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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ke版 - 山东渔船远洋杀戮亲历者:我们11人杀了22名同伴 (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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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下文字转载自 Military 讨论区 】
发信人: hotbull (辣牛), 信区: Military
标 题: 山东渔船远洋杀戮亲历者:我们11人杀了22名同伴
发信站: BBS 未名空间站 (Thu Jan 14 11:39:56 2016, 美东)
原标题:太平洋大逃杀亲历者:我们11人杀害22名同伴
核心提示:
“鲁荣渔2682号”隶属于山东荣成市鑫发水产公司,属大洋鱿钓船,船长三四十米,主
机功率为330千瓦,2010年12月,渔船载33名船员出海,前往秘鲁、智利海域钓鱿。其
间渔船失去踪迹。出海8个月后,被中国渔政船拖带回港时,船上只剩11名船员。历时
近两年的侦办和审理后,11名生存船员被判杀害22名同伴,其中6人判处死刑。《时尚
先生Esquire》记者找到了其中第一位刑满释放者,请他讲述了整个故事。
我们当中的大部分人都过着循规蹈矩的生活,以为别人即使不像自己一样对世界安之若
素,也不会离经叛道到哪里去,并在庸常的时日里养成了一种根深蒂固的见解:平平常
常是人生的常态。善平平无奇,恶,也大半属于所谓“平庸的恶”。这种观点固然不算
错,但需要一点小小的修正。
2015年临近霜降的时候,为了四年前的“鲁荣渔2682号”远洋杀戮事件,我在东北一座
小县城的郊外找到了“赵木成”。
为受访者考虑,此为化名。当时的船员赵木成因卷入杀戮事件被“判处有期徒刑四年”
,我去找他时他刚好羁押期满。初次见面地点是条寒风吹拂的乡村公路。他不满30岁,
面庞粗糙黝黑,眼角耷拉,矮壮的身躯裹在土黄色的夹克里,像是从一百年前的照片里
走出来的人,带着那种时不时望向你背后的、犹疑的眼神。他问我,想知道些什么?答
案是显而易见的:我想知道人。
“鲁荣渔2682号惨案”在山东威海宣判
“杀人的过程,还有刘贵夺这个人。”我说。
我们在他家乡的柳河堤坝上钓着鱼,就像某种对比和象征——当初把他引向灾祸的正是
遥远秘鲁和智利海域的钓鱿作业。他似乎时常感到焦躁,四下无人,仍不时回头、站起
,在身后的空地兜转一圈,又坐回去,继续呆呆地盯向水面。
他终于开始向我讲述4年多前的亲身经历。
第一天就发生诡异的事情
曾经“鲁荣渔2682号惨案”轰动一时
“鲁荣渔2682号”接船的第一天,就发生了某种征兆式的事情。赵木成说道。
“第一天出的事就挺诡异的。那时还是11月份,最开始去的一个大师傅(厨师)姓严,他
也是大连的,大副找的人,以前在别的船的时候还好好的,那天晚上他们在船上打扑克
,我用手机没事看小说,有8 点多钟,那个大师傅就在那儿喊‘杀人了、杀人了’,喊
了反正连着作了有10点到12点多吧。在哪个屋都喊,给他那屋好几个人都吓什么了。将
近1点的时候,他让船长给叫上去骂了一顿,骂了一顿老实了,在那儿坐着。
快1点左右吧,在那屋待了不一会儿之后自己出去了,我们都以为他去上厕所了,以为
他好了。直接跳海里去了。那天正好降温,刮大北风,五六级,在石岛蚧口码头跳下去
了,往港口中间游的。我们船就出去找,找了得有半个多小时,天当时黑黑的,中间正
好有个站锚的船,发现了给他救上去。
大副当天就给他送家去了,他家人说脑袋多少受过刺激,他妈死的时候受过点刺激,后
来告诉回家之后几天就好了,还想上船,最后没用。就换了个大师傅老夏。”
本文作者在这里补充一个事实:后来替换上船的厨师老夏就成了第一个被杀的船员。
“这个事儿确实是挺诡异的。因为是接船的第一天,不是时间长。接船第一天,还没有
正式出发,要上物资,机器也得大修一次。”
鞭炮一响,前往秘鲁
“我是崔勇打电话叫去的。崔勇是大连本地人,我跟他关系还行,反正算是比较不错的
,以前在同一个饭店干过。当时我在镇上,自己在家弄一个烧烤摊,路边摊,那年夏天
一直下雨,不赚什么钱。正好给他打电话,没事闲唠嗑,过两天他又给我打,告诉我有
这个活。他当时说工资一年是四万五,完了之后还有提成。
那阵儿我刚处了对象,知道家里条件不好,达不到她的要求,想挣点钱回来,最起码有
点资本,所以我想先看看。
之后先让我们办那个海员证,我想想先办吧,反正公司掏一部分钱。一共就上了三天课
,考试也是连抄带那啥,基本就给证了。办完之后从大连10月5号去的山东。
当时倒也没什么太大顾虑,唯一是工资。主要当时想挣钱嘛,在陆地上攒不下什么钱,
出去吧两年之后最起码,有钱也没处花在那块,还能攒下。想上去挣点钱,完了之后回
到陆地上做个小生意。
到公司之后,我们那艘船还在海上没回来,就搁那儿等。船员一共找了33个,最开始是
35个人,后来有一些走了,都是因为家里的事,有一个因为他妈是被车刮倒了还是自己
摔了,反正胳膊摔断了,家里没人照顾,他下来不干了。
留下来的这些,开船前我都见着了,平时也一块吃饭啥的。没觉着他们怎么,跟我一样
,都打工做点小生意。
有个叫项立山的,头发全白了,有50多岁,说他以前弄死过人,打过两回劳改。”
事实上,项立山两次犯罪记录都是盗窃。船上至少有两人有犯罪记录,其中一人曾被判
无期徒刑。
33名船员中,除了船长李承权外,管理人员还包括大副付义忠、二副王永波、轮机长温
斗、大管轮王延龙等,其他为普通船员。船员主要来自辽宁沈阳、朝阳、丹东、抚顺、
大连,吉林长春,内蒙古,山东等地。船员们多数也是亲戚、熟人之间互相邀约,比如
温斗与船员温密是叔伯兄弟,二副王永波是船员吴国志妻子的表兄。来自大连的25岁船
员王鹏也是受同时学驾驶的“师兄”温斗邀约,抱着到外面闯一闯的念头,不顾家人反
对登上“鲁荣渔2682号”。
“还有几个内蒙古人,说话用他们那蒙古语,别人也听不懂。这伙人里面我只认识崔勇。
崔勇在小客运上班的时候,几个人在出租屋打牌,喝酒耍酒疯,把房子一把火点了,后
来家里赔了很多钱,他想挣点钱给人还债。他比较大大咧咧,比我稍微高一点,胖乎乎
的。
船接着以后,好几天时间一直往上面搬物资,鱼肉米面什么都是公司给,还有那些蔬菜
。再就是装灯,钓鱿鱼得靠亮光吸引鱿鱼,船头这块有个杆,上面有个连接,一边一个
,上面都挂着灯,一个两千瓦,飞利浦的,有这么粗吧,挂了十几个,人眼睛看时间长
了受不了,都流眼泪。
我自己带了些方便面、矿泉水、饮料、啤酒什么的,自己花钱买的,啤酒一人带五六捆
,烟我带了30条,因为要两年抽的。中途也能补,在货轮上,补的话太贵了,一条能贵
百八十块钱吧。
到后面也打过退堂鼓,家里和朋友都不愿意让我去,说太远了,但是想想跟家里都说完
了,感觉不去吧还有点,好像是不能遭那罪,不能那啥似的,办点啥事你老是中途而废。
而且前期考船员证、上物资也花了七千多了。
过了几天正式出海,公司一次出去七条船,有几个船是黑着去的,有船员证的都在我们
这艘船上。海关过去查,挨个儿对出境记录,开出去不远之后边检就走了,开十分钟就
行了,我们就停那儿,公司再派另一条船把其他人送上去,有十多个没证的,其中就有
刘贵夺。
刘贵夺带了165条烟,垒老高,从床铺一直垒到顶上,他一天晚上得三盒,还说‘这他
妈上了船还不知道咋回事,烟我不能亏了自己’。”
这165条烟都是赊的。
“刚开始感觉挺好的,一看就一望无际,心里瞅着挺敞亮的那种感觉,但时间长了之后
看不着陆地,就感觉心里没有底了。我开始一直吐,一天吐好几回,到了16天之后晕船
就好了。
往秘鲁去的路上,大家关系还可以,反正要去打鱼,都在一艘船上,成天就打打牌,天
南海北胡扯,乱侃,说回来之后怎么样怎么样,买个改装的车,要不就出去玩,把钱全
花了,反正说了很多。我不算太爱说的,比较适合当听众。
他们天天推牌九,我偶尔玩。赌的还不小,身上多少有一点现金。我的钱我其实没花多
少,都让崔勇借去了,两三千吧。说实话我真不爱借,打牌我真不爱借。
快到秘鲁的时候,有一次我回寝室,看见刘贵夺那块放着个小笔记本,没啥事儿我寻思
在那翻翻,我看他记了一些数字,我问他,说是航行坐标,我说你记这个干啥,告诉我
没事儿就闲着玩记的。
反正具体他怎么想,搞不明白,感觉他总在琢磨事儿,一般人看不透他。
40来天之后,2月的最后一天,我们到了地方(秘鲁海域),开始钓鱼。晚上天黑开始
钓,灯一打开,鱿鱼冲着光就游过来,把钩下下去,感觉有鱼往上薅就行了,没什么技
术含量,看看就会了。刚开始有鱼咬了都不知道,一个人拽十多斤鱼都拽不动,感觉太
沉了,都两个人拽。
几个月下来,我钓的总比别人少。刘贵夺最多,有一个月钓了13000多斤。我俩位置没
差太多,我也向他学过,问过下多深,比如50米的水层没有鱼,就下70米。我的钩有时
候修修整整的,他的钩连弄都不弄,有时候都歪了他也不弄,就钓那么多。
刘贵夺跟我、崔勇,还有黄金波,年龄比较接近,能聊到一块去,他要是看不惯谁,基
本就不跟人怎么说话。虽然平时关系不错,但我感觉刘贵夺心里吧,挺傲,对我们也有
点瞧不起。”
海上黑工
“海上有收购船,船舱的鱼满了之后,就得到收购船去卸货,下到舱底,一人50盘、一
盘30斤,往上举,那个最累,而且我个儿矮,比较吃力。要赶上卸货的话,可能两天一
夜都不能睡。
其实一开始的时候,我对刘贵夺印象还不错。听说他当过兵。身体不算壮,甚至有点瘦
,但挺为别人着想,卸货的时候,我个儿矮,刘贵夺一般都不让我下,我一共下去过一
次两次,都他帮我举。
他家里什么情况,我不太清楚,反正也挺穷,父母在黑龙江种地。
时间一久,就不知道听谁说的,传出来的,说公司那个工资有点不准,说回去要找事儿
,要扣工资,合同也不对,一开始说保底四万五,其实是按一斤鱿鱼两毛五算,钓够了
,才能拿到那么多。
刘贵夺脑瓜比较快,一算账,发现最后挣的还不够他买烟的钱。我感觉不可能,那么大
公司还能差这几个人的工资。
这些都是船员私底下传,没问过船长。
船长叫李承权,后来也判了死刑。很高,个儿很大,脾气不好,有个船员惹他不高兴,
一拳打过去,眼圈都黑了,船员之间起争执,他总向着自己的老乡,再有就是打耳光。
新换上来的大师傅,老夏这人,平时吧诈诈唬唬,爱拍船长马屁,总以为自己年龄大见
过世面。他和船员姜晓龙家都是黑龙江,离得还不远。出事以前有天晚上喝点儿酒,老
夏怎么骂姜晓龙来的,吵吵,姜晓龙拿刀去扎他,没扎着。后来我们下去把他拉下来。
船长给姜晓龙打几撇子,要撵他走。姜晓龙当场给船长跪下了,告诉我错了,喝多了什
么的,刘贵夺也在那帮求求情。可能他们从那儿开始有点结仇。
慢慢的吧,开始的新鲜劲儿过去了,船员也都皮了,偷懒耍滑的人太多了,早上钓完鱼
,得把鱼分出来,30斤一盘,单个超过8斤得分开,头是头,就是三角那个,翅是翅,
身子是身子,称斤,然后给分类,洗完之后装盘入冻板间,这就完事了。
钓同样的货,人家别的船早上8点钟9点钟就能收完了,我们得10点、11点、12点,一到
这会儿就找不见人,都跑去偷懒了,最后船长也不管了,也生气,天天总喊,都没人听
。剩下那些人干到2点才睡觉,我就建议船长轮班,他也不听。
刘贵夺还可以,不怎么偷懒,但那阵子他经常拉着其他人说话,神神秘秘的,心思也不
在钓鱼上了。”
案情材料中记录,刘贵夺当时曾就提前回国与船长沟通,但船长告诉他,“你们回不去
了,都没办船员证,其他船不敢搭你们回去,否则就是偷渡,你们干也得干,不干也得
干!”而刘贵夺所设想的诉讼途径,后来证实也无法实现,因为公司与船员签订合同时
使用了虚假公章,他们事实上是一群困在海上的黑工。
如此一来,事情如何发展,便取决于船员当中有着什么样的人物了。
“有一天刘贵夺对我说,咱们干活累,公司很黑,违反最低工资标准,合同上说的钱肯
定拿不到,他说他想回家去,跟公司打官司,还说他认识济南比较好的律师。我问说,
‘这咋回去?’他支支吾吾,再没说别的。
走前又说了一句,告诉我‘公海上杀人不犯法’。”
劫船杀人
2011年6月16日,智利海域,杀1人
刘贵夺秘密串联持续了半个月。赵木成每天仍旧按时收拾好钓具,把鱼钩沉到平静的海
里。
“那天晚上,我下钩没多久,鱿鱼就咬了钩,钓起来之后,我想起有把新鱼刀,刚磨过
,溜尖溜尖的,放在前甲板。取完回来,看见一个人趴在船舱口聊天,是刘贵夺。
看我拿刀过来,刘贵夺说,你刀挺好,你借我看看,借我使使,使使一会儿再给你。借
完之后他才跟我说,‘一会儿劫船,你参不参加?’
听是劫船,我说‘不参加’,他又说,‘劫完船之后,肯定有不听话的,把救生筏打开
,把他们扔到里面,之后联系别的船过来接,咱们开船回家’。我说‘看看吧,我胆儿
不行,干不了这个’。他说行,拿着鱼刀走了。
回到钓鱼那位置,当时我也害怕,因为我知道一会儿肯定要劫船,我也不敢去告诉谁,
我不知道谁和他是一伙的,我只能在那块瞅,那阵儿瞅谁谁像跟他一伙的。
知道大副、二副肯定不能是,轮机长肯定不能是,都是船长的人,但是离我太远了,我
不可能上那块去找他们,太明显了。
当时我身边就没有商量的,全是船员,他们也都在那儿装样子,鱼刀都收到了跟前。
一会儿黄金波出来了,他那几天因为贫血还是低血糖,晕倒了,好几天没干活,我看他
穿立正(整齐)了,把鞋什么都穿上。我说你干什么,他没搭理我,直接上船长室去了
,不一会儿刘贵夺他们几个也上去了,我一看就知道什么事儿了。
船上的大灯很亮,晃得人眼睛疼,船长室啥情况我也看不到。他们进去不一会儿,刘贵
夺就在那儿喊,告诉(大家)起锚,告诉收钩,之后当时也都起了,因为不知道到底是
船长还是啥(的命令),我们都起了。
舷梯,就是往二层甲板爬梯子那块,一边一个人在那儿守着,拿把刀,那阵儿都知道出
事儿了。
之后像大副、二副,还有大车这帮人,(这些船长的人),他们就上去了,手上什么也
没拿,上去之后就劝那帮人,告诉‘想回家咱也不用这样,说一声咱回去就完事儿了’。
反正我就听着这句话,我知道出事儿了就上前面大甲板去了。
具体刘贵夺说什么我没听清,因为当时发动机一开噪音挺大。后来二副把船就启动了,
开始收锚,就在收锚那段时间,大师傅,做饭那个老夏,拿把刀上去了,嚷嚷,‘这帮
小逼崽子还想劫船’。
我听见他们在船长室喊叫,刘贵夺喊‘放倒、放倒’,几声过后就没了动静。
我第一次知道厨师夏琦勇之死的具体情况,是在一年之前,在朋友发来的寥寥几页案件
材料当中:
2011年6月16日23时许,刘贵夺先指使黄金波、王鹏破坏船上的通讯设备、定位系统,
安排姜晓龙等人把守舷梯,随即伙同包德、双喜等人持刀、棍闯入船长室,用刀捅棍打
等方式控制船长,威逼其返航。厨师老夏发觉情况有变,提刀上来解救,进入船长室后
,后背中了此前已与之结仇的船员姜晓龙两刀,老夏反身抓住刀刃,争夺中被铁棍打断
左腿,跪倒在地,姜晓龙一刀捅进胸腔,又在脖颈上抹了两刀。刘贵夺补刀后,指挥其
他人将老夏扔进了大海。
“过一会儿,黄金波下了舷梯,从右边过来,问我‘有烟没’,递烟的时候,我发现他
的手一个劲地抖,他说,‘老夏死了’。”
讲述完这段经历,赵木成又勾着手,在兜里寻找着香烟。
“黄金波在我那呆了一会,怎么走的我都没看着。过了一会儿,姜晓龙站在二层甲板喊
我,说‘小赵’——他比我大10岁,管我叫小赵——‘你上来一趟’。我也不知道啥事
儿,磨磨蹭蹭地往上走,他告诉我说,‘小赵,你上屋睡觉去吧,没有事儿,那谁没了
,明天早晨你开始做饭’。
我说好,然后上去了,正好拖鞋在二层甲板放着,一看全是血,我想拉倒,就没穿,光
脚进去了。脱了雨衣水裤,进屋躺着,想着以后怎么办,睡不着,胡思乱想。”
“往回走”与“那家伙装X”
“我住的是个12人间,其他人慢慢都回来了,没什么太大反应,反正都挺沉默,脱衣服
。老船员包宝成,他说‘没一个人就没一个人,回去就说刮海里了,给鱼带下去了,海
上常有的事,这玩意儿回去很好解释。’我看刘贵夺也没吱声,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
意,坐在那儿收拾鞋袜。
从那会儿开始,感觉刘贵夺好像变成另外一个人了。”
事发后船长李承权被迫用卫星导航设定返航路线,并由王鹏掌舵返航。
“当天晚上我们就开始往回跑,打算绕到夏威夷那块,再一路往西,如果顺利,大概50
天返回中国。劫船的时候,刘贵夺他们就把通讯设备拆了,第二天又收了所有的鱼刀,
救生筏拿钢筋绑死,4个人一班,每天拿把刀轮流走岗,看着船长、大副和二副他们,
不让他们乱动。刘贵夺那伙人有9个,主要是他和内蒙古人包德管事儿。”
刘贵夺举事团伙随后稍有扩大,基本维持11人的规模。刘贵夺掌控局面,但团伙内的6
名内蒙古籍船员实际上听从包德的指挥。
黄金波扮演的是刘贵夺的亲信、随从的角色。黄金波只有19岁,是跟赵木成、刘贵夺年
龄相近且年龄最小的一个。
“黄金波是(内蒙古自治区)牙克石人,挺高挺瘦,看起来还是个小孩,我忘了是听谁
说过,黄金波在北京有家,有车有房,条件很好,但他说自己从小有个海员梦。上了船
之后,黄金波学会了抽烟,刘贵夺就把自己的烟给他了,也没提过钱的事。
刚上船那会儿,我还以为刘贵夺带那么多烟,是想在海上卖烟挣点钱。
刘贵夺对黄金波有点像大哥,黄金波很服他。
每次他们那伙人开会,刘贵夺说话的时候,黄金波就拿笔记本记。
刚往回走,大家都挺紧张,后来的十几天其实挺轻松。心想着就要回家了,很高兴,没
个人就没个人,就说刮海里了,让鱼带下去了,海上常有的事,反正好解释。
慢慢的,其他船员开始喝酒、打牌,一说老夏,都说‘那家伙装逼’。
还剩十几天就回去了,我心里也挺轻松其实,那会儿反正也不钓鱼,每天天没亮,我就
到货舱里,拿蔬菜、面条、鱼肉,还有猪肉,都是速冻的,反正就那么回事,随便搞搞
。”
从出事时起,船长李承权就被刘贵夺举事团伙看管。
剿灭管理层
2011年7月20日左右,夏威夷以西海域,杀9人
“老夏死了有二十多天,刘贵夺再没跟我说过一句话,他只跟他那伙人聚一堆,说这说
那,还不让其他人说悄悄话。那时候刘贵夺,我看出来,反正疑心很重,一会儿说‘那
几个没啥事儿捅咕捅咕在后边’,一会说‘这几个人在那聚堆说话不敢大声了,害怕让
人听见’。其实没啥,他们都是船长叫上船的大连老乡,原本关系就好,总在一块。
再加上听着一点风儿,说要把他们(劫船的一伙儿)绑起来。不知道谁偷偷说,二副他
们打算把劫船的一伙人绑了,回去向公司邀功。而且那段时间,船的油耗变大了,比平
时多了好几倍,辅机也没了几个,刘贵夺很紧张,‘妈的到底咋回事?’反正骂来骂去
的。
我一直想不通,为什么大家都愿意听刘贵夺的?论年龄、论体格,都轮不到他。”
如果赵木成像我一样也身在事外,并且看到案件材料当中的记录,一定会得出和我一样
的结论——刘贵夺借以让船员们服从的,并非强力,而是冷酷、多疑与某种似以凶险为
乐的“机谋”。
案件材料中记载:在刘贵夺怀疑轮机长温斗故意破坏船上设备、阻挠其劫船回国的时候
,最初策划劫船的同伙之一薄福军向刘贵夺告密,“他们要造反,还要拉我一起”。
当刘贵夺进一步追问时,薄福军为“造反团伙”说了几句话,刘贵夺感觉“薄福军叛变
我们了”。
“那天12点多(北京时间)天就亮了,我醒了,醒来之后就躺那块儿抽烟。当时倒没有
什么异样,从出事开始,上面的12人间人就不多,在屋里待的时候也少,那天我看见好
几个床上没有人。这时候刘成建进来了,问有没有人醒着,醒了出去一趟。瞅瞅我没放
声,他之后掉头就出去了。四五分钟他又进来了,还问有没人醒着,我下铺的刘刚醒了
,问啥事儿啊?告诉‘你出来一趟,没有事儿,帮个忙’。
出去没到两分钟,听‘啊’一声,声还不算太大,因为出门那是个烟筒,突突老响,那
阵儿我还没往心里去,又听噗通一声,但我还是没往太坏的方面想。忽然,听前面舵楼
那面,听音乐放得响,嗷嗷声挺大的,那阵儿感觉有点不对劲儿了。”
当时,刘贵夺在舵楼组织指挥,以播放高音音乐为掩饰,开始连环杀人。黄金波将温斗
从机舱四人间叫出,并骗至舵楼驾驶室,姜晓龙等五人趁机下到机舱四人间,持刀将温
密杀害后抛海;当温斗从舵楼返回时,姜等四人持刀向其身上乱捅,并将其推入海中。
接下来轮到十二人间宿舍里的船员。岳朋、刘刚先后被从宿舍叫出,被持刀乱捅后抛入
海中。
“过了没几分钟,刘成建和包德他俩进来了,拿刀进来的,直接奔二副王永波床上去了
,那阵儿他正在那儿睡觉,到那儿一人扎了一刀,扎一刀二副醒了,拿手去够他俩,没
够着,直接掉地下了,完了又上去一人扎一刀。然后刘贵夺就进来了。”
赵木成此时看到了最残忍的一幕。
“刘贵夺就进来了,就说,‘哎,这不是二副嘛,你咋躺地下了?’说一句给一刀,‘
肠子都淌出来了,’一刀,‘这咋整?’又给一刀。当时行李箱在我和二副中间挡着,
我看不着他,反正刘贵夺那姿势我看得很清楚,猫腰扎的。鱼刀拔出来呲呲响,二副躺
在地下哼哼,喘着气。
我那会儿半躺在床上,吓得没法动弹。
刘贵夺动完手,站起来,这么四周看看,转过身看着我,说‘当初让你加入你不加入,
现在知道害怕了?’他那表情感觉挺兴奋,还满脸带笑的。又说‘你是我兄弟,我先不
动你。’但是我一点儿都不相信他说这话。刘贵夺说我是他兄弟,总共才认识几个月,
(当时已经)10条人命,谁能信谁的?
我搞不懂这个人,后来他又对我说,‘你好好回家’。不知道他哪句话是真的。
刘贵夺杀人的那个狠劲,你想象不到,跟平时完全是两个人。杀二副那天晚上,二喜和
戴福顺拿着鱼刀,把船长的人逼到船边,不敢下手,刘贵夺看见了,过去捅了两刀做示
范,他俩再捅,完了推到海里。后来老是听他提起这件事,数落二喜,说他‘一点事儿
都做不了,太完蛋了’。”
当晚和次日凌晨,姜树涛在渔船右舷廊处被杀害后抛海,陈国军在渔船前甲板被刘贵夺
直接推入海中。当日下午,吴国志被刀捅后被迫跳海。
告密又被怀疑叛变的薄福军也在劫难逃。杀戮开始后,刘贵夺分配给梅林盛、王鹏每人
一把尖刀,“你俩手上也沾沾血。问问薄福军有没有银行卡,没有就直接放倒。”薄福
军被二人袭击,被堵在船边血流不止,刘贵夺将他踹进了大海。
检方起诉书中作如下描述:2011年7月20日左右,刘贵夺召集姜晓龙等人,预谋先杀害
疑有反抗迹象的温斗、温密、岳朋、刘刚、王永波、姜树涛等六人,再杀害吴国志等另
外三人。
船长李承权本人却幸免于难,依旧被看管。
无路可逃
原本距离回国还有十几天航程,突然的杀戮中断了计划,刘贵夺打算偷渡日本,他告诉
船员“日本有个朋友,能帮忙办假证”。
第二天一大早,赵木成照常做好饭,发现人少了很多。
“除了刘贵夺他们几个以外,剩下几乎就没人过来吃了。我就出去了,上后边甲板待着
,甲板上没有一点血,他们连夜洗了。我走来走去,不知道该干点什么。我自己在那儿
也害怕。
姜晓龙,就是杀厨师老夏那个,看我在后边待着,他就从前面回来,过来唠唠嗑,告诉
我‘心理压力别太大,没想动你,不能动你,咱们都是朋友,我不一定哪天也下海里去
了,能帮上忙我肯定帮一把。’完了我就跟他说,你们啥时候杀我你提前告诉我一声,
我自己跳下去行了,不用你动手。
其实我嘴上虽然是这么说,但是我心里肯定不是这么想的。你要真动我的话,我是能拉
一个垫背的我就拉一个垫背的,当时心里倒是多少有点是这么想的。咋说呢,多少给他
一点儿假象。
其实我在渔船上四处查看过,一心想找个地方藏起来,让我藏一个月半个月的,之后就
到家了,就跑回去了。船上就那么大点儿地方,真没处藏。船底有个水舱,装淡水的,
你可以进去藏,但上面是螺丝拧上的,出水口和入水口就这么大的口,人能进去,关键
你盖不上了,人一下就能看出来。像船的夹板什么的我都掀开过,看能不能藏人,那里
面是那种填充泡沫,太窄了,爬不进去。
如果有能漂浮的,救生衣或者曳网球,抱着跳到海里去,也行,带个鱼竿就行了,鱼眼
睛是生理盐水。我考海员证的时候学的,还知道怎么蒸馏淡水。可是不行,救生筏让钢
筋锁着,刀砍都砍不开,能漂浮的东西,全都让他们收了,直接跳下去绝对活不了,哪
怕抱着东西也活不了,没有动力,你游出去几百米,海流一冲又回来了。”
大学生跳海
失踪1人
“大学生马玉超睡在我下铺,那天晚上跟我说‘不敢一个人住’,天亮以后就不见了,
人怎么没的谁也不知道,东西都没少,可能直接游走了。肯定死了。刘贵夺知道马玉超
不见了,就在船员面前说,‘他咋跳海了?没打算动他,他是我的人,是我的卧底。’
我们之前都不知道马玉超是卧底,到底是不是谁也不清楚,反正刘贵夺就这么说,他故
意制造这种气氛,大家都很害怕,一见到有人过来就紧张得不行,互相也不敢说话,二
副和轮机长就是聚堆说话死的。”
两人秘密投诚
“我们撒尿一般都朝着船舷外边,冷不丁推一把就下去了,那会儿撒尿都得先观察一阵
。刘贵夺自己也睡不好,搬进了船长室,上床后得找两个人守着。我做饭他也不放心,
找人监视,害怕给他们下药,表面说是看管机舱,怕货物毁坏机器什么的,我心里有数
,他们就是看着我,怕我在饭里动手脚。一直我就没想过他们会信任我。
那会儿真的谁也不能相信了,都害怕。
有一天,崔勇,就是跟我和刘贵夺、黄金波年龄差不多的,他来找我,说‘你跟刘贵夺
比较好,你帮我去劝劝他,咱俩不行加入他们得了,如果真有那啥的话回去再说,反正
真有事儿的话能往后靠就尽量往后靠。’
崔勇平时很懒,想吃点啥不爱动弹就让我去给他做,刘贵夺就多少有点看不惯,俩人吵
吵起来,让我劝开了。崔勇因为这个害怕了,加入的事他说了好几回,一开始我不想去
,之后寻思还是去吧,因为我心里也没底。
我们先找姜晓龙,他说‘最好别加入,这事儿没法回头’,完了又说他说了不算,得找
刘贵夺。第二次杀人之后,刘贵夺搬进了船长室,我俩在外面喊了一声,‘刘哥,你出
来一下。’
刘贵夺出来后,崔勇就说,‘刘哥,如果再有事儿的话你叫我们俩就行了,我们肯定跟
你一块儿。’他说了半天,看起来挺紧张,我在一边坐着,啥也没说。
刘贵夺不想让我俩加入,说:‘别加入,回家就行了,我们上日本还不一定有没有事儿
,能回家尽量回家。’崔勇不放心,又说,刘哥,有事儿你记得叫我们。
‘看看再说吧,应该没有什么事儿。’刘贵夺最终也没说行不行,转身走了。”
赵木成说着,从鱼钩上抹下两条拇指长的小鱼,扔在脚边的杂草里,任它们一张一翕地
喘气。“那时候根本没想过能活着回来,就想死也死得离家近点儿,我不相信有鬼,万
一有,我离家近点做鬼。”
又一场叛变阴谋
就在赵木成和崔勇秘密投靠的时候,另一场叛变也在渔船上酝酿。
案情材料记载,那天临近中午时分,刘贵夺在甲板召集全体船员,称去日本需要钱,要
求船员假装生病,通过卫星电话向家人索要5000块钱,转账到一张邮政的卡上。按照船
员们的供述,刘贵夺的做法激起了矛盾和猜疑。
姜晓龙供述,“我说家里面真没钱,没办法打,刘贵夺让我多少打点,结果我俩吵了一
架。”
很多船员家里拿不出5000元钱。
当天下午,内蒙古帮的首领包德悄悄找到刘贵夺举事团伙的核心成员之一、同为内蒙古
老乡的黄金波,以好言相劝的姿态告诉他,“刘贵夺打算只带两三个黑龙江老乡去日本
,剩下的全杀了”。包德想要拉拢黄金波入伙,并抢在刘贵夺之前下手。黄金波对包德
说,“刘贵夺无情无义,连我也得让家里给他打钱。我加入你们。”
此时,包德已将内蒙老乡集中到底层的寝室居住,如果起了争斗,刘贵夺未必有把握。
黄金波成了船上的第二个告密者。
根据黄金波的供述,他离开包德处后,立刻找到刘贵夺,“有个很严重的事情,我得告
诉你。”
刘贵夺立刻问,“是不是包德他们想杀了我?”
黄金波惊讶地点点头。
赵木成对此印象深刻。
“刘贵夺跟我们这些船员不太一样,像是因为什么事藏在船上似的”。
连环计兼借刀计
上次杀戮4天后,日本以东海域,杀“内蒙帮”6人
此时的力量对比,刘贵夺并无优势,如果吸纳新生力量,可信任的,或者说可利用的人
,也已经不多。他的做法复杂、凶狠而有戏剧性,看似违背常理。
根据案情材料的记载,听完黄金波的告密,刘贵夺立刻找到了此前的敌人和手下囚徒,
一直被看管着的船长李承权,拉他入伙。刘贵夺告诉船长,“我手上有七八条人命,剩
下的人想要活命,必须沾点血”。他知道船长与已死的二副王永波平日以兄弟相称,就
挑拨说,二副是包德杀的。于是,船长李承权同意追随刘贵夺。
当日入夜,刘贵夺将自己的人聚在一起,叫来了刚刚投靠的船长和崔勇。他将包德等4
人的姓名写在纸条上,让同伙传阅。
刘贵夺塞给崔勇一把鱼刀,安排他先回寝室,成为诱饵。安排船长持刀在甲板等待。随
后,由于对新入伙的这两人并不放心,又安排了黄金波和刘成建躲在甲板隐蔽处监督。
随后,刘贵夺本人出马找到包德,编造了一个谎言,告诉他船长前来投靠,打算让船长
杀掉崔勇,沾沾血,需要借包德的鱼刀一用。包德同意了,交出刀,并按照刘贵夺的安
排,到寝室里召唤崔勇到甲板,以便让船长杀掉崔勇。崔勇将鱼刀藏在身后,跟随包德
到了甲板,这时,船长已经持刀在那里等待了。包德此时毫无防备,遭到船长与崔勇的
前后夹击,鱼刀不断朝他身上乱捅。
在一旁隐蔽监督的黄金波和刘成建这时也加入了围攻。
包德受伤后向内蒙同乡大喊,“都出来!”但没有一个人敢动。
第一次杀人的崔勇见包德满身是血,兴奋地上前,将鲜血抹在自己的脸上,喊着“我沾
血了,我沾血了!”
船长等人将包德捅伤后,逼他跳入海中,并逼问“内蒙帮”同伙的名单。
那段时间,赵木成已经连续几天不敢睡觉,每天最多睡一个小时,杀包德时,赵木成正
躺在床上。
“我那阵儿就迷迷糊糊的,往外面看看,还不到4点天就黑了。随时害怕人进来,真的
。到后来我是怎么醒的?听那个高音喇叭,船上有那个大喇叭喊话器,突然响了,我寻
思听那个是船长声,船长开始喊,‘包德,你同伙还有谁,你赶紧说吧,我都知道了’
。船长喊两声之后变成刘贵夺的声了,刘贵夺又在那喊,‘你以为黄金波是谁的人?’
当时我就蒙了,具体咋回事儿?因为当时他俩联合事先我一点都不知道。”
赵木成离开椅背,坐直了身子,瞪着眼睛,仿佛眼前有一团雾气,他想竭力从中寻找出
什么。
随后,“内蒙帮”被逐一清除。邱荣华、单国喜分别从机舱四人间宿舍和前铺叫出,被
逼跳海。双喜、戴福顺被人持刀看管在十二人间宿舍,后亦被迫跳海。包宝成,当初说
“没一个人就没一个人、这玩意儿回去很好解释”的老船员,也被逼跳海。
“之后不知道听谁喊,‘那不是包宝成双喜嘛,双喜啥时候跳海里去了’,之后就告诉
说是淹死的。
具体的我真记不清楚,当时那阵儿脑袋没空白都不错了。
几分钟过后,高音喇叭关掉了,我听着刘贵夺在甲板上喊,冲我住的寝室里面喊,说‘
单国喜,出来!’单国喜就出去了。
外面怎么的了,这个我一点儿没看到,因为门那块有个门帘,挂着一个大棉被,因为有
空调,那阵儿天正热,光听着声了,‘啊’、‘噗通’两声。完了又叫邱荣华,也是“
啊”一声没了。
之后把项立山和大副叫出去了,叫出去之后也问,‘是不是和包德一伙的?’告诉不是
,完了又说了些话,告诉‘你俩老实点儿,回去吧。’回来之后他俩就想去那边尿尿,
还让刘贵夺给骂一顿,‘你俩要跳海啊?不想活了是不是?’告诉说是去尿尿,‘赶紧
回去’,反正骂骂咧咧。
他俩就回来了。不一会儿刘成建进来了,把我手机给要去了,告诉我‘刘贵夺叫你,出
去’。
当时我就蒙了,以为要弄我。我就磨磨蹭蹭上去了,刘贵夺那会已经回了船长室,他坐
在床边,看起来很累,又有点轻松的感觉,告诉我‘别害怕,没有事儿,过两天我们这
几个就上日本了,你们也别害怕,手上没沾血,没沾血这帮你就回国就完事儿了,回公
司你爱怎么说怎么说,我们上日本也无所谓了,都杀了人,能跑到啥时候就啥时候。’
完了他又说,‘你到厨房去煮些面条吧,办完事儿人都饿了,先吃点’。”
赵木成不清楚这次杀戮为什么刘贵夺只叫了崔勇,没叫他。
“我不知道,可能人手够了吧。这个真不清楚。有一个事,我觉得挺奇怪。那天刘贵夺
让船员给他打5000块钱,轮到我的时候,我打给了我小妹,她告诉我说我妈手机丢了,
新换了号码,让我给她打个电话,老念叨呢。我看了眼刘贵夺,他说‘打吧,告诉你妈
过段时间就回去了,别担心’。我没想到他能让我打,可能他知道我爸死十几年了,家
里就我妈一个。但我想了想,没打,把电话还回去了。”
每一次赵木成向我讲起对刘贵夺的看法,末了都以一声感叹收尾。
“刘贵夺很有城府,比我们这些人……成熟。”
刘贵夺远在黑龙江的家人叫他“小二”,家人印象中,他“孝顺,聪明,后悔辍学早,
羡慕有文化的人”。15岁那年,村里大旱,刘贵夺第一次离家,在建筑工地、养殖场卖
过苦力。决定上船的时候,父亲开着拖拉机送他到县城,平日里老父亲只抽自己种的烤
烟,刘贵夺买来两包香烟,塞给父亲,便离开了。
海底总阀被人打开
次日凌晨4时,大管轮想与所有人同归于尽,失踪1人
时令已入深秋,赵木成的村庄笼罩在明亮的光线里,显得宁静而深远,村巷中很少有人
走动,偶尔传来几声单调的狗吠。
“往回跑的路上,真的什么都没有,就是海,刘贵夺故意躲开其他船只。只有一次,停
下来更换机油滤芯时,远远看到一艘船,没有国旗,没有船号,20多分钟后开走了,很
多人说是海盗船。渔船没什么钱,海盗不感兴趣。海上跟陆地不一样,你没有办法,就
那么一艘船飘着,摆脱不了,无路可逃。”
杀包德那晚,赵木成下到厨房里做饭,盘算着还剩几个人,“内蒙帮”包德一伙死了6
个,33个船员还剩下16个。
船还在秘鲁渔场的时候,每到夜晚,四周夜幕的深处会亮起其他船只的灯光,星星点点
,尽管微弱缥缈,却让人产生身处中央、被包围、被拱卫的错觉,这时候那灯光已经不
见了,窗外一片漆黑。
“我做好饭,剩下的人都在那喝酒吃饭。吃完饭在那待一会儿,都回去睡觉了,那天晚
上我在上面十二人间,在姜晓龙那个铺上睡的,姜晓龙就没让我下去,告诉‘你在这儿
睡吧,别下去了’。
那天晚上我更睡不着了,第二天早晨起来就听见有人喊,找那个王延龙,大管轮,找不
着了,我当时在那躺着,听乱七八糟的,寻思又出事儿了,当时给我吓的。
之后听听不对劲儿,完了告诉船坏了,海底总阀被人打开了,只有王延龙知道总阀在哪
儿。那会儿水进挺快,告诉赶紧把那个水抽出去,有个泵,把水全抽出去,整了之后也
不好使。
刘贵夺跟我们这一大帮说,赶紧拿所有能漂的东西都绑一起,能做筏做筏,船上有些木
头、床板啥的,钉个木头筏子,把能吃的啥的往上装。”
海底总阀被打开意味着船有沉没的危险,“鲁荣渔2682号”不得不发出求救信号,但求
救则会被发现。
“刘贵夺就跟船长去修好了通讯设备,发了求救信号,说救援反正求了,但具体时间什
么时候能来不知道。”
太平洋版梅杜萨之筏
日本以东海域,杀4人,33人仅剩11人
“我们连钉带绑做木头筏子,木筏扎好下了水,我正收拾救生筏,大副付义忠上了木筏
,他一边笑一边冲我招手,说‘别吵吵,你上来,’说了好几遍,我说‘没弄完,等会
儿’。那时木筏上除了大副还有三个,宋国春、宫学军、丁玉民,都穿好救生衣上去了。
这时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哎,木筏怎么飘走了?’
我回头一看,缆绳断了,木筏已经飘出去十多米,我赶紧拿绳子,正好扔到木筏上。大
副捡起绳子,扔回了海里,说‘救生筏上藏了刀,他们还想杀人!我们不回去!’
刘贵夺看见木筏漂走了,气得大骂,‘操你妈,我操你妈,回来!’疯了似的。木筏飘
远了,看着慢慢只剩拳头那么大。
刘贵夺坐在甲板上,看着挺丧气。
没想到,船不沉了,因为货仓没东西,水仓没多少水,只是机舱进水,沉不了也动不了
,只能等救援。求救时说有15个人,现在只剩11个,刘贵夺就提议,把杀人的事儿往跑
掉的四个人身上推,把我们撇干净了。
突然船长说‘猫下、猫下’,叫我们躲起来,他看见木筏又飘回来了。因为之前放了伞
锚,加大了海流的冲击力,渔船往前漂,追上了木筏。
被船长发现的时候,木筏上的四个人正用菜刀割伞锚的缆绳(以便让船失去速度远离木
筏)。
刘贵夺叫我到底下去,拿(钓鱿)铁坠上来,越多越好。拿了有上百个。伞锚割不断,
木筏一点不差,正好撞上了船头。
要不怎么说那四个人命背,真是命啊。
船长一喊,‘砸,往死里砸’,我们就开始扔铁坠,噗通噗通下去三个人,只剩丁玉民
在上面。
姜晓龙拿起一根鱼叉,跳到木筏上,扎丁玉民,丁玉民也栽进了水里。姜晓龙很生气,
大骂丁玉民,他没想到姓丁的会逃跑,他们原先一起劫的船。
大副、宫学军、丁玉民,一边骂一边求情,慢慢游远,三个人搂在了一起。他们肯定活
不了,国产的救生衣不行,一浸水,四五个小时就下沉,而且他们砸出血了,鲨鱼过来
得很快。
剩下宋国春(在海里,离得近),一个劲儿求情,但是刘贵夺不发话,我们不敢救。刘
贵夺说‘薅上来吧’,我和黄金波把他拉上来,我见他脑袋流血,还找了纸巾给他擦擦。
这时候是船长,走到刘贵夺跟前,说‘赵木成和项立山怎么办?救援要来了,他俩还没
沾血。’”
讲述到这里,赵木成仍然像开始时那样平静,手中的鱼竿稳稳地攥着,一再用“我不记
得了”来抵挡细节的追问,看不出丝毫的抵触和烦躁。
“听了船长的话,项立山立刻拿起一把鱼刀,准备捅宋国春。刘贵夺没让,说‘别捅了
,你俩绑起来,扔下去得了。’
然后我开始断片了。脱了宋国春的救生衣,绑手我记得我绑了,腿绑没绑不记得了。我
看判决上写的是有人往他兜里揣了好几个铁坠,黄金波肯定拿鱼线串了五六个铁坠,拴
他身上了,这个我能肯定。
宋国春一直求情,‘刘哥,你放过我吧,咱俩也没太大的仇,回去我也不能瞎说啊。’
宋国春站的地方离船尾有六七米,我用了差不多五分钟,才把他推到没有栏杆的地方。
我一直回头看刘贵夺,没敢看宋国春,想着再给他一个机会。最后还剩不到一米,我又
扭头看刘贵夺,结果,绑的铁坠在我眼前飞了出去,听到噗通一声,再看时人已经没了
。”
赵木成讲完,沉默着。
“铁坠飞出去的时候,我肯定是推了一下,但力气肯定不够,所以是不是我导致的我不
敢肯定。后来警察跟我说,铁坠和我推那把是同时的。”
宋国春落水后,剩余的11名船员们各自走开了。那时救援信号已被接收,他们唯一能做
的就是等待。
当时超强台风梅花席卷西太平洋,中国渔政的救援船赶来时,已经是七天之后。赵木成
说,渔政船的领导上船之后,船长李承权将他拉到一边,偷偷塞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
编造的谎言:包德一伙人行凶后乘木筏逃走,剩下11名幸存者。
事后证明这毫无意义。
回到石岛码头
2011年8月13日,大雨
当时赵木成并没有感到轻松,也顾不上担心事情败露,仍不确定能不能活着回来。
“那没准,万一半道还想杀呢?最后往回拖的路上,刘贵夺一伙挨个儿搜查房间,发现
了一本笔记本,好像是单国喜的,上面记着当时杀老夏的人的名单。
我不敢确定,主要是因为刘成建说过这么一句话,‘早知道’,我想想怎么说的,‘早
知道现在这样当初还差这俩了。’反正是这个意思吧,我当时是往我身上想,我反正尽
量表现自然点儿,完了我就藏了一把刀,那把刀还是船长在甲板发现的,我也看见了,
他告诉我‘把这刀藏起来,藏好。’我拿着刀,塞进了船底的隔板的中间。
后来我有点明白过来,刘成建不是指我。
往回拖的时候,黄金波和王鹏,他俩没啥事儿单独总上一起凑,咕咕拘拘在那儿说,说
话声还挺小的,总找笔、找纸写东西,还总背着这帮人,完了叠成纸飞机,往海上飞,
有一支落在刘贵夺脚下,他捡起来看了,骂他俩,‘你俩写这玩意干啥,是不是脑子有
病?’”
赵木成开着他的电动摩托车,载着我朝县城驶去,这片城市的边缘地带多年以来没有太
大变化,只是多了几栋高层住宅。他指着一处老旧小区说:
“初中毕业完了我不上学了,在这里给人家送牛奶,一个月300块钱,累得够呛,吃住
都解决不了,干了俩月不干了,又跟人学修摩托车,也挣不着钱,后来去了大连。
大连那几年,真是过得挺高兴,在酒店后厨帮忙,店里的认识几个朋友,没事总去玩,
几个人联系联系,去慢摇吧、迪厅这些乱七八糟的,那阵也是天天去,几乎天天去,那
几年挣的钱一分钱也没有,几乎就是没剩下什么钱。从24岁以后,基本上玩也玩够了,
看也看够了,自己也知道该攒钱了。倒是也没什么事儿,主要是年龄到那了。”
坐在电动摩托车后座,我看不清赵木成的表情。
“渔政船把我们拖回石岛码头,那天下着大雨,岸上停着一辆大巴车,还有救护车,二
三十个人在那。武警把我们手反绑着,押了下去,我是第三个还是第四个下去的。我们
先上了大巴,开出去没多远,警察不知道从哪呼呼全冒了出来。他们之前藏着,不敢让
我们看见,等全都上了岸才现身。然后一人一辆警车,带到派出所去了。
他们搞得那么紧张,其实我心情非常不错,知道肯定死不了了。
上刑警队的时候,武警跟我说‘别害怕,把事情交待清楚,要是没你什么事儿的话很快
就能回家,’我说好,再没说别的。刘贵夺在之前把我们的家庭住址全抄下来了,如果
谁要敢说实话的话他就找人,他告诉从那里捎信出去找人,家里什么人什么的都那什么
。当时也存在一些侥幸心理,审讯的时候我就说包德杀了人逃跑了。
审我的人就说,‘你说的这个,要是我跟你说,你自己会不会信?’他们领导来了之后
,告诉我‘还没说实话呢?’,瞅瞅我也没吱声,告诉我‘人家都说了,第一个死的是
夏琦勇,对不对?你是最轻的,还拿按呢?’点了我一句。
那时候第一遍口供都已经导完了,只差签字和按手印了,就在我那儿等,手印我就按,
按到剩最后一页的时候我就不按了,我想想越寻思越不得劲,我把那些撕了扔垃圾桶里
,就说了。”
19岁的黄金波最先坦白,他想在案情明了前申报自首情节,最终没有通过。
罪与罚
根据仅有的一点法律知识,赵木成觉得自己应该会判死缓或者无期,律师说应该是有期
徒刑,换过律师后,又告诉他10年以内,他想着,8年?他认为8年挺好。
开庭时,他戴着手铐脚镣走进法庭,看见母亲坐在旁听席上泪流不止。他也忍不住眼泪
,想回头看看,想跟母亲说句话,屡次被法警制止。“我心想,太对不起家人了,我妈
这些年为我付出那么多。”
跟赵木成同监的嫌犯也是船员,在一艘近海收购船上杀了8个人,抢走十万块钱。
这位同监的嫌犯神神叨叨,端坐时脑袋乱晃双手狂甩,将一本教人放下心结的心理书背
诵得烂熟。
法庭宣判时,赵木成听到“有期徒刑4年”的判决,“心里乐坏了”,当庭表示不上诉。
出狱前的那个晚上,他趴在铁栏杆上,向附近监室的黄金波喊,“我要出去了,缺什么
东西?我给你邮点儿。”
“不用了,家里都给寄了。”黄金波叮嘱他,“你自己出去别再那啥了,小心点。”
黄金波最终跟刘贵夺、姜晓龙、刘成建和船长李承权一样,被判处死刑。
“鲁荣渔2682号”最终存活下来的11人均因有罪获刑。
刘贵夺一直死硬着,否认了所有的指控。
儿子判死刑后,刘贵夺的父母哭着对记者说,“要是船上的人都能像鱼一样游泳就好了
。”
在看守所时,刘贵夺和另一个死刑嫌犯关在一间,他鼓动对方与自己一起逃跑,第二天
就被举报。自那之后,刘贵夺被四肢固定在床板上,至今已经4年多。
“明年(2016)春天刘贵夺就执行死刑了。还在里面的时候,有一回我戴着手铐脚镣,
从那走过去,经过刘贵夺关着的那屋,他看到我,手抬起来,他那会儿只有右手能抬起
来一点点,抬起来,指着我,完了又收回去,在脑袋那这样一下,弄了个枪毙的姿势,
脸上还带着笑,就跟杀二副王永波时候我看见的一样。”
石岛电业码头
出狱时赵木成29岁,女朋友去了上海,断了联系。
“什么都没有了,得从头开始,如果没那件事,我也不会现在这么惨。没去过她家找她
。找不到,不想找。就算去也没什么结果。我也不知道她现在什么样,现在更达不到她
的要求了。她在大城市待着,看得又多了,更麻烦。所以我现在一点儿不想找。”
在我采访赵木成的时候,每到下午5点钟,他便催促着要离开。
“我得回家给我妈做饭去。她在一个工厂做工,挺辛苦。她这个人呐,不干活的时候浑
身疼,哪儿都不舒服,一干活全好了。”
母亲如今不允许赵木成出远门,晚上也得按时回家,他答应母亲,今后再也不会离开家
乡。
几天之后,我站在“鲁荣渔2682号”出发的石岛电业码头,仔细辨认着各种渔船的型号。
当地人说,“鱿鱼钓儿”太累,钱又少,船员只能从内陆招。码头里停靠着近百艘各式
渔船,船员们有的在装卸货物、收拾渔网,有的蹲坐在垃圾桶旁玩着扑克,一车车海鲜
驶出港口,一车车冰块倒进将要出海的渔船里。你可以用“兵荒马乱”来形容那个散发
着恶臭的码头,但是,也许那是种坚不可摧的秩序。
在靠海一侧的地方,停靠着一艘锈迹斑斑的渔船,对比照片,它和鲁荣渔2682号是同一
型号。我跳了上去。渔船看来已经废弃很久,遍地散落着连霉菌也已经死掉的垃圾,从
船头走到船尾,我只用了四十多步,然后绕到右侧舷梯,爬上船长室,地上散落着几本
《知音》,控制台右侧放着水杯、洗洁精,还有一页塑封过的、韩国海警散发的提醒手
册。控制台左侧,赫然堆着一叠黄色的冥币。
后侧的船员寝室里,已经空空如也,侧面的墙上写着“万能的父”,低矮的棚顶画着女
人的裸体。
走出船员室时我注意到门上的留言,“走了!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拜拜。”
我们当中的大部分人都过着循规蹈矩的生活,以为别人即使不像自己一样对世界安之若
素,也不会离经叛道到哪里去,并在庸常的时日里养成了一种根深蒂固的见解:平平常
常是人生的常态。
但是在太平洋上,或者说世界的某个深处,事情并非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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