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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ilitary版 - 金敬迈:荒唐的红与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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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ww.southcn.com/nfsq/ywhc/tbxst/shentan/200510240367.htm
田炳信:哦,他们是在还没有公开发表之前就都看了。
金敬迈:对。刘少奇说“这本小说要印1500万册”,毛主席说“这是个大作家”,
这才有我后来的悲惨命运啊。
田炳信:当时的版本里有没有学毛选和学《论共产党员修养》这个情节?
金敬迈:没有,没有。后来有。叶群她们看了之后,要求要突出毛泽东思想,要加
进去。我就想,如果老是说为某个人的歌功颂德,某个人会难为情,我是替你着想,多
写一个来平衡一下。被人吹棒,按说不是那么舒服的事,我就想,毛主席伟大,刘少奇
也不错。如果太强调突出某一个,不是说共产党,强调集体领导嘛,集体智慧,你今天
不是承认毛泽东思想是宝贵的财富嘛!不是哪一个人的肚子里钻出来的嘛!我怎么错了
呢?
田炳信:那稿子就定了,是哪一年开始正式发行的呢?
金敬迈:1965年,最后正式发行。就在这之前我本人就发过几次小脾气,我不愿乱
改,不发表不出版也无所谓。我的一个老领导陈雅宾,在四野的时候就是我们的宣传部
长,挺好的一个人,很关心我。劝我改一下,我赌气说: “不出就不出,我也不想出
书,不出书,我金敬迈还是金敬迈。”不干了,走了。鲁艺就急了:“你这一走,我的
乌纱帽可要掉了,领导要我好好劝你把书改好,结果你撂挑子不干了呢?”我想鲁艺对
我还是有知遇之恩,一开始听我朗诵老泪纵横,到后来极力推荐我的作品,如果我现在
走了,也太对不起人了。我就只好说: “好,那我改,忍气吞声我也要改,违背我的
意志也要改了。”改了这后呢,送给陈雅宾看,他一看就乐了:“到底是我们自己培养
的革命战士,很能领会领导意图,让他放心,我会向广东军区领导打招呼重用金敬迈的
。”他果然打了招呼,后来我就回去了,果然人模狗样的,像个人物了。文章改了以后
,就先送给巴金,在《收获》杂志上先发表,造舆论。
田炳信:这是65年的事,全部完整地登出来了?
金敬迈:65年7、8月份的事,完整地登了出来。登完后,又作了些修改,加了好多
毛主席语录,为什么会这么多呢?是不断地改,不断地加,到了10月,《解放军文艺》
才发表。
田炳信:唉呀,我现在才发现,毛主席语录红遍全中国的原因,是因为先有《欧阳
海之歌》红遍中国,这本书里面有很多毛主席的语录。你这《欧阳海之歌》就是准毛主
席语录啊。林彪伟大啊。这是我突然间想到的这么个问题。
金敬迈:有人说什么教育了一代青年,那都是撒谎的,最先用上毛主席语录“活学
活用,一用就灵”,本人开创了一个先河,极其恶劣的先河,心里惭愧。
田炳信:不,不,那不是这个概念。当时你不一定懂里面的玄妙,但上面的人懂啊
,他们让你加啊。
金敬迈:另外一个,“最”字最多,林彪常挂在嘴边的“最伟大,最正确……”就
是学我那书里的一些台词。
田炳信:有吗?
金敬迈:有,因为我为了刻画人物,在每一个人物里面总要有一些语言特色。其中
一个人物就喜欢说“最……最……最……”,还有一个“关键的关键”也是书里面的一
句台词,口头语。后来林彪的那些发言里面也经常有这些词“关键的关键是……”。
田炳信:我这个观点不知道你同不同意:毛主席语录在全中国大量发行,或者说是
泛滥,泛滥这个词不一定准确,你的《欧阳海之歌》起到一个前奏和推波助澜的作用。
换句话说,《欧阳海之歌》就是准毛主席语录。虽然书里也有一些刘少奇的《论共产党
员修养》,但还是很少一部份。这书65年10月份是《解放军文艺》社正式出版了,首发
是多少呢?
金敬迈:当时没有统计,反正是一发不可收拾了。陶铸看了这书以后就以中共中央
中南局的名义发了文件说:“中南地区有阅读能力的,都要好好看看《欧阳海之歌》这
本书。”中南地区包括:河南,湖南,湖北,广东。广西,海南等。
田炳信:换句话说,中国的造神运动其实最早从你这里开始,当然你不一定有意识
,最早大量把毛主席语录引用到一部小说里面,恐怕没有人超过你。后来文革中的很多
英雄人物都是以你这个套路,以你创造的这种模式,国标标准,大家都这样写了,王杰
、门合、刘英俊、王国福都是这种模式的。
金敬迈:我不是指这个,我是指恶劣的东西很多,我不懂什么文艺理论,而且我也
很反感这个。当时批这“黑人论”,这个《欧阳海之歌》恰把“黑人论”都给批了,我
这不是有意识的。一些中间人物,现在把它找出来,它是批判得这个黑方面,都可以拿
来说事,按照毛的教导,按照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本人的实践证明,一个小资产
者和工农兵一结合,屁股一挪过来,观点一改变,立场一改变,他就写出好东西来了。
说明这个了吧,有些人是书读多了,越读越蠢,而这个只读毛主席语录,越学越聪明。
这都成了很多真理的证明了,证明那些所谓的真理。于是乎,新华书店就到处排长龙了
,刘少奇的印1500万册也不多,到处都买不到了,于是全国所有的报刊杂志都转载,广
播电台也广播,长篇累牍,从头到尾都是《欧阳海之歌》,《人民日报》也在选登。
田炳信:这么多转载,这么多报刊登,你一共收了多少稿费?你不是发达了?说说
实话,你也是万元户了。
金敬迈:《欧阳海之歌》发了之后,《收获》给了我2040元,我记得非常准确。
田炳信:这是你收的最丰厚的一笔稿酬?
金敬迈:对。本人交了1700元党费,还剩340元,我还了 180元的债,因为本人以
前欠了亲朋好友的钱,剩下的钱我买了一台上海牌收音机,花了160元。第二笔是《解
放军文艺》跟我说:稿费只能发一次,不能重发,由于我在《收获》发表之后,又作了
修改,就送你这些书。就送了200本书,给了300块钱稿费,我又交了200元的党费,留
了100元。然后就再也没有了。加在一起,就总共2340元的稿费,交了1900元的党费。
后来我不是给逮起来了吗,谢富治通知全国的银行,冻结金敬迈全部的存款,结果在北
京沙滩那里冻结了我600块钱的存款。这批钱是我调到中央去之后,我要抽烟、交伙食
费啊,老婆凑了300块钱,老战友们凑了300块钱,说:“老迈一个人在北京,别让他为
难。”总共600块钱,我就存在沙滩,还没用呢。后来我给逮起来了,等把我放出来的
时候,78年底,就是11年以后,沙滩给了我700多元,600元本加100多元的利息。
田炳信:就是说,11年增值100多元钱,是吧?
金敬迈:嗯……
田炳信:你的书出版之后,不断的在改,一会增加刘少奇的《论共产党员修养》,
一会又去掉,后来又说欧阳海在书里批判了刘少奇的《修养》。63年开始批刘少奇,按
说欧阳海一个小兵,哪敢哪够格批当时国家主席啊,不是早抓起来了嘛?!这一段说法
是有争议的,不知道是否确有其事?
金敬迈:(调侃的语气,自我解嘲)本人神圣得很啊,65年就很红了,到处去做报
告了,到哪都是人物了,所到之处都被围着签名,很神气了。年底,先是江青有指示了
,是谢富治告诉广州军区,广州军区政治部一个副主任给我传达:江青同志看了《欧阳
海之歌》,认为写得很好,不容易……,但是,有三条个人意见,一是欧阳海是怎么怎
么要饭的,二是后来被国民党抓了怎么怎么的,三是最后欧阳海牺牲的几秒不好如何如
何。很严肃,告诉金敬迈,这是非改不可的。于是乎,我就不知怎么办,因为这三点都
是不存在的,无中生有的。
田炳信:那她是没看吗?
金敬迈:没看明白。压根就不是那么回事,认真看就知道了,我就没吭声,也没动
手改。后来65年底66年初,我不太清楚了,陈老总和陶铸到广州来了,接见了我。当时
陶铸问我:“这本书,大家看了之后有什么反映?”这时总政有个简报,给认真详细地
记录了,包括哪里排长队的,哪里要求买多少的,哪里学习后深有体会地说如何如何好
的,都是正面的评价,报告给总政首长的。陶铸看了之后,就问有些什么批评意见。陶
铸问我,我就说:“总政传达了江青同志的三点意见。”“是什么意见?你说。”我就
把三点意见说了,说完了,大家都不吱声,在场的有陈毅、陶铸、王匡等中南局的主要
领导,陶铸就跟陈老总说:“陈老总,你说嘛!”陈老总说:“她的事,我不沾。我就
喜欢看你们的《羊城晚报》,我就不看《人民日报》。”陶铸叫吴志甫谈,吴志甫也不
谈。王匡也不说话,气氛突然变得很凝重。
田炳信:陈老总是高人啊,“她的事我不沾”。
金敬迈:陶铸就说:“那我说吧,不要一听到什么意见就改这部文艺作品嘛,哪有
十全十美的。我看这样子,今后啊,有关这篇小说的修改,都要通过我,你是我的兵,
我说了算。”
田炳信:他是政委喔,广州军区第一政委。
金敬迈:他表态了,不改了。他陶铸多厉害啊,你江青算什么!就这样子,就不改
了。这是第一件事,后来江青又传达了,这是军区首长转达给我的,江青命令你去浙江
写蔡永祥。
田炳信:你又去了?
金敬迈:这是江青的指示,传给萧华,萧华又转到广州军区,军区告诉我,打着背
包去,到浙江写蔡永祥。后来只好打了背包去。一去到南京军区,人家主任部长都在那
等着了,一见我打着背包就乐了:“你这是干嘛啊,打着背包,这不是作假么?”然后
一起把我请进招待所里好吃好住招待起来。南京军区李汝清等几个主要创作人员正在写
蔡永祥,一听说金某人来了,就是皇太后派来的人,赶快必恭必敬地把手头上的资料、
书稿、题纲一一奉上。我说不能这样,我们合作吧。哪能这样呢。
田炳信:其实在你没出名之前,他们都比你名气大。最后蔡永祥写出来了吗?
金敬迈:没有。
田炳信:那报纸不都报道出来了吗?
金敬迈:报纸上有,但小说绝对没有。这个事迹肯定是个假的,一看就能看出来了。
田炳信:你当时一眼就看出是个假的了?你就不想写了。
金敬迈:不能写,这明明是假的嘛,怎么写?我很苦恼,这是江青交给的任务,不
完成是不行的,但我又不能写。于是我就在那桥上站了一个月的岗,亲自观察了一个月
。那条桥上面有战士站岗,每十分钟就有一趟列车通过,是交通的枢纽,而且灯火通明
。蔡永祥是一点钟上的岗,夜班一个小时,事情发生在1点15分,是蔡永祥上岗之后15
分钟,一个阶级敌人在铁轨上放了一根棍子,企图把火车颠覆。两条铁轨之间的距离是
1.44米,而棍子不够1.4米长,搭上这头,那头就搭不上了,必须要长于1.44米的才行
。而且这是根木棍,细木棍怎么能把火车颠覆呢?我说这木棍不足以把火车颠覆,后来
他们就换了个水泥的,但里面没有放钢筋,火车一压就碎了。我就很为难了,我要写一
个阶级敌人放的,不能写一个地主,但是最恨红卫兵的应该是走资派,但走资派算什么
啊,怎么的也是浙江省委书记啊,杭州市委书记啊,他不一定自己去放,但是他指使人
去放,这样才能冲突得起来,他才能去反对文化大革命。一个地主分子怎么能反文化大
革命呢?那我到哪里去找对立面?新闻报道可以只说是阶级敌人,但小说就要有具体的
人物。王二麻子是走资派,被红卫兵打倒了,心怀不满,怀着对文化大革命的仇恨,对
毛主席的不满,要来杀害红卫兵,我得把这个帽子圈起来。
田炳信:那到底有没有蔡永祥这么个人嘛?
金敬迈:没有嘛,连个棍子都是后来补充的。
田炳信:那死的人死了。
金敬迈:怎么死的也不知道,成了无头案。
田炳信:到现在也没有人知道?
金敬迈:不可能知道嘛,人都死了,报道写完就完了。但小说我可不能写,我可负
不了这个造假的责任。
田炳信:就没写成。
金敬迈:我就打报告,告诉萧华,萧华就很同情我,就悄悄告诉我说,千万不能再
提了,不能再反映了。于是,我就在那里当了一个月的兵,之后,就打了几次报告给总
政把情况说清楚,不写了。大概萧华也给江青报告了,说是金敬迈有事请示,于是总政
马上传来指示,让我马上赶到北京,我只好立即往北京赶。当时大串联已经开始了,挤
得不得了,飞机票也买不着。最后他们就从杭州用小车把我接到上海,在上海火车站的
月台上,把我从列车窗户塞了进去。我终于到了北京,见到了萧华。萧华说:“你说的
情况我已经知道了,会给你解决的。”我也就不能再说了,再说这个是假的,就等于说
文化大革命是假的,报纸已经登了这件事,不能再说是假的了。到了10月11日,江青就
在京西宾馆见我了。
田炳信:当时如果你继续说,也许恶运就提前降临到你头上了。还是没经验啊,如
果有个人指点一下,你就不得了,也许今天我们也没机会见到你了。
金敬迈:我认为我目前这种结果是最好的结果。
田炳信:其实如果不出这个事,你最后还是逃不过这个劫。
金敬迈:我那就成了劳改释放犯。而我现在是遭受迫害,光荣出狱。
田炳信:对,其实你这一劫是提前了,提前得很好,假如当初没有被江青迫害,一
直为江青所用,粉碎四人帮后,最少被判18年。
金敬迈:再回到刚才的话题,我在北京见到江青,江青一见面就辟头盖脑骂了我一
顿,当时我不明白为什么骂我,后来我才明白。就是她要用我,但要先给我一个下马威
,就是“你金敬迈很牛,但在我江青面前,你要老实点”。当时一见面就斥责我:“我
给你说的话听明白没有?听明白了那为什么不改,是不是陶铸叫你这么写的?”我说:
“不是,不是。”其时总理也在场,我坐在总理和江青中间,还给我夹菜让我慢慢吃。
周总理陪着坐了一会儿就跟江青说:“江青,我还有事,先告辞,你们慢慢聊。”总理
走了之后,我们又谈了好多别的。谈话之后,本人就负责“五。一”庆祝活动的文艺演
出,接着,我又负责“5.23讲话”的有几篇纪念文章的审稿定稿工作,还负责文艺口,
接着中央决定接管文化部,具体工作由金敬迈同志负责。
田炳信:其实你是文化部的部长,但没有任命,叫负责人。
金敬迈:不,叫文艺口负责人,我当时的头衔是“中国人民解放军负责人”,叫“
中共中央有关方面负责人”,这是报纸上的头衔。
田炳信:那后来《欧阳海之歌》是不是又有些改动?
金敬迈:对。还回到刚才江青第一次见我那段,江青当时问我:“刘少奇的《论共
产党员的修养》在书里面是不是陶铸让你加的?”“不,不,不,是我自己加的。”“
我看你就是中'黑修养'的毒太深。总理说了,总政有个报告,《解放军文艺》社又印了
50万本《欧阳海之歌》,还在仓库里面,如果这'黑修养'不删掉,那是不能发行的,要
懂得服从党中央的统一的战略部署。光删掉不行,想放了毒就走,没有那么便宜的事情
。”
田炳信:指谁放毒?
金敬迈:就是指我书里面引用了一些刘少奇的《论共产党员的修养》,总理的意见
是把那些内容删掉。江青说:“光是删掉不行,还要消毒。”后来,我就只好根据她的
意见修改,那是个很困难的过程。是这样子,那本书在 370多页内有两页纸里头引用了
两段“黑修养”,她要把这50万册书剪下这两页,重新写两页,没有“黑修养”的,按
照那些字数写好印好,再请了两百多个女工来粘,后来一查,不是50万册,是65万册,
200多人,粘了几个月才把这些书粘好。
田炳信:这些书你现在还有没有?
金敬迈:没有,很难找到了。就这样改了,说是欧阳海看见窗台上有一本《论共产
党员的修养》,风一吹,就掉到窗外去了,窗外正好是一个垃圾桶。写完以后,就送给
江青,江青看完之后,还给我复了一封信,那封信我到现在还保存着。有人说,你把信
拿到香港去卖了,起码能卖10万块钱。信是这样写的:“萧华同志转金敬迈同志:修改
后的《欧阳海之歌》收到了,我读了以后,觉得比原来的好,可以先发表,以后我再找
人写文章,此致,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敬礼:江青。”
田炳信:那信没给抄走?
金敬迈:抄走了又发还的。我一抓,全部东西就给抄了送中央去了,四人帮一倒,
就又全部发还了,要不那些照片早就没有了。但有些值钱的东西没有了,郭沫若给我写
了几幅字,没有了,我有几千张邮票,也没有了。那个龙票,我起码有几百张,没了,
我小时候集邮。
田炳信:有人识货,拿走了。
金敬迈:这一段是我修改的,自觉自愿修改的,在有一本书上我写到:总理说,《
欧阳海之歌》修改,你一定要听江青的。江青说,不不不,你听总理的。
田炳信:刚才谈到作为个人来讲,你创造了几个第一,无论是主动的还是被动的,
有意识的还是无意识的,第一是摆在这的,发行3000多万册,无论大小,报刊都同时转
载。不知道有没有印成外文?
金敬迈:有,多种文字的,当时就有。
田炳信:你从一个普通的创作员一下当上了文化部长,文艺口的负责人,实际上只
当了123天,然后就进了秦城监狱,一关连劳改就是11年。大家刚说你红了,你就紫了
,刚说你大紫了,你就变大黑了。那你回顾一下你的前半生是否有一种神秘之手在冥冥
中拨弄你的命运?
金敬迈:我是天生的无神论者,那些气功师当着我的面来表演,我也只是把它当作
魔术,没当真,我也解释不了,但我也不信。
田炳信:你怎么概括这段历史?
金敬迈:我不客气地讲,我很聪明,我一去,我连续打了三个报告,我不干。我没
有什么小人得志,一下子到了中共中央有关负责人、解放军负责人,那该多神气,我不
。我那时候在装孙子,无论谁都能感觉到我很好脾气,我不管见到谁,我都先敬礼,见
到狗屁我都先敬礼,我明白你是狗屁,但我都还是先敬礼。我见到广州军区任何人,狗
屁不是的,比我年轻的,我都是先敬礼,完事了,我就请示,我可以先走了吗?规规矩
矩的,老老实实做人。
田炳信:就在你最得意的时候?
金敬迈:对,最得意的时候,我打了三次请辞报告,后来江青发脾气了:“中央选
择了你,你不想跟中央合作是不是?”“不不不,我没有当过班长,怕当不好,责任太
大,怕耽误了党的工作。”江青说:“你放心,以后给你时间写作。”她很赏识我,认
为我很有本事,首都文艺界是首个联合起来,不打内仗的。我说说我的命运。陶铸不把
我推荐给总理,推荐给江青,我也要完蛋,我不反对军区,我也不跟他们站到一起,只
要不反对,我就会成为黄永胜的爪牙。那么在黄永胜前,陶铸会用我,他到北京,我成
了陶铸的爪牙。叶群也找过我谈两次,我会成为林彪的爪牙,我后来成了江青的爪牙,
我干下去,肯定就成为江青的爪牙。因为我也分不清哪些是对哪些是错,而且有些可能
是毛的意思。我知道“大跃进”不对,我知道“大炼钢铁”不对,这些我当年就知道,
我也没敢说反对“大跃进”,反对“大炼钢”。那么后来叫我在文化大革命干什么,我
也照样干了。尽管我对江青印象不好,觉得这个人太难侍候,朝令夕改,朝三暮四,一
会儿一个主意,说话不认帐,但我不敢反抗。是她说我反的她,但我从来没有反她,一
脚把我踢到监狱里去,所以我落得个完尸。
田炳信:当年被抓的原因据说有两个,一个是北京一家电影厂给了些三十年代的电
影资料,交到你那里,就说你收集中央领导的“黑材料”;第二个,说你正好在毛主席
南巡期间,你坐着专机回到广州,说你要谋害毛主席。这两条罪都是大罪,到底有没有
这些事?
金敬迈:当然有。关于“黑材料”,是67年的事,我5月23日正式接管文化部的。6
月份的某一天,一个分管电影口的女同志,姓舒,专门负责给领导人照相的,她跟我说
:“电影家协会有个资料馆,里面有江青三十年代的剧照,共有5部电影是江青演的,
每部电影有几张剧照,还有些电影杂志的月刊订本。”电影资料馆被造反派占领了,其
中全国要纠叛徒,在旧报纸、旧杂志里面找那些登过的反共声明、反党启事、悔过启事
,一找到就抓叛徒。但这位姓舒的就比较敏感,她说:“老金,现在有人到里面去翻资
料,里头有些三十年代的电影资料,万一让他们翻出来,影响多不好啊。怎么办?”我
说:“这些东西不能动,本来没问题的,你现在说不准看了,这不是引起别人注意,不
是说江青有问题吗?”当时我想,江青同志历史光明磊落,有什么不值得看的,你为什
么把东西收起来啊。
田炳信:你就暂时不让动。
金敬迈:我就不让动。
田炳信:这不就对了吗?
金敬迈:我去请示。
田炳信:你这一请示就出问题了,犯大忌了。
金敬迈:我就去请示戚本禹,这时候,江青来了,她看电影来了,她说你陪我去看
电影,她要问我很多文艺界的事。她问我们在谈什么,我就只好如实汇报:“我跟他商
量在汇报电影资料馆里头有些三十年代的电影文艺小报,里面什么内容都有,我在问老
戚,是否收上来,免得年青人不懂得当时的历史,造成一些误解。”
田炳信:这是原话吗?
金敬迈:是原话。
田炳信:这不是很好吗?没什么问题啊。
金敬迈:她可不是这么想,她立刻就说:“那收什么呢?你们让它扩散嘛,扩散嘛
!”不看电影,蹬蹬蹬就走了,电影也不看了。
田炳信:擢到她痛处了。
金敬迈:嗯,擢到她痛处了。戚本禹就火了:“你请示什么啊,你把它收上来不就
完了嘛,真是!”那我只好叫人收了上来。我就叫人去收电影资料,又叫分管图书馆的
一个同志去收。然后就全收到我这里来了。
田炳信:你全看了?
金敬迈:我没看,但我要清点数量嘛。收好之后,我就送去给戚本禹,我跟他说:
“对外就说是我收上来的。”戚本禹就说:“这么多东西,放我这不合适,我这里乱七
八糟的,放不下。这样,你去找谢富治,公安部管,你找他去。”我就只好去找谢富治
:“我这里有些江青同志让收的三十年代的电影资料,放在你这里。”“我怎么管得了
呢?找总管,找汪东兴去。”我只好又去找汪东兴,汪东兴一听就说:“我正要陪主席
南巡,我哪有时间管这事,你还得找谢富治。”“我找过了,就是他让我来找你的。”
“找中央文革负责同志,我实在太忙,没时间。”
田炳信:看来人家都是明白人,都不愿沾。
金敬迈:最后我找到王光宇,他说:“这样,我叫人给你找个最好的保险柜,你把
它放里面锁起来,谁都不要动。”隔了两个月,陈伯达找我谈话,他们要抓那几个具体
收的人,不知道幕后指使的人是我,把刘巨成和一个叫徐辉其的人给叫到人民大会堂,
半夜三更给叫去,我带着他们俩去的。到了那里,吴法宪就在那里了,他们问:“哪个
是徐辉其?”“那个!”“好,你回去,他们俩留下。”我想我有车,他俩没车,半夜
怎么走啊,我还是等等他们。过一会儿,回来一个,是哭着回来的,我就问:“怎么了
?”“他们说我们搜集中央领导的'黑材料'.”“我奇怪了:”收什么中央领导的'黑材
料'?“”就是图书馆那些。“”唉,那是我叫你收的,跟你有什么关系,这事不用你
管。“再过了一会儿,另外一个也回来了,也是哭着出来的,然后这个又给叫去了。
田炳信:来回问。
金敬迈:我就说:“哭什么,大男人,这事我负责,有什么了不起。这事中央都知
道,我都报告过了,没事没事。”最后,两人都出来了,背后跟了两个人,把人带走了
。这时,天也快亮了,我烟也抽完了,就在烟灰缸里捡些烟屁股抽,我在桌上拿张白纸
,给谢富治写了个条子:谢副总理,我有急事向你报告,只耽误你几分钟。过一会儿,
谢富治出来了,一见我就说:“不是叫你先回去么?怎么还在这里?”我说:“抓了两
个人,那是我让他们去收的。”“你叫他们收的?你好大的胆子。”我说:“这有什么
胆子不胆子的,戚本禹知道,中央文革领导也知道,是他们叫我收起来,说不要扩散。
我还向你报告过呢,你叫我去找汪东兴。”“哪有这种事,你,你,你,你胡说八道,
哪有这样的事情?你有文字报告吗?”“我是口头向你报告的。”“口头报告,那能做
什么证明,你不要胡说八道,你不要血口喷人。”我想:嗨,这么没出息啊,这多大个
事啊,要杀要剐我负责,与他们俩个无关。吴法宪就说:“老金,这不关你的事,你别
急。”我说:“我不急,我这个人嘻嘻哈哈惯了,我从来不着急。我要收集'黑材料',
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世界上有这么傻的反革命吗?真是的!”但他们没理会我,还是
把人带走了。
后来我一想,这事是个大事,我得赶紧向总理报告。因为我隐隐约约听说是陶铸把
我推荐给总理的,我自以为是总理的人,而且总理威信又那么高。我就认认真真地把事
情的全过程真实地向总理写了个报告,我说我是个小兵,他们都是领导,水平高,能力
强,如果他们都否认,我金敬迈宁愿以死来表明我的清白。我有个秘书,他看了之后跟
我说:“老金,你这么写恐怕不行,不妥当,我建议你找他们商量一下,看看怎么样。
”我说:“不,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几个人一起商量就变成有组织的反革命活动,我这
是个人行为,我跟总理写信,他们不知道,你也不知道,到底写什么你也不知道,否则
就是背着组织,搞小团体活动。”他说他认识陈伯达的秘书,可以找陈伯达,我说不,
不找任何人,直接找总理。完了我就给总理值班室打电话,说:“我有重要事情请示总
理,你能不能不拆开来看,直接送给总理看?”“如果你在信封上注明了,写好你的名
字,我们会按你的要求交给总理。”因为这里面牵扯到的江青、谢富治、汪东兴,都是
重要人物,红得发紫的人物。我送信过去,半小时后,值班室来电话说:“我们把你的
信已经放在总理的案头了,你放心,我们没有拆开,这是纪律。”我当然就放心了,该
干啥干啥。信很长,近万把字。
过了两天,什么事没有,到了第三天,戚本禹突然要召开文艺组的人开个紧急会议
,我听了就说:“老戚要来,我们到楼下去接一接。”大家都下去了。接上来之后,我
就组织开会了,“请老戚指示。”这时,舒世俊突然站了起来:“老戚啊,我发现我们
这里有两面派。”老齐说:“不会吧,怎么会有两面派呢?”舒世俊说:“我们这里有
人背着你就说老戚这个不对,那个错了,刚才又叫我们下去接你!”我一听明白,这是
冲着我来了,“哎呀,舒世俊同志,我看这是在说我,我在背后是说过老戚的不是,刚
才也是我叫大家伙下去接老戚。”老戚说:“你可以不承认嘛!”我说:“我承认,我
两个都做了,而且是做对了。说你的不对,因为确实你错了,你说毛主席指挥战斗的电
报,看不看都无所谓,其实那就是作战指挥的一些技巧,我们部队认为那体现毛主席的
军事思想,所以你那话是不妥当的,我指出来,是因为我当兵的时间比你长,教你一招
。刚才下去接你是因为你是我们的领导,是尊重你,出于礼貌。”“你有证人吗?”“
周少泉在场,他应该记得,我跟他还议论过这事。”“周少泉,你站起来,你听我说过
这样的话吗?”隔了半天,周少泉说:“我没有听过。”“那我就承认我是两面派。”
我无话可说。“不,不,不,你完全不必那么委屈,你现在手眼通天,你完全不必委曲
求全,你完全可以直接给总理反映嘛!” 总理把信转给了江青,所以你们说总理如何
如何伟大,我不认同。信转给江青,他安全了,我就更大罪了。不仅收集中央领导的“
黑材料”,还污蔑江青,又污蔑谢富治、汪东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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