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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帖数: 1131 | 1 一张从“亲切观看”到“伸出黑手”的照片
姚菱心 于 2014-6-22
徐友渔“林彪事件瓦解了政治神话”论的基本观点，其实许多人都已经说过了。对
此我有完全不同的看法。我的观点是：大量群众的不满和觉醒在前，解放军空军一些人
搞的反映了一些群众不满的《“五七一”工程纪要》在后，林彪事件更在后，这是“文
革”期间中国群众觉醒的基本轨迹。对此不能本末倒置。
持“林彪事件瓦解了政治神话”观点的人，往好里说是些书呆子、外星人。
第一，当时的世界，绝不是“其他国家都在搞建设，只有中国没完没了闹革命”的
时代。亚、非、拉、东欧、西欧、北美有那么多国家发生了民族解放运动、革命、起义
、政变、街头政治运动、城市武装斗争，那么多跳出如来佛手心的酷哥在万众欢呼中夺
权上台。1964年，两个超级大国之一的苏联一夜间就通过“休假政变”换了领导人——
勃列日涅夫取代了赫鲁晓夫。1968年，法国的“五月风暴”简直到了要进行1830年“七
月革命”和1848年“二月革命”的程度……跳出如来佛手心的新闻天天有，中国这连在
如来佛手心里都没怎么蹦达的事情算得了什么？小事一桩！“文革”绝不是中国关起门
来搞的运动。它充满当时的时代气息，相当“时尚”。问题在于，它积累下来的正面成
果远远不如许多国家，在这种情况下最后还宣布胜利结束了。这是“文革”必须彻底否
定的原因。
第二，从1966年到1971年，短短五六年间，中央高层顷刻就倒的人还少么？1966年
，先是揪出了邓拓、吴晗、廖沫沙“三家村”，接着又端出了以八把手彭真为首的彭、
罗、陆、杨“四家店”。1966—1967年间，“四清”运动和“文革”初期呼风唤雨的二
把手刘少奇、七把手邓小平这些一线人物倒了。1967年初，成为中央四把手才半年多时
间的陶铸倒了。“文革”初期也曾红过一段时间、没马上变黑的贺龙等元帅，还有当时
一度炙手可热的人物王关戚、杨余傅等等，说倒就倒。1971年林彪事件发生时，全国正
在开展批判四把手陈伯达的“批陈整风”运动。这还不算地方和系统的好些人物。持“
林彪事件瓦解了政治神话”观点的人，在林彪事件发生后因为震惊才“觉醒”的人，为
什么就“看”不到这些？
第三，“文革”时期虽然林彪讲过“马克思列宁主义的书太多，读不完，他们离我
们又太远。在马克思列宁主义的经典著作中，我们要99%地学习毛主席著作”，但是排
列领袖人物时，还是按照一级工资给马克思、恩格斯，二级工资给列宁、斯大林，毛泽
东挣三级工资的顺序。马恩列斯当时都被宣传为“英明的领袖”，可是恩格斯死后出了
伯恩施坦、考茨基，斯大林死后出了赫鲁晓夫，这并没影响很多人对马恩列斯的热情，
凭什么只相信毛泽东一个人的政治神话？
第四，“文革”期间对于孙中山、宋庆龄还是予以肯定的。孙中山“把政权交给袁
世凯”，让“议会迷”宋教仁担任成立之初的国民党的实际主持人，拉扯这个那个参加
国民党；孙中山担任非常大总统时遭到陈炯明部队的炮击，最后又信任蒋介石；宋庆龄
和宋美龄、宋子文、宋霭龄是手足关系，与蒋介石、孔祥熙是亲戚关系，孙中山特别信
任陈果夫、陈立夫的叔叔陈其美……这些情况，“文革”时代热衷政治的人们比现在许
多不问政治的人熟悉得多。这些情况影响当时人们对孙中山的印象了吗？没有大的影响。
说林彪事件发生后因为“震惊”才“觉醒”的人，实事求是地说，都是些眼睛只盯
着上面、中毒很深的极“左”贱痞子、奴才。这种说法本身就是还不觉悟的体现——觉
悟要靠成天对之下跪的救世主的刺激才能出现，是谈不到由自己来改变国家命运的理想
的。
林彪事件发生时我正在艺术学校学习，年龄很小，但我和我的同学没谁感到吃惊。
我校靓男俊女多，乃“文革”文斗、文宣、吸引眼球之地也，政治校风浓厚；干部家庭
背景子弟多些；时常有国际文化交流、内外政务任务；“文革”初期高潮过后至林彪事
件传达之间，大中学校学生、知识分子、干部去农村的很多，而我们多数时候是在城里
的……所以，消息灵通得很。要说觉悟的话，很多人早就有觉悟了。《“五七一”工程
纪要》里提到的那些事，我们日常生活当中碰到的还少吗？并不是这份计划和林彪事件
使我们才深思。另外，对我来说，除了以上四点外，林彪事件发生前不久一个中央委员
转眼间的倒台，更使我在知道林彪事件时心理上有了垫底。
那是先到湖南再到内蒙古插队一年回来后的夏天，正等着秋季艺校开学。我担心二
次复课后人家都比我强，就把家里两间阳面屋子都变成了练功房，利用各种家具进行训
练。寂寞的时候就在欧式大窗台上歪一会儿，或者搬个凳子在窗台上，上去，翘脚观察
从花盆里长高的蔓茎抵达窗户拱形上沿有何变化，再或者，给自己做饭吃。有一天，我
父亲怕我在家自己着急训练发生事故，就带我去开会。那座院子大门处的解放军让进去
了。我父亲先领我去这座院子里的几个地方办事，每处站岗的解放军也都让进去了。他
办他的事，我在远处呆着，喝人家给倒的茶，不想了解他办什么事，也不东张西望。但
是我们最后来到他开会的会场外，这回站岗的解放军很客气地没让我跟进去，开玩笑说
我要是再大一点就好了，可以装作服务员在旁边站着——只是开玩笑而已。我父亲没说
什么，就让我在外边等着。
那是一个漫长而炎热的下午。我在会场外较远处和几个解放军说笑，在走廊的地毯
上和他们比谁的功夫好，喝他们给的汽水，或者自己玩，在楼里可以走动的地方逛荡，
也趁服务员进出的时候，接近过会场门口几次。
只见里面开会的人不多，确实没有一个孩子在里面。台上（与台下差不多一般高，
姑且说是台上罢）讲话的那个人，没谁给我介绍，我父亲领我来时也没跟我具体说，但
我听了听，就知道这个人是谁了。这个人我早就听说过，看过他的讲话材料，没见过，
也没多少想看看这个人长什么样的好奇感，毕竟他不是地位很高的人，所以我就没再往
会场里探头。当时社会上对这个人的政治作为，褒贬不一，甚至截然对立，有组织地上
访告他的人很多。给我感觉，总这样下去他老人家是不会满意的。这个人以前是白区地
下党，不是刘少奇那条白区线上的，因为“侈言抗日”，也就是“假借抗日之名搞煽颠
”，被国民党判过长刑。他在牢里拒绝按张闻天、刘少奇的指示向国民党写“假悔过书
”、“假反共启事”以便“保存火种”和“尽快出狱为党做更多的工作”。他的观点是
：“这么干，没点牺牲精神感动教育群众，对党的损害更大。”抗战爆发后，他没象组
织曾经说的被国民党“趁机”杀掉，也没中共人员管他，着急出来，托多少与党国有点
关系的人保释出来。没杀掉他的国民党那位官员反而被蒋介石“趁抗战之机肃清杂牌”
给杀了。1949年后，这位干部当过三个省的省委第一书记和一个部的正部长，兼当过地
方军区的第一政委。这资历现在看充足得很，但那时不行——与野战部队毫无渊源。抗
战期间虽穿军装，只是地方干部。这个人现在虽然仍是正省部级干部，并且是九大中央
委员，但有些人议论说九大产生的政治局，因为既要安排一些老的，又要安排一些四野
的，还要安排几个毛主席身边的，没把他安排上，说九届二中全会开完了，接着开四届
人大，他会是副总理之一的。现在，这位所谓未来的副总理，声音洪亮地讲着工交建、
农林水、计财劳、商饮服、文教卫、战备、保卫、群众、党、如何继续揭批走资派、如
何落实党的干部政策……滔滔不绝。数字，群众说法，分析，做法，提法，口号，应有
尽有。我因为小时候常被我母亲拢在办公室或礼堂的座位上听各种会议，有充分时间观
察这满屋的、将来都要到一个地方去集中的人们的脸，甚至还有一次，我母亲在主席台
上和别人坐着，等着讲话，我从艺校来，有急事想问她，便写了个条子，勇敢地拿着暖
瓶走向主席台，放好，等我母亲无声地在纸条上写了字，无声地拿在手里回到台侧，所
以，听着这些内容，也还不觉得腻味。我认为，语文、政治教材收入一点这种讲话，还
有古代的奏折等等，是必要的。
谁知这次会议后，我父亲因为这个会开完了又去开别的会，还没来得及给单位的人
传达这次会议的精神，这个人就忒儿地，垮台了！
艺校8月底开学后，有一天我们几个一年前就在艺校预备部学习的“老生”应一位
才补招来的“新生”同学之邀，去某军军部大院她家去玩。院子里各处即便是一个人也
要“走直线”、“走折线”的解放军，他们咔咔地继续走着，而我们，聚拢阳光下和劲
风中纸片哗哗作响的大字报栏前。大字报上的措辞可怕得很，什么“叛徒”哇，“暗藏
的国民党特务”哇，“腐化堕落的修正主义分子”啊，“勾结苏修、里应外合的民族败
类”呀，“弄虚作假的吹牛专家”呀，“骑在劳动人民头上作威作福的大老爷”呀。大
字报栏上还有许多漫画，其中几幅是这个所谓未来的副总理坐在他管过的几个省的版图
上大吃大喝，旁边的文字数字是他在任时，生产没搞上去，农民饿死了多少。有的同学
不知道这个人垮台了：“咦，前不久某某某她们的节目演完后，不是他上台跟大家握手
一起合影吗？现在照片还没洗出来呢，他就倒了？”
那次演出的节目，是我们“老生”当中上学期得到通知就赶紧回校报到，抓紧排练
，搞出来的。那台节目，既是师生下放、插队“收获”的汇报，又体现了“领导重视”
、“亲自抓”、“包括文艺战线在内，各条战线都欣欣向荣、硕果累累”，更体现了学
校师生对领导不撤销学校的“感激之情”。
我们这些人是插队所在地学校放了假后才回来的。暑假期间到学校探头探脑，遇见
了正忙活准备演出去的老同学。领导“亲切观看”了她们的演出，使她们高兴得很。有
同学说和领导握手，还有一起合影的照片，已让学校多洗几张了，军、工宣队的头头满
口答应的。有同学说照片要给这个那个，给家里和亲戚家各邮一张，给插队地方的老师
也邮一张，好让瞧不起自己的老师和总歧视自己的同学知道知道，未来的副总理接见了
自己！
很快，照片当然是洗出来了，没发到参加演出的同学手中，却也用到了“非常合适
”的地方——有一天下午，我忽然发现参加演出同学的照片一张张地出现在学校宣传窗
里。照片里的她们，齐刷刷地蹲跪在各种领导还有外宾前面。照片和文字上方的通栏标
题是：“抓住大叛徒、大走资派、大流氓某某某伸向我校师生的罪恶黑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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