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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terature版 - 史铁生和《我与地坛》 (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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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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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 以下文字转载自 LeisureTime 讨论区 】
发信人: wh (wh), 信区: LeisureTime
标 题: 史铁生和《我与地坛》
发信站: BBS 未名空间站 (Mon Jan 3 11:41:39 2011, 美东)
年底史铁生去世。版上贴了他的《我的遥远的清平湾》,读完感动得掉泪。立刻找出《我
与地坛》再复习一遍,又很激动。看完《清平湾》的同学可以接着看这篇,这篇是写他
插队回来瘫痪后的事。主题是苦难。一字一句都极其朴素,又极其真挚。“它等待我出
生,然后又等待我活到最狂妄的年龄上忽地残废了双腿。”
史铁生最出色的地方是写人和写自己结合得很好。《清平湾》从插队地方的陕北农民写
到自己,过渡非常自然。这篇《地坛》从我的瘫痪,写到志不得伸的长跑者,消失人海
的歌唱者,垂垂老去的爱侣,智障的少女,都是娓娓道来,栩栩如生。史铁生不仅把自
己的苦痛倾泻在地坛,并把地坛来来往往的人都印在自己的心上。这是个对人、对生命、
对世界怀有深切的爱的人。
在他写的所有人中,写得最好的莫过于他的母亲。母亲对他的种种忧虑、惊恐、祈祷、
哀求,“当年我不曾想过”——这一句很让人哽咽;作为母亲,也作为孩子,深感这句
话的真切。母亲这一节的结尾更让人心情激荡:
“十月的风又翻动起安详的落叶,我在园中读书,听见两个散步的老人说:‘没想到这
园子有这么大。’我放下书,想,这么大一座园子,要在其中找到她的儿子,母亲走过
了多少焦灼的路。多年来我头一次意识到,这园中不单是处处都有过我的车辙,有过我
的车辙的地方也都有过母亲的脚印。”
因为瘫痪,痛苦,散文里有大量关于生死的探讨。斯人已逝,再看这句,尤为感慨:“
一个人,出生了,这就不再是一个可以辩论的问题,而只是上帝交给他的一个事实;上
帝在交给我们这件事实的时候,已经顺便保证了它的结果,所以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
的事,死是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亲历及目睹周围的生命的苦难,他时常“对上帝
充满了仇恨和厌恶”,质疑上帝造物的居心。如前所述,对造物弄人的恨的背后,是多
少对人世万物的爱。历经苦难,死而后生。愿逝者安息,不再受难;生者自强,生生不
息。
下附《我与地坛》全文。
w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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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http://www.ideobook.com/95/earth-temple-and-me/
史铁生:我与地坛

我在好几篇小说中都提到过一座废弃的古园,实际就是地坛。许多年前旅游业还没
有开展,园子荒芜冷落得如同一片野地,很少被人记起。
地坛离我家很近。或者说我家离地坛很近。总之,只好认为这是缘分。地坛在我出
生前四百多年就坐落在那儿了,而自从我的祖母年轻时带着我父亲来到北京,就一直住
在离它不远的地方——五十多年间搬过几次家,可搬来搬去总是在它周围,而且是越搬
离它越近了。我常觉得这中间有着宿命的味道:仿佛这古园就是为了等我,而历尽沧桑
在那儿等待了四百多年。
它等待我出生,然后又等待我活到最狂妄的年龄上忽地残废了双腿。四百多年里,
它一面剥蚀了古殿檐头浮夸的琉璃,淡褪了门壁上炫耀的朱红,坍圮了一段段高墙又散
落了玉砌雕栏,祭坛四周的老柏树愈见苍幽,到处的野草荒藤也都茂盛得自在坦荡。这
时候想必我是该来了。十五年前的一个下午,我摇着轮椅进入园中,它为一个失魂落魄
的人把一切都准备好了。那时,太阳循着亘古不变的路途正越来越大,也越红。在满园
弥漫的沉静光芒中,一个人更容易看到时间,并看见自己的身影。
自从那个下午我无意中进了这园子,就再没长久地离开过它。我一下子就理解了它
的意图。正如我在一篇小说中所说的:“在人口密聚的城市里,有这样一个宁静的去处
,像是上帝的苦心安排。”
两条腿残废后的最初几年,我找不到工作,找不到去路,忽然间几乎什么都找不到
了,我就摇了轮椅总是到它那儿去,仅为着那儿是可以逃避一个世界的另一个世界。我
在那篇小说中写道:“没处可去我便一天到晚耗在这园子里。跟上班下班一样,别人去
上班我就摇了轮椅到这儿来。园子无人看管,上下班时间有些抄近路的人们从园中穿过
,园子里活跃一阵,过后便沉寂下来。”“园墙在金晃晃的空气中斜切下—溜荫凉,我
把轮椅开进去,把椅背放倒,坐着或是躺着,看书或者想事,撅一杈树枝左右拍打,驱
赶那些和我一样不明白为什么要来这世上的小昆虫。”“蜂儿如一朵小雾稳稳地停在半
空;蚂蚁摇头晃脑捋着触须,猛然间想透了什么,转身疾行而去;瓢虫爬得不耐烦了,
累了祈祷一回便支开翅膀,忽悠一下升空了;树干上留着一只蝉蜕,寂寞如一间空屋;
露水在草叶上滚动,聚集,压弯了草叶轰然坠地摔开万道金光。”“满园子都是草木竞
相生长弄出的响动,窸窸窣窣窸窸窣窣片刻不息。”这都是真实的记录,园子荒芜但并
不衰败。
除去几座殿堂我无法进去,除去那座祭坛我不能上去而只能从各个角度张望它,地
坛的每一棵树下我都去过,差不多它的每一米草地上都有过我的车轮印。无论是什么季
节,什么天气,什么时间,我都在这园子里呆过。有时候呆一会儿就回家,有时候就呆
到满地上都亮起月光。记不清都是在它的哪些角落里了。我一连几小时专心致志地想关
于死的事,也以同样的耐心和方式想过我为什么要出生。这样想了好几年,最后事情终
于弄明白了:一个人,出生了,这就不再是一个可以辩论的问题,而只是上帝交给他的
一个事实;上帝在交给我们这件事实的时候,已经顺便保证了它的结果,所以死是一件
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死是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这样想过之看我安心多了,眼前的一
切不再那么可怕。比如你起早熬夜准备考试的时候,忽然想起有一个长长的假期在前面
等待你,你会不会觉得轻松一点?并且庆幸并且感激这样的安排?
剩下的就是怎样活的问题了,这却不是在某一个瞬间就能完全想透的、不是一次性
能够解决的事,怕是活多久就要想它多久了,就像是伴你终生的魔鬼或恋人。所以,十
五年了,我还是总得到那古园里去,去它的老树下或荒草边或颓墙旁,去默坐,去呆想
,去推开耳边的嘈杂理一理纷乱的思绪,去窥看自己的心魂。十五年中,这古园的形体
被不能理解它的人肆意雕琢,幸好有些东西的任谁也不能改变它的。譬如祭坛石门中的
落日,寂静的光辉平铺的—刻,地上的每一个坎坷都被映照得灿烂;譬如在园中最为落
寞的时间,—群雨燕便出来高歌,把天地都叫喊得苍凉;譬如冬天雪地上孩子的脚印,
总让人猜想他们是谁,曾在哪儿做过些什么、然后又都到哪儿去了;譬如那些苍黑的古
柏,你忧郁的时候它们镇静地站在那儿,你欣喜的时候它们依然镇静地站在那儿,它们
没日没夜地站在那儿,从你没有出生一直站到这个世界上又没了你的时候;譬如暴雨骤
临园中,激起一阵阵灼烈而清纯的草木和泥土的气味,让人想起无数个夏天的事件;譬
如秋风忽至,再有一场早霜,落叶或飘摇歌舞或坦然安卧,满园中播散着熨帖而微苦的
味道。味道是最说不清楚的,味道不能写只能闻,要你身临其境去闻才能明了。味道甚
至是难于记忆的,只有你又闻到它你才能记起它的全部情感和意蕴。所以我常常要到那
园子里去。

现在我才想到,当年我总是独自跑到地坛去,曾经给母亲出了一个怎样的难题。
她不是那种光会疼爱儿子而不懂得理解儿子的母亲。她知道我心里的苦闷,知道不
该阻止我出去走走,知道我要是老呆在家里结果会更糟,但她又担心我一个人在那荒僻
的园子里整天都想些什么。我那时脾气坏到极点,经常是发了疯一样地离开家,从那园
子里回来又中了魔似的什么话都不说。母亲知道有些事不宜问,便犹犹豫豫地想问而终
于不敢问,因为她自己心里也没有答案。她料想我不会愿意她跟我一同去,所以她从未
这样要求过,她知道得给我一点独处的时间,得有这样一段过程。她只是不知道这过程
得要多久,和这过程的尽头究竟是什么。每次我要动身时,她便无言地帮我准备,帮助
我上了轮椅车,看着我摇车拐出小院;这以后她会怎样,当年我不曾想过。
有一回我摇车出了小院;想起一件什么事又返身回来,看见母亲仍站在原地,还是
送我走时的姿势,望着我拐出小院去的那处墙角,对我的回来竟一时没有反应。待她再
次送我出门的时候,她说:“出去活动活动,去地坛看看书,我说这挺好。”许多年以
后我才渐渐听出,母亲这话实际上是自我安慰,是暗自的祷告,是给我的提示,是恳求
与嘱咐。只是在她猝然去世之后,我才有余暇设想。当我不在家里的那些漫长的时间,
她是怎样心神不定坐卧难宁,兼着痛苦与惊恐与一个母亲最低限度的祈求。现在我可以
断定,以她的聪慧和坚忍,在那些空落的白天后的黑夜,在那不眠的黑夜后的白天,她
思来想去最后准是对自己说:“反正我不能不让他出去,未来的日子是他自己的,如果
他真的要在那园子里出了什么事,这苦难也只好我来承担。”在那段日子里——那是好
几年前的一段日子,我想我一定使母亲作过了最坏的准备了,但她从来没有对我说过:
“你为我想想”。事实上我也真的没为她想过。那时她的儿子,还太年轻,还来不及为
母亲想,他被命运击昏了头,一心以为自己是世上最不幸的一个,不知道儿子的不幸在
母亲那儿总是要加倍的。她有一个长到二十岁上忽然截瘫了的儿子,这是她唯一的儿子
;她情愿截瘫的是自己而不是儿子,可这事无法代替;她想,只要儿子能活下去哪怕自
己去死呢也行,可她又确信一个人不能仅仅是活着,儿子得有一条路走向自己的幸福;
而这条路呢,没有谁能保证她的儿子终于能找到。——这样一个母亲,注定是活得最苦
的母亲。
有一次与一个作家朋友聊天,我问他学写作的最初动机是什么?他想了一会说:“
为我母亲。为了让她骄傲。”我心里一惊,良久无言。回想自己最初写小说的动机,虽
不似这位朋友的那般单纯,但如他一样的愿望我也有,且一经细想,发现这愿望也在全
部动机中占了很大比重。这位朋友说:“我的动机太低俗了吧?”我光是摇头,心想低
俗并不见得低俗,只怕是这愿望过于天真了。他又说:“我那时真就是想出名,出了名
让别人羡慕我母亲。”我想,他比我坦率。而且我想,他又比我幸福,因为他的母亲还
活着。而且我想,他的母亲也比我的母亲运气好,他的母亲没有一个双腿残废的儿子,
否则事情就不这么简单。
在我的头一篇小说发表的时候,在我的小说第一次获奖的那些日子里,我真是多么
希望我的母亲还活着。我便又不能在家里呆了,又整天整天独自跑到地坛去,心里是没
头没尾的沉郁和哀怨,走遍整个园子却怎么也想不通:母亲为什么就不能再多活两年?
为什么在她儿子就快要碰撞开一条路的时候,她却忽然熬不住了?莫非她来此世上只是
为了替儿子担忧,却不该分享我的一点点快乐?她匆匆离我去时才只有四十九呀!有那
么一会,我甚至对世界对上帝充满了仇恨和厌恶。后来我在一篇题为“合欢树”的文章
中写道:“我坐在小公园安静的树林里,闭上眼睛,想,上帝为什么早早地召母亲回去
呢?很久很久,迷迷糊溯的我听见了回答: ‘她心里太苦了,上帝看她受不住了,就
召她回去。’我似乎得了一点安慰,睁开眼睛,看见风正从树林里穿过。”小公园,指
的也是地坛。
只是到了这时候,纷纭的往事才在我眼前幻现得清晰,母亲的苦难与伟大才在我心
中渗透得深彻。上帝的考虑,也许是对的。
摇着轮椅在园中慢慢走,又是雾罩的清晨,又是骄阳高悬的白昼,我只想着一件事
:母亲已经不在了。在老柏树旁停下,在草地上在颓墙边停下,又是处处虫鸣的午后,
又是鸟儿归巢的傍晚,我心里只默念着一句话:可是母亲已经不在了。把椅背放倒,躺
下,似睡非睡挨到日没,坐起来,心神恍惚,呆呆地直坐到古祭坛上落满黑暗然后再渐
渐浮起月光,心里才有点明白,母亲不能再来这园中找我了。
曾有过好多回,我在这园子里呆得太久了,母亲就来找我。她来找我又不想让我发
觉,只要见我还好好地在这园子里,她就悄悄转身回去,我看见过几次她的背影。我也
看见过几回她四处张望的情景,她视力不好,端着眼镜像在寻找海上的一条船,她没看
见我时我已经看见她了,待我看见她也看见我了我就不去看她,过一会我再抬头看她就
又看见她缓缓离去的背影。我单是无法知道有多少回她没有找到我。有一回我坐在矮树
丛中,树丛很密,我看见她没有找到我;她一个人在园子里走,走过我的身旁,走过我
经常呆的一些地方,步履茫然又急迫。我不知道她已经找了多久还要找多久,我不知道
为什么我决意不喊她——但这绝不是小时候的捉迷藏,这也许是出于长大了的男孩子的
倔强或羞涩?但这倔强只留给我痛侮,丝毫也没有骄傲。我真想告诫所有长大了的男孩
子,千万不要跟母亲来这套倔强,羞涩就更不必,我已经懂了可我已经来不及了。
儿子想使母亲骄傲,这心情毕竟是太真实了,以致使“想出名”这一声名狼藉的念
头也多少改变了一点形象。这是个复杂的问题,且不去管它了罢。随着小说获奖的激动
逐日暗淡,我开始相信,至少有一点我是想错了:我用纸笔在报刊上碰撞开的一条路,
并不就是母亲盼望我找到的那条路。年年月月我都到这园子里来,年年月月我都要想,
母亲盼望我找到的那条路到底是什么。母亲生前没给我留下过什么隽永的哲言,或要我
恪守的教诲,只是在她去世之后,她艰难的命运,坚忍的意志和毫不张扬的爱,随光阴
流转,在我的印象中愈加鲜明深刻。
有一年,十月的风又翻动起安详的落叶,我在园中读书,听见两个散步的老人说:
“没想到这园子有这么大。”我放下书,想,这么大一座园子,要在其中找到她的儿子
,母亲走过了多少焦灼的路。多年来我头一次意识到,这园中不单是处处都有过我的车
辙,有过我的车辙的地方也都有过母亲的脚印。

如果以一天中的时间来对应四季,当然春天是早晨,夏天是中午,秋天是黄昏,冬
天是夜晚。如果以乐器来对应四季,我想春天应该是小号,夏天是定音鼓,秋天是大提
琴,冬天是圆号和长笛。要是以这园子里的声响来对应四季呢?那么,春天是祭坛上空
漂浮着的鸽子的哨音,夏天是冗长的蝉歌和杨树叶子哗啦啦地对蝉歌的取笑,秋天是古
殿檐头的风铃响,冬天是啄木鸟随意而空旷的啄木声。以园中的景物对应四季,春天是
一径时而苍白时而黑润的小路,时而明朗时而阴晦的天上摇荡着串串杨花;夏天是一条
条耀眼而灼人的石凳,或阴凉而爬满了青苔的石阶,阶下有果皮,阶上有半张被坐皱的
报纸;秋天是一座青铜的大钟,在园子的西北角上曾丢弃着一座很大的铜钟,铜钟与这
园子一般年纪,浑身挂满绿锈,文字已不清晰;冬天,是林中空地上几只羽毛蓬松的老
麻雀。以心绪对应四季呢?春天是卧病的季节,否则人们不易发觉春天的残忍与渴望;
夏天,情人们应该在这个季节里失恋,不然就似乎对不起爱情;秋天是从外面买一棵盆
花回家的时候,把花搁在阔别了的家中,并且打开窗户把阳光也放进屋里,慢慢回忆慢
慢整理一些发过霉的东西;冬天伴着火炉和书,一遍遍坚定不死的决心,写一些并不发
出的信。还可以用艺术形式对应四季,这样春天就是一幅画,夏天是一部长篇小说,秋
天是一首短歌或诗,冬天是一群雕塑。以梦呢?以梦对应四季呢?春天是树尖上的呼喊
,夏天是呼喊中的细雨,秋天是细雨中的土地,冬天是干净的土地上的一只孤零的烟斗。
因为这园子,我常感恩于自己的命运。
我甚至现在就能清楚地看见,一旦有一天我不得不长久地离开它,我会怎样想念它
,我会怎样想念它并且梦见它,我会怎样因为不敢想念它而梦也梦不到它。

现在让我想想,十五年中坚持到这园子来的人都是谁呢?好像只剩了我和一对老人。
十五年前,这对老人还只能算是中年夫妇,我则货真价实还是个青年。他们总是在
薄暮时分来园中散步,我不大弄得清他们是从哪边的园门进来,一般来说他们是逆时针
绕这园子走。男人个子很高,肩宽腿长,走起路来目不斜视,胯以上直至脖颈挺直不动
;他的妻子攀了他一条胳膊走,也不能使他的上身稍有松懈。女人个子却矮,也不算漂
亮,我无端地相信她必出身于家道中衰的名门富族;她攀在丈夫胳膊上像个娇弱的孩子
,她向四周观望似总含着恐惧,她轻声与丈夫谈话,见有人走近就立刻怯怯地收住话头
。我有时因为他们而想起冉阿让与柯赛特,但这想法并不巩固,他们一望即知是老夫老
妻。两个人的穿着都算得上考究,但由于时代的演进,他们的服饰又可以称为古朴了。
他们和我一样,到这园子里来几乎是风雨无阻,不过他们比我守时。我什么时间都可能
来,他们则一定是在暮色初临的时候。刮风时他们穿了米色风衣,下雨时他们打了黑色
的雨伞,夏天他们的衬衫是白色的裤子是黑色的或米色的,冬天他们的呢子大衣又都是
黑色的,想必他们只喜欢这三种颜色。他们逆时针绕这园子一周,然后离去。他们走过
我身旁时只有男人的脚步响,女人像是贴在高大的丈夫身上跟着漂移。我相信他们一定
对我有印象,但是我们没有说过话,我们互相都没有想要接近的表示。十五年中,他们
或许注意到一个小伙子进入了中年,我则看着一对令人羡慕的中年情侣不觉中成了两个
老人。
曾有过一个热爱唱歌的小伙子,他也是每天都到这园中来,来唱歌,唱了好多年,
后来不见了。他的年纪与我相仿,他多半是早晨来,唱半小时或整整唱一个上午,估计
在另外的时间里他还得上班。我们经常在祭坛东侧的小路上相遇,我知道他是到东南角
的高墙下去唱歌,他一定猜想我去东北角的树林里做什么。我找到我的地方,抽几口烟
,便听见他谨慎地整理歌喉了。他反反复复唱那么几首歌。文化革命没过去的时侯,他
唱“蓝蓝的天上白云飘,白云下面马儿跑……”我老也记不住这歌的名字。文革后,他
唱《货郎与小姐》中那首最为流传的咏叹调。“卖布——卖布嘞,卖布——卖布嘞!”
我记得这开头的一句他唱得很有声势,在早晨清澈的空气中,货郎跑遍园中的每一个角
落去恭维小姐。“我交了好运气,我交了好运气,我为幸福唱歌曲……”然后他就一遍
一遍地唱,不让货郎的激情稍减。依我听来,他的技术不算精到,在关键的地方常出差
错,但他的嗓子是相当不坏的,而且唱一个上午也听不出一点疲惫。太阳也不疲惫,把
大树的影子缩小成一团,把疏忽大意的蚯蚓晒干在小路上,将近中午,我们又在祭坛东
侧相遇,他看一看我,我看一看他,他往北去,我往南去。日子久了,我感到我们都有
结识的愿望,但似乎都不知如何开口,于是互相注视一下终又都移开目光擦身而过;这
样的次数一多,便更不知如何开口了。终于有一天——一个丝毫没有特点的日子,我们
互相点了一下头。他说:你好。”我说:“你好。”他说:“回去啦?”我说:“是,
你呢?”他说:“我也该回去了。”我们都放慢脚步(其实我是放慢车速),想再多说几
句,但仍然是不知从何说起,这样我们就都走过了对方,又都扭转身子面向对方。他说
:“那就再见吧。”我说:“好,再见。”便互相笑笑各走各的路了。但是我们没有再
见,那以后,园中再没了他的歌声,我才想到,那天他或许是有意与我道别的,也许他
考上了哪家专业文文工团或歌舞团了吧?真希望他如他歌里所唱的那样,交了好运气。
还有一些人,我还能想起一些常到这园子里来的人。有一个老头,算得一个真正的
饮者;他在腰间挂一个扁瓷瓶,瓶里当然装满了酒,常来这园中消磨午后的时光。他在
园中四处游逛,如果你不注意你会以为园中有好几个这样的老头,等你看过了他卓尔不
群的饮酒情状,你就会相信这是个独一无二的老头。他的衣着过分随便,走路的姿态也
不慎重,走上五六十米路便选定一处地方,一只脚踏在石凳上或土埂上或树墩上,解下
腰间的酒瓶,解酒瓶的当儿迷起眼睛把一百八十度视角内的景物细细看一遭,然后以迅
雷不及掩耳之势倒一大口酒入肚,把酒瓶摇一摇再挂向腰间,平心静气地想一会什么,
便走下一个五六十米去。还有一个捕鸟的汉子,那岁月园中人少,鸟却多,他在西北角
的树丛中拉一张网,鸟撞在上面,羽毛戗在网眼里便不能自拔。他单等一种过去很多面
现在非常罕见的鸟,其它的鸟撞在网上他就把它们摘下来放掉,他说已经有好多年没等
到那种罕见的鸟,他说他再等一年看看到底还有没有那种鸟,结果他又等了好多年。早
晨和傍晚,在这园子里可以看见一个中年女工程师;早晨她从北向南穿过这园子去上班
,傍晚她从南向北穿过这园子回家。事实上我并不了解她的职业或者学历,但我以为她
必是学理工的知识分子,别样的人很难有她那般的素朴并优雅。当她在园子穿行的时刻
,四周的树林也仿拂更加幽静,清淡的日光中竟似有悠远的琴声,比如说是那曲《献给
艾丽丝》才好。我没有见过她的丈夫,没有见过那个幸运的男人是什么样子,我想象过
却想象不出,后来忽然懂了想象不出才好,那个男人最好不要出现。她走出北门回家去
。我竟有点担心,担心她会落入厨房,不过,也许她在厨房里劳作的情景更有另外的美
吧,当然不能再是《献给艾丽丝》,是个什么曲子呢?还有一个人,是我的朋友,他是
个最有天赋的长跑家,但他被埋没了。他因为在文革中出言不慎而坐了几年牢,出来后
好不容易找了个拉板车的工作,样样待遇都不能与别人平等,苦闷极了便练习长跑。那
时他总来这园子里跑,我用手表为他计时。他每跑一圈向我招下手,我就记下一个时间
。每次他要环绕这园子跑二十圈,大约两万米。他盼望以他的长跑成绩来获得政治上真
正的解放,他以为记者的镜头和文字可以帮他做到这一点。第一年他在春节环城赛上跑
了第十五名,他看见前十名的照片都挂在了长安街的新闻橱窗里,于是有了信心。第二
年他跑了第四名,可是新闻橱窗里只挂了前三名的照片,他没灰心。第三年他跑了第七
名、橱窗里挂前六名的照片,他有点怨自已。第四年他跑了第三名,橱窗里却只挂了第
一名的照片。第五年他跑了第一名——他几乎绝望了,橱窗里只有一幅环城赛群众场面
的照片。那些年我们俩常一起在这园子里呆到天黑,开怀痛骂,骂完沉默著回家,分手
时再互相叮嘱:先别去死,再试着活一活看。现在他已经不跑了,年岁太大了,跑不了
那么快了。最后一次参加环城赛,他以三十八岁之龄又得了第一名并破了纪录,有一位
专业队的教练对他说:“我要是十年前发现你就好了。”他苦笑一下什么也没说,只在
傍晚又来这园中找到我,把这事平静地向我叙说一遍。不见他已有好几年了,现在他和
妻子和儿子住在很远的地方。
这些人现在都不到园子里来了,园子里差不多完全换了—批新人。十五年前的旧人
,现在就剩我和那对老夫老妻了。有那么一段时间,这老夫老妻中的一个也忽然不来,
薄暮时分唯男人独自来散步,步态也明显迟缓了许多,我悬心了很久,怕是那女人出了
什么事。幸好过了一个冬天那女人又来了,两个人仍是逆时针绕着园子定,一长一短两
个身影恰似钟表的两支指针;女人的头发白了许多,但依旧攀着丈夫的胳膊走得像个孩
子。“攀”这个字用得不恰当了,或许可以用“搀” 吧,不知有没有兼具这两个意思
的字。

我也没有忘记一个孩子——一个漂亮而不幸的小姑娘。十五年前的那个下午,我第
一次到这园子里来就看见了她,那时她大约三岁,蹲在斋宫西边的小路上捡树上掉落的
“小灯笼”。那儿有几棵大梨树,春天开一簇簇细小而稠密的黄花,花落了便结出无数
如同三片叶子合抱的小灯笼,小灯笼先是绿色,继尔转白,再变黄,成熟了掉落得满地
都是。小灯笼精巧得令人爱惜,成年人也不免捡了一个还要捡一个。小姑娘咿咿呀呀地
跟自己说着话,一边捡小灯笼;她的嗓音很好,不是她那个年龄所常有的那般尖细,而
是很圆润甚或是厚重,也许是因为那个下午园子里太安静了。我奇怪这么小的孩子怎么
一个人跑来这园子里?我问她住在哪儿?她随便指一下,就喊她的哥哥,沿墙根一带的
茂草之中便站起一个七八岁的男孩,朝我望望,看我不像坏人便对他的妹妹说:“我在
这儿呢”,又伏下身去,他在捉什么虫子。他捉到螳螂,蚂蚱,知了和蜻蜒,来取悦他
的妹妹。有那么两三年,我经常在那几棵大梨树下见到他们,兄妹俩总是在一起玩,玩
得和睦融洽,都渐渐长大了些。之后有很多年没见到他们。我想他们都在学校里吧,小
姑娘也到了上学的年龄,必是告别了孩提时光,没有很多机会来这儿玩了。这事很正常
,没理由太搁在心上,若不是有一年我又在园中见到他们,肯定就会慢慢把他们忘记。
那是个礼拜日的上午。那是个晴朗而令人心碎的上午,时隔多年,我竟发现那个漂
亮的小姑娘原来是个弱智的孩子。我摇着车到那几棵大栾树下去,恰又是遍地落满了小
灯笼的季节;当时我正为一篇小说的结尾所苦,既不知为什么要给它那样一个结尾,又
不知何以忽然不想让它有那样一个结尾,于是从家里跑出来,想依靠着园中的镇静,看
看是否应该把那篇小说放弃。我刚刚把车停下,就见前面不远处有几个人在戏耍一个少
女,作出怪样子来吓她,又喊又笑地追逐她拦截她,少女在几棵大树间惊惶地东跑西躲
,却不松手揪卷在怀里的裙裾,两条腿袒露着也似毫无察觉。我看出少女的智力是有些
缺陷,却还没看出她是谁。我正要驱车上前为少女解围,就见远处飞快地骑车来了个小
伙子,于是那几个戏耍少女的家伙望风而逃。小伙子把自行车支在少女近旁,怒目望着
那几个四散逃窜的家伙,一声不吭喘着粗气。脸色如暴雨前的天空一样一会比一会苍白
。这时我认出了他们,小伙子和少女就是当年那对小兄妹。我几乎是在心里惊叫了一声
,或者是哀号。世上的事常常使上帝的居心变得可疑。小伙子向他的妹妹走去。少女松
开了手,裙裾随之垂落了下来,很多很多她捡的小灯笼便洒落了一地,铺散在她脚下。
她仍然算得漂亮,但双眸迟滞没有光彩。她呆呆地望那群跑散的家伙,望着极目之处的
空寂,凭她的智力绝不可能把这个世界想明白吧?大树下,破碎的阳光星星点点,风把
遍地的小灯笼吹得滚动,仿佛暗哑地响着无数小铃挡。哥哥把妹妹扶上自行车后座,带
着她无言地回家去了。
无言是对的。要是上帝把漂亮和弱智这两样东西都给了这个小姑娘,就只有无言和
回家去是对的。
谁又能把这世界想个明白呢?世上的很多事是不堪说的。你可以抱怨上帝何以要降
请多苦难给这人间,你也可以为消灭种种苦难而奋斗,并为此享有崇高与骄傲,但只要
你再多想一步你就会坠人深深的迷茫了:假如世界上没有了苦难,世界还能够存在么?
要是没有愚钝,机智还有什么光荣呢?要是没了丑陋,漂亮又怎么维系自己的幸运?要
是没有了恶劣和卑下,善良与高尚又将如何界定自己又如何成为美德呢?要是没有了残
疾,健全会否因其司空见惯而变得腻烦和乏味呢?我常梦想着在人间彻底消灭残疾,但
可以相信,那时将由患病者代替残疾人去承担同样的苦难。如果能够把疾病也全数消灭
,那么这份苦难又将由(比如说)像貌丑陋的人去承担了。就算我们连丑陋,连愚昧和
卑鄙和一切我们所不喜欢的事物和行为,也都可以统统消灭掉,所有的人都一样健康、
漂亮、聪慧、高尚,结果会怎样呢?怕是人间的剧目就全要收场了,一个失去差别的世
界将是一条死水,是一块没有感觉没有肥力的沙漠。
看来差别永远是要有的。看来就只好接受苦难——人类的全部剧目需要它,存在的
本身需要它。看来上帝又一次对了。
于是就有一个最令人绝望的结论等在这里:由谁去充任那些苦难的角色?又有谁去
体现这世间的幸福,骄傲和快乐?只好听凭偶然,是没有道理好讲的。
就命运而言,休论公道。
那么,一切不幸命运的救赎之路在哪里呢?
设若智慧的悟性可以引领我们去找到救赎之路,难道所有的人都能够获得这样的智
慧和悟性吗?
我常以为是丑女造就了美人。我常以为是愚氓举出了智者。我常以为是懦夫衬照了
英雄。我常以为是众生度化了佛祖。

设若有一位园神,他一定早已注意到了,这么多年我在这园里坐着,有时候是轻松
快乐的,有时候是沉郁苦闷的,有时候优哉游哉,有时候栖惶落寞,有时候平静而且自
信,有时候又软弱,又迷茫。其实总共只有三个问题交替着来骚扰我,来陪伴我。第一
个是要不要去死?第二个是为什么活?第三个,我干嘛要写作?
现在让我看看,它们迄今都是怎样编织在一起的吧。
你说,你看穿了死是一件无需乎着急去做的事,是一件无论怎样耽搁也不会错过的
事,便决定活下去试试?是的,至少这是很关健的因素。为什么要活下去试试呢?好像
仅仅是因为不甘心,机会难得,‘不试白不试,腿反正是完了,一切仿佛都要完了,但
死神很守信用,试一试不会额外再有什么损失。说不定倒有额外的好处呢是不是?我说
过,这一来我轻松多了,自由多了。为什么要写作呢?作家是两个被人看重的字,这谁
都知道。为了让那个躲在园子深处坐轮椅的人,有朝一日在别人眼里也稍微有点光彩,
在众人眼里也能有个位置,哪怕那时再去死呢也就多少说得过去了,开始的时候就是这
样想,这不用保密,这些现在不用保密了。
我带着本子和笔,到园中找一个最不为人打扰的角落,偷偷地写。那个爱唱歌的小
伙子在不远的地方一直唱。要是有人走过来,我就把本子合上把笔叼在嘴里。我怕写不
成反落得尴尬。我很要面子。可是你写成了,而且发表了。人家说我写的还不坏,他们
甚至说:真没想到你写得这么好。我心说你们没想到的事还多着呢。我确实有整整一宿
高兴得没合眼。我很想让那个唱歌的小伙子知道,因为他的歌也毕竟是唱得不错。我告
诉我的长跑家朋友的时候,那个中年女工程师正优雅地在园中穿行;长跑家很激动,他
说好吧,我玩命跑,你玩命写。这一来你中了魔了,整天都在想哪一件事可以写,哪一
个人可以让你写成小说。是中了魔了,我走到哪儿想到哪儿,在人山人海里只寻找小说
,要是有一种小说试剂就好了,见人就滴两滴看他是不是一篇小说,要是有一种小说显
影液就好了,把它泼满全世界看看都是哪儿有小说,中了魔了,那时我完全是为了写作
活着。结果你又发表了几篇,并且出了一点小名,可这时你越来越感到恐慌。我忽然觉
得自己活得像个人质,刚刚有点像个人了却又过了头,像个人质,被一个什么阴谋抓了
来当人质,不定哪天被处决,不定哪天就完蛋。你担心要不了多久你就会文思枯竭,那
样你就又完了。凭什么我总能写出小说来呢?凭什么那些适合作小说的生活素材就总能
送到一个截瘫者跟前来呢?人家满世界跑都有枯竭的危险,而我坐在这园子里凭什么可
以一篇接一篇地写呢?你又想到死了。我想见好就收吧。当一名人质实在是太累了太紧
张了,太朝不保夕了。我为写作而活下来,要是写作到底不是我应该干的事,我想我再
活下去是不是太冒傻气了?你这么想着你却还在绞尽脑汁地想写。我好歹又拧出点水来
,从一条快要晒干的毛巾上。恐慌日甚一日,随时可能完蛋的感觉比完蛋本身可怕多了
,所谓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我想人不如死了好,不如不出生的好,不如压根儿没有这
个世界的好。可你并没有去死。我又想到那是一件不必着急的事。可是不必着急的事并
不证明是一件必要拖延的事呀?你总是决定活下来,这说明什么?是的,我还是想活。
人为什么活着?因为人想活着,说到底是这么回事,人真正的名字叫作:欲望。可我不
怕死,有时候我真的不怕死。有时候,——说对了。不怕死和想去死是两回事,有时候
不怕死的人是有的,一生下来就不怕死的人是没有的。我有时候倒是怕活。可是怕活不
等于不想活呀!可我为什么还想活呢?因为你还想得到点什么,你觉得你还是可以得到
点什么的,比如说爱情,比如说,价值之类,人真正的名字叫欲望。这不对吗?我不该
得到点什么吗?没说不该。可我为什么活得恐慌,就像个人质?后来你明白了,你明白
你错了,活着不是为了写作,而写作是为了活着。你明白了这一点是在一个挺滑稽的时
刻。那天你又说你不如死了好,你的一个朋友劝你:你不能死,你还得写呢,还有好多
好作品等着你去写呢。这时候你忽然明白了,你说:只是因为我活着,我才不得不写作
。或者说只是因为你还想活下去,你才不得不写作。是的,这样说过之后我竟然不那么
恐慌了。就像你看穿了死之后所得的那份轻松?一个人质报复一场阴谋的最有效的办法
是把自己杀死。我看出我得先把我杀死在市场上,那样我就不用参加抢购题材的风潮了
。你还写吗?还写。你真的不得不写吗?人都忍不住要为生存找一些牢靠的理由。你不
担心你会枯竭了?我不知道,不过我想,活着的问题在死前是完不了的。
这下好了,您不再恐谎了不再是个人质了,您自由了。算了吧你,我怎么可能自由
呢?别忘了人真正的名字是:欲望。所以您得知道,消灭恐慌的最有效的办法就是消灭
欲望。可是我还知道,消灭人性的最有效的办法也是消灭欲望。那么,是消灭欲望同时
也消灭恐慌呢?还是保留欲望同时也保留人生?
我在这园子里坐着,我听见园神告诉我,每一个有激情的演员都难免是一个人质。
每一个懂得欣赏的观众都巧妙地粉碎了一场阴谋。每一个乏味的演员都是因为他老以为
这戏剧与自己无关。每一个倒霉的观众都是因为他总是坐得离舞台太近了。
我在这园子里坐着,园神成年累月地对我说:孩子,这不是别的,这是你的罪孽和
福祉。

要是有些事我没说,地坛,你别以为是我忘了,我什么也没忘,但是有些事只适合
收藏。不能说,也不能想,却又不能忘。它们不能变成语言,它们无法变成语言,一旦
变成语言就不再是它们了。它们是一片朦胧的温馨与寂寥,是一片成熟的希望与绝望,
它们的领地只有两处:心与坟墓。比如说邮票,有些是用于寄信的,有些仅仅是为了收
藏。
如今我摇着车在这园子里慢慢走,常常有一种感觉,觉得我一个人跑出来已经玩得
太久了。有—天我整理我的旧像册,一张十几年前我在这园子里照的照片——那个年轻
人坐在轮椅上,背后是一棵老柏树,再远处就是那座古祭坛。我便到园子里去找那棵树
。我按着照片上的背景找很快就找到了它,按着照片上它枝干的形状找,肯定那就是它
。但是它已经死了,而且在它身上缠绕着一条碗口粗的藤萝。有一天我在这园子碰见一
个老太太,她说:“哟,你还在这儿哪?”她问我: “你母亲还好吗?”“您是谁?
”“你不记得我,我可记得你。有一回你母亲来这儿找你,她问我您看没看见一个摇轮
椅的孩子?……”我忽然觉得,我一个人跑到这世界上来真是玩得太久了。有一天夜晚
,我独自坐在祭坛边的路灯下看书,忽然从那漆黑的祭坛里传出—阵阵唢呐声;四周都
是参天古树,方形祭坛占地几百平米空旷坦荡独对苍天,我看不见那个吹唢呐的人,唯
唢呐声在星光寥寥的夜空里低吟高唱,时而悲怆时而欢快,时面缠绵时而苍凉,或许这
几个词都不足以形容它,我清清醒醒地听出它响在过去,响在现在,响在未来,回旋飘
转亘古不散。
必有一天,我会听见喊我回去。
那时您可以想象—个孩子,他玩累了可他还没玩够呢。心里好些新奇的念头甚至等
不及到明天。也可以想象是一个老人,无可质疑地走向他的安息地,走得任劳任怨。还
可以想象一对热恋中的情人,互相一次次说“我一刻也不想离开你”,又互相一次次说
“时间已经不早了”,时间不早了可我一刻也不想离开你,一刻也不想离开你可时间毕
竟是不早了。
我说不好我想不想回去。我说不好是想还是不想,还是无所谓。我说不好我是像那
个孩子,还是像那个老人,还是像一个热恋中的情人。很可能是这样:我同时是他们三
个。我来的时候是个孩子,他有那么多孩子气的念头所以才哭着喊着闹着要来,他一来
一见到这个世界便立刻成了不要命的情人,而对一个情人来说,不管多么漫长的时光也
是稍纵即逝,那时他便明白,每一步每一步,其实一步步都是走在回去的路上。当牵牛
花初开的时节,葬礼的号角就已吹响。
但是太阳,它每时每刻都是夕阳也都是旭日。当它熄灭着走下山去收尽苍凉残照之
际,正是它在另一面燃烧着爬上山巅布散烈烈朝辉之时。那一天,我也将沉静着走下山
去,扶着我的拐杖。有一天,在某一处山洼里,势必会跑上来一个欢蹦的孩子,抱着他
的玩具。
当然,那不是我。
但是,那不是我吗?
宇宙以其不息的欲望将一个歌舞炼为永恒。这欲望有怎样一个人间的姓名,大可忽
略不计。
一九九〇年
[IdeoBook 据《史铁生》(中国当代作家选集丛书,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年)一书
校对。]

【在 wh 的大作中提到】
: 【 以下文字转载自 LeisureTime 讨论区 】
: 发信人: wh (wh), 信区: LeisureTime
: 标 题: 史铁生和《我与地坛》
: 发信站: BBS 未名空间站 (Mon Jan 3 11:41:39 2011, 美东)
: 年底史铁生去世。版上贴了他的《我的遥远的清平湾》,读完感动得掉泪。立刻找出《我
: 与地坛》再复习一遍,又很激动。看完《清平湾》的同学可以接着看这篇,这篇是写他
: 插队回来瘫痪后的事。主题是苦难。一字一句都极其朴素,又极其真挚。“它等待我出
: 生,然后又等待我活到最狂妄的年龄上忽地残废了双腿。”
: 史铁生最出色的地方是写人和写自己结合得很好。《清平湾》从插队地方的陕北农民写
: 到自己,过渡非常自然。这篇《地坛》从我的瘫痪,写到志不得伸的长跑者,消失人海

c**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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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写母亲的一段令人泪下。以前很失落的时候,我也曾故意避开母亲。应该是想把一些事
,锁在自己的心里吧。

【在 wh 的大作中提到】
: http://www.ideobook.com/95/earth-temple-and-me/
: 史铁生:我与地坛
: 一
: 我在好几篇小说中都提到过一座废弃的古园,实际就是地坛。许多年前旅游业还没
: 有开展,园子荒芜冷落得如同一片野地,很少被人记起。
: 地坛离我家很近。或者说我家离地坛很近。总之,只好认为这是缘分。地坛在我出
: 生前四百多年就坐落在那儿了,而自从我的祖母年轻时带着我父亲来到北京,就一直住
: 在离它不远的地方——五十多年间搬过几次家,可搬来搬去总是在它周围,而且是越搬
: 离它越近了。我常觉得这中间有着宿命的味道:仿佛这古园就是为了等我,而历尽沧桑
: 在那儿等待了四百多年。

x*****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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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清平湾最喜欢看他跟小妹妹的对话。
地坛的长跑将太牛了。。"先别去死,再试着活一活看",教人佩服的精神。

《我

【在 wh 的大作中提到】
: http://www.ideobook.com/95/earth-temple-and-me/
: 史铁生:我与地坛
: 一
: 我在好几篇小说中都提到过一座废弃的古园,实际就是地坛。许多年前旅游业还没
: 有开展,园子荒芜冷落得如同一片野地,很少被人记起。
: 地坛离我家很近。或者说我家离地坛很近。总之,只好认为这是缘分。地坛在我出
: 生前四百多年就坐落在那儿了,而自从我的祖母年轻时带着我父亲来到北京,就一直住
: 在离它不远的地方——五十多年间搬过几次家,可搬来搬去总是在它周围,而且是越搬
: 离它越近了。我常觉得这中间有着宿命的味道:仿佛这古园就是为了等我,而历尽沧桑
: 在那儿等待了四百多年。

c**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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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我觉得他的文字里融进了很多西方哲学思想,叔本华的生命意志,存在主义的神学,等
,然后用自己所理解的方式写出来。他喜欢反复思索一些问题,所以想得比较细致,文
字比较细腻,有韧性。因为时时感到生之痛,他对死的沉思是方方面面的。他最终按他
所能理解的方式接受了母亲的死,一种忧虑的解脱。最终,他对自我的理解,对意识和
生命的理解,让他自己摆脱了对个体死亡的恐惧,仿佛是一种佛学思想的变体。不知道
史铁生的宗教信仰是什么,不过,他似乎是一直走在哲学化宗教的路上,并且,在这条
路上,他找到了维持自己生命的目的。

【在 wh 的大作中提到】
: http://www.ideobook.com/95/earth-temple-and-me/
: 史铁生:我与地坛
: 一
: 我在好几篇小说中都提到过一座废弃的古园,实际就是地坛。许多年前旅游业还没
: 有开展,园子荒芜冷落得如同一片野地,很少被人记起。
: 地坛离我家很近。或者说我家离地坛很近。总之,只好认为这是缘分。地坛在我出
: 生前四百多年就坐落在那儿了,而自从我的祖母年轻时带着我父亲来到北京,就一直住
: 在离它不远的地方——五十多年间搬过几次家,可搬来搬去总是在它周围,而且是越搬
: 离它越近了。我常觉得这中间有着宿命的味道:仿佛这古园就是为了等我,而历尽沧桑
: 在那儿等待了四百多年。

b**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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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嗯,我的签名档,就是出自《我与地坛》。

《我

【在 wh 的大作中提到】
: http://www.ideobook.com/95/earth-temple-and-me/
: 史铁生:我与地坛
: 一
: 我在好几篇小说中都提到过一座废弃的古园,实际就是地坛。许多年前旅游业还没
: 有开展,园子荒芜冷落得如同一片野地,很少被人记起。
: 地坛离我家很近。或者说我家离地坛很近。总之,只好认为这是缘分。地坛在我出
: 生前四百多年就坐落在那儿了,而自从我的祖母年轻时带着我父亲来到北京,就一直住
: 在离它不远的地方——五十多年间搬过几次家,可搬来搬去总是在它周围,而且是越搬
: 离它越近了。我常觉得这中间有着宿命的味道:仿佛这古园就是为了等我,而历尽沧桑
: 在那儿等待了四百多年。

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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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母亲那段写的实在太好了
w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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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嗯,我在我们版的回帖里正好也说起这个:
发信人: wh (wh), 信区: LeisureTime
标 题: Re: 史铁生:《我与地坛》
发信站: BBS 未名空间站 (Wed Jan 5 13:56:54 2011, 美东)
是。因为他对母亲心怀内疚,负罪的爱似乎最感人。很多人都在失意的时候对父母发过
脾气或者做过让父母伤心的事,因为最亲近,所以发泄起来最方便。而伤害最亲爱的人
又是最容易的,因为她在乎你,所以你的一句话、一个动作就能伤着她。都说要懂得珍
惜,要对亲爱的人好,道理大家都懂,但都做不到,只有失去了才知道珍惜,得到的都
不会珍惜,呵呵。

【在 c**m 的大作中提到】
: 写母亲的一段令人泪下。以前很失落的时候,我也曾故意避开母亲。应该是想把一些事
: ,锁在自己的心里吧。

w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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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清平湾我看到结尾很感动。他和小妹妹的祖父的对话给我印象更深,他怎么对寡妇有情
。我光注意男女情了,呵呵,不好意思。我再去看看小女孩对话。
地坛那几个人都很生色,笔墨都不多,很精到。

【在 x*****u 的大作中提到】
: 清平湾最喜欢看他跟小妹妹的对话。
: 地坛的长跑将太牛了。。"先别去死,再试着活一活看",教人佩服的精神。
:
: 《我

w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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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嗯,这个我也在我们版回了。转帖看来麻烦的是跟帖也要转,呵呵。
发信人: wh (wh), 信区: LeisureTime
标 题: Re: 史铁生:《我与地坛》
发信站: BBS 未名空间站 (Wed Jan 5 12:34:23 2011, 美东)
是,他因为残疾,所以反复思考生死问题。而且他的好处还在于他不装,unassuming,
不掉书袋。用的都是发自肺腑的自己的语言,既不过分激动渲泄,又有冷静的思考和持
续的爱和同情。他说那对互相扶持的夫妻,“我有时因为他们而想起冉阿让与柯赛特,
但这想法并不巩固,他们一望即知是老夫老妻。”我喜欢这个“不巩固”,他不把话说
死,不显摆自己。他是否看过叔本华和存在主义不得而知,他不像陈染那样时不时抛出
克尔凯郭尔、尼采、圣女teresa这些名人。陈染也有精神病症,也思考很多生死、哲学
、宗教、自我和他人的问题。但写出来就完全不是一个味儿。她或许是真诚地想渲染一
种exotic的气氛,但这种手法虚浮不踏实,就让人觉得装。

【在 c**m 的大作中提到】
: 我觉得他的文字里融进了很多西方哲学思想,叔本华的生命意志,存在主义的神学,等
: ,然后用自己所理解的方式写出来。他喜欢反复思索一些问题,所以想得比较细致,文
: 字比较细腻,有韧性。因为时时感到生之痛,他对死的沉思是方方面面的。他最终按他
: 所能理解的方式接受了母亲的死,一种忧虑的解脱。最终,他对自我的理解,对意识和
: 生命的理解,让他自己摆脱了对个体死亡的恐惧,仿佛是一种佛学思想的变体。不知道
: 史铁生的宗教信仰是什么,不过,他似乎是一直走在哲学化宗教的路上,并且,在这条
: 路上,他找到了维持自己生命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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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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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是,我们版的lechuck还在跟帖里提起。

【在 b**y 的大作中提到】
: 嗯,我的签名档,就是出自《我与地坛》。
:
: 《我

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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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某个人评价他说:一个人只有看轻自己,才能爱别人,爱世界(大意)。
一个人只有看轻了自己,才不会装

【在 wh 的大作中提到】
: 嗯,这个我也在我们版回了。转帖看来麻烦的是跟帖也要转,呵呵。
: 发信人: wh (wh), 信区: LeisureTime
: 标 题: Re: 史铁生:《我与地坛》
: 发信站: BBS 未名空间站 (Wed Jan 5 12:34:23 2011, 美东)
: 是,他因为残疾,所以反复思考生死问题。而且他的好处还在于他不装,unassuming,
: 不掉书袋。用的都是发自肺腑的自己的语言,既不过分激动渲泄,又有冷静的思考和持
: 续的爱和同情。他说那对互相扶持的夫妻,“我有时因为他们而想起冉阿让与柯赛特,
: 但这想法并不巩固,他们一望即知是老夫老妻。”我喜欢这个“不巩固”,他不把话说
: 死,不显摆自己。他是否看过叔本华和存在主义不得而知,他不像陈染那样时不时抛出
: 克尔凯郭尔、尼采、圣女teresa这些名人。陈染也有精神病症,也思考很多生死、哲学

y***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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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赞"只有看轻了自己,才不会装"

【在 S*******t 的大作中提到】
: 某个人评价他说:一个人只有看轻自己,才能爱别人,爱世界(大意)。
: 一个人只有看轻了自己,才不会装

c**m
发帖数: 1632
14
一个人出生就要受苦,仿佛是为了补偿某种最原始的罪。当他不能再承担起这种痛苦的
时候,他就会责备自己的出生,责备自己出生的原因-自己的父母。史铁生是花了很长
时间才做到一种平和,或者一种表面的平和,否则,他不会这么折磨自己和自己的母亲
,也不会这么难原谅自己。
人痛苦的根源就是他“有”意识。如果他能像动物一样没有意识,痛苦就会好很多。即
将屠宰的牛也能预知自己的痛,可不能像人一样不断地自我折磨。一个人摆脱痛苦的方
法,就是改变自己的意识,无所住而生其心,活在当下,心存喜乐。学会自己与自己周
旋。
牺牲是救赎的方式,完全是这种“原罪-羔羊献祭”的思路,而不知道写文章,做事情
,最终是“游于艺”,通过自失得到一种解脱与逍遥。我懂得,但是不喜欢这种西洋式
的人生态度。

【在 wh 的大作中提到】
: 嗯,我在我们版的回帖里正好也说起这个:
: 发信人: wh (wh), 信区: LeisureTime
: 标 题: Re: 史铁生:《我与地坛》
: 发信站: BBS 未名空间站 (Wed Jan 5 13:56:54 2011, 美东)
: 是。因为他对母亲心怀内疚,负罪的爱似乎最感人。很多人都在失意的时候对父母发过
: 脾气或者做过让父母伤心的事,因为最亲近,所以发泄起来最方便。而伤害最亲爱的人
: 又是最容易的,因为她在乎你,所以你的一句话、一个动作就能伤着她。都说要懂得珍
: 惜,要对亲爱的人好,道理大家都懂,但都做不到,只有失去了才知道珍惜,得到的都
: 不会珍惜,呵呵。

c**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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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名称倒是没有什么,主要是看他/她要说什么。有的人喜欢按东南西北找到目的地,有
的人需要一条一条路的名字来找到目的地。要看所说的目的地是什么。有的人喜欢把道
路的名字挂在嘴边,然后表现自己,那是另外一种类型。陈染是那种需要知道一条条路
的名字才能走到的人。

【在 wh 的大作中提到】
: 嗯,这个我也在我们版回了。转帖看来麻烦的是跟帖也要转,呵呵。
: 发信人: wh (wh), 信区: LeisureTime
: 标 题: Re: 史铁生:《我与地坛》
: 发信站: BBS 未名空间站 (Wed Jan 5 12:34:23 2011, 美东)
: 是,他因为残疾,所以反复思考生死问题。而且他的好处还在于他不装,unassuming,
: 不掉书袋。用的都是发自肺腑的自己的语言,既不过分激动渲泄,又有冷静的思考和持
: 续的爱和同情。他说那对互相扶持的夫妻,“我有时因为他们而想起冉阿让与柯赛特,
: 但这想法并不巩固,他们一望即知是老夫老妻。”我喜欢这个“不巩固”,他不把话说
: 死,不显摆自己。他是否看过叔本华和存在主义不得而知,他不像陈染那样时不时抛出
: 克尔凯郭尔、尼采、圣女teresa这些名人。陈染也有精神病症,也思考很多生死、哲学

b*********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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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恩,有道理

【在 S*******t 的大作中提到】
: 某个人评价他说:一个人只有看轻自己,才能爱别人,爱世界(大意)。
: 一个人只有看轻了自己,才不会装

k*****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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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感叹一句,这种看似最感人的负罪的爱,大都因为只能停留在口头上,而实际做不到偿
还。更有甚者,满足于这种口头上的负罪,却根本不从实际行动上偿还,这样倒是很能
够生出很多美丽感人的文章。
史铁生这个,他母亲去得早,在他有能力偿还之前,还可以理解。
像波兰斯基,我刚才看到你们版上有人转的,xiaoyuesixi, yitiantian说的很对啊,
能想出这些招数的导演也不大正常,虽然他每部作品都看似在很深刻地探讨人性,实际
上波兰斯基要是真的从内心上反省的话,也不会有后面的丑闻了。还包括周星星,在戏
里能够那么悲恸认真地说那些迷倒一大片人的话,给至尊宝设计的结尾也是那么无可奈
何和凄凉,他在现实里不是照样玩得欢,紫霞啊白晶晶啊,他现实中都得到了又甩了,
他后悔嘛

【在 wh 的大作中提到】
: 嗯,我在我们版的回帖里正好也说起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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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标 题: Re: 史铁生:《我与地坛》
: 发信站: BBS 未名空间站 (Wed Jan 5 13:56:54 2011, 美东)
: 是。因为他对母亲心怀内疚,负罪的爱似乎最感人。很多人都在失意的时候对父母发过
: 脾气或者做过让父母伤心的事,因为最亲近,所以发泄起来最方便。而伤害最亲爱的人
: 又是最容易的,因为她在乎你,所以你的一句话、一个动作就能伤着她。都说要懂得珍
: 惜,要对亲爱的人好,道理大家都懂,但都做不到,只有失去了才知道珍惜,得到的都
: 不会珍惜,呵呵。

c*********t
发帖数: 30088
18
恩,这个我好像以前再哪个版面上说过
其实作品是不是感人,要和作家或者导演分开,作品本来目的就是要去感人或者触动他
人的神经的,是在这个目的下进行创作的。所谓言为心声,就和酒后吐真言一样,不是
不存在,但是肯定不是普遍存在。平日里的随笔不算在内。
所以因为感人的作品,就认为作家是有着多么多么认真深厚的感情,这是天真的一厢情
愿。

【在 k*****0 的大作中提到】
: 感叹一句,这种看似最感人的负罪的爱,大都因为只能停留在口头上,而实际做不到偿
: 还。更有甚者,满足于这种口头上的负罪,却根本不从实际行动上偿还,这样倒是很能
: 够生出很多美丽感人的文章。
: 史铁生这个,他母亲去得早,在他有能力偿还之前,还可以理解。
: 像波兰斯基,我刚才看到你们版上有人转的,xiaoyuesixi, yitiantian说的很对啊,
: 能想出这些招数的导演也不大正常,虽然他每部作品都看似在很深刻地探讨人性,实际
: 上波兰斯基要是真的从内心上反省的话,也不会有后面的丑闻了。还包括周星星,在戏
: 里能够那么悲恸认真地说那些迷倒一大片人的话,给至尊宝设计的结尾也是那么无可奈
: 何和凄凉,他在现实里不是照样玩得欢,紫霞啊白晶晶啊,他现实中都得到了又甩了,
: 他后悔嘛

a*********7
发帖数: 30080
19
很对。恭喜师妹,你长大了。

【在 c*********t 的大作中提到】
: 恩,这个我好像以前再哪个版面上说过
: 其实作品是不是感人,要和作家或者导演分开,作品本来目的就是要去感人或者触动他
: 人的神经的,是在这个目的下进行创作的。所谓言为心声,就和酒后吐真言一样,不是
: 不存在,但是肯定不是普遍存在。平日里的随笔不算在内。
: 所以因为感人的作品,就认为作家是有着多么多么认真深厚的感情,这是天真的一厢情
: 愿。

b*********k
发帖数: 35031
20
呃。。。

【在 a*********7 的大作中提到】
: 很对。恭喜师妹,你长大了。
y*******8
发帖数: 1693
21
你们好厉害啊,这么长的文章都看得下来。我就看回帖,嘻嘻
同意你这个

【在 wh 的大作中提到】
: 嗯,我在我们版的回帖里正好也说起这个:
: 发信人: wh (wh), 信区: LeisureTime
: 标 题: Re: 史铁生:《我与地坛》
: 发信站: BBS 未名空间站 (Wed Jan 5 13:56:54 2011, 美东)
: 是。因为他对母亲心怀内疚,负罪的爱似乎最感人。很多人都在失意的时候对父母发过
: 脾气或者做过让父母伤心的事,因为最亲近,所以发泄起来最方便。而伤害最亲爱的人
: 又是最容易的,因为她在乎你,所以你的一句话、一个动作就能伤着她。都说要懂得珍
: 惜,要对亲爱的人好,道理大家都懂,但都做不到,只有失去了才知道珍惜,得到的都
: 不会珍惜,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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