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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帖数: 22064 | 1 http://www.21ccom.net/articles/lsjd/mjls/2014/0218_100813.html
发布时间:2014-02-18 15:42 作者:杜应国
——为“总理遗言”的作者致祭
在网上看到李君旭先生逝世的消息，忽然想起将近四十年前由他所作下的那桩名为
“总理遗言”的惊天大案。手头正好有本他平反后在八十年代末出版的集子《遗言：震
动世界》，书名就源自这桩公案，其中就收有他的这份得意之作。
“主席、中央：
我自第二次手术以来，病情曾有短期稳定。从下半年开始，癌症已广泛扩散，虽然
自觉尚好，但去见马克思的日子确实不太远了。我想，有必要向主席、中央汇报一下近
来的一些想法。
患病期间，主席对我亲切关怀使我十分感动。主席年龄大了，要注意身体。有主席
为我们党和国家掌舵，是全国人民的莫大幸福，也是我莫大的欣慰。这些日子，主席在
遵义会议时和我的谈话总是历历在目，百感交集。不能为主席分担一些工作，我十分难
过。为了我们祖国和人民的前途，主席一定要保重。”
不知道今天的人们读到这样的语句会是什么感觉？而在38年前，在那个极其特殊又
极其敏感的危险年代--1976年，正是这朴实、平易的文字，不知曾打动了多少中国人的
心！大约可以说，在当年，几乎每一个读到它的人都毫不怀疑，这确乎就是故总理周恩
来的风格。即使在今天，重读之下犹不能不承认，无论是那口吻，那笔调，还是那简洁
明了的文字，以及最重要的，其中所传达的那些政治历史信息，都与当时的人们对周恩
来总理的心理期待和心理想象极其吻合。于是，人们争相传抄，一传十，十传百，百传
千、传万……旬月之间，就如野火一般，传遍了整个中国，就连我所居住的这座大山深
处的边陲小城也不例外--当年的我，也曾是它千千万万的传抄者之一。在我的资料箧里
，至今仍保存着这份用复写纸写下的手抄件。如今思及，亦不免为它惊人的传播速度啧
啧称奇，即使在世界传播史上，怕也是罕有的奇迹罢。尽管那时的人类已经进入电子时
代，但就中国人的生存状态及其所拥有的传播手段而言，则基本上还处于马克思所说的
“手推磨”时代。然而，就是凭借着完全出自民间的自发而又原始的手工操作，这份东
西却有如核子裂变一般，携带着某种惊人的自我复制、自我繁殖机能，突破了所有的封
锁和阻碍，在人群中，在黑夜里，在表面不动声色的掩护下和实际上心心相印的传递中
，迅疾扩散。其所到之处，无不在人们心中引起强烈的共振和共鸣，于是纷纷成为它不
胫而走的自愿传播者。以致在随后而来的全国性大追查中，单在某省就收缴了7000多份
。在那个高度封闭的年代，别说国人，就是那些机敏的海外媒体也难辨真伪，以致先后
竟有130多家国外媒体对之进行了密集的报道。如此大案要案，自然不能不引起当局的
紧张和震恐，于是有了“追查谣言”的禁令。在一份出自中共中央的“电话通知”中，
就赫然列有这样一条：
“所谓总理遗言，完全是反革命谣言，必须辟谣，并追查谣言制造者。”
结果可想而知，在强大的专政机器的全面动员下，李君旭很快被捕。然而，谜底揭
开，结果却令人难以置信：原来满世界传得沸沸扬扬的周氏文本，其真正的作者，竟是
一个文化不高，年龄仅23岁的小青年--杭州汽轮机厂的工人。无论身份、地位还是年龄
，与饮誉世界的政治家相比何止以万里计。所以，案子虽已告破，但当时的高层人物们
打死也不相信，如此一桩惊天动地的世界级大案，竟会是这样一个毛头小子所为？！于
是严令追查其幕后主使，并为此而抓捕了与李有关的亲属、朋友共十多个人。多年后，
据与此案有重大间接关联的袁敏（她的哥哥、姐姐和父亲均因此案而被捕）著文披露，
被捕的人中，包括李君旭在内，已有七人被内定将以现行反革命罪执行枪决。是“四人
帮”的快速倒台挽救了他们，终结了这个即将上演的悲剧和冤案。尽管从袁敏的文章中
，我们还得知了李君旭在最初的英雄之举之后还另有一些并不那么英雄的行为，但这其
间除了某些个人的弱点也可能是人性的弱点之外，更多的恐怕还要归因于那个以思想入
罪，以文字入罪的荒唐年代和荒唐制度。尤令人唏嘘不已的是，李氏因此而付出的惨痛
代价，是彻底葬送了他的后半生。当年为逼供而采取的疲劳审讯使他长期失眠，为此而
服用的大量安眠酮所造成的药物依赖，不仅摧残了他的身体，而且葬送了他的人生：他
早早就瘫痪在床，只能眼睁睁看着岁月的流逝，任无声的病痛一点点地啃蚀着他的生命
……
如今回头去看，更耐人寻思的是：一篇谎言，一份伪作，一个为反对“四人帮”而
刻意制造出来的政治恶作剧，何以会掀起如此大的风浪，产生如此巨大的影响？我想，
这里除了作者本身的因素（他的才气，他的思考，他的时代勇气和社会担当等等），最
重要的恐怕还在于，它准确地捕捉了当时的社会心理和民心向背，把社会绝大数人想说
而不能说、不敢说的心里话讲了出来。换言之，这份托名之作虽纯属杜撰，是一个“真
实的谎言”，一个所谓的“大谣”，但它所反映的社会现实、社会心理等等，却是真实
的，客观的。“谎言”之中有真实，这就是李君旭编造这篇“谎言”的现实基础和它之
所以能够产生如此巨大的震撼力和传播力的秘密。
那么，揆之当年，这所谓的“真实”是什么呢？
首先，自然是身处文革后期的周恩来在民众中所赢得的巨大声望。尽管如今，周氏
在文革中的所作所为颇遭物议，但回到当年，任何人都不能不承认，大约从所谓“批林
批孔批周公”开始，周氏的民间形象就在不断加分。至1975年元月周氏带着孱弱的病体
，在四届人大的政治报告中首次提出四个现代化的宏伟目标时，他的民间威望已达于极
点，甚而可以说已明显地超越了毛。此时的周氏，有如擎天一柱，巍然而立，是人们心
中唯一能够抗衡“四人帮”的胡作非为，领导国人走出动荡，摆脱文革困局的希望所在
。因此，周的逝世，无异于大树倾颓，天崩地塌。巨大的期冀转化成巨大的失望乃至绝
望，悲愤与不满开始在人们心头郁结。而周氏有关撒掉骨灰的遗言，却引发了民间对其
是否留有遗嘱的广泛的好奇、猜测、想象和期待。可以说，这就是李君旭创作这份文件
的直接诱因之一。
其次，还有一个更大的“真实”是：人们对永无休止的革命已经极度厌倦，对运动
不断的现实已经再难以忍受；尤其对以江青为首的那几个文革新贵，政坛新宠的横行霸
道，飞扬跋扈，更是已经忍耐到了极限。人们都清楚，中国再也经不起折腾了！人民再
也经不起折腾了！人们渴望安定，渴望恢复正常的生活秩序与社会秩序，尤其渴望对已
经陷于极度匮乏的物质文化生活进行刻不容缓的改善和改变。因此，当重获重用的邓小
平在周恩来的力挺下，以四个现代化为目标，以“治理、整顿”为手段，着手对乱糟糟
的经济秩序和社会秩序进行大刀阔斧的整顿时，他的主张、他的路向连同他的果断和魄
力，都赢得了人们广泛的支持。但此举却引来毛的疑忌，担心邓氏算文革的账，翻文革
的案。于是，借助一封刘冰等人的告状信（告发迟群和谢静宜），毛雷霆震怒，直斥邓
将矛头对准自己，由此而将之闲置。报刊上也随之转调，从批“投降派”，批“宋江架
空晁盖”，转而连篇累牍地大批特批所谓“右倾翻案风”，批“死不改悔的走资派”等
等。邓氏之名，呼之欲出，距公开的点名批判也就一步之遥。他的去留，实际已成为影
响中国政局变迁及未来走向的关键，足可谓举足轻重，万众瞩目，一身而系天下安危。
而正是出于对邓小平有可能下台的担心，“遗言”的作者特意写上了一段有关他的评价：
“小平同志一年来几方面的工作都很好，特别是关于贯彻主席的三项指示，抓得比
较坚决，这充分证明了主席判断的正确。要保持那么一股劲，要多请示主席，多关心同
志，多承担责任。今后小平同志压力更大，但只要路线正确，什么困难都会克服的。”
虽仅寥寥数语，却道出了人民的心声。在邓氏岌岌可危，即将被再次打倒的情况下
，以备受尊敬的故总理之口释放出这样的政治信息，将会给人们带来多大的信心、鼓舞
与力量啊。这里传达出来的，实质上是对邓复出以来所奉行的“四个现代化”路线，提
供了一种公开的民间支持！这是民心向背问题，也可以说是当时中国最大的真实！但“
四人帮”却看不到这一点，他们色厉内荏，极度虚弱，任何一点不利于己的风吹草动都
会让他们惊恐万状；另一方面又一叶障目，自以为掌握的是“宇宙真理”，终极真理，
容不得任何一点异议之声，有之，则必欲除之而后快。所以，他们不仅不会改弦易辙，
反而只会变本加厉地弹压和镇压，并由此而终于激发了威武雄壮的“四五”天安门运动
。人们以诗词、花圈为武器，纷纷走向街头，将悄悄的不满转化为公开的对抗，无声的
潜流化作悲愤的怒潮。人人都想在这事关国家命运、前途的关键时刻奋起一搏。尽管结
果仍然是严酷的镇压，但它却为后来“四人帮”的垮台奠定了重要的舆论基础。在这个
意义上，伴随着悼周浪潮而产生的《总理遗言》，事实上也起到了某种舆论动员的作用
；甚至可以说，它是以“谎言”的形式，较早就传递和表达了真实的民意，真实的人心
，真实的社会诉求和历史诉求。这就是它的意义。
历史已经远去，往事不复再来。尽管今日的中国仍未能走出舆论严加控制，信息严
密封锁的怪圈，但互联网时代的信息来源和民意表达，无论是渠道或手段，都已迥非畴
昔。这是一个众声喧哗的时代。万马齐喑，或一檄飞传即万众奉和的时代，已经一去不
再复返。但民心的向背决定国家的走向和未来，这一点却没有变，也不会变。因此，慎
对民意，尊重民心，让真实的社情民意不再遭到封锁或封杀，自由的表达不再受到压制
，这需要的不仅是雅量，更需要智慧--一种能使之成为制度化保障的大智慧。
最后，还想说的是，此番找出我保存的手抄件，重读之下，却发现它与李氏在其书
中所公布的文本有了几处明显的差异。首先，我的抄件题为“总理遗嘱”而非“总理遗
言”，一字之差，很可能是在传抄过程中被人有意识的修改了？这且不论，最重要的是
，抄件中有几处涉及到王洪文和张春桥的文字，在书中都变成了省略号，可能是作者抑
或编者认为不合时宜适而做出的选择性删节吧。此外，抄件中还有一段专门写给邓颖超
的话也同样没了踪影。其实，作这样的处理未必恰当，只要想一想当初要不是也有这类
“不适”之词，那么，人们何以都会信以为真？一旦引人怀疑，它还能产生那么大的影
响和作用吗？何况，作为一桩历史公案，纵然是“伪作”，也算得上是份“历史文献”
吧，为何不能恢复它的本来面目呢？
姑以我所保存的抄件为底本，将那几段被删节的文字，用【】标注补出，以成全壁
。全文抄录如下：
主席、中央：
我自第二次手术以来，病情曾有短期稳定。从下半年开始，癌症已广泛扩散，虽然
自觉尚好，但去见马克思的日子确实不太远了。我想，有必要向主席、中央汇报一下近
来的一些想法。
患病期间，主席对我亲切关怀使我十分感动。主席年龄大了，要注意身体。有主席
为我们党和国家掌舵，是全国人民的莫大幸福，也是我莫大的欣慰。这些日子，主席在
遵义会议时和我的谈话总是历历在目，百感交集。不能为主席分担一些工作，我十分难
过。为了我们祖国和人民的前途，主席一定要保重。
【洪文同志，几年来，无论在理论上还是在解决问题上，提高很快，对此我很高兴
。我们党是后继有人的。洪文同志今后要抓全局性的问题，处理问题更要果断，为党多
做工作。】
朱德同志和剑英同志年事已高，要多锻炼身体，当好主席的参谋，具体分工是可以
摆脱的。但是，你们的地位是举足轻重的。我们老一辈人，跟主席这么多年了，更要以
高昂的战斗精神，保持晚节。
小平同志一年来几方面工作都很好，特别是关于贯彻主席的三项指示，抓得比较坚
决，这充分证明了主席判断的正确。要保持那么一股劲，要多请示主席，多关心同志，
多承担责任。【不要随便提口号，要考虑长远的影响。】今后小平同志压力更大，但只
要路线正确，什么困难都会克服的。【春桥同志能力强，国务院工作，小平春桥要多商
量。】
同志们，长期以来的病假，使我有可能回顾自己所走过的路程。在这段曲折的路上
，我永远不忘怀那些在我们前面倒下的先烈。我们是幸存者。1926年我和恽代英同志分
别时，他说：“当中国人民都过上幸福生活的时候，我们能活着的人，一定要到死去的
同志墓前，去告慰他们，死者会听到我们的声音的。”【第二天他就牺牲了。多少年来
，】我总在想着，用什么来向他们汇报呢？……在此弥留之际，回忆先烈的遗言，对照
我们人民的生活条件，我为自己未能多做一点工作而感到内疚。……展望本世纪把我国
建成一个工业、农业、国防和科学技术现代化的社会主义强国的壮丽前景，我充满了必
胜的信心。死对于共产党员来说算不了什么，因为我们把生命交给了人民的事业，而人
民的事业是永存的。唯一遗憾的是我再也不能和同志们一起前进，加倍工作，为人民服
务了。同志们，一定要把党和人民的利益放在一切之上，在毛主席的领导下，团结起来
，争取更多的胜利。
关于我的后事，我向中央请求：
一、将我的病情发展告诉全国，以免引起不必要的猜测。二、追悼会主席不要参加
，会应力求简单，请小平同志致悼词。三、骨灰不要保存，撒掉。
【永别了，同志们！共产主义万岁！】
1975年12月28日
【小超同志：你我都是共产党员，一起革命五十多年了，我相信你一定经受得起。
要向蔡大姐学习，要教育孩子们当好普通一兵。战友 周恩来
1975年12月28日】
谨以此文，向那个人和那个年代--那个远去的、跳荡着不满与觉醒、激情和抗争的
年代--致敬！
2014年2月16日深夜写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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