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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ilitary版 - 杜君立:焦裕禄的神话与张钦礼的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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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其实就是一种记忆,随着年代久远,很多人和事都变得模糊不清;特别是当事
人离世后,如果没有文字留存,许多历史就从此湮灭。“人民的好公仆”—— 焦裕禄
作为一个具有时代印记的人物,距今已经将近半个世纪;经历过大浪淘沙的政治运动后
,很多当事人都已经不在人世。笔者有幸见到93岁高龄的张申先生,听他讲起焦裕禄的
往事。作为与焦裕禄相识10余年的老上司,张申无疑对焦裕禄有更为真实的记忆。
焦裕禄是山东淄博人,出生于1922年,念过几年私塾。在那个战乱年代,他的经历
很是坎坷,甚至坐过监狱,自然也少不了挨打。1946年,焦裕禄参加了中共。据张申回
忆,焦裕禄喜欢留偏分头,瘦长脸,大眼睛,中等个子,很有气质,讲话时爱叉腰。他
性格比较温和,平易近人,人很聪明,做事利索。因为做过长期的党内宣传工作,他很
会抓典型,常说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焦裕禄讲话总是很有感染力,对工作也非常热忱
;每天晚上睡觉前,他都要把一天的工作再回想一遍,他说就像“过电影”。
1948年夏天,张申被上级派遣到河南尉氏,担任中共尉氏县委书记,这是他第一次
遇见焦裕禄,焦裕禄当时是宣传部干事。顺便提一下,焦裕禄的爱人徐俊雅也是尉氏人
。当时战乱与饥荒不断,农民饿死者不及其数;很多人在逃荒的路上,因饥饿倒毙于沟
壑,惨不忍睹。张申率领干部群众,将这些无人收拾的尸体统一安葬,并召开了一场隆
重的公祭大会。张申安排焦裕禄来撰写祭文。焦裕禄只用了一夜工夫,就写出一篇感人
肺腑的祭文:“风打头,雨打脸,干了一年又一年……”
次日,在尉氏县城北一座大庙前面的广场上,全县万人公祭大会正式举行,方圆几
十里赶来的群众烧纸烧香,放鞭炮,超度亡魂。在公祭大会的高潮,焦裕禄亲自朗诵祭
文。这篇祭文在焦裕禄的声泪俱下的朗诵下,使参加公祭大会的所有群众都为之感动落
泪,现场哭成一片。借此机会,党员干部积极激发群众“挖苦根”,煽动穷人们对腐败
的国民党政府和为富不仁的地主阶层的仇恨;“化悲痛为力量”,作为会议主持者,焦
裕禄发动义愤填膺的群众参加革命,一起推倒蒋介石政权、解放全中国的苦难农民,号
召青年农民当兵入伍。结果公祭大会变成了招兵动员大会,小伙子们纷纷报名,非常踊
跃。张申和焦裕禄请他们跟家人商量好,三天以后再来,结果很多人第二天就来了。很
快就招了一二百人,交给部队直接带往前线。
淮海战役是彻底改变国共军事力量平衡的真正的“大决战”,战役在1948年冬天打
响以后,接上级指示,张申负责组织尉氏、长葛和扶沟等三个县的地方党组织,发动群
众组成运输队和担架队,支援前线部队作战。他们共组织了600副担架,4个人抬一个。
这支2000多人的民工队伍以党团员为骨干,包括很多先进分子和积极分子,浩浩荡荡开
往前线。走到太康一带,谣传说前面有蒋介石的飞机在轰炸,一些民工就吓得脱离队伍
逃跑了。焦裕禄听说后非常生气,领着一些精干党员追赶,很快就把这些逃跑的民工抓
了回来,而且还狠狠地打了一顿。
焦裕禄因为此事受到了张申的批评:“共产党员怎么能打人骂人呢,他们又不是敌
人,民工都是自愿的,不想干就可以回去,不能强制。”等他们的民工队赶到蒙城时,
战事已经结束,担架队抬着许多伤兵送往战地医院。陈毅说过,淮海战役是农民用独轮
车推出来的,这话一点也不假。焦裕禄从这件事吸取教训,在他后来到兰考主持工作时
,专门制订了《干部十不准》,其中一条就是“不许强迫群众做任何事情”。
1952年进入土改复查阶段,张申是中共陈留地委宣传部部长,焦裕禄担任共青团陈
留地委副书记。张申和焦裕禄作为一个工作队进驻杞县云所村,发动贫雇农反对地主富
农。当时新政权刚刚建立,国民党政权的影响还是很大,当地因为交通不便,匪患仍然
很严重,工作队的压力很大。有一天晚上,焦裕禄跑到莲花坡村,找到张申求助,说是
有土匪要杀他。张申鼓励他“邪不压正”,并给他支了一招。焦裕禄回到云所村后,立
即召开群众大会,号召农民揭发土匪流氓的恶行,将 “坏人”都指名道姓地暴露在阳
光下。在焦裕禄正义凛然的积极鼓动下,会议现场正气高扬;一直生活在恐惧中的人们
看到有人主持正义,纷纷站出来揭发恶人恶行,进一步增加了对土匪恶霸的憎恶和警惕
,也起到了极好的震慑效果。获得了群众的支持和保护,工作队也就安全了;土改复查
工作达到了理想的效果,一个以贫下中农为主体的基层政权初步稳固下来。
张申从1954年开始,担任开封地委书记长达15年。1959年,张申因为质疑大跃进被
罢官下放。1961年吴芝圃事件后,被批为“右倾机会主义”的张申获得平反,官复原职
。当时,兰考县委书记王金碧因生活作风问题下马,兰考需要新的县委书记,但兰考艰
难的境况使很多人望而却步。张申经过反复考量,提议由热情质朴的焦裕禄担任新的兰
考县委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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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考是黄河边上的一个沙地大县,黄河经常在这里决口。这里的沙土地不适合种粮
,却适宜种花生、芝麻和西瓜,依靠这些经济作物,兰考农民仍可以维持温饱。直到在
1957年,兰考还是一片林茂粮丰,但到了1958年,全国掀起“三面红旗”和“大办钢铁
”高潮,整个兰考用于防沙治沙的树木几乎被砍伐殆尽。控制风沙的树木没有了,风沙
灾害再次兴风作浪。另外,失去树木以后,洪涝灾害也变非常频繁;由于地下水位上升
,又造成了大片的盐碱地。因此形成内涝、风沙和盐碱灾害,被称为兰考“三害”。在
这些“人祸”与“天灾”兴起的同时,“以粮为纲”政策又严厉禁止一切经济作物,兰
考农民完全失去了维持生计的命脉。兰考沙土地的粮食产量非常低,小麦平均亩产不足
75斤,有时几乎连种子都收不回。1962年正是中国历史上罕见的、人为大饥荒的最后一
年。作为这场饿死达数百万人的大饥荒的重灾区河南,到处都是一片民不聊生的悲惨局
面。在这一年,兰考县全县粮食产量下降到历年最低水平。严重的饥荒引发了浩浩荡荡
的逃荒要饭浪潮,甚至有几万人被饿死。
1962年6月,焦裕禄刚从洛阳矿山机器制造厂调回尉氏县,担任县委副书记。面对
自然环境和民生状况都极其艰难的兰考,焦裕禄与张申谈话时毫无畏惧,对组织上指派
的新工作充满信心。张申说,“当时派人去兰考,许多人都推辞,焦裕禄接到命令后带
病前去”。1962年12月,焦裕禄正式调任兰考县,担任县委第二书记。张申本来有意让
焦裕禄接替王金碧,直接担任县委书记,但遭到一些人的反对。焦裕禄并没有因为不能
“升官”而有任何怨悔。就这样,在县委书记空缺的情况下,焦裕禄以第二书记的身份
到任兰考,直到一年后在任上去世,焦裕禄都没有接到“县委书记”的正式任命。实事
求是地说,焦裕禄并不是“县委书记”。
焦裕禄当时所面对的是一个水深火热之中的兰考。虽然新政府已经成立10多年了,
但农民的生活反而变得更糟。焦裕禄刚到兰考上任时,曾经亲眼看到固阳公社刘楼村的
一户农民,全部家当不值7元5角钱;而三义寨村有一户农民,几口人只有一条裤子,谁
出去谁穿,其余人只得睡在床上。事实上,这种不幸的局面持续了很多年,焦裕禄既不
是天使,更不是上帝,他根本无力改变这个世界。穆青是1965年冬天到河南兰考,来采
访灾区困境的。穆青发现现实的兰考远比他想象的要困难得多。早在1962年,兰考县的
韩村全年一个人只分了12两(16两老秤)红高粱穗,合现在的粮食七两半,这就是一个
人一年的口粮。这样的情况在4 年后依然如此。穆青在采访笔记中将其形容为“一幅悲
惨的流民图”。
可以想象焦裕禄所面对的兰考工作是多么艰难,甚至他作为县委书记同样的吃不饱
。当时的县委宣传干事刘俊生一直跟随焦裕禄参加治理沙丘的劳动,据他说: “当时
困难得很,都是我们男劳力在封沙丘,有些小孩、妇女上外边去要饭,要了饭回来再吃
。焦裕禄和县长张钦礼正是在这样一种环境下,吃着老百姓乞讨来的百家饭,带领兰考
的青壮劳力,在盐碱地上,在沙丘上,创造出了今天的绿洲。”
焦裕禄有一句话糙理不糙的名言,叫做“吃别人嚼过的馍没味道”。他从到任的第
二天起,就马不停蹄地深入基层展开工作。后来记者列出焦裕禄在兰考的日程表,惊奇
地发现,这504天中他没有休息一天,都是在拼命地工作。所谓“拼命”,就是他已经
患有严重的慢性肝炎。“在一年多的时间里,他跑遍了全县140 多个大队中的120多个
”。“在带领全县人民封沙、治水、改地的斗争中,焦裕禄身先士卒,以身作则。风沙
最大的时候,他带头去查风口,探流沙;大雨倾盆的时候,他带头趟着齐腰深的洪水察
看洪水流势;风雪铺天盖地的时候,他率领干部访贫问苦,登门为群众送救济粮款。他
经常钻进农民的草庵、牛棚,同普通农民同吃、同住、同劳动”。
焦裕禄当时已经患有肝炎,但当时连续三年的大饥荒和营养不良,肝炎非常普遍。
张申自己也是肝炎患者,大饥荒时期他下放杞县劳动,也以草根树皮活命,这种“饥荒
”曾使他的体重从140多斤下降到93斤。令人没想到的是,焦裕禄的肝炎竟然很快就恶
化到肝癌。一次张申因病住院,焦裕禄来医院看望。张申问起焦裕禄的病情,焦裕禄指
着自己的腹部说,这里好像一只红薯顶着,疼得厉害。张申赶紧安排焦裕禄到河南医学
院一附院检查,焦裕禄的肝癌很快就得到确诊,随即住院治疗,后来又转院到北京治疗
。无奈当时已经到了肝癌晚期,焦裕禄又回到郑州。为了节省医疗费用,绝望的焦裕禄
坚决拒绝继续治疗,“嫌浪费”,什么药都不吃。他最后只向组织提出一个遗愿,将他
死后埋葬在兰考的沙岗上。他说,他生前没有治理好沙地,死后也要看着兰考人民治好
沙地。1964年5月14日,焦裕禄逝世,终年42岁。
事实上,焦裕禄在兰考工作不到一年半时间,其中还有两个月住院。相对而言,作
为土生土长的兰考人,张钦礼从1954年就担任兰考县长,在具体的工作上,无疑他对兰
考的影响要远远大于焦裕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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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5年底,新华社副社长穆青和冯健、周原等几位新华社记者来到兰考。据说他们
此行的目的本来是采访报道豫东灾区的情况,但听完时任兰考县委副书记的张钦礼对焦
裕禄这个前任县委书记的赞扬后,大受感动,随即决定将报道灾区改为重点报道焦裕禄
的模范事迹。就这样,关于灾区民众的悲剧变成了关于英雄的喜剧。这时距离焦裕禄去
世已经一年半时间。
在很多关于焦裕禄的叙述中,都认为新华社或者说穆青他们是“焦裕禄”的发现者
。作为当时的开封地委书记,张申指出,焦裕禄刚刚去世,开封地区就下发文件,号召
全体党员向焦裕禄学习;随后学习焦裕禄扩大到整个河南省。至少在穆青的“大通讯”
出台之前,焦裕禄在河南已经是一个家喻户晓的“优秀党员”。对于长期从事宣传工作
,并且善于制造“典型”和“榜样”的焦裕禄来说,死后成为一个“典型”“模范”,
似乎并不是那么难以理解。张申接受凤凰卫视记者采访时说:“焦裕禄去世后,我们认
为这个同志很好,精神可嘉;当时地委就发出向焦裕禄学习的通知;以后又报到了省里
,省里也通知学习焦裕禄。”
根据当时宣传工作的规定,穆青他们采写的“大通讯”在发表前需征求地委意见,
或者说“审查”。张申回忆说,当时是周原送来的稿件,他没有见到穆青。看过稿子之
后,张申只提了两点,即突出毛泽东思想和加强阶级斗争。事实上,张申看到的稿子与
他后来在报纸上看到的稿子完全不同。他对那篇“感动全国”的《县委书记的榜样——
焦裕禄》感到迷惑不解,因为过分地渲染和夸大,使文章中的“焦裕禄”与真实的焦裕
禄完全是两码事。他搞不清这篇“大通讯”到底是新闻报道、报告文学还是纪实小说。
这篇“大通讯”开头写道:“党派焦裕禄来到了兰考”,作为提议并力荐焦裕禄的
开封地委书记,张申在这里虚化为一个“党”字。毫无疑问,张申是一个重要的当事人
,而在穆青他们的采访和征求意见中,张申却被轻易地掠过了。另一方面,在整个“大
通讯”中,副书记张钦礼却被浓墨重彩地塑造成为焦裕禄肝胆相照的 “良师益友”和
“亲密战友”。这是令张申感到吃惊的另一件事。
张申印象中,张钦礼虽然很有工作能力,但权力欲极强。在指派而非选举的体制下
,张钦礼一直“李广难封”。王金碧下台后,张钦礼未能如愿升任县委书记,而是空降
来了焦裕禄,因此从一开始,张钦礼便对焦采取不合作态度。焦裕禄为此非常苦恼,曾
专门向地委提出把张调走的要求。张申从兰考的工作现实出发,给焦裕禄做思想工作,
让他克服眼下的困难,不仅不要介意张的抵触情绪,还要团结张一起搞好兰考的工作。
再说,张钦礼20岁就做副县长,没有人比他更熟悉兰考的情况。从后来的效果看,焦裕
禄接受了张申的这番建议,全力支持张钦礼负责的“除三害”工作。在以后一年多时间
中,焦裕禄没有再提类似的要求,即使如此,也绝对谈不上张钦礼与焦裕禄之间有多么
默契融洽。
焦裕禄逝世后,张钦礼主持了一年兰考工作,颇有成绩。他本以为这次该舍我其谁
地成为兰考的一把手,结果再次梦想破灭;空降的周化民成为兰考县委书记,同时还调
来了一位新县长。正是在这种怀才不遇的困境中,张钦礼意外地邂逅了穆青一行,他抓
住了这个难得的机会,从此彻底改写了他的仕途和人生。在一种个人化的叙述与文学化
的写作中,在林彪与毛主席成为“亲密战友”的时代背景下,大通讯营造出一种极为煽
情的感染力,焦裕禄被塑造成一个上帝派来天使——“毛主席的好学生”;而张钦礼摇
身一变,也成为焦裕禄的“亲密战友”。
1966年2月7日,《人民日报》头版头条发表穆青与冯健、周原合写的长篇通讯《县
委书记的榜样——焦裕禄》,全面介绍了焦裕禄的感人事迹,同时还刊登了《向毛泽东
同志的好学生——焦裕禄同志学习》的社论。次日,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又全文播发了这
篇长篇通讯。据说节目录制过程中,播音员齐越几次泣不成声。这次声情并茂的节目播
出后,整个中国为之感动落泪。随后,全国各种报刊先后刊登了数十篇文章和通讯,在
全国掀起了一个学习焦裕禄的热潮。在一种统一和唯一的宣传工具作用下,仅仅一夜之
间,早已不在人世的焦裕禄就被塑造为雷锋之后另一个神话。在接下来的文化大革命的
热潮中,毛主席两次接见焦裕禄的儿女。 1966年9月15日,毛主席接见焦裕禄的二女儿
焦守云;不久之后的国庆节,毛主席又接见了焦裕禄的大儿子焦国庆。
在新中国历史上,大跃进与文化大革命是两场巨大的民族浩劫,焦裕禄来到兰考的
时间恰好是在大跃进之后和文革之前。在这样一个风暴的间歇期,焦裕禄得以完成他富
于人道主义精神的朴素理想。毫无疑问,出身贫寒的焦裕禄始终保持了一种勤俭朴素的
美德,因而成为一位恪尽职守的好官僚——“人民的公仆”。这位出身卑微、历经苦难
的“县官”面对体制的压力,他更能体察民间的疾苦,对民众保留着深深的同情。当他
发现“党的路线”与民众的现实需求发生冲突时,焦裕禄极其灵活地选择了面对现实,
这种务实对于当时的政治环境来说是需要勇气和智慧的。他不顾“以粮为纲”政策,大
胆地支持少退林地,并支持对林业采取包给个人的办法。这些看来完全符合实际和常识
的举动在当时的政治层面无疑是充满风险的,这也是焦裕禄的人性之美。
从另一方面,焦裕禄也是一名“党的好干部”和“毛泽东的好学生”。正如那篇大
通讯所言, “焦裕禄是带着《毛泽东选集》来的”。他无力改变残酷的政治现实。他
不可能偏离“阶级斗争”和“大锅饭”的所谓社会主义农村经济体制太远。焦裕禄之所
以能成为一个雷锋般的政治神话,一个重要的标签就是“毛泽东的好学生”。广为传扬
的许多焦裕禄语录与“雷锋日记”具有相似的话语方式,比如“干劲不足的时候查思想
,思想不通的时候,就要加紧读毛主席的书”;“有党的领导,有毛主席著作,有几十
万人民,只要干,一定能在困难当中闯出一条路来,一定会改变兰考的面貌”……显然
,焦裕禄精神只是官场版的雷锋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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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彦芳是另外一个与焦裕禄相识的当事人,他写作的《焦裕禄身后——我和兰考的
悲喜剧》于2009年在广东人民出版社出版。他认为,善于做宣传工作并作为县委书记的
焦裕禄到兰考,主要是执行中共中央八届十中全会精神,抓阶级斗争和两条路线斗争。
也就是说,真正为兰考的改变做实事的应当是张钦礼,而宣传焦裕禄的恰恰正是张钦礼
。据说,焦裕禄临死之间送给张钦礼一张自己的照片。事实上,焦裕禄生前几乎没有照
过几次像,相比而言,雷锋在他最后一年则留下了 200多张“好人好事”的照片,简直
像个职业模特。
1957年反右运动中,身为兰考县长的张钦礼差点被打成右派,受到党内处分;1958
年大跃进运动,张钦礼因反对放卫星被撤职下放农村,进行劳动改造。期间他曾多次向
北京写信,揭露当时的大饥荒现实,并得到周总理的接见。吴芝圃被查处后,张钦礼于
1961年平反复职。在焦裕禄来到兰考后,熟悉兰考现实的张钦礼仍继续负责解决“三害
”(内涝、风沙、盐碱)问题。任彦芳认为,在向新华社记者介绍焦裕禄事迹时,张钦
礼实际上将一些自己的事情也安在焦裕禄身上,从而使焦裕禄的形象更加“高大全”。
在任彦芳看来,最为人不齿的是张钦礼自称为焦裕禄的“亲密战友”,从而借焦裕禄来
拔高自己,为自己脸上贴金。“反对张钦礼的便是反焦裕禄,就是反毛主席,就是反革
命”。
焦裕禄在他离世2年之后一夜成名,兰考成为一个朝圣之地,兰考县委为此专门成
立了“学习焦裕禄委员会”,自然由“亲密战友”张钦礼负责。经过长期的官场沉浮,
张钦礼或许像另一个“亲密战友”一样幡然醒悟了:说真话寸步难行,不说假话办不成
大事。毫无疑问,死去的焦裕禄为活着的张钦礼带来巨大的荣誉;从某种程度上,他不
仅是焦裕禄神话的始作俑者,也就是焦裕禄的代言人。1967年,张钦礼宣布成立兰考县
革命委员会,这是河南第一个革委会。在火热的文革时代,张钦礼达到了权力和荣誉的
巅峰,成为中共九大代表、河南省革委会常委、河南省贫下中农协会主任、开封地委书
记兼兰考县委第一书记。
在任彦芳的记述中,张钦礼制造了一个兰考版的“个人崇拜”神化运动,他不仅把
焦裕禄变成了神灵,也把焦裕禄墓地变成了权力的道场。兰考的官员必须将焦裕禄叫爹
,乃至穿上孝服,手持哭丧棒,到焦裕禄墓哭灵以示其忠。1977年11月13日,中共河南
省委免去张钦礼开封地委书记兼兰考县委第一书记职务。 1980年,在“四人帮”被审
判的同时,张钦礼被河南省高级人民法院终审判决张钦礼有期徒刑13年。法庭所公布的
罪名是:“文革中紧跟林彪、四人帮和反党乱军”;迫害老干部;挖空心思捏造焦裕禄
事迹,欺骗全党,欺骗全国人民……等等。
在此之前文革中,穆青周原等“焦裕禄”的炮制者也因福得祸。“他(焦裕禄)死
后,人们在他病榻的枕下,发现了两本书:一本是《毛泽东选集》,一本是《论共产党
员的修养》”,当《论共产党员的修养》被批为“大毒草”后,这句无中生有的杜撰为
作者带来一场横祸。“大通讯”被批判为“一株修正主义的大毒草”,红卫兵涌入新华
社河南分社揪斗周原,他藏身兰考,被群众一家家轮流保护,才得以保全性命。很多年
后,大通讯再版的前言中写道:“在林彪、‘四人帮’ 横行期间,这篇写焦裕禄的作
品被目为大毒草,连同它的作者都受到了批判。”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像那个“亲密战友”一样,张钦礼因为焦裕禄而飞黄腾
达,最终又因为焦裕禄而黯然陨落,但焦裕禄没有陨落;焦裕禄失去了“代言人”,但
焦裕禄的神话仍然在继续。只是在以后的日子,焦裕禄没有了“亲密战友”。在1990年
的电影《焦裕禄》中,“焦裕禄”身边只有一个阴阳怪气的“坏人”,或许他就是暗指
张钦礼。在那一片历史迷雾中,真实的焦裕禄与我们看到的“焦裕禄”已经相去甚远。
无论制造了焦裕禄的张钦礼,还是成全了张钦礼的“焦裕禄”,都只是一场权力游戏的
必要步骤。在这场诡异的官场游戏中,每个人都是难以摆脱其悲剧性的角色,其实都不
过是一枚被权力利用的棋子而已。
张钦礼病逝于2004年,虽然他活得足够长,但他并没有等来“平反”。张钦礼的灵
柩被运回兰考时,恰逢焦裕禄逝世40周年;历史就在这一刻交汇,两个当年的“亲密战
友”或者“对手”终于在另一个世界重逢。据说,当日兰考有10多万民众夹道迎送张钦
礼灵柩归葬,人们焚香祭拜,不少人为之痛哭失声。对于这些悲伤的人们来说,不知是
同情张钦礼的遭际,还是伤感于那个将人变成神、将人变成鬼的不堪回首的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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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当年由焦裕禄主持制定,由张钦礼起草的《关于治沙治碱和治水三五年的设想方
案》中,依然白纸黑字地写道:“所谓三年自然灾害的原因,不是天灾而是人祸,是没
有和群众商量,硬按照我们自己的主观愿望去干造成的恶果。”
“一个最好的好人焦裕禄,老焦不在了!”焦裕禄在兰考走完了他人生的最后几步
。一年多时间里,焦裕禄用尽各种方法来巩固人民公社这种集体经济模式, “只要加
强党的领导”。他甚至不惜献上自己的身体,以身先士卒来换取民众对集体和组织的支
持与信任。即使现在,也没有人会怀疑焦裕禄的纯洁与朴素,他的心愿是为了让兰考民
众过上好日子,起码是可以温饱。然而,残酷的现实将焦裕禄的梦想彻底击碎,一切都
与他的主观愿望相反。在这种大锅饭体制下,所谓理想和道德都不堪一击,最终只能沦
为粉饰权力的伪善道具。对一个权力至上的国家机器来说,心甘情愿将自己献上祭坛的
焦裕禄无疑是一个最完美的牺牲品。
从大跃进开始,兰考就以乞丐闻名。焦裕禄来了,迎接他的是乞丐;焦裕禄走了,
送他的还是乞丐。焦裕禄穷尽其能也无法让兰考民众扔掉讨饭的棍子。正如焦裕禄经常
引用的一句民间谚语:“水牛掉到井里——有力使不上”。无论对于权力,还是对于历
史,真实的焦裕禄其实微不足道,他甚至把自己的生命搭了进去,但也未能让兰考改变
。与其说焦裕禄死于疾病,不如说他死于饥荒,这对一心想拯救饥民但又必须维护饥荒
体制的焦裕禄来说,无疑是一个莫大的讽刺。事实上,即使掌握兰考更为长久更有实干
能力的张钦礼,他也并不比焦裕禄做得更好。可以想象,在以后的兰考,或许很难再出
现焦裕禄和张钦礼这样尽职勤奋、朴素廉洁的官僚团队。1980年,整个兰考的所有人民
公社和大队小队在一夜之间全部解散,历史翻开了新的一页。仅仅一年多的时间,数十
万兰考人就扔掉了曾经用来活命的讨饭棍。这就是制度的力量。
无论从哪种意义上来说,中国的公社化就是中国式的农奴制。思想家哈耶克曾经说
过,一种坏的制度会使好人做坏事,而一种好的制度会使坏人也做好事。在一种坏的制
度下,好人只能演出一出悲剧,这是“剧本”决定的。回首那段历史,不得不承认,这
不仅是焦裕禄和张钦礼的悲剧,也是“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那一代共产党人的悲剧。
寄托于道德模范与权力清官,就如同将自己命运交给一个虚无的神祗,得到的将是失落
与谎言。
从焦裕禄的神话与张钦礼的悲剧中,我们应当深切地感受到启蒙的缺失,这使一个
现代社会在制度建设上走向歧途。亚里斯多德说过,“法律是排除了激情的理性,因而
它比个人更可取”。无论过去还是将来,法律和制度总是比人更加可靠,对于启蒙缺失
的中国来说,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在一个完善健全的制度建立之前,焦裕禄的神话与张
钦礼的悲剧仍然会继续,只是以不同的版本出现。
2009年4月1日,习近平在来到河南省兰考县调研,专程参观焦裕禄纪念园,还看了
焦裕禄当年种下的泡桐树。在与当地干部的座谈会上,他说:“经过兰考人民45年的艰
苦奋斗,焦裕禄同志的遗愿已经在很大程度上得到实现。”
来源: 共识网 | 来源日期:2012-5-11 | 责任编辑:王科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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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钦礼最牛,一个副处级,为了自己升官,活活造出一个焦裕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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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裕禄逝世后,张钦礼主持了一年兰考工作,颇有成绩。他本以为这次该舍我其谁
地成为兰考的一把手,结果再次梦想破灭;空降的周化民成为兰考县委书记,同时还调
来了一位新县长。正是在这种怀才不遇的困境中,张钦礼意外地邂逅了穆青一行,他抓
住了这个难得的机会,从此彻底改写了他的仕途和人生。在一种个人化的叙述与文学化
的写作中,在林彪与毛主席成为“亲密战友”的时代背景下,大通讯营造出一种极为煽
情的感染力,焦裕禄被塑造成一个上帝派来天使——“毛主席的好学生”;而张钦礼摇
身一变,也成为焦裕禄的“亲密战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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