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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oveNLust版 - 白鹿原 (3) 作者:陈忠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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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冷先生的父亲老冷先生在白鹿镇开辟这个中药铺面坐堂就诊时,得助於嘉轩的爷爷的鼎
力支持,要不然一个南原山根的外乡人就很难在白鹿镇扎住脚。嘉轩的爷爷用驮骡从山
里运出中药材,若冷先生需要什麽就卸下什麽,从中药材的交易发展成相互之间的义气
相交,传到冷先生和嘉轩的父亲秉德这时候,已经成为莫逆之交了。
冷先生的义气相助,使嘉轩深受感动又心生埋怨。白嘉轩谋的是鹿家的那块风水宝地,
用的是先退後进的韬略;深重义气的冷大哥尚不知底里,又不便道明。他仍然委婉地:
「先生哥,借下总是要退的。按我目下的家景运气,你敢给我我还不敢拿哩!万一娶下
女人再有个三长两短咋办呢?我爸在世时不止一百回给我说过,咱两家是义交而不是利
交,义交才能世交。万一我穷败破产还不了账咋办?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嘉轩诚恳
的话把义气的冷先生说得改变初衷,唉哽一声终於答应了去找鹿子霖串说,又郑重声明
仅此一回,以後要是再卖家业就不要来找他,他不忍心经办这号伤心的事。
这件事冷先生根本不用预测就可以料到结局。河川地是一年雨季收成的金盆盆,鹿家近
几年运道昌顺,早就谋划着扩大地产却苦於不能如愿,那些被厄运击倒的人宁可拉枣棍
子出门讨饭也不卖地,偶尔有忍痛割爱卖地的大都是出卖原坡旱地,实在有拉不开栓的
人咬牙卖掉水地,也不过是三分八厘,意思不大。冷先生出於礼仪的考虑,亲自走进了
鹿家的院子。鹿子霖的父亲鹿泰桓一听自家要买二亩水地,还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愣着神啾看冷先生的冷面孔,才确信此人说话无诈无欺,脑袋一扬却说:「秉德兄弟
虽不在世了,我咋能去置他的地哩!嘉轩侄儿这几年运气不顺,实在不行了来给我说一
声。你给嘉轩把我的话捎过去,钱呀粮食呀要是急着用,从我这儿拿,地是千万不敢卖
。」鹿泰桓完全是一位善良而又义气的长辈的亲柔心怀。冷先生就再三解释嘉轩卖地的
动因,而且用自己要借钱给嘉轩的事来作证。鹿泰桓仍然是凛然不为所动的神色:「嘉
轩侄子即当真心卖地,我也不能买。咋哩?让人说我乘人危难拾掇合在便宜哩!我怎麽
对得住走了的秉德兄弟哩!嘉轩侄儿要买水地我挡不住,可我不能买,让他卖给旁人去
。」冷先生笑看说:「好我的大叔哩!白鹿村小家小户谁能一次置起二亩水地?你心里
甭含糊,其实你买下这地是给侄儿嘉轩解危救急哩!你就不要再顾虑什麽了。」到此,
鹿泰桓心里完全踏实下来,初听到这个喜讯时的惊喜已经变成可靠无误的真实,他的心
情随之也就平缓下来。经过这一番交谈,既排除了乘人危难掠夺家产的坏名声,又考实
了嘉轩卖地属於真实而不会中途变卦,至於说让旁人去买的话那是料就白鹿村论实力非
他莫属。鹿泰桓做出莫可奈何的口吻:「既是这样说,那就那麽办算啦!这事麻,你下
来跟子霖去交涉好了,他和嘉轩是平辈弟兄,话好说事也好办,我一个长辈怎麽和娃娃
说这号话办这号事哩。再说子霖也成人了,这是给他置地哩……」
冷先生指派药铺的伙计王相,到镇上的饭铺定下八个菜,又提来一瓶烧酒。他坐在上位
,让白鹿两家的主事者各坐一侧,方桌剩下的一边坐的是老秀才鹿泰和。冷先生向来言
简意赅,不寒暄就率先举起酒盅与三位碰过一饮而尽,然後直奔主题:「事情不必再说
,现在只说怎麽弄,有话明说,过後不说。」一切都按着各人预定的轨道推进,没有差
错。嘉轩摆出的自然是败家子羞愧的面孔,呷了一盅酒後,开口说:「踢卖先人业产,
愧无脸面见人,咋敢争多论少?先生哥处事公正,你说怎麽弄就怎麽弄。我绝无二话。
」鹿子霖早已领得父教,严谨地把握看自己的情绪,把买地者的得意与激动彻底隐藏,
表现出对於自家兄弟不幸遭遇的同情与体悯,慷慨地说:「先生哥你就看看办吧!既然
俺们兄弟俩信得下你,谁日后再说二话还算人吗?你说咋弄就咋弄。」冷先生连着喝下
几杯酒,冷冷的面孔开始红润活泛起来,更见一副耿直不阿的风采:「话怕明说。你们
两家是白鹿村的大家户,二位令尊与家父都是义交。我虽无意偏袒任何一方,但话说回
来,再准的尺子也都量不准布,还要二位贤弟宽谅。」说罢眼光锐利地啾一啾鹿子霖,
鹿子霖以同样坚定的眼光作了回答。冷先生再转过头啾着白嘉轩,白嘉轩却一把捂住腮
帮,似乎要哭出来,低下头去。冷先生紧紧迫问:「嘉轩似有反悔之意?如是,现在还
得及。人说泼出去的水推倒了的墙--难收难扶。现在水还没泼墙还没倒,你说了不迟。
」嘉轩抬起头来,头上竟沁出一层细汗,说:「反悔倒不反悔,只是畏怯子孙的愤怒和
乡党的耻笑。」随之吞吞吐吐说出换地的想法来:二亩水地还是卖给鹿子霖,鹿家原坡
上那二亩慢坡地转到自家,好地换劣地的差价,由鹿家付给自家。嘉轩说出这个方案後
忽地站起,手抚胸膛红看脸说:「全是为了顾一张面子呀;还望先生哥和子霖兄弟宽容
。」此话一出,毕竟是节外生枝,冷先生不大高兴地:「即有这话,你该早说,我也好
与买方早早说透。不过现在说了也好……」说完就啾一眼鹿子霖。鹿子霖原以为嘉轩事
到临头要反悔要变卦了,单怕到手的二亩水地又黄了,听明白了是换地,就作出豁达的
气魄说:「这倒好!只要於嘉轩兄弟面子上好看,就那麽办。」冷先生自己当然对两厢
情愿的事不再有什麽话说,只是这突然的变故打乱了他事先与两方交换过的关於地价的
估计,随机应变的办法很快也就形成。「既然如此小有变故,这事也不难办。」冷先生
说,「嘉轩的水地是天字号地,子霖的慢坡地是人字号地,天字号地和人字号地的价码
,按朝廷徵粮的数目就可以兑换出来。如果二位同意这个弄法儿,事情就简单不过了。
」无论白嘉轩或是鹿子霖,最熟悉的可能不是自己的手掌而是他们的土地。他们谁也搞
不清自哪朝的哪一位皇帝开始,对白鹿原的土地按「天时地利人和」划分为六个等级,
按照不同的等级徵收交纳皇粮的数字;他们对自家每块土地所属的等级以及交纳皇粮的
数目,清楚熟悉准确无误决不亚於熟悉自己的手掌。土地的等级是官府县衙测定的,徵
交皇粮的数字也是官家钦定的,无厚此薄彼之嫌,自然天公地道,俩人都接受了。冷先
生取来算盘,推给老秀才说:「你给兑换算计一下。」老秀才噼里啪啦拨动看算盘上的
珠子,连拨两遍,一亩天字号地大体可以折合四亩人字号地。这样就推算出鹿子霖应该
净给白嘉轩的银两,如果按市价折合成粮食或棉花该是多少石多少捆。冷先生就歪过头
对老秀才说:「现在该你忙活了。」老秀才这时接过药铺伙计王相送来的砚台,开始研
墨。他被请来的职责很单纯,那就是双方把话说到以後写买卖土地的契约。
鹿子霖看着老秀才不慌不忙研墨的动作,心里竟是抑制不住的激动。只要能把白家那二
亩水地买到手,用十亩山坡地作兑换条件也值当。河川地一年两季,收了麦子种包谷,
包谷收了种麦子,种棉花更是上好的土地;原坡旱地一季夏粮也难得保收。再说河川地
势平坦,送粪收割都省力省事,牛车一套粪送到地里了。他家在河川有近二十亩水地,
全是一亩半亩零星买下来的,分布在河川的各个角落。最大的一块不过二亩七分,打了
一口井,雨季保种保收。其余都是亩儿八分的窄小地块,打井划不来,不打井又旱得少
收成。嘉轩这二亩水地正好与自家的那块一亩三分地相毗邻,含在一块就是三亩三分大
的一个整块了,整个河川裹也算得头一块大地块了。春闲时节就可以动手打井,麦收後
如遇天旱,就可以套上骡子车水浇地不失时机地播种了。他咪看眼装作啾着老秀才写字
,心裹已经有一架骡于拽着的木耳水车在嘎吱嘎吱唱看歌。
白嘉轩双手抱成一个合拳压在桌子上,避眼不看老秀才手中的毛笔,紧紧锁着眉头啾看
那个密密庥庥标着药名的中药柜子,似乎心情沉痛极了。其实他的心裹也是一片翻滚的
波澜,那块蕴藏着白鹿精灵的风水宝地已经属於他了,只等片刻之後老秀才写完就可以
签名了,世界上再没有第二个人知道此项买卖土地当中的秘密。
老秀才写好契约,冷先生先到手了一遍,又交给买卖双方的主人都看了一遍。冷先生把
笔交给嘉轩,嘉轩捏看毛笔稍停了一下,似乎下了狠心才写上了自己的名字。鹿子霖接
过笔很轻松地划拉了一阵。冷先生最後在中人款格下写上了自己的名字,落居才由老秀
才签名。冷先生取来印泥盒子,四个人先後用食指蘸了红色印泥,然後一齐往契约上按
下去。一式两分,买方和卖方各据一份。冷先生给每人盅里斟上酒,一齐饮了。
这桩卖地或者说换地的交易完毕後的第二天早饭时,白嘉轩才把这事告知母亲。不等嘉
轩说完,白赵氏扬手抽了他一个耳光,手腕上沉重的纯银镯子把嘉轩的牙床硌破了,顿
时满嘴流血,无法分辩。鹿三扔下筷子,舀来一瓢凉水,让嘉轩漱口涮牙。白赵氏来到
泠先生的中药铺,一进门刚吐出「那地……」两字就跌倒在地,不省人事。冷先生松开
正在给一位农妇号脉的手,从皮夹桌抽出一根细针,扎入白赵氐人中穴,白赵氏才「哇
」地一声哭叫出来。冷先生这时才得知嘉轩根本没有同母亲商量,但木已成舟水已泼地
墙已推倒,只能劝慰白赵氏,年轻人初出茅庐想事单纯该当原谅,多长几岁多经一些世
事以後办事就会周到细密了。白赵氏的心病不是那二亩水地能不能卖,而是这样重大的
事情儿子居然敢於自作主张瞒看她就做了,自然是根本不把她当人了。想到秉德老汉死
没几年儿子就把她不当人,白赵氏简直都要气死了。白鹿村闲话骤起,白嘉轩急着讨婆
娘卖掉了天字号水地,竟然不敢给老娘说清道明,熬光棍熬得受不住了云云。鹿家父子
心里庆幸,娘儿俩闹得好!闹得整个白鹿原的人都知道白家把天字号水地卖给鹿家那就
更好了。白嘉轩抚着已经肿胀起的腮帮,并不生老娘的气。除了姐夫朱先生,白鹿精灵
的隐秘再不扩大给任何人,当然也包括打得他牙齿血腮帮肿胀的母亲。母亲在家里以至
到白鹿镇中药铺找冷先生闹一下其实不无好处,鹿家将会更加信以为真而不会猜疑是否
有诈。
遵照契约上双方拟定的协议,收罢麦子撂地,当年的夏粮由老主人收割,算是各人在自
家原有土地上的最後一次收获,秋庄稼就要易地易主去播种了。鹿家父子扛着镢头铁锹
踏进新买的二亩水地时,天色微明,知更鸟在树梢上空吵成一片,在这块已经属於自己
的土地上,要的第一件事就是挖掉白家的界石。为了这件不同寻常的事,父子俩亲自来
干了,却把长工刘谋儿指派干其它活儿去了。父亲用脚指着地头一坨地皮说:「照这儿
挖。」儿子只挖了一镢就听到铁石撞击的刺耳的响声,界石所在的方位竟然一丝一毫都
无差错。那块刻有东西南北小字的青石界石湿漉漉的晾到熹微的晨光,底下垫着的白灰
和木炭屑末依然黑白分明。鹿子霖啾着刚刚挖出的界石问:「爸,你记不记得这界石啥
时候栽下的?」鹿泰恒不假思索说:「我问过你爷,你爷也说不上。」鹿子霖就不再问
,这无疑是几代人也未变动过的祖业。现在变了,而且是由他出面涉办的事。鹿泰桓背
抄着结实的双手,用脚踢着那块界石,一直把它推到地头的小路边上。沿着界石从南至
北有一条永久性的庄严无犯的垄梁,长满野文、马鞭草、菅草、薄荷、三棱子草、节儿
草以及旱长虫草等杂草。垄梁两边土地的主人都不容它们长到自家地裹,更容不得它们
被铲除,几代人以来它们就一直像今天这样生长着。比之河川里诸多地界垄梁上发生的
吵骂和斗殴,这条地界垄梁两边的主人堪称楷模。鹿家父子已经动手挖刨这道垄梁,挖
出来的竟然是一团一团盘结在一起的各种杂草的黄的黑的褐的红的草根,再把那些草根
在镢头上摔摔打打抖掉泥土,扔到亮闪闪的麦茬子上,只需一天就可以晒得填到灶下当
柴烧了。这条坚守着延续着几代人生命的垄梁,在鹿家父子的镢头铁锹下正一尺一尺地
消失,到後晌套上骡子用犁铧耕过,这条垄梁就荡然无存了,自家原有的一亩三分地和
新买的白家的二亩地就完全和谐地归并成一块了。儿子鹿子霖说:「後晌先种这地的包
谷。」父亲鹿泰桓说:「种!」儿子说:「种完了秋田以後就给这块地头打井。」父亲
说:「打!」儿子说他已经约定了几个打井的人,而且割制木斗水车的木匠也已打过招
呼,这两项大事同时进行,待井打好了就可以安装水车。父亲说:「这样干给工匠管饭
省事。」日头已经射出灼人的光焰,该当回家吃早饭了。儿子突然问:「听说嘉轩准备
给他爸迁坟哩?」父亲冷漠地说:「越折腾越糟!爱迁就迁,爱折腾就折腾去!」
原坡地上的麦子开始泛出一层亮色的一天夜里落了一场透雨。临近天明时白嘉轩醒来,
放声痛哭。哭声惊动了母亲。他说他梦见父亲了。搞不清父亲怎麽弄得满身满脸都是泥
水,浑身衣服湿漉漉往地上滴水,不住地打着冷颤。搞不清脚下怎麽会有一个泥水聚积
的深潭,父亲似乎就是从水潭裹爬上来的,腿脚一抖索又跌下潭里,他怎麽拽也拽不上
来,眼看着父亲沉下去了,只露两只大手在水上摇。他大呼救命,越急越呼叫不出,急
得大哭,突然惊醒了。母亲听罢,并不惊奇,只说了一句就回自己屋去了:「你到你爸
坟上去看看。」
天明了,白嘉轩叫上长工鹿三扛着锹,踩着泥泞朝坟地走去。他围着父亲的坟堆查看了
一番,发现了一个可能进水的洞穴,夜里落大雨时流水进入坟墓了。他向鹿三说了那个
噩梦,鹿三连连称奇。他们用锹扎断了洞穴,堵死了水路,培高了土堆。嘉轩说:「墓
道里进了水,父亲的仙骨被浸泡了,得迁坟。」
麦子收碾一毕,白嘉轩请来了阴阳先生,遍了白家分布在原上的七八块旱地,选择新的
基地。令人惊佩的是,他没有向阴阳先生作任何暗示,阴阳先生的罗盘却惊奇地定在了
那块用二亩水地换来的鹿家的慢坡地上,而且坟墓的具体方位正与他发现白鹿精灵的地
点相吻合。阴阳先生说:「头枕南山,足登北岭,四面环坡,皆缓坡慢道,呈优柔舒展
之气;坡势走向所指,津脉尽会於此地矣!」白嘉轩听了,心中更加踏实,晌午炒了八
个菜,犒劳阴阳先生。他把阴阳先生的话一字不漏地沉在心底,逢人问起却摆出无可奈
何的样子说:「吓,跑过了七八块地,没一块有脉气的,只是这慢坡地离村子近点,地
势缓点,凑合着扎坟吧!」
新的墓穴称不得豪华,只是用青砖箍砌了墓室和暗庭。这期间鹿子霖已经完成了打井的
壮举。新割制的木斗水车也已安装调试完毕,崭新的白光光的木头架子在伏天的曲阳里
格外耀眼,骡子拉着木轮水车踏着欢快的步子,哗哗的水声听来再悦耳不过了。鹿子霖
又挖来四棵柳树埋在水井的四个角上,树大之後就能遮住从三个方向射下的阳光,人和
牲畜就可以不受暴晒之苦了。
白嘉轩在动手挖掘老坟的那一天,不分门户远近请来了白鹿村每一户的家长前来参加这
个隆重的迁坟仪式。吹鼓手从老坟吹唱到新坟。三官庙的和尚被请来做了道场。鹿子霖
和他父亲都被请来参加了被他们父子看作的瞎折腾。晚上回到家,鹿子霖又忍不住问父
亲,「是不是瞎折腾?」并且说出自己的疑心:挖掘老墓时,他一直留心观察,墓室和
墓道根本不见进水的痕迹,白嘉轩说他爸托梦要他迁坟,很可能是编造出来的一个幌子
,这就不能不使人怀疑白嘉轩以好地换劣地的真实动机,是不是与阴阳先生取得默契之
後玩了一个圈套?鹿泰桓心里赞赏儿子的分析,嘴上却仍然坚持自己的看法:「是瞎折
腾。」他随之告诉儿于鹿子霖说:「你爷去世时我请来了老阴阳先生,看过那块慢坡地
,说是从四面坡势走向看,形同滂池,难得伸展。现在这个阴阳先生比起他爸老阴阳来
,充其量只够个二咪儿……」
白嘉轩把亡父的尸骨安置於风水宝地让白鹿精灵去滋润,然後就背着褡裢进山去了。盘
龙镇中药材收购店掌柜吴长贵接待了他,像侍奉驾临的皇帝一样殷勤周到无微不至。俩
人盘腿坐在终年也不熄火的热炕上,炕上铺着地道的榆林手工毛毯,小炕桌上摆满了热
腾腾的菜,全是山地特产珍品。一盘透着一股烟味的熏野猪肉,一盘清蒸锦鸡,一盘红
烧娃娃鱼,一盘费尽周折买来的熊掌,还有一盘猴头,白银耳黑木耳百合黄花等山地普
通菜自然也不少。嘉轩心境很好,有意放纵自己多贪了几杯,酒酣微醉,叙说近几年历
道的凶事厄运,随之就直接说出了此行的目的。现在要在白鹿原上下找一个女人是很困
难了,而且无法接受高出十倍十几倍的要价。他说:「吴叔,这事拜托您了。」吴掌柜
不假思索满口应承:「这不难。回去时你就把人引上。」
好多年前,嘉轩的爷爷领着嘉轩的父亲,在盘龙镇经营这个中药材收购店的时候,吴长
贵只是一个经常前来出售药材的普通山民。引起他的命运开始发生转折的机缘,实际是
一次不经意发生的差错。他交售了一大捆珍贵的黄苠以後,却发现多付了他钱,於是又
背着背篓走回店铺对白嘉轩的父亲说:「白掌柜,您把账算错了,这是多付给我的钱!
」说完把一摞铜元码到柜台上就走了。不料老掌柜在後边叫住他,把他叫进中药铺店里
头去。此後他就成为这个铺店的伙计了。他认识秦岭山地生长的所有药材,他很快学会
了对各种零散药材粗加工手艺,续之又学会了打算盘和写字记账。他聪明的天资和诚实
温厚的品性证明了白家父子辨识人的眼力功夫,因此他深得白家父子的信赖。促成他的
命运发生重大转折的机缘,却是白家连续遭受的天灾和人祸。主持家事的老二白秉义在
白鹿原发生的骚乱中被点了天灯,白掌柜赶回家去的途中又遭匪劫,不久就去世了,老
大白秉德只好回白鹿原主持家政,盘龙镇中药材收购店就交给吴长贵料理,说定每年交
多少银子,其余的盈利全归吴长贵。从此,吴长贵再不是那个背着背篓来交售药材的脏
兮兮的山民了,却很快成了盘龙镇四大富户中的一员。秉德老汉不幸暴死,他从山里赶
来参加葬礼,趴在棺材上哭得比亲生儿子嘉轩似乎还厉害。他给秉德老汉挂了一杆十丈
长的白绸蟒纸,飘飘摇摇像一条活蟒自天而降,令白鹿原上的穷人和富人震惊不已。人
们见惯了用白纸和苇秆剪扎的蟒纸,尚未见过谁肯破费用白绸作蟒纸来吊唁祭奠死者,
吴长贵真算得知恩知报的义气君子了。
吴长贵已经喝得满面煞白,虚汗如注,他一只手捏着酒盅,另一只手抓着条毛巾。凭着
这条毛巾,他在盘龙镇从东头到西头挨家挨户喝过去从来还没有出过丑。他对白嘉轩:
「你把五女引走吧!」嘉轩也是绝无仅有的一次纵酒。他虽远远不是吴长贵的对手,而
实际灌进的数量也今人咋舌。他的言语早已狂放,与在冷先生中医堂里和鹿子霖换地时
羞愧畏怯可怜兮兮的样子判若两人。他大声说:「吴大叔那可万万便不得!我命硬克妻
,我不忍心五女妹妹有个三长两短。你给我在山里随便买一个,只要能我白家传宗接代
就行了……」吴长贵说:「咱们现在只顾畅饮,婚事到明天再说。」
直到第二天晌午,白嘉轩才醒过酒来,昨晚的事已经毫无记忆。吴长贵这时郑重其事地
提出把五姑娘许给他。白嘉轩摇摇头,一再重复着与昨晚酒醉时同样的反对理由。吴长
贵更加诚恳地说,他原先就三女儿许给他,只是想到山外人礼仪多家法严,一般大家户
不要山里女人,也就一直不好开口。既然嘉轩此次专程到山里来结亲,他原有的顾虑就
消除了。吴长贵说:「只要你不弹嫌山里人浅陋……」白嘉轩再也无力拒绝了。吴长贵
有二子五女,个个女子都长得细皮嫩肉,秀眉重眼,无可弹嫌。当下,白嘉轩站起打躬
作揖,俩人的关系顷刻间发生了最重要的变化。
白嘉轩回到白鹿村,立即筹备结婚的大事。吴长贵用骡子驮着女儿和嫁妆赶前一天夜里
进了白鹿镇,暂时住在冷先生的中医堂。冷先生被聘为媒人。结婚这天,白嘉轩跟着轿
子到冷先生的中医堂迎娶了新娘,一切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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