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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d_CHN_Hist版 - 一个老红卫兵的回忆与反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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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阎 淮·
(上接zk1505c)
三、云贵保省委 回京反文革
1、“敢死纵队”大战云贵
66年9月初,我和同系的徐沙等9位干部子女,打着“清华大学红卫兵南下敢死纵队
”的旗号,赴云贵保卫其省委。选择那里的原因是,我的铁哥们徐沙的父亲(原二野干
部)解放初曾在那里任省领导。
我们到达云南后,立即与省委书记阎红彦上将、昆明军区司令秦基伟中将取得联系
。云南支持省委的群众拟成立全省的红卫兵司令部,反击北京和当地造反派的“反动行
径”,阎和秦请我们协助筹备。九月中旬,在昆明人民广场召开数万红卫兵参加的“红
司”成立暨保卫省委誓师大会,党政军要员讲话支持。宣读“红司”宣言的是省公安厅
长之女王海燕。我在大会上介绍了“八一八”在天安门上毛主席接见我们清华红卫兵50
人的盛况,以及《人民日报》支持我们“八二四”壮举等清华红卫兵“过五关斩六将”
的战绩。会后保守势力大振,省委和军区在保守派红卫兵的支持下,基本控制了形势。
我们“敢死队”首战告捷,随即转战省委告急的贵州。
贵州有两个特殊情况。一是,省委书记贾启允65年4月刚上任一年多。陶铸指示:
“贵州省委是四清后的新省委,大方向是正确的。”中央信任,我们当然要保!二是,
省军区副政委李再含9月起连发数封信,反对省委、支持造反派,被中央文革重视。李
是1955年的上校,60年升大校。我认为,级别高低标志着对革命贡献的大小。区区一个
校级军官竟敢反对中央四号陶铸肯定的省级党委,我们跟你死磕啦!
66年9月下旬,在贵州省委大楼的两侧,出现北京南下红卫兵的两个据点——北京
“三司”几百人炮轰省委的指挥部,我们“敢死纵队”九人保卫省委的办公室。当地百
姓诧异:北京到各地的红卫兵都是造反的,怎么你们是“老保”?起初,我们人少势大
,在各高校联络,并使广大工农群众和基层干部团结在“敢死队”周围,使贵阳成为保
守派的天下。但是好景不长,随着中央明确支持李再含和造反派,我们失势了。当初大
张旗鼓进驻贵州,半个月后偃旗息鼓溜出贵阳。
新华社记者肖健卿在《贵州文史》2010年第二期《贵州“文革”初期琐记》中写道
:“据说,大约在9月间,一位副省长的儿子,从北京一大学组成一个小分队,在贵阳
各高校串连,大肆宣扬省委的业绩,特别说明贵州山地居多,少数民族比例较大,能取
得目前的成就十分不易。为了活动方便,省委领导还向小分队,优厚地提供了活动经费
和场所,提供了宣传车辆。北京小分队不负父辈的希望,活动也很有成绩。不久,‘省
委会——没问题,大方向——正确的’口号,就呼喊出来,在全市大街小巷贴出了醒目
的标语。随后,贵阳的造反组织奋起反抗,用大字报揭露这个北京小分队的内幕,并针
锋相对地呼喊出‘省委会——有问题,大方向——错误的’口号。”
此文基本属实,只是肖记者暗指的副省长陈璞如(文革后任铁道部长)之子,中国
科大的陈金城与“敢死队”活动无关,陈只在我们回京后,表示感谢;在我们倒霉时,
表示歉意而已。
1967年初,中央文革和公安部镇压了中学保守派红卫兵组织“联动”后,在北京八
一学校举办了《联动罪行展览》。“贵阳敢死纵队”被列为“高校联动”,图文并茂地
被展览示众,并注明“革命干部的杰出代表”李再含向中央汇报时,点了“敢死队”的
名。清华造反派说,“你们被永远地、无情地钉在了历史的耻辱柱上!”
10月1日,《红旗》杂志第十三期发表社论,首次提出“批判(工作组的)资产阶
级反动路线”。明确支持“少数派”,各大中学校掌权的“多数派”红卫兵(亦称“老
兵”)顿时感到被中央抛弃。我如五雷轰顶浑身“拔凉”、痛苦知晓大势已去。(这也
是“敢死纵队”在贵州惨败的大背景。)
10月中旬我回到北京,清华已是蒯大富的天下,我们红卫兵已名存实亡。在云贵和
北京惨遭滑铁卢后,我对中央文革极度不满,对文化革命彻底失望。原来认为运动是对
着少数有问题的干部,现在感觉不对了,文革是要整垮全部干部队伍,我们是螳臂档车
无力回天。
脱离城市无聊的造反与保守,深入农村了解农民,才能真正理解中国。此想法在清
华无人响应,我找了三位天真的北京101中的同学。我们计划从南向北、从富向穷走遍
中国农村。11月初,坐火车到广州后,背着一二十斤生活用品、步行七八十里,来到番
禺县乡村。我们和农民同吃、同住、同劳动、同学习了一个月,两个党员、两个复员军
官(65年哈军工归地方),四个干部子弟吃了大苦、耐了大劳、受了大罪、长了大进。
当我们回到广州,准备转战湖南时,听说清华红卫兵在北京炮打中央文革。消沉的革命
(反革命?)意识顿时被激发,我不能缺席,应该立即返回北京、投入战斗!
2、与陈元和宋克荒反中央文革
12月中旬我回到清华,反对中央文革的浪潮,史称“十二月黑风”已被压制。留在
学校的“老兵”头头,大多卷入后被整肃,清华红卫兵遭遇灭顶之灾。
上文提到的《检查》中,我写道:“12月下旬,我和没有卷入‘黑风’的红卫兵总
部委员高晓红、张某等,及我系低班的干部子弟接触过,想重新把清华红卫兵拉起来,
与蒯大富继续斗,好好干一场。”我用主席诗词安慰“黑风”后被迫检讨的、被江青点
名的贺鹏飞、李黎风、乔宗淮等朋友:“花落自有花开时,蓄芳待来年!”
1967年,我们蓄芳的来年到了!
“1月6日下午,我和没赶上‘黑风’的朋友,陈元、宋克荒到了徐沙家,商量何去
何从,四人谈起形势,感情相投又有许多看法,不吐不快,就商量写张大字报。晚饭后
四个人分别起草,写完后讨论,认为陈元和我的较好。宋和徐睡觉,我和陈把两人的草
稿合并理顺。清晨,徐沙睡醒后,说他清醒了,不同意写这张大字报,要闯祸的要倒霉
的!我们三人坚持写,并决定署名‘布尔什维克’(俄语,多数之义、又指共产党。)
有三重含义:一、我们三人是多数,徐是少数;二、当时我们保守派统称多数派,造反
派是少数派;三、我和宋是党员,并以此为荣。我们拿底稿到学校,请人抄好,陈、宋
和我三人当众贴到大礼堂前。当时可能是7日中午。”(引自67年3月我的《检查》)
在大字报中,我们从运动形势、公安部抓人、两派组织、揪黑风后台、批评中央文
革等五个方面论述了对当时运动全面否定的看法。最反动的是:“中央文革有许多不符
合毛泽东思想的言行,应该批评。中央文革只是中央文革,毛主席才是毛主席!”我们
还点名批判了锋头正旺的中央文革成员关锋和戚本禹的几个讲话。
清华“井冈山红卫兵”的“小报”,以阶级斗争新动向,报道陈宋阎三人于7 日
贴出反动大字报 。说“阶级斗争就在我们身边:‘布尔什维克’贴大字报,攻击中央
文革,为十二月黑风翻案。”。(《清华文革亲历》,P98)
我们的大字报贴出后,有几篇支持的,以及更多的反击和批判的大字报。当时造反
派内斗激烈,没有精力过多地关注我们,几天后“布尔什维克”引起的波澜,风平浪静
了。
1月中旬,我们在清华没戏演、没戏看了,于是找了去昆明的火车票,开始了两个
月的滇浙苏三省、逍遥派的游山玩水不串联。在昆明附近玩够后,因得不到东进的车票
,曾滞留在春城。通过关系我们进驻“停业”的民盟“省党部”赋闲。友党欢迎我们—
—有北京的老红卫兵看门护院,当地的小红卫兵不便骚扰。其间我对三个朋友更加了解
。陈元整天在图书室阅读马恩和列宁选集,闲暇时向我们宣讲心得。宋克荒用自己的相
机钻研摄影技术和艺术,并拿我们开练。徐沙充分利用资产阶级的唱机和唱片尽情欣赏
古典音乐,还教导我们如何听懂交响乐。既无艺术细胞、动手能力又差,宋和徐无法让
我开窍,我就只能陪太子读书、和陈元寒窗苦读马列了。陈启蒙我,让我学习原来一窍
不通的、马克思主义的第一来源:德国古典哲学,是我当时最大的收获。我们研读了黑
格尔的《哲学史讲演录》,其《开讲辞》说:“时代的艰苦使人对于日常生活中平凡的
琐屑兴趣予以太大的重视,现实上很高的利益和为了这些利益而作的斗争,曾经大大地
占据了精神上一切的能力和力量以及外在的手段,因而使得人们没有自由的心情去理会
那较高的内心生活和较纯洁的精神活动,以致许多较优秀的人才都为这种艰苦环境所束
缚,并且部分地被牺牲在里面。”黑格尔一逗(号)到底的长句令人震撼,涤荡我的灵
魂。我和陈元不断背诵给宋和徐听,尽管经常遭到嘲笑。(下半年,我和陈又研读了黑
格尔的《小逻辑》,使我的精神再次升华。)
2月底,中央宣布停止大串联,学生必须回校闹革命。我们3月初回到清华,噩运等
待着我。
3、被造反派专政抄家
“3月16日,清华井冈山总部发表政策声明,说当前的中心任务是教育八九派,打
击反革命逆流。号召造反派杀回各班去,展开楼道战、宿舍战,坚决、彻底、干净、全
部地消灭八九反动思潮。造反派在许多班级组织了对铁杆八九同学的批判和斗争,强迫
他们做检查。”(沈如槐:《清华大学文革纪事》,P86,时代艺术出版社,香港,
2004年)
在清华的“三月镇反”中,我这个工物系“八九红卫兵”的一把手,又写过“炮打
中央文革”的大字报,理所当然地成了系里第一号反革命,被专政了。具体待遇是:
1、行动受限制,不得擅自离校,校内不许与“八九派”接触。
2、全校批斗反毛主席的反革命的万人大会,我被押解到台上陪斗。
3、系里开了若干次我的批斗会。(校系批斗会和单独逼供信,我只被按头、并未
挨打,即只触及灵魂、不触及皮肉。否则肉体受不了,灵魂就出窍——我肯定胡说八道
乱供乱咬,早节不保。真心感谢文明的造反派同学!)
4、两个同学到我家抄了我的房间,搜走我的日记笔记等物品。(当时父母还未倒
霉,子弟先于干部被抄家,是为干部子弟中的特例。)
5、被迫书写数份、共二万余字的检查小字报,张贴于系里。(这是我文革中仅存
的宝贵资料,上文曾引述,也要更诚挚地感谢造反派。)
6、禁止参加批斗王光美的大会。4月10日,清华召开30万人的批斗王光美大会,大
黑帮彭真、陆定一、罗瑞卿、薄一波陪斗。我这个小反革命不够陪斗的资格,但又怕我
这个保皇派破坏,当然不能让我去现场,可是谁也不愿意留在宿舍看我,失去千载难逢
看热闹的大好机会。于是,4月9日,两人押送我到校门递解出境,勒令我11日晨不早不
晚准时回校报到。
俗话说“请神容易送神难”,殊不知“放鬼容易、收鬼更难”。我才不回校呢!裴
多菲说:“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我是:“生命没危
险,爱情未来到,只为自由故,二者无可抛!”失去自由了一个月,我要在家里自由自
在地享受自由主义的生活。当时的三里河、现在的“中央行政区”,十几个部委所在地
,老红卫兵的天下,看谁敢来物资部大院抓我?
4月14日,巨大喜讯传来,不是伟大领袖又发表“最新最高指示”,而是清华“四
一四”成立,井冈山分裂为“团派”和“四派”。当权造反派的分裂,无疑是被压保守
派的福音。“镇反”无疾而终,反革命的我、自我平反自动解放了!如果说,对“专我
政”的造反派的感谢是事后认识的“马后炮”;那么对“四一四”的感恩戴德则是彼时
的“当头炮”,
当时真想放炮竹庆祝。
四、社会调查与博览众书
1、四市调查与结交刘泽彭
67年5月6日,四川成都造反派和保守派大规模武斗,死数十人、伤数千人,全国震
惊。随后,两派众多人马来到中央公关,关于此次武斗的经过和责任众说纷纭。陈元、
宋克荒和我决定去实地调查武斗真相。多才多艺的孙巨(无线电系、李井泉三子过继给
三机部长孙志远)为我们用圆萝卜刻制了井冈山红卫兵的“印章”(我称是公刻私章)
、用长条肥皂印制了井冈山的介绍信。我们通过来京的保守派得到火车票,与自控系雷
同学去成都,住在他家。(大串联已结束,无“红卫兵接待站”提供食宿。)
在成都详细调查“五六事件”的来龙去脉后,我们认识到:在伟大领袖宠信的中央
文革支持造反派、对文革不满的军队支持保守派的地区,战斗(不只武斗)和死伤不可
避免,保守派必将惨败。我们忧心忡忡,又无力回天,只能攀峨眉以散心。在山中各寺
庙留下的借条,宋克荒分别署名清华蒯老富或蒯少富。游览之事不值一提,值得记录的
是,在山上我们遇到自动控制系的老友刘菊芬和刘泽彭。下山后,刘泽彭加入我们的队
伍,他文笔上乘,中干子弟,父亲早亡。于是布尔什维克的“三家村”变成“四人帮”
,我们四人的友谊持续数十年至今(并未因我反对“风波”出走而中止)。在校期间几
乎天天见面,毕业后年年春节回京探亲都要聚会。文革后,刘先任克荒之父、中央组织
部长宋任穷秘书,后官至中组部副部长,外界戏称是主管党务的陈云义子。我被陈元劝
到中组部后,是宋父的部属,刘的同事。我们四人的生活轨迹就这样交错缠绕。
6月,在成都郊县调查完毕。他们三人担心“走资派”父母和“狗崽子”弟妹的处
境(我们四人皆为长子),要直接回京。我认为再次免费外出机会渺茫,应该充分利用
现在的地理优势,沿铁路线继续调查,于是我孤身一人在西安、郑州、保定三个省会考
察文革了解社会。陕豫冀三省激进造反派和温和造反派的对立都很严重,零星武斗不断
,但是还没有爆发大规模的激烈战斗。凭借信用度较高的清华学生证(孤家寡人不敢再
用“井冈山”印信),我在两派的驻地和阵地穿梭。为了取得信任便于了解情况,我不
时违心地分别表示同情和支持双方对立的观点。实地调查后,我为他们的真诚而悲哀,
更为他们的安危而担忧!文革半年后,因为广大干部和我们保守派的境遇而怀疑文革。
一年后,因为我们同代青年、他们造反派的伤亡而否定文革。
陕豫冀,既无中学同学在读高校,又无大学同学在此居家,父母战友也都自身难保
。我无处投靠,只能住店。前面已交代:大学期间家长每月发我20元“学资”,交饭费
15,还剩零花5元,算是“富农”。文革后经常在家蹭吃蹭喝,小有积蓄,升级“小地
主”。但是正如葛优所言:“地主家也没余粮啊!”我小地主进城也不能天天住大店呀
。在三省会,我住过大车店、睡过大通铺,在候车室半坐半躺熬过几宿。在那里结识了
三教九流,接触了社会底层,尽管没有看过世界上三分之二的人民怎样水深火热,但我
见识了中国三分之二的百姓“水火”如何。我第一次听说因家境贫寒,小学毕业当学徒
、初中毕业上技校的情况比比皆是(我原以为那是些学习差的笨孩子)。老舍的《四世
同堂》在这里是四世同“室”,我走进贫民窟、懂得了“平方米”的概念。(干群官民
天壤之别,我们兄妹四人住校,平时家中只有父母和保姆,四室一厅一百多平的局长单
元。更别提北京哥们家的部长四合院,云贵朋友家的省长小洋楼。)
在郑州火车站附近浴室的“一夜情”至今难忘。请勿翩翩联想,当时没有平民的“
性服务”,只要“平民性”的服务——浴室晚上结束洗浴业务后,花两毛钱可在温热混
浊的浴池中舒舒服服泡个澡,再在2尺乘5尺的小床上香香美美睡个觉。在不能洗澡的小
店住几晚后,浴室就是天堂。那天正在天堂的琼浆中尽情享受,身旁的两青年搭讪。一
番亲切交谈后,首都大学生和河南游民有了点情——感情和交情。次日,白天我随新朋
友整天行乞、偶尔行窃。他们高超的顺手牵羊,我毫无察觉。事后他们向我炫耀战利品
,我劝戒:勿因小失大,砸饭碗进局子。他们答:警察忙于大革命,无暇小治安。晚上
,按约定我管饭(打卤面),他们管睡。晚餐后,我把随身的辎重(换洗衣物及雨衣)
和细软(十几元巨款及手表)花5分钱存在车站“物品寄存处”,跟他们登高而睡。—
—是年五一,蒯大富请来全国第一个林副主席的“四个伟大”题词,在被我们推倒的清
华二校门处,敬立了全国第一座领袖看门塑像。郑州也学清华、赶时髦,在火车站前搭
了十几米高的脚手架,白天忙活、黑夜安静。攀上约20 米乘5 米的平台,我把塑料
凉鞋枕在头下,平躺在比浴室的小床宽阔无比的高大木床上,空气也格外清新。在初夏
习习凉风中,“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晚风吹来一阵阵快乐的笑声,我们躺在
高高的统帅旁边,听朋友讲那过去的事情。”丐友们的经历让我大开眼界。当晚经引荐
,我结识了几位“老大”,第三日我随不同的老大到不同的地盘实习。晚饭,老大们非
要宴请“状元”,我受之有愧地吃了。餐后,同样夜宿高台,别样的是,他们坚持要“
听我讲现在的事情”。无奈,吃人家“嘴长”!我神侃京城内外文革有意思和没意思的
故事。(不好意思——这伙乞丐,比列位看官早半个世纪先听到上文诸事。)两天三夜
情之后,浴室邂逅的二位,执意赠送我5 分钱的站台票,依依不舍送我上北去的列车
。当互道再见时,我们都知晓:再见——不到了!清华大学只教了我两年有限的理论基
础课,社会大学却教了我无限的人生专业课,在众多的导师中,这些丐友在时间序列上
无疑位列前茅。这些课程使我增强了“平民意识”,在干部子弟中更显异类。
2、博览众书文体并举
1967年6月,中央紧急指示:所有人员立即回本单位参加文革。而当时清华的文革
就是造反派的内斗,我不感兴趣、也不敢兴趣。7月至12月,我在清华园里度过半年逍
遥自在的逍遥派生活。
文革初,四川某气矿炸爆,一片火海。32111钻井队殊死搏斗,6人牺牲21人烧伤,
扑灭大火保住了气井,名噪一时被誉为“英雄的32111”。回答朋友询问,我说正享受
清华32111的幸福生活,三饱二倒一书一泳一棋牌。即是:“三餐吃饱吃好,午觉夜觉
不少;晨读书暮游泳,晚上围棋桥牌学会了!”
吃——无产阶级的中坚力量即许多产业工人只抓革命不促生产、甚至抓革命促武斗
破坏生产时,清华的大师傅一天、不!是一顿也没停饭,让我们这些既不革命又不学习
的“小资产阶级的小知识分子”顿顿吃好。我不敢说大师傅伟大光荣正确,但他们真敬
业!
睡——幼儿园和中小学基本住校坚持午睡,清华也提倡午睡。当时“毛著”没人天
天读,午睡倒是“雷打不动”,“工管”后则大翻个颠倒乾坤、只读不睡了。前些年冬
季回国,北京规定供暖16度即达标,冻得够呛。遥想当年清华温暖的冬夜,真感谢只拿
三四十元的锅炉工。
玩——夏秋季,“布尔什维克”的“四人帮”陈元、宋克荒、刘泽彭和我,偶尔捎
上“孟什维克”的徐沙,每天午睡后到不要钱的颐和园去游没人管的野游。而后,在风
景宜人的万寿山下昆明湖畔,交换读书心得、探讨时局形势,肆意褒贬毛林周及所有文
革升迁者。我还篡改了毛诗《和柳亚子》:牢骚太盛利健康,风物长宜放眼量,莫道昆
明湖水浅,观鱼胜过大会堂(或“南书房”)。
文革前喝过一勺心灵鸡汤:“吃和睡是猪的生活,难道加上玩就是人的生活吗?”
清华学子当然不甘于“吃睡玩”的低级人生活,于是我们还读书。班上同学说:“我现
在不要四大自由(毛文革恩赐、后被邓没收的,大鸣大放大辩论大字报)只要四大名著
。”他钻研的还真有成效,列出《红楼梦》主要人物错综复杂的关系图表,让初读者一
目了然。又有后继者为三国诸将领和水浒108人列出小传,作为辅导资料油印分发。
7月16日中央文革接见学生领袖,蒯大富说:“清华有90%是逍遥派,没事干、大
字报也不贴,从空想主义跌到悲观主义。”(《清华文革亲历》,P224)文革仅一年,
我们“吃睡玩读派”是绝大多数,紧跟老人家“继续革命”的蒯式造反派才是“一小撮
”。
我文革中真正的读书生涯始于清华图书馆。管理员们不像半个世纪前,那位在北大
只干了四个月的润之同行那样具有雄心壮志,他们和清华所有的职工(不包括教师)一
样兢兢业业地坚持在“最平凡”(其实是“最低下”的别称)的岗位上,为“吃喝玩读
们”服务。
67年夏,我首先通读了建国以后全部的《人民日报》、《红旗》杂志以及《人民手
册》年鉴中政治方面的文章,约数千万字,对中国的社会主义和历次政治运动有了全面
了解。
秋天,我阅读了“内部书籍”中全部政治类的“灰皮书”。书籍来源除了上文提到
的高干子弟好朋友外,还开辟了胡乔木的侄子和胡绳之子等清华同学的新书源。对我影
响较深的有:
托洛茨基的《斯大林评传》和赫鲁晓夫的《秘密报告》,使我对残暴的斯大林和专
制的苏联有了感性的认识,并与毛和中国对比。
南斯拉夫副总统德热拉斯的《新阶级》,指出“共产主义革命是以取消阶级为号召
开始,但最后竟造成一个握有空前绝对权威的新阶级。它将留下人类历史上最可耻的篇
章。”让我对社会主义开始理性的批判。
《第三帝国的兴亡》简直就是文革前传,共和国人民与帝国臣民何其相似乃尔,党
卫军就像红卫兵的前辈!(《兴亡》是徐沙带我去北大历史系,向他四中学长胡德平借
的。胡讲:“父胡耀邦嘱咐,什么书没了,《兴亡》也不能丢!”我答,“会像和氏璧
一样爱护。”阅后当然完璧归胡。)公开发行的《九三年》理所当然地让人对照“六六
年”,此二书使我从历史和世界的全新视角审视文革。“在绝对正确的革命之上,有绝
对正确的人道主义。”阶级革命和文化革命是否正确,我不知道;人道主义“绝对正确
”我认同!雨果老先生的教诲铭记在心,并成为我的绝对价值观。
1968年1月4日凌晨,清华发生武斗,双方伤百人,三十多位入院治疗。33年前,清
华地下党支部书记蒋南翔首创“华北之大,已经安放不得一张平静的书桌。”现在,失
去蒋校长的清华也“安放不得一张平静的书桌”,不愿干武斗的部分造反派和不愿被武
斗的全部保守派纷纷卷铺盖离校,京民回家、北漂则投靠文斗学校的老乡。
2月5日春节初一半夜,宋克荒突闯我家。他说:“回沈阳探亲,父母被关,我被追
捕,逃回北京。到七机部投奔大姐,姐被管制,无处可去,只好找哥们你了。”宋在我
家住月余,后投奔没倒霉的某将军。或因文革中来家避难的朋友较多,或因准老年痴呆
,此事已忘。四十年后宋故事重提,戏说当年救他一命。我答:“举手之劳,言重啦!
林彪和小平之亡,你都冒险在第一时间通知外地和外国的我,才是恩重如山。”
68年春,我读完所有能淘到的“内部书籍”中以苏联文学为主的“黄皮书”,主要
来自物00的朋友之父袁水拍(曾任文化部副部长)的书库。印象较深的有:《苦果》是
“苏联右派”作品集,好似中国右派反官僚和特权作品的俄文版。爱伦堡的《解冻》,
“苏联的今天就是我们的明天”,我渴望中国的解冻。索尔仁尼琴的《伊凡·杰尼索维
奇的一天》,劳改营让我震撼!我认为它是后来获诺奖的《古拉格群岛》的缩本。
而后,我精读了翻译家周煦良受教育部委托主编的高校文科教材《外国文学作品选
》,上下两卷精选了从古希腊到现代的几十部精品的精彩章节。阅后按图索骥,我千方
百计找寻国内出版的原著,在知识和精神上接受双重洗礼,完成工科生的文学涅磐。
与朋友们骑车游遍北京远近郊区的名胜古迹、风餐露宿寻古探幽,则是这个春天我
生活的又一亮色。
3、河北农村考察
68年4月23日,清华武斗升级为战斗,由冷兵器升华为热兵器,由零星械斗发展成
持续战争,史称“百日武斗”。文革前,清华实行“真刀真枪的毕业设计”,如水利系
参加密云水库的施工,我系参与核反应堆和粒子加速器的运行。我无奈地调侃:“列宁
说,忘记过去就意味背叛。造反派好样的,不忘记清华传统,武斗都真刀真枪地干!”
近期返校已无可能,夏天我和徐沙、顾逸东到物02 班何建坤(文革后任清华副校
长)的家乡河北安平县,继续我66年的农村考察计划。这里恰巧既是八路军的冀中抗日
根据地,又是大跃进的模范县。
尽管有充分的思想准备,农民的贫困还是让我们震惊,我们穿的最破旧衣服还是农
村的华服。第二天我们藏起手表(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小收音机没敢露面(该知之事
有大喇叭)。与66 年去广东大相径庭。那次公社干部对社员说:“这是毛主席派来的
首都红卫兵,到农村锻炼传经送宝的。”我考察了政治经济文化生活的现状,参加过“
忆苦思甜会”,但对17年历史的阴影一无所知。在红太阳照耀的红海洋中,向阳花般的
公社社员哪敢向红太阳的红卫兵讲“困难时期”的负面故事。这次,我们不是红卫兵洋
学生,而是邻家二小子的同学哥们,随着同学叫二爷爷、三大娘、四哥、五嫂。“人家
城里大官的娃娃,跟咱土农民挤一个土炕、啃一屉菜窝头、喝一锅稀糊糊,白给队上和
咱自留地干活,还要给钱和粮票。这仨娃子不赖!”有这样的赞美,你什么心里话听不
见、什么真实情况了解不到?
文革中我没有朝圣井冈山和延安,但听说老根据地的贫困,现在亲眼看到“中根据
地”和“合作化模范县”现实的穷苦。“昨日入城市,归来泪满襟,遍身罗绮者,不是
养蚕人。”似乎是中国农村的咏叹调和主旋律。农民讲述在并无大自然灾害的“困难时
期”,自己亲人饿死的悲惨情景,令人触目惊心惨不忍听。我才知道:遍野饿死者,皆
是种田人!
之前在城里,我们曾讨论过共产党最对不起谁:“镇反”的地富反坏?“反右”的
右派?“思想改造”的知识分子?“文革”冲击的干部?贫穷的工人?现在在乡下,我
终于有了答案:农民!是根据地节衣缩食养活了红军八路的老区农民!(我们的父母已
成“食有鱼、出有车”锦衣玉食的高级干部,他们还是食不果腹、衣不遮体是土农民。
)是分到土地踊跃参军牺牲、解放全中国的新区农民!(百万战死内战沙场的农民是烈
士的主体,纪念馆和烈士公墓可有其名?)是忍受巨大“剪刀差”盘剥、为工业化作出
巨大牺牲的全国公有化农民!是至今没有解决温饱、仍在贫困线上挣扎的二等人民——
农民!
五、在工宣队统治下
68年7月27日,毛泽东派遣61个工厂3万工人,在8341部队(中央警备团)配合下,
突然开进清华园。工人被蒯大富派攻击,死5人伤731人。8月,工人宣传队宣布长期进
驻清华,要求师生立即返校。9月我们从河北农村回清华,经历了一年半暗无天日的被
管制生涯。
1、与工宣队的摩擦
毛泽东亲自培养的典型是“六厂二校”(六个工厂和清华北大),印刷“毛选”和
“毛像”的新华印刷厂是最革命的第一厂。工物系的工宣队就来自该厂,“工军宣队”
的系领导是8341领袖卫队的一位连长。在极左“激情燃烧的岁月”,最左的尖刀插入清
华最机要系,是顺理成章之势。我与他们左派的做派格格不入、摩擦不断的原因有三,
(1)、经过两年的学习与实践,已初步形成“独立之精神与自由之思想”。(愚昧很
强大,能禁锢人一世;又很脆弱,你一旦挣脱,任何力量绝不会使你再愚昧!)(2)
、我们大字报点名批判的关锋和戚本禹已被毛抛弃,(口头诋毁江青无纸无字,从不承
认!)我的反革命帽子不翼而飞。(3)、工宣队对伤亡工人的“团派”恨之,对武斗
的“四一四”恶之,对我们“逍遥派”好之。摩擦具体事例如下:
“新抗大”事件。8341那位连长异想天开,让实验室工人用有机玻璃做一米见方的
“新抗大”三个字,放在系馆楼顶。我说:“剩余的下脚料不要扔,我要做活雷锋三个
字别在胸前。”新抗大在楼顶立足未稳,被迟群发现,勒令取下。我说:“多亏我的活
雷锋还没做,否则和你们一样瞎忙活了!”连长想整我,还没来得及,我们就化敌为友
了。次日,陈元来找我,连长与陈握手问候,原来他曾是陈云的警卫员。陈元对连长说
:“你要早听阎淮的,就不会被迟群训了。”农民出身的连长对首长及其子弟有极朴素
和极浓厚的阶级感情,因此对我也不计前嫌,格外照顾。好景不长,军官撤出,系里只
留工人师傅。
工人把社会上流行的、学生们生疏的对“毛像”早请示晚汇报、天天读“毛选”的
仪式强加给我们。对此我是心中有怨,但既不敢怒更不敢言。68年冬“清理阶级队伍”
,派出“可靠份子”外出调查“不可靠份子”的历史情况。我系干部子弟关某池“外调
”回来作报告说:“旅馆房间只一面墙有毛像,便自费买三幅贴上,使任何方向都能看
到伟大形象。我们坚持天天读,回来已后半夜,旅馆没有桌子,还躺在床上读毛选后才
睡觉。”我对这种宗教仪式的不满顿时有了发泄点。讨论中我说:“既然躺着学习,就
应该再贴一张主席像在房顶。后半夜已是第二天,你们当日还是没读毛选,还不如我们
在学校在工宣队的直接领导下,真正天天读了。”同学们跟着挑毛病,学习榜样成了批
判对象。
学习解放军,我们64级150人为一个连。连长是新华厂的青工,高考落榜当了工人
,文革造反成了左派,在厂里技术不行还挺“刺儿头”,有了工宣队这差事,领导顺水
推舟卸了包袱。新华厂轻松了,工物系倒霉了。你从长沙的中专生掌权后如何整知识分
子,就能推测出中学生怎么整大学生。例如他规定,宿舍不许插门(怕看反动书籍),
听收音机不许用耳机(怕听反动广播)等。饭前在食堂前排队唱红歌,无论数九寒天还
是三伏烈日,他认为歌声不嘹亮或音律不整齐就不让吃饭,直到他满意为止。我不由得
想到奥斯威辛集中营。我们当面叫他王连——长(弱读),背后称他“王连举”(《红
灯记》中的叛徒)。过去我对领导提意见,是人民内部的干群矛盾;现在对工宣队有看
法,就是反对主席的“工人阶级领导一切”,可能是敌我矛盾。我私下牢骚:“我没当
过亡国奴,不知道一个民族被另一个民族压迫之苦;但我亲身体验到一个阶层被另一个
阶层管制之难(四声)。我不是基督徒,没有原罪;考上大学的知识分子在落榜的工人
面前,也无原罪!”
69年初进行“整党”,由党员“讲用学习毛选体会”,群众评议通过,方可恢复“
组织生活”。第一批安排“讲用”的是工宣队和学生都满意的,顺利通过。第二批是工
宣队满意而学生不满的“积极分子”,如上述的关某池,当然没有我。工宣队按照毛泽
东“抓三分之一”的工作方法,在关等“讲用”后召集部分同学开会,布置让这批“积
极分子”通过。随后的全体群众大会上,我的哥们提出我比关某好,许多“三分之二”
呼应,最后我和“积极分子”们一揽子被通过,我是唯一没有“讲用”就恢复组织生活
的党员,腰杆也硬了点。王连举开口闭口“你们知识分子要接受我们工人阶级再教育”
。在学习毛的“党组织应是无产阶级先进分子所组成……”的“50字建党方针”最新指
示时,我虚心地向不是党员的王连长请教我的困惑:“根据毛主席一分为二的观点,无
产阶级由党员的先进分子和党外的落后分子两部分组成。知识分子党员的先进分子如何
接受党外落后群众的再教育?”他当然无言以对,只能在毕业分配时惩罚我。
我上述的“阶层管制论”和“落后再教育论”在朋友圈中流传。北大国政系的李海
文多年后还记忆犹新,在《“工人阶级必须领导一切”发表经过及影响》提到此事。(
2011年《炎黄春秋》第3期)
老人家75岁生日那天想起了我们,他说:“即使是死不改悔的走资派的子女,也是
可以教育好的子女。”工宣队召开全校“可教子女”的千人大会,自然也忘不了我,还
想让我典型发言。我说:“家父虽被定为走资派,但现未死仍然健在,尚不属于死不改
悔。而根据二分法,参会者是可教子女,不与会者就是不可教子女吗?”胳膊拧不过大
腿,我与会但不发言。是日发言者,我熟悉的有萧华之子萧云和刘瑞龙之女刘延东。我
对人对己的要求是“两个不损害”,即:不损害己之尊严、不损害人之利益。因之,我
不耻于发言者。出社会,方知世事之艰辛,对人不再苛求“不损己之尊严”。对人及事
,皆取“了解、理解、谅解”的“三L解”态度,八十年代与刘等仍为好友。
2、毕业离校赴西北
69年9月,广播传出《烈士魂》哀乐,越南领袖胡志明逝世。陈元、宋克荒、刘泽
彭和我讨论形势,一致认为:中国的《烈士魂》播出前,文革混乱的局面不会结束,我
们应养精蓄锐充实自我,静待天子归西,届时再展身手。他们也劝戒我锋芒“避”露,
少惹是非。
回顾工宣队在清华的历史,工宣队的最大功能就是管制和整治知识份子。使我们从
整体意义上成为“再教育”、”给出路”、”可改造”的文革对象。一工宣队头目说:
“什么时候知识份子的心情舒畅了,就说明我们的工作有了问题。”这赤裸裸地道出了
工宣队以知识份子为敌的心态。(唐少杰《一叶知秋》,P285,中文大学出版社,香港
,2003年),——不是我喜欢招惹是非,只是我不情愿被别人“心情舒畅”地管制和整
治而已!
70年初,在工厂劳动十个月后,突然被召回学校进行毕业分配。原因是清华和北大
准备招收工农兵学员,要为他们腾校舍。工宣队实行毛泽东的法家路线:论功行赏、有
仇报仇、奖惩分明。具体方案是:“连级干部云集大连,落后学生发配新(疆)西(藏
)兰(州)。”我则连兰州都不如,是火车过兰州再开一天的甘肃武威县,古称“凉州
”,其荒凉可想而知。“布尔什维克”们也都没好果子吃:陈元分在湖南新邵县,刘泽
彭分在吉林梨树县;宋克荒听造反派赞美林彪江青,气不顺说了不恭之话,被定为反动
学生留校审查。我们离校后书信不断、互通情况。71年春节,北京探亲再聚会,四人交
流了通信不便谈的思想。最重要的是陈元通报了九届二中全会的内幕,特别是毛在庐山
会议结束时说的“事情没有完”。我们分析了毛林的性格和处事方略,都预感还有大事
将发生。71年9月下旬,我在甘肃接到宋克荒北京来信,告知“老虎和爹娘摔死在内蒙
外”。72年春节,我们四人在北京重点研习林立果的“五七一计划”,认为公布它是毛
乱了方寸,有利于民众的觉醒和文革的破产。这是我们70年代初的交往,友谊持续着,
政治上的再次交往是80年代初,而80年代末的一场“风波”使我与他们在政治上分道扬
镳,只保留着私人情谊。
70年3月,登上西行列车,经过两天两夜只坐不躺的艰苦旅程,奔赴遥远的西北陌
生小城。24岁的我,确实想到五十七年前,一个同样24岁的青年,在同样的春天,同样
背井离乡远赴西北。我们同样“一事无成、一文不名、一无所有,但是拥有不可抑止的
自信心和深刻炽热的使命感。”(引自《第三帝国的兴亡》)他就是我深恶痛绝的阿道
夫。第二感觉有点革命性了:我像冲出牢笼、将在广阔天地自由翱翔的海燕,“在乌云
和大海之间,高傲地飞翔,充满着对暴风雨的渴望、愤怒的力量、热情的火焰和胜利的
信心。”(高尔基《海燕》)
此后5年,通过艰苦卓绝的“我的奋斗”,在工人、技术员、车间主任、厂长的路
线图上,爬到县团级的武威煤矿机械厂的顶层。在全面整顿和回潮的1975年,对口调到
北京煤矿机械厂。对着清华园大喊:“我胡汉三又回来了!”
结语
清华文革的四年,我犯过严重错误,也有丰硕收获。文革前,我是一个狂热的极左
毛粉。文革初,看到许多基层的问题,以为是歪嘴小和尚把马列毛的正经念歪。中期,
对党内高层残酷内斗的了解,知道大和尚晚年嘴也歪了。后期,认为马列当年是真经,
斯大林和毛泽东“跑偏了”,好经也要与时俱进。我们的使命就是拨歪返真、修正旧经
,净化党的领导、完善社会主义,作补天救党派。
文革中的我,通过深入城乡社会底层和研读先贤哲人经典,树立了平民意识,成为
干部子弟中的异类。维克多·雨果的“在绝对正确的革命之上,有绝对正确的人道主义
。”成为我的绝对价值观。中组部的我,86年到许多省的组织部和党校抨击时弊鼓吹政
改。有人指责:“你天天吃党的,日日骂共产党!”我笑答:“你们天天夸党,是日日
害党,我是在救党!”八九风波后的我,不愿再“同流合清”,出走了。89年9月20日
我在《欧洲日报》上写出我的理想社会是:民主政治、自由经济、独立司法、保障人权
。——好像与党现在的诉求雷同,是吗?
作者简介 阎淮,45年产于淮安。中学在圆明园,64年就近潜入清华窃得物0班长,次
年混进党。70年发配凉州,后在煤炭部当差再到中组部听喝。风波后游走欧美亚,卖方
块字谋生。中国公民暂居美国,从心所欲不逾矩时,叶不落归树。
□ 原载《历史拒绝遗忘——清华十年文革回忆反思集》,中国文化传播出版社,2015
1 (共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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