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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帖数: 1182 | 1 在征得作者本人的同意后，我们在此转载文学城知名博主痴一生的博文连载。
作者也可能会来这里看看，希望大家也能给一些鼓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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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帖数: 1182 | 2 1:最坏的打算
2014,1,18，星期六
在ICU里住了五天，昨天转到了移植病房，今天从移植病房里被推进了做肾透析的大房
。躺在病床，插着氧气管，抬头正对着窗外的一株枝叶茂密的树。一束束淡黄的阳光洒
在树叶上，隔层窗户，也感受到冬日阳光的暖意。窗户的树，树干对称，分布均匀，象
一把撑开的伞。上前晚肝移植科主任做完我的ERCP后，在他的计算机屏幕上让我太太和
女儿看的图像中就有这样的一株树。他说：正常肝上的胆管系统就应该象这样一株美丽
的树，但是我的胆管系统已经秃光，不能被重建，九个月前在大陆做的肝移植失败，我
需要第二次移植。第二天早上，肾移植科的主任来到ICU，告诉我：由于极速升高的胆
红素，我的肾已经衰竭，停止了工作。他们要马上给我做肾透析，一周三次，一次三个
小时，直到下周星期三。而星期三，2014年1月22日，将是决定我生死的一天，这天移
植委员会讨论我的情况，然后决定是否接受我为肝移植候选人。
这么多年来，不论是工作或股票投资，我习惯于把最坏的情况考虑到，如果心理上能承
受，就坦然了。但是，现在发现，最坏的打算还不够。从最初乙肝带菌者转成乙肝患者
，然后乙肝转成肝硬化，肝硬化又转成肝癌，做了TACE手术后，又成了肝移植候选人，
然后因为保险公司不复盖准备给我做肝移植手术的中心，于是从候选人名单上撤下来，
之后两次因门静脉高压大出血，急救中心抢救后，再转到另一个移植中心申请排队，结
果被该中心诊断为癌细胞己转移，拒绝接受。那是2012年10月的一天，太太和我在这个
中心主任的诊室里听到这个诊断，脑子里轰的一声，呆了。我慢慢回个神来："你们的
诊判依据是什么"。他说是MRI.可是这个MRI是半年前的，当时看图像的他们自己的放射
科医师并沒有下这样的结论。一周后，我又做了MRI,他们的医生的诊断仍是一样，只是
肝硬化更严重了。但是当时，我没有再质疑结果，下意识地问他："接下来怎么办"？他
冷冷地说："二年后如果你还活着，可以来找我们"。二周后，正式的拒绝信到了，信中
说：因为我患的是晚期肝癌，根据中心的标准，不再接受我。就在这时大陆的亲人让我
把图像寄回给国内的肿瘤专家，结果他们的结论是肿瘤没有转移，欢迎我回来换肝。于
是我辞掉做了十几年的工作，回大陆移植。移植后出现了并发症。又回去住院，反反复
复折腾了半年，我想这辈子不会再有精力和勇气去接受第二次移植。这是我生命中的最
后的防线。这是我最后的最坏打算。谁知道，现在却在病床上输着血，吊着管子，盼望
能有第二次移植的机会。每一次转折都转向更坏的情况，我就这样一步一步地退到现在
。即使星期三投票结果是否决，我相信我还会去找下一个退缩点，继续我的旅程。生活
中一个个转折就象旅途中的一道道风景线，重要的不是走的是否阳光大道，而是在旅途
中的经历和感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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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帖数: 1182 | 3 2:留恋这个世界
2014，1，19 星期天
黄昏降临了，太太和女儿离开病房回家了。我躺在病床上入神地看着天边的夕阳。一轮
嫮红的圆球与天际相切然后慢慢地坠落，变幻的光和云彩构成了一幅幅梦幻的晚霞图。
我想象着太太与我相依在海滩的长椅上，欣赏着无限美好的夕阳。我喜欢旅游，一直计
划着退休后去欧洲，澳大利亚和新西兰住一段时间。但是这个计划看来不可能了，即使
换了肝，我的肾已经衰竭，不得不靠一周3次的肾透析来维持肾的功能。
小时候，我们总爱围着妈妈，听她说故事。她大学主修的是教育，擅长儿童心理学。所
以故事很吸引我们。其中一个故事至今我都忘不了。一个富公子失去了恋人，不想活了
。这时一个广告引起了他的注意。广告说公司专门为寻死的人服务，让他们安乐地死去
。于是他去了这家公司，看见许多人在哪里排队报名。他站了进去，很快就发现他后面
的是一位年轻貌美的小姐。他(她)们开始交读起来。小姐告诉他，她也是因为失去了心
爱人，痛不欲生而来到了这家公司。报完名后，他(她)们继续交谈，越谈越被对方吸引
，最后决定明天一起去注销报名，开始新的生活。晚上公子在对明天的憧憬中幸福地入
睡，再也没有酲来，原来那位小姐是公司的雇员。我觉得自己就象故事中那位公子，本
来已经漠然平静地面对死亡，却突然留恋起这个充满温情的美丽的世界。我不会醒不来
了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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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帖数: 1182 | 4 3:死亡的意义
2014,1,20
今天星期一，马丁路徳金节，美国股市和债券市场闭市，早上查房的医生开玩笑，说他
们把我做为人质会一直扣留到星期三。我说我是自愿的人质，太家都笑了。到美国快二
十年了，几乎一开始就成了肝病的人质,放弃了跟随老板从学校出去创业，而只求一份
能养家糊口的稳定的白领工作。这份工作是有了，但要靠它来治病养老远远不够。1999
年底，在股市崩溃的前夕，我用$1200开始了股票业余交易。就是这份不起眼的业余工
作慢慢撑起了这个小家。前几天，医院的社会工作者来到我病床，询问我的经济情况。
我反问她："如果没有健康保险，自费移植需要多少"？她很惊异地看着我，回答说不知
道.记得回国移植前我也问过我的专科医生同样的问题，他也是同样的眼光，同样的回
答。几天后，圣诞前夕住另一医院的帐单来了，住了5天，一天一万，总共5万。这还什
么手术都没做。我和太太同时笑了，笑我的无知浅薄，我们这点存储能经得起几次这样
的甚至更多和更大的折腾？于是赶在1月15日前又注册了本州的Obama care.2月1号生效
。月费一千二多，加上四月份就会过期的原来公司的cobra,两份保险，月费总共二千三
。我们之所以又买了本州的健康保险，是自以为这个移植中心不在原来公司的cobra的
network上。
因为很早就感觉到死亡的临近，所以也麻木了。记得十几年前，我的专科医生告诉我肝
活检结果：肝己经硬化了。我脑子一片空白，芒然地问他："我还能活多久"？四年前，
他又告诉我MRI显示肝顶部有2厘米长的肿瘤，经专家诊断为原发性肝癌。那次脑子同样
一片空白，但没有再问活多久的问题。独自开车回家的路上，一直想到的是我还剩半年
时间，赶快把后事安排好。生命的长短是相对的，多活几年与人类历史长河相比微不足
道，但高速发展的社会又让人每天的生活富有更多内涵和意义，把生命的尺度拉长了。
最近网上都在谈论未来的大趋势，Internet of things。人与人联接，人与机器联接，
机器与机器联接，谷歌刚花下30多亿元买下nest lab,就是看到了住宅里家庭用器连接
的巨大市场。生活在这样一个大变化的时代，多活一天胜过上世纪的几天，几月，甚至
几年。但是，新陈代谢是自然界最美妙的规律，就象肝脏的基本功能一样，排毒生新。
去掉腐朽糟泊，迎来新鲜血液。老朽的生命让位于年轻的后代，流水不腐，一个健康的
社会应该有不断淘汰的机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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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帖数: 1182 | 5 4:决定生死的病理报告
2014,1,21 星期二
上午唐医生来了，他是这里的移植医生，在国内拿的医学学位，然后去了溴大利亚进一
步深造，最后来到美国。我在ICU时，他来看过我。我那时处于平昏迷状态，语不伦次
，见到他就象见到亲人一样，不停地问他。我告诉他：刚才我问了肾移植科主任，为什
么我的肝移植失败了，主任回答这恐怕与保存肝的技术有关。唐医生告诉我：严格说来
这与取肝的时间有关。中国至今还没有通过脑死亡法。因此取肝时，人的心脏己停止跳
动，血管已经开始萎缩和衰谒，肝内胆管由于缺血，也开始萎缩，尤其是小胆管。我的
胆管系统最终坏了，可能就是这个原因。我一下顿然开悟，难怪在国内移植住院时，见
到许多移植后返回医院的病人，蜡黄的脸，腰部吊着引流袋，里面是象烟草颜色一样的
胆汁。
唐医生今天来是为了我原肝的病理报告。肝移植科主任让他与我在中国移植的医院联系
，获得这份报告。它至关重要，因为我的原肝在中国被取出后，会被切片进行病理检查
，在显微镜下找出病灶和原因。如果显示癌细胞转移，再做肝移植就是浪费。在中国时
，我们多次问过这个报告，但总是得不到明确的回答。最后一个级别较低的医生暗示我
们，报告上是癌症。所以我也担心是否象乔布斯那样癌细胞己转移。我把中国移植医院
院长的名片给了唐医生，然后问他：如果明天投票的结果是拒绝我，我是不是只有离开
医院在家等死了。他说：还没有到那一步，不要那么悲观。再说医院还是会管的，会让
我自然地离世。我说：没有什么，我只是把最坏的可能考虑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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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帖数: 1182 | 6 5:委员会的决定
2014,1,22
今天，星期三，决定我生命的一天。早上6点护士来换IV.问我换那只手，我有点惊讶：
3天前才换了，只吊血时用过一次，这么快又换,她说：这是这边的规定，和用的次数沒
关系，三四天后就要换一次。她看上去还没有睡醒，结果没有扎成功。看着她不安的样
子，我说："你能不能让其他人来扎，IV不好扎，在中国有一次给我扎IV,换了4个护士
，扎了7次才成功"。那一次，就象4大高手华山论剑，决出了第一高手。但是她更不安
了，最后还是放弃了，说等下一班的护士来换。她也知道今天对我来说是特别的一天，
不停地抱歉：”这是今天发生在你身上最糟糕的事，不会比这更坏的事发生了”。我谢
谢她的好意。护士走后，微信上传来了国内亲人们的消息，原肝的病理报告己从中国送
出，唐医生己确实这正是他们需要的报告。这份报告将会在今天委员会的决定中起关键
的作用。因为这是一票否决的投票系统：如果报告显示癌细胞转移，我会得到否定的一
票，只此一票，我就没希望了。不仅本州没希望，其它州也一样。一年半前，保险公司
选的那个移植中心就是以癌细胞转移的理由拒绝了我，今天虽然是不同的中心，但在同
一州，它会以同样的理由拒绝我吗？我的直觉告诉我，如果报告中没有发现癌细胞转移
的迹象，他们会接受我。昨天医生查房，我正在做肾透析，他说：”一点好消息，我们
认为你的情况不象另一个移植中心诊断的那么差，我们正在等中国发来的病理报告”。
我说："中国的肿瘤医院专家的结论是主要是肝硬化，肝內小肝癌，没有肝门区淋巴结
的转移和远处转移，应该属早期"。为了对比原来那个移植中心诊断的晚期肝癌，我特
别强调了早期两个字。9点了，听到了过道上熟悉的脚步声，在门前停了下来，接着推
门的声音。抬头一看，果然是查房的医生，后面跟着他的女助手。赶快坐起来，望着他
。他看上去有点兴奋："good news, you are in. The pathology report from china
is perfect. 好消息，你被接受了。中囯来的病理报告很完美"。我没有预料到决定来
得这么快，形式这么简单。长吐了一口气，傻傻地举起了瘦瘦的双手表示激动，配上一
张焦黄的脸，就象床上自乐的猩猩。移植科医生离开后不久，一直冷落的病房一下成了
朝拜之地，来了不少人。心脏科医生来了，肾脏科医生来了，营养师来了，社会工作者
来了，送我去做肺测试和CT的交通员工在门边等着，护士抽血一次抽了十几管，说是为
了评估我的身体状态。围绕我肝移植的准备己经启动，什么时候换肝只是时间问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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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帖数: 1182 | 7 6:心脏肥厚
2014.1,23
星期四。忙碌的一天开始了。先是骨头密度测试。然后将近2个小时的心脏超声波。途
中遇到移植中心主任，他握着我的手，满脸笑容："we are getting you a new liver.
我们正在给你找新肝"。但是接下来的心脏加压测试heart stress test 并不顺利。两
个护士在帮助我完成这个测试。一个站在我右边注入让心跳加快的药，逐步加大到最大
剂量，然后慢下来。另一个坐在我左边，开始做各种测试。我躺在床上，觉得心跳越来
越快，越来越强，心跳的声音越来越大。然后，胸口发紧，开始喘气，后来我几乎承受
不了，叫了出来。这时右边的护士说："好了，已经到了最大量，现在开始降了，你会
开始感觉好一些"。慢慢地，胸口没有那么紧了，这时，心脏科主任Taylor 进来了:"
you have a thick heart". 我听成了sick heart.一下紧张起来了，马上想到，完了，
他们会因为我的心脏问题而不会给我换肝。我说："你是不是认为我在中国的移植有相
当程度的运气"。他顿了一下然后说："你在中国接受的移植是高风险的"。他离开后，
我似乎觉得自己听错了，就对左边看图的护士说："can you spell sick for me"?她一
字一顿地拼出："t-h-i-c-k".后来，Taylor 告诉我：我的心脏肥厚可能是生来俱有的
，又问我平时走路累不累。我告诉他："这要看走的速度，一般没有累的感觉。移植前
我上我弟住的七层房间都沒问题。另外，我的家是两层的，每天我上下很多次"。我清
楚，他是最后的一关，他的看法将决定我最终能否留下来移植。他离开我病床时，我说
："你是最关键的人了"。他回过头很友善地看了我一眼说："我知道"。其实我更知道。
即使我的心脏只有10%的机会能承受再移植，我也会冒这个风险。但是他的思维角度不
一样，他需要考虑手术成功率。这个成功率对病人重要，对医生重要，对整个移植中心
也重要。每个移植中心都要报告成功率。许多移植中心因为过份追求成功率而不公平地
拒绝需要肝移植的病人。我在网上读到一个肝移植病人的故事。好像是90年代的事，他
需要肝移植，试了好多中心都被拒绝了，最后到了Cleveland 被接受了。那个中心接受
许多其他移植中心拒绝的病人。结果这个病人现在还活着。一味地相信统计数据会被误
导的。比如省城大医院的病死率往往比地方小医院高，因为凡是重病都会被送到大医院
。如果仅看病死率，小医院反而成了应去的地方。中国各级政府追求GDP,父母选择学校
时只看升学率，华尔街过份关注公司的季报，这个大数据化的时代带来了管理现代化的
同时也带来了非人性的统计式的判断和管理。Taylor 不仅要考虑手术成功率，还有他
手上握的稀有资源。肝源难寻，不能浪费。所以他能承受风险的余地会比我小很多。或
许90%上的成功机会让他放我一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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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帖数: 1182 | 8 7:还没到跳海的时候
2014.1.25
周末到了，没想到上午会来这么多医生。来了4个医生，全是心脏科室的，Taylor 送来
的。看来他知道我的生命握在他手里，所以非常重视。最先进来的医生是那位漂亮的印
度裔医生，耶鲁毕业，她问我记不记得她。我说：记得，上次你来时，我女儿还在旁边
，现在己经回到纽约了。她说："你的情况在好转，胆红素己经降到20"。这边的正常值
是1，我心里正在把它换成大陆的标准，她看到我没反应，补充道：你刚入院时是50多
。我说：我也感觉在好转，胃口己经回来，已经能完成早歺。她的助理揭开了桌上的盖
子，看到了空空的盘子。最后进来的医生也是印度裔的，语速很快。她告诉我：她们已
经用了最大剂量的beta blocker来降慢心脏跳动，是否能改善心脏就等星期一
echocardiogram的结果。我说："我感觉自己的心脏开始轻松。并且开始理解Taylor 医
生发现的意义，长期以来，我被诊断为有心脏噪音，是他首先发现我生来俱有的厚心脏
。从长期来看这会延长我的生命"。我问道："如果星期一的结果不理想，下一步怎么走
"。她笑了："亲爱的，还没有到跳海的时候，到星期一再说吧"。
又轮到做肾透析，下午4点过开始，留下太太空守病房。好在朋友6点会过来带她出去吃
中歺。推我出去的是一个黑人。又高又壮。他用中文向我们致好，然后又换成英文说：
他的祖父是中国人，祖母是印第安人，现在这个家族只剩下他。他很快会去上海。我看
不到他身上任何亚裔的痕迹，也不奇怪他会中文。最近的两次住院，已经有3个黑人男
青年给我说中文。第一个是圣诞前夕住的那个医院的护士，样子清瘦，我们出院时，他
自愿地去找他的朋友免掉我们的停车费，跑了一圈回来，说朋友没上班。第2个让我吃
惊了一下。他站在门口腼腆地低着头等我出去检查，我问他这个检查会花多么时间。我
听到了中文"不知道",而他继续低着头。一分钟之后，才反应过来，是他在回答我。他
用英文告诉我是在新加坡学的中文。这让我想起来了许多年前我和我当时的老板在纽约
的经历。我们分别飞到纽约去见大陆来的公司代表，与代表见面之前，我和老板在一家
饺子店碰头，他给自己点了两碗饺子。给我点了一碗。他是饿了，大口大口地吃。旁边
的侍者用中文对我说："这个老外太能吃了"。接下来，就是一句中文传过来了："大鼻
子的洋人太能吃了"。侍者惊了一下，沒想到我老板会中文。他的中文是在台湾然后北
京学的。同学中有不少日本人。日本人会读会写，他会听会说，他几乎不和我说中文，
说我发音还没有他标准，我猜是我曾伤过他的自尊心。我记得有一天他来到我办公室，
问我："你知道中文"讽刺"？我楞了一下说："你是说"房子"？他重复了几次，看我还是
不懂，只好说出英文。我事后想，他一定是在那里刚学了这个词，很得意，想看看我的
反应。
过了晚上8点，才做完肾透析。回到病房，房间黑黑的，太太在外与朋友吃饭还没有回
来。我累得连翻身的劲都没有，想好了，到时两家朋友来了，就只听他们说话。半小时
，朋友来了，都戴着口罩怕传染我。我不想让他们看到我这个样子，全身遮得严严的，
又要了口罩带着，只露出一双黄眼。他们与我们太太开始谈在我遗嘱上签名的事，谈完
了，我慢慢地有了精神，就谈起来整个治疗过程和即将来临的星期一的最后决定。多年
的老朋友了，????需要过多的安慰，见一面，握握手，拍拍肩，行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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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帖数: 1182 | 9 8:不信偶然
2014.1,26
星期天。早上6点醒来，一身又酸又倦。眼睛耷拉着，睁不开。明天就是星期一，我还
剩一天来恢复。医生查房，注意到我没精神，告诉我："指标没什么变化，今天也没有
检查，会是乏味和好好休息的一天"。整个上午昏昏沉沉地睡过了。送来的午餐唤醒了
我。正巧，我的护士Jennifer 进来看见了我的午餐，调皮地笑了："你不吃，我替你吃
了"。"行呀，星期一我就可以回家吃我太太做的饭菜了。我太太特别会做菜"。她转向
我太太："我喜欢中歺，只是这附近的两家歺馆环境太差了"。太太说："你没有去对地
方"。我插嘴："你如果是去约会，不要去中歺馆，那里你找不到浪漫的气氛"。
下午3点过，茣里莎单独过来看我，她很高，一头卷卷的金发，每次都是陪着那位耶鲁
的一头黑发的女医生来的。看见我正在床上专心地用mini iPad.说："早上看见你那么
疲倦，担心你，所以回来看你"。我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一下惑觉好了"。她
说："是因为你的肝时好时坏。就等明天的echo，你是好人good guy，值得这次机会"。
我有点感动，自从住进这个医院后，遇到的全是友善和鼓励的眼光。我不太信偶然性。
生活中有很多事情不是偶然的。误认为偶然，是因为没有认识到后面的原因。这也是我
为什么选择了这个中心，尽管从规模和统计数据来看，它比不上曾拒绝我的那个中心。
如果一个人在大学里找到他的恋人，双双留校后又成为夫妻，一起被重视，那不会是遇
然的，那个学校是他的福地，那里有他生命中的贵人。太太在大陆有个最好的朋友，从
大学毕业留校任教开始认识的。住在宿舍对面。后来学校分新房又是邻居，当时一位留
校的男生追了她，又来追我太太。我出国时，学校不放我除非我把户口下了。是她帮忙
，把我的户口落在了她所在学校的待业青年公司。出国后很少联系，但不论什么事找她
，总是有求必应。后来太太家那边好多事都靠她帮忙。经她手事就成。这不是偶然。这
也是我一般不买刚出过丑闻的公司的股，尽管它的股价降了许多。因为，丑闻出来不是
偶然的，整个管理层肯定出了问题，所以很可能还会有更坏的消息出来。统计学的最大
或然原理，就是说发生一事件的土壤应该最可能产生这个亊件。出门钓鱼，撒了两个窝
子，结果在一处钩到鱼，另一处没有。下一次再去，就会选择上次钩到鱼的地方。一个
好事件发生在一个公司里，很有可能还有更多的好事件接踵而来，因为按照这个原理，
这个公司提供了产生好事件的土壤和基地。这也是为什么在投资中要stay with your
winner.
夜静了，太太给我洗了头，搓了澡，刮了胡，换上护士刚送进来的病服，就准备这样去
迎接明天，一个不需要我再做最坏打算的明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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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帖数: 1182 | 10 9:荒诞的梦
2014.1.27 星期一
早上5点，护士抽血把我从梦中唤醒。入院后好像没有做过梦，昨晚却做了两个奇怪的
梦。头一个梦是我和太太被困在一个很大的洞里，里面很多财富。人们都离开了，然后
有人从远方骑着摩托车朝我们开来，我们藏身的地方又变成了国会大厦下的金库。后一
个梦更荒诞，高耸入云的大旗，上面写着伟大的好莱坞，下面是形形色色的人物在表演
。这不断变幻的大旗就在我面前，我走它也走。看到路边的人群，我就把他们变成另外
的人物，然后看他们(她们)表演。我成了主宰。醒来后没有一点快乐的感觉，还不如梦
见太太做的四川凉面。
查房的的医生来了。带头是一个非常精干的医生，穿着浅兰色的手术服。我生命中的贵
人，穿着白褂的肝科主任医生也来了，站在他后来，笑嘻嘻地看着我，我眼光不时与他
的眼光相遇，感到的是感怀和对我的期望。我知道是他起了关键作用。最初，中心好多
医生想放弃我，几天后全变过来了，不知他用什么方式，一人说服了他们。入院第二天
他就见到了我们全家人。短短几天，他看完了我在两个中心资料所有图片，再加上大陆
过来的上百张图片，报告，翻译的手术纪录，入院出院纪录。他主动打电话给拒绝我的
另外一个移植中心的那个主任询问圣诞前夕住在他们医院的检查情况，事后他失望地告
诉我太太和女儿，那个主任什么都不知道。带头医生告诉我，他们还在等待Dr Taylor
的决定，我心脏左边的一块肌有问题，需要晚点的echo测试来判断。我说：从我的角度
，我愿意冒任何风险。带头医生打断了我：医院要全方面考虑。我点下头：我理解，你
们握有稀有资源，不能浪费。后面一个西裔医生插话：you are smart.离开时，带头医
生说：you are a good guy。we are doing our best.you need to do your part too
. 我马上回应:I will do my part, 100%.
医生走后，一直等那个关键的echo超声波测试，到了晚上8点，被推到一楼做了，半个
小时就完了。二三天了Taylor 医生一直没有出现，就象前几天那份从中国来的神秘的
病理报告，到最后一刻才出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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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帖数: 1182 | 11 10:坏天气带来好运气
2014.1,28 星期二
这么多年来，这座南方城市第一次飘起了雪花，越来越密。查房的医生又到了。还是昨
天那4个医生。带头医生看上去很累，可能刚做了手术，坐在椅子上说：echo结果出来
了，你的心脏改善了50%. 另外Dr Taylor 的团队会在手术中采取措施，减轻你心脏的
负担。你的meld很高，所以移植排队排在很前面。我没有问有多高，meld 是这边统一
的标准用来决定肝病的严重状态并以此来决定移植排队的前后，它由3个指标决定，胆
红素，肾功能，凝血功能，我3项都非常差。所以一定排在顶部。这次我一句话都没有
说全神贯注地盯着他，抓住他的每一个字。莫里莎问他我可不可以星期三出院，几天后
再回来。他说还是继续留在这里到周末。我双手使劲握住每一个医生的手，莫里莎留了
下来，听我的心脏和肺。离开时，再次双手握住她的手，心里谢谢她几天前说我值得这
次机会。这个机会终于给了我。医生走后，我抬头看了一下窗外，雪花己经变成了密集
斜飞的急雪，一个十几年罕见的坏天气就在最后决定了給我换肝时来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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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帖数: 1182 | 12 11:手术前对太太的留言
2014,1,29 星期三
上午查房医生告诉我：医院已经准备好了，就等保险公司的批准。他们刚给保险公司打
了电话没联系上，可能是昨天的那场大雪影响了上班。听电视里面报告，出了不少车事
故，整个城市几乎瘫痪了。他们走后，我和太太讨论了很久，万一保险公司不批准怎么
办。我们决定自己出钱也做，这个机会来之不易，对我是最后的机会。赌了！与其在绝
望中等死。还不如在希望中挣扎，即使痛快地死去。再说术后成功后可以分期付款。医
院在我身上也投资了许多，几乎全移植科的医生都看过我，该做的检查全做了。他们也
不会轻易放弃。用炒股的术语，我和他们都被套住了。
中午南希过来谈了半个多小时，她是肾脏病咨询师，一个很温和善良的中年女人，说话
轻声。以前她来过，教了我们很多肾透析方面的知识。她刚从北京回来，呆了两周，去
了长城和另外一个地方。我说长城很挤，她说她去的那个点离北京市区有点距离，所以
不挤。另外一个地方很挤。她在北京有几个朋友，有会中文的，旅游起来很方便。我说
：你不用担心，很多年轻人都会英文。她说：出租车司机不会。我建议她下次去中国，
去黄山，那里有许多奇境，我和太太的蜜月就是在黄山过的。说到这里我和太太对视一
笑，因为我们在黄山的照片一张都没留下来，底片被太太在上海的表弟爆光了。
下午5点过，突然推我出去做肾透析，我和太太都很吃惊，因为我昨天才做了，应该隔
一天才做。护士Scott 告诉我们，这是临时加的一次，只持续2个小时，因为明天有一
个 procedure. 肾透析回来，太太很兴奋地告诉我：你的肝找到了，90%匹配，明天下
午就换肝．刚才移植组协调员打电话告诉的。我听到后不仅没有兴奋反而有点紧张，就
象叶公好龙一样。这次我的心脏，肺，肠胃能承受吗？我们只告诉了女儿，没有通知国
内的亲人和在外州的弟弟一家。过年的时候了，让他们髙高兴兴无忧无虑地过年。
最后的准备开始了，做了心电图，X光，又被抽了十几管血。折腾完，已经是午夜，太
太说：她今天要服安眠药睡。千咛万嘱我：忍住，不要喝水。对面两个房间也在做准备
，可能两个肾一个肝，不知与昨天的大雪带来的车事故有没有关系。
2点了耳边不时响起太太的入睡声。没有她的陪伴，我走不到现在。她失掉了自己喜欢
的平静舒适的生活，被我绑架到一个充满风险的疾病和股票世界。年轻时的小资情调早
己成了一种奢侈。我想告诉她股票市场风险很大，尤其现在。4年的牛市造成了虚假的
完全感，人们又开始相信buy and hold.现在的金融市场就象一个独裁的社会，大家都
看着美联储的指挥棒。灾难来时，最实用的保护就是手握现金。平时可以握60%的SPY,
它有大约2%的分红，SPY相对安全，它的组合会一直朝好的方向变化，淘汰不好的或过
时行业公司，加入业绩好和新兴的公司。多和朋友联系。女儿特别心疼她妈，最好和女
儿住在一起。我不担心女儿，她很独立和阳光。我很知足，吃了一辈子太太做的家庭菜
，早上的油炸花生，平时的麻婆豆腐，四川凉面，粉蒸肉，回锅肉，芋头汤，东坡肘子
，清蒸鱼，苦瓜茄子，上海白莱，鲜嫰光滑的絲瓜，炒四季豆，凉拌黄瓜，凉拌免丁(
免子肉不好啃，她每次都把肉和骨头用手撕开)，红烧牛肉，甜烧白。自己做的大馒头
，花卷，包子，炒的肉饼，包的饺子。这么多菜里，我和朋友特别喜欢最下饭的麻婆豆
腐。常常多加一碗饭就是为了用它下饭。这一辈子不遗憾，吃喝欢乐，我拔了头筹。毎
次去看病，她都会带上厚厚的的塑料文仵夹，里面装着她准备的长长的药单，分类的检
查报告，病历。在中国移植时，正是夏天又是南方城市，她早上6点过起来就去集市买
新鲜的鱼，肉和菜，煮好后又坐两个小时的公交车到了我的医院。二十多天下来，人瘦
了将近20磅。我病重时，她会半夜轻轻来到我床前，俯在床边听我的声音。每天下面准
备好过滤的水，放在楼上，我起来时好用它来服药。我让我的几个老板失望，但我最放
在心上的是我让她失望。我虽然是一个成功的业余投资者，却是一个怠工的雇员，溺爱
女儿的父亲，不称职的丈夫。我想以后成为合格的丈夫，明天就换肝了，我相信上天是
公平的，会给我这次机会。
太太临睡前，我告诉了我的日记在mini iPad 的note里。 |
s*******2
发帖数: 1182 | 13 完: 大年三十的手术
2014,1,30
一晚没睡，换班的护士到了，非常机灵的姑娘。她告诉我：12点左右推我下去麻醉，之
前她会做好准备工作。我不能进食喝水。8点过，我的贵人来了，他微笑地说：这一天
终于来了，你准备好了吗？today is the day. Are you ready. "Yes,I am ready. I
went through this once, know what I need to do. 他赞许地点了头，然后转头跟他
的助手讨论了一下我的一些指标。等他转过来，我告诉他：今天是1月30日。然后朝黑
板上望了一眼，上面当班护士留下的日子，正是1月30日。他回过头看了一下。我太激
动了，结巴着说：明天1月31日是我太太的生日。这不是偶然，这是完美的事前设疍和
安排。.他一下严肃了，停顿一下说：那我们更要努力了。
太太从外面车里拿了东西回来，我告诉了她。她说你应该加上今天还是中国的新年。我
说：忘了，只记住了你的生日。
她然后打电话让女儿今天回来。微信上大家己经开始吃年饭，上菜图，开始互祝春节快
乐。春晚也开始了，我都留着，手术完后再补吧。
10点40，带头医生，现在知道他是?科主任，第一刀手，一人来了，坐在我床边握住我
的手说：11点30下去，检查肝，再扎特别的IV来监控心脏，然后麻醉。手术有两个风险
，1是你的心脏，2是你是第二次移植，伤口止血不如第一次。有风险但很小，slim。他
伸出两手指露出一絲缝．但是如果你不做，你没希望。我说：对，我没有选择。他让我
揭开我的衣服，指着我第一次移植后留下的奔驰商标，说：我们只开横着的一刀，没有
竖的一刀。一般术后ICU只一两天，你情况特殊需要三四天，我们视你如家人全体医生
包括护士为你祷告。 |
w******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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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x
发帖数: 486 | 15 big bless
【在 s*******2 的大作中提到】
: 1:最坏的打算
: 2014,1,18，星期六
: 在ICU里住了五天，昨天转到了移植病房，今天从移植病房里被推进了做肾透析的大房
: 。躺在病床，插着氧气管，抬头正对着窗外的一株枝叶茂密的树。一束束淡黄的阳光洒
: 在树叶上，隔层窗户，也感受到冬日阳光的暖意。窗户的树，树干对称，分布均匀，象
: 一把撑开的伞。上前晚肝移植科主任做完我的ERCP后，在他的计算机屏幕上让我太太和
: 女儿看的图像中就有这样的一株树。他说：正常肝上的胆管系统就应该象这样一株美丽
: 的树，但是我的胆管系统已经秃光，不能被重建，九个月前在大陆做的肝移植失败，我
: 需要第二次移植。第二天早上，肾移植科的主任来到ICU，告诉我：由于极速升高的胆
: 红素，我的肾已经衰竭，停止了工作。他们要马上给我做肾透析，一周三次，一次三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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