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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istory版 - “日——王”象征模式的现代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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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stephenwu 2009-6-22 14:13
“日——王”象征模式的现代化
“日——王”模式的象征性叙事,产生并且运用于有王的王权主义时代,但是,随
着新时代里王的退位,王权的终结,王权主义却并未寿终正寝,在一波高似一波的革命
声浪中,它略施化妆术即可粉墨登场,完成自身的“现代化”。这其实也是一种“现代
性”,一种革命的“现代性”,自然,亦是一种文学的“现代性”。
中国的20世纪,革命与日有着很深的缘分。日充满着光、热、力,革命也是。革命
就是要像日一般地照亮一切,熔化一切,破坏一切,造出一个红彤彤的新世界。“五四
”文化革命中的狂飙诗人郭沫若,正是在这个意义上赋予日以革命的象征,他的《女神
》几乎篇篇见日。他高声宣告:“我崇拜太阳”(《我是个偶像崇拜者》),诗人眼中
的太阳,“好像是赤的游龙,赤的狮子,/赤的鲸鱼,赤的象,赤的犀”,在此雄劲之
光的照耀下,“明与暗,刀切断了一样地分明”,而这 “正是生命和死亡的斗争”(
《日出》)。斗争即是破坏,太阳就是一种破坏性的神力:“我的心和日火同烧”,“
太阳的光威/要把这全宇宙来熔化了”(《浴海》)。破坏即是新生:“光芒万丈地,
将要出现了哟——新生的太阳!”(《太阳礼赞》)新生即是奔向太阳:“向着黄金的
太阳/飞……飞……飞……/飞跑, /飞跑,/飞跑。”(《新生》)礼赞太阳的同时,
浪漫诗人又将自己幻化成太阳:“我是日底光”,他要像太阳一样,不断地毁坏,不断
地创造。毁坏是如此的彻底,以致太阳也将被灭掉:“我把月来吞了,/我把日来吞了
,/我把一切的星球来吞了,/我把全宇宙来吞了。”(《天狗》)然后,狂飙诗人要“
创造个新鲜的太阳”,“待我们新造的太阳出来,/要照彻天内的世界,天外的世界”
(《女神之再生》)。甚至,这新造的太阳“又要疲倦了”,还要“时常创造新的光明
、新的温热去供给她”(《女神之再生》)。
郭沫若这样的五四人,必然将革命推进至一个更加激进的层次,所谓“五四的退潮
”或者“五四知识人的分化”,其实是注定要发生的事情。果然,很快就有革命文学的
勃兴,有左翼文学对右翼文学的讨伐,有左翼文学之间热闹的混战。无产阶级革命文学
依旧是与太阳结缘,1928年1月,以蒋光赤、钱杏邨为首的一小股左翼文人创办《太阳
月刊》,“太阳社”也因此成立。不管以“太阳”命名一本革命文学的期刊充满了怎样
的偶然性和随意性(参见杨邨人的回忆文章《太阳社与蒋光慈》,载方铭编《蒋光慈研
究资料》,宁夏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但这个命名仍然有其必然性,而且一旦命名
,也被这些左翼文人赋予了革命的意义,《太阳月刊》创刊号的“卷头语”说:“太阳
是我们的希望,太阳是我们的象征”,“弟兄们!向太阳,向着光明走!”。蒋光赤的
文学叙事,也如同其他革命文人,充斥着“太阳”意象,它千篇一律地象征着光明,象
征着自由和解放。蒋光赤的中国,是“灰色的中国”(《与安娜》,引蒋光赤诗文均见
《蒋光赤选集》,人民文学出版社,1960年版),或者索性就是“灰黑的地狱”(《北
京》),而太阳自然是很难看见的,所以,他经常意味深长地说:“阴云遮蔽了光明的
太阳” (《在黑夜里》),或者“光明的太阳不知被遮蔽在什么地方”(《少年飘泊
者》),或者更加抒情地说:“可爱的阳光,令人渴望的阳光,总在什么地方藏着身子
而不给人们看着它的面孔。这是因为阳光的胆怯呢,还是因为可恶的阴云把它障碍着了
?”(《短袴党》)所以,“短袴党”要想见到“可爱的阳光”,就必须革命:“这不
革一革命还可以吗?革命!革命!一定要革命!不革命简直不成啊!”(《短袴党》)
然而蒋光赤毕竟没有让太阳高悬空中,也没有太过忘情地礼赞太阳,这就难怪后期创造
社的成仿吾指责他“无知而肤浅”(成仿吾《全部的批判之必要——如何才能转换方向
的考察》,载《创造月刊》一卷十期),更多的革命文人批评他浪漫伤感,至多只能算
作一个“革命的小资产阶级”(方英(钱杏邨)《在发展的浪潮中生长,在发展的浪潮
中死亡》,见《蒋光慈研究资料》)。他的长篇《丽莎的哀怨》也遭受围攻,说是同情
白俄,渲染了不健康的情绪。
也几乎是与《太阳月刊》的创办同时,也是一小股文人创办了《新月》杂志。这是
以胡适、徐志摩为代表的一小股右翼文人,早在几年前,他们就结成了“新月社”。“
太阳”对“新月”,这不会仅仅只是文学趣味的对立,更是政治立场的对立。确实,像
徐志摩这样的文人,成天沉醉于“美与爱与自由”,当然只配做一只 “新月下的夜莺
”,而不会成为太阳下鸣叫的凤凰,或者烈日下“飞奔”、“狂叫”的“天狗”。
在“太阳”与“新月”对峙的中间,还有一个巨大的鲁迅。骂“新月派”骂得很厉
害的鲁迅,肯定不是“新月下的夜莺”,但他也不是太阳下的凤凰或天狗,即使在很严
重地倒向左翼的时候,他也不是。鲁迅特别喜欢猫头鹰,他就是一只惯于黄昏时节开始
活动的猫头鹰。鲁迅的文学里,很难一见充满光热力的太阳,如果偶有“太阳”意象出
现,那也大多是如《风波》一样的描写:“太阳渐渐的收了他通黄的光线”。鲁迅酷爱
太阳落下去后的黄昏或黑夜,他几篇著名的小说,皆从黄昏或夜里起笔,如《狂人日记
》:“今天晚上,很好的月光。”如《药》:“秋天的后半夜,月亮下去了,太阳还没
有出,只剩下一片乌蓝的天”。《明天》开始时是深夜,而《风波》和《祝福》则是黄
昏。至于《野草》,其中篇什多涉夜景和梦境,《过客》则交代故事展开的时间是“或
一日的黄昏”,落幕时,“过客向野地里跄踉地闯进去,夜色跟在他后面”。这样一种
“时间意识”,透露了鲁迅内心深处的“黑暗势力”(美籍华裔学者夏济安著有《黑暗
的闸门——中国左翼文艺运动研究》,其中有专章论及“鲁迅内心的黑暗势力”),也
暗示了他与革命的距离。
还可一说的是茅盾。茅盾为人沉静,又有较深厚的学养。他和鲁迅是不错的朋友,
也像鲁迅一样对激进的左翼文人颇不以为然,因而也遭受了他们的攻击。这伙唯我独“
革”的左翼人士,虽未像郭沫若攻击鲁迅那样,将茅盾也视作“封建余孽”或“二重性
的反革命的人物”(杜荃(郭沫若)《文艺战线上的封建余孽》,载《创造月刊》第二
卷第一期),却也认定他是“根本站在小资产阶级底立场上”,而且这个小资产阶级立
场,“并不是革命化的下层小资产阶级底立场,而是将变为资产阶级底上层小资产阶级
底立场”(克兴《小资产阶级文艺理论之谬误》,载《创造月刊》第二卷第五期)。站
在激进的革命立场,这伙人士的围攻也不是没有道理。当时的党就认为,《蚀》三部曲
乃是茅盾的“退党宣言”(陆定一《大文学家茅盾》,载《陆定一文集》,第867页,
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事实上,茅盾也确真与革命有些距离,这一点很清楚地反映在
他对太阳的态度上。他并未激情澎湃地礼赞太阳,相反,他的富于象征性的景物描写,
也很少出现太阳光辉的身影,至多是“虹”或被浓雾所包围的太阳。他旅居日本(1928
——1929)间写有散文《雾》和《虹》,《雾》写道:“渐渐地太阳光从浓雾钻出来了
。那也是可怜的太阳呢!光是那样的淡弱。随后它也躲开,让白茫茫的浓雾吞噬了一切
,包围了大地。”如说希望,也只能是淡弱的希望。《虹》亦透出相同的情绪: “呵
,你虹!古代希腊人说你是渡了麦丘立到冥国内索回春之女神,你是美丽的希望的象征
!但虹一样的希望也太使人伤心。”便是到了1931至1932年间写《子夜》,茅盾也尚未
从悲观里完全挣扎出来。小说手稿上的命名是《夕阳》,后才改为《子夜》,可以说“
子夜”象征“黎明前最黑暗的时期”,台湾就有人这样解读《子夜》:“它用‘子夜’
暗示:黑暗将成过去,太阳即将出来,它胜过一万张中共的传单和标语。”(李牧《三
十年代文艺论》,台北黎明文化事业股份有限公司1973年版。转见孙中田、查国华编《
茅盾研究资料》(中册),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1年版)《子夜》问世的1933年,据
说是中国的“国货年”,瞿秋白却不无讥讽地说:“本来,这是‘子夜’,暄红的朝日
没有照遍全中国的时候,哪里会有真正的国货年。”(瞿秋白《〈子夜〉与国货年》,
载《茅盾研究资料》,中册)就是茅盾自己,也不得不承认他当时确实少了一些“革命
的乐观主义”,小说的气氛“大体仍然暗淡,显不出中国革命进行的伟大气魄与最后的
必然胜利的前景”(见茅盾写于1977年10月的“再来补充几句”,附人民文学出版社
1978年版《子夜》之后)。
随后,革命在以延安为中心的一块贫瘠的地方继续生长,太阳亦渐渐地露了它通红
的光线。中国革命正进行着它伟大的气魄,也预示着最后的必然胜利的前景。而革命领
袖毛泽东正一步一步走向权力的顶峰,也越来越获得人们的崇拜。对毛的神化业已在边
区民间蔓延,老百姓的口头禅是,“俺们毛主席有办法”,或者“若想不着急,就问毛
主席”(见秦兆阳《“俺们毛主席有办法”》,载《延安文艺丛书·小说卷》,下册,
湖南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毛的军队被呼作“天兵天将”,甚至风调雨顺,也要归功
于毛的显灵。延安开始将一些象征光明或胜利的语词奉送给毛,1943年11月的劳动英雄
大会上,高岗歌颂毛说:“毛主席是中国人民的救星,是工农的灯塔,是劳苦大众的旗
帜。”(见《解放日报》1943年12月11日)这些劳动英雄向毛泽东集体致敬,致敬电刊
于11月21日的《解放日报》,他们也称颂自己的领袖是“中国人民的救星”,同时,强
烈要求为毛代种粮食。到处都是毛的肖像和著作,献给毛的颂歌也很多,前不久还著文
宣称 “作家并不是百灵鸟,也不是专门唱歌娱乐人的歌妓”的诗人艾青(艾青《了解
作家,尊重作家》,载《解放日报》1942年3月11日“文艺”副刊),此刻也献上了长
诗《毛泽东》。最著名的颂歌当然是《东方红》,据说它的作者是一位名叫李有源的青
年农民。“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毛泽东/他为人民谋幸福 /他是人民大救星”,
太阳找到了它的替身物,革命之“道”终成肉身,“日——王”象征模式完成了它的现
代性转换。
自此以后,根据地或解放区的文学书写也就不会缺少这个“阳光修辞”。创作于
1945年初的歌剧《白毛女》,就有意运用了“阳光修辞”。故事开始于“除夕晚上”,
“北风吹,雪花飘,/雪花飘飘年来到”(《白毛女》见人民文学出版社1962年版)。
大春他们举着火把,在山洞找到了喜儿,刹那间便是“朝阳灿烂”,此时幕内合唱声起
:“太阳出来了。太阳出来了。/太阳光芒万丈,万丈光芒。/上下几千年,/受苦又受
难,/今天看见出了太阳,/赶走万重黑暗!”最后一场时间是“第二天晨,太阳出来”
,农民群众聚集黄家祠堂门口开控诉大会,“太阳底下把冤伸”。剧终时,在“我们—
—要——翻——身”的欢呼声中,“农民群众骄傲地站在太阳光下,无数的手臂高高地
举起”。
丁玲的《太阳照在桑干河上》,与《白毛女》同为实践毛泽东“讲话”的经典作品
,它的“阳光修辞”不仅十分明显,而且“日——王”模式亦隐约可见。小说开始时是
“挂在西边的太阳”(《太阳照在桑干河上》见人民文学出版社1979年版),结尾却是
:“第二天当太阳刚刚出来照在桑干河上时,他们(指土改工作组——注)便又出发了
”。而此前一天,是暖水屯庆祝“土地还家”的群众狂欢节,戏台两侧贴满了红绿纸条
,上书许多革命标语,诸如“毛主席是咱们的救星”, “咱们要永远跟毛主席走”等
,干部们又带来了一张毛主席画像,把它贴上门板,“供在后边桌子上”,有人还要点
香,“大伙反对,说毛主席是不喜欢迷信的”。会场响起歌声:“东方红,太阳升,中
国出了个毛泽东……”农会主席程仁在台上说:“毛主席是天下穷人的救星,他坐在延
安,日日夜夜为咱们操心受累。咱们今天请出他老人家来,你们看,这就是他老人家画
像,咱们要向他鞠躬,表表咱们的心。”于是,台底下的男男女女虔敬地给毛主席鞠躬
,一共鞠了三次。刚鞠完就响起了口号:“拥护毛主席!毛主席万岁!”
一直到1957年的“反右”,“日——王”模式的运用还算有些节制。“反右”过后
,必然是激进思想的愈益激进,于是有了“大跃进”。中国的红色革命一直就存在一个
“革命竞赛”的机制,革命就像一头饥饿之兽,总是愈跑愈快,而且乐此不疲,往而不
返。所以,“慢”总会与革命格格不入,1958年3月的成都会议上,毛清算1956年的“
反冒进”时说,“冒进”是马克思主义的,“反冒进”是非马克思主义的。因此,毛式
革命话语里,速度问题是一个政治问题。毛看到速度哪怕是稍微慢下来,也必将煽动起
人们对他的个人崇拜,利用个人崇拜来打掉政敌、凝聚民心,以利更快更好地继续革命
。也是此次成都会议上,毛果然理直气壮地区分了“正确”和“不正确”的两类“个人
崇拜”,实质即是宣告对他的个人崇拜乃是正确的个人崇拜。
对毛的个人崇拜于是愈演愈烈,“日——王”模式的象征性叙事,也就成了一种举
国皆用的陈词滥调。1958年1月,毛的一张在飞机上埋头工作的照片,竟然顷刻间撩拨
起郭沫若无限崇拜的情绪,诗人写道:“在一万公尺的高空,/在安如平地的飞机之上
,/难怪阳光是加倍地明亮!/机内和机外有着两个太阳。” (《题毛主席在飞机中工
作的摄影》,下引郭沫若诗词均见《沫若诗词选》,人民文学出版社1977年版)“女神
”时期的郭,曾说自己既是“偶像崇拜者”又是 “偶像破坏者”,既崇拜日,又要“
把日来吞了”,那时的诗人毕竟还是“五四”人,多少张扬了“个”的价值。但是,“
大跃进”年代的郭,只剩下一个“偶像崇拜者”,早已不存任何的“五四”气质。《女
神之再生》里,郭曾唱道:“我们欲饮葡萄觥,/愿祝新阳寿无疆”,而开国之初,郭
即唱道:“万岁毛泽东!/万岁中国共产党!”(《毛泽东的旗帜迎风飘扬》)到了“
文革”,郭更是反复唱道:“万万岁,/万万岁,/颂圣尧。”(《水调歌头·国庆》)
“万岁万万岁,/领袖毛泽东。”(《水调歌头·导弹核武器试验成功》)“西望延安
情万种,/东方红日寿无量。”(《满江红·科大大联合》)“五四”时的太阳,终于
落到了实处。也是在这个“大跃进”的年代,民间献给毛的颂歌,几乎都要运用“太阳
修辞”,这有郭沫若和周扬合编的《红旗歌谣》作为证明(《红旗歌谣》见红旗杂志社
1959年版)。四川的民歌也采用了“双太阳”模式:“阳春三月好风光,/四川出现双
太阳,/青山起舞河欢笑,/人民领袖到农庄。”(《四川出现双太阳》)山东的民歌则
更要区分这两个太阳的不同:“我们如今俩太阳,/两个太阳不一样。/一个太阳驻北京
,/一个太阳挂天上。/天上的太阳暖身上,/北京的太阳暖心房。”(《太阳的光芒万
万丈》)山里的民歌说:“东山上升起红太阳,/那不是太阳是毛主席的光芒,/毛主席
就是红太阳。”(《东山上升起红太阳》)草原上的民歌则说:“人民领袖毛主席,/
是草原上不落的太阳。”(《草原上不落的太阳》)
古典的太阳或许还会被浮云遮蔽,而新时代的太阳则永远不会,所以,古时“浮云
蔽白日”的模式失去了它的效用。另一个“葵倾太阳”的模式,则可以“古为今用”。
人民公社时期,有一句流行的话语,叫做“社员都是向阳花”,后来,“赤脚医生”时
兴起来,“赤脚医生”也成了“向阳花”。一位诗人回忆延安的纺车:“窑门口,/山
坡上,/松木纺车金灿灿,/松木纺车喷喷香;/好象朵朵葵花儿,/迎太阳”(《纺车谣
》);又有一位诗人回忆一次难忘的航行:“多么幸福呵!/‘毛主席来到了我们军舰
上!’/……/象朵朵葵花朝太阳,/我们紧紧围绕在毛主席身旁。”(《难忘的航行》
,《纺车谣》、《难忘的航行》见延安大学中文系编《红太阳颂》,人民文学出版社
1977年版)郭沫若“文革”间歌颂“九大”路线说:“万朵葵花头上仰,/一轮红日心
中照。”(《满江红·歌颂 “九大”路线》)“文革”业已结束,刚释放出狱的丁玲
夫妇喜不自胜,共勉说:“泰山压顶步履健,/向阳葵花色泽鲜。”(见袁良骏编《丁
玲研究资料》,第 38页,天津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一本流行于60年代初的长篇小说
,名曰《朝阳花》,叙写红二方面军女护士长征途中出生**的故事。小说结尾,三个女
护士即将去保安学习,医院院长和政委为她们送行。政委问她们最喜欢哪种花,她们答
不上来,政委就说这花有缺陷那花有毛病,唯有向日葵最令人喜爱:“太阳往哪个方向
转,它也跟着往那个方向转。天天朝阳,月月朝阳,永远如此,坚贞不二。”经政委启
发,女护士很快悟出革命之“道”:“朝阳花需要太阳,就象革命战士需要共产党、需
要毛主席一样。革命战士对共产党、对毛主席,就象朝阳花向太阳那样,坚定不移。”
(马忆湘《朝阳花》第407页,中国青年出版社1961 年版)
不唯葵花向阳,“向阳”意象用得滥的时候,所有的花皆是向阳花。一首据说是布
依族的民歌唱道:“毛主席来到太阳来,/桂花向着太阳开;/桂花向着太阳开,/兄弟
民族站起来。”(《桂花开放贵人来》)一位诗人则写道:“是谁在歌颂领袖毛泽东?
/那歌声象布谷鸟在唱春天,/那歌声象万朵鲜花朝太阳”(《东方升起了金色的太阳》
,《桂花开放贵人来》、《东方升起了金色的太阳》均见《红太阳颂》)。“向阳”成
了革命话语里最为时髦的词汇,英雄人物要叫“李向阳”,医院要叫“向阳医院”,商
店要叫“向阳商店”(“文革”间北京评剧团曾创作大型评剧《向阳商店》,人民文学
出版社1976年版),马路要叫“向阳大道”,列车要叫“向阳列车”,就连湖泊也要命
名“向阳湖”(湖北咸宁有“向阳湖农场”,实为“文革”时期遣送京城文化人下乡“
劳改”的所谓“五·七干校”)。“向阳”的近义词是“朝阳”,宾馆名曰“朝阳宾馆
”,生产大队名曰“朝阳大队”。
最值得一说的是“文革”中的“向阳院”。“向阳院”不过是些城镇居民大院,但
不是一般的大院,只有在“三忠于,四无限”活动中,以各种方式表示对毛泽东的“忠
”,表现先进的大院方可命名为“向阳院”。“向阳院”不分男女老幼,每天都要在大
院里举行“敬祝毛主席万寿无疆”一类的集体仪式,“向阳院”里必须有黑板报,上面
一般用油漆画有红色的太阳和黄色的向日葵,其内容主要是“最高指示”和居民效忠的
决心书。“最高指示”要根据政治任务经常更新,一旦有了 “最新指示”,大院居民
除了参加本单位的庆祝活动,回到家里还得参加院里的欢呼、座谈等。“向阳院”是革
命化的大院,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已经不再是和睦的邻里关系,而是赤裸裸的政治关系
。大院里谁是“黑五类”,先由民警告知大院,尔后由大院负责人通报居民,并布置某
户监督某户,一有“阶级敌人的新动向”,就立即向上汇报(参见金春明等编《“文革
”时期的怪事怪语》,第204~205页,求实出版社1989年版)。“文革”期间有一部小
说,名曰《向阳院的故事》,它以某“向阳院”里几个少年儿童利用暑假参加公路建设
为线索,主要讲述的却是“向阳院”里阶级斗争的故事。大院的居民,不过是些表征政
治身份的符号,分别被归于“坚定者”、“动摇者”和“反动者”这样三大类型。许多
时候,斗争围绕“动摇者”展开,“反动者”腐蚀拉拢“动摇者”,而“坚定者”一般
都能轻易识破“反动者”的鬼伎俩,而又总是先稳住他,同时耐心细致地帮助“动摇者
”,使其迅速擦亮眼睛。最后,“动摇者”被“坚定者”争取过来,“反动者” 一味
反动下去,结果只能是自取灭亡。小说其实并无虚构,不过是现实中“向阳院”的写真
,现实的“向阳院”也经常会像小说里的“石头爷爷”(“坚定者”)那样分析“阶级
斗争新动向”:“风不吹,树不摇,岸上刮黑风,海里就会掀恶浪。社会上的阶级斗争
,一定会反映到咱向阳院里来。”(徐瑛《向阳院的故事》,第 107-108页,人民文学
出版社1973年版)
“日——王”模式无疑在“文革”中最是泛滥。不仅是看到毛主席,便即刻想起红
太阳,要歌颂毛主席,就得运用红太阳,“毛主席是我们心中最红最红的红太阳”,更
为严重的是,红太阳就是毛主席,它成了一个专用名词,为毛主席所独占。这个“独占
”,其纯粹彻底的程度,能让秦皇汉武、唐宗宋祖之流自愧弗如。昔日帝王们对“日”
的独占,其实很不彻底,比如,文人还可以将“日”视作写景的材料,像杜甫写下“向
晚霾残日,/初宵鼓大炉”(《北风》),或韩愈写下“夜半起下视,/溟波衔日轮”(
《送惠师》),不会认为是侮蔑圣王。然而在“文革”,类似的诗句定然会以“反革命
”罪论处。一位名叫官明华的年轻医生,因出身不好,被造反派以莫须有罪名遣送“学
习班”劳动改造。她有记日记的习惯,有一天劳动归来,写下一则日记,其中有这样一
句:“金黄色的太阳仍挂在防风林的上空,放射出金色的光彩”,就是这样一句描写自
然景物的普通文字,竟成为“攻击伟大领袖”的罪状(张湘霖编《荒诞岁月奇闻录》,
第181页,北岳文艺出版社 1993年版)。造反派定罪的理由很简单:红太阳就是毛主席
,毛主席就是红太阳,而且是最红最红的红太阳,是永远不落的红太阳,不能是任何其
他的太阳。 “文革”中因使用“太阳”不合“革命语法”而遭罪的故事还有许多。有
一对父子,儿子参加了造反派,而父亲却参加了“保皇派”,两派势如水火,武斗不断
,父子俩也就不能不形同陌路,甚至彼此成了阶级敌人。儿子下定决心要打倒父亲,便
向造反派提供了打父亲的“炮弹”:“有一天,我爸从外面回来对我妈说太阳晒死人。
”造反派一致认定:“这是攻击我们心中最红的红太阳毛主席!”“他说毛主席晒死人
,其用心何其毒也!”义愤填膺的造反派涌进家中,将父亲揪出来,先开现场批斗会,
后挂上大牌游街。经过两天的折磨,父亲被打断一只腿,肋骨折断三根,从此卧床不起
(见白戈编著《1966-1976:中国百姓生活实录》,第 95-96页,警官教育出版社1993
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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