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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TLC (Tea Likes Coffee), 信区: LeisureTime
标 题: 【论影】用镜头战胜时间，留驻时光
发信站: BBS 未名空间站 (Mon Jun 8 01:42:18 2015, 美东)
看侯孝贤的《悲情城市》，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什么是时间，什么是时光？
时间是客观存在于主体之外的。就像一条河流,无论你喜不喜欢愿意不愿意，河水都要
义无返顾向前奔涌，绝不可能回头。我们每个人从一出生的那个时刻开始，就等于被扔
进了这样一条大河，朝着生命的终点流淌，谁也不能让时间变缓，谁也无法令时间倒流
。这是人类的宿命。
但时光不同。
时光是一个人在世间之经历，状态和记忆。是人作为主体，和时间共同完成的作品
。因为有了人的活动，冰冷残酷的时间被赋予爱恨悲喜，有了情感，有了意义，从时间
变成了时光。
对时光描写最为出色的文学大师，我认为普鲁斯特算是一个。他的【追忆似水年华】，
写了十五年，因为他自己的疾病缠身，所以可以说，这部作品就是作者的全部生活。
我想知道，是什么力量让一个人耗用几乎毕生的精力，去写一本几乎没有什么情节的浩
繁的七卷二百万字小说。而且并无什么惊心动魄错综复杂的故事情节。每个人物的发展
也都沿袭着他们自己的节奏和步伐，从容不迫地展现着他们的日常状态。
普鲁斯特说过“时间这个概念今天以不可抗拒的力量强迫我接受它。我要在作品里描写
人们在时间中占有的地位比他们在空间中占有的微不足道的位置重要的多....” 所以
时间是这部长卷的第一主题。“人类毕生都在与时间抗争。他们本想执着地眷恋一个爱
人，一位友人，某些信念；遗忘从冥冥之中慢慢升起，淹没他们最美丽，最宝贵的记忆
。” 由此可见，作家试图通过小说追忆的不是岁月，而是年华；追忆的不是时间，而
是时光。追忆的不是事实，而是感觉。
我认为能将时光保存并重现的艺术作品，非常能够打动人心，因为罕见而显得尤其珍贵。
《悲情城市》就是这样一部能够令时光留驻的电影。
侯孝贤的电影会让你忘记故事，我相信侯孝贤即使是拍文革，拍六四，也会是用同样的
手法。会营造意境，而不是突显情节。忘记了故事的观众甚至也不会去特别关注某个人物
---清俊儒雅的知识分子，豪气冲天的帮派大哥，油头滑脑的上海黑帮，温婉纯洁的贤
妻少妇，牙牙学语的小孩，他们都是在那段时光中的普通一员而已，仿佛并没什么了不
得的特别之处。他们是那么一心一意，认认真真地在做事生活，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还
有另外的世界和人生。
作为观众，你着那群普通人，看着他们的生活状态，日复一日，洒扫清洁，端盘送碗，
衣食住行，生儿育女，虽然一切都很平常，却完全会让你忘却时间存在，会沉浸在那一
段的时光当中。你会感受到被一种氛围和意境所包裹，被劫持，简直像是被催了眠，而
完全不再关心本人所处的现实世界。或者，观众几乎会在某些时刻心存疑虑，也许电影
中的世界才是现实，而我自己的世界也许竟是幻觉？就是这种déjà vu 似的感觉，让
观众和侯孝贤所建构的那个世界产生了联系。就如同普鲁斯特试图通过写作达到的目的
一样：“它使人们产生时间也有立体感的错觉。在这一瞬间，时间被找回来了，同时它
也被战胜了，因为属于过去的整整一块时间已变成属于现在的了。” “因此艺术家在
这种时刻感到自己征服了永恒。任何东西只有在其永恒面貌，即艺术面貌下才能被真正
领略，保存...”
侯孝贤正是这样一位有能力将艺术的永恒面貌保存的导演，只不过他的手段是用镜头令
时光留驻。
*引文全部出自安德烈.莫罗亚撰写的《追忆似水年华》序言,施康强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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