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8
发帖数: 1209 | 1 看到有人讨论李约瑟问题，想起今年夏天在国内天涯的一个帖子，一直没写完----一个
原因是那里笨蛋太多，除了“哇楼主好厉害”或者“楼主是五毛/美分操你妈”之类的
弱智回复，没有任何有价值的讨论。最近有了新的看法，续下去。
事先提醒一下：如果你敌视古希腊-罗马文化（一直不理解什么样的现代人会如此反文
明），或者盲目崇拜孔子，而且头脑闭塞can be easily offended，请趁早闭嘴离开，
不要到处留下没有营养的垃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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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约瑟问题究竟是在问什么？>>
首先从李约瑟问题说起。
李约瑟(Joseph Needham)据说是一个对东方文明非常“友好”的汉学家。如果光看中国
人选择性地引用的他的文章段落，很多地方“友好”得中国人自己都觉得肉麻 --- 于
是难免令人误会、看他不起。
例如所谓李约瑟问题：“为什么现代科技没有在中国发生？”
乍看上去，会让人觉得这是个愚蠢到家的提问 --- 人们可以类似地无穷无尽地问下去
：为什么现代科技没有在印度发生？为什么现代科技没有在阿拉伯发生？为什么现代科
技没有在突厥发生？。。。或者，为什么现代科技没有在公元10世纪发生？为什么现代
科技没有在公元11世纪发生？。。。
席文(Nathan Sivin) --- 另一个著名汉学家(在西方世界名气比李约瑟大得多、成就也
的确更突出) --- 就尖刻地评价：(李约瑟问题)对历史上没有发生的事情疑问，和问你
的名字为什么没有在今天报纸的第三版出现一样无聊。
然而李约瑟在非汉学领域(科学研究)的地位是实在的，他是英国的皇家学会会员、英国
科学院院士。这样一个人应当不会信口开河。
我们知道，中国人说话往往以“直爽”为美，这个概念在西方是不存在的。西方人说话
则通常非常委婉、讲究说话“艺术”。如果你不知道前因后果，有时候根本听不懂他们
实际的意思是什么。以一个模糊的问题试图启发对方，是西方教授经常用的一个手段。
那么，李约瑟问题里是否隐藏了这样的一段信息？ | G**8
发帖数: 1209 | 2 <<李约瑟问题更明确的提法>>
让我们假设李约瑟不是混吃等死之辈：他的知识足够丰富、他的提问有事实根据。那么
他一定是看到了中华文明里的某个特别之处 --- 某个印度、阿拉伯、突厥。。。没有
的东西，于是专门问出“为什么中华文明 --- 而不是任何其他文明 --- 没有发展出现
代科技”这个问题。
中华文明的这个特别之处是什么呢？
其实李约瑟给了明确的答案。我不理解为什么李约瑟问题在中国那么有名，他的答案却
鲜有人知(至少我以前不知道！)。
李约瑟说：在中国曾经有一个人“…reached the apex of ancient Chinese
philosophy with his dialogues resembling the Platonic style…”(X Lu,
Rhetoric in Ancient China, Fifth to Third Century B.C.E.: A Comparison with
Classical Greek Rhetoric, University of South Carolina, 1998, p.150)，以至于
“When one takes into account the enormous gaps known to exist in the ranks
of the ancient Chinese writings which have come down to us, one is left with
the impression that there was little to choose between ancient European and
ancient Chinese philosophy so far as the foundation of scientific thought
were concerned…”(J Needham, Science and Civilisation in China Vol. 2:
History of Scientific Thought,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56, p. 203)
翻译一下：(这个人的)哲学思辩对话和柏拉图的风格接近，他达到了中华古典哲学成就
的颠峰。。。如果考虑到中华古典文献流传到今天已经残破不全(李约瑟这里的意思是
：中华文明真正的哲学典籍---非儒家典籍---不象古希腊典籍那样被罗马-拜占庭帝国
完好保存)，人们会得出结论：在科学思想的萌芽方面，古典中华哲学和古典欧洲哲学(
李约瑟这里指古典希腊哲学)的区别微乎其微。。。
李约瑟所说的“这个人”，就是公孙龙。
那么李约瑟问题的本意就很清楚了：既然古典中华哲学的颠峰跟古典希腊哲学的成就非
常相似(这是印度、突厥、阿拉伯。。。等其他文明所没有的)，为什么之后两个文明的
发展如此不同？
换句话说，李约瑟问题的更明确的提法是：为什么公孙龙的哲学体系没有在中华发展为
现代科学文明？
或者直接一点：为什么公孙龙的哲学（以及更早的道家和墨家的哲学）湮没在中华历史
中？
或者再直接一点：为什么中华历史后来被伪哲学体系（儒家和禅宗）所统治，真正的哲
学精髓被逆淘汰？--- 我相信这才是李约瑟问题的真正含义。只不过这样的提法太直白
，恐怕无法被广泛地在心理上接受。所以李约瑟才以一种含糊的方式把话说出来。
这样一个超越具体种族的问题才是人文学者的兴趣所在：人类历史上仅有的两个在古典
时期萌发出现代科学思想火花的文明，究竟是什么因素使得两者之后的命运如此不同？ | G**8
发帖数: 1209 | 3 <<公孙龙哲学之一：总体印象>>
在此之前，我对公孙龙所知不多。事实上，公孙龙在中学历史课本上(以及传统儒家体
系里)是个诡辩色彩浓厚的打酱油角色。唯一大家熟悉点的大概就是“白马非马”。记
得中学课外读物以一种居高临下、充满优越感、不容置疑的语气评价“白马非马”：偷
换概念。
这个“偷”字赋予公孙龙一种鼻子上抹白粉式小丑形象。
这样一个人物，李约瑟偏说他达到古典中华哲学的颠峰。李约瑟发现了什么？让我们看
一看。
公孙龙虽然当时名满天下(孔子的后代都想入门学习)，然而其学说流传下来的很少，只
有短短六卷零散文字，合为<<公孙龙子>>，网上到处都有。看那个时代的古文有点吃力
，本来还以为网上的现代翻译会有用，结果发现那些翻译基本是错的、甚至狗屁不通，
根本看不得。
随便点开<<公孙龙子>>里第四卷<<通变论>>：
曰：二有一乎？ 曰：二无一。
曰：二有右乎？ 曰：二无右。
曰：二有左乎？ 曰：二无左。
。。。。。。
当时我就给跪了 --- 这对话的结构、这语气、这内容。。。怎么这么熟悉？！好像在
哪里以前读过！对了，是这个：
"Since the beautiful is opposite of the ugly, they are two."
"Of course."
"And since they are two, each is one?"
"I grant that also."
"And the same account is true of the just and unjust, the good and the bad,
and all the forms. Each of them is itself one, but because they manifest
themselves everywhere in association with actions, bodies, and one another,
each of them appears to be many."
"That's right."
……
以上是苏阔提斯(Socrates，又译苏格拉底)和他的学生格劳克(Glaucon)的一段对话。
格劳克是柏拉图(Plato)的哥哥，在柏拉图的笔记里四处给各位先哲捧哏，是人类思想
历史上一个重要的打酱油者。他流传到今天的言论有“Of course”、“That's right
”、“I agree”(当然、对啊、我同意)等等。
这段对话见于柏拉图所著<<共和>>(Republic)，正巧也是第四卷(Book IV)。<<共和>>
试图论述什么样的政治体系最“正义”，夹杂着对正义(justices)、美(aesthetics)、
道德(ethics)等概念在形而上学(Metaphysics)层次上的辨析，例如上段引文。翻译如
下：
“因为美和丑相反，所有它们为二”
“当然”
“那么既然它们为二，它们每个则为一”
“我也赞同”
“同样的推理适用于正义和邪恶、美好和丑恶，以及一切其他本质概念(forms)。这些
本质概念每个本身为一，但是因为它们构架了这个世界，在运动、物体、彼此中无处不
在，所以它们每个看起来又为多(many)。”
“是这样”
。。。。。。
如果再翻译为古文，如下(本人古文水平很水，意思一下而已)：
曰：美丑有二乎？曰：有二。
曰：二有一乎？曰：二有一。
曰：义与不义、好与恶、天下之道同也。道有一而无处不在，又为多。曰：然。
。。。。。。
<<公孙龙子>>和<<共和>>的这部分，几乎互为姊妹(公孙龙以左右为例说二、柏拉图以
美丑为例说二)！
要知道，公孙龙仅仅晚于柏拉图不到百年，中间相隔强大敌对的波斯帝国、广阔荒芜的
沙漠、动乱的西域。。。他们之间思想交流的机会基本为零！
李约瑟作为在西方受过完整大学教育的人，必然对柏拉图的<<对话>>(Dialogues)不陌
生。他看到<<公孙龙子>>的时候，一定和我一样震惊！
类似的结构、内容在残存的<<公孙龙子>>里到处都是，显然不是特例、而是一种风格！
这样的风格，和柏拉图确实很象。
下面会说到，公孙龙和苏阔提斯、柏拉图、亚里士多德讨论的问题有不少重叠。公孙龙
的讨论似乎显得单薄、浅显。但是如果假设<<公孙龙子>>里散失的部分可能更深入(儒
家后世只能勉强记忆了他们的眼球和口水能触及的东西)，说公孙龙的高度可能比肩于
柏拉图，并非全然无中生有！
<<墨子>>里其实就有这样的迹象，但是比较零星、语意含糊，而且似乎仅存索引部分，
真正的深入讨论的文字也散失了。到了公孙龙，无论是内容、深度、还是形式，终于和
古希腊三贤殊途同归(假设散失的<<公孙龙子>>部分更加精华)！---也许在古典时代，
人类思想只要发展到这个高度，必然如此？ | f**********4
发帖数: 2617 | 4 天涯确实太没营养了。让我来给你一个有营养的回帖：
哇楼主好厉害! 好帖留名！请继续！seriously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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