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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帖数: 1693 | 1 读姜白石的《暗香》、《疏影》
范宁
南宋词人姜白石的《暗香》、《疏影》，脍炙人口，为人传诵。《疏影》中的“昭君不
惯胡沙远，但暗忆江南江北。”前人对“昭君”一词有种种解释，对词本身的意义也有
不同的理解。有人说“昭君”句指徽钦二帝北狩，有人说“昭君”只指徽宗，也有人说
“昭君”指的是那个从金国逃回的女人柔福，更有人说这首词写的是姜白石“合肥情侣
”。我个人认为这些说法都不可靠。
姜白石词的特点，在这两首词中突出表现出来。他不同于周美成，用景物、事件、最有
特征的情节构造一个故事；而是在用景物、事件的同时，将景物、事件浸染上他个人特
有的主观感觉和感受；再把这种感受，一片一片地缀合起来构成一幅若明若暗的，不是
丹青而是水墨的图画。要是一个没有和他一样具有相同或相近的感受的人，就无论如何
也不能再现出一幅统一的整体画面。以《疏影》为例：“苔枝缀玉，有翠禽小小，枝上
同宿。”看来他见到一幅画，上面有两只小鸟站在梅枝上。这是一个片断的景物。因为
这首词作于冬天，不会有翠禽枝上同宿的。只有画图中才如此。但作者在这片断景物中
寄寓了什么样的特殊感受，作者却没有明白说出来。他另有一首《鬲溪梅令》(丙辰冬[
1196]自无锡归，作此寓意)说：“好花不与𣨼香人，浪粼粼。又恐春风归去绿
成阴，玉钿何处寻?木兰双桨梦中云，小横陈。漫向孤山山下觅盈盈，翠禽啼一春。”
这首词作于写《疏影》后五年。上半阕用桃花人面故事，当指小红。下半阕即题画。我
从吕本中《宣州竹》(墨梅)、陈与义《墨梅》(和张矩臣)，吴文英《暗香》、《疏影》
(赋墨梅)，吴潜《声声慢》(和吴梦窗赋梅)，元遗山《题邢公达寒梅冻雀图》，段克己
《赠薛宝臣疏梅冻雀图并以颂之》等诗词清楚知道不少人用林逋“疏影横斜水清浅”那
句诗的意境作过画图。范成大的客厅挂有类似这样一幅图。姜白石借这幅画来寄寓他的
感受，完全是可能的。所以作者接着说：“客里相逢，篱角黄昏，无言自倚修竹。”这
个片断应是图中画一美人倚竹观梅，他暗用杜诗：“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一
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冢向黄昏”。这里作者除开说“客里相逢”外，他还有什么特殊
感受也没说。下面接着“昭君不惯胡沙远，但暗忆江南江北。想佩环月夜归来，化作此
花幽独。”这是继续用杜诗“画图省识春风面，环佩空归月夜魂。”这是一个感想，作
者在这个感想的背面还有什么感触就不清楚了。“犹记深宫旧事，那人正睡里，飞近蛾
绿。莫似春风，不管盈盈，与安排金屋。”此用唐人咏昭君诗：“汉使却回凭寄语，黄
金何日赎蛾眉，君王若问妾颜色，莫道不如宫里时。”春风即用何逊《咏春风》，就是
《暗香》中“何逊而今渐老，都忘却春风词笔”，以及何逊的《扬州法曹梅花盛开》诗
“应知早飘落，故逐上春来”，和唐诗 “金屋无人见泪痕”。金屋并不是“金屋藏娇
”的意思。《古诗十九首》有“盈盈楼上女”句。何逊《咏娼妇》说：“谁念当窗牖，
相望独盈盈。”白石所说“不管盈盈”也是用何逊诗意。林逋有一首《长相思》(惜别)
说：“君泪盈，妾泪盈，罗带同心结未成，江头潮已平。”也可能给作者一些影响。看
来白石这几句也是用昭君故事。“还教一片随波去，又却怨玉龙哀曲。”此用李白诗“
黄鹤楼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和王建《塞上咏梅》诗：“天山路边一株梅，年
年花发黄云下。昭君已殁汉使回，前后征人谁系马。”所以白石此词全用昭君故事。至
末尾“等恁时重见幽香，已人小窗横幅。”方把他所咏的原来是一幅画，明白地说了出
来。这首词用典故太多。词到南宋，采用融化古人诗句的办法，变本加厉。辛弃疾、姜
白石都是这方面的能手。
姜白石《暗香》、《疏影》用了许多片断意象点画出一个昭君故事，其中寓有作者深意
是什么呢?白石客居范成大家，时范已年老致仕，以声色“自娱”，自蓄歌妓。白石长
于写词，通音律。范成大因“授简索句，且徵新声。”白石见其家悬有梅竹图，因而写
了这两首词。宋人好以松、竹、梅、雪为题材，暗示清高孤洁。范成大既然归隐，白石
以梅竹为题，正合范氏处境。而以昭君人词，因昭君不贿赂画师，致遭远嫁，说明昭君
也是一个清白的人。昭君与梅品格有相似之处。刘克庄《沁园春》(梦中作梅词)就提到
“明妃远嫁”，可见当时有此比拟。唐人王建《塞上咏梅》说：“天山路上一株梅，年
年花发黄云下。昭君已殁汉使回，前后征人谁系马。”也把昭君与梅联系在一起。因此
，白石此词实借梅花咏昭君，用以颂扬范成大，正是清客擅长的一手。范成大曾使金，
用昭君出塞比拟范成大，“化作此花幽独”，昭君就是梅花，梅花暗指范成大，用意尤
深。范成大被捧得飘飘然，一时高兴就把他的一个歌妓小红，赠送给白石。白石回家时
带着小红，过垂虹亭，诗兴大发，写了一首诗说：“自琢新词韵最高，小红低唱我吹萧
。曲终过尽松陵路，回首烟波十四桥。”他得意的是他的词“韵最高”，既没有想到宋
徽宗，也没有怀恋旧时合肥情侣，面对色艺双全的歌妓小红，他已经心满意足了。如果
说还有不足的话，那就是“文章信美知何用，漫赢得天涯羁旅”，他还得飘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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