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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KU版 - [科幻名篇] - 天渊 by Vernor Ving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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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迄今为止读过的最好的科幻小说 - powerstation)
序曲
搜索那个人。搜索范围远达一百光年之外,时间持续了八个世纪。始终是秘密搜索
,连有些参加者都不知道实情。早期只是隐蔽在无线电通讯数据流中的加密查询。几十
年过去了,然后是几个世纪。线索还是有的。查问了那个人的旅途同伴,得出的线索却
指向几个互相矛盾的方向:那个人现在孤身一人,正前往远方;那个人早就死了,搜索
还没展开就死了;那个人现在拥有了一支舰队,正掉头向他们扑来。
随着时间的流逝,前后连贯的迹象开始在一些最难以置信的故事中浮现出来。出现
了某些证据,其可靠程度达到了这样的地步:某些飞船改变了原定计划,耗费了数十年
光阴,追根溯源,以找出更多线索。有弯路,也有耽搁,由此消耗了巨额金钱。但这些
损失由最大的一批贸易家族承担下来,没有一个家族抱怨-这些家族太富有了,这次搜索
又太重要了。所以,金钱的损失无关紧要。搜索范围逐步缩小:那个人在不断周游,孤
身一人,使用了一连串无法确定的身份,多次在小型贸易船只上从事一次性的临时工作
。但是,一次又一次,他总是重又回到人类活动空间的这一端。搜索范围在缩小,从一
百光年到五十光年,到二十光年-到几个星系。
终于,搜索范围缩小到一个世界,地处人类空间一端。船员们不知道这次任务的真
正目的,连大多数船主都不知道。但是这很有可能一劳永逸地结束这次搜索。
萨米本人亲自在特莱兰着陆。这一次,舰队司令有必要亲自处理细节:整个舰队中
,只有萨米一个人面对面见过那个人。另外,他的舰队在这个世界大受欢迎。亲自出马
,他可以越过所有可能的官僚手续。这些都是很好的理由……但即使不是这样,萨米一
样会亲自在行星上着陆。我等了这么久,再过短短一段时间,他就是我们的了。
"不管那人是谁,我凭什么替你们找?我又不是你们的亲娘!"小个子男人龟缩进他
的办公室里面,他身后那扇门打开了一道五厘米宽的缝。萨米瞥见一个小孩子正从门缝
里偷偷向外张望。小个子猛地关上门。他怒视着先于萨米走进房间的林区治安官。"我最
后一次告诉你们:我做生意的地方在网上。要是你们在网上找不到你们想要的东西,从
我这儿也别想找到。"
"对不起。"萨米拍拍离他较近的治安官的肩膀,"请让一让。"他挤过保护他的治安
官。
办公室的主人眼见一位身材高大的人朝他走来。他的手伸向自己的办公桌。老天!
如果他删除原始数据库(上传到网络的数据便来自这个数据库),他们什么也别想弄到了

但那人的动作突然僵住了。他震惊地瞪着萨米的脸。"海军上将!"
"嗯,请叫我'舰队司令'好了。"
"是,遵命!我们一直在新闻网上看你们的消息。请……请坐。查问那个人的原来是
您?"
宛如花儿在阳光下怒放,对方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看来,市民阶层也
和林中贵族一样,对青河①热忱欢迎。一眨眼的工夫,办公室的主人(自称为"私家侦探
")已经打开了记录,启动了搜索程序。
"……嗯,您说不出名字,也没有准确的体貌特征描述,只有一个大致的抵达时间。
唔,林务部声称您要找的肯定是个名叫'比德威尔·杜坎'的人……"他斜眼瞅了瞅治安官
们,微微一笑,"如果情报不充分,他们很善于得出胡说八道的结论。不过这一次嘛……
"他调了调自己的搜索程序,"比德威尔·杜坎。对了,搜索程序开始后我才想起这个人
。六十或者一百年前,他很有点名气。"一个不知来自何处的人,随身只有一小笔钱,还
有一种强大得不可思议的感召力。三十年之内,他已经获得了几家主要公司的支持,连
林区都支持他,"杜坎自称出身于市民阶层,但他的目的不是为市民阶层争取权利。他想
把钱花在一些疯疯癫癫的长期项目上。是什么?他想……"
私家侦探从显示搜索结果的屏幕前抬起头,目瞪口呆地盯着萨米,"他想把钱花在一
支探险船队上,探索开关星!"
【 ①人类种族的一支,以星际星贸为业。有别于定居行星的居民,青河人几乎终生
在太空生活。】
萨米只点了点头。
"天哪!如果他当时成功了,特莱兰的探险船队这会儿已经飞了一半里程了。"私家
侦探半晌说不出话来,看样子正寻思着自己的星球丧失了一个多么好的机会。他重新看
着自己的记录,"您知道吗,他差一点就成功了。我们这种世界如果要搞星际飞行,准会
弄得经济崩溃。但六十年前,青河舰队的一艘飞船正好在访问特莱兰。当然锣,他们不
想改变行程安排,但杜坎的一些支持者希望依靠他们帮忙。杜坎压根儿不考虑这个主意
,甚至谈都不跟青河人谈:那以后,比德威尔·杜坎算是名声扫地……消失了。"
这些都保存在特莱兰林区的档案里。萨米道:"你说得对。但我们想知道的是,这个
人现在在哪里?"这六十年来,没有一艘星际飞船到过特莱兰所在的太阳系。他就在这儿
!"哦,您估计他也许还能提供一些情报,到现在还用得上,哪怕有最近三年里出的这些
事儿?"
萨米压下伸手揍人的冲动。已经到最后了,再耐心点,几个世纪都等过来了,这时
难道不该耐心点吗?
"对。"语气很和善。萨米是个很明智的人,"应该尽可能掌握一切情报,对吗?"
"是的,是的。您算是来对了地方。市民阶层里有许多事,林中贵族们根本不愿操那
份』合,可我知道。我是真心实意地想为您效力。"他注视着屏幕上正在进行的某种扫描
分析进程,看来他还不算把时间浪费在废话上,"那些外星无线电信息肯定会改变我们这
个世界,我希望我的孩子们能……"
私家侦探眉头一皱,"哟!舰队司令,您刚好错过了,这个比德威尔。瞧,他十年前
就死了。"
萨米什么话都没说,但他的温和态度肯定已经烟消云散了。小个子抬头一见他的神
情,不由得向后缩了一下。"我……我很抱歉,大人。不过也许他还留下了什么东西,遗
嘱之类。"
不可能!我已经这么接近了,不可能发生这种事!但萨米一开始就知道,始终存在
这种可能性。人生是那么短暂,面对的却是几乎永无穷尽的星际间的距离。在这样一个
宇宙中,这种事实在太平常了。"我想,我们对这个人留下的任何东西都很感兴趣。"他
迟钝地说。至少,搜索有了最后结果-某些只会阿谈奉承的情报分析专家肯定会这么总结

私家侦探在他的机器上按着、嘟浓着。林区十分勉强地提供了他的名字,说他是市
民阶层中最出色的侦探。此人的关系铺得很广,单纯没收他的器材无法把他的情报一古
脑儿端过来。他的确真心想帮忙……"可能留下了一份遗嘱,舰队司令,但不在格兰德维
尔的市网上。"
"就是说,在另一个城市?"林区切断了各城市的网络,使之不能彼此交流。对特莱
兰的未来而言,这可不是个好兆头。"……不完全是这样。瞧,杜坎死在圣苏培里教派的
一家老人院里,在卢辛达。看来他的私人物品留在修士们手里了。我敢肯定,只要给教
团一份适当的捐赠,他们一定会把杜坎的东西交出来的。"他的目光转向治安官,表情没
那么友善了。也许是因为认出了其中最年长的那一位,城市治安部的部长。他们无疑能
够从修士们手里挤出东西,毋须作任何捐赠。
萨米站起身来,对私家侦探表示感谢,连他自己听来都干巴巴地提不起精神。他朝
门口他的陪同人员走去,这时,私家侦探慌忙起身,绕过办公桌朝他赶来。萨米这才尴
尬地意识到还没付人家钱。他转过身,忽然间对此人产生了一丝好感。面对态度凶狠的
警察还敢索要自己的报酬,他挺佩服这种人。"给你,"萨米开口道,"这是你的-"
对方却举起双手,"不不不,用不着。但我希望您能帮我一个忙。是这样的,我有好
几个孩子,都是最聪明的孩子。您的这支联合探险队一时还不会离开特莱兰,还得待五
年、十年,对吧?您能不能保证我的孩子们……哪怕只有一个也好-"
萨米头一偏。只要涉及任务,这种许诺绝不是轻易就能作出的。"我很抱歉,先生。
"他尽可能温和地说,"你的孩子只能和其他所有孩子竞争。让他们在大学里努力用功吧
,让他们学习我们公告中提到的专业。这样做可以增加他们胜出的机会。"
"您说得一点没错,舰队司令!我希望您帮的正是这个忙。您能不能关照-"他咽了口
唾沫,热切地望着萨米,丝毫不理睬其他人,"-您能不能关照关照他们,让他们有资格
念大学?"
"当然可以。"稍稍给大学入学部门一点好处,这种事萨米才不在乎呢。但他马上明
白了对方话里真正的意思,"先生,我一定做到。""太感谢了,谢谢您!"他把自己的名
片塞进萨米手中,"上面有我的名字和情况,我会不断及时更新名片上的内容。恳求您一
定记住。"
"好的,唔,……邦索尔先生,我会记住的。"这是一次典型的青河交易。
格兰德维尔在林区飞行器之下渐小渐远。这个城市只有大约五十万居民,但都挤在
一个其乱无比的贫民窟里,顶着蒸腾的夏日热浪。首批殖民者的后裔则住在环绕城市的
林区。林区向外铺展,远达数千公里,形成一片莽莽林海。
他们向上爬升,进人洁净的靛青色天空,划了一个弧形,向南飞去。萨米没理会坐
在自己身边的特莱兰城市治安部长,眼下他既无必要又无心情搞外交。他接通自己的舰
队副司令,眼前立即掠过凯拉·利索勒特的自动报告:萨姆·多特兰己经同意变更计划
,舰队所有飞船都将驶往开关星。
"萨米!"凯拉的声音切断了自动报告,"事情进行得怎么样?"除他之外,整个舰队
中只有凯拉·利索勒特知道这次航行的真正目的:搜索那个人。
"我……"我们失去他了。但萨米不能说,"你自己看吧,凯拉。我的视像资料,最后
两千秒。我现在正前往卢辛达……最后一个小问题,得把它解决了。"
稍稍一顿。利索勒特的索引扫描速度飞快。片刻之后,他听她骂了一声,"好吧,…
…但那个小问题还是得解决,萨米。以前也有好几次,我们以为失去他了,但最后并没
有。"
"但从来不像这次这么确定无疑,凯拉。"
"我已经说了,一定要做到百分之百有把握。"这女人的语气中有一股刚毅之气。这
支舰队里很大一批飞船归她的家族所有,其中一艘还属于她本人。这次任务中担当实际
职责的船主只有她一人。这倒没什么,凯拉·彭·利索勒特几乎从不拿自己的船主身份
压人,在几乎所有问题上都通情达理,但这一次是个例外。
"我会做到百分之百有把握,这你也知道。"萨米这时才意识到特莱兰安全部门的首
脑就坐在自己肘边,也想起了不久以前偶然发现的问题,"上面情况怎么样?"
她的回答很轻快,有点道歉的意思。"非常好。船坞弃权书我已经弄到了,和工厂卫
星、小行星矿的生意看来已经没问题了。我们正在处理合同的细节。我仍旧认为,三百
兆秒卫内,舰队就能从物资、人员两方面装备完毕。"声音中带着笑意。他们之间的链接
是加密的,但她知道得很清楚,他那一端的加密非常不保险。不过特莱兰不是对头,只
是客户,不久以后还会成为参与这次行动的合作伙伴,让他们知道时间安排也好。
呀尺好。如果单子上还没有的话,再加一条:'我们希望配备最优秀的人员,故此,
我们郑重要求林区高校开放人学程序,面向所有通过我方测试者,而不仅仅是首批殖民
者的后裔。"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一秒钟之后,对方这才恍然大悟,"老天哪,我们怎么会漏
了这么重要的事?"原因很简单:小看了某些人的冥顽不化。
一千秒后,卢辛达从下方迎向他们。这里约处于南纬三十度,城市周围是一片冻土
荒原,看上去像人类到达之前的特莱兰赤道地区。五百年前,第一批人类殖民者到达这
颗星球,开始调节温室气体,建立起复杂精细的地球类型的生态系统。卢辛达位于一大
片黑色污迹的中心。黑色污迹是几个世纪的本书中青河舰队的计时单位是秒、千秒、兆
秒(百万秒)和千兆秒。大致说来,一小时约等于四千秒,一天约等于九十千秒,两周约
等于一兆秒,一年约等于三十兆秒,三十年约等于一千兆秒。本书脚注均为译者注,后
不一一标明。火箭燃料造成的,"经过净化的核燃料"。这里是特莱兰行星上最大的太空
港,但城市本身却和这个世界的其他城市一样,并不繁荣,像个贫民窟。
他们的飞行器转为螺旋桨驱动,越过城市,缓缓降落。太阳离地面很近,街道大多
处在半明半暗的黄昏的微光中。每前进一公里,街道便更窄了一些,精心修建的复合式
建筑渐渐让位于一座座方头方脑的楼房,也许是由从前的货舱改造的。萨米冷冷地看着
这一切。首批殖民者费了几个世纪的心血才建成一个美丽的世界,但现在,这个世界正
在土崩瓦解。地球类型的世界要获得最后成功,至少有五条路可走,都是合乎情理、毫
无痛苦的方法。但如果首批殖民后裔和他们的"林中贵族院"不愿走其中任何一条路的话
……哼,等他的舰队再一次回来时,这里的文明也许已经不复存在了。再过一阵子,他
一定得跟这儿的统治阶级成员们好好交交心才行。
飞行器在斑斑驳驳的建筑物之间着陆了,他的心思回到现在。萨米和护送他的林区
打手们走过一摊摊冻得半硬的勃糊糊的东西。他们走近的那幢房子前的楼梯边散放着一
些大盒子,里面是一堆堆衣物。是捐赠品?打手们绕开盒子。他们走上了楼梯,走进大
门。
老人院的管理人自称宋教友,看样子已经老得快咽气了。"比德威尔·杜坎?"他的
目光不安地从萨米脸上移开。宋教友没认出萨米,但他知道林区治安部,"比德威尔·杜
坎十年前就死了。"
他在撒谎。他在撒谎!
萨米深吸一口气,打量着这个阴暗肮脏的房间。突然间,他感到自己已经变成了舰
队流言编造出来的那个危险人物。上帝原谅我,但只要能从这个人嘴里掏出实话,我什
么都干得出来。他的视线回到宋教友身上,尽量挤出一个亲切的笑容。笑容肯定不如想
像的那么亲切,因为老头子后退了一步。"老人院就是替别人送终的地方,对不对?宋教
友?"
"是让人自然走完自己一生的地方。大家给我们捐赠,我们用这些钱帮助来到这里的
人。"真是老人院最原始的定义。但在特莱兰这种其糟无比的情况下,这种说法完全正确
。宋教友尽力帮助的是贫病交加者中最无助的人。
萨米抬起一只手,"我会向你们教派所管理的每一家老人院捐赠一百年的经费……只
要你带我去见比德威尔·杜坎。"
"我……"宋教友又向后退了一步,一屁股坐了下来。不知怎的,他知道眼前这个人
一定能做到说话算话。也许,……但就在这时,老头子抬起头来,瞪着萨米,目光中是
不顾一切的固执倔强,"办不到。比德威尔·杜坎十年前已经死了。"
萨米走过房间,双手抓住老头子座椅的扶手,脸凑近对方。"你知道跟我在一起的是
什么人。你信不信,只要我一句话,他们可以把你这个地方拆了,打得粉碎。如果在这
里找不到我想找的人,我们会把你的教派的每一所老人院打得粉碎,全世界每一所。你
信不信?"
显然,宋教友完全相信。林区治安部能干出什么事来他清楚得很。可一时间,萨米
只怕宋教友会置这种威胁于不顾,强硬到底。那样的话,我只能做我不得不做的事了。
但突然间,老人好像彻底垮了,不出声地抽泣起来。
萨米抽身离开对方的椅子。几秒钟过去了,老人停止哭泣,挣扎着站起身来。他一
眼也没看萨米,也没有做任何手势,只拖着脚步,走出房间。
萨米和他的随从紧紧跟上。他们排成一行,走过一段长长的过道。真是个可怕的地
方。不是因为这里的照明设备破旧不堪,一片昏暗,也不是因为片片水渍的天花板、污
秽不堪的地板。过道两边,人们坐在沙发上、轮椅中,他们呆呆地坐着,愣愣地望着…
…虚无。一开始,萨米还以为他们有隐形头戴式显示装置。他们的视线注视着遥远的别
处,也许正观看某种互动图像,因为他们中间有些人正嘟味着什么,还有几个不断比划
着复杂的手势。过了一会儿,他才发现墙壁上那些鬼画桃符是涂在上面的,片片剥落、
毫无装饰的涂料,就这些,再没有什么可看的了。而那些干瘪枯萎的人,他们的眼睛是
裸眼,没有任何增强手段,眼神里空空洞洞,什么都没有。
萨米走在宋教友身后,靠得很近。修士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他的话不是没有意
义的咕浓,说的是那个人。"比德威尔。杜坎算不上好人,不是哪个你会喜欢上的人,哪
怕才见面都不会喜欢,尤其是才见面的时候。他说他从前很有钱,但他什么都没给我们
带来。头三十年,那时我还是个年轻人哩,他工作得比谁都卖力。无论多苦多累……一
但他的话可不中听,对谁都没句好话,谁都要笑话。他可以陪着病人度过一生的最后一
晚,之后却嘲笑人家。"宋教友想说话,排遣刚才的紧张情绪。过了一会儿,萨米意识到
他不是想说服对方,他压根儿没有半点劝说萨米的意思。宋甚至不是在跟自己说话,他
仿佛是在替一个他知道命在旦夕的人说几句悼辞,"时间一年一年过去了,跟我们其他人
一样,他能做的事越来越少了。他说起他的对头,说只要他们找到他,肯定会杀了他。
我们向他保证,说会把他藏起来,可他却笑话我们。到了最后,他什么都不剩了,只剩
下一肚子恶毒,恶毒得简直没法说。"
宋教友在一扇很大的门前停住脚步。门牌上写着几个大字,饰着花边:通往日光室

"杜坎每天都要看日落。"可修士并没有开门。他站在那儿,垂着头,但也没怎么挡
道门。萨米绕过他,又停住脚步,道:"我刚才提到的捐赠会存进你们教派的户头。"但
老人根本没有看他,只朝萨米的外套上阵了一口,转身朝过道走去,一路推开挡道的治
安官们。
萨米稍一转身,手搭在房门的机械转锁上。
"先生。"是城市治安部长。这位警察头子走近一步,轻声道:"嗯,我们不愿意再护
送您了,先生。护送工作应该由您自己的手下来做。"
嗯?"我同意,部长。可当时你们怎么不让我带上我自己的人?
"那个决定不是我做的。我想,他们觉得治安官更谨慎些。"警察转开视线,"您看,
舰队司令,我们也知道,你们青河人要是恨起谁来,会恨上很长很长时间。"
但这种仇恨更多情况下指的是对某个文明的仇恨,而不针对个人。不过萨米还是点
了点头。
警察终于直视他的双眼。"是这样,我们跟你们合作了。我们确保了这次搜索的任何
消息都不会走漏到你的……目标那里。但我们不能替你们做掉这个人。我们会转过头去
,不看你做的事。我们不会阻止你。但我自己不会下这个手。"
"哦。"萨米极力琢磨,在道德的万神殿中,究竟哪个位置适合眼前这个人,"这个嘛
,部长,我只要求你们不要干涉我的行动,剩下的事我自己会处理。"
警察紧张地猛一点头,退后一步,不再跟随萨米。萨米打开那扇标着"通往日光室"
的房门。
里面的空气冷甩腌的,弥漫着一股陈腐的臭味。不过跟过道中人体的恶臭相比,这
里好多了。他仍然在室内,却又不完全算室内。这里原本是一个向外伸出的出口,通向
下面的大街。但现在装上了塑料板壁,成了一个有点遮蔽的天井。
如果他也跟过道里那些可怜虫一样了怎么办?在他看来,外面那些人已经病入膏育
、无药可救了。同样糟糕的是成了某种疯疯癫癫的实验的牺牲品,思维、意识迸成碎片
,再也无法恢复。他从来没有认真考虑过这样一种收场,可现在……
萨米沿着楼梯走到最下一层。拐角处隐隐约约看得见一线天光。他用手背擦了擦嘴
,静静地站在那里,站了很长时间。
干吧。萨米走向前去,进人一个大房间。房间似乎是停车场的一部分,但用半透明
的塑料板壁围成一个有顶盖的封闭空间。这里没有供热装置,一股股冷风从板壁缝隙中
钻进来。屋子中间四散着几把椅子,上面是包裹得厚厚实实的人形。这些人并没有特意
望着哪个方向,有的只呆呆盯着外面的石墙出神。
所有这些,萨米几乎没有注意。屋子的另一端,一柱阳光从顶盖的一个破洞中斜斜
落下,光柱下孤零零坐着一个人。
萨米缓缓走过房间,目光没有一刻离开金红斜晖下的那个人。那张脸与青河上层家
族有血脉上的相似之处,但他不是萨米记忆中的那张脸。这没什么,那个人肯定许久以
前便改换了面容。再说,萨米衣服里带着一个DNA检测器,还有一份那个人的真实DNA密
码副本。
他裹着一张毯子,头戴一顶厚厚的编织帽。他一动不动,似乎在凝视着什么,凝视
着落日。是他。无须有条有理的思考,萨米已经直接得出了结论。一股激动的洪流迸发
出来,涌遍全身。也许不能算一个健全完整的人,但这就是他。
萨米拉过一把没人坐的椅子,面对斜阳中的那个人坐下。一百秒过去了。两百秒。
最后一缕阳光渐渐消退,那个人的目光变得空空洞洞,脸上毫无表情,但身体却有反应
。他的手动了,好像在摸索着什么。这时,他似乎注意到来了客人。萨米侧了侧头,让
霞光照在 自己的脸上。对方眼睛里出现了某种表情,迷惑、回忆,从眸子深处浮起。
突然间,那个人的双手一哆嗦,从毯子里抽出来,爪子一样的手颤抖着指向萨米的脸。
"是你!"
"是的,先生,是我。"八个世纪的搜索结束了。
那个人不安地在轮椅里扭动着,重新裹好毯子。几秒钟内,他默不作声。最后发出
的声音迟迟疑疑。"我早就知道,你……你这样的人会一直找我,一直找下去。我赞助了
这个该死的苏培里教派,但我一直知道……这种保护是不够的。"他又在椅子里动了动,
眸子里现出一道萨米过去从未见过的闪光,"不用你告诉我,我全都知道。每个家族都投
点钱资助这次行动,也许每艘青河飞船上都有一个船员,不断搜查我的下落。"
对于这场最终发现了他的搜捕的规模,他连一点概念都没有。"我们没有恶意,先生
。"
那个人嘶哑地大笑一声,没有反驳,但显然完全不相信。"我的运气不好,他们派到
特莱兰的人是你。你很机灵,能找到我。他们应该拿你派更大的用场才是,萨米。到现
在,至少该提拔你干舰队司令了。分派你当个杀人的小伙计,真是大材小用了。"他又动
了动,手向下伸去,像是要搔搔屁股。怎么回事?痔疮?癌症?老天,我敢打赌,他屁
股下面坐着一把手枪。这么多年,他一直准备着这一天。时候到了,枪却缠在毯子里一
时拔不出来。
萨米急切地倾身向前。那个人在诱他说话。好吧,也许只有这样,他才有说话的机
会。"我们终于撞上了大运,先生。我自己撞上了大运。我猜您也许会来这儿,因为开关
星。"
毯子里偷偷的摸索停了片刻。一丝冷笑掠过对方的脸。"只有五十光年,萨米。一个
天体物理学上的谜,离人类空间最近的谜。可你们这些没种的青河漫游者却从来没去拜
访过。神圣的、至高无上的利润啊-你们这些人在乎的只有这个。"他的右手大度地一挥
,左手却在毯子里越探越深,"话又说回来,整个人类都这德性。八千年的望远镜观测,
两次笨手笨脚的擦肩而过。这个神奇的谜所得到的关注不过如此……我原想,这么近的
距离,也许我能组织一次载人飞船探索。也许能在那儿发现什么,获得某种优势。那样
的话,等我回来时-"眼睛里又出现了那种奇异的闪光。这个不可能实现的梦想折磨了他
这么多年,已经将他销蚀一空了。萨米这才意识到,眼前的人早已不再是过去那个人,
他已经彻底疯了。
但是,欠疯子的债依然是债。
萨米靠得更近了一点。"您本来是可以成功的。我知道,就在'比德威尔·杜坎'的影
响力达到鼎盛的时候,一艘星际飞船到过这颗行星。"
"是青河的船。操他妈的青河!我再也不想跟你们这些人打交道了。"他的左手已经
不动了,显然找到了他的手枪。
萨米伸出手去,轻轻碰碰盖在对方左臂上的毯子。不是要抓住他的手,只是个暗示
,表示自己什么都明白……同时也是一个请求,请求对方多给自己一点时间。"范,现在
已经有理由前往开关星了,即使以青河的标准看也大有理由。"
"嗯?"萨米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自己的触碰?自己的话?抑或是那个多年来从
没有人说过的名字-不管怎样,某种原因使老人暂时停止了动作,听着他的话。
"那是三年前的事。当时我们正在向这里赶,特莱兰人接收到了来自开关星附近的无
线电信号。是个节拍式信号,完全丧失了过去科技成果的失落文明能发明的就是这种信
号。我们部署了我们自己的天线阵列,也作了详尽分析。那个信号类似摩尔斯电码,但
它的节拍与人类的手和反射系统所造成的节拍完全不同。"
老人的嘴张开又合上,很长时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不可能。"他终于说道,声
音很低。
萨米发觉自己露出了微笑,"从您嘴里居然听到这种话,真是太奇怪了。"
长久沉默。那个人的头低了下来,接着他说:"这是头彩啊。我差点中了头彩,只差
六十年。而你呢,你追踪找到了我,这下子,大满贯全是你的了。"他的手臂仍然隐在毯
子里,但身体已经向前聋拉下来。他被击败了,因为在内心深处,他知道自己失败了。
"先生,我们中间有些人-"远远不止有些人-"一直在寻找您。您隐藏得很好,让我们
很难找到。另外,我们不能大张旗鼓公开搜索,理由和过去一样。但我们从来没有丝毫
恶意。我们希望找到您……"
怎么样?补偿你?请求你的原谅?这些话萨米说不出口,再说也不完全是实话。毕
竟,原本是这个人的错。"如果您能和我们一同前往开关星,我们将不胜荣幸。"
"我不是青河人。"
萨米始终与飞船保持着紧密联系,随时更新飞船动态。也许现在应该……嗯,值得
一试。"我来特莱兰不止一艘船,我有一支舰队。"
对方的下巴收缩了一点。"一支舰队?"多年培养起来的兴趣还在,像条件反射,还
没有彻底消失。
"停在近地泊位,眼下,从卢辛达正好能看见。您想看看吗?"
老人只耸了耸肩,但现在,他的两只手都从毯子里抽了出来,放在膝盖上。
"我带您去看看。"塑料板壁上开着一道门,就在几米外。萨米站起身来,缓缓走近
,推动轮椅。老人没有反对的表示。  外面冷极了,也许气温在零度以下。前面的屋
顶上方还残留着落日的余晖,但却没有丝毫暖意。只有溅在他鞋上的冷冰冰的泥浆才能
说明这里白天也曾有过温暖。他推着轮椅一路穿过停车场,来到一处多少可以望西面的
地方。老人茫然地四下张望着。不知他多久没到外面来过了。
"你想过没有,萨米,也许会有其他人来参加这个小聚会?"
"您是什么意思,先生?"除了他们俩,停车场里空无一人。
"有些人类殖民地离开关星比我们更近。"
哦,原来是那个小聚会。"是的,我想过,先生。我们不断监听着他们的信息,随时
更新情报。"那是一个有三颗J恒星的星系,其中的三颗行星有人类居住,三个美丽的世
界,近几个世纪才摆脱蒙昧,重返技术文明时代,"他们现在称自己为'易莫金人'。我们
从来没访问过他们的世界,只推测他们是某种专制文明,具有很高的科技水平,但非常
封闭,非常重视心灵力量。"
老人哼哼了一声,"我才不在乎这些杂种重不重视心灵力量呢。那种力量……守灵的
时候倒是能派上用场。听我的话,萨米,上路的时候带上大炮、火箭和核弹,多带核弹
,很多很多。"
"是,先生。"
萨米将老人的轮椅转到停车场边缘。通过他的头戴式显示系统,萨米可以看见他的
舰队正在天空中缓缓升起。但光凭肉眼是看不到的,被附近的建筑挡住了。"先生,再过
四百秒,你就能看到它们飞过那边的屋顶。"他朝远处指了指。
老人什么都没说,但他还是抬起头来,漫无目的地望着天空。空中是穿梭来往的常
规飞行器,还有卢辛达太空港起降的星系内往来飞船。已近黄昏,但天色还是很亮。虽
然有亮光混淆视线,但单凭肉眼仍然能辨认出好几颗卫星。西面有一点微弱的红光,在
萨米的头戴式显示系统里不断闪烁,表明这是一个图标,而非目视可见对象。那就是他
特意标注出来的开关星。萨米朝那个方向注视了片刻。即使在夜间卢辛达的天色全黑的
情况下,开关星仍然很难识别。但只要有一具小小的望远镜,它看上去很像一颗寻常的
G级恒星……目前还很像。不过,再过几年,这颗星星就会完全不可见,除非是通过望远
镜阵列观测。等我的舰队抵达时,它进入暗寂状态已经长达两百年了……而且马上就会
重放光明。
萨米在轮椅边单膝跪下,丝毫不理会冰冷的泥浆。"先生,我给您讲讲我的飞船吧。
"他依次数说着飞船的吨位、设计用途和船主-大部分船主,有些人最好换个时间再提,
等老人手边没放着枪的时候再说。他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对方的脸。他所说的对方全
都懂,这一点很清楚,因为老人不住喃喃咒骂,萨米每说一个名字,他都会换个新的下
流话诅咒那个人。只有最后一个名字例外-
"利索勒特?像斯特伦曼人的名字。"
"是的,先生。我的舰队副司令确实是斯特伦曼人。"
"哦。"他点点头,"他们……他们那一家人挺不错。"
萨米暗笑起来。这次任务的空间飞行时间是十年,这段时间足以让这个人的身体复
原。可能也足以使他的疯癫劲儿弱下来。萨米拍拍轮椅靠背,就在对方的肩头旁。这一
次,我们不会抛弃你。
"我的第一艘飞船过来了,先生。"萨米再次指点着。一秒钟后,一颗明亮的星星从
那座建筑屋顶旁冉冉升起,像傍晚一颗耀眼的明星,逐渐融人落日余晖之中。六秒钟过
去了,第二艘飞船进入视野。再过六秒,第三艘。又一艘。又一艘。又一艘。停顿半晌
,最后出现的是一颗比其他所有星星更加明亮的璀璨明星。他的舰队在近地泊位,距地
面四千公里。在这种距离上,它们只是点点星光,像小小的宝石,沿着天空中一条看不
见的弧线排列彼此之间拉开半度。跟近地泊位中的星系内货运飞船、本地工厂卫星相比
,舰队并不特别壮观……除非你知道这点点星光来自多么遥远的地方,终将航行到多么
辽远的地方去。萨米听到老人敬畏地轻轻吐出一口气。他知道。
两个人望着七点星光缓缓滑过天际。萨米打破了寂静。"最后面那艘,最亮的那颗,
看见了吗?"缀在绚烂星群下的最辉煌的宝石,"有史以来建造的最出色的飞船。我的旗
舰,先生……范·纽文号。"
P**********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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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一百六十年后 第一章
青河舰队第一个抵达开关星。先后次序也许无关紧要。最近五十年的航程中,他们
始终注视着易莫金人飞船的羽状尾迹-对方正降速接近同一个目的地:开关星。
双方彼此都很陌生,双方都远离自己的故乡。对青河贸易者来说,这不是什么新鲜
事,不过,以前相遇陌生人大多不像这次这么不友好,以前的相遇总存在贸易的可能性
。而这一次,宝藏是有的,但不属于任何一方。宝藏处于冰冻状态,一动不动,等待着
掠夺、探索或开发。至于究竟是哪种方式,取决于下手者的天性。远离亲友,远离社会
……也远离一切可能的证人。在这样的局势下,阴谋背叛可能带来丰硕成果。这一点双
方都清楚。青河和易莫金人,两支探险队长时间绕着对方打转,探查对方的动机和火力
。协议达成了,然后重写,然后再次达成。联合行动、着陆的计划也拟定出来了。但是
,贸易者们对易莫金人的意图仍旧几乎完全不了解。所以,当易莫金人的宴会邀请到来
时,有些人松了一口气,持欢迎态度;另外一些人则一言不发,暗中咬牙切齿。特里克
西娅·邦索尔把肩膀倚在他肩上,侧过头来。这样一来,她的话只有他一个人能听见。
"你怎么看,伊泽尔?吃的还行,许他们没想毒死咱们。"
"没滋没味的。"他低声回答,尽可能不因为跟她的身体接触分心走神。特里克西娅
·邦索尔是在地面出生的,是专家组的一员。和大多数特莱兰人一样,她过于相信别人
,这是他们的天性。她很喜欢拿伊泽尔"贸易者的疑心病"开玩笑。
伊泽尔的目光扫过一张张餐桌。舰队司令帕克带了一百人赴宴,但其中只有几个战
斗员。易莫金人的数量和青河人差不多,双方混坐在一起。他和特里克西娅的桌子离司
令很远。伊泽尔·文尼是见习贸易员,特里克西娅是语言学专业的博士后。他估计,在
这)L就座的易莫金人也和他们一样,职衔很低。青河人只推测易莫金人是专制独裁体制
,但伊泽尔没发现一眼就能辨认的衔位标识。对方的陌生人中有的很健谈,他们的尼瑟
语很容易理解,跟广播中使用的尼瑟语几乎没什么区别。坐在他左手的那个家伙肤色苍
白,块头很大,宴会进行过程中几乎没住过嘴,一直在聊个不停。这位里茨尔·布鲁厄
尔好像是战斗程序规划员,但伊泽尔使用这个职务名称时他好像没听明白。他满嘴说的
都是双方今后应该如何联手行动。
"那种事从前多了去了,你知道吗?趁他们还不懂技术,或者还没重建技术文明的时
候,一家伙弄住。"布鲁厄尔道,他的注意力大多时间从伊泽尔转到了老家伙范·特林尼
身上。看来布鲁厄尔认为,外貌较老表示具有某种特别的权威。他没有意识到,如果一
个年岁较长的人坐在低职位的年轻人堆里,此人准是个地地道道的失败者。伊泽尔毫不
介意对方忽视自己:他可以趁机好好观察,用不着分心应付。倒是范·特林尼看样子因
为受重视备感得意。他也是个战斗程序规划员,这下子遇上同行了。无论那个睑色苍白
的金发家伙说什么,他都要竭力压过对方一头,这么做的过程中透露了不少机密,让伊
泽尔坐立不安。
得为易莫金人说句好话:他们在技术方面还是很能干的。他们拥有可以快速来往于
星际的吸附式飞船①,单凭这点,他们的技术水平便已位居人类世界的高端。易莫金人
的技术文明显然还处于继续上升的阶段,其信号处理和电脑水平跟青河不相上下-文尼知
道,这一点比易莫金人自己的秘密更让帕克司令手下负责安全的人寝食难安。青河过去
曾经通过贸易手段享用过上百个文明的黄金时代,如果换一种场合,易莫金人的技术水
平会让青河人欣喜若狂:有生意可做了。
能干,而且勤奋。伊泽尔朝宴会席桌上方望去。这个地方真的令人难忘。不是客气
话,而是不折不扣的事实。一般说来,吸附式飞船上的所谓"居住区"不值一晒。这类飞
船必须装备重重防护手段,结构也要相当坚固。尽管飞船速度可以高达光速的几分之一
,但一次旅程也要花许多年时间。在这段时间内,船员和旅客多数时候都处于冬眠冷冻
状态。这一次,易莫金人不等收拾好居住的地方便解冻了大批人手,不到八天便建成了
这个宴会场馆,与此同时还完成了最后阶段的轨道调整。设宴的场馆直径超过两百米,
呈半环形。建筑材料是随船搭载的,跨过了足足二十光年的旅程。
场馆内部极尽豪奢。采用的是文明初级阶段的古典主义风格,和人类还没有掌握生
命支持系统的早期太阳系的风格有些类似。在织物和陶瓷制品方面,易莫金人是当之无
愧的大师。但伊泽尔推测他们还不懂生化艺术。帷幕和家具都经过精心设计,巧妙地掩
饰了地板的弧度。通风系统无声无息地送来阵阵和风,强度正即装备有磁场吸附式推进
器的飞船。所谓吸附磁场,即用一个磁场吸取太空中的微量氢原子,作为动力源送入反
应堆,依靠这种推进器推动的飞船无法超越光速。这是一种常见于科幻小说中的亚光速
飞船。好能给人一种身处空气清新的广阔空间的感觉。这里没有视窗,连可以在视觉上
抵消飞船旋转效应的风景视窗都没有。只要能看见舱壁的地方,都悬挂着极其复杂的手
绘艺术品。(油画?)色彩鲜明,即使在半明半暗的灯光下也闪闪发亮。他知道,特里克
西娅恨不得凑到近处,好好看看这些画。据她说,艺术品最能展示一个种族的核心文化
,其效力甚至强于语言。
文尼的视线转到特里克西娅身上,冲她微微一笑。他的什么心思都瞒不过她,但也
许能瞒过旁边的易莫金人。文尼真希望自己有帕克司令那种本事。司令坐在上首桌旁,
正跟那个名叫托马斯·劳的易莫金人聊得起劲。瞧两人谈得那么投机,你准会当他们是
久别重逢的老同学呢。只要能学到这种本事,让文尼干什么都肯。文尼向后一靠,侧耳
细听周围的谈笑。不是内容,重要的是语气和态度。
不是所有的易莫金人都笑容可掬,谈笑风生。比如离托马斯·劳不远那张桌旁的那
个红头发。刚才介绍过她,但文尼没记住名字。除了一条闪亮的银项链,这女人什么饰
物都没戴,穿着很素,简直可以说冷峻。身材很苗条,年龄无法判断。红头发可能是专
为这个场合做出来的,但惨白的肤色却很难做什么手脚。她有一种异国情调的美,不过
举止却很笨拙,嘴部线条也显得过于刚强了些。她的目光扫视着宴会桌,神态仿佛这里
只有她一个人。文尼注意到,主人没在她身边安排任何来宾。特里克西娅时常笑话文尼
,说单从他脑子里想的那些事儿来看,他完全算得上是个花花公子。但是,这个古怪的
女人却绝无可能出现在文尼的脑子里,即使出现,也只能是噩梦,而不是幸福的旖念。
上首宴会桌边,托马斯·劳站起身来。各张桌边的侍者们齐齐后退。仍然坐着的易
莫金人全都安静了,绝大多数贸易者们也静了下来,只有几个最忘形的除外。"又到为群
星间的友谊祝酒的时候了。"伊泽尔小声嘟浓着。邦索尔用手肘捣了他一下子,她的注意
力已经集中到上首桌上了。但当易莫金人首领开口时,文尼感到她好不容易才压下涌到
嘴边的笑声。
"朋友们,我们大家都是远离故乡的人。"他的手臂大幅度一挥,仿佛把宴会厅四壁
外的空间一揽在内,"我们都曾经犯过严重的错误。我们也都知道这个星系有多么古怪。
"想想看,一颗变化如此剧烈的恒星,每二百五十年中竟然有长达二百一十五年的寂灭期
,暗得如此彻底,仿佛把自己关掉了一样,"一千年来,不止一个文明体系的天体物理学
家做出过努力,试图说服他们的统治者,派出一支探险队前往那里。"他停顿片刻,然后
笑道,"当然,在我们这个时代之前,那儿离我们人类的居住空间太远,探险费用也太过
昂贵。可是现在,它却同时成为两支人类探险舰队的目标。"与会双方所有人都露出了笑
脸,同时暗自发出共同的感慨:真他妈的倒霉。"出现这种巧合当然是有原因的。多年以
前,这种探险还缺乏动力。但今天,我们双方都有了远赴开关星的理由:即我们称之为
蜘蛛人的外星种族-迄今为止发现的第三种非人类智慧生物。"他们居住在这么寒冷的星
系中,这样的生命形式不太可能是自然产生的。蜘蛛人肯定是某种来往于遥远星系间的
非人类智慧生物的后裔,其远祖必定是掌握了高技术的智慧生物,人类还从未遇到过那
样的生物。这可能是青河有史以来所发现的最大的宝藏。另外一点更增添了这份宝藏的
可贵:目前的蜘蛛人文明刚刚重新发现无线电,和失落的人类文明体系一样,他们应该
不难对付,很容易驾驭。
劳发出一声自责的轻笑,望着帕克司令。"直到现在,我才意识到我们双方具有多么
强的互补性:我们的优势、弱点,我们的错误、见识,合在一起,真是天衣无缝。你们
来自更加遥远的远方,但你们已经有了速度极快的飞船;我们的故乡近一些,但花了更
长时间建造飞船。在对目标的探测方面,我们双方的分析大都是正确的。"人类观测开关
星的历史很长。自从进人太空时代,望远镜阵列便注视着那里。许多个世纪以前,人们
便发现,该星系中有一颗大小与地球相近的行星,围绕着开关星旋转。那颗行星上有表
明存在生命的生化迹象。假如开关星是一颗正常恒星,那里肯定是个非常宜人的地方。
可是由于开关星的剧烈变化,那颗行星大多数时间只是一个冰球。开关星系中再也没有
别的行星体,而且,古代夭文学家们早已确认,星系中惟一的行星也没有自己的卫星。
没有其他行星,没有气体巨星,没有小行星……连彗星星尘都没有。开关星周围的空间
空无一物。考虑到开关星本身灾难性的频繁变化,这倒也不十分奇怪。另外,开关星过
去很可能发生过大爆炸-可是,如果有大爆炸,怎么还会有一个孤零零的行星世界?它是
怎么保存下来的?这就是那个地方不为人知的大秘密之一。
所有这些,大家都清楚,也做好了准备。帕克司令的舰队充分利用了先期到达的这
一段时间,以近乎疯狂的速度探测了这个星系,还从行星冰冻的海洋中掘起了几千吨挥
发矿。他们甚至在这个星系内部发现了四块巨岩-如果用比较宽泛的定义,别太苛刻的话
,似乎也可以称为小行星。四块巨岩都是非常奇特的家伙,最大的一块约两公里长,四
块全是不折不扣的大钻石。为了解释其成因,来自特莱兰的科学家们彼此差点动起了拳
头。
问题是不能拿钻石当饭吃,至少不能直接吃。如果不能从本地搞到挥发矿和矿石,
舰队里的日子将会非常非常不舒适。易莫金人来晚了一步,但这些该死的家伙太走运了
:虽然他们的科研可能是作者杜撰的名词。即水凝结成的冰或大气凝结成的气凝冰(可能
也是一个杜撰出来的名词)。与普通矿物相比,这类物质受热后会挥发,故称。不如青河
,科学方面的专家也少得多,飞船速度慢得多……但他们带的硬件很多,多极了。
易莫金大佬和善地一笑,继续说道:"在整个开关星系中,只有一个地方存在大批挥
发矿,那就是蜘蛛人世界。"他来回看看自己的听众,目光停留在来宾们的脸上,"我知
道,你们中间有些人希望把某些事推迟到蜘蛛人再一次复苏之后再说……但是,不应该
过高估计潜伏的价值。另外,我的舰队中装备了起重飞船。雷诺特主任-"对了,红头发
就叫这个名字!"--的看法和你们的科学家相同:当地人的科技发展从来没有超出最简
单的无线电装置的水平。现在,所有'蜘蛛人'都进人了地下,处于冷冻冬眠状态,直到
开关星重放光明才会复苏。"也就是说,大约一年后。人类尚不清楚开关星一明一灭的原
因,但已经观测了它八千年时间。八千年间,其明灭周期几乎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上首桌托马斯·劳身旁坐着的s·J·帕克也在微笑,真诚程度可能和易莫金人首脑
不相上下。早在特莱兰时,舰队司令帕克就不大受当地林中贵族们的欢迎,部分原因是
他把他们在起飞之前的准备时间压缩到了不能再压缩的地步,当时甚至根本没有证据表
明会有第二支舰队。进人降速阶段的时间比预计的耽搁了,帕克几乎烧毁了飞船的磁场
吸附式推进器,这才幸运地抢在易莫金人前头到达。他可以说自己第一个到达,其他就
没什么好说的了:发现了钻石巨岩,掘上来一小批挥发矿。首次着陆之前,他们甚至连
外星人长什么样都不知道。那次着陆也没多少大成果:在突出地标附近东捅捅西瞅瞅,
在人家垃圾堆里翻腾。垃圾堆里偷来的东西倒真的透露出外星人的不少情况。现在,这
些资料就是谈判的筹码。
"现在是携手合作的时候了。"劳接着说,"两天来我们一直在讨论。至于讨论的内容
,我不清楚在座各位了解多少。肯定有小道消息,这是免不了的。商讨的细节嘛,你们
很快就会知道。但我可以告诉大家一点:帕克司令、你们的贸易委员会和我本人一致认
为,目前正是我们双方团结起来的最佳时机。我们正在计划进行一次相当大规模的联合
着陆,主要目的是提取至少一百万吨水和相同数量的金属矿石。我们手里有重型起重飞
船,达成目的应该不会很困难。其次,我们要留下一批隐蔽式传感器,并进行一次规模
不大的文化采样。行动中取得的成果和资源将在我们两支探险舰队之间平分。在太空中
,我们两支队伍将利用这里的巨岩建立屏障,保护我们的驻地。我们这一方希望把驻地
设在离蜘蛛人几光秒的距离上。"劳看了帕克司令一眼。这么说,这个问题仍在讨论中,
还没有达成一致。
劳举起酒杯,"为了双方过去种种错误的终结,为了我们的共同事业,为了双方将来
的进一步团结协作-干杯。"
"喂,亲爱的,有'贸易者的疑心病'的人应该是我才对呀。是不是?为了这个,你不
是还把我骂得体无完肤吗?"
特里克西娅勉强笑了笑,但没有马上回答。从易莫金人宴会回来的一路上,她异乎
寻常地安静。回到贸易者营帐后,两人来到她的宿舍。通常情况下,她在这儿说话最放
得开,最兴高采烈。毕竟这才是她的天性。"他们的营帐弄得倒是不错。"她终于开口道

"比我们的强多了。"伊泽尔拍拍塑料隔断墙,"光靠随船搭载的部件现搭现建,搞成
那样,真了不起。"青河营帐比一个分成无数隔间的巨型气泡强不到哪儿去。健身房和会
议室的面积还行,但说不上漂亮优雅。漂亮优雅青河人也懂,但他们只有在取得本地材
料以后才会考虑这个方面。特里克西娅只有两个连通的房间,加在一起仅仅一百立方米
多一点。四壁本来什么装饰都没有,但特里克西娅在这儿的互动图像上下了不少功夫。
图像中有她的父母、姐妹,一幅特莱兰某个大森林的全景画。她的桌面上有很大一部分
是历史方面的平面图像,内容是太空时代之前的古老地球。有第一个伦敦的图像、第一
个柏林的图像,有马、飞机、人物。说实话,这些图像并不美,远远比不上地球之后的
各个世界。后者才真的是千变万化,炫人眼目。当然,对古老地球的要求不能太高。那
时的人类还处于黎明时代,每一项发明都是第一次。当时没有什么辉煌的过去和可以借
鉴的记忆。伊泽尔自己的专业对象也是那个时代。当初他选择这个研究方向时,父母震
惊之极,朋友困惑不已。可特里克西娅理解他。对她来说,对黎明时代的研究也许只是
爱好,但她喜欢谈起那个一切都是开天辟地头一回的古老时代。他知道,自己永远不可
能找到第二个像她这样的人了。
"哎,特里克西娅,那儿有什么事让你不痛快了?易莫金人的房间不错,这总没什么
可疑的吧。大半个晚上,你都是平常那个没主意的小傻瓜,"这样嘲笑她,她居然役上钩
,没反驳-"可到后来,出了什么事,你马上变了个人似的。你发现什么了?"她坐在墙边
的沙发里,他双手一撑天花板,缓缓飘落到她身边。
"是……是几件很小的事,可-"她伸出手去,握住他的手,"你知道,我在分辨语言
方面很有一套。"飞快地笑了笑,"他们尼瑟语的口音和你们青河的广播非常接近,易莫
金人显然是借助青河广播网才发展起来的。"
"那是当然,他们自己也是这么说的,一切都对得上。他们是个年轻的文明,从前彻
底垮了,不久以前才重新爬起来。"我怎么老是替他们辩护?易莫金人的建议很合理,甚
至可以说慷慨大方。暗示地球文明多次毁灭又多次重建。第一个伦敦,指地球文明第一
次毁灭之前的那个伦敦。处于失重状态。遇上这种情况,任何称职的贸易者都会有点起
疑心。但特里克西娅担心的显然是别的事。
"不错,但双方使用同一种语言,这种情况下,许多事很难掩饰。易莫金人语言的所
有格中有一种变化,我听见好几次了,而且不是从前传下来的过时用法。伊泽尔,易莫
金人习惯于把人看作一种可以拥有的东西。"
"你是说奴隶?他们是高度发达的文明,特里克西娅,科技水平很高的人成不了合格
的奴隶,因为他们绝不可能甘为奴隶,全身心合作。有了这一点,奴隶制是行不通的。
"
她突然摸紧他的手。不是气恼,不是闹着玩,而是紧张。他以前从没见过她这个样
子。"是的,是的。但我们不知道他们有什么怪招,只知道他们喜欢玩硬的。整晚上我都
有听坐你旁边那个金红头发叽哩呱啦,还有坐在我右边的那两个。他们说'贸易'这个词
时别扭极了。跟蜘蛛人的关系,他们能想像出来的只有一种:剥削压榨。"
"唔。"这就是特里克西娅。有些事他自己不经意间就忽略过去了,她却能从中得出
许多发现。有些发现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有时,她的解释仿佛像一道光,照亮了他绝
不会猜到的内情。"……我拿不准,特里克西娅。你知道,有时候,当客户,嗯,听不到
时,我们青河人说话也挺傲慢的。"
特里克西娅的视线从他身上转开了一会儿,望着周围图像中一套古怪有趣的房子,
那是她在特莱兰的家。"青河的傲慢把我的那个世界搅了个天翻地覆,伊泽尔。你们的帕
克司令把特莱兰的教育系统轰开了一个大洞,打开了林区贵族的学校……在你们看来,
这不过是一件小事而已。"  "我们并没有强迫任何人……""我知道。你们没有强迫别
人做什么。林区贵族渴望参加这次行动,你们提出的准人费就是要他们提供某些产品。
"她的笑容很奇特,"我不是在抱怨,伊泽尔。没有青河的傲慢,我永远不可能进人林区
贵族院校的人学选拔程序。我一辈子也别想拿到博士学位,也就不可能到这儿来。你们
青河人确实横得很,但你们同时也是我的世界遇上的最大的幸事之一。"
青河在特莱兰停留的最后一年里,伊泽尔一直在冬眠,不大清楚客户的详细情况。
今晚之前,特里克西娅也没怎么谈起这些事。嗯,他的计划是一兆秒①求婚一次,除此
之外,他还没有向她作出别的承诺,但……他张开嘴,正准备说-
"等等,先别说话!我还没讲完呢。我之所以这会儿说起这些,是为了告诉你:傲慢
分许多种,其中的区别我看得出来。从宴会上那些人说的话来看,他们更像残暴的专制
君主,而不像从事贸易的商人。"
"你留意过那些侍者吗?他们像饱受践踏的奴隶吗?"
"……不像……更像雇员。我知道侍者的事讲不通,但我们并没有见过对方舰队中所
有易莫金人。但是,不知出于自信还是失误,托马斯·劳把奴隶的痛苦统统张贴出来了
,就在四面的墙壁上。"她不耐烦地瞪着他探询的脸,"该死的,那些画!
离开宴会大厅时,特里克西娅漫步绕了一圈,依次欣赏墙上的画。全是美丽的风景
画,有的是地面景物,有的是很大的居民聚居处。在明暗和几何排列方面,这些画都是
超现实风格,但在对象描绘上,每一幅画都无比精确,一草一叶,精细人微。"正常、幸
福的人绝不会画出那样的画。"
伊泽尔耸耸肩。"照我看,那些画都是同一个人的作品。画得非常不错。我敢打赌,
是古典画作的复制品,就像邓②画的堪培拉。"
邓是个疯狂、压抑的人,膝下无子,了无生趣。这些都充分反映在他的画作中,"伟
大的艺术家很多都疯疯癫癫,生活不幸。"
【 ①一兆秒约等于两星期。】
【 ②作者杜撰的大画家城堡。】
"你说话真像个不折不扣的商人。"
他伸出另一只手,双手握住她的手。"特里克西娅,我不是想和你争执。这次宴会之
前,不相信他们的人是我。"
"现在仍然不相信,是吗?"问话很急切,一点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是的。"但没有特里克西娅那么重的疑心,怀疑的原因也不一样,"重型起重飞船是
他们的,易莫金人却愿意和我们平分运上来的东西,这未免太大方了些。"这个协定肯定
是艰苦谈判得来的。从理论上说,青河舰队中随行科学家的价值完全顶得上几艘起重飞
船,但这种等量性不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很难以这个作为谈判筹码,"我正在琢磨你看到
、我却没发现的那些事……好吧,就算他们真的像你想像的那么危险,帕克司令和委员
会肯定也能看出来。你说呢?"
"不管以前如何,他们现在是怎么想的?看看你那些舰队指挥官从交通艇上下来的样
子吧。我有一种感觉,大家现在都觉得易莫金人挺不错的。"
"他们高兴,是因为我们的买卖成交了。贸易委员会的人现在怎么想,我就不知道了
。"
"你可以查问出来,伊泽尔。如果他们被宴会骗了,你可以要求他们顶住。我知道,
我知道,你只是个见习生。青河有自己的规矩,有自己的惯例,等等等等。但是,这个
探险队是你们家族的!
伊泽尔向前倾过身体,"只是部分拥有。"这可以说是特里克西娅第一次想用这个事
实达到什么目的。到现在为止,两人一直害怕承认他们的地位差别,至少伊泽尔是这样
。两个人心中都深藏着一种恐J嗅,担心对方利用这种差别。伊泽尔·文尼的父母和两个
姑妈拥有这支探险队的三分之一:两艘吸附式动力飞船、三艘登陆舰。文尼.23家族共有
三十艘船,分别投人十来个项目。在特莱兰舰队的投资并不很重要,家族代表只有他一
个人,只对几个家族成员有利。在舰队锻炼一到三个世纪之后,他就会重新回到自己的
家族。到那时,伊泽尔·文尼的年龄会比开始时大十到十五岁①。他盼着与家人聚首,
让父母看看,他们的小男孩干得不坏。但在这次行动中,他太年轻,不可能施加什么影
响。"特里克西娅,所有权和管理权是两回事,对我来说更是这样。如果参加这次探险的
是我父母,对,他们会很有影响。但即使是他们,年轻时也不可能指手划脚。我是个船
主不假,但我更是个见习生。"说起来不大光彩,但事实就是这样。在合乎规范的青河行
动中,裙带关系没什么用处,有时甚至会起反作用。
特里克西娅很长时间没说话,眼睛探询地注视着伊泽尔的脸。以后会发生什么?文
尼记得很清楚,菲利帕姑妈曾严辞警告过他,要他小心那些跟有钱人家的年轻小伙子拉
关系的女人,那种女人会先引诱他们,下一步就想操纵他们,甚至操纵家族的正常业务
往来-后者就更严重了。伊泽尔现在十九岁,特里克西娅·邦索尔二十五岁。也许她觉得
自己可以指使他。啊,特里克西娅,千万别。
她终于笑了,比平常浅些,温和些。"好吧,伊泽尔。应该怎样就怎样吧。但帮个忙
好吗?想想我说的话。"她侧转身,抬起手,触到了他的脸,轻轻抚摸着。她试探着吻了
吻他,很轻很轻。
【 ①将文尼冬眠的时间算上是两三个世纪,未冬眠的活动期却只有十到十五年。】

【在 P**********n 的大作中提到】
: (我迄今为止读过的最好的科幻小说 - powerstation)
: 序曲
: 搜索那个人。搜索范围远达一百光年之外,时间持续了八个世纪。始终是秘密搜索
: ,连有些参加者都不知道实情。早期只是隐蔽在无线电通讯数据流中的加密查询。几十
: 年过去了,然后是几个世纪。线索还是有的。查问了那个人的旅途同伴,得出的线索却
: 指向几个互相矛盾的方向:那个人现在孤身一人,正前往远方;那个人早就死了,搜索
: 还没展开就死了;那个人现在拥有了一支舰队,正掉头向他们扑来。
: 随着时间的流逝,前后连贯的迹象开始在一些最难以置信的故事中浮现出来。出现
: 了某些证据,其可靠程度达到了这样的地步:某些飞船改变了原定计划,耗费了数十年
: 光阴,追根溯源,以找出更多线索。有弯路,也有耽搁,由此消耗了巨额金钱。但这些

P**********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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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捣蛋小鬼埋伏在伊泽尔宿舍外,正等着他哩。
"哎,伊泽尔,昨晚我看你来着。"这句话差点让他停下了脚步。她说的是宴会。对
了,贸易委员会把宴会的情况实时传送回了舰队。
"知道,奇维。你在传送图像上看到了我,现在又见到了我本人。"他打开房门走进
去。小鬼在身后跟得实在太紧,不知怎么一下子,她也进来了,"你来这儿有什么事吗?
"
在按自己的心意曲解别人的问题方面,捣蛋小鬼是个天才。"我们正好轮到值同一个
勤杂班,两千秒后开始。我刚才想,咱们可以一块儿下楼到菌囊去,交换交换小道消息
什么的。"
文尼飘进里间,这回总算成功地把她关在门外。他换上工作服。出门时一看,不用
猜都想得到,捣蛋小鬼仍旧守在外头。
他叹了口气,"我没什么小道消息。"至于特里克西娅跟我说的事,我要告诉你才真
是活见鬼呢。
奇维得意洋洋地笑了。"这个嘛,我有。来。"她打开通向外面的宿舍门,零重力下
姿态优美地向他一躬,飘身进入外面的走廊,"宴会上的事,我想跟你对对笔记。但说实
在的,我敢打赌,我看到的准比你多。委员会传回来的视像数据分三个视角,其中一个
在大门边上,比你的视角强多了。"
她蹦蹦跳跳,在零重力环境中一弹一弹地,和他一起穿过走廊,一路上解释她对那
些视像数据作了多少次分析,从那以后又跟多少人交换过小道消息。
文尼第一次遇见奇维·林·利索勒特是在航程开始之前。那时她还是个八岁大的万
人嫌,不知什么缘故,她选中了文尼作为她注意力的靶子。只要一吃完饭,或是训练课
下课,她就会紧追着他不放,时不时在他肩膀上狠揍一拳。他越生气,她好像越高兴。
要是他还手的话,一拳就能砸她个满脸花。可你总不能打一个八岁大的小孩子吧。她比
规定的船员年龄底线还小足足九岁。航程之前,或之后-这才是小孩子待的地方,而不是
身为船员的一分子,尤其是这样一支前往荒凉地域的探险商队的船员。问题是奇维的母
亲拥有这支探险队的五分之一……利索勒特·17家族是地地道道的女性主导模式,历来
以女性为一家之长。这个家族源自远在青河活动空间另一端的斯特伦曼,无论长相和习
俗都大异于常人。这家人准打破了许多条条框框,但不管怎样,小奇维最终成了探险队
的一员。航行过程中,除了值警戒班的船员,她醒着的时间比其他任何人都长。她的很
大一部分童年时光就这样在群星间流逝了,身边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大人,常常甚至不
是她的父母。文尼虽然很烦她,但只要一想到这些,气就消了。可怜的小姑娘-现在已经
不那么小了。奇维应该十四岁了。过去用拳头攻击他,现在大多改成了口头攻击。考虑
到斯特伦曼人在高重力环境下进化出的结实身板,这是件值得欢迎的大好事。
两人沿着营帐主通道向下走。晦,雷吉,近来怎么样?"奇维不住向过往的每一个人
笑嘻嘻挥手打招呼。易莫金人到达之前几千秒,帕克司令解冻了将近半数船员,人手足
够操纵所有交通工具和武器系统,此外还有一批后备,可以随时替补。在他父母的营帐
,一千五百人算不了多少,可在这儿简直是一大群。虽说其中许多人上船值班,不在营
帐,这儿还是挤得受不了。有了这么多人,不断为这批那批人充气造出新隔间,你才会
明白什么叫临时宿舍。所谓主通道,现在只是四个巨型气泡相交的地方。四五个人同时
侧身挤过的时候,气泡表面就会震起一阵阵涟漪。
"反正我信不过易莫金人,伊泽尔。嘴上说得好听,到时候他们肯定会割开咱们的喉
管。"
文尼不耐烦地哼了一声,"这么重的心事,你怎么还笑得这么欢?
他们飘过气泡织物上的一个透明处-不是墙纸①,是真正的窗户,看得见外面营帐的
支撑锚地。这个锚地比大型盆栽②大不了多少,却可以支持大片空间,养活大批人口,
说不定比易莫金人那个贫瘩的场地所能供应的全部空间和人口多得多。奇维转头望着窗
外,一时间安静下来。只有活着的动植物才能让她这样。她父亲是舰队的生命支持主管
,而且是一位杰出的盆栽艺术家,在青河空间内大名鼎鼎。
【 ①指某种图像,类似于我们现在电脑windows系统里的墙纸。】
【 ②详情见后文】
过了一会儿,她的思绪好像又回到现在。脸上重新露出笑容,用目空一切的口气道
:"为什么笑?因为咱们是青河人呀,这一点你可别忘了。攒了几千年的手段,还怕那些
新来的青皮小子?去他的易莫金人吧!他们有今天,靠的还不是咱们广播网上公开发送
的那些信息。没有青河网,他们现在还不知在哪个奋晃里蹲着呢。"
通道变窄了,一拐弯,收缩成一个向下的尖顶。其他人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和头顶,
被膨胀的墙壁织料一隔,模模糊糊听不清了。这里是营帐最内层的气囊。除了航行系统
和动力反应堆,这是惟一一个不可或缺的系统:菌囊心
在这儿值班,干的都是勤杂活儿,低级琐碎到极点:清理水塘下面的细菌滤器。下
到这里,植物的味儿可就没那么好闻了。事实上,让人恶心得想吐的腐臭正说明这里情
况良好,应该生长的二东西正在茁壮成长。其实大多数工作都可以由机器完成,但有刚
也需要视情况作出判断,即使最好的自动化机器也做不到这一点。本来可以安上遥控,
但从来没人费过这份神。从某种角度来说,在这儿值勤责任重大。只要笨手笨脚弄出一
个错误,某个细菌链俊可能进人生物链上层培养箱的薄膜。于是,给人吃的东西味道侈
呕吐物,通风系统传出阵阵恶臭。但话又说回来,在这)L即使犯下弥天大错也多半不会
弄死谁-飞船里保存着同样一份细菌样本,分门别类,不相混淆。
所以,这是一个学习场所。作为学习场所,即使在最挑剔苛刻的老师看来,这里也
算得上十全十美:容易出错;能把人累得腰酸背痛;一旦出事,后果又非常严重,让你
吃不了兜着走,不可能轻松过关。
奇维却主动报名,在这里干额外勤务。她自称喜欢这个地方。"我爸爸说,你得先从
最小的生物人手,往后才能应付大家伙。"只要跟细菌有关,她是本会走路的百科全书,
什么都懂:错综复杂的新陈代谢路径呀,不同菌种组合会泛出什么味儿呀(都跟阴沟的气
味差不多),哪些细菌链会因为人类的接触发生坏死(谢天谢地,不用闻这些东西的气味
了),它们有什么特性……等等。
值班的头一千秒内伊泽尔便差点犯了两个错误。当然,他及时纠正了,但奇维已经
发现了。平常她肯定会揪住这些纸漏不放,唠唠叨叨说个没完。但今天,奇维的心思全
放在跟易莫金人商定的安排上。"你知道咱们为什么没带重型起重飞船吗?"
他们的两艘最大的登陆舰可以将上千吨矿物从星球表面运至轨道。只要时间充裕,
青河人可以从容不迫地获取所需的全部挥发矿和矿石。当然,易莫金人到达之后,他们
再也不可能有这么多时间了。伊泽尔耸耸肩,眼睛盯着自己正在汲取的样本。"那些流言
我早就听过了。"
"哈,用不着听流言,做做算术你就什么都明白了。舰队司令帕克早就猜到咱们会有
同伴,所以只带了最少数量的登陆舰和营帐设备,却带了许多许多大炮和核弹。"
"也许吧。"一定的。
"麻烦的是,那些混蛋易莫金人离开关星太近,他们带的家伙比咱们多得多,而且跟
咱们撵了个脚跟脚。"
伊泽尔没搭腔,但他开不开口对奇维一点影响都没有。
"还有,我一直很留心小道消息。咱们一定得非常、非常小心才行。"她的话匣子打
开了,叽哩呱啦说起战术呀、对易莫金人武器系统的推测呀,等等。奇维的母亲是舰队
副司令,同时也是一位战斗员。一个斯特伦曼战斗员,想想看!航行过程中,小捣蛋鬼
的时间大都花在数学、弹道学和工程学上。对菌囊和盆栽的兴趣得自她的父亲。她可以
忽而是嗜血的战斗员,忽而是狡滑的贸易员,接下来又变成盆栽艺术家-几秒钟之内摇身
一变,连接三种身份。她父母这两口子是怎么结的婚?弄出了一个多么孤独、多么乱七
八糟的女儿啊。"所以,正大光明交手,我们完全可以打败易莫金人。"奇维道,"这一点
,对方心里明镜似的,所以他们才这么客气。咱们应当这么办:陪他们玩下去,反正我
们需要他们的重型起重飞船。到最后,如果老老实实遵守协定,他们会发一笔财,不过
咱们会发一笔大得多的大财。那帮蠢材,连把空气卖给没有支撑锚地的营帐都不会。如
果不出太大意外,我们可以顺顺当当完成这次行动,而且自始至终掌握主动权。"
伊泽尔完成了一项排序,又开始汲取另一个样本。"好啊。"他说,"但特里克西娅觉
得,易莫金人根本没把这次行动看成一次互没有支撑描地产出空气,营帐里当然也不会
有空气。在这种情况下,向营帐里随时可能窒息而死的人出售空气应该是最容易的买卖
了。奇维以此嘲笑易莫金人其蠢无比,连最容易的事都不会。惠的贸易。"
"哦。"有关文尼的任何事奇维都要拿来开玩笑,除了特里克西娅。有意思。绝大多
数时间里,她好像只当特里克西娅这个人完全不存在。奇维不作声了-很不像她平素的为
人,但只沉默了一秒钟,"我想,你朋友是对的。哎,文尼,本来不该跟你说的:贸易委
员会里意见分歧相当大。"肯定是瞎编出来的,除非是她的亲娘说漏了嘴,"我估计是这
样:委员会里有些白痴觉得这只是一次纯粹的商业谈判,双方为了一个共同目标合作,
具体谈判过程中各自尽最大努力为己方争取更多好处-跟往常一样,我们这方谈判手段更
高明。他们没意识到,如果咱们被杀得干干净净,对方哪怕在谈判桌上输得精光也没关
系。咱们一定得准备来硬的,准备反偷袭。"
除了杀气腾腾之外,奇维的意思跟特里克西娅其实完全一样。"妈妈没直说,但好像
委员会里两种意见顶牛了,定不下来。"她偷偷望着他,小孩子学着大人的样儿假装耍阴
谋时才会这么看人,"你也是个船主,伊泽尔,你可以去说-一"
"奇维!"
"好好好,我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说!"
她让他清静了大约一百秒,接着便说起自己另外的计划:怎么从易莫金人身上赚点
利润,"如果能顺利度过接下来的几兆秒的话。"如果没有蜘蛛人世界和开关星,易莫金
人肯定算得上青河空间这一端的世纪大发现。
从舰队行动来看,易莫金人显然在自动化设备和计划系统方面别具只眼,有些不为
人知的窍门。但是,他们的飞船速度还不到青河飞船的一半,其生物科技也同样低劣。
奇维有上百种方案,可以从这些差别中牟取利润。伊泽尔由着她说个不住,几乎没怎么
听。换个时间,也许他会专注于手头的工作,其他一切都不操心。但值这一轮班①的时
候不可能这样。两个世纪的规划,几千秒后便要见出分晓,成败全看这几千秒的了。他
头一次琢磨起舰队的指挥和管理问题来。特里克西娅是个外来者,但才华横溢,又能提
供一种全新的视角,大不同于终生从事商贸的贸易者。捣蛋小鬼虽然很机灵,但她的看
法一般来说没什么价值。不过这一次嘛……也许这些话是"妈妈"让她说的。凯拉·彭·
利索勒特来自很远很远的地方,在青河空间内已经远到了极点,不可能更远了。和许多
异乡人一样,她考虑问题的方式不同于一般人。也许她真的认为,一个十几岁的见习生
有可能对重大决定产生影响,仅仅因为他来自一个船主家族。真要命……
值班时间渐渐过去,没想出什么新点子。再过一千五百秒,菌囊的这一班勤务就结
束了。如果不吃午饭,他也许还有时间换身衣服……有时间要求面见帕克司令。舰队一
路航行,迄今为止,这期间他共有两年时间处于非冬眠状态。这两年中,他从来没有利
用过家族的影响力。我又能做什么?真能打破委员会里的僵持局面么?剩下的当班时间
中,他一直犹豫不决。甚至在菌囊里接通舰队通讯网,联系司令的约见秘书时,他仍然
迟迟疑疑。
奇维的笑容和平常一样目空一切。"直截了当告诉他们,文尼。这一次得看我们战斗
员的。"
他挥挥手,让她闭嘴,接着才注意到自己的呼叫没接通。占线?一时间,伊泽尔只
觉得一阵宽慰,然后才发现没接通的原因是有一个呼叫先打进来……来自帕克司令的办
公室。"5:20:00前往舰队司令的规划室……"不是有个说法,说得偿所愿会遭恶报吗?
书中的"值班"有两种含义:从冬眠状态中解冻出来,执行各种勤务,这时的"值班"或"当
班"、"轮班"与"冬眠"相对;或者本来就处于非冬眠的正常状态,被分派执行某项例行任
务,如勤杂、警戒等。这时的"值班"便与"休息"相对。读者应根据上下文分辫其含意。
遭什么恶报来着?伊泽尔·文尼爬上营帐的交通艇气密门,脑子里一团粗糊。奇维·林
·利索勒特连影子都不见了。真是个机灵丫头。
他晋见的可不是哪个下级军官。伊泽尔来到位于范·纽文号的舰队司令规划室,第
一眼见到的就是舰队司令本人,…和探险队贸易委员会成员。这些人的表情看上去都不
大高兴。手扶支撑柱立正敬礼之前,文尼飞快地瞥了一眼,从眼角迅速数了数人头。没
错,人都到齐了,围坐在会议桌旁,目光一点也不友好。
帕克朝倚柱敬礼的伊泽尔生硬地一摆手,"稍息,见习生。"三百年前,伊泽尔五岁
时,帕克司令拜访过文尼家族在堪培拉空间的营帐。当时他还不是飞船高级指挥官,但
伊泽尔的父母仍然为他举行了隆重的欢迎仪式。不过伊泽尔只记得那些来自帕克兰的礼
物,还有就是送他礼物的那个人待他很友好。
第二次见面时,文尼是个十七岁的年轻人,即将成为一名飞船见习生,而帕克正在
装备一支舰队,准备前往特莱兰。变化真大啊。自那以后,两人一共说了大约一百个词
,都是在探险队的正式场合下。这种默默无闻很对伊泽尔的胃口。眼下,只要能重新回
到那种状态,要他做什么他都乐意。
帕克司令的模样仿佛刚刚吞下了一口什么酸东西似的。他来回扫视着贸易委员会的
各位委员。文尼不禁暗自猜测惹司令发火的人是谁。"小文一一见习生文尼,我们这里出
现了一种……唔……不同寻常的局面。你也知道,自从易莫金人到达之后,局势变得很
微妙。"司令看样子没打算让他回答,伊泽尔的一声"是,长官"没等出口便胎死腹中,"
现在,我们有几种可行方案。"又朝委员们扫了一眼。处于失重状态。伊泽尔明白了,奇
维·利索勒特扯的那一大堆并不完全是胡说八道。在战术问题上,舰队司令具有完全的
决定权,即使在战略问题上,他也有一票否决权。但如果连探险的目标都发生了重大变
化,他便只好听舰队贸易委员会安排了。而且,委员会的这次决策会议肯定又出了乱子
。不可能是不同意见的两方票数上相等。在这种情况下,舰队司令有决定权。不,这一
次一定是实质上的僵局,也就是说,决策层的大多数人与司令的看法不一致。像这类情
况,学院老师们倒是唠叨过不少。但真要出了这种事,也许一个年少无知的船主真能在
决策过程中起点作用:充当替罪羊的作用。
"第一种方案,"对文尼脑子里这些胡思乱想毫不知情的帕克继续说道,"我们按照易
莫金人提出的建议,陪他们玩下去。联合行动。在预定的地面行动中使用的所有交通工
具由双方共同控制。"
伊泽尔琢磨着委员们的表情。凯拉·彭·利索勒特坐在舰队司令身旁。她穿着自己
家族最喜爱的军装,军装的颜色就叫"利索勒特绿"。这女人是个小个子,跟奇维差不多
高,五官很柔和,神情专注,但神态举止却给人一种身体上的剿悍之感。青河人在身体
方面差异很大,但即使以青河的标准,斯特伦曼人的体力也是极其突出的。有些贸易者
以不动声色自豪,但凯拉·彭·利索勒特不是这种人。凯拉·利索勒特恨透了帕克所说
的"第一种方案",敌视程度与奇维讲的完全一样。
伊泽尔的目光落到另一张熟悉的面孔上。萨姆·多特兰。决策委员会是由精英组成
的。这里有一些船主,但大多数是职业规划者,一路靠能力爬上高位。到了这个位置,
最后他们大有机会也成为船主。也有少数很老的老人。这些老头子大多是顶尖专家,他
们热爱、看重的是管理,而不是以任何形式拥有自己的飞船。萨姆·多特兰就是这种人
。过去有一段时间,他替文尼家族工作过。伊泽尔猜测他也反对帕克的"第一种方案"。
"第二种方案:分头行事,独立结构。双方各自控制各自的登陆舰,随舰乘员也不搞
联合编队。只要条件允许,我们就以最快速度单方面联系蜘蛛人。"-让贸易之神决定谁
是赢家,谁技不如人。一旦蜘蛛人加入进来,游戏有了第三方,简单的背后捅刀子的可
能性就会大大降低。几年之后,青河与易莫金人的关系也会渐渐演变为一种相对正常的
竞争关系。当然,抛下他们,单方面跟蜘蛛人接触,这一行为本身也许会被易莫金人视
为背叛。那又如何?文尼觉得,至少半数委员支持这种办法-但萨姆·多特兰反对。老头
子朝文尼微微一摇头,明确无误地传达出这一信息。
"第三种方案:我们打点行装,收拾营帐,回特莱兰去。"
文尼的震惊之情肯定太明显了,萨姆·多特兰解释道:"小文,舰队司令的意思是,
对方的数量比我们多,可能火力也比我们强。在座的没有一个完全相信易莫金人,一旦
他们翻脸,我们又无处求援,那时可就太危险-"
凯拉·彭·利索勒特一拍桌子,"我反对!召开这次会议本身就是荒唐,现在大家都
看出来了,萨姆·多特兰就是想利用这个机会把他的观点强加于人,这就更荒唐了。"这
样看来,奇维受母亲指使向他说那些话的理论站不住脚。
"你们两个,安静!"帕克司令顿了顿,怒视着委员们,片刻后才重新开口,"第四种
方案:我们先发制人,对易莫金舰队发动进攻,把开关星系夺到自己手中。"
"企图把开关星系夺到自己手中,只是企图,完全不可行。"多特兰纠正道。"我反对
!"又是凯拉·彭·利索勒特。她一挥手,调出互动图像,"先发制人才是惟一可行之道
。"
利索勒特调出的图像不是星图或从望远镜中观察到的蜘蛛人世界,也不是让规划者
们穷尽心力的矿物表、时间表。都不是。这些图像有点像星际航行图,显示出两支舰队
的方位和速度,分别以对方、蜘蛛人世界和开关星为参照物。图像还以这些参照物为坐
标体系,以轨迹的形式标示出了双方今后的位置。图像同时标明了钻石巨岩,还有其他
标志、战术符号,表明千兆吨位、炸弹当量和电子反制手段。
伊泽尔盯着这些图像,竭力回忆军事科学课上学过的内容。关于帕克司令秘藏货物
的传言说得没错。这支青河探险舰队武装到了牙齿,比平常贸易舰队更长、更利的撩牙
。易莫金人到达之前,青河战斗员获得了一定的准备时间。很明显,他们充分利用了这
段时间。即使开关星系荒凉得让人难以置信,没有什么可以隐蔽伏击部队和预备队的地
方,他们也还是可以好好打一场。
再看易莫金舰队的图像:围绕着它的战术符号密密麻麻,但都是推测,没有明确情
报。他们的自动化系统很怪,可能优于青河装备。易莫金舰队的运载总量是青河的两倍
,只能作出这样的估计:他们的武器也是青河的两倍。
伊泽尔的注意力又回到会议桌上。除凯拉·利索勒特之外,还有谁赞成偷袭?少年
时代,伊泽尔花了很多时间研究战略学,他受到的教育一直反对以背叛欺诈取胜。所有
老师都一致指出,这种做法既邪恶,又无理智,任何体面的青河人都不应该、也不需要
采取这种行动。亲眼目睹一个贸易委员会考虑谋杀,这一幕肯定会……在他脑子里盘桓
很长时间。
奇怪的沉默。他们在等着他说点什么吗?过了很久,帕克司令终于道:"见习生文尼
,你可能也猜到了,我们这儿陷入了僵局。你没有投票权,没有经验,对局势也没有详
尽深人的了解。我无意冒犯,但我不得不说,让你参加会议,这件事本身就让我很难堪
。但探险队的两艘船是你的,你是普通船员中惟一一个船主。如果你能对我们的几种方
案提供意见,我们……乐意……听一听。"
也许见习生伊泽尔·文尼只是个小角色,但现在他成了众人 瞩目的中心。他能说
什么?上百万个问题在他脑海里打转。在学校里大家练习过如何当机立断作出决定,但
哪怕学校里给出的背景材料也比现在多。不用说,这儿的人也没兴趣听他作什么分析。
这个想法猛地扎了他一下,差不多把他从麻痹状态中惊醒过来了。"舰队司令,四、四种
方案?还有没有其他比、比较次要的方案没告诉我?"
"我或委员们支持的只有这四种方案。"
"嗯,您跟易莫金人谈得最多,比其他人都多。您对他们的领导人有什么看法?就是
那个托马斯·劳。"这个问题他和特里克西娅盘算过很久,但伊泽尔从没想到自己会向舰
队司令当面提出来。
帕克的嘴唇绷紧了。一时间,伊泽尔觉得他马上就要大发雷霆。可他随即点了点头
,"这个人很聪明。但和青河的舰队司令官相比,技术背景好像弱一些。他在战略学方面
有很深的造诣。当然,他们的战略学可能与我们的不太一样,…下面所说的就完全是猜
测和直觉了,但我想,大多数委员也同意这种判断:我绝不相信和托马斯·劳达成的任
何商业协定。我认为,只要能带来一丁点好处,他就会毫不犹豫地撕毁协定。他是个第
一流的骗子,尽可以嘴上说得天花乱坠,但是,这个人对回头生意的重视程度是不折不
扣的零。"一个青河人对任何活物所能作出的最强烈抨击莫过于此了。伊泽尔顿时意识到
,帕克司令一定是偷袭的支持者。他望望萨姆·多特兰,又望望帕克。他最信任的两个
人各执己见,看法截然相反。天哪,你们这些人难道不明白吗?我只是个见习生啊!
伊泽尔竭力抑制内心的哀鸣。他犹豫半晌,集中精力真的思考起这个问题来。接着,
"长官,根据您的分析,我反对第一种方案,即联合行动方案。但……我同样反对偷袭,
因为这种事-"
"明智的决定,我的孩子。"萨姆·多特兰插嘴道。
"--我们青河人几乎从来没做过,全无经验,不管我们进行过多少理论方面的研究。
"
剩下的只有两种方案:收拾行装,溜之大吉;或者留下来,把与易莫金人的合作限
制在尽可能小的范围内,一有机会就抢先接触蜘蛛人。即使有天大的理由,撤回去也意
味着彻底失败。考虑到他们的能源状况,后撤还将极其缓慢。
就在一百万公里之外,就是人类这部分活动空间的最大秘密,同时还可能是最大宝
藏。他们跨越了五十光年的长途,现在目标已经伸手可及了。巨大的风险意味着巨大的
收获。"长官,现在后撤,放弃的实在太多了。不过,在相对安全以前,我们全体都应该
担负起战斗员的职责。"青河也有自己的武士传统,范·纽文就曾经战功赫赫,所向披靡
,"我、我建议舰队留下来。"
沉默。伊泽尔觉得大多数人的脸上露出了宽慰的表情。舰队副司令仍旧板着脸,神
色冷峻。但萨姆·多特兰却不像她那样一声不吭。"孩子,我恳求你,重新考虑你的决定
。你的家族也承担着风险,舰队里有你家的两艘船。和损失一切相比,后撤没什么丢脸
的。这是明智的决策。易莫金人太危险了,和他们-"
帕克从桌边的座椅中飘了起来,有力的手向前伸去,轻轻落在萨姆·多特兰肩上。
帕克的声音很温和,"我很抱歉,萨姆。你已经尽力了,你甚至让我们听取一个低职衔船
主的意见。现在是时候了……我们大家必须达成一致,作出决定。"
多特兰的脸皱缩起来。是沮丧还是恐惧?他集中全力拼命思考,连头都轻轻哆嗦起
来。须臾,带着嘶哑的哨音,他吐出一口气,突然间显得老态龙钟、精疲力竭。"是啊,
舰队司令。"
帕克重新轻轻落座,毫无表情地看了伊泽尔一眼。"谢谢你的意见,见习生文尼。这
次会议的情况希望你不要外传。"
"是,长官。"伊泽尔倚柱敬礼。
"去吧。"
身后的门打开了,伊泽尔在支撑柱上一推,飘出门外。没等他出去,帕克司令已经
对委员会道:"凯拉,安排在所有中小型舰艇上安装武器系统。也许我们能暗示暗示易莫
金人,我方参加联合行动的所有交通工具都不是那么好劫持的。我-"
门轻轻滑回原位。伊泽尔感到无比宽慰,同时又紧张得直哆嗦。他竟然参与了舰队决策
,比预计进人决策层的时间提前了可能有四十年。决策一点都不好玩。

【在 P**********n 的大作中提到】
: 第一部 一百六十年后 第一章
: 青河舰队第一个抵达开关星。先后次序也许无关紧要。最近五十年的航程中,他们
: 始终注视着易莫金人飞船的羽状尾迹-对方正降速接近同一个目的地:开关星。
: 双方彼此都很陌生,双方都远离自己的故乡。对青河贸易者来说,这不是什么新鲜
: 事,不过,以前相遇陌生人大多不像这次这么不友好,以前的相遇总存在贸易的可能性
: 。而这一次,宝藏是有的,但不属于任何一方。宝藏处于冰冻状态,一动不动,等待着
: 掠夺、探索或开发。至于究竟是哪种方式,取决于下手者的天性。远离亲友,远离社会
: ……也远离一切可能的证人。在这样的局势下,阴谋背叛可能带来丰硕成果。这一点双
: 方都清楚。青河和易莫金人,两支探险队长时间绕着对方打转,探查对方的动机和火力
: 。协议达成了,然后重写,然后再次达成。联合行动、着陆的计划也拟定出来了。但是

P**********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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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第三章
蜘蛛人世界--有人已经开始管它叫阿拉克尼①了-直径约一万二千公里,星球表面
为零点九五个标准重力。行星表面之下是结构紧密的石质内壳,但地层表面却有许多海
洋,冻成了挥发矿。它的大气层也适于人类生存。这里简直算得上一个和地球一样的理
想世界,除了一个方面:没有阳光。
这个世界的太阳是开关星。这颗恒星进人"关"的状态已经两百多年了。两百多年来
,它投射到阿拉克尼的光芒比遥远的群星亮不了多少。
伊泽尔乘坐的登陆小艇呈弧形掠过。在温暖的时期,下面是一个很大的群岛。主要
行动发生在行星的另一面,重型起重飞船正在那里挖掘冰冻的海洋和海底山脉,将数百
万吨矿石和挥发矿送上太空轨道。没什么。伊泽尔从前见过大型工程,创造历史的将是
这里的小型着陆……
乘员舱的互动影像取的是自然视角。下面的大地像一道灰影般一掠而过,间或出现
一块微微闪光的白色。伊泽尔觉得自己似乎能看见开关星投下的淡淡的影子,也许这只
是他的想像吧。峭壁、山巅被他们召唤出来,又甩在身后,一个个白点,迅速融人黑暗
。他觉得似乎看到远处的山峰下有一道道同心弧,是冻结在岩壁的海洋波涛吗?"喂,至
少把高度坐标格调出来呀。"本尼·温的声音在他肩头古希腊神话中的人物,长于纺织,
后被女神变形为蜘蛛。上方响起,一幅微微泛红的网格立即覆盖了图像中的景物。高度
坐标基本上证实了他对下面阴影和冰雪的直觉。
伊泽尔抬手扫开坐标格。"开关星打开时,底下生活着几百万蜘蛛人。还以为总会有
点文明迹象呢。"
本尼轻笑一声。"自然视角下,你指望能看到什么?只有山尖能伸出来,低一点的地
方全埋在多少米深的氧、氮气凝雪下面。"相当于地球大气的整个大气层全都凝结成了气
凝雪,落在地面上。如果平均散布的话,深度为十米左右。像海湾、河流交汇处这类最
可能建立城市的地点,覆盖的冰雪足有几十米深。之前他们都选择相对较高的地点着陆
,估计那些地方是矿业小镇或比较落后的居民点。直到易莫金人抵达前不久,他们才弄
清最佳着陆点,也就是他们眼下的目标。
黑沉沉的大地在他们下面不断延伸,有的地方甚至出现了冰川。伊泽尔有些不明白
,时间不够形成冰川呀?也许是气凝雪冻结而成的冰力}吧。
"贸易之神啊!快瞧瞧那个!"本尼朝左面一指:天尽头,一点红光。本尼放大图像
,但红光还是太小,迅速向他们的视域之外滑去。真像火光,可又不像火光那样闪闪烁
烁。他们的视线被什么东西挡住了,伊泽尔觉得好像有什么不透明的东西从红光处向上
升起。"我从高轨道得到了图像,那儿的视角更好。"通道前方传来队长迪姆的声音,他
没有把图像转发过来。"是火山,正好爆发。"
伊泽尔盯着那点即将掠过视域的红光。刚才觉得的那层不透明的东西肯定是一股岩
浆,或者只是水和热气,猛地爆发,冲天喷起。"这是发现的第一座活火山。"伊泽尔说
。行星内核已经冷却,死气沉沉,但地慢层还有一些残存的岩浆,"大家都断定所有蜘蛛
人这会儿都在冬眠,像死人一样。其中会不会还有些人没有冬眠?这类火山附近比较暖
和,他们会不会仍在这种地方活动?"
"不太可能。我们的红外扫描搞得相当彻底,热点附近如果有居民点,我们肯定能发
现。再说,最近这次黑暗之前,蜘蛛人刚刚发明无线电,还没有在黑暗期溜出门去四处
乱爬的本事。"
这个定论的基础是数兆秒的探查和经过实践证明的生命化学理论。"我想是吧。"他
望着那点红光,直到它消失在视域之外。但没过多久,他的注意力转到前方和下面,这
两个方向上的事开始有点刺激性了。小型登陆艇的着陆曲线已到尽头,现在正向下急降
。他们仍然处于失重状态。虽然这是一颗标准大小的行星,但行星大气已经凝结,飞行
起来没有空气阻力。他们的速度是每秒八千米,距地面只有几千米。伊泽尔感到下面的
山峦直插天空,向他们迎面扑来。一道道山脊一掠而过,地面越来越近。身后的本尼不
自在地哼哼着,暂时不像平时那么喜欢闲聊天了。最后一道山岭奔来眼底,伊泽尔不由
得倒吸一口气。太近了,不知擦没擦到船底。有句老话是怎么说的?着陆曲线会把你直
直送下地狱。
就在这时,前方的主火箭点火了。
他们费了将近30千秒才从吉米·迪姆选定的着陆点爬下山。这一趟可不轻松。登陆
艇落在半山腰一块没有冰和气凝雪的地方,目标却在山脚一道狭窄的山谷里。按说那道
山谷里应该满满登登填着一百米深的气凝雪,但地形、气候的各种原因凑在一起,积雪
只有半米。山谷中是一片迄今为止发现的最大的建筑群,毫发无损,被两边谷壁一挡,
从空中几乎看不见。这里也许是通向蜘蛛人最大的冬眠洞窟群落之一的大门,又是温暖
时期的一座城市。这种可能性很大。在这儿了解的无论什么情况都十分重要。按照联合
行动协议的规定,所有图像都实时传送给易莫金人……上次参加会议之后,伊泽尔再也
没听到任何有关那次会议决定的传言。从迪姆的行动上看,他尽了最大努力来掩饰这次
到访,不让当地人察觉。青河人的这种做法,易莫金人一定早就知道。起飞离开后不久
便会制造一次雪崩,吞没他们留在登陆艇着陆点的任何痕迹。连脚印都要仔细扫除(其实
没有这个必要)。
到达谷底时,开关星正好升至头顶。如果在"阳光季",这会儿应该是正午了。可现
在,开关星看上去像一个有点泛红的月亮,侧倾角为半度。恒星表面斑斑驳驳,像水面
上的一块块油迹。如果不打开显示增强器,单凭开关星的亮光只能看见身旁很近的地方

登陆小队沿着一条类似中央大道的路径向前行进,五个身着太空服的人,还有一台
随伴步行机。走在气凝积雪上,每走一步便"璞"地腾起一股雪雾,只要这种气凝雪雾落
到太空服上绝缘性稍差的地方,立即便化为气体。停步时间稍长的话一定要避开积雪较
深的地方,否则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裹在一团升华气体之中。每隔十米远,他们便放
下一个震动传感器或频响发射器。这样一来,走一圈之后,他们便能相当准确地探知附
近什么地方有洞窟,还能清楚掌握建筑物内部有什么。后者对这次登陆行动更为重要。
他们想实现的最大目标是:找到文字材料、图画。只要能发现一本带插图的儿童读物,
迪姆升官就铁板钉钉了。
几个微微泛红的灰影投在黑乎乎的大地上。这幅未经强化的图像让伊泽尔沉醉不已
。真美啊,却又如此怪诞。这就是蜘蛛人真正生活过的地方。行经的道路两旁,他们的
灰影子爬上蜘蛛人建筑的墙壁。大多是两三层高的建筑。就算光线黯淡,就算轮廓被积
雪和黑暗弄得模糊不清,这些建筑仍旧绝不会被错认为出自人类之手。以人类标准而言
,连最小的门道都宽得异乎寻常,但大多数的高度却不到一百五十厘米。窗户也和门一
样既宽且矮。窗户上着护窗板,关得好好的-放弃这个地方的工作做得有条不紊,做这些
事的业主们以后是要回来的。
这些窗户像数百只细长的眼睛,注视着下面的五个人和他们的随伴步行机。文尼心
想,如果哪扇窗户后突然亮起灯来会怎么样?护窗板后透出一缕灯光?他放纵自己的想
像力,想了一会儿这个问题。如果他们自以为比当地人先进的想法是错的会怎么样?说
到底,这些可是外星人啊。这样一个奇特的世界上不大可能自然进化出生命来,过去某
个时间,他们一定有星际飞船。青河贸易空间的直径是四百光年,持续保持技术文明的
历史已经有数千年了。青河也接收过许多来自非人类文明的信号,但最近的都在数千光
年以外,绝大多数更是远达数百万光年,永远不可能接触,连对话都不可能实现。蜘蛛
人是人类亲身接触的第三种异族智慧生命-人类八千年的太空旅行历史啊,只有三个智慧
种族。其中之一数百万年前便已消亡,另一个甚至还没有进人机器时代,更不用说太空
飞行了。
五个人,走在朦朦胧胧、一扇扇狭长窗户紧闭的建筑之间。他们是在书写人类的历
史啊。月球上的阿姆斯特朗、布里斯戈大裂隙的范·纽文……现在则是文尼、温、帕蒂
尔、杜和迪姆,走在蜘蛛人的街道上。
无线电通讯中持续不断的对话停顿了片刻,这时,最响的声音就是他的全封闭太空
服发出的吱嘎声和他自己的呼吸声。接着,低微的通讯对讲声又恢复了,指引他们穿过
一片开阔地,朝山谷远端走去。分析员们显然认为这一道狭窄山谷可能通向某些洞穴,
估计当地的蜘蛛人就藏身其中。
"怪了。"太空轨道上传来一个不熟悉的声音,"震动传感器发现了什么动静-正在听
-发自你们右侧的建筑物。"
文尼猛一抬头,窥视黑沉沉的建筑。也许不会亮起灯光,但传出声音也一样吓人。
"有人走动?"迪姆问。
"说不定只是房子下陷发声?"本尼道。
"不,不。是一种脉冲式声音,类似滴达声。嗯,我们收听到了有规律的节拍声,不
断反复,每次反复稍有衰减。频率分析……像机械设备发出的声音,有活动部件,诸如
此类的……行了,停止了,只有一点残留的回声。迪姆队长,我们已经准确标定这一装
置的位置,在离你们较远的一角,高出街道平面四米。导向标已发送给你。"
导向符号飘浮在小队成员的头戴式显示系统中,文尼和队友们在它的指引下前进了
三十米。大家全都镊手镊脚偷偷摸摸,其实如果房子里有人,他们这一伙清清楚楚就在
人家眼皮底下。细想想,几乎觉得有些好笑了。
导向标引导他们绕过拐角。
"这幢建筑看上去没什么特别的。"迪姆道。和其他房子一样,这一幢也是不用灰泥
的石砌建筑,上面的楼层比底层稍稍凸出一点,"等等,我看见你们指示的目标了。像个
……陶瓷盒子,钉死在第二层的凸出悬垂部位。文尼,你离它最近。爬上去瞧瞧。"
伊泽尔朝那座房子走去,这时才发现不知哪个帮倒忙的家伙删除了导向标。"在哪儿
?"他能看见的只有阴影中灰扑扑的一幢石头房子。
"文尼,"迪姆平时说话就狠巴巴的,这时更严厉了,"昏头了?醒醒!"
"对不起。"伊泽尔感到自己脸上有些发烧,他常犯类似错误。文尼打开视像增强功
能,眼前顿时变成了彩色世界。太空服能感受不同的光谱,并复合成不同的色彩。刚才
是一团暗影的地方,这时清清楚楚。他看见了迪姆所说的盒子,就安装在他头顶上方几
米处的地方,"马上就好,我再靠近点。"他走近墙边。和大多数建筑一样,这一座也装
着一道道宽宽的石板。分析员们认为它们是梯级。管它是什么,文尼刚好用得着,不过
他拿它们长梯使,而不是普通楼梯。一会儿工夫,他已经在盒子旁边了。
这是一台机器,两边还有铆钉哩。真像中世纪传说中的东西。他从太空服里抽出传
感棒,挨近盒子。"要我碰碰它吗?"
迪姆没回答。这其实是向空中那些人提出的问题。文尼听见几个声音商量着。
"在它周围轻轻摇晃摇晃。盒边有记号吗?"
特里克西娅!他知道她会在上头密切观察,但能听到她的声音,这可真是个让人高
兴的意外。
"有,女士。"他一面说,一面将传感棒举在盒子前来回晃动。盒子侧面有些东西。
是文字还是自己的视像扫描系统双重扫描复合算法造成的错觉?真要是文字的话,那可
是个小小的惊喜。
"好了,现在你可以把传感棒放在盒子上了。"最早说发现动静的那个声音道。伊泽
尔照办了。
几秒钟过去了。蜘蛛人的梯子真太陡了,他只好尽量向后仰身。气凝雪从梯级上雾
腾腾升起,然后下落。他能够感觉到太空服里的供热器提高了功率,以补偿梯级上的冷
气。
上面又说话了。"真有意思。这东西是个传感器,相当于刚脱离蒙昧时代的技术水平
。"
"是电子的吗?在向远程控制端发送信号吗?"文尼吃了一惊:是女人的声音,带易
莫金口音。
"啊,你好,雷诺特主任。不是的。这个装置怪就怪在这里。它是个自足系统,'动
力源'好像是由一个金属弹簧阵列提供的。机械式钟表结构。你熟悉这个概念吗?既可以
计时,同时又能为运动部件提供动力。能够长期在严寒中正常工作,同时不能太复杂…
…唔,说实话,恐怕这是惟一的办法了。""可是,它探查的是什么呢?"说话的是迪姆。
这个问题很有道理。文尼又开始胡思乱想起来。也许蜘蛛人比大家想像的聪明得多,也
许他自己身着太空服的图像正显示在他们的探测屏幕上。还有,如果这盒子还联着某种
武器,那可如何是好?
"我们没有发现任何摄像器材,队长。现在它的内部结构已经看得很清楚了。一个齿
轮带动记录纸带,纸带上面是四根记录针。"这些术语得自有关失落文明的教材,"我是
这么估计的:每一天,齿轮转一格,把纸条拖出来一点,记录下温度、压力……另外两
个量我现在还拿不准。"每天如此,时间长达两百多年。如果换了人类的哪种原始文明,
要制造出这样一台能工作这么长时间的有活动部件的机器,非得大伤脑筋不可,更别说
在这么低的温度中工作了,"我们走过时它正好开始记录,这是我们的好运气。"
接下来是一阵技术方面的讨论,上面在争论这种记录仪到底能有多复杂。迪姆让本
尼和其他人用皮秒级频闪器扫一扫这块地方。没有任何闪光反射回来,说明没有人用光
学镜头在直线距离上窥视他们。
文尼则继续靠在梯子上。寒气开始渐渐渗人他的封闭式太空服。这套太空服的设计
功能里没包括与超低温物体保持持续接触。他在窄窄的梯子上笨拙地换了换脚。在一个
G的重力环境里,常玩这种杂技,人可是老得快啊……换了姿势以后,他现在可以看到拐
角的另一侧。那一侧的窗户上有几根板条脱离了。文尼摇摇晃晃从梯子上探出身去,竭
力分辨屋里的东西。屋里所有东西上都覆着一层气凝雪,放着一长排一长排齐腰高的架
子或柜子。这之上是一个金属结构,以及更多矮柜。每一层都有蜘蛛人梯子,通向上面
一层。当然,对蜘蛛人来说,这些柜子肯定不会是"齐腰高"。哎,顶上还散放着什么东
西,一垛垛的,每一个东西都是由①百亿分之一秒。青河人是太空贸易种族,习惯于失
重状态,不适应地表的高重力。许多薄片组成,薄片一端钉在一起。有的东西是合上的
,有的则是摊开的,像扇子。
突然间,他明白了什么叫电击般的感觉。文尼想都没想,在公开频道上说:"打断一
下,迪姆队长。"
来自上方的对话也停了下来。
"怎么了,文尼?"迪姆问道。
"切换到我的视角看看。我认为我们发现了一座图书馆。"
上方某个人一声欢呼,很像特里克西娅。
有频响发射器,找到图书馆是迟早的事,但伊泽尔的发现给大家省了一番功夫。
建筑物的另一面有一扇大门,把步行机弄进去没费什么事。步行机里有一台可调控
扫描器,不一会儿)L便适应了那些"书"的奇特外形。现在它正以危险的高速度在书架之
间移动-每秒一到两厘米。迪姆的两名队员不断将书送进它的肚子里。从通讯系统中可以
听到,轨道上方正在很有礼貌地争论着。这次着陆是联合行动的一部分,活动时间双方
事先已经商定,不得超过一百千秒。这段时间连这个图书馆都处理不完,更别说探索其
他建筑,寻找洞穴人口了。易莫金人也不想延长这次探索的时间,但他们提出由他们派
下一艘大型登陆艇,直接在谷底降落,把这里的人造制品一古脑)L捞走。
"不会影响保密潜伏的既定战略。"一个易莫金男人的声音道,"我们可以把山谷两边
的山壁炸垮,做得像发生了一场山崩,彻底摧毁谷底的村子。"
"嘿,这伙计的手法可真够温柔的。"从他们的专用频道上传来本尼·温的声音。伊
泽尔没有搭腔。易莫金人的建议倒也不是全无理性,只是……跟青河太不一样了。青河
人从事的是贸易。即使最残忍的青河人也最多不过把竞争对手榨个精光,以此为乐。连
这都只是极少数人,绝大多数人追求的目标是让顾客觉得跟青河做生意有利可图,一次
交易完成后盼着下一次。单纯破坏、劫掠完全是,不对的。大可以下次再来嘛,在这种
情况下,为什么要做那种事呢?
高处轨道上,易莫金人的建议被客客气气地拒绝了,决定今后对这个宝贝山谷作进
一步考察。这项考察被列为未来联合行动的重要项目。
迪姆派本尼和伊泽尔·文尼去别的书架翻翻。这个图书馆也许只有十万册藏书,寥
寥几百千兆的数据,可是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绝对处理不完。最终他们只得挑挑选
选,只盼能找到这类行动所追求的圣杯:一本带插图的儿童读物。
几千秒之后,迪姆命令队员换班,轮换着把书送进步行机的肚子里扫描,把上层的
书抱下来翻翻,还有一班人专门负责将书放回原位。
轮到文尼吃饭时,开关星已经从天顶附近落下去了,挂在山谷的另一头,只比峭壁
高不了多少,将建筑物的影子长长地投射在街道上。他找到一块没有积雪的地方,在上
面扔一块绝缘毯,脱掉沉重的靴子。哎哟,真舒服死了。迪姆给他的吃饭时间是一千五
百秒。文尼拨弄着进食器,慢慢咀嚼水果巧克力棒。他能听到特里克西娅的声音,但她
这会儿忙得很,没工夫和他讲话。还没有发现"儿童插图读物",但他们已经发现了仅次
于它的好东西:一堆物理、化学课本。特里克西娅好像认为这是某种科技图书馆。他们
这时正讨论着怎样加速扫描,特里克西娅觉得她已经对蜘蛛人文字的字形作出了正确分
析,所以现在可以转为智能阅读了。
第一次见到特里克西娅时,伊泽尔就知道她非常聪明。可她只是个来自特莱兰的客
户,专业又是语言学,青河学者在这个领域的造诣是无与伦比的。所以,她能为舰队作
出什么贡献?可现在……头顶上的讨论他听得见,其他语言学家不断请教特里克西娅的
看法。也许这没什么好奇怪的。整个特莱兰文明都在竞争探险商船队中为数有限的几个
名额,整整五亿人啊,从这么多人中挑选出最优秀的专家,…人选者肯定极其精通他们
的专业。意识到这一点后,文尼的自尊心一时有点动摇:在他们两人中,高攀的人其实
是他。没错,伊泽尔是文尼.23家族的主要继承人之一,但他本人却……不是那么有才华
。比那更糟,他这一辈子好像总在做白日梦,梦想着别的地方、别的时代。
这些让人沮丧的想法习惯性地转入另一个方向:也许在这里,他终于可以证明自己
不是那么所思大于所行,不堪重任。蜘蛛人过去的辉煌文明也许早已失落,他们目前的
状态可能跟人类的黎明时代很相似。也许他可以提出某些真知灼见,让舰队圆满实现目
标-同时为白己赢得特里克西娅·邦索尔。他的思想飘飘然起来,朦朦胧胧想起无数美好
的可能性来,不太细想让人不安的细节……
文尼看了一眼自己的计时器。哈,他还有五百秒!他站起身来,望望远处的阴影,
那是逐渐向上升人山里的街道。这一天中,他们的精力全都集中在着陆的重点任务上,
也没瞧瞧风景。其实,他们的停留点正好是一条大街开始变宽的地方,前面有点像个广
场。
开关星明亮的时候,这里有很多绿色植物。山坡上到处是扭曲变形的过去树木的残
迹,但在下面的山谷中,大自然受到了蜘蛛人的精心裁剪:街道上每隔一定距离便有一
小堆东西,过去是某种装饰植物。广场四周也围绕着这种小堆。
四百秒。他还有时间。他迅速来到广场边,开始绕着它走。这一圈中间有个小丘,
盖着积雪,形状很奇特。绕到广场另一头后,他正好面对开关星的亮光。图书馆里的工
作大大提高了那个地方的温度,一股股大气凝雪的雪雾涌出房子,飘过街道,重新凝结
,再一次坠落地面。雪雾被开关星的星光一照,映成了微红色。除了这种颜色,这里的
雪雾很像他父母营帐底层涌起的夏夜雾气,山壁可以看成营帐的隔断。一时间,文尼陶
醉在这幅景象里。如此奇异陌生的地方,突然间变得如此熟悉,如此亲切,如此平和安
宁。
他的注意力回到广场中央。这一侧几乎没什么雪。前面有个奇形怪状的东西,在黑
暗中半隐半现。他想都没想,径直走了过去。地面没有积雪,踩上去像冻硬的地苔。他
停住脚步,倒抽一口气。中央那个黑乎乎的东西一,是雕塑。蜘蛛人的塑像!几秒钟后
,他便会上报自己的发现,但这一刻,他只一个人静静地站在那儿,惊叹不已。此前的
着陆行动中发现过一些粗陋的图片,当地人的大致外形他们早就知道。但这个-文尼开始
图像扫描,这些是真人大小的雕像,用一种黑色金属铸成,细节历历可见。雕像中一共
有三个蜘蛛人,估计和生活中的蜘蛛人大小相同。"蜘蛛"这个词是日常用语,要作专业
描述的话,这种词汇几乎派不上什么用场。伊泽尔童年生活的营帐中这类东西有好几种
,·都叫蜘蛛。有些有六条腿,有些八条腿,还有的甚至长着十到十二条腿。有些胖乎
乎、毛茸茸的,有些又瘦又长,黑色,模样凶狠。眼前的雕像很像瘦长、十条腿的那种
。不过,他们好像长着很多刺。或许是穿的衣服带刺,或许他们身上原本就比他们的同
名生物多长了些刺?三个蜘蛛人的肢腿互相绞缠着,伸向身体下方藏着的什么东西。在
搏斗?做爱?究竟在干什么?连文尼的想像力都到此为止了,再也前进不了一步。
这儿从前到底是什么样子?当太阳照耀大地的时候,这里是什么样子?

吗?
一个

【在 P**********n 的大作中提到】
: 第二章
: 捣蛋小鬼埋伏在伊泽尔宿舍外,正等着他哩。
: "哎,伊泽尔,昨晚我看你来着。"这句话差点让他停下了脚步。她说的是宴会。对
: 了,贸易委员会把宴会的情况实时传送回了舰队。
: "知道,奇维。你在传送图像上看到了我,现在又见到了我本人。"他打开房门走进
: 去。小鬼在身后跟得实在太紧,不知怎么一下子,她也进来了,"你来这儿有什么事吗?
: "
: 在按自己的心意曲解别人的问题方面,捣蛋小鬼是个天才。"我们正好轮到值同一个
: 勤杂班,两千秒后开始。我刚才想,咱们可以一块儿下楼到菌囊去,交换交换小道消息
: 什么的。"

P**********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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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第四章
有句老话正好说到了点子上:太阳渐暗的时期,世界最美好。的确是这样。气候宜
人,既非炎热也非酷寒;一切都显得从容不迫,逐渐放慢脚步。绝大多数地方都会有好
些年四季如春,夏天不热,冬天不冷。渐暗期历来是最浪漫的时期。这个时期向所有高
等生物发出诱人的呼唤,让大家舒缓下来,放慢步伐。这也是世界终结之前的最后一段
准备期。
舍坎纳·昂德希尔误打误撞碰上了好运气,正巧赶在渐暗期那几年间天气最好的几
天出门。这是他第一次前往陆战指挥部。不久他便发现,自己的好运气还不止于此:弯
弯曲曲的海岸公路修建时没考虑汽车行驶,舍坎纳也远不是个技术娴熟的驾驶员(他从前
还以为自己肯定精通驾驶术呢)。他不止一次碰上急转弯,车子整个斜了过来,让引擎传
动带不堪负荷。全靠方向盘打得急、刹车踩得快,他才没有飞下飘着一层薄雾的蓝色的
格雷特海。(当然,他肯定不会掉进海里,只会栽进山崖下的森林中。但不管掉哪儿都一
样完蛋。)
舍坎纳太喜欢这样了!短短几个小时内,他对操纵机器已经上瘾了。到现在,如果
出现车子偏侧、只有一边车轮着地的情况,几乎可以说是他有意这么做的。这趟车跑得
太舒服了。本地人嘲弄地把这条路称为"协和的骄傲",连皇室都不敢公然指责这种放肆
行径。正是仲夏季节,森林中的树木已经有整整三十年了,已经接近树龄的极限。树木
笔直地伸向空中,绿意葱笼,都快挨着山崖上的公路了,阵阵花香和树脂的清香拂过汽
车里的栖座。
一路上没见过几辆民用汽车,靠驮兽牵引的大车倒是见了不少,还有些手推车。军
队的车队却多得让人很不方便。沿路老百姓纷纷向他的汽车行注目礼,目光很复杂:气
愤、好笑、羡慕。怀孕的女人很多,还有许多背上贴着十多个婴儿的男人,这种男女的
数量比普雷塞顿附近多得多。做妻子的似乎比男人更仰慕舍坎纳的车。有时候,我也有
点仰慕她们。这个念头他想了一会儿,但并不想认真分析。本能真是奇妙啊,坐在车里
时产生的本能尤其妙不可言。
路程一段段过去。舍坎纳的身体和感官享受着驾驶的乐趣,脑子里却琢磨起别的事
来:研究生院的往事,如何劝说陆战指挥部接受自己的方案,这种汽车还能如何大加改
进。
上路头一天下午晚些时候,他开进一个森林小镇。古色古香的标牌上写着"暗夜渊数
"。舍坎纳不清楚这究竟是小镇的名字还是简单的描述①。
他在当地铁匠铺停下车,铁匠脸上也挂着一路上老百姓的那种多种感情混杂的笑容
。"先生的汽车真不错呀。"说实在的,这辆车确实不错,而且价格昂贵,是辆崭新的雷
梅奇,一般大学生无论如何也买不起。舍坎纳是两天前刚从校园外一家赌场赢来的。那
一把赌得真够悬的。现在,普林塞顿②每家赌场都知道了舍坎纳的模样。赌博行会告诉
他,只要发现他在本市赌博,他们会折断他的每一只胳膊。没关系,反正他要离开普林
塞顿了,再说,他实在太想体验体验汽车的滋味了。
【 ①蜘蛛人在暗黑期都会进入隐蔽地点,这种隐蔽地点就叫渊获。所以舍坎纳不
清楚这里的"暗夜渊获"究竟是不是地名。】
【 ②蜘蛛人的大学城,名称与美国著名大学城普林斯顿很相似,这可能是作者的一
个小玩笑。】
铁匠绕着汽车打转,假装欣赏车子的银饰和那三只仍在转动的汽缸。
"出远门,对吧?离家这么老远,车子出事撂在半路上咋办?"
"买点煤油?"
"对,倒是个好点子,有些农庄里也有使煤油的机器。可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我是
说你的车要是坏了咋办?你知道,机器时不时就会坏,那些玩意儿不结实,跟驭兽不一
样。"
舍坎纳乐了。他瞧见铁匠铺后面的树林里堆着几辆汽车的外壳。他来对地方了。"出
了那种事的确麻烦。你瞧,我有些想法,其中有些涉及到皮革活和打铁的活儿,你可能
会感兴趣。"他这天下午想到不少点子,他把其中两个容易做的画了张草图。铁匠满口答
应,他很乐意跟这种疯疯癫癫的人做买卖,只不过得先请舍坎纳把钱付清。幸好这儿也
收普林塞顿银行发行的钞票。
活儿做完后,舍坎纳驱车在镇子里兜了一圈,想找家旅店。粗粗一看,这儿是个宁
静、逍遥过日子的好地方。镇里有一座传统拜黑教派的老教堂,有些破旧。这也是自然
的,毕竟这么多年了。邮局卖的报纸是三天前的,尽管大标题又大又红,叫嚣着战争和
人侵,但这儿好像丝毫不受打扰。就连陆上指挥部的一列运输车队隆隆驶过时,镇上的
人也没怎么大惊小怪。
看来这个所谓的暗夜渊数实在太小,没有旅店。管邮局的给他指点了几户提供住宿
和早餐的人家。太阳已经快落进大海了,舍坎纳仍驾着车在乡间摸索着觅路前进。森林
美倒是美,但没多少可供开垦的土地。当地人跟外来者做点生意赚些小钱,养家糊口主
要靠山上的田地。森林死亡之前,他们有三年的好年景。这里的粮食堆栈看来都是满满
的,山间运送粮食的大车川流不息。这个地区的渊数在山上,离镇子大约十五哩①。那
个渊蔽并不大,不1哩= 1.6093公里。作者在书中同时使用了英制与公制单位,可能是以
此显示蜘蛛人与青河人的不同。过本地人口不多,小渊数也够了。如果这些人现在不攒
够粮食,等大黑暗降临的头几年(也是最难熬的几年),他们肯定会饿死。虽说已经是现
代社会了,但对那些不残不废、却没能为大黑暗做好准备的人,社会仍旧不会提供什么
救助。
太阳下山时,他来到一个俯瞰大海的海衅。地面朝三个方向倾斜,南面斜进一个树
木掩映的小山谷。谷地那边的山包上有座房子,看样子就是管邮局的跟他说起的几户人
家之一。但舍坎纳并没有急匆匆向那边赶。这时的风景是一天里最美的,他注视着太阳
渐渐沉入地平线,一块块阴影漫过缤纷的大地。
之后,他转过车头,沿着又陡又窄的土路朝山谷开去。森林树木的树冠罩在他头顶
上……这段路是一天中最难走的,他开得比步行的速度都慢。车子在一脚深的沟壑之间
颠颠簸簸,滑进滑出,全凭运气才没陷进去出不来。等驶到山谷底部的小河床时,舍坎
纳已经开始担心会不会被迫把自己闪闪发亮的新车扔在这儿了。他前后望望,这条路还
没被废弃,大车留下的车辙印还是新的。
傍晚的和风送来一股垃圾的腐臭味。有垃圾堆?真怪,荒野里竟然还有这种玩意儿
。可一堆堆垃圾确实就在那儿。那边还有一座摇摇晃晃的破房子,一半隐在树丛中。墙
壁七歪八扭,好像做梁柱的木头从没好好修整过一样。屋顶也塌陷下去,到处是窟窿,
随便用枝条堵了堵。房子和道路之间的地面糟蹋得乱七八糟。估计垃圾的源头就是这儿
。几只水鸟在房子上游一点的小河旁蹦蹦跳跳。
舍坎纳停下车。前方二十几叹①的地方,坑坑洼洼的小路消失在河里。好一会儿工
夫,他愣愣地坐在车里,拿不定主意。这些准是地地道道的乡下人,肯定是城里长大的
舍坎纳所能遇到的最奇特的人物。他想下车看看,了解了解这些人的想法,长点见识。
1吸〔英尺)=0.3048米。可就在这时,他突然想到,如果这些人的想法真的大异于常人,
恐怕不会那么高兴见到他。
有人……舍坎纳重新在栖座上坐好,谨慎地把稳方向盘、油门和刹车①。盯着他的
不光是那几只水鸟。他四周打量,让眼睛适应周围朦胧的光线。有两个。一边一个,潜
伏在阴影里。不是动物,也不是人。小孩子?大概一个五岁,一个十岁。小的那个连婴
儿眼②都没褪。他们的目光和动物一模一样,而且是猎食动物,正慢慢接近汽车。
舍坎纳发动引擎,猛地向前冲去。就在快到小河时,他发现了第三个,更大些,藏
在伸在小河上方的树枝上。就算这些是孩子,这也绝不是平常的捉迷藏。舍坎纳向右猛
打方向盘,在道道车辙上剧烈颠簸着。他冲出路面了,不过他拿不准-有路没路都差不多
。前面是一道道浅沟,伸向下方:这里才是涉渡点!
他冲进小河,水花四溅。树梢上那个大点儿的一跃而起,一只长胳膊在车身一侧抓
挠着,但那家伙的落脚点离汽车稍远了些。舍坎纳冲上对岸,汽车轰响着朝山坡上驶去
。如果这儿也有埋伏,那可全完了。可道路继续向前伸展,车子虽然左摇右晃,不知怎
么却没有侧翻。冲出密林之前他最后I--次吓得够呛:道路突然变陡,他的雷梅奇开始朝
后滑,后轮甩来甩去。舍坎纳全身从栖座向前压去,汽车吭吭两声,总算冲上山顶。
终于重新来到星光闪烁、半明半暗的天弯下。他把车停在从山谷那头看到的房子前

舍坎纳关掉引擎,坐了半晌,喘着粗气。四周一片寂静,似乎听得见胸中狂奔的血
流发出的轰鸣。他朝身后张望着:没有人追蜘蛛人的胳膊腿远不止四肢。又一个不同于
人类的地方,看来这是幼年蜘蛛人特有的一种视觉器官,长大后便退化了。赶。再想想
当时的情景,他最后看到的是那个大点的慢吞吞爬上河岸,两个小的转头回去,三个全
是一副不感兴趣的神态……真怪呀。
但好歹总算到了在山谷那头看到的房子了。屋前透出灯光,门开了,一位老太太出
现在门廊里。"谁呀?"声音清晰镇定。
"是恩克莱尔太太吗?"舍坎纳的声音有点发紧,"邮局的人给了我您的地址,他说您
有一间过夜房可以出租。"
她绕到驾驶座一侧,仔细打量着他。"没错。但你来得太晚,错过了晚饭,只能喝点
冷汤将就了。"
"哦,那没关系,完全没关系。"
"那就好,进来吧。"她笑了,一只小手朝舍坎纳刚刚逃出来的山谷挥了挥,"你这一
趟路走得可不算近啊,孩子。"
说是只有冷汤,但恩克莱尔太太还是让舍坎纳饱饱地吃了一顿好饭。饭后,两人坐
在客厅里聊天。这座房子拾掇得很干净,但有点老旧。下陷的地板没有修理,墙上的涂
料时有剥落。房子够年头了,时候已经到了。灯光照耀下,舍坎纳发现上着纱窗的窗户
之间还有一个书橱,里面有百把本书,大多是儿童初级读本。老太太的年岁也很大了,
出生在舍坎纳之前整整两代。她是个退休的教区老师,丈夫上个暗黑期过世了,孩子们
也都成年了,遍布这片山区。事实上,连她的孩子们都已经是老年人了。
恩克莱尔老太太和城里的老师们大不一样。"哦,我也在外头闯过。从前我在西海当
水手,那时年纪比你现在还小些呢。"水手!舍坎纳听着老人家讲述海上的风暴、巨兽和
冰山,掩饰不住自己的敬畏之情。疯狂到出海当水手的人没多少,哪怕是在气候温和这
里的一代不是指辈份。蜘蛛人过了一个暗黑期,便称为一代.或称世代。的渐暗期。恩克
莱尔老太太的运气肯定非常好,这才得享高龄,生儿育女。也许正是因为经历过海上的
风浪,她才在接下来的一代安顿下来,教书,和丈夫一块抚育后代。每一年,她都赶在
她教的孩子们之前学下一个年级的课程,让自己的水平总领先于教区的孩子们一个年级
。就这样一年又一年,直到完成成年教育。
在这个光明期,她开始教育新世代的孩子。等这一代孩子长大成人后,她已经很老
很老了。能活到第三代的人很多,但只有极少数人能活到这一代结束。老太太身体赢弱
,不可能孤身一人为即将到来的暗黑期做好准备,不过她有当地教堂和她自己孩子的帮
助,说不定还能活着进人第四代,第四次看到新太阳的到来。恩克莱尔太太生活得并不
封闭,她随时可以听到本地的小道消息,还坚持阅读。老人家甚至对战争也很感兴趣,
当然,她只可能是个热心的旁观者。"要我说,就得冲那些遨弗人的屁股狠狠捣几下。我
有两个侄孙在前线,我真替他们骄傲。"
舍坎纳一边听,一边从宽宽的窗口向外看。山区的星星真亮啊,群星璀璨,亮度各
不相同。外面并不是一片漆黑,星光下,森林的阔叶和远处的山丘半明半暗。细小的林
妖不断撞着纱窗,发出"嘀嘀"的声音,几不可闻。周围的树林里四处传来它们吱吱的歌
声。
外面蓦地响起鼓声。声若雷震,震动不断传来,不仅耳朵,就连他的肢尖和胸膛都
感受到了。另一面鼓也敲打起来了,与先前的鼓声相呼应。
恩克莱尔太太不说话了,她恨恨地听着这一片喧嚣。"真抱歉,一时半会儿恐怕停不
下来。"
"是您的邻居?"舍坎纳指指北面,就是那条小山谷。除了刚来时那句"这一趟路走得
可不算近"之外,她一句话都没提山谷当地蜘蛛人则称之为暗黑期,蜘蛛人语言后也改口
称之为暗黑期。青河人和易莫金人称为黑暗期,后来在学会这是译文所作的更改,以示
区别里那些怪人。真奇怪。
……恐怕现在也不会说。恩克莱尔太太蜷缩在她的栖座上,一声不吭。自从舍坎纳
来了以后,这是她头一次长时间不说话。最后,"听说过懒惰的林妖的故事吗?"
"当然。"
"我讲课时经常用这个故事,特别是给五六岁的孩子上课的时候。林妖跟咱们沾点远
亲,所以长得很像非常小的小人。我们上课时要讲这种动物,讲它们是怎么长出翅膀来
的。每到这时候,我就会给孩子们讲懒惰的林妖的故事:不为暗黑期做好准备,一天到
晚只知道玩儿,直到一切都太晚了。"她气恼地朝自己的进食肢喷了口气,"这地方的人
很穷,只能在土里刨食。所以我当初才离家出海。同样因为这个,我最后又回到这里。
我想帮大家一把。好些年里,我教书得到的报酬只是农民合作社打的欠条。但我想告诉
你,年轻人,我们这儿的人并不坏……当然,时不时的,会有个把人自愿走上当害虫的
路。这样的人不多,主要是山里头的。"
舍坎纳向她描述了自己在谷底遭到的伏击。
恩克莱尔太太点点头,"我猜也是这样,你来的时候就跟屁股上着了火似的。幸好你
有车,才逃过了这一难。唔,不过话说回来,其实你也没多大危险。我是说,除非你一
动不动随他们怎样,那真有可能被他们活活打死。但一般情况下,他们实在太懒了,算
不上多大威胁。"
呢!也就是说,下边那些人当真是地地道道的怪胎。他极力不要显得过于感兴趣,
"那种鼓声又是-"
恩克莱尔太太不屑地一摆手,"没准)L算他们的音乐吧。我猜他们前不久从哪儿搞来
一批药性汽水,喝醉了。不过乱敲乱打只是小事,虽说晚上吵得人睡不好。不,这些算
不了什么。你知道真正让他们成为害虫的是什么吗?他们不好好为大黑暗做准备……还
连累孩子们一块儿受罪。住下面山谷里的那两口子,他们原本是山里人,可受不了种地
那份苦,开开关关做过一阵子铁匠活,后来又在各个村子里逛,能偷就偷,偷不着就打
点短工。反正太阳好的时候混日子不算难。最可恨的是,这么做的同时,这两个没断过
乱搞,一个劲儿地生……
"昂德希尔先生,你还年轻,从小可能也没吃过什么苦。不知你懂不懂,在渐暗期之
前让女人怀上孩子是多么不应该。之前最多也就是一两个小家伙-任何体面的女人都会坚
决拿掉。可山谷里那一对)L害虫,整天不停地搞来搞去。那个男的背后总断不了贴着一
两个小的。老天有眼,幸好那些孩子没几个活下来。不过时不时总有个把能长过婴儿阶
段,有几个已经成了儿童。等长到儿童阶段,他们已经有好多年②被当成纯粹的动物对
待,大多数到那时已经成了白痴。"
舍坎纳想起那种猎食动物般的瞪视。那些小东西跟他记忆中的孩子是那么不一样。
"但肯定还有一些挺过来了,长大成人?"
"是有一些。那些人非常危险,他们明白自己丧失的是宝贵的童年。一开一关之间,
就会做出些很可怕的事来。我从前也带过这种小恶棍-你知道,一是为找个伴儿,另外也
多多少少挣点钱。这些人到头来没一个有好下场,不是变成小偷流氓,就是成了我房门
前的横尸路倒。"想起痛苦的往事,她不作声了。
"那些白痴最喜欢亮晶晶的东西。有一阵子,他们有一伙人琢磨出了怎么撬开我的门
。偷的多半是吮糖。后来有一天,他们把屋子里所有的画全偷了,连书里的插图都不放
过。从那以后,我把内间的房门彻底堵死了。可不知怎么回事,他们第三次溜进来当地
人语言也受了开关星的影响,这里的"开开关关"就是"时不时"、"断断续续"的意思。看
来蜘蛛人对童年的定义不同于人类。了-把剩下的书来了个一扫光!那时我还在教书呢,
那些书我用得着!教区的治安官因为这事把那伙害虫赶跑了,但不用说,她也没找回我
的书。教书的最后两年,我只好新买了一套教材。"她指指书架最上层的那一排十几本破
旧的教科书。书架下面几排放的也是初级课本,从婴儿教材直到小学。奇怪的是,那些
书倒是新崭崭的,好像碰都没碰过。
两重鼓声方才还互相呼应,这时却各响各的,杂乱无章,声音越来越小,终于静了
下来。"所以你看,昂德希尔先生,有些早产儿①的确能活到成年时期,跟这一代出生的
正常成年人几乎看不出什么区别。从某种角度来说,他们就是下一代害虫。再过几年,
这)L情况还会比现在更糟。跟懒惰的林妖一样,到时候,这些人就会开始觉得冷了。他
们几乎没几个人能进渊数,只会在山里晃荡。山里有些洞穴,比动物的渊数强不到哪儿
去,最穷的农民只好在那些地方熬过暗黑期。对躲在那些地方的人来说,四处游荡的早
产儿实在太危险了。"
【 ①如上文所述,蜘蛛人怀孕生子是在渐暗期,而上文所说的"害虫"夫妻却在光明
期生下孩子,本书称这种孩子为早产儿,其意义与通常所谓早产儿有所不同。】
老太太注意到了他的表情,饱经风霜的脸上露出了笑容。"恐怕我不能活着看到新太
阳了。没什么,我的孩子会继承这块地。这lL景色很美,也许他们会建起一座小旅店。
可要是我熬过这次暗黑期,我就会在这里搭一个小窝棚,外面立起一块大牌子,宣布我
是这个地区最老的老太婆……到那时,我一定会再看看下面这个山谷。我希望里头没人
。因为要是那伙害虫回来了,他们准是谋害了哪家可怜的农民,霸占了人家的渊数。这
之后,恩克莱尔太太转了话题,问起普林塞顿的生活和舍坎纳的童年。她说,既然她已
经把这个教区最黑暗的秘密告诉了他,他也应当投桃报李,说说他开着一辆汽车去陆战
指挥部干什么。
"这个,我想加人军队。"其实,舍坎纳是想让军队"加人"他的计划,而不是掉过来
。让大学教授们气得发疯的正是他这种自大态度。
"唔一嗯。在普林塞顿一样可以参军,却偏偏要跑这么远的路。你车斗里装的行李我
也看见了,多得快赶上农民的大车了。"她的进食肢好奇地晃来晃去。
舍坎纳笑道:"我的朋友们警告过我,想开车走'协和的骄傲'这条路,备件一定得带
够。"
"哼,那还用说。"她站起来,动作有些吃力,中肢和腿脚一起用劲才撑起身体,"唉
,老缕,这么好的夏夜,这么好的聊伴儿,可还是打熬不住。得睡了。太阳出来时吃早
饭。"
她领着他去他的房间,坚持要爬上楼梯,教他怎么开窗户,怎么打开睡觉的栖架。
房间很小,通风情况却很好,贴墙纸老旧剥落了。过去肯定是她孩子的房间。
"厕所在宅子后头。跟你们城里没法比,昂德希尔先生。"
"没问题,太太。"
"那,晚安。"
她正想下楼,这时舍坎纳忽然又想起了一个问题。他这个人总是这样,不断冒出问
题来。他把头探出卧室门。"恩克莱尔太太,您现在这儿又攒起了一大批书。教区最后还
是替您买了书吗?
正小心翼翼下楼的老太太停下脚步,轻轻笑了起来。"是呀,被偷好几年以后才买的
。这件事挺有意思。是新来的教区牧师买的。用的肯定是他自个儿的钱,虽说他不承认
。好人哪。反正,有一天,一个邮包放在我门口,直接从普林塞顿的出版商那儿买的,
新教材,每个年级的全齐了。"她挥挥手,"真是个傻瓜。但这型书我都要好好地带进渊
数,不管教区下一代孩子由谁来教,我者得安排好,一定要让新老师拿到这批书才成。
"老太太下楼去了。
舍坎纳在栖架上安顿下来,吱吱嘎嘎不断翻身,直到疙疙耀瘩的垫子平服下来。他
很累,却一时睡不着。房间的几扇小窗广正好俯瞰那道山谷,星光照着一小堆簧火升起
的烟。烟有点微微发红,但却看不到火头。看来,就算是怪胎,一样需要睡觉。
周围的树林中传来林妖的声音。小东西们正在交配,为暗黑期储存食物。舍坎纳希
望自己有时间学学昆虫学。林妖发出的嚷嗡声忽高忽低。小时候他听过懒惰的林妖的故
事,但他印象最疥刻的却是它们唱的那首傻乎乎的歌:"飞得高,飞得低,学习再学习,
多少好东西。"现在,从林妖细细的叫声中,他好像又听到了这首歌。
歌词和唱个不停的歌像一首催眠曲,最后将他送进了梦乡。

【在 P**********n 的大作中提到】
: 第三章
: 蜘蛛人世界--有人已经开始管它叫阿拉克尼①了-直径约一万二千公里,星球表面
: 为零点九五个标准重力。行星表面之下是结构紧密的石质内壳,但地层表面却有许多海
: 洋,冻成了挥发矿。它的大气层也适于人类生存。这里简直算得上一个和地球一样的理
: 想世界,除了一个方面:没有阳光。
: 这个世界的太阳是开关星。这颗恒星进人"关"的状态已经两百多年了。两百多年来
: ,它投射到阿拉克尼的光芒比遥远的群星亮不了多少。
: 伊泽尔乘坐的登陆小艇呈弧形掠过。在温暖的时期,下面是一个很大的群岛。主要
: 行动发生在行星的另一面,重型起重飞船正在那里挖掘冰冻的海洋和海底山脉,将数百
: 万吨矿石和挥发矿送上太空轨道。没什么。伊泽尔从前见过大型工程,创造历史的将是

P**********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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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又过了两天,舍坎纳终于来到陆战指挥部。本来需要更长时间,幸好他对车子所做
的改进增强了它的安全性,下坡时可以用更快的速度;本来耗时应该更短些,不幸的是
车子出了三次机械故障,有一次还是汽缸开裂。他告诉恩克莱尔太太车里载的是备件,
这是个遁辞,不算撒谎。事实上,他确实带了些备件,都是他觉得不可能由他自己在哪
个偏僻地方的铁匠铺造出来的零件。
下午很晚的时候,他绕过最后一个弯,陆战指挥部所在的长长的山谷第一次映人眼
帘。山谷长达数哩,直直通向山里。山谷两边的山壁很高,高得遮住了日头,谷底有些
地方的天色看上去跟黄昏时分差不多。因为太远,山谷的远端融人青天。山尖处,皇家
瀑布仿佛做慢动作般庄重地缓缓落下。游客到了这里就该止步了。这个地区以及山里的
渊数一直属皇室所有。四十个暗黑期之前,现在的国王还是个突然崛起的公爵时便是如
此。
舍坎纳在最后一家小旅店饱饱地吃了一顿,给车加满了油,这才径直驶进这片皇室
专用地。表亲给他写的介绍信让他过了第一道哨卡。挡路的横杆一抬,身穿褐绿色军服
、一脸厌倦的士兵挥挥手让他进去。里面是一排排营房,一个个训练场,宽大的路肩后
的凹地里是-弹药堆积场。陆战指挥部从来不是寻常的军队单位。建国之初,它只是个供
皇室成员开心解闷的地方。然后,一代又一代,政府事务逐渐走上正轨,有条有理,越
来越没有浪漫色彩。陆战指挥部终于名实相符,成为协和国壁垒森严的最高统帅部。最
后还不仅限于统帅部,它同时成了协和国最高级的军事科研机关。
让舍坎纳·昂德希尔最感兴趣的是最后一点。他没有停车呆看。宪兵说得很清楚:
径直开往他的目的地,不准东张西望。可这儿没什么拦着他东张西望。他还不断在栖座
上挪着,好看得更清楚些。每幢建筑只有一个标牌表明其用途,标牌做得也很谨慎:很
小,上面只有数字。但还是有些建筑,一看就知道里面是什么。无线通讯部门:一长列
营房,上面奇形怪状的天线不计其数。嗯,如果这儿的安排讲究条理、追求效率的话,
紧挨着通讯机关的肯定是密码部门。道路另一边是一大片平地,上面铺着沥青,比任何
公路平得多也宽得多。不出所料,平地另一头停着两架翅膀很低的单翼机。只要能看看
飞机蒙布下面的奇妙机器,舍坎纳情愿付出很大牺牲。再远处一幢建筑前,一辆巨大的
挖掘机的机头陡直地拱出草坪。挖掘机的前倾角很奇特,给人一种凶猛、高速的印象。
其实真要行动起来,这东西慢得让人难以想像。
他驶近山谷另一端,上面高处就是皇家瀑布,水花激荡,反射出一道五彩缤纷的彩
虹。他绕过一座看样子像图书馆的建筑,开进一条环形车道。车道饰有皇室标志,还有
到处都见得到的那座所谓"追求协和"的玩意儿。停车场周围是几幢石砌建筑。这是这个
神秘的陆战指挥部的一处特别所在,正处在山壁遮挡下,每次新日出都不会受到多大损
失,连里面的东西都不会烤坏。
标牌上写着5007。根据大门口卫兵给他的说明,这里是材料研究部。正处在陆战指
挥部的核心位置-好兆头。他把自己的车停在另外两辆靠路边停放的汽车中间:最好别太
惹人注意。
爬上楼梯时,他看见太阳直直落向他来的那条路,已经比最高的山崖更低了。环形
车道中央,那座"追求协和"雕塑的影子长长地拖在草坪上。他不知怎么突然产生一个念
头:普通军事基地肯定没这么漂亮。
军士拿着舍坎纳的介绍信,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哼,这个昂德希尔上尉到底
是……"
"哦,其实也不算什么亲戚,军士。他希望……"
"他希望?我们凭什么要拿他的希望当回事呢?"
"哦,如果再往下看,你会看到,他是皇家军需主任A·G·卡斯尔沃思上校的副官。
"
军士咕浓了两声什么,听上去很像"守门的卫兵都他妈的饭桶"。体积可观的块头无
可奈何地一蹲。"好吧,昂德希尔先生,你说你能为我们的战争作出什么贡献来着?"舍
坎纳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位军士的身姿有点偏偏倒倒,过了一会J七J七才发现对方左边一
排腿上打满了石膏。跟他说话的原来是位久经沙场的老兵。
说动此人看来大非易事。就算面前是位富于同情心的听众,舍坎纳也知道自己的形
象不足以服人:太瘦,算不上英俊,举止腼腆笨拙,却又透着一股自以为无所不知的劲
头。他原本希望能碰上一位懂技术的工兵军官。"这个,是这样的,军士。至少最近三个
世代以来,你们军队里的人一直努力研究如何延长在暗黑期的活动时间,以取得对敌优
势。最初只能把这段时间延长几百天,可以多埋些诡雷,或者强化我方的工事。后来,
时间延长到一年、两年,足以调动规模相当大的部队进人攻击位置,下一个光明期到来
时就可以抢先发动进攻。"
军士的名牌上写着伦克纳·昂纳白。昂纳白军士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大家都知道,在东线,双方都在全力挖掘坑道。这样一来,下一个暗黑期到来以后
,大规模战斗仍有可能爆发,直至暗黑期的第十年左右。"
昂纳白忽然想起一件高兴事,他脸一板,道:"如果你想的是这个,你应该去跟坑道
兵谈。我们这儿是材料研究部,昂德希尔先生。"
"哦,这个我知道。可如果没有材料研究,我们不可能真正深人最冷的深黑期。嗯,
还有……我的方案和坑道挖掘没什么关系。"最后一句话他说得飞快,急匆匆的。
"那你有什么方案?"
"我、我建议,我们先选择一些适当的遨弗人目标。等到了深黑期,我们再醒过来,
从陆上进入敌区,摧毁那些目标。"这下子,他算把所有不可能实现的事压进一个简单句
子里了。不等对方反驳,他先举起手,"每个困难我都想过,军士,我有解决办法,或者
说,已经开始研究--"  昂纳白用近于温和的语气打断了他的话,"你是说深黑期吗?
你刚才说你是哪儿的研究员来着,普林塞顿大学国王学院?"舍坎纳的亲戚在介绍信里就
是这么写的。
"是的,专业是数学和……"
"给我住嘴。你知道政府在国王学院这种地方的军事研究项目上投了多少个百万吗?
你知道我们是多么关注他们的重大项目吗?你们这些自高自大的西部佬,老禾,我最恨
的就是你们这类人。操心的只是怎么攒粮食度过暗黑期,有的连这都不用操心!只要脊
梁骨还有半分硬度,你们就该参军人伍。东部地区在死人,你懂不懂?因为没有为暗黑
期作好准备,几千人会死。死在坑道里的更多。等新太阳亮起来时,还会有多得多的人
因为没有东西吃活活饿死。而你却坐在这里,高谈阔论如果、也许之类屁话!"
昂纳白顿了顿,好像火气退了一点。"喂,在我把你一脚踢回普林塞顿之前,先告诉
你点儿好玩的事儿。你也看到了,我的腿脚有点不方便。"他晃了晃左边的几条腿,"跟
那边的破坏机干仗落下的。伤愈之前,我帮他们处理寄来的种种异想天开的想法。都是
像你这样的人寄的,一直寄,总断不了。还算好,大多数屁话都是走的邮件。十天里最
多一次,有家伙会谆谆告诫我们,锡在低温下的同素异形体①很危险-,'哺,跟我说话
的这位也许真是个工兵!
"-不能当焊料用,诸如此类。至少这些人说的话还不错,只不过浪费我们一些时间
罢了。但还有些人,读了点有关镭的材料,就觉得我们应该用这玩意儿制造超级挖掘机
。我们这些人还搞了个小竞赛,看谁碰上最大的白痴。唔,昂德希尔先生,我认为,你
让我成功胜出了。你和你的狗屁点子,深黑期醒过来,爬起来,从陆上走过去。知道那
时候的气温有多低吗?任何私人实验室都不可能制造出那种低温,我们目前能够制造的
任何真空状态都不可能达到那么低的温度!"昂纳白不说话了。无意间吐露了一点机密,
被吓住了?片刻后舍坎纳才意识到,军士正望着自己视觉盲区内的什么东西。
"史密斯中尉!下午好,长官。"军士几乎要立正敬礼了。
"下午好,伦克纳。"说话者走进他的视线。她真是……太美了。所有肢腿都是那么
纤细、结实、曲线优美,一举一动都带着一种毫不张扬的高雅。她身穿一套舍坎纳没见
过的黑色军服,显示其军衔的只有证章上的星徽和名牌。维多利亚·史密斯。模样年轻
得让人不敢相信,是早产儿?也许,所以军士有点夸张的敬意才带着嘲弄的意味。
史密斯中尉的注意力转到舍坎纳身上。她的表情中有一丝友善,似乎觉得来人挺有
意思。"昂德希尔先生,这么说你是国王学院数学系的研究员?"
"这个,更准确地说,是研究生……"对方静静地看着他,仿比如木炭和金刚石,都
是破的同素异形体。佛等着他说下去,"嗯,其实数学只是列在课程表上的专业,我还选
修了许多医学院和机械工程学院的课程。"他以为昂纳白会发表一番粗鲁的评论,但军士
这会儿却不作声了。
"也就是说,你明白深黑期的性质:超低温、真空,等等。"
"是的,长官。对所有难点我都进行了深人思考。"想了将近半年。但现在最好别提
这个话茬,"我有很多想法,还作了一些初步设计。我考虑的解决方案中,生化方面的内
容一时还无法向您展示。但下程机械的部分,有一些我做了原型机,就在外面我的车里
。"
"啊,我知道,停在格林维尔将军和唐宁将军的座车之间。我们去看看吧,同时把你
的车挪到一个更安全的地方。"
完全明白是多年以后的事,但现在,舍坎纳·昂德希尔已经隐隐约约意识到了:在
陆战指挥部的所有人中-在全世界的所有人中-他再也不可能找到一位比维多利亚·史密
斯更合适的听众了。

从前

【在 P**********n 的大作中提到】
: 第四章
: 有句老话正好说到了点子上:太阳渐暗的时期,世界最美好。的确是这样。气候宜
: 人,既非炎热也非酷寒;一切都显得从容不迫,逐渐放慢脚步。绝大多数地方都会有好
: 些年四季如春,夏天不热,冬天不冷。渐暗期历来是最浪漫的时期。这个时期向所有高
: 等生物发出诱人的呼唤,让大家舒缓下来,放慢步伐。这也是世界终结之前的最后一段
: 准备期。
: 舍坎纳·昂德希尔误打误撞碰上了好运气,正巧赶在渐暗期那几年间天气最好的几
: 天出门。这是他第一次前往陆战指挥部。不久他便发现,自己的好运气还不止于此:弯
: 弯曲曲的海岸公路修建时没考虑汽车行驶,舍坎纳也远不是个技术娴熟的驾驶员(他从前
: 还以为自己肯定精通驾驶术呢)。他不止一次碰上急转弯,车子整个斜了过来,让引擎传

P**********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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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渐暗期的最后几年里时有风暴,经常来势汹汹,但不像新太阳期爆发的大风暴那么
气焰万丈,那么具有爆炸性。黑暗即将降临前吹来的寒风更像一个被狠狠捅了一刀的人
,踉踉跄跄,即将流尽生命的最后一滴血。热量就是使世界呈现生机的血脉,血已经快
被黑暗吸干了,日渐衰弱的世界正一步步无可挽回地走向死亡。
先是正午时可以望见上百颗星星与太阳并存于同一块天空中;然后是上千颗星星;
最后,太阳暗到极限……黑暗真正降临了。较大的植物早已死去,它们粉状的抱子埋藏
在深雪之下。较低等的动物也走上了同一条道路。一堆堆骨骸散落在雪地上,不时飘动
着一缕磷火-那是死者的精灵飘过,古代观察者们写道;那是细菌在大嚼最后的晚餐,近
代科学家们指出。但地面上还游荡着活人。有些是被屠杀的对象,比他们更强大的部落
(或国家)阻止他们进人渊数;有些是洪水或地震的牺牲品,祖祖辈辈为他们提供藏身地
的渊数遭到破坏。古时候,只有一种方法可以了解暗黑期像什么样子:留在地面,写下
你亲眼所见的一切,并且把记录收藏在能逃过新太阳烈焰烧灼的地方。用这种方法,你
可以得到一点不朽的虚名。在极偶然的情况下,这些观察者中的个别人可以活着熬过暗
黑期的第一年、第二年。发生这种事只有两种原因:或是机缘凑巧,碰上了最理想的环
境;或是怀着尽可能深人暗黑期、尽可能多看到一些东西的强烈愿望,事先精心布置、
巧妙安排。坚持时间最久的是一位哲学家,他最后的一句话刻在石头上。从藏身的渊数
中重回地面的人们,有的将这句话视为此人已经彻底疯狂的证明,有的则视之为比喻。
这句话是:"空气变干了,变成了雾。"
王国一方和遨弗国一方的宣传机构至少在一件事表达了一致意见:这次大黑暗将不
同于此前所有暗黑期。这是第一个遭到效力于战争的科学正面攻打的暗黑期。双方数以
百万计平民撤进了上千处寂静的渊数,两支军队却仍然攻战不休。地面上进行着壕堑战
,露天战壕里依靠蒸汽机提供热量。但与以往最大的不同却是地下。双方的坑道不断伸
向对方的战线。坑道相交处,两军以机枪和毒气展开激战。如果没有交汇,坑道便继续
在东战场的白噩岩石中向前钻行。一码又一码,一天又一天,地面战斗结束后很久,坑
道仍在不断延伸。
进人暗黑期五年后,只有技术装备最精良的精锐部队仍在东战区地下继续战斗。部
队人数不多,王国一方大约有一万人。虽说深藏于地下,坑道的温度仍然远远低于冰点
。有人的坑道里还循环着换气扇带来的新鲜空气。不久以后,通向地面的最后一批通气
孔道便会被寒冰封闭。
"已经十天没有听到遨弗人的任何动静了。坑道兵司令部一直在欢庆他们的胜利。"
格林维尔将军把一块香胶扔进口中,大声咀嚼着。协和国情报机关的这位领导从来不是
个举止斯文的人,最近他的脾气更暴躁了,谁都看得出来。他是个老人,而且陆战指挥
部的生存环境已经极度恶化了,尽管眼下它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条件最好的地方。这一片
地堡群紧靠着皇室渊致,里面还有五十多个人处于神智清醒的状态。每过一个小时,空
气便更增一分污浊。一年多以前,格林维尔不得不告别了自己宽大的书房。他现在的办
公室只是一个20 x 10 x 4寸的小间,位于宿舍区上方的死寂空间里。房间四壁贴满地图
,桌上是一擦擦电传打印报告。电传走的是陆上通信电缆,七十天前,无线电通讯最后
失效了。去年,王国的无线电技术人员试制了许多新型发报机,功率一台比一台强大。
本指望无线电通讯可以坚持到最后,但希望落空了,现在剩下的只有线缆电报,以及目
力范围内的短距离无线电。格林维尔看着自己的客人。这肯定是来自陆战指挥部的最后
一个人,此后两百年内,再也不会来人了。"你也是从前线回来的,史密斯上校,我怎么
没看见你欢呼雀跃呢?"
维多利亚·史密斯的注意力被将军的潜望镜吸引住了。正是因为这台潜望镜,将军
才坚持住在上面这个小窝里-最后看看这个世界。皇家瀑布两年前便已停止了湍流,她可
以一直望到山谷上方。一片黑色大地,可怕的寒霜不断积在岩石上、冰上。碳氧化物,
从大气中滤出来的。但舍坎纳将看到的世界比现在冷得多。
"上校?"
史密斯从潜望镜前退开。"对不起,长官……我无比敬佩坑道兵取得的成就。"可敬
的不是司令部,而是真正奋力挖掘的士兵。她去过他们的野战渊蔽,"但他们已经许多天
没有遇上任何敌军阵地了。并不是说敌人已经放弃了阵地。进入暗黑期后,对方阵地至
少还有半数仍在坚持战斗。恐怕坑道兵司令部把掘进停工点计算错了。"
"是啊。"将军恨恨地说,"坑道兵司令部创造了坚持作战行动时间最长的记录,可遨
弗人偏偏一撤,把他们的成绩变成了一场空。"他叹了口气,说了些换个时间非把他的官
职赔进去的话。幸好进入暗黑期五年之后,不可能有多少人听到这番话,"你知道吗,遨
弗人其实也不算太坏。看长远一点,你就能从我们自己的盟国中发现更坏的家伙,它们
正等着王国和遨弗国彼此打成一团肉酱呢。我们应该根据这种情况制订自己的计划,防
着哪个坏家伙抓住机会扑上来。要打赢这场战争,但不能靠坑道和坑道兵。不然的话,
新太阳升起时我们还得打上很多年才分得出胜负。"
他狠狠一嚼香胶,伸出一根前肢,朝史密斯一指:"能不能干净利落地结束这场战争
,全看你的计划了。"
史密斯的回答很大胆:"如果您允许我和那个小组在一起,成功的机会大得多。"
格林维尔好像没听见她的话,"维多利亚,你搞那个项目已经七年了。说真心话,你
认为它会成功吗?"
也许是因为污浊的空气,两人都跟平时有些不一样。一般人绝对想像不到斯特拉特
·格林维尔也会迟疑不决。史密斯认识将军已经九年了。她知道,在自己的亲信面前,
格林维尔是个很开明的人,乐于倾听别人的意见-直至定下最后决心。这以后,他就是一
个最果断的人,从不踌躇,任何将军都不得质疑他的决定,甚至在国王的顾问大臣面前
也毫不让步。她没有一次从他嘴里听到这样忧伤、迷茫的问题。她现在看到的只是一位
很老的老人,几个小时之后就会屈服于黑暗,也许是最后一次屈服于黑暗。这种感觉就
好像倚着一块熟悉的磐石,却发现磐石慢慢滑开了。"长、长官,我们的目标选择得很好
。只要摧毁这些目标,遨弗国的认输投降指日可待。昂德希尔的小组已经潜人一个湖里
,离目标不到两哩。"这本身就是一个辉煌的成就。那个湖正好在邀弗人最重要的补给中
心附近,深人遨弗国达百哩之遥。
"昂纳白、昂德希尔和其他人只需要走很短一段路,长官。我们已经测试过了,他们
的装具和放热质可以维持长得多的时间,测试环境几乎-"
格林维尔无力地笑了笑,"是啊,这些我都知道。想想看,我不知道多少次把这些数
字塞到总参谋部的爪子底下。过去几个世代里,我们这些当兵的在暗黑期边上狠狠摸了
几把,裹读神明啊。但昂纳白的小组将亲眼看到的是深黑期。到底会是什么样子?是啊
,我们觉得自己已经知道了:冻结成霜的空气、真空。但这些都是推测。我不是个相信
宗教的人,史密斯上校,可……不知他们会发现什么。"
信教也罢,不信教也罢,随着将军的话,仿佛所有古老的迷信同时复活了:雪妖、
地精……一个彻底笼罩在黑暗中的世界,黑暗如此深重,世界仿佛已经不复存在。想到
这些,再理智的人也会心生惧意。维多利亚吃力地推开格林维尔的话招来的恐惧,"您说
得对,长官,确实可能出现我们没有预料到的意外情况。所以我对这次任务的评估本来
是:很可能失败-但我们有舍坎纳·昂德希尔。"
"我们最信任的捣蛋分子。"
"是的,而且是最极端的捣蛋分子。我认识他已经七年了,从他冒出来的第一天起就
认识他。当时他只有一车斗半成品原型机,满脑子最疯狂的计划。那天我正好没什么事
-真是天大的运气,所以我有时间听他说说,解解闷。普通研究人员一辈子也许能有二十
来个新点子,但昂德希尔一小时就能想出二十个。一会儿一个点子,一会儿一个点子,
简直跟抽筋似的。这种人我在情报学校里也见识过。区别在于,昂德希尔的一百点子中
有一个是可行的,而且他可以相当准确地挑出这一个可行的点子。也许还有其他人能想
到在沼地淤泥里培养放热质,至于供气服,肯定别人也想得到。但他想到了这两点,并
将它们结合起来,而且取得了成功。
"还不止于此。没有舍坎纳,我们不可能将这最后七年里所取得的一切进步综合起来
。他有一种神奇的能力,能把所有他需要的天才拧成一股绳,绑在他的项目里。"她想起
当初那个下午伦克纳·昂纳白是如何满腔怨气,一肚皮轻蔑,这种态度又是如何渐渐转
变,直到这个机械天才彻底接受了舍坎纳的种种奇思妙想的洗礼,"昂德希尔性子太急,
不耐烦处理细节问题。但这无关紧要,因为他激发起了一个创造性的环境,能把方方面
面的细节考虑周全。他实在……太了不起了。"
所有这些,在场的两个人都一清二楚。这些年来,格林维尔始终在对他的上司说着
同样的话。但现在,维多利亚只能用这些话来安慰老人。格林维尔笑了,笑得很古怪。
"那,你为什么还不嫁给他?上校?"
史密斯真没想到这会儿会提出这个话题。管他呢,这儿又没别的人,再说现在已经
是世界末日了。"我很愿意嫁给他,长官。可现在在打仗,你也知道,我不……和一般人
不一样。我们打算暗黑期过去之后再结婚。"头一个下午,维多利亚·史密斯就明白了,
昂德希尔是她这辈子遇上的最怪的怪人。又过了几天,她意识到此人是个了不起的天才
,毫不夸张地说,可以成为一台发动机,改变这场世界大战的进程。五十天之内,她让
斯特拉特·格林维尔产生了同样的信念。于是,昂德希尔获得了自己的实验室,并且以
他为中心逐渐扩大,以解决他的项目所涉及的各种问题。与此同时,维多利亚也将昂德
希尔奇迹-她就是这么想的,总参谋部也持同样看法-列人了自己的计划,决心尽可能利
用这个奇迹,将它永远收归己有。显而易见,最佳途径就是婚姻。按照传统在渐暗期结
婚,这样做最有利于她的前程。计划十全十美,惟一的毛病就是舍坎纳·昂德希尔。这
一位是个不听别人安排、喜欢自行其是的人。最后,他成了她最要好的朋友,成了和她
一起做安排的人,同时又是她安排的对象。对于暗黑期之后,舍克有许多打算,这些打
算她从来没有告诉过另外的人。她没有多少朋友,但就算这寥寥几个朋友中,也没人能
接受她是个早产儿这一舍坎纳的昵称。事实,包括伦克纳·昂纳白。而舍坎纳·昂德希
尔呢,他竟然喜欢早产儿这个想法。在维多利亚一生中,她头一次遇上一个不是勉强容
忍早产儿的人。于是,他们决定现在只管打仗,如果两个人都能活到暗黑期结束,那么
,未来将是一片全新的天地,有全新的生活。
但斯特拉特·格林维尔聪明绝顶,猜出了他们的打算。她盯着自己的上司,"你早就
知道了,对不对?所以你才不让我跟任务小组一起留下来。你觉得这是一次自杀性任务
,我的判断力又会受他的影响……怎么说呢,这次任务是很危险,但你不懂舍坎纳·昂
德希尔这个人。他的安排中可没有自我牺牲这一项。以我们的标准来看,他算得上是个
胆小鬼。你我珍视的东西,他却不怎么看重。他之所以愿意冒生命危险,原因很简单:
好奇心。但只要涉及他的安全,他是非常、非常小心谨慎的。我认为,这个小组能够完
成任务,而且活下来。如果您允许我留下来,成功的可能性只会更大,长官!"
房间里惟一一盏灯骤然一暗,正好加强了她最后一句话的分量。"啊,"格林维尔道
,"我们已经十二个小时没有燃油了。这你知道吗,上校?现在,靠铅和酸产生电力的电
池也快完蛋了。再过一两分钟,迪雷德上尉就会带来维护部门最后的报告,'对不起,长
官。最后的放热池很快就会封冻。维护部门希望您立即下去,关闭全部坑道。",将军惟
妙惟肖地模仿着自己副官的尖嗓门。
格林维尔站起身来,手伸过桌子。刚才的迟疑不见了,果断刚J腹的神态又回来了。
"在此之前,我想说说给你下达的命令和你的将来。是的,让你回来确实是因为我不想让
你冒险亲自执行这次任务。我和你的昂纳白军士长谈过几次。九年了,我们多次让你冒
险,无法估量的危险,也知道你有能力作出关系到几千条命的重大决策。现在到了把你
从前线抽调回来的时候了。你是当代最年轻的上校之一,这个暗黑期之后,还会成为最
年轻的将军。"
"如果昂德希尔的任务成功的话。"
"别插嘴。不管这次任务进行得如何,国王的顾问大臣们知道你的能力。无论我能不
能活过暗黑期,新太阳重放光明几年之内,你都会坐上我这个位置。所以,你亲自冒险
的日子必须到此为止。如果你那位昂德希尔先生也能活下来,嫁给他吧,和他生孩子,
我才不在乎呢。但是,你绝不能再冒生命危险。"伸出的手朝她头上一戳,好像是吓唬她
开开玩笑,但又不完全是玩笑,"要是你胆敢干出那种事,我发誓,我一定会从坟墓里爬
出来,砸碎你的背壳。"
狭窄的走廊里传来一阵脚步声,充当惟一一扇房门的厚帘子上传来抓挠声。是迪雷
德上尉。"对不起,将军,坑道维护部门坚决要求您立即动身。电力最多只能维持三十分
钟了。他们恳求您。"
格林维尔一口将香胶吐进痰盂。"好的,上尉。我们马上下去。"他绕过上校,掀起
门帘。史密斯有些迟疑,不敢走在上级前头。将军朝门口一挥手,"在这种情况下,亲爱
的,级别最高的意思就是最后一个离开。跟暗黑期耍花样,这种事儿我从来没喜欢过。
但如果我们不得不耍这种花样,最后一个走的人应该是我,由我来关灯。"

【在 P**********n 的大作中提到】
: 第五章
: 又过了两天,舍坎纳终于来到陆战指挥部。本来需要更长时间,幸好他对车子所做
: 的改进增强了它的安全性,下坡时可以用更快的速度;本来耗时应该更短些,不幸的是
: 车子出了三次机械故障,有一次还是汽缸开裂。他告诉恩克莱尔太太车里载的是备件,
: 这是个遁辞,不算撒谎。事实上,他确实带了些备件,都是他觉得不可能由他自己在哪
: 个偏僻地方的铁匠铺造出来的零件。
: 下午很晚的时候,他绕过最后一个弯,陆战指挥部所在的长长的山谷第一次映人眼
: 帘。山谷长达数哩,直直通向山里。山谷两边的山壁很高,高得遮住了日头,谷底有些
: 地方的天色看上去跟黄昏时分差不多。因为太远,山谷的远端融人青天。山尖处,皇家
: 瀑布仿佛做慢动作般庄重地缓缓落下。游客到了这里就该止步了。这个地区以及山里的

P**********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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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以他的身份,范·特林尼本来没资格进入舰队司令的舰桥,舰桥正在指挥重大行动
时就更不可能了。老头子坐在一个双联备份通讯台前,却没做什么通讯工作。特林尼是
三级战斗程序规划员,但即使这么低级别的工作,也没人见他干出什么成绩来。他好像
全凭自己高兴四处游来荡去,大半时间消磨在船员休息室里。大家都知道,舰队司令帕
克尊重老年人,甚至到了有点不近情理的地步。看样子,只要范·特林尼不捅什么娄子
,逍遥自在就能领到薪水。
现在,特林尼侧着身子坐在他的岗位上,闷闷不乐地听着通讯流中的轻声应答。他
的目光越过技术人员和战斗员,望着一排排公用显示屏。
青河和易莫金飞船的联合登陆行动进行得小心翼翼。在帕克司令的舰队中,上上下
下弥漫着对易莫金人深深的不信任感。所以不搞船员混编,还特别设置了冗余通讯网,
以防出现紧急情况。帕克司令把他的主要舰船编进三个集团,安插在易莫金船只中间,
每个集团负责登陆行动的三分之一。这样一来,易莫金人的每艘飞船、每艘登陆舰、每
组船员,都处于青河人的严密监视之下,任何背叛迹象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这一切大都显示在舰桥的互动图像中。在"东集团"转发过来的图像上,特林尼看见
三艘易莫金重型起重飞船从行星海洋的冰冻表面上升空,三艘船共同牵引着一大块二十
五万吨重的冰。这是第六趟了。火箭尾焰将冰面照得雪亮,特林尼可以看见上面一个深
达数百米的大洞。蒸汽冲天而起,遮住了海床上凿出的深沟。声频探测表明,这部分海
底地壳中蕴藏着丰富的重金属,他们正用与切割冰块时相同的凶猛力量挖掘着这些矿藏

那边没什么可疑的,但分配战利品时可能就不一样了。
他研究着表示通讯状态的视窗。双方此前一致同意公开传送飞船之间的通讯对话。
许多易莫金专家正在频道上与青河方的相应人员交换意见,他们对迪姆小队在那道干谷
里的发现大感兴趣,挤出了每一滴能挤出的情报。他想起他们刚才提出的一把攫走当地
人工制品的建议。有意思。跟青河太不一样了,倒有几分像我干的事。
易莫金人到达前不久,帕克把舰队的舰载微型卫星撒在近地空间。现在,这一片空
间中充斥着数以万计拳头大小的小卫星。巧妙地微调之后,它们不断在易莫金舰船附近
出没,光靠巧合无论如何达不到这么高的频率。微型卫星的报告直接发到舰桥的电子情
报视窗上。据它们报告,易莫金舰船之间的短距离通讯极其频繁。也许是各飞船自动化
系统之间的对话,但更有可能是经过加密的舰队协同,是狡滑的敌人在进行作战部署。
(范·特林尼从来没有把易莫金人看作其他任何类型:他们是敌人。)
不用说,帕克的人也注意到了这些迹象。虽说过于谨小慎微,但这些青河战斗员仍
然十分精明。特林尼看着三个战斗员争论着从易莫金发射器不断涌来的一波波广播信号
。一位低级战斗员认为,这种信号混合了物理层信号和刺探软件,两者密织在一起。真
要是这样的话,这种技术就比青河自己的电子战手段更加高明了-这是不可能的。高级战
斗员皱着眉头,冷冷地盯着自己的下属,仿佛此人故意要让他头疼似的。连打过仗的人
都没明白过来。特林尼的表情更阴郁了。
通过私人频道传过来一个声音,在他耳畔响起。"你怎么看,范?"
特林尼叹了口气,嘴唇几乎没动,对着自己的通话器低声嘀咕道:"你自己也知道,
萨米,气味不对啊。"
"如果你能转移到后备控制中心,我会放心得多。"从字面上讲,范·纽文号的"舰桥
"才是全舰队的司令部。但事实上,这艘飞船能住人的地方分布着无数控制中心。舰桥上
可以看到的半数人员只是影像,其实身处别的地方。从理论上说,分布式指挥中心使敌
方更难以摧毁舰队的神经中枢。仅仅是理论。
"还有一种更好的办法。我已经切人了一艘交通艇,可以作舰外遥控。"老人从他的
座椅上飘起来,无声无息游过一排排舰桥技术人员身后,游过显示重型起重飞船的视窗
、显示正准备从干谷升空的迪姆小队的视窗,游过一个个易莫金人的影像一一那些脸,
表情太紧张了……游过显示着不祥征兆的电子战视窗。没有人留意他的行动,除了萨米
。他滑出舰桥舱门时,萨米·帕克望着他。特林尼朝他轻轻点了点头。
这帮没种的蠢才,几乎没一个带种的。只有萨米和凯拉·利索勒特明白事理,知道
必须先发制人。但他们劝说不动贸易委员会里的任何一个人。甚至在跟易莫金人对面磋
商之后,他们仍旧没有醒悟过来:对方的背叛是铁板钉钉的事!这些人不仅没有作出正
确决策,反而让一个文尼家的人替他们决定。文尼家的人!
特林尼滑过空无一人的走廊,放慢速度,在交通艇位停下,打开他事先准备好的那
艘船的舱门。我应该劝说利索勒特哗变。副司令指挥着自己的船,无影手号,兵变是可
以做到的。一旦她开始开火,萨米和其他人一定会加入进来。
他滑进交通艇,启动闭锁的吸盘。可我却什么都没做,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后脑什
么地方开始疼起来,越来越疼。从前,再紧张也没头疼过。他晃晃脑袋。说实话吧,事
实上,他不可能说服利索勒特发动兵变,因为她是极少数真正具有荣誉感的人。所以.他
只能尽量利用手头的东西,尽自己的努力。萨米带来的武器佃真不少啊。想起过一会儿
会发生的事,特林尼笑了。就算对方先以手,敢说最后直立不倒的还是我们。交通艇无
声无息地离开了青A旗舰,特林尼研究着最新进程,计划着,安排着。对方会怎么下手?
只要他们别马上动手,他说不定能取得萨米武器系统的远程控制权……单枪匹马来一场
兵变。
已经有很多征兆证明背叛正在进行,但即使是范·特林尼都没有注意到那个最明显
的迹象。要想发现那一点,你必须事先知道对手的攻击方式才行。
伊泽尔·文尼对头顶上紧锣密鼓展开的军事行动惜然不知。行星地表的工作很艰苦
,也很刺激,没多少时间疑神疑鬼。他这一生中,在行星表面反过的时间一共只有几十
兆秒。虽说平时坚持锻炼,又有青河的医药支持,化还是觉得很累。头一千秒还相对轻
松些,但现在,他每一块肌肉都阵阵作痛。还好他不是惟一一个窝囊废,小队所有人看
样子都精疲力竭了。最后清扫就是不断检查、反复检查,确保没有留下任何东西,任何
来过的痕迹都会在开关星重放光明的烈焰中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个过程漫长得简直看不
到头,但最后总算完了。
爬上登陆艇所在的半山腰时,迪姆队长还把脚拧了。要是没有登陆艇上的绞盘,完
全靠人力爬上山是不可能的。上船之后,连脱下太空服放好都是一种痛苦。
"老天呀。"本尼瘫在文尼身旁的座椅里。登陆艇升空了,过道两旁一片呻吟之声。
精疲力竭中,文尼却产生了一种成就感:这次着陆为舰队提供了大量信息,超过了所有
人的预期。他们的辛苦没有白费。
迪姆小队的队员们开始闲聊起来。登陆艇的推进火箭发出阵阵嗡鸣,像次声波一样
,声音好像是从他们的骨头缝里发出的,一阵阵往外冒。文尼仍然听得见头顶轨道上公
开频道里的对话,但没有特里克西娅的声音,这会儿也没人跟迪姆的小队通话-不能说完
全没人:奇维一直想跟他聊聊,但伊泽尔实在太累,没精力哄那个捣蛋小鬼。
行星弧形表面另一边,重型起重飞船的进展落后于预定计划。无污染核爆炸从封冻
的海里炸出了几百万吨冰块,但开掘地点被水蒸气弄得雾蒙蒙的,搞得接下来的工作很
棘手。那个易莫金人布鲁厄尔正在抱怨,说他们与一艘起重飞船失去了联系。
"可能是因为你们的视角不好。"频道里传来一个青河人员的声音,"那些船我们这儿
能看见,其中一只因为雾气有点看不清,但它的位置似乎挺好……请稍等……"
几秒钟过去了,更"远"的一个频道里,一个声音正说着医疗方面的事儿,有人在零
重力环境中呕吐了。接着,刚才那个负责飞行管制的青河人的声音又回来了,"奇怪呀,
我们丢了东海岸行动的图像。"
布鲁厄尔厉声道:"你们肯定有备用线路吧。"
青河的人没有回答。
传来第三个声音:"我们感应到电磁脉冲。表面爆破你们的人不是已经搞完了吗?"
"当然!"布鲁厄尔生气地回答。
"又来了三道脉冲。我-长官!"
电磁脉冲?文尼挣扎着想坐起来,但登陆艇的加速度实在太大,突然间他头痛欲裂
。多说点情况,该死的!可刚才说"长官"的那个青河人-听声音好像是个战斗员-不开口
了,更可能是切换到了加密通讯模式。易莫金人的声音变得怒气冲冲:"我要求与你们的
负责人通话,马上通话。你们的瞄准激光对准了我们,那东西我们认得出来!关闭激光
,不然大家都没好果子吃。"
伊泽尔的头戴式显示系统骤然失灵,他现在看到的只是登陆艇的舱壁。然后,显示
系统闪烁着重新调出墙纸,但现在的图像仅仅是紧急处置程序随机调出的。
"妈的!"是吉米·迪姆。小艇前部的队长飞快敲击着命令面板。文尼身后某处响起
呕吐的声音。真像那种突然间一切全乱套了的噩梦。
就在这时,推进火箭停机。三秒钟后,紧紧压住文尼胸口的压力舒缓了,零重力的
熟悉感觉又回来了。他一拉座椅安全带,朝迪姆飘去。
他从天花板上倒挂下来,从上往下看着紧急情况显示屏,和迪姆头并头,又不妨碍
队长的视线。"我们真朝他们开火了?"老天,头真疼啊!疼得连迪姆控制台上的图像似
乎都晃动起来。
迪姆稍稍侧过头,望着伊泽尔。从他脸上的表情看,队长显然也处于极度痛苦中,
连动都不大动得了。"我不知道舰队在干什么,丧失了互动图像。坐下,系好安全带……
"他身体前倾,仿佛这样有助于把注意力集中到显示屏上,"舰队通讯网已经进人高密级
,我们偏偏只有最低安全权限。"也就是说,除非帕克的战斗员直接对小队下达指令,他
们几乎得不到任何信息。
文尼的屁股在天花板上重重地一撞,他开始滑落下来。应急自动驾驶切了进来,强
行取代手动驾驶,登陆艇在急转弯,事先没有任何警告。肯定是舰队司令部的直控,准
备再次启动他们的推进火箭。文尼在迪姆身边坐下,刚系好安全带,主推进火箭便在十
分之一个标准重力下点火了。"他们在把我们调人更低的轨道……可我没看见有谁来跟咱
们汇合。"迪姆道。他挣扎着伸出手指,笨拙地拨弄着显示屏下的密码区,"好吧,我自
己来,四下闻闻……只盼帕克别发脾气……"
两人身后又传来呕吐的声音。迪姆想转头看看,却疼得脸一皱。"你还能活动,文尼
。去瞧瞧。"
伊泽尔顺着通道里的梯子滑下去,让十分之一的重力推着自己向前飘动。青河人终
身都生活在不断变化的加速度中,他们有最好的医疗手段,加上从小培养,极少产生因
方向感丧失造成的不适感,可现在祖芙·杜和范·帕蒂尔都在吐,本尼·温也在安全带
允许的范围内尽可能蜷成一团,双手捧着脑袋,痛苦万状地摇来晃去。"压力太大,受不
了……受不了……"
文尼滑到帕蒂尔和杜身旁,用吸尘器轻轻吸掉从他们连裤工作服上淌到甲板上的秽
物。祖芙抬起头,窘迫地望着他,"这辈子从没吐过。"
"不是你出了毛病。"文尼道。他竭尽全力想在不断挤压、越来越剧烈的痛苦中考虑
这个问题。真蠢,真蠢,真蠢。怎么这么长时间才明白过来?抢先发动袭击的不是青河
,不知怎么回事,先动手的竟然是易莫金人。
忽然,他又能望到船外的情况了。"我这儿,本地互动图像恢复了。"耳机里传来迪
姆的声音,队长的话被疼痛截成了一个个短句,"五枚高速炸弹,易莫金人的……目标:
帕克的旗舰……"
文尼身子探出椅背,向外望去。从登陆艇的视角看,导弹正朝远处飞去:五颗影影
绰绰的小星星,越飞越快,越飞越快,逼近青河的范·纽文号。导弹的飞行路线不是平
滑的弧线,它们不断转弯,上下起伏。
"肯定在用激光打它们,导弹在躲。"
一点星光骤然消失。"打中一枚!我们……"
四点星星迸成耀眼的闪光,辉光不断向外推,越来越大,比那轮黯淡无光的太阳亮
一千倍。
然后,这幅景象蓦地消失。船舱里灯光一暗,忽闪忽闪又亮了,接着再次熄灭。最
底层的应急系统启动了。船舱里亮起半明半暗的道道红光,映出设备舱、气密门、紧急
控制台。这套系统可以抗辐射,但智力太低,也无法提供足够的动力,连后备图像都没
有。
"帕克的旗舰怎么样了,队长?"文尼问。四枚近距离引爆弹,那么可怕的闪光,像
一个盒子,把旗舰包围在中间。景象已经消失,却永远留在他的记忆中。"吉米!"文尼
冲着小艇前部尖叫起来,"范·纽文号怎么样了?"红光似乎在他眼前闪动,这一声大叫
几乎让他昏了过去。
响起迪姆的声音,嘶哑,响亮。"我、我想……它、完了。"烧了,汽化了。没有什
么词句能缓和其中赤裸裸的残酷,"我什么都看不到……但那是四枚核弹啊……老天,几
乎直接命中!"
另外几个声音插了进来,含混不清。文尼起身向前走去,就在这时,十分之一重力
下的火箭推进停止了。没有控制它的大脑,没有光,登陆艇只是一具黑漆漆的棺材。平
生第一次,伊泽尔·文尼感受到了生活在地表的人对失重、丧失方向感的恐惧。零重力
,可能意味着他们已经到达预定的低轨道,但同样可能表示他们正沿着一条弧线向下坠
落,最终撞上行星表面……
文尼强压下惧意,向前飘去。他们还有紧急控制台可用,还可以从通讯频道中听到
别人的只言片语。他们可以利用本舰自动驾驶仪飞行,与青河舰队的残存飞船汇合。头
越来越疼,伊泽尔一生从未经历过这种剧痛。一盏盏红色应急灯好像越来越暗。他感到
自己的清醒意识仿佛被人向下德去,恐惧和惊慌则从心底涌起,吞没了他。他却束手无
策,什么都做不了。
在他丧失神智之前,命运总算对伊泽尔·文尼显示了一次仁慈。他想起来了:特里
克西娅·邦索尔不在范·纽文号上。

,近

【在 P**********n 的大作中提到】
: 第六章
: 渐暗期的最后几年里时有风暴,经常来势汹汹,但不像新太阳期爆发的大风暴那么
: 气焰万丈,那么具有爆炸性。黑暗即将降临前吹来的寒风更像一个被狠狠捅了一刀的人
: ,踉踉跄跄,即将流尽生命的最后一滴血。热量就是使世界呈现生机的血脉,血已经快
: 被黑暗吸干了,日渐衰弱的世界正一步步无可挽回地走向死亡。
: 先是正午时可以望见上百颗星星与太阳并存于同一块天空中;然后是上千颗星星;
: 最后,太阳暗到极限……黑暗真正降临了。较大的植物早已死去,它们粉状的抱子埋藏
: 在深雪之下。较低等的动物也走上了同一条道路。一堆堆骨骸散落在雪地上,不时飘动
: 着一缕磷火-那是死者的精灵飘过,古代观察者们写道;那是细菌在大嚼最后的晚餐,近
: 代科学家们指出。但地面上还游荡着活人。有些是被屠杀的对象,比他们更强大的部落

P**********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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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第八章
在超过两百年的时间里,冻湖下的计时钟可靠地一步步前进着,耗尽了一圈又一圈
弹簧蓄积的力量。嘀嗒嘀嗒,时钟启用最后一圈弹簧……转到最后一个齿轮时,却被一
片气凝雪塞住了。齿轮也许会从此卡死在那儿,直到新太阳亮起。但幸好发生了别的事
先没有想到的事:在第二百零九年的第九天,海底爆发了一连串强烈地震,向外推展的
地震波震松了最后一个齿轮。一具活塞启动了,推动一股活性淤泥涌进封冻的气凝冰。
几分钟内,什么动静都没有。接着,活性淤泥发出热量,温度升至氧、氮凝结点之上,
甚至高于二氧化物的凝结点。无数飞速生长的放热质吐出热气,融化了小小的潜水箱周
围的冰。潜水箱开始向湖面升起。
从黑暗中醒来。这个过程大不同于从普通睡眠中醒来。上千位诗人曾经描绘过这一
刻,近来又有上万位科学家深人研究了这一刻。这是舍坎纳·昂德希尔一生中经历的第
二次(头一次其实不能算,那一次的记忆只剩下婴儿记忆中模糊不清的一个片断:攀在父
亲背上,在罗伊尔山的渊数中醒来。)
从黑暗中醒来就像许多碎片慢慢拼凑成一个整体,视觉、触觉、听觉;记忆、明白
自己身处何地、往事。这些是依顺序一个一个回来的吗?或者是同时发生的,但各个碎
片之间一时没有建立起联系?从这些碎片中,"意识"是什么时候复苏的?这些问题将终
生萦绕在舍坎纳脑海里,成为他最想参透的天地间大秘密的基础……但此刻却另有更重
要的事:片断意识飘动着,还没有聚合起来:重新成为一个人……我是谁?我为什么在
这儿?最紧急的事就是活下来-这是高踞驾驶座上驱策一切的本能,百万年沉淀下来的本
能。
时间流逝,意识拼合起来。终于,舍坎纳·昂德希尔从自己潜水箱迸开裂纹的窗口
向外望去。外面有动静-是翻腾的蒸汽?不,更像一层透明的晶体,在它们发出的微光中
不断旋转。
有人撞在他的几个右肩上,一遍遍叫着他的名字。舍坎纳的记忆渐渐恢复过来,"啊
,军士。我新-醒了。"
"太好了。"昂纳白的声音有点发尖,"检查一下,看你受伤没有。怎么做你都知道。
"
舍坎纳晃晃自己的肢腿。都疼得要命,但这是好事。中肢、前肢、进食肢。"右中肢
和右前肢好像没感觉,可能缠在一块儿了。"
"唔,也许是还没解冻。"
"吉尔和安拍怎么样?"
"我在另外两根传声管上跟他们说过话。要论脑子清醒过来,你是最后一个。不过他
们的身体还有好些部分冻着呢,比你多。"
"传声管给我。"昂纳白把传声装置递给他,让舍坎纳直接与另外两人对话。身体各
部分的解冻程度可以不尽相同,但最后必须达到全身解冻。否则便会引发溃烂。麻烦的
是,潜水箱正在一路融解冰块,向上浮升,储存放热质及其燃料的口袋被摇得四下晃动
。舍坎纳调整了口袋,启动里面淤泥状的放热质,让空气进人口袋里。小小的潜水箱里
的绿光更亮了,舍坎纳借着绿光,仔细检查他们的供气管上有没有洞眼。有了放热质,
他们才有热量,但不能让放热质和小组争夺氧气。一旦发生那种竞赛,他们肯定是输家
。半小时过去,周围热了起来,他们的肢体渐渐彻底解冻,可以自由行动了。只有吉尔
·黑文几条中肢尖端受了冻伤。这个安全记录比绝大多数渊数都强。舍坎纳脸上笑开了
花。他们成功了,成功地在深黑期清醒过来。
四个人休息了一会儿,密切监视着气流,按照舍坎纳事先制订的计划调整放热质。
昂纳白和安拍·尼兹尼莫拿着检查单,依次检查一应物品,损坏的、拿不准状况的都递
给舍坎纳。尼兹尼莫、黑文和昂纳白都是极为聪明的人,一个是化学家,另两人是工程
师。三人同时又都是职业军人。只要离开实验室走上战场,这三位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舍坎纳觉得这种变化有意思极了。集各种角色于一身,这方面以昂纳自为最:外表是咬
钢嚼铁的战士,里面是富于想像力的天才工程师,内心深处又是个深受传统观念约束的
人。舍坎纳认识他已经七年了,此人最初对舍坎纳计划的轻蔑早已成为往事,两人成了
最要好的朋友。可当这个小组最后出发前往东线时,他对舍坎纳的态度变得生分起来,
开始称他"昂德希尔先生",尊敬中却又时时掺杂着不耐烦的情绪。
他还问过维多利亚,那是在东部前线机场下一间冷爬爬的地下营房里,两人最后一
次不受打扰单独相处。她被他的问题逗乐了。"啊,我亲爱的老百姓,你以为会怎么样?
一旦小组离开己方控制区,伦克纳就是任务指挥官,而你本来是个没有受过任何军事训
练的老百姓,却偏偏不得不在指挥链上硬把你这一环插进去。他需要你不折不扣地服从
他的命令,又担心逼得太紧的话,破坏了你的想像力、你随机应变的灵活性。"她笑起来
,声音很轻。营房没有房门,只有一幅门帘,外面就是狭窄的军营过道,"如果你只是个
征召入伍的普通老百姓,昂纳白早把你的壳儿砸碎好几次了。可怜的人哪,他生怕到时
候你的天才绕到哪个不相干的方面,比如说天文学什么的。"  "哦。"说实在的,他一
直在想,如果没有大气遮蔽,不知到时候星星是什么样子,"我懂你的意思了。有这么多
问题,他居然还同意格林维尔批准我参加小组,真搞不懂他。"
"你开玩笑吧?伦克纳坚持要你参加的。他清楚得很,到时候会出现各种各样意想不
到的问题,只有你才能解决。这么说吧,他把你当成一个必须忍受的麻烦,忍下来了。
"
舍坎纳·昂德希尔不是个轻易就会垂头丧气的人,但现在他却颇受打击。"好吧,我
会乖乖的,不捅漏子。"
"我知道你会做得很好的。我只想告诉你昂纳白最担心什么……哎,咱们可以把这次
任务看成一次行为测试:一群疯疯癫癫的人怎么彼此合作,在没有任何人涉足的深黑期
生存下来。怎么样?"也许她在开玩笑,但这个问题确实挺有意思。
他们的潜水箱无疑是有史以来最奇特的容器:既是潜水箱,又是简易渊数,还是个
淤泥桶。现在,这只容器浮上了水面,停在一团微微泛红的淡淡绿光中。周围一圈湖水
在真空状态下沸腾着,冒起一团团蒸汽,又迅速凝结成细小的结晶体,重新落进水中。
昂纳白推开箱盖,小组成员排成一行,传递装备和盛着放热质的箱子,直到紧靠这汪小
小水潭的岸边堆满东西-这些就是他们必须扛着上路的必备品。
一条传声管把四个人串在一起。昂德希尔联着昂纳白,昂纳白联着黑文,黑文联着
尼兹尼莫。舍坎纳一直希望能用上便携式无线电,直到最后才不得不放弃自己的想法。
即使最轻便的无线电都过于笨重,而且没人敢担保它能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正常工作。
使用传声管,每人只能跟和自己联在一起的队友通话。不过反正得用保险绳把大家联在
一起、所以传声管也不算太不方便。
舍坎纳领先跨上湖岸(准确地说,是冰冻的湖面),昂纳白紧跟在后,他身后是拉雪
橇的尼兹尼莫和黑文。一离开潜水箱,无边无际的黑暗立即吞没了他们。洒在湖岸的放
热质仍然隐隐放着红光。在浮上湖面的过程中,潜水箱已经消耗了成吨的燃料。要完成
任务的余下部分,小组只能依靠自身背负的放热质,以及能在雪下找到的可燃催化剂。
放热质是至关重要的。正是因为放热质,他们才有可能在暗黑期活动。在显微镜问
世之前,"智者"们宣称:高等动物和其他一切生命形式的区别就在于,前者的每一个个
体都有能力在暗黑期生存下来,熬过大黑暗。但人们现在发现,许多单细胞生物照样能
挺过冰天雪地,而且用不着潜人渊数。更有甚者,舍坎纳在国王学院读研究生时,该校
的生物学家还发现了更加令人震惊的事实:火山地区有些低等细菌居然在暗黑期仍旧保
持着活性。舍坎纳被这些微生物深深吸引住了。教授们认为,火山变冷之后,这些低级
生命肯定只好暂停其活性,或者群聚成饱子。但舍坎纳想,这些微生物中会不会有一些
变种,能够自己发热,以度过暗黑期。因为即使在暗黑期,世上仍然有充足的凝成固态
的氧,大多数地方的气凝雪下还存在着有机质,可以充当放热质的催化剂。在超低温环
境下,这些小东西或许能够以植物残骸中包含的有机质为燃料,"烧"起来,发出热量抵
御寒气。这样的细菌才是最适应暗黑期的生命形式。
现在想来,舍坎纳之所以产生这种想法,恰恰是因为他对这个领域并不精通。事实
上,停止活性和主动放热这两种生存策略是两套完全不同的生化机制。对放热质来说,
超低温状态下外界的氧化作用是十分微弱的,只要温度稍一升高,这种作用便不复存在
。在许多情况下,两种并存的生化机制其实对那些小生命极其不利。对其中任何一种新
陈代谢方式来说,另一种方式的存在都是致命的危险。即使进人暗黑期后,这种复杂的
机制也只能给它们带来十分有限的好处,前提是它们所处的位置离火山口不远。如果舍
坎纳不是特意去找,他绝不可能发现这些小东西的特性。当时,他把学校里的生化实验
室弄成了一个冰冻的大泥潭,差点被学校一脚踢出校门。但这是值得的:他发现了放热
质。
材料研究部花了七年时间,有选择地培养放热质,最后得到的菌种新陈代谢速度极
快,同时发出很大热量。舍坎纳将放热质淤泥倾倒在气凝雪上,蒸汽立即腾腾而起,出
现点点微光。但随着尚未凝结的放热质冷却下来,微光消失了。一秒钟之后,如果哪一
滴淤泥里的放热质幸运的话,仔细分辨,就能看到气凝雪之下的一点微光,表明这滴放
热质还活着,雪下残留的有机物起了催化作用,让它可以依靠气凝雪中的氧生存下去。
左边亮光一盛,比其他各个方向的放热质都亮。气凝雪颤动起来,开始滑动,雪面
升起袅袅轻烟。舍坎纳拽了拽联着昂纳白的传声管,引导小组向雪下有机物更多的地方
前进。运用放热质着实是个天才的设想,可说到底,这跟放火其实没多大区别。气凝雪
到处都是,但起催化作用的有机物却深藏在雪下,只有靠数以亿万计的低级细菌才能发
现,并将这些有机物当成催化燃料。有一段时间,从事这项开发工作的材料研究部自己
都被他们的创造物吓住了。这些小东西像南海海岸地区的浮藻一样,是一种群居式生命
,仿佛构成了自己的社会。跟浮藻一样,放热质移动和繁殖的速度也非常快。大家担心
这次任务会不会把整个世界一把火烧了。
但事实上,如此之快的新陈代谢速度对细菌来说是一种自杀行径。昂德希尔和他的
小组最多只有十五个小时的活动时间,时候一到,他们的最后一批放热质便会全部死光

他们不久便走出冻湖,穿过一大片平地。在渐暗期,这里曾是基地司令部的草地球
场。这个地方燃料十分充足。放热质在某一点碰上了一大堆枯死已久的植物,一株大树
的残骸。片刻间,残 骸变成了炽热燃烧的一大堆,迸发出耀眼的绿光,照亮了一大片
地方,连远处的建筑都清晰可辨。接着,绿光暗了下来,只剩下暗红色的一团。
离开潜水箱大约一百码了,如果不遇上障碍物,他们还需要 前进四千多码。到这
时,小组已经形成了行进常规:前进几十码,停下,倾倒放热质。这一套手续让人痛苦
不已。尼兹尼莫和黑文停步的时候,昂纳白和昂德希尔就会四处探察,根据放热质的蔓
延情况判断哪些地方燃料更充足。一旦发现燃料富积的地点,大家便会抓紧时间补充自
己的放热袋。有的时候,积雪下没多少燃料(比如下面是水泥地),能铲进背囊的只有气
凝雪。气凝雪也是需要的,能释出空气。但如果放热质得不到燃料,寒气很快就能让人
肢腿麻木,从脚底渗进人体各个关节。这种时候,大家能不能活下来,就看舍坎纳能否
正确判明下一步应该朝哪个方向前进。
舍坎纳觉得判断前进方向其实很容易。根据那棵燃烧的枯树,他已经明确了自己所
处的方位。到现在,他很有把握,知道哪些地方的雪下有枯死的植物。任务还算顺利,
他没有冻死。不过真疼啊。手指脚趾针扎一样疼,每一处关节都火烧火燎一般。寒冷带
来痛苦;由于缺少大气压力,身体胀得很难受;连防护服的摩擦都给身体带来痛苦。唔
,痛苦真是个有趣的问题。对保持头脑清醒很有帮助,却又那么讨厌。连伦克纳·昂纳
白这样的人都无法完全置之不理。从传声管里,他能听到昂纳白嘶哑的喘息声。
停步,补充放热袋,补充空气,继续前进。一次又一次,周而复始。吉尔·黑文的
冻伤好像越来越严重了。大家停下来,尽力替他整理整理防护服。昂纳白和黑文交换了
位置,帮助尼兹尼莫拉雪橇。"没关系,冻伤的只有中肢。"吉尔说,但他的喘息声比昂
纳白粗重得多。即使这样,任务仍然比舍坎纳预想的顺利。他们在深黑期一步步跋涉,
行进常规不久就成了机械动作,几乎不用动脑子。剩下的只有痛苦……和惊叹。舍坎纳
从头盔小小的观察窗向外张望。透过盘旋飞舞的雾气和放热质的绿光……竟然能看到远
处低缓的小丘。看来暗黑期也并不是漆黑一片。有时候,如果脑袋转动的角度合适的话
,他还能瞥见低低挂在西边天际的一轮红色圆盘:他看到的是深黑期的太阳。
从头盔顶端的小观察窗,舍坎纳能看见天上的星星。总算成了。第一批用自己的眼
睛直视深黑期的人。这是一个某些古代哲学家坚决认为并不存在的世界,(如果某个事物
存在,怎么会从来没有一个人观察到它?)但现在,这个世界已经被人观察到了:确实存
在这样一个连续几百年静止沉寂的严寒世界,这个世界之上仍然有璀璨的群星。虽说顶
部观察窗有厚厚的玻璃,虽说只能用头顶的眼睛去看,他仍然看到了那些星星从来没有
人见过的奇异色彩。要是能停一会儿,用他所有的眼睛瞩目群星就好了。他还会看到什
么?大多数理论家估计,如果没有阳光,黎明朝霞是不可能存在的。还有一些人认为只
要那个方向仍然存在活跃的火山,就有可能映照出霞光。除了星光之外,这里也许还有
其他光源…
传声管上一拽,让他的思绪回到当前。"继续走,得继续走啊。"吉尔喘息着说。肯
定是在传昂纳白说的话。昂德希尔正想开口道歉,忽然发现停步不前的是后面拉雪橇的
尼兹尼莫。
"怎么了?"舍坎纳问。
"……安拍发现……东面有光……走,继续走。"
东面,就是右边。头盔那一侧结了一层雾气,他只能隐隐约约看出那边不远处有道
山坡。他们的活动范围限定在离海岸四哩之内,但如果能爬上那道山坡,他们就可以清
清楚楚一眼看到天边,不管安拍说的光是远是近,都看得见。没错!真的有光,很淡,
在侧面和上方浮动。是霞光吗?舍坎纳强行压下自己的好奇心,不断把一条腿迈到另一
条腿之前。老天呀,他多想爬上那道山坡,极目纵览冰封的大海!
再一次停步。到这时,舍坎纳的动作已经非常熟练了。他铲起一团放热质、催化燃
料和气凝雪,将这堆放光的混合物倒进黑文的放热袋。
就在这时,出事了。五点小小的星光驰入西面的天空,像闪电一样拐来拐去。一点
星光消失了,其他四点则迅速聚拢。蓦地-迸出耀眼的光芒。亮极了,晃得昂德希尔上方
的眼睛一阵阵刺痛,连视线都模糊不清了。但侧面的眼睛还能看见,光芒越来越盛,比
黯淡无光的太阳明亮一千倍,在昂德希尔身边投下幢幢黑影。四道光芒的亮度仍在不断
增强,舍坎纳只觉得热量透进自己背壳外的防护服。四周的气凝雪喷泉似的冲天而起,
白色雾气被照得闪闪发亮。温度仍在持续上升,烤得全身发烫-然后,热力消失了。但他
的后背很长一段时间仍然觉得暖洋洋的,就像光明中期的夏日走在树荫下的感觉。
雾气在他们周围飞旋,形成了风。自从离开潜水箱,这是他们头一次看到风。裹在
雪雾中,雪雾吸走他们的热量。顿时觉得冷了。他们的靴子可以在雪中保暖,但衣服却
不行。设计防护服时没想到他们会浸在厚厚的雪中。那几道光芒暗下去了,空气和水重
新冷却,凝成晶体落回地面。昂德希尔冒险用头顶的眼睛向上望去,四个耀眼的光点已
经铺开形成光圈,就在他的注视下渐渐变暗。光圈交汇处,他看见了一层光芒重叠的颤
动的光晕,像霞光。这样看来,它们有既定的活动范围、飞行角度。紧密排列,像规整
的四面体的四个角?真美啊,……可它们的活动范围在哪儿?像球状闪电一样,离地面
只有几百码?
再过几分钟,它们的光芒就会暗下去,再也看不到了。可天上又出现了其他闪光,
就在东面那道山岭之上,明亮地闪烁着。在西面,许多针尖大的光点射向天顶,速度飞
快,在背后搅起一片颤动的光晕。
四名组员静静地站着,一动不动。一时间,昂纳白铁血战士的形象荡然无存,只剩
下深深的敬畏。他跌跌撞撞离开雪橇,一只手搭在舍坎纳背上。近距离传声管传来的声
音只勉强听得见。"是什么,舍坎纳?"
"不知道。"他感到昂纳白的手在哆嗦,"但总有一天,我们会弄明白的……咱们走吧
,军士。"
小组停止补充,像弹簧发动的木偶骤然启动,重新踏上征途。天上的奇观仍在继续
,不再像刚才那样出现四个烈焰夺目的太阳,但闪烁的流光仍然比任何霞光更加美丽、
耀眼。两颗星星从西面划破黑沉沉的天幕,一路向东,速度越来越快,在东面天高处同
时炸成两团白光。和刚才燃烧的四个太阳一样,只不过强度小得多。光芒铺开,暗下去
,从中又射出几道光,沿两颗星星适才的飞行方向飞去,重新照亮刚才闪光、现在黑暗
的地方。
最壮丽的景象过去了,天上只剩下鬼火般飘来飘去的光点。如果它们跟真正的霞光
一样,距地面只有几百哩,那这些光芒中所蕴含的能量可了不得。如果离他们头顶不远
,或许他们看到的只是夏天闪电在深黑期的对应物。不管是什么,能看到这样瑰丽的奇
观,冒再大的风险都值得。  他们终于来到逛弗人兵站边缘。沿着斜坡走进兵站时,
仍能看见天上奇异的霞光。
目标的选择方面从来没有多大分歧,仍是昂德希尔初遇维多利亚·史密斯那个下午
所提出的那批目标。只要能够深人深黑期,四名携带炸药的战士肯定可以沉重打击敌人
,破坏其燃料堆积场、野战部队潜伏的浅层渊蔽,说不定还能消灭遨弗人的司令部。不
过,这些目标虽然重要,单凭这些,昂德希尔还是无法取得他所需要的巨额资金。
但是另有一个至关重要的因素。双方的战争机器都作出了最大努力,尽力延长己方
在暗黑期的战斗时间,以期在敌人进人冬眠状态后取得有利态势。等新太阳重新亮起的
时候,第一支完成战斗准备出现在战场上的军队就能取得决定性的对敌优势。
双方都为那一刻建立起了巨大的军需储备场。这类储备场与渐暗期、暗黑初期的军
需储备有很大的不同。现代科学已经在自己能力所及的范围内明确了一点:新太阳几天
、甚至几小时之内就会全面复苏。此后许多天内,它是一个释放出骇人热量的炽热的魔
鬼,比光明中期和渐暗期亮一百多倍。除了最坚固的建筑外,每一世代的普通建筑物都
会遭到彻底破坏。摧毁它们的不是暗黑期的严寒,而是新太阳的热量大爆炸。
这道斜坡便通向邀弗人的前沿军需储备场。前线还有许多别的储备场,但这一个是
为梯次配备在第一波尖兵之后的遨弗主力部队提供补给的。没有它,遨弗人最精锐的部
队只好置身战事之外,进攻王国的先头部队便会失去增援。据陆战指挥部推算,只要消
灭这个军火堆积场,对方就会被迫在不利的条件下接受停火。即使他们继续顽抗,也会
被王国军队一鼓荡平。实现这个目标,需要的只是四名战士,加上巧妙计划的破坏。
……前提是沿坡而下的四名战士不中途冻死。坡地上只积了很少的气凝雪,石板路
缝隙中偶尔会有一簇枯死的灌木。现在的中途停步已经收集不起多少放热质了,相反,
他们还不得不把一桶桶放热质从尼兹尼莫和昂纳白拉的雪橇上传向前来。黑暗紧紧笼罩
着他们,打破黑暗的只有泼撒的放热质间或发出的一缕光。情报部门说,这道斜坡只有
不到两百码……前面亮起一团光。总算走到头了。小组摇摇晃晃走下斜坡,走进平地。
过去这里是敞地,现在却搭起了银色棚子,以防新太阳烤坏装备。这是一片棚柱形成的
森林。棚子有的地方被积雪压坏了,但大部分完好无损。微光下,他们辨认出了蒸汽发
动机、铺轨机、机枪车、装甲车。天色虽暗,还是能看到四处银漆发出的银光。等新太
阳重放光芒时,这里短时间内便会一切就绪。冰雪融化形成的洪流将流进蛛网般密布这
个地区的沟渠,逛弗战士会从附近的渊数中一跃而起,冲进存放车辆的地点。洪水将汇
进蓄水池,再喷射出来,降低附近的温度。会有一段疯狂忙乱的时间,人们忙着检查储
备的物品和机械,再用一段时间修复两百多年的黑暗和几个小时的炽热所造成的破坏。
之后,军队便会沿着上级认为将给他们带来胜利的方向前进。这是无数世代深人研究暗
黑期和新太阳性质的成果。据情报分析,在许多方面,敌人的军需储备技术比己方高明

伦克纳把大家召集到一起,让其他三人可以同时听到他的话。"我敢打赌,他们在这
附近肯定埋伏了尖兵,新太阳亮起后一个小时就可以赶到。可眼下嘛,这儿全是咱们的
了……好了,按计划行动,补充放热质,散开。吉尔,你行吗?"
吉尔·黑文下坡时东倒西歪,像个折断腿的醉汉。舍坎纳估计他的冻伤已经从中肢
延伸到负责行走的腿脚部分了。但吉尔一听昂纳白的话,身子一挺,声音几乎听不出异
样。"军士长,吃了多少苦头才熬到这儿,我可不会坐在一边,千瞪着你们干活儿。我的
工作我能做好。"
于是,到动手的时候了。他们解开传声管,各自拿好分给自己的炸药和黑色涂料。
这一切已经演练过无数遍了。只要每一步骤都能迅速完成,只要别掉进哪条沟渠折断几
条腿,只要他们背得烂熟于心的地图都是准确的,那么,时间还是够的,他们也不至于
冻死。小组成员分头出发,前往四个方向。他们安在防晒棚下的炸药比手榴弹的威力大
不了多少,爆炸时寂静无声①,只有一道闪光,防晒棚的某个关键部位便随之坍塌下来
。接下来是喷徐黑色涂料。这东西比炸药更不起眼,但完全可以起到材料研究部预想的
作用。军需储备地区不久便涂上了一块块黑色,等着领受阳光的亲吻②。
三个小时以后,他们已经离开了军火堆积场,向北走了将近一公里。撤离开始之后
,昂纳白把他们逼得更紧了,逼着他们实现最后的、附带性质的目标:活下来。
他们几乎实现了这个目标。几乎。离开军火库时,吉尔·黑文已经神智不清了,他
想自己单独离开。"得找个地方,刨个洞藏起来。"这句话他说了一遍又一遍,挣扎着不
让尼兹尼莫和昂纳白把他和大家串起来系在安全绳上。
"我们这就去找个洞,吉尔,再坚持一会儿儿。"昂纳白让安拍接替自己对付吉尔,
现在,伦克纳和舍坎纳只能听到彼此的声音。
"他的劲头可真大呀。大家都累得不行了,他怎么还有这么大劲头?"舍坎纳道。黑
文正四下乱蹦乱跳,像个装了几条木腿的人。
"我看,他已经丧失感觉痛苦的能力了。"伦克纳的声音很低,但舍坎纳听得清清楚
楚,"我担心的还不是这个。我觉得,他开始黑迷了。"
黑迷,暗黑期发作的狂乱症。暗黑期里,有些人潜意识中会产生自己身处渊数之外
、不得其门而人的感觉,于是被最原始的动物本能所控制,疯狂地寻找一个地方,任何
地方都行,只要能为自己提供一处渊数就好。
【 ①没有空气,自然无法传递声波。】
【 ②这个储备库到处涂着银漆,可以起到反射阳光的作用。但现在被喷上一块块黑
色,不仅不能反射阳光,反而更能吸热。】
"真该死。"舍坎纳闷声骂了一句。昂纳白切断两人的话线,开始尽力让大家继续前
进。距离可能的安全所在只有几小时路程了,但现在……吉尔的挣扎唤醒了大家最原始
的本能。本能真是太奇妙了,但如果这会儿向它屈服,这种本能无疑会把他们引向死亡

两小时以后,他们差不多登上了俯瞰军火堆积场的小山。吉尔两次挣脱安全绳,想
冲向坡道两侧陡坡下虚幻的渊数,势头一次比一次猛烈。全靠安拍把他拉回来,尽力跟
他讲道理。但吉尔已经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了,胡乱挣扎中,他的防护服扯破了好几
处,身体也有好几个部分被冻硬了。
准备攀登第一道陡坡时,吉尔的末日到了。小组这时已经扔掉雪橇,剩下的路程只
能依靠各人背负的放热袋中储蓄的放热质和空气。吉尔第二次挣脱安全绳,迈着奇特的
瞒珊步伐跑开了。尼兹尼莫也解开安全绳尾追而去。安泊是位大个子女人,刚才还能制
伏吉尔·黑文二但这一次情况不同,吉尔已经彻底黑迷了。她刚在山崖边揪住他,吉尔
一个转身,狠狠给了她几拳。安拍向后一个踉跄,手一松。伦克纳和舍坎纳赶了上来,
但晚了一步。黑文的几条胳膊四处一阵乱打,脚下一绊,跌向山崖下的凹地。
一只个人呆呆地站了一会儿,安拍开始滑下山崖,几条腿探着下面的气凝雪,想找
一处可以落脚的地方。昂纳白和昂德希尔一把抓住她,使劲把她向上拽。
"不,让我下去!他冻伤了,但还有机会。咱们可以背着他回去。"
昂德希尔身体探出山崖,向下望了很久。吉尔摔下去时撞在裸露的岩石上,他的身
体一动不动。就算现在还没死,不等他们把他弄上来,脱水和严寒就会要了他的命。伦
克纳一定也看出来了。"他完了,安拍。"他轻声说,接着重又拿出军士长的严厉嗓门,
"可我们的任务还没有结束。"
静了一会儿,安拍没攀在崖上的几只手默默地蜷了起来,认可伦克纳的话。但舍坎
纳没有听到她吐出一个字。安拍重新攀上来,和大家一起再次系好安全绳,联好传声管

三个人继续攀登。现在的速度快多了。
到达目的地时,他们只剩下几夸脱尚有活性的放热质了。暗黑期之前,这片山区是
一处茂密的森林,归一个遨弗贵族所有,是他的猎场。森林后的石壁上有一道裂隙,通
往一个天然形成的渊数。任何大型野兽的栖息地都有这种可供动物藏身的渊数。这些地
方开垦出来之后,人们通常会扩大天然渊数,供人类使用。少数未利用的渊数便荒废了
。舍坎纳猜不出协和国的情报机构怎么会知道这个地方,可能附近的遨弗人中有协和国
的间谍吧。问题是这个渊数没有事先收拾过,像布伦纳戈蛮荒地那些天然渊数一样荒凉

小组里真正打过猎的只有尼兹尼莫一个人。她和昂纳白砍倒二株横在洞口当成障碍
物的荆柳,向下爬了进去。舍坎纳攀在洞口,把发光发热的放热质垂下去。"我看见了五
个冬眠塘……两头成年泰伦特兽①。把光再垂下来点儿。"
舍坎纳把身体朝洞里更探进去一些,体重大半攀在洞口的荆柳上。伸下去的手里拿
着放热质,绿光可以一直照到洞底。现在他可以看到两个冬眠塘,上面几乎一点气凝需
都没有。这是典型的冬眠塘,冰面凝结得平平的,连一个气泡都没有。他望望冰下沉睡
的动物,它的眼睛是睁开的,冰冻的眸子反射着放热质发出的绿光。老天,这家伙真大
呀!虽然个子大,但肯定是头雄兽②,它身上攀着几十头幼兽。
【 ①和上文的荆柳一样,是蜘蛛人世界的动植物。】
【 ②看来,在蜘蛛人的世界,雄性的体积一般不如雌性。】
"其他塘里都是储备的食物。不用说,是暗黑期之前刚捕获的新鲜猎物。"新太阳亮
起的头一年,这样一对泰伦特兽会继续留在它们的渊数中不出来,靠储存的食物维生。
这期间,幼兽渐渐长大,同时学习猎杀的本领,等烈焰和洪水退下去之后就用得上
了。泰伦特兽是纯粹的肉食动物,智力也远不如施拉特兽。问题是它们的模样跟人很相
似。杀死它们、夺取它们的食物,这些都是必要的,但这种事不像打猎,倒更像暗黑谋
杀。
这项工作又花了一个小时,几乎耗尽了他们剩余的放热质。于个人最后一次爬上地
面,用荆柳尽可能设好障碍。昂德希尔已经有几处肩关节冻僵了,左边几只手的指尖也
麻木了。最后几个小时里,他们的防护服遭了很大的罪,破了好些处,只能临时贴上块
东西凑合。因为摆弄气凝雪和放热质,安拍几只手腕处的防护服全烧没了。他们只好由
着一些肢腿冻僵。她说不定会被截掉几只手。但气个人还是不顾严寒,在外面多站了一
会儿。
最后,安拍道:"咱们应该算胜利了,对吗?"
昂纳自的声音坚定有力,"对。还有,吉尔也会这么说的,相信我的话吧。"
带着一丝伤感,砚个人肢腿交缠,简直跟戈克纳的那座"追求协和"的雕塑一模一样
,连损失了一个人都一样。
安泊顿·尼兹尼莫钻进石壁裂隙,穿进荆柳障时激起一阵绿蒙蒙的光。下到洞底之
后,她会把剩余的放热质倒进冬眠塘,冰会融成一堆冰冷的淤泥,他们可以在里面钻个
洞。到时候,他们会敞开衣服,只盼全身能均匀冻结二当然,风险很大,但他们毫无办
法,只能听天由命。安泊是安泊顿的昵称  "最后看看吧,舍坎纳。看看你的成就。"昂
纳白的声音不像刚才那么斩钉截铁了。安拍·尼兹尼莫是个地地道道的战士,和她在一
起时,昂纳白也是个战士。但现在任务完成了,他好像退出了战士模式,一脸疲倦,累
得肚子都抬不起来,都快碰到地上的气凝雪了。
昂德希尔极目远望。他们所在的地方比逛弗人的军火堆积场高几百叹。霞光、划过
天幕的星星、天空中的闪光-这一切早就不见了。天色昏暗,但星光照耀下,仍然看得见
遨弗人的军火堆积场,掺杂着一块块黑色,衬在被星光照得灰白的气凝雪上,分外触目
。那是他们四处喷涂的黑色涂料。
"看上去真是太儿戏了。"昂纳白道,"几百磅黑颜料。你真觉得会起作用?"
"哦,当然。等新太阳重新亮起,几个小时之内,黑色涂料就会让迅弗人的装备产生
高热,任何装备都抵抗不住。你知道是什么效果。"事实上,那些测试是昂纳白自己设计
的,将百倍于光明中期的热量投射到涂着黑色涂料的金属上。几分钟内,金属零件相联
的部位就会融化,焊死在一起:轴承粘在套筒上,活塞凝在气缸上,车轮融在铁轨上。
敌军最重要的前方补给场肯定全完了,他们只得重新退人地下。
"你这一招只能玩这一回,舍坎纳。几道障碍物,几颗地雷,轻轻松松就能把咱们挡
住、干掉。"
"当然。但其他方面也会改变。这是我们蜘蛛人冬眠的最后一个暗黑期。下一次,醒
着的不再只有四个身穿供气服的人,整个世界都会清醒地度过暗黑期。伦克纳,我们要
开垦暗黑期,在暗黑期殖民。"
昂纳自大笑起来,显然压根儿不相信。他挥手让昂德希尔先走,钻进石壁裂隙,进
人渊蔽。虽然精疲力竭,军士还是要最后一个撤退,最后一个安置好障碍物。
舍坎纳最后望了望灰蒙蒙的大地、天空。飞得高,飞得低,学习再学习,多少好东
西。

【在 P**********n 的大作中提到】
: 第七章
: 以他的身份,范·特林尼本来没资格进入舰队司令的舰桥,舰桥正在指挥重大行动
: 时就更不可能了。老头子坐在一个双联备份通讯台前,却没做什么通讯工作。特林尼是
: 三级战斗程序规划员,但即使这么低级别的工作,也没人见他干出什么成绩来。他好像
: 全凭自己高兴四处游来荡去,大半时间消磨在船员休息室里。大家都知道,舰队司令帕
: 克尊重老年人,甚至到了有点不近情理的地步。看样子,只要范·特林尼不捅什么娄子
: ,逍遥自在就能领到薪水。
: 现在,特林尼侧着身子坐在他的岗位上,闷闷不乐地听着通讯流中的轻声应答。他
: 的目光越过技术人员和战斗员,望着一排排公用显示屏。
: 青河和易莫金飞船的联合登陆行动进行得小心翼翼。在帕克司令的舰队中,上上下

P**********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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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总的来说,伊泽尔·文尼的童年是无忧无虑的,在父母荫庇下度过。只出过一次真
正的生命危险,就算那一回也不过是一次愚蠢得近乎犯罪的意外。
即使以青河的标准,文尼·23也是个分布极广的家族。家族的有些支系彼此之间数
千年都没有接触。比如文尼·23·4与文尼·23·4·1,与他们隔着半个人类活动空间,
几千年从未聚首。几个分支各自赚取财富,繁衍后代。分开这么长时间,也许最好不要
重新汇合到一起。但如果有机会小聚,当然是件天大的幸事。有一次,家族的这三支各
有许多人前往老基勒,而且恰好在同一时间。于是,三家人在一起盘桓了一些年,建起
大多数定居丈明会称为王宫的营帐,共同生活,饶有兴味地探究共同祖先传下来的不同
后代发展成了什么样子。文尼·23·4·1现在成了一个民选首领家族,管理他们所在地
区的公共事务。当然,公务也没有妨碍他们做生意。可菲利帕姑妈很反感家里人参加选
举。小文尼记得她说过,"什么民选!哪天投票取消财产权怎么办?"·23·4一系则更近
于伊泽尔的父母熟悉的那些支脉,不过他们的尼瑟语让人很难听懂,这家人不太注意以
青河广播为标准调整自己的发音。标准是件大事,甚至比贸易黑名单还重要,他们真不
应该忽视。有一次,大家同去野餐,一位亲戚检查了孩子们的太空服,他的机器人又重
新检查了一遍。可那位亲戚忘了一件事:远亲侄子需要的"大气持续秒数"和他自己的孩
子们不一样。野餐地点是一颗小行星,伊泽尔爬到一块围绕小行星旋转的岩石上,玩得
高兴极了。平时他只能听凭人家摆弄,而现在,这个小小的世界是他自己的,他可以用
自己的双手双脚摆弄它。可他的空气快完了,身边又没人,玩伴们都在其他岩石上建立
自己的小世界。野餐地点的监控器以为伊泽尔的大气还能持续很长时间,所以忽略了孩
子的太空服发出的呼救信号,直到他的心电图成了一根直线才意识到出了大事。
伊泽尔只记得自己在一个特制的新看护室醒来。以后的好多千秒,大家众星捧月,
待他像个国王。
所以,从冷冻冬眠状态清醒过来时,伊泽尔·文尼向来情绪很好。和别人一样,他
也会暂时丧失方向感,身体也一时有些不适,但童年的经历让文尼坚信,不管他身处何
地,一切都会好起来。
这一次最初也没什么不同,症状比平时还缓和一些。他躺在接近零重力的环境中,
舒舒服服地裹在床上……一切都是那么周到,真跟画里一样。特里克西娅讨厌那些画。
这个念头跳出脑海,像一根金线,一下子便把前后事件贯串起来。特里克西娅,特莱兰
,前往开关星的任务……还有,这不是他这次旅途中第一次醒来,之前出过事,很糟糕
的事:易莫金人的袭击,己方是怎么反败为胜的?这次冬眠前最后的i己忆是……是什么
来着?一艘自主能力严重受损的登陆艇,飘浮在黑沉沉的太空中。帕克的旗舰被消灭了
,特里克西娅……
"我想我们已经把他带出来了,统领大人。"一个女人的声音道。
他几乎有点不情不愿地把头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坐在他床头的是安妮·雷诺特,
她身边站着托马斯·劳。
"啊,见习生文尼,很高兴看到你重返幸存者的行列。"劳的笑容既关切,又庄重。
伊泽尔张了好几次嘴才吐出一句能听明白的话。"怎么……出了什么事?我在哪儿?
"
"你在我的旗舰上。从你们的舰队向我方发动袭击算起,现在已经过了八天了。"
"啊?"我们袭击你们?
劳的头稍稍一侧,探询地望着文尼。文尼的话音含混,他没听清。"唤醒你时我希望
在场看着。细节方面,雷诺特主任会告诉你的。我只想对你说,我全力支持你。我现在
任命你为青河探险舰队残余部分的管理主任二"他站起来,轻轻拍拍文尼的肩膀。文尼瞪
眼望着这个易莫金人走出房间。管理主任?
雷诺特带给文尼一套组合视窗,里面包含的内容他简直无法接受。不可能全是谎言
……一千四百名青河人死亡,接近舰队全员的半数。青河的七艘主力星际飞船中四艘被
摧毁,余下三艘的磁场吸附式推进器损坏了。小型艘只大多不是被击毁,便是遭到重创
。劳的人正急着回收战斗中散逸在近地轨道的失散人员和船只。他们仍然希望将"联合行
动"继续下去。从阿拉克尼星球已经拉回来大批挥发矿和普通矿石,这些原料足以维持易
莫金人正在兴建的居住区。居住区不止一个,位于这个星系恒星与行星之间的拉格朗日
①点。
她让他看了幸存者名单。范·纽文上的人员全部死亡,包括帕克司令和贸易委员会
的好几名委员。未遭摧毁的舰船乘员大多还活着,但其中的高级官员都被冷冻起来了。
【 ①拉格朗日点是以著名的法国数学家和力学家拉格朗日命名的空间中的一个点,
也被称为太空中的天平点。它存在于两个大的天体之间,由于受到两个天体的重力影响
,位于这一点上的小型物体可以相对保持平衡,不需要动力推进以抵消引力作用二在任
何两个大型天体之间,比如太阳和木星、地球和月球之间,理论上都存在五个拉格朗日
点。】
在登陆艇的最后一刻,文尼的头撕裂般疼。但现在,疼痛已经无影无踪。据雷诺特
说,他们已经治愈了他"不幸摧患的传染病"。谁都看得出来,只有经过工程改进的生化
武器才能选择那么巧的时机全面发作。易莫金人撒谎的目的只是客气,几乎不是为了掩
饰真相。他们从一开始就计划先发制人,从来没打过别的主意。
至少,安妮·雷诺特撒谎的时候一本正经,并没有笑。不过她几乎从来没笑过。人
力资源部主任雷诺特。就连特里克西娅都没意识到这个头衔的含意。雷诺特从来不直视
伊泽尔的眼睛,最初他还以为她尚有一丝最起码的羞愧之心,后来才慢慢发现不是这个
原因。在雷诺特看来,他的脸和舱壁一样毫无意思,引不起她的半点兴趣。她没把他看
作一个人,对死者也没有分毫羞愧之心。
伊泽尔平静地读着报告,不动声色,就连看到萨姆·多特兰的死讯时也没有惊呼出
声。特里克西娅的名字不在阵亡者名单上。他开始看没有进人冬眠状态的幸存者名单,
上面同时开列出他们的安置情况。移送青河营帐的有将近三百人,已经全部转移到Ll点
。伊泽尔的目光扫过名单,回想这些人:全是低级别人员,几乎没有特莱兰专家,也没
有青河学者。没有特里克西娅,邦索尔。他调人下一个窗口……另一份名单。特里克西
娅!她的名字在这儿,列入一个称为"语言部"的单位。
伊泽尔从视窗上抬起头,尽力用随便的语气道:"这个,嗯,列在这些名字旁边的字
,是什么意思?"列在特里克西娅旁边。
"'聚能'。"
"什么意思?"尽管他不愿意,但语气中还是流露出一股焦虑。
"这些人仍在治疗。不是每个人都像你那么容易复原。"她的眼光冷漠,毫无表情。
第二天,劳又来了。
"该把你介绍给你的新下属了。"他说。他们飘过一段长长的、笔直的走廊,来到停
放交通工具的气密门。这个营地和宴会场馆不是同一个地方,稍稍有点重力,好像是建
在一颗小行星上。停在气密门外的交通艇比青河带来的所有交通艇都更大些,装饰繁富
,十分豪华,但又带着点原始味儿。船舱内摆放着低矮的桌子,还有一个环形吧台。他
们四周是一圈宽大的视窗,显示着艇外的情况。都是肉眼可见的自然图像,没有经过增
强处理。有一会儿工夫,劳没有打扰他,任他向外观看。
交通艇正从一个接地①营地的支撑架上冉冉升空。这个营地还没有完工,但看它的
规模,跟青河探险队的主营帐不相上下。地面呈弧形,一大堆,像一头辱色的巨型怪兽
。这是那几座钻石巨岩,易莫金人已经把它们连到一起了。奇怪的是巨岩表面并没有常
见的坑坑洼洼,颜色也黯淡沉闷,跟普通的小行星没什么区别。但间或有些凿开的地方
,被淡淡的阳光一照,顿时反射出道道虹彩。伊泽尔发现两块巨岩之间还有积雪,原来
这里窝着大块大块的岩石和冰块,全都是新近切割下来的。肯定是他们从阿拉克尼星球
弄上来的挥发矿和普通矿石中的一部分。交通艇飞得更高了,可以望到泊在钻石巨岩另
一面的星际飞船。几艘飞船的长度都超过六百米,但跟巨岩相比却成了不起眼的侏儒。
几艘船泊靠在一起,挨得很紧。只有遭受重创的船才会在船坞里靠得这么紧。伊泽尔飞
快地数了数,又估计了一下自己这时看不见的船只数量。"你把所有飞船全都集中到这儿
来了?在L1点?你真的还打算执行原来的潜伏方案?"
【 ①青河和易莫金人的居住区或营帐有的飘浮在空中,有的固着在小行星、行星表
面,后者均称为接地。】
劳点了点头。"恐怕是这样,这件事,咱们最好还是摊开来说,开诚布公。那场仗打
下来,我们双方全都损失惨重,濒于崩溃。单凭我们自己的现有资源,回家倒是办得到
,但只能两手空空地回去。可是,只要我们能够携手合作……唔,在L1这个地方,我们
可以密切观察蜘蛛人世界。他们要是真能进人信息时代,到时候,我们就可以利用这里
的本地资源,重新振作起来。那样的话,远赴这个地方想找的东西,我们说不定还能拿
到。"
嗯,长期潜伏,等待客户成长起来。青河人以前多次采用过类似策略,有的时候能
成功。"难度很大呀。"
伊泽尔身后响起一个声音,"对你们来说当然难,但我们易莫金人办得到,小家伙,
不成问题。这些事,你最好现在就明白过来。"这个声音文尼以前听到过,就是这个声音
,在易莫金人的杀戮开始之后还不断抗议青河人的反击准备。里茨尔·布鲁厄尔。伊泽
尔转过身。金发大块头正朝他咧嘴笑着。这一位来得直截了当,"我们易莫金人干什么都
要赢,这一点,蜘蛛人很快也会明白的。"不久以前,伊泽尔·文尼就坐在此人身旁,听
着他对范·特林尼高谈阔论。金头发是个蛮子,凶横霸道。这一点当初还无关紧要。伊
泽尔的目光越过船舱,落在安妮·雷诺特身上,她正专注地听着这场对话。从外貌上看
,她和布鲁厄尔有几分相似之处,有点像兄妹俩,男的那头金发里甚至还泛着点儿红色
。可相似之处到此为止。布鲁厄尔虽然讨厌,但却是个情绪化的人,心里想什么一眼就
能看出来二而从安妮·雷诺特脸上,文尼只能看出一丝不耐烦,其他什么表情都没有。
瞧她注意这场对话的样子,跟观察花园泥土里的昆虫没什么区别。
"你也别担心,做买卖的小子,你们的驻地藏得很好,当地人别想发现。"布鲁厄尔
一指前方的视窗,那儿有一个绿色光斑,勉强能算一个光环。那就是青河的营帐,"我们
把它泊在主区的轨道上,八日轨道。"
托马斯·劳客气地抬起手,几乎像恳求大家同意他开口说话。布鲁厄尔闭嘴了。"我
们的时间不多,文尼先生。我知道安妮·雷诺特已经向你大致介绍了情况,但我还想多
说几句,希望你能完全明白自己的责任。"他在手腕上轻轻抹了一下,青河营帐的图像顿
时放大。文尼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唾沫:这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野外营帐,边长只有区区
一百米。他的眼睛注视着凹凸不平、加了衬垫的营帐外壳。他在那里生活的时间还不到
二兆秒,曾经上千次诅咒过它的过分简朴。但现在,它是这里一切事物中最接近于家的
地方,里面住着许多劫后余生的朋友。野外营帐本来很容易摧毁,但看它的情形,这个
营帐并未损坏,连补丁都没打一个。里面所有隔间都充了气,投人了使用。帕克司令选
择设营点的时候把它安排在离自己的旗舰很远的地方,劳也放了它一马,所以,你的新
工作非常重要。作为我属下的舰队管理主任,你的责任相当于过去的帕克司令。你随时
可以得到我的支持。这一点我也会让其他易莫金人明白。"瞥了一眼里茨尔·布鲁厄尔,
"请你记住:我们能否成功-甚至能否生存下来-全都有赖于我们双方的精诚合作。"

【在 P**********n 的大作中提到】
: 第八章
: 在超过两百年的时间里,冻湖下的计时钟可靠地一步步前进着,耗尽了一圈又一圈
: 弹簧蓄积的力量。嘀嗒嘀嗒,时钟启用最后一圈弹簧……转到最后一个齿轮时,却被一
: 片气凝雪塞住了。齿轮也许会从此卡死在那儿,直到新太阳亮起。但幸好发生了别的事
: 先没有想到的事:在第二百零九年的第九天,海底爆发了一连串强烈地震,向外推展的
: 地震波震松了最后一个齿轮。一具活塞启动了,推动一股活性淤泥涌进封冻的气凝冰。
: 几分钟内,什么动静都没有。接着,活性淤泥发出热量,温度升至氧、氮凝结点之上,
: 甚至高于二氧化物的凝结点。无数飞速生长的放热质吐出热气,融化了小小的潜水箱周
: 围的冰。潜水箱开始向湖面升起。
: 从黑暗中醒来。这个过程大不同于从普通睡眠中醒来。上千位诗人曾经描绘过这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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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元培的一次辞职三角地现场让失望!!!!
为了即将忘却的纪念(三)拒绝http://go.to/mourning的签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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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只要涉及人事问题,伊泽尔的反应总要慢半拍。他知道自己有这个缺点。劳的意图
很清楚,他本来应该当即明白过来。这种事他在学校里还学过呢二他们来到营帐后,劳
先对大家来了一小段甜言蜜语,把新的"青河舰队管理主任"伊泽尔·文尼介绍给大家。
劳特别强调指出,在幸存下来、来自船主家庭的船员中,文尼的级别是最高的。文尼家
族的两艘主力飞船逃过了大难,受创也相对较轻。如果要在目前的青河舰队中选出一位
领导,那自然非伊泽尔·文尼莫属。只要与目前的上级合作,人家都能得到财富。之后
,伊泽尔被推到前列,他嘟嚷了几句能回到朋友们中间来真好、希望大家帮助之类的话

劳在青河人的职责和忠诚之间打进了一个楔子。此后几天,文尼渐渐意识到了这个
楔子。他回到了自己人中间,却又不算真的回来。每一天,他看到的都是熟悉的面孔。
本尼·温和吉米·迪姆都活下来了。伊泽尔和本尼从六岁起就是好朋友,但现在本尼却
像个陌生人,一个顺从的陌生人。
一天,伊泽尔在营帐的交通艇气密门处遇上本尼。这是他事先做的安排,但更大程
度上也是巧合。伊泽尔身边没其他人。他的易莫金人助手现在已经不怎么盯着他了。信
任他?在他身上安了监控器?觉得他不可能干出什么有破坏性的事?这些可能性没有一
种让人高兴。但身边没有易莫金人转来转去,这总是件好事。本尼和一小队青河人在一
起。这里是气囊状营帐最靠外的幕墙。因为紧靠着气密门,所以这一片帐壁没加衬垫,
不时能看到过往交通艇闪动的光。本尼的人稀稀拉拉散在帐壁上,修整通道的自动化设
施。他们的易莫金工头远远地站在一片开阔处。
伊泽尔从一条支巷飘出来,见了本尼,脚轻轻在墙上一点,朝他弹了过去。
温从手里的活计上抬起头,客气地点了点。"舰队主任二"这个正式称呼文尼现在已
经听惯了,但每次听到仍旧很痛苦,就像被别人迎面踢了一脚似的。
"嗨,本尼。近、近来怎么样?"
温望望过道另一端的易莫金人工头。在青河人的营帐里,那家伙显得十分打眼。青
河人着装很随便,全看各人喜好。那人却一身死板板的灰色工作服,一眼就能看出来。
工头正跟这一队里的三个青河人大声说着什么。隔着这么远距离,声音大多被营帐织料
吸收了,闷声闷气,听不清楚。本尼回头看着伊泽尔,耸耸肩,"嗯,还行吧。知道我们
在这儿做什么吗?"
"替换通讯输人接口二"易莫金人的头一批举措之一就是没收青河人的全部头戴式显
示系统。这种系统以及跟它们配套的电子输人接口历来是被压迫者争取自由的一具。
温轻声笑了,眼睛仍旧盯着工头。"一猜就中,伊泽尔老伙计。你瞧,咱们的新……
东家……有件麻烦事儿。他们需要我们的船,需要我们的设备二问题是这些东西没一样
能用,除非跟咱们的自动化系统配套。可他们怎么信得过咱们?"所有起作用的机器系统
都有内置的控制器,这些控制器当然是联网工作的。舰队的本地网络就像无形的胶水,
将这些系统结合成为一个整体。
这些系统的软件开发出来已经有数千年了,又经过青河人几个世纪的加工改造。破
坏了它们,舰队比一堆废金属强不到哪儿去。但任何征服者都不可能了解数百年间对手
在其中做了什么手脚,他们又怎么能信任这些软件?处于这种情况下的征服者大多把失
败一方的工具一毁了之,可正如托马斯·劳自己所说,剩下的资源已经不多了,谁都浪
费不起。
"你知道,他们自己的人挨个检查了每个节点。不单是这儿,我们剩下的船只全查过
。一个比特一个比特重新调校。"
"他们绝对没办法换下所有东西。"但愿如此。按自己的方式调整每个内置节点的逻
辑机制,这种统治者是最可怕的暴君。
"要是知道他们换上来的东西,你准会大吃一惊。他们干的活儿我见过。易莫金人的
电脑技术真是……太怪了。他们从系统里刨出来的有些玩意儿,我一辈子都别想猜到。
"本尼又耸了耸肩,"可你说的也没错,他们没碰最底层内置的那些东西。鼓捣的主要是
输人、输出逻辑机制。结果就是,我们得到了这些新崭崭的人机界面。"本尼的脸一扭,
挤出一丝冷笑。他从腰带上拔下一个长方形的塑料块,有点像是某种键盘,"我们这段时
间只能用这玩意。"
"哎哟,看上去真够落伍的。"
"落伍倒不落伍,只是功能很简单。我猜,这东西是易莫金人游来荡去时随身携带的
后备系统二"本尼又朝工头的方向瞥了一眼,"最重要的是,这些盒子里的通讯设备易莫
金人了如指掌。要是想在这里头搞什么鬼,本地网上马上就会亮起警报。一句话,有了
它,口自们一举一动都别想瞒过他们。"本尼低头瞅着那个盒子,手里轻轻掂着。跟伊泽
尔一样,本尼也只是个见习生,技术方面的事并不比伊泽尔更精明。但他有个本事,能
瞧出别人技术上的高明之处,"真怪呀。照我看,易莫金人的技术傻头傻脑的,没多大意
思二可那些家伙真的想把一切都监控起来。他们的自动化系统里,准有什么咱们不明白
的地方。"他几乎在自言自语二他身后的幕墙__L亮起一道光,越来越强,慢慢晃动着滑
向一侧。一艘交通艇正在进人泊靠地。灯光扫过弧形的幕墙,一秒钟后,传来沉闷的一
声"砰一嚓",在营帐幕墙上激起一阵涟漪。闭锁泵启动了。这种时候,这个地方是最吵
的,比泊位那儿更嘈杂。伊泽尔犹豫起来。有这些嘈杂声,易莫金人工头不可能听到他
们的交谈,可是,暗藏的监控器从嘈杂中分辫对话的能力可比人类的耳朵强多了。他最
后还是开口了,但并没有鬼鬼祟祟故意压低嗓门,反而提高声音,压过闭锁泵的轰鸣。
"本尼,最近出了很多事。我只希望你明白,我并没有变。我不是-"该死的,我不是叛徒

有一会儿工夫,本尼的表情难以捉摸……接着,他突然笑了,"我知道,伊泽尔。我
知道。"
本尼领着他走向他的那群人。"带你瞧瞧我们干的其他活儿。"他替伊泽尔指点着,
向他解释易莫金人在船坞区管理程序上作了哪些改变。突然间,文尼对这场游戏的性质
又多了一层了解:敌人需要我们,希望驱使我们替他们干许多年的活。青河人之间有许
多事都可以谈,他们不会因为我们彼此交换了一些替他们干活所需要的信息就大开杀戒
,也不会因为我们对现状和今后的发展做出自己的猜测就杀了我们。
闭锁泵的轰鸣停止了。泊位另一边,人员和货物可以下船了。
温飘近一扇敞开的管道门,"我听说,他们正不断朝这儿调进他们自己的人。"
"对,不久就会来四百个,也许更多。"这座营帐只不过是几个组合在一起的气囊,
几兆秒之前舰队抵达时才充好气。但它的容量很大,足以容纳所有从特莱兰跨越五十光
年飞到此地的舰队全体人员,也就是二千人。现在住在这里的只有二百人。
本尼一边眉毛一扬,"我还以为他们会带自己的营帐呢,而且比咱们的好。"
"我-"已经快到工头能听见的地方了。可这算不上搞什么秘密活动。贸易之神啊,谈
谈自己的工作总可以吧。"我觉得,他们的损失比公开出来的大。"我觉得,就算一开始
被打了个碎不及防,就算受了易莫金作战细菌的重创,那场仗我们还是只差一点就打赢
了。
本尼点点头,看来这件事他早就知道了。不知他听没听说下面这件事:"就算他们的
人住进来,这里还是会有很多空地方。托马斯·劳正在考虑多解冻一批我们的人,也许
还包括一部分军官。"不用说,高级别青河人肯定会对易莫金人形成更大危险,但如果劳
真希望双方的合作能有成效的话……可惜那位统领大人对另一个话题讳莫如深,"聚能者
",特里克西娅。
"哦?"本尼的声音漫不经心,但他的眼神忽地锐利起来。片刻后,视线挪开了,"真
要那样,那倒很有意义,特别是对我们中的有些人……比如跟我一块儿修这条管道的那
位年轻女士。"他把头伸进管道门,叫道,"哎,奇维,你那儿完了吗?
捣蛋小鬼?那场战斗结束之后,伊泽尔只见过她两三次,知道她没有受伤,也没有
被易莫金人扣住不放。最要紧的信息是,她和易莫金人在一起,多半不在青河营帐里。
也许他们觉得她太小,不可能构成什么威胁。片刻之后,一个穿得滑稽古怪、像小丑似
的人影滑出管道。
"知道了,知道了,都做完了。锁定装置全都-"她看见了伊泽尔,"嗨,伊泽尔!"小
丫头这回没有朝他扑上来,只点点头,笑了笑。也许是因为长大了,严酷的环境催人成
熟啊,"锁定装置已经串在闸门上了,没问题。哼,真搞不懂,那些家伙怎么不干脆用个
密码,方便得多。"她脸上挂着笑容,但眼睛周围有一圈黑圈。伊泽尔本来以为只有年纪
大些的人才会有这种倦容。奇维在零重力环境下舒舒服服地蹲着,一只带钩的靴子钩在
墙壁一处支撑点上。但她紧紧抱着胳膊,双手抓住手肘。那个大说大笑、喜欢抓人打人
的捣蛋精一去不复返了。奇维的父亲和特里克西娅一样,仍处于细菌感染状态,也和特
里克西娅一样,或许再也醒不过来了。她的母亲凯拉,彭·利索勒特则是一名高级别战
斗员。
小姑娘不停地说着管道内部的设置。她是个很称职的船员。和她同龄的小孩也许还
在玩玩具,做游戏,有自己的玩伴。奇维的家却是一艘几乎见不着多少人的吸附式星际
飞船,远在群星之间。孤独漫长的旅途使她在好几个领域达到了接近专家的水平。
易莫金人交给他们的任务是布线。她想出了好几个可以节约时间的点子。本尼边听
边点头,同时记着笔记。
说完工作,奇维换了个话题。"听说咱们这儿会新搬进来一批人?
"是这样的……"
"谁?哪些人?
"易莫金人。我想,他们之后,还会来些咱们自己的人。"
奇维脸上容光焕发,然后,明显用了很大劲儿才强压下兴奋之情。"我、我去过哈默
菲斯特。他们要把那儿的冷冻装置移送远方宝藏号,劳统领让我先检查检查那些设备。
我……我看见妈妈了,伊泽尔。从透明舱盖上看见了她的脸。看见她呼吸,很轻很慢的
冬眠呼吸。"
本尼道:"别担心,小丫头。我们一定会……嗯,事情一定会好起来的,你妈妈爸爸
都会没事的。"
"我知道。劳统领也是这么跟我说的。"
她的眼睛里充满希望。这么说,劳在向她许诺,那个人已经成了她的希望所在。有
些许诺甚至有可能成为现实。也许他们会治好他父亲,替他清除染上的那种该死的作战
细菌。可凯拉·利索勒特呢?对任何统治者来说,像她那样的战斗员都是极度危险的。
除非青河人能成功反击,凯拉·利索勒特将会沉睡很长、很长一段时间……除非能成功
反击。他的目光转向本尼,他朋友的目光里什么内容都没有,重又恢复了刚才那种捉摸
不透的表情。伊泽尔蓦地明白了,秘密活动确实是存在的。最多几兆秒后,青河人中有
些人便会采取行动。
我可以帮助你们,我有这个能力。易莫金人的正式命令都要经过伊泽尔·文尼之手
。如果他能打人敌人内部……可他也是对方盯得最紧的青河人,哪怕托马斯·劳并不真
正把他视为威胁。一时间,伊泽尔心里愤感不平:本尼知道他不是叛徒,但却不能接受
他的任何帮助-只要他参与进来,密谋必然暴露。
青河营帐在战斗中幸存下来了,连一处划伤都没有,甚至没有遭到电磁脉冲的打击
。在他们大肆改造本地网之前,易莫金人从那里的数据库里捞了不少东西。
剩下的东西维持日常运转还是足够了。每隔一段时间,营帐人口便会新添一批。大
多是易莫金人,但也有一些新近从冷冻拘押状态中释放出来的青河低级人员。无论是易
莫金人还是青河人,谁的情况都好不到哪儿去,都像从那场劫难中侥幸逃生的残兵败将
。易莫金人受到的损失是掩饰不住的,许多设备毁了,人员也伤亡惨重。也许特里克西
娅已经死了。那批"聚能者"都被扣押在易莫金人新建的营地哈默菲斯特里,但没有一个
青河人见过他们中的任何人。
这期间,青河营帐的环境开始慢慢恶化。目前的人口数还不到营帐设计容量的三分
之一,但整个系统却逐渐开始坏死。部分是因为易莫金人对营帐的胡乱改造导致白动化
系统和生命支待系统功能大大下降,另有一个更隐蔽的原因:人们不愿意好好工作。不
过易莫金人还没有察觉到这方面的问题。有一件事对那些从事 秘密活动的人很有利:
奇维大多数时间不在营帐。伊泽尔知道,瞄一眼就能看出那些人搞的花样。文尼对发生
的一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就是他对密谋活动的支持。他把自己的时间消耗在处涸一
件件突发小事故上,只做做表面功夫,同时心里猜测自己的那友们到底想干什么。
营帐已经开始发臭了。伊泽尔和他的易莫金助手专门去了一趟营帐核心部位的菌囊
。见习生文尼曾在这个地方度过了多少丁秒啊……都是从前的事了。只要能让帕克司令
和其他人死而复生,他情愿在这下面当一辈子见习生。 \菌囊里臭不可闻。只有学校做
练习时出了大乱子才会这么臭·离并学校后,伊泽尔从来没碰上这样的菌囊。生化堰后
面的墙上沽了厚厚一层赫豁糊糊的黑色污物,滴滴答答悬挂下来,像在通风系统的和风
吹动下的腐肉。塞雷特和马里恶心得直发呕,其中一人甚至在自己的呼吸面具里吐出来
了。马里哑着嗓子道:"呸!我1受不了这个。还是你来吧,我们在外面等。"
两人"啪哒啪哒"一路踩着污泥走出去,门关死了。臭气熏天的菌囊里只剩下伊泽尔
一个人。他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突然想到:只有在这个地方,自己才有可能完全摆脱易
莫金人!
他正准备着手检查污染情况,一大堆污物后面忽然转出一个人影。身穿防水衣,头
戴呼吸面具。他抬起一只手,示意文尼别出声,又用一个信号检测器在文尼身上一扫。
"唔,你没装监控器。"声音模糊不清,"也许他们真的相信你。"
是吉米·迪姆。伊泽尔差点不顾他身上的秽物给他来个大拥抱。真不容易啊,密谋
者总算找到跟他对话的办法了。可吉米声音里没有一点欣喜之意。有护目镜挡着,文尼
看不见他的眼神,但还是能看出他的身体紧绷绷、硬邦邦的。"为什么拍他们的马屁,文
尼?"
"我没有!只不过跟他们应付一下,为咱们争取几分便利。"
"我们……当中有的人也是这么想的。问题是,劳给你的好处可不少啊。高高在上,
我们什么小事都得经过你。你真以为我们剩下的人都攘在你手心里了?
劳就是想让大家产生这种想法。"不!也许他们自以为已经把我收买过去了,可……
贸易之神啊,队长,我一直是你小队里的,我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
面具后闷声闷气笑了一声,迪姆的肩膀好像放松了一点。"是啊,我知道,老是东想
西想,不老老实实干好手头的活儿。"-过去的批评,现在却说得十分亲热……"可你不是
个笨蛋,也从来不用家里的关系为自己谋好处……好吧,见习生,欢迎归队。"
伊泽尔·文尼一生之中,从来没有任何一句奖励让他如此欣喜若狂。一时间,他有
上百个问题要问,绝大多数问题的答案都是他不应当知道的。这些他明白,但有一个问
题,他非问不可,是特里克西娅-
没等他开口,迪姆已经说话了。"我们有些事要你做,你现在就记下来。往后我们还
需要面对面谈话。所以,这儿的臭味会有些好转,但问题还在,解决不了。你随时可以
找借口下来。先说眼下:我们需要走出营帐。"
文尼首先想到的是远方宝藏号和冷冻在那儿的青河战斗员。或者,青河残余飞船上
还有什么地方暗藏着武器。"嗯,有几项营帐之外的维修工作,易莫金人不行,只有我们
才能做好。"
"这我知道,最重要的是把合适的人弄出去,给他们分配合适的工作。我们会给你几
个名字。"
"好的。"
"还有一件:我们需要了解那些'聚能者'的情况。他们被扣在哪儿?能不能挪动?"
"我一直在想办法,想搞清楚他们的事。"花的精力之多,你想都想不到,队长。"雷
诺特说他们还活着,疾病也得到了控制。"蚀脑菌。这个可怕的名词不是得自雷诺特,一
个低级易莫金人一不小心说溜了嘴,被伊泽尔听到了,"我正在努力取得他们批准,去看
……"
"知道,特里克西娅·邦索尔,没错吧?"沾着赫糊糊秽物的手同情地在他胳膊上一
拍,"唔,你有这个动机,大有理由在这个问题上缠着他们不放。其他方面,好好应付他
们,但这个问题一定得逼着不放。知道怎么做吗?就好比让他们给你这个天大的好处,
你才会死心踏地帮他们。要是他们能同意就好了……好吧,赶紧回去吧。"
迪姆钻进东一片西一片的悬垂物不见了。文尼擦掉自己袖口的指印。来到舱门时,
他几乎已经意识不到菌囊的臭气了。他又跟朋友们一起干了。他们还有机会。
青河残存的探险商船队有个装装门面的"舰队主任"伊泽尔·文尼,托马斯·劳还仿
照过去船队里贸易委员会的形式弄了个"舰队管理委员会",辅助舰队主任的工作,向他
提供建议。这是劳惯用的手段:将一部分青河人孤立出来,虽然他们并没有投靠他,但
表面上看,这些人仿佛已经背叛了青河。委员会每一兆秒召开一次会议,每次会议都是
对文尼心灵的折磨。只有一件事可以安慰他:吉米·迪姆也是管理委员会的委员。 _伊
泽尔望着十名委员走进自己的会议室。劳在这间会议室里安排了精工细作的家具,质量
上乘的视窗。营帐里每个人都知道舰队主任和委员们享受着易莫金人的优待。但是,除
了奇维,其他每个人都明白自己正被对方利用。他们大多明白,这种情形也许会持续许
多年,直到托马斯·劳最后将青河高级官员从冷冻拘押状态中释放出来-如果真的会释放
他们的话。吉米等人甚至怀疑易莫金人时常偷偷将这些高级别青河人唤醒,秘密审讯他
们,逼他们替自己效力。这种邪恶行径可以使易莫金人永远控制住青河残余人员。
也就是说,这间屋子里没有叛徒。但与会者的情况仍然让人乐观不起来:五名见习
生,三名低级军官,一个十四岁的孩子,还有一个路都不大走得动的窝囊废。好吧,公
道点儿,范·特林尼倒也不是路都走不动,至少他的身体还行。以老年人的标准来看,
状态挺好。只不过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罢了。人家没把他送进冷冻箱就是明证:特林尼
是惟一一个处于非冬眠状态的青河战斗员。
这些货色凑在一起,我就更是小丑之王了。舰队主任文尼宣布会议开始。这一伙充
门面的傀儡,至少开起会来应该快点完事算了吧。才不。会议常常一开就是好多千秒,
芝麻大点儿的破事翻来覆去唠叨个没完。祝你听得愉快,窃听会议的王八蛋劳。
第一个议题是腐坏的菌囊。事态已经控制住了,到下一次开会的时候,弥漫营帐的
臭气就会排净。菌囊本身内部还有一些一时无法控制的基因链,但对营帐已经没什么大
碍了。文尼听汇报时有意没朝迪姆的方向看。到现在为止,他和迪姆在菌囊碰过三次头
。每次对话都很简短,基本上是单方面的,一个人说,另一个听。有几件事文尼最想知
道,却偏偏最不应该知道:参加迪姆行动的有多少青河人?都是哪些人?有没有痛击易
莫金人、救出人质的具体计划?
第二个议题更有争议。易莫金人希望双方都采用他们的计时单位。"这个问题我不太
明白。"文尼对闷闷不乐的委员们说,"易莫金人的秒和咱们的秒是一样的,本地行动以
秒为计时单位就够了。其他的不过是日历上花花哨哨的玩意儿,没多大意思。我们的软
件在处理客户的日历方面从来没出过问题。"平时对话也不会有什么麻烦。易莫金人所说
的一"天"和青河一次轮班所用的一百千秒差别不大,三十兆秒指一年,与以年为单位的
语言也很接近,不会产生误解。
"当然,我们可以对付各种各样的日历系统,但以前都局限在软件前端的处理上。"
阿罗·丁过去是见习程序员,现在成了软件调制部的负责人,"我们的新……嗯,新客户
使用的却是青河的内部工具。'可能会产生副作用。"'阿罗拉长声音,吐出这句不祥的箭
言。
"好吧,我会跟……"伊泽尔一顿,突然冒出一个当头头的人才会施展的鬼点子,"阿
罗,你去跟雷诺特谈谈好吗?向她解释解释这个问题。"
伊泽尔低头瞧着自己的会议议程,避开阿罗生气的目光。"下一项。营帐的住户越来
越多。统领说至少还会进来三百名易莫金人,之后还有另外五十名青河人。生命支持系
统看样子倒还能对付过去。其他系统怎么样,冈勒?"
按原来实实在在的衔位,冈勒·冯只是无影手号的一位低级军需官。冯还没有适应
自己身份的邃变。说不清她的年纪到底有多大,但如果不是那场偷袭,她可能终生只是
个低级军需官。她这种人也许只适合过去那个职位,在下级职位上能力刚刚好,但现在
……
冯点点头。"这个,我这儿有些数字,请看一看。"她笨手笨脚敲打着面前的易莫金
键盘,打错了几处,重新修改。房间对面的视窗上掠过一道道出错信息,"这东西怎么关
掉?"冯嘟嚷着,小声骂着。又打错了一处,她的怒气猛地爆发了,"该死的混帐。我受
够了这些鬼东西!"她一把抄起键盘,狠狠砸在光亮的木桌上。木制饰面砸出一道裂口,
键盘却没坏。她又一次砸下去。视窗上闪现的出错信息让人眼花缭乱,接着消失了。冯
从座位上半站起来,在伊泽尔面前挥舞着那块砸弯变形的键盘,"那些易莫金王八蛋把管
用的输人一输出系统全拿走了。我不能语音控制,不能用头戴式显示。手里有的只是视
窗和这些操蛋家什!"她把键盘朝桌上一扔,键盘弹了一下,弹向天花板。
屋里嗡嗡嗡一片赞同声,只是没像冯那么失态。"什么都用键盘,这还怎么做事?我
们需要头戴式……就算基础系统完好无损,没装备仍然什么都干不成。"
伊泽尔抬起双手,等待嚷成一团的众人安静下来。"原因在哪儿大家都清楚。一句话
,易莫金人信不过咱们的系统,他们觉得有必要把这一块控制起来。"
"这还用说!非要盯着我们的一举一动才放心。我自己也不会相信缴获的自动化装备
,但做到这种程度,真是太过分了!用他们的输人一输出系统,可以,但得给我们头戴
式系统,目视指针和……"
"告诉你吧,有些人还在继续使用咱们青河过去的装备呢。"冈勒·冯道。
"够了!"当傀儡最让人受不了的就是这一点,人家什么话都敢当着你的面说。伊泽
尔尽力拿出凶狠的目光瞪着冯,"小心你的话,冯女士。是的,确实存在不方便,但劳统
领将这个问题上的不服从视为叛乱。易莫金人认为这方面的乱子是针对他们的直接威胁
。"想用旧装备的话就继续用吧,不过别忘了其中的危险。这句话他没说出声来。
冯缩回自己的座位,看着他,冷冷地点了点头。
"听着,"伊泽尔道,"我已经向劳和雷诺特申请了其他设备,有些可能会批准。但请
大家记住,我们离最近的技术文明相距许多光年,无论制造什么设备都只能利用易莫金
人在L1点的资源。"伊泽尔很怀疑能利用那些资源制造出多少东西,"大家必须向各自部
门的人员强调有关输人一输出设备的禁令,这一点非常重要,关系到大家的人身安全。
"
他依次注视着每个人的脸,几乎所有人都对他怒目而视。但文尼还是从他们的表情
中看出了一丝宽慰。回到自己的朋友们中间后,这些委员会说文尼是个软骨头,助封为
虐,硬逼他们听凭易莫金人摆布。这样一来,他们自己不受欢迎的程度便会稍许减轻。
伊泽尔一时没有说话,只觉得自己无比虚弱。但愿我的做法符合迪姆队长的要求。
可吉米的眼神和其他人一样空洞冷漠。他把菌囊之外的角色扮演得很好。最后,伊泽尔
向前倾过身,平静地对冯道:"刚才你想说新搬进营帐的人的事。有什么麻烦吗?"
冯哼哼着,这才想起自己发脾气前讨论的问题。她出人意料地说:"嗯,算了,别管
数字了。一句话,再多些人也能应付下来。哼,只要按我们的方式操纵自动化系统,营
帐里可以住下三千人。至于说新来的那些,"她耸耸肩,这回没有发作,"全是典型的呆
子。专制体系下净出这号人物,我见得多了。管他们自个儿叫'经理',其实全是打工的
苦力。除了咋咋呼呼说些大话,这些人其实挺怕咱们。"她粗笨的脸上透出一丝笑意,"
我们这儿很多人明白该怎么处理这类客户,有些人还跟他们交上了朋友。说了不少情况
,有些本来不该说的,比如那种'蚀脑菌'的厉害,等等。告诉你,就算他们那边的头头
脑脑不来清除那些玩意儿,咱们自己不久也能琢磨出道道儿来。"
伊泽尔没有回应她的笑脸。你在听吗?劳统领?不管你有什么打算,用不了多久,
我们自己也会查个水落石出的。他们发现的一切,吉米·迪姆都可以利用。伊泽尔的思
绪重又回到会议上来。他召开这次会议其实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最后一项议程。现在他
开始渐渐看出门道了:有一个目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这个目的。也许说到底,他自己的
活儿干得还不算坏。
最后一项议程是关于即将爆发出光和热的开关星。为此,吉米专门准备了一个傻瓜
替自己出头。不用说,一个不知内情的傻瓜。范·特林尼。这位战斗员姿势招摇地走到
会议桌前方。"马上,马上,"他说,"图像马上就好。"十几幅工程图出现在会议室周遭
一圈视窗上。特林尼双脚一蹬,飘向讲台,开始向大家宣讲起拉格朗日点的学问来。此
人的声音和姿势确实颇有权威感,可说出来的话却是人人知道的琐碎常识。有意思。
文尼由着他废话了一百秒,这才开口道:"我想你的主题应该是'为开关星点亮所作
的准备',特林尼先生。易莫金人要求我们做什么?
老头子用队长才有的凶狠目光恶狠狠地瞪着他,"请用特林尼战斗员这个称呼,舰队
主任。"继续瞪视了一秒钟,"很好,我们直接说最关键的部分。我们这里有五十亿吨钻
石。"他身后的视窗上亮起一个指针,指向缓缓旋转的一堆堆岩石。这些都是帕克司令在
这个星系里发现的飘浮物。从阿拉克尼采掘的冰和矿石就嵌在这一堆堆小行星块所形成
的缝隙和褶皱里,"这些岩石组成一个典型的互相接触的庞杂体。目前,我们的舰队一部
分泊在这个庞杂体上,一部分处于它的周界轨道上。正如我几分钟前试图向大家说明的
,易莫金人希望我们在这个庞杂体的核心岩块上安装并管理一组电子喷射式推进装置。
"
迪姆:"在重放光明之前?
"是的。"
"他们想用这种办法使庞杂体在开关星点亮的阶段保持稳定?"
"完全正确。"桌边众人脸上露出不安的神情。保持空间站台的稳定这种事古已有之
,半点也不希奇。做得好的话,几乎不费什么能量就能让空间站台在环绕LI点的轨道上
运行,距阿拉克尼不到一百五十万公里,几乎正好在行星和它的太阳之间。等开关星重
放光明以后,他们可以隐在它的光芒中,一连多年不被察觉。但易莫金人想的可不是小
打小闹。他们已经在岩石堆组成的庞杂体上兴建了许多基础设施,其中还包括他们的哈
默菲斯特营地。所以现在才急着要抢在重放光明之前将稳定那个庞杂体的推进器安置就
位。从亮起到降低强度稳定下来这段时间里,开关星的亮度将会达到标准太阳的五十到
一百倍。这期间,易莫金呆子们希望借助恒定推进器,使那些大石头别摇来晃去。真是
愚蠢的蛮干硬上。可易莫金人是老板,还有,这使吉米有机会溜出青河营帐。
"说实话,我倒觉得不是什么难事。",奇维·利索勒特站起来,滑到范·特林尼的
那些工程图边。特林尼看来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奇维抢过了话头,"旅途中我做过许多这
方面的练习。我母亲希望我成为一个工程师,她觉得稳定空间站台的技术对这次行动很
重要。"奇维的话比平时成熟稳重得多。伊泽尔还是头一次见她穿上利索勒特家族的绿军
装。她飘到视窗前,认真看了一会儿,庄重的淑女样儿一下子绷不住了,"哎哟,他们要
求的可真不老少啊!岩石堆积得不密实,太松散了。就算计算方法不出错,我们也不可
能把那一大堆石头互相之间的作用力全部弄清楚。还有,如果挥发矿暴露在阳光照射下
的话,又会弄出一大摊子麻烦事儿。"她吹了声口哨,又露出过去孩子气的笑容,"开关
星点亮阶段我们得调整喷气装置才行,我……"
范·特林尼阴沉着脸,悻悻地瞪着这个小姑娘。她准保抢走了他上千秒的话题。"是
的,这是一项很艰巨的下作。这样巨大的一个庞杂体,可我们能用来推动它的电子喷射
推进器只有一百个。整个工程期间,我们的人都必须亲自到那上面去,现地开工。"
"不,不,不对。我是说那些推进器,布里斯戈裂隙号上还有好些呢。这个活儿的规
模也没比我做过的练习大上一百倍-"奇维的劲头全上来了,还好这一回她的靶子不是伊
泽尔·文尼。
不是每个人都一声不吭地接下这项工程。包括迪姆在内的前青河低级军官们要求在
开关星重亮初期把联结在一起的岩石群拆开,将挥发矿堆积到最大的钻石巨岩背阴的一
面,避开烈焰烤灼。劳爱怎么想怎么想好了,这个工程太危险。特林尼怒气冲冲地对大
家吃喝着,说这些建议他早向易莫金人提过。
伊泽尔一拍桌子,接着又拍了一下,第二次的声音更大。"请安静。这就是分派给我
们的工作。我们只能照做,而且要做好。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帮助我们自己的人。我想
易莫金人也会给予一定帮助,但我们只能以适当的方式向他们要求这种帮助。"
周围人声鼎沸。这中间有多少人参与了密谋?文尼心中暗想。奇维肯定没有参加吧
?继续争执一段时间之后,大家又绕回了刚才的出发点:别无选择,只好屈从。吉米·
迪姆向后一靠,叹道:"好吧,人家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好了。至少我们知道他们还需要
我们。咱们得好好逼一逼劳,一定得让他拨一批高级专家过来。"
大家一片声赞同。文尼的目光与吉米一碰,立即转开视线。也许这次能让他们释放
出一批专家,不过可能性不大。就在这时,伊泽尔心中豁然开朗:他明白了暴动定于何
时爆发。

间,

【在 P**********n 的大作中提到】
: 第九章
: 总的来说,伊泽尔·文尼的童年是无忧无虑的,在父母荫庇下度过。只出过一次真
: 正的生命危险,就算那一回也不过是一次愚蠢得近乎犯罪的意外。
: 即使以青河的标准,文尼·23也是个分布极广的家族。家族的有些支系彼此之间数
: 千年都没有接触。比如文尼·23·4与文尼·23·4·1,与他们隔着半个人类活动空间,
: 几千年从未聚首。几个分支各自赚取财富,繁衍后代。分开这么长时间,也许最好不要
: 重新汇合到一起。但如果有机会小聚,当然是件天大的幸事。有一次,家族的这三支各
: 有许多人前往老基勒,而且恰好在同一时间。于是,三家人在一起盘桓了一些年,建起
: 大多数定居丈明会称为王宫的营帐,共同生活,饶有兴味地探究共同祖先传下来的不同
: 后代发展成了什么样子。文尼·23·4·1现在成了一个民选首领家族,管理他们所在地

P**********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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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第十一章
开关星大可以换个名字,称为"准点星"。早在古老地球时期,黎明时代的人类天文
学家便观测到了它的剧变周期。一颗被划分为"褐矮孤星"的恒星,其亮度在不到八百秒
的时间内便会发生天翻地覆的惊人变化:从黯淡的二十六等一跃而为光芒万丈的四等。
三十五年之内,它的亮度会逐渐减弱,直至地球上肉眼观测不到的程度(同期还会在地球
上催生出一大批博士)。从那以后,这颗星星一直处于人类密切注视之下,其神秘也愈加
难以索解。它的峰值亮度可以出现上下高达百分之三十的变化,但从整个周期来看,开
关星的亮度变化曲线规律得让人难以置信。开、关、开、关……二百五十年一个轮回,
预测可以精确到秒。
黎明时代之后的数千年间,人类文明从地球所在的太阳系不断向外稳步扩张。对开
关星系的观测越来越细致入微,观测距离也一步步缩短。
最后,人类终于进入开关星系,在这里注视着时间一秒秒走向开关星又一次重放光
明的一刻。
托马斯·劳作了一番简短的演说,以这样一句话结束:"这个场面一定很有意思。"
大家聚集在青河营帐最大的一间大厅里观看重放光明这一幕。大厅里挤满了人,由于岩
石庞杂体的轻微引力,房间稍许有些朝着那个方向塌陷下去。易莫金人的技术专家正在
哈默菲斯特上密切监控着这次行动,各艘飞船也都留有最低限度的操作人员。除了这些
人以外,伊泽尔知道绝大多数青河人和没有值勤的易莫金人都在这间大厅里了。两伙人
似乎很融洽,差不多算得上很友善。那场战斗已经过去四十天了,有传言说,开关星重
放光明之后,易莫金人会大大放松对青河人的控制。
伊泽尔钩在靠近天花板的一个支撑点上。没有头戴式显示系统,他只能透过墙纸式
视窗看到外面的情况。从这儿倒挂下去,只要不被飘来飘去的人挡住视线,他可以看到
三个最有意思的视窗。一个视窗显示着呈碟状的开关星全景,另一个取的是围绕开关星
旋转的一颗低轨道微型卫星的视角。那儿的高度只有区区五百公里,从微型卫星的视角
看去,恒星表面似乎没有任何吓人的地方。乘飞行器在一块反射着红光的云层上方飞过
,向下看到的景象大致就是这个样子。如果那片云层是块实体的话,人类在它上头着陆
都不成问题。可是"云层"在微型卫星镜头前慢慢滑开,露出下面的熊熊火光。是暗红色
,褐矮星特有的颜色,一团带黑色的红。没有丝毫惊人变化的迹象,但剧变即将来临,
就在……六百秒后。
劳和他的飞航管制人员来到伊泽尔身边。大厅里见不着布鲁厄尔的人影。劳什么时
候想用怀柔手段是看得出来的:只要瞧瞧里茨尔·布鲁厄尔在不在就行。统领大人抓住
文尼身边的另一个支撑点,脸上的笑容活像某个客户文明中的政客。"哎,舰队主任,还
在担心这次行动?"
文尼点点头,"我的委员会提出的建议你是知道的。在开关星点亮初期,我们应该把
挥发矿转移到一块单独的钻石巨岩背后,再推动它远离恒星。这个阶段,我们应当后撤
到星系外围才是。"两支舰队的所有船只目前都泊在最大的钻石巨岩后面,隐蔽得很好,
重放光明的开关星照射不到。但如果出个什么意外……
劳的飞航主任摇摇头,"我们这儿已经有太多东西接地了,重新调动很不方便。再说
我们的资源不富裕,撤到星系外围会耗费大量挥发矿。"这位技师名叫乔新,看样子几乎
跟伊泽尔一样年轻。乔新倒是挺讨人喜欢,但缺乏伊泽尔熟知的青河高级别人员特有的
精明强干和专业技能。"我真佩服你们的工程师。"乔新冲着几个视窗点点头,"瞧他们怎
么对付那一大堆石头,比我们干的强多了。我真不明白,他们怎么会这么能干,你们又
没有聚……"他突然打住了。对方还是有秘密啊。不过,秘密也许很快便会揭晓,比易莫
金人设想的快得多。
劳巧妙地接上乔新的话头,"你们的人确实能干,伊泽尔,真的。我看,正因为能干
,他们才对这个方案这么不满意:他们追求的是完美。"他望着显示开关星的视窗,"想
想看,人类的各个分支走过了多么漫长的历史,最后终于聚集到这里来了。"
在他们四周和下方,众人分成一个个小群,青河人和易莫金人互不相混,但彼此之
间仍不断对话,谈得很热烈。大厅另一端的视窗显不着巨岩庞杂体暴露的表面。吉米·
迪姆的工程队正将一张银色遮篷罩在冰块上。劳皱起眉头。
"为了保护水凝冰和气凝雪,先生。"文尼道,"冰块顶部暴露在开关星的光芒下,隔
热篷可以降低蒸发率。"
"哦。"劳点点头。
巨岩表面有几个人影。有的系着安全绳,其他人则自由浮动着。巨岩表面的重力可
以说不存在。这些人把绳结在冰山顶端抛来抛去,那份轻松自如,只有终生在太空活动
的人-加上青河人积累数千年的经验-才办得到。伊泽尔望着那些身影,极力分辨谁是谁
。但他们都在工作服外套着隔热外套,文尼只能看到飘浮在岩石深色表面的一个个人影
。伊泽尔不清楚秘密行动的细节,但从吉米交给他办的事上,他也猜出了几分。今后也
许再也青河与易莫金两族中有许多人的姓名很像中国名字。不会出现这么好的机会了:
他们现在掌握了布里斯戈裂隙号上那些电子喷射式推进器,几乎不受任何限制便可以出
人营帐,进人没有易莫金人监视的地方。开关星点亮之后一段很短的时间内,这里的场
面肯定很混乱,负责保持站台稳定的青河人可以混水摸鱼,乱中得利。可我偏偏只能站
在一边,和托马斯·劳在一起扮演好自己的角色。
伊泽尔朝统领露出了微笑。
奇维·利索勒特愤怒地冲出气密门。"该死!该死!他妈的真该死……"她一边破口
大骂,一边扯下隔热外套。她在脑子里记下一笔,一定得跟冈勒·冯好好算算这笔账。
事情糟到这个地步,到时候,她能骂的比现在多得多。她把隔热外套朝衣柜里一扔,连
带兜帽式头盔的工作服都没脱便一头扎向中央通道。
贸易之神啊,他们怎么能对她干出这种事?把她哄进一间小屋,像个傻子似的呆坐
着。本该她做的工作却被吉米·迪姆抢走了!
范·特林尼飘浮着。他下面三十米处,大家正忙着把隔热篷罩在冰山上。按说这次
稳定空间站台的工作由特林尼正式负责,但他发布的命令全是不着边际的瞎起哄。他是
有意这么干的。所以,实际负责的是吉米·迪姆。出乎大家意料的是,小丫头奇维·利
索勒特居然拿出了一整套方案:在哪儿安置电子推进器,如何运行这些恒定推进器。只
要依照她的建议办,大家便可以顺利度过开关星重放光明的阶段,不会出任何问题。
这可不是件好事。
范·特林尼参与了"地下活动"。只是其中一个小角色,任何大事都不会告诉他。这
正合范·特林尼的心意。他又兜了一圈,背对开关星的光芒(目前和月光差不多),让那
一大堆岩石位于自己上方。岩石庞杂体投下的阴影中还密密麻麻藏着许多东西:泊定系
紧的飞船、营帐、挥发矿的提炼加工设施。它们躲在这里,避开即将喷涌而出的强光高
热。哈默菲斯特便是其中的一座营帐,不止接地,连根都扎进了岩堆。如果不是周围乱
七八糟的其他设施,这东西颇有一种奇异之美。青河贸易者的营帐现在已经不在轨道上
了,它被系在巨岩表面,像一只大气球。所有没有冬眠的青河人都在里面,易莫金人也
有一大批在那儿。
营地远处被一号钻石巨岩部分遮住的地方停泊着吸附式飞船。真是好一幅凄惨景象
。星际飞船不应该像那样紧紧系在一起,更不该离松散岩石那么近。脑海里浮起一幅记
忆中的场景:一堆堆缠绕在一起的鲸鱼腐尸。码头可不是这么管理的。但这儿与其说是
个码头,还不如说是个废品堆积场。为了他们发动的那场偷袭,易莫金人同样付出了惨
重代价。萨米的旗舰被消灭之后,范龟缩在一艘破破烂烂的交通艇里,东躲西藏过了几
乎一整天-同时切入所有剩余的自动化作战系统。估计劳统领一直没弄明白究竟是谁在组
织协调青河人的战斗。只要他稍有怀疑,范早就一命呜呼了,或者和侥幸逃生的其他战
斗员一块儿被冻在远方宝藏号上。
虽说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青河还是只差一点便赢得了胜利。要不是那些该死的易莫
金蚀脑菌,我们本来是可以打赢的。那场战斗足以使双方从此不敢轻举妄动。对易莫金
人来说,那次代价惨重的胜利极有可能成为双方同归于尽:还能借助磁场吸附式推进器
实施星际飞行的飞船只剩下了两艘。拆下遭到彻底破坏的飞船上的零件之后,或许还能
再修复一两艘。目前,任何一艘飞船都没有足够的氢,无法达到磁场吸附飞行的高速度
。从挥发矿提炼设备的运行情况来看,哪怕只驱动一艘,也得经过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才
行。
离开关星重亮只有不到五百秒了。范缓缓地向上飘行,朝岩堆飞去,直到视线被隔
热篷挡住,看不到那个庞杂体为止。他的人就分散在那堆岩石表面:迪姆、杜和帕蒂尔
。奇维不在,小姑娘被骗进了营帐中一间屋子里。按理说,这些人这会儿应该在巨岩表
面最后一次检查恒定推进器。工程队频道里不时传来吉姆镇静的声音,但范知道,这些
只是事先录制好的录音。在挡住视线的隔热篷背后,迪姆和其他人已经从岩石另一侧消
失了。三人这时都已经重新武装起来。用一台电子喷射器-尤其是青河的型号-可以做出
来的事,不懂行的人是想像不出来的。
范很高兴被留在后头。毫无疑问,吉米同样巴不得甩掉他。他们相信他,这倒不假
,但只放心让他参与最不起眼的小事,比如留在后头,维持工程队正在施工的假象。特
林尼飘来飘去,时时出现在哈默菲斯特和青河营帐的视野中,不时说点什么,与通讯频
道里迪姆的录音配合。
离重亮只有三百秒了。特林尼飘到隔热篷下。在这里可以看见崎岖不平的冰山,还
有精心管理的气凝雪。越靠近隔热篷边缘,雪堆越小,渐渐变为暴露在篷外的钻石巨岩

钻石。在范·特林尼儿时生活的地方,钻石是财富的最高象征。小小一块钻石便足
以让人谋杀王子。但在一般青河人看来,钻石只不过是另一种形态的碳而已,不费多大
事便能造出几吨。不过眼前这些钻石巨岩的重量实在太惊人了,连青河人都不敢小觑。
从理论上说,这么大的钻石是可能存在的,但仅仅存在于理论中,从来没有任何人亲眼
见过。这些巨岩不是单粒大钻石,而是许多巨型结晶体按一定规律粘合在一起。它们曾
是气体巨星的内核吗?是许久以前爆炸的行星残余吗?这是开关星系的又一个让人百思
不得其解的谜团。庞杂岩堆的工作一开始,特林尼便深人研究了这里的地形。他的动机
和奇维·利索勒特不一样,甚至不同于吉米·迪姆。一号巨岩和二号巨岩之间有一个缺
口,里面填着冰和气凝雪。奇维和吉米都觉得这个情况很重要,但他们关注的只是这个
缺口会对岩堆的维护产生什么影响。范·特林尼却··一稍稍加点工,这道缺口就成了
一条从他们的主要施工地点通往哈默菲斯特的小径,一条可以避开飞船和营帐视线的秘
道。他没有把这个情况告诉迪姆,反正迪姆也用不着。密谋者的计划是占领远方宝藏号
,进而夺取哈默菲斯特。
特林尼沿着V字形的小径偷偷向前爬行,一步步接近易莫金人的营地。范·特林尼并
非生来就是遨游太空的青河人,这一点要是让迪姆和其他人知道了,他们准会大吃一惊
。但他确实不是。像这样爬来爬去,有时他会产生行星定居者才会出现的丧失方向的眩
晕感。如果他放任自己的想像……他不是在一条窄沟里用双手爬行,而是正向上沿着一
道仅容一人的裂隙攀爬山壁,裂隙越来越陡,先是垂直壁立,然后向他弯折过来,渐渐
压过来、压过来,直到他失手坠人深渊。
特林尼停了一会儿,一只手死死抠住石壁。他渴望着带钉爪的登山鞋、登山绳,还
有能够结结实实钉进山壁的岩钉。这种渴望让他整个身体都颤抖起来。行星定居者的本
能。老天,上一次被这种本能猛然攫住已经是许久以前的事了。他继续向前移动,向前
,向前,_而不是向上。
双手交替爬行。按臂长计算,他应该已经到了哈默菲斯特之外,接近它的通讯部门
。如果他这时跳出来,很有可能被哪台摄像机发现。当然,大变动前夕,也许没人注意
这里的画面,也没有哪个程序盯着这个角落。这种可能性相当大。但特林尼还是低低地
伏下身体。如果有必要,他还可以爬得更近些,但现在他只想先在这儿窥探一番。特林
尼缩进裂隙,双脚抵住冰面,背靠钻石山壁,解开一台小探测器的线状天线。自从战斗
结束,易莫金人扮演的角色一直是和善的统治者,只在一个方面发出赤裸裸的威胁:不
得私藏未经许可的输人一输出设备。范知道,迪姆和密谋活动的核心成员都藏有青河的
头戴式显示系统,利用私设的密码在本地网上互相联系,就在易莫金人鼻子底下完成了
抵抗活动的准备工作。还有许多通讯流没有采用任何自动化设备。这些年轻人很多都懂
得古老的由点线组成的代码①,稍加变动之后,这些代码就像过去的闪光信号,古老,
但一样管用。
身为抵抗运动的外围成员,范·特林尼却深知内情,原因就是他暗中藏下了不少违
禁电子设备。像他手里这种微型探测器,即使在和平时期也是居心不良的铁证。
附近无论什么发射或接收信号的设备,他的探测器都可以感应到。这台小东西的天
线顶端有一个微型传感器,不断嗅探电磁信号。范寻找的是一套与青河营帐直接联通、
直线发射②的通讯阵列。他像一个投送钓丝的渔夫一样摆动双臂,调整天线的位置。这
种天线虽然像一根细线,但软中有硬,稍带一丝刚性,最适合在微重力环境中使用。成
了。传感器捕捉到了哈默菲斯特与青河营帐之间的通讯流。范在岩壁边缘松松地搭上一
个定向器,将它瞄准青河营帐里一个未被使用的端口。通过这个端口,他绕开易莫金人
的所有保安系统,直接挂上了舰队的本地网。劳和其他易莫金人之所以严禁青河人暗藏
违禁电子设备,不惜撕下假面、以死亡来威胁,怕的就是范眼下干的这种事。吉米·迪
姆很机灵,没在这方面冒险。但范却敢用这一招。他有一些优势,知道在青河系统中埋
藏多年的某些机关,它们藏在那儿已经许多、许多年了……但就算这样,如果不是因为
吉米和他的战友把太多赌注押在他们的暴动上,他仍然不会冒这个险。
【 ①估计类似于摩尔斯电码。】
【 ②指不通过弯曲的行星或其他大物体表面的通讯信号。这种通讯方式的距离较短
,保密性强于远程信号。】
也许他应该跟吉米·迪姆好好谈谈,说服他放弃自己的计划。易莫金人的事他们知
道得太少了。对手的自动化系统为什么那么出色?从战斗中看得很清楚,他们的高级战
术比青河人差远了,但易莫金人的系统却比范·特林尼交过手的任何作战系统高明得多

特林尼有一种被对手诱进死地的不祥预感。抵抗分子们认定这是他们最好、也是最
后的机会,可以一举打垮敌人。也许吧。但事情未免太轻巧了一点,简直完美无缺。完
美得过分了。
只好尽力争取一个好结果了。
范看着藏在自己兜帽式头盔里的显示视窗。他在截收易莫金人的遥测信号,还有发
往营帐的部分视频。有些信号他可以破解。易莫金混蛋们对自己直线信号的保密性未免
过于自信了。好吧,现在是好好窥视一番的时候了。
"距开关星点亮还有五十秒。"两百秒前,这个单调平板的声音便开始计时。大厅里
,几乎所有人都安静下来,注视着厅内的视窗。
"四十秒。"
伊泽尔飞快地扫了一眼大厅内部。那个易莫金飞航主任乔新正聚精会神地盯着开关
星低轨道上那颗微型卫星传来的图像,他的专注更多是出于好奇,而不是恐惧或疑心。
奇维·利索勒特恨恨地瞪着一个视窗,上面显示的是隔热篷与吉米·迪姆工程队的
队员。自从飘进大厅,她一直阴沉着脸,情绪恶劣。伊泽尔猜得出这是怎么回事,·一
而且松了口气。吉米一直在利用这个天真的十四岁小姑娘掩护自己的活动。但他从来不
是个冷酷无情的人。最后关头,他抓住机会把姑娘留下了,留在安全的地方。可我敢打
赌,奇维绝对不会原谅他,哪怕知道真相后也不会。
"电磁波锋面将于十秒后抵达。"
但从微型卫星传来的图像上看,开关星依然没什么变化,移动的云层下面只透出一
股暗红色。或许它正处于爆发的边缘,或许是"准点星"打算跟他们开一个超级大玩笑。
"点亮。"
显示开关星碟状全景的视窗上出现了一块明亮的耀斑,正好位于碟状图的中心部位
,迅速向外扩展。不到两秒钟,耀斑已在整个碟面上铺开。在耀斑扩展的这两秒钟内,
低轨道卫星传送的图像消失了。光芒越来越亮,越来越亮,越来越亮。大厅四周同时传
来一声轻轻的、充满敬畏的叹息。视窗投射出来的光芒在对面墙壁上映出幢幢黑影,片
刻之后,墙纸系统才反应过来,调暗了它输出的光照强度。
'点亮之后五秒。"这个声音肯定是自动化系统控制的。"我们接收到的能量已经升高
至每平方米七千瓦。"这是另一个技术员的声音,平板的语调中带着特莱兰口音。怎么不
是易莫金人?这个问题在伊泽尔脑海中一闪,随即便被接下来发生的事吞没了。
"点亮之后十秒。"大厅一侧有个较小的视窗,显示着蜘蛛人的世界。点亮之初,它
还跟刚才一样黑沉沉的,但现在光已经越过这段距离传送上来。这颗行星也亮了起来,
在一颗亮度已经五倍于标准太阳的恒星照耀下,它的气凝冰雪苏醒了。开关星的亮度仍
在继续上升。
"每平方米二十千瓦。"新太阳的图像下方出现了一幅条柱图,将它目前的输出功率
与历史记录作比较。看来,这一次重放光明的威力不亚于历史上任何一次。视窗也是墙
纸系统的一部分。
"中子流量仍然低于可探测水平。"
劳和文尼交换了一个宽慰的眼神。总算有一次,双方都是真诚的。中子流这类危险
从遥远的太空中是无法测定的,历史上有许多次星际飞行的失败都是这类危险造成的。
至少现在他们不会被无法从远处测到的放射能烤蝴了。
"点亮之后三十秒。"
"每平方米五十千瓦。"
大厅外,替他们挡住阳光的巨岩山巅开始发光。
范·特林尼一直开着公开通讯频道。就算不开,也能一眼看出开关星已经亮起来了
。但现在这些事在他意识中排不上号,特林尼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哈默菲斯特的保密通
讯链接上。眼下,技术人员的注意力完全被外界事物吸引过去了,这种时刻最容易出现
安全漏洞。如果迪姆的行动进行得很顺利、一切按照既定方案的话,他和他的人这会儿
应该已经到达了远方宝藏号的泊位。
兜帽中的视域大部分被半打视窗所占据,特林尼的双眼来回扫视着视窗。青河舰队
本地网上的程序处理遥测信号得心应手。哈!许久以前的后门程序仍然管用,老花招真
是谁都比不了啊。现在急需海量计算能力,易莫金人于是越来越多地调用青河的自动化
系统,特林尼的窥探效率也相应地不断提高。
信号强度衰减。是校正偏移?特林尼清掉几个视窗,观察自己周围的环境。开关星
仍旧被石山挡着,但几个首当其冲的山巅已经被它的光芒照亮。暴露在外的气凝冰雪蒸
腾起阵阵雾气。吉米的银色隔热篷眼下倒还支撑得住,但织物已经开始缓缓摇晃、轻轻
拍打起来。天空隐隐约约显出一抹淡蓝色,数千吨冰和气凝雪化为雾气腾腾而起,将巨
岩堆变成了一颗拖着长尾巴的彗星。所有这些都干扰了他对哈默菲斯特直射信号的截收
。特林尼摇晃着线状天线。丢失信号不可能完全是雾气的缘故。好了。他再次收到了哈
默菲斯特的信号流。一秒钟后,他的解密程序重新实现同步,他又开工了。但现在特林
尼开始更加留心周围气流的变化,这个新太阳比他们预想的还厉害。
特林尼的网络嗅探程序切进哈默菲斯特。任何一个程序都有不知所措的时刻,都会
遇上它的设计者认为绝对不会出现的意外情形。在目前这种非常剧变期间,不知所措将
演化成漏洞,漏洞将越来越大……
奇怪呀。好像有几十个人登录进入了内核系统。还有,易莫金系统内部有许多地方
他完全看不出头绪-这些地方大违常理,与青河的机制截然不同。易莫金人本来应该是寻
常呆瓜才对,他们不是才进人高科技时代不久吗?全靠清河广播网的提携才起来的。可
这儿不同寻常的古怪东西实在太多了。他悄悄潜人语音通讯流。语音流中易莫金人说的
尼瑟语全是只言片语,没一句整话,还掺杂着大量术语切口,他只能听懂个大概。"……
迪姆……绕过岩石……和预计的一样。"
和预计的一样?
特林尼迅速扫描相关数据流。他看到了图片:有的显示着吉米一伙将携带的武器,
有的显示出他们打算利用哪条通道潜人远方宝藏号。还有表格列出人名-参与密谋者的名
字。范。特林尼的名字赫然在上,注明为跑腿打杂的同谋。还有其他表格。吉米·迪姆
他们私设的密码!这些文档是演进式的,最初还不甚精确,但后来的文档却把吉米和其
他抵抗分子所用的密码描述得准确无比。不知他们采用的是什么方法,但易莫金人始终
洞若观火,把抵抗分子的一切计划掌握得一清二楚。没有叛徒,只有一双非人类的巨眼
,烛照一切,洞见秋毫。范猛地扔下装备,爬近了些。他抬起身,将定向器指向哈默菲
斯特顶篷上一处微斜的凸出物。这个角度应该很合适,可以把一束通讯射线反射到远方
宝藏号的泊位。
"吉米,吉米!能听到我的话吗?"这些话用青河密码加了密。但如果被敌人截收到
,这条通讯链接两头的人谁都跑不了。
过去,吉米·迪姆的心愿只是把队长的工作干好,步步升迁,当个中级管理人员。
然后就可以和祖芙结婚。所有这些他都计划得好好的,这次开关星的任务一完成应该就
差不多了。当然,这都是易莫金人开到、战斗打响之前的事了。而现在呢?现在他领导
着一场抵抗运动,孤注一掷-片刻间的巨大风险:一切都押在这上头了。唉,至少他们总
算行动起来了……
不到四十秒内,他们越过四千米距离,绕过了岩石庞杂体向阳的一面。就算没有猛
然爆发的太阳烈焰,没有裹在身上碍手碍脚的银箔,这一次太空中荡绳匕跃也依然是一
项了不起的成就。其间他们差点儿失去了范·帕蒂尔。要实现荡绳飞跃,必须准确判断
出岩钉插地的位置,估算出它能不能承受住你拉着绳子从地表加速荡起的重量。本来应
该事先调查一番,可是为了安置站台恒定推进器所做的岩石表面考察工作早已完成,找
不到借口测试岩钉插入点。帕蒂尔当时荡起来的重力加速度足有半个G,就在这时,岩钉
脱落了。要不是跟他用保险绳联在一起的祖芙和吉米的岩钉钉得牢,他已经飘进太空、
永远回不来了。只要多耽搁几秒钟,直射的阳光就会射透他们临时凑合起来的简陋的隔
热银箔,将他们彻底烤焦。
但他们总算成功了!他们来到了飞船泊位,就在飞船背侧(正常的进出通道那些杂种
们说不定有防备)。这会儿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太阳,被它射得眼花缭乱。他们抓住了这
个千载难逢的良机,就位了。
三个人蜷缩着身体,潜伏在远方宝藏号的泊位。六百米高的船身矗立在他们眼前①
,这么近的距离上,他们只能看见槽面和燃料箱的一部分。通过事先侦察,他们知道它
是所有青河飞船中受创最轻的。飞船里面有装备,更重要的是,里面还有人。有了这些
装备和人员,他们就能夺回自由。
【 ①前文说到,飞船的长度为六百米。也许飞船在没有重力的太空船坞中是竖立泊
靠。】
眼前一片昏暗,但不像刚才那么黑沉沉的了。雾气升上天空,反射着日光,替这里
减了几分黑暗。吉米和其他人甩掉隔热银箔和隔热外套,只剩兜帽式头盔和一身压力服
,一下子觉得寒气刺骨。他们从一个藏身点溜到另一个藏身点,身后拖拽着工具和改装
的枪支,竭力避开发亮的天空反射下来的光。总不会越来越亮吧?会吗?根据他的计时
器显示,到现在为止,开关星重放光明还不足一百秒,还要再过一百秒,它才会达到亮
度的峰值。
三个人沿着泊位缆桩向上飘行。远方宝藏号巨大的船头高高在上,仿佛遥不可及。
不过对偷偷溜上船的人来说,磁场吸附式飞船这种庞然大物也有个好处:他们的动作不
会弄得船身摇晃起来。船上肯定会有一组操作人员,但像现在这样的剧变时期,他们会
作好应对武装人员登门拜访的准备吗?这类风险他们全都反复思量过,可无论怎么考虑
,风险仍旧在那儿,不会有分毫降低。但只要夺取这艘飞船,他们就掌握了最好的现存
装备,手里有真正的武器,还有幸存的青河战斗员与他们并肩战斗。他们完全可能一举
结束这场噩梦。
从粗糙的钻石表面反射过来一缕阳光!一时间,吉米呆立在那儿,动弹不得,目瞪
口呆地望着这番奇观。虽然已经飘升到很高的位置,但他们和开关星的直射阳光之间仍
旧隔着一堵高纯度钻石山壁,高达三百米。山壁并没有将阳光完全挡住。阳光在上百万
个截面上跳跃、减弱、分光、散射,最终,有些光线越过山壁透了过来。越来越亮,每
一秒都更加明亮。吉米甚至可以看透石壁,看到山体内部延伸数百米的截面、裂隙。亮
度仍在持续增强。
还说什么借黑暗掩护潜入飞船。吉米蓦地收摄心神,向上方猛冲。从下面看时,外
缘的舱门毫不起眼,就像吸附式飞船喉头的一道褶皱。但随着他的飘升,舱门越变越大
,正对着他的头顶。吉米挥挥手,示意杜和帕蒂尔分赴舱门两侧。不用说,易莫金人更
改了舱门的程序,幸好没像营帐里那样更换机械结构。祖芙用望远镜窥探到了密码,他
们的手套也是系统认可的匹配密钥。会碰上多少警卫?我们能对付他们,肯定能。他伸
出手,轻按舱门的控制面板。正在这时有人向他发送ping信号。
"吉米,吉米!能听到我的话吗?"声音很小,就在他耳畔轻响。标识表明,这是经
过译解的短促式激光密码信号,来自易莫金人营地的屋顶。可这个声音分明是范·特林
尼的。
吉米如堕冰窟。最坏的可能性:敌人在跟他玩猫逗老鼠的游戏;最好的可能性:范
猜出了他们的目标是远方宝藏号,现在要来捅出一个谁都无法想像的大娄子。别理那个
白痴。只要活下来,非把他的屎揍出来不可。吉米瞥了一眼哈默菲斯特上方的天空。那
上面形成了一团淡紫色的雾气,在开关星的阳光中缓缓翻滚着。在太空中,激光链接很
难跟踪。但这里已经算不上平常的太空了,更像一颗彗星的接近地域。只要易莫金人弄
明白应该朝哪儿看,他们简直可以清清楚楚看见这条链接。
吉米的回复是一个压缩信号,长度只有一毫秒,沿着那道信号射线的路径飞回去。
"快关掉,老混蛋,马上关掉!"
"就关。不过先说一件事:他们知道这个计划,把你们的密码掌握得一清二楚。"声
音的确是特林尼,但跟平时不太一样。还有,密码的事根本没告诉过他,"这是个圈套,
吉米。趁他们还没把什么都弄明白,赶紧撤回来。无论他们在远方宝藏上搞什么鬼,进
去之后只会使局势更加不利于我们。"
上帝呀。吉米一时全身冰凉,僵立在那儿。自从那次偷袭之后,失败和死亡便是他
每晚挥之不去的魔魔。为了走到现在这一步,他们上千次冒了生命危险。他早就知道,
行动有可能被发现,但却从来没想到会弄成这样。不知那个老蠢货发现了什么,也许很
重要,也许一文不值。但现在后撤比惨败也强不到哪儿去。不管怎么说,已经太迟了。
凭借自己的意志力,吉米勉强张开嘴,发出声音。"我说过了,关闭链接!"他转头
面对远方宝藏号的船身,在舱门输人易莫金人的密码。一秒钟过去-闭锁的舱门开启了。
杜和帕蒂尔向上飘进阴暗的气密舱。迪姆只滞后了一秒钟,将一个小装置贴在舱「1边的
船身上,随即跟了上去。

【在 P**********n 的大作中提到】
: 第十章
: 只要涉及人事问题,伊泽尔的反应总要慢半拍。他知道自己有这个缺点。劳的意图
: 很清楚,他本来应该当即明白过来。这种事他在学校里还学过呢二他们来到营帐后,劳
: 先对大家来了一小段甜言蜜语,把新的"青河舰队管理主任"伊泽尔·文尼介绍给大家。
: 劳特别强调指出,在幸存下来、来自船主家庭的船员中,文尼的级别是最高的。文尼家
: 族的两艘主力飞船逃过了大难,受创也相对较轻。如果要在目前的青河舰队中选出一位
: 领导,那自然非伊泽尔·文尼莫属。只要与目前的上级合作,人家都能得到财富。之后
: ,伊泽尔被推到前列,他嘟嚷了几句能回到朋友们中间来真好、希望大家帮助之类的话
: 。
: 劳在青河人的职责和忠诚之间打进了一个楔子。此后几天,文尼渐渐意识到了这个

P**********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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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范·特林尼切断了链接。他一个翻身,沿着方才那条裂隙迅速爬了回去。看来我们
全都上当了。托马斯·劳真是太狡猾了,而且他还有一些不为人知的、奇异的优势。特
林尼见识过上百次行动,有些规模不及这次,还有一些持续了数百年之久。但他见过的
各种诡异事物中,没有一种比得上易莫金人对抵抗分子密码的记录:那种近于疯狂的精
确性,那份登峰造极的专注精神,事无巨细,无所不包,连最不起眼的细枝末节都一一
记录在案。劳或是有一套威力无比的软件,或是手下有一帮狂热执着的偏执狂。在他深
谋远虑的头脑里,范·特林尼已经开始琢磨这到底是什么、自己今后能不能利用的问题
了。
但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活下来。只要迪姆抽身退出远方宝藏号,或许还不会触发
劳设下的杀人机关。就算触发,或许不至于成为致命的一击。
他左侧的高纯度钻石山壁现在已是闪闪发亮。这块有史以来最大的巨型钻石在阳光
中闪耀着,将他四周照得一片通明。头顶上方几乎同样耀眼,屹立在开关星光芒中的冰
山之巅亮起一轮光环,让人不敢仰视。银色的隔热篷只有三点固定,此时犹如怒涛般翻
翻滚滚。
猛然间,范的双手双膝突地一震,整个身体从小径上横飞起来。他伸手一阵急抓,
单手抠住石壁,稳住身体。从这只手上,他甚至可以感受到石山的阵阵呻吟。沿着小径
,整条裂隙都在向外喷吐雾气-这座钻石巨岩在移动。缓慢,笨重,速度不到每秒一厘米
,但毕竟在动。小径全程都在阳光照射之下。他从工程队的图上研究过这个岩石庞杂体
。一号钻石巨岩和二号巨岩大致肩并肩联在一起。易莫金工程师认为上面的山谷是个便
利地点,于是将取自阿拉克尼的冰雪倾倒在里面。这种想法很有道理……具体操作时却
做得不够好。部分挥发矿滑进了两块巨岩的结合部。现在,在一号和二号巨岩之间来回
反射的阳光发现了这些冰雪。猛烈蒸发形成的张力正将两块巨岩分别向两旁推开。原本
数百米高的屏障现在迸开了一个犬牙交错的裂口,两侧是上百万个反射镜,将射人的阳
光映成一道仿佛从地狱中升起的彩虹。
"每平方米一百四十五千瓦。"
"达到峰值强度了。"有人道。开关星这时的亮度已经是标准太阳的一百多倍。从整
个趋势来看,这一次点亮与历史上各次重放光明大致相若,强度却高于从前的大多数点
亮期。目前的亮度仍将持续十多千秒,然后剧降至两个标准太阳的强度,并保持数年不
变。
没有人欢呼。几百秒以来,营帐里的人大多静静地不作一声。起初奇维还因为被哄
进房间恨恨不已,后来也渐渐平静了。就连银色隔热篷一连两处固定点脱落、冰山暴露
在直射阳光下的时候,她也只轻轻咕浓了一声,"早跟吉米说过,那样做固定不住。"声
音中却没有了怒气。眼前壮丽的光的奇景实在太美了,造成的损失也远远高于人们的预
期。岩石庞杂体上触目皆是喷发的气体,他们可怜的恒定推进器根本不可能抵消这些气
体的冲力。要过几兆秒后,他们才能让岩石的摇晃平缓下来。
进人开关星明亮期四百秒后,隔热篷彻底脱落了。它缓缓飘起,扭曲翻滚着飞向紫
色的天空。本该隐蔽在天篷下的工程队却不见踪影。大厅里响起提心吊胆的议论声。劳
碰了碰他的腕戴式装置,声音一下子放大了,响彻整个大厅。"不用担心。几百秒前他们
就能看到隔热篷固定不住,时间足够工程队转移到背阴面去。"
奇维点点头,却小声对伊泽尔道:"前提是他们不跌下去。我真搞不懂,他们干吗非
要到那上面去。"万一他们失足跌下巨岩,在太空飘进阳光中……就算隔热外套也起不了
多大作用,他们会被活活烤死的。
他感到一只小手伸进自己掌心。捣蛋刁、鬼自己意识到这个举动没有?但一秒钟后
,他轻轻握了握她的手。奇维凝视着外面的主要施工点。"我本来应该在那儿的。"自从
来到大厅,这句话她翻来覆去说了好多遍。但这一次的语气截然不同。
外面的图像突然跳动起来,好像所有摄像机同时受到什么东西的干扰。二号巨岩移
动后,露出的缝隙间透过来一缕阳光。这缕阳光现在更亮了,刺眼的光线不断曲折伸缩
。还有声音,像呻吟,最初是高音,随即低沉下去。
"统领大人!"声音响亮,语气紧张,不是方才平平板板报告数据的易莫金技术人员
的声音。是里茨尔·布鲁厄尔,"钻石二号在移动,偏移-"现在已经可以看得很清楚了。
整座山都歪了过来。数十亿吨的庞然大物,挣脱了羁绊。
音响系统中呻吟声仍旧清晰可辨。一定是营帐下的网状系索拉伸扭动发出的声音。
"不会发生碰撞,大人。"伊泽尔也看出来了。那头巨怪正在缓缓移动,缓缓移动,
但山侧已经偏离了营帐、哈默菲斯特和停泊的飞船。外面刚才还在慢慢旋转,这时又转
了回来。大厅里每个人都在惊慌失措地寻找支撑点。哈默菲斯特在钻石一号上,不仅接
地,连根都扎进了那块巨岩。那块大家伙似乎没什么变化,也没有移动。星际飞船泊在
另一边……跟巨岩一比,小得像不起眼的蟒鲜。其实每艘船都长达六百米,没有燃料时
净重上百万吨。那些系泊在钻石一号上的飞船正在缓慢移动!眼前展开的是一场巨兽之
舞。这场可怕的舞蹈如果持续下去,飞船便在劫难逃了。
"统领大人!"又是布鲁厄尔,"我收到了工程队长迪姆的声频信号。"
"传过来!"
气密门里黑沉沉的。光线没透进这里,船里也没有大气。迪姆和其他人沿着气密舱
前头的甫道向上飘行,兜帽里照明灯发出的光四下闪烁着。他们走过一条条雨道,巡视
一个个舱室。舱室里的隔断大多炸飞了,轰出了深达五十米的大洞。可是,不是说这艘
船没受多大破坏吗?一股寒意从迪姆心头升起。战斗之后,敌人进人了这艘飞船,把什
么都吸干了,只剩下一个空壳。
身后的祖芙道:"吉米,远方宝藏号在移动。"
"嗯。我在舱壁上找到了一个接人点。船好像在系泊点上飘荡。"
迪姆从舷梯上探出身去,将兜帽贴上舱壁。唔,如果飞船里有大气的话,遭到破坏
的零部件这会儿准会晃得哗啦啦直响。看来开关星重放光明造成的震动比大家事先预料
的更严重。一天之前,这种事会把他吓得魂飞魄散。可现在,"我觉得没什么关系。来吧
,祖芙。"他加快速度,带领祖和帕蒂尔飘上舷梯。从一切迹象上看,范·特林尼是对的
,他们的计划已经注定失败。但既然走到了这一步,他就要尽力查清易莫金人究竟是怎
么对付他们的,也许还有机会把这方面的情报传出去,让其他人知道。飞船内部的气密
门都被炸飞了,真空状态已经蔓延到各个舱室。他们飘过从前的维修舱、工作舱,飘过
从前的磁场吸附式推进器启动喷射井-现在已经成了几个深不见底的大洞。
高居于船尾的是过去的医疗舱,这是飞船的关键部位,处于护盾的严密保护之下。
冷冻箱本来应该存放在这里。可现在,三人进人通向护盾内部的旁道,手碰在舱壁上都
能感受到船身吱嘎作响,感受到它的缓慢移动。到现在为止,紧紧系泊在一起的飞船之
间还没有发生碰撞。但吉米觉得,即使发生了他们可能也不会知道。这些飞船实在太大
了,太重了。以每秒几厘米的速度,就算船身擦碰,飞船可能连晃都不会晃一下。
他们走进医疗舱通道。易莫金人声称,所有幸存的青河战斗员都冷冻在这里。
空的?是敌人的又一个谎言?
吉米飘进舱室,头灯的光射进房间。
祖芙·杜惊呼起来。
不是空的。尸体。他转动头灯,四下照射。到处都是……冬眠箱全都被拆走了,但
整个舱室……充满了尸体。迪姆摘下头灯,插进墙上的一个孔。灯光映照出他们的影子
,在舱室里四下舞动着。但现在,他可以清楚地看见医疗舱的全景了。
"他们……他们全都死了?"范·帕蒂尔像在梦中吃语。不是提问,只是表达一种难
以置信的恐怖。
迪姆在死者间飘行。尸体排列得整整齐齐,一小揉一小擦,数以百计。他认出了其
中一些战斗员。奇维的妈妈。只有一部分人像是在战斗中因气压骤减而死。其他人都是
什么时候死的?有些人的表情还很宁静,但另外有些人-他突地止步,一双死人的眼睛直
勾勾地盯着他,眸子在灯光中闪闪发亮。这是一张饱受折磨的脸,前额遍布淤伤。这个
人在战斗之后还活了很长时间。吉米认出了这张脸。
祖芙从房间另一头飘了过来,影子在这片恐怖场景中跳动着。"是个特莱兰人,对吗

"嗯,好像是个地质学家。"大家都以为特莱兰学者被扣押在哈默菲斯特营帐,这个
人却出现在这里。迪姆朝自己安在墙上的灯走去。这里到底有多少人?摆放的尸体连绵
不断,一直延伸到被炸毁的隔断墙之外。他们把所有人全部杀害了吗?他只觉得一阵恶
心,想吐。
自从刚才提出那个毫无意义的问题以后,帕蒂尔一直一动不动地飘浮着。祖芙却剧
烈哆嗦着,颤抖的声音尖厉刺耳。"我们一直以为他们手里扣着许多人质,可他们什么都
没有,只有一堆堆尸体。"她尖声大笑起来,"都一样,反正我们相信了,效果是一样的
。"
"也许不一样。"就在这时,迪姆的恶心感消失了。敌人的机关发动了,他、祖芙和
帕蒂尔已经必死无疑,而且很快。但只要他们能再多活几秒钟,也许就有机会揭露那些
魔鬼的真面目。他从工作服里掏出一个声频传送盒,找了块干净墙面贴上去。这是又一
件违禁输入一输出装置,私藏者立即处决。好啊,来吧。现在他可以把声音传出远方宝
藏,输人他刚才贴在飞船舱门的广播器。营帐面向飞船的一面全部在广播信号覆盖范围
之内。内置设备会识别出这个信号的。一定会有哪个青河人判断出这个信号的重要性,
并且放大信号,让所有青河人都能听到。
吉米开口了。"青河!听我说!我现在在远方宝藏号上。这艘飞船已经被易莫金人拆
空了。他们杀害了我们以为还活在世上的所有人……"
伊泽尔-还有营帐大厅里的每一个人-都在等待。长长的一秒钟后,里茨尔·布鲁厄
尔终于将线路切换过来。吉米开口了。
"青河!听我说!我是……"
"工程队长!"托马斯·劳打断他的话,"你们没事吧?我们在外头看不见你们。"
吉米大笑道:"那是因为我已经登上了远方宝藏号。"
劳的脸上迷惑不解,"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远方宝藏号的机组成员没有报告-"
"他们当然没有。"伊泽尔几乎能听出吉米话里的笑意,"你瞧,远方宝藏本来就是一
艘青河飞船,现在我们已经把它重新夺回来了。"
伊泽尔只见大厅里众人脸上或震惊不已,或笑逐颜开。计划原来是这个!一艘状态
良好的飞船,里面可能还有原舰配备的武器。还有易莫金人安置青河残余战斗员和高级
军官的医疗舱。我们总算有机会了!
托马斯·劳看来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迷惑不解一变而为愤怒、惊恐的怒吼。"布鲁厄
尔?"他对着虚空喝道。
"统领大人,我想他说的是实话。他在宝藏号的维护频道上,我跟那儿所有人都联系
不上。"
主视窗上的能量图仍旧保持在接近每平方米一百四十五千瓦的水平。在一号和二号
巨岩之间来回反射的阳光已经开始影响到位于阴影中的冰雪,冰雪蒸腾起来。千万吨矿
石和冰块正滑向巨钻之间的沟壑。肉眼几乎察觉不出这种每秒只有几厘米的缓慢滑动。
但无论多慢,它们照样能摧毁挡在它们前面的一切人类劳动成果。
劳凝视着视窗,几秒钟后才重新开口。语气激动,已经不像命令了。"听着,迪姆。
你们是不可能成功的。点亮过程给我们造成了很大损失,事先谁都想像不到-"线路另一
端传来一声嘶哑的大笑。"谁都想像不到?说得不大对呀。我们调了调站台恒定器,让这
些石头动弹得更厉害一点。按说它们已经震得够厉害了,我们又推了它们一把。"
奇维一下子摸紧了伊泽尔的手,姑娘吃惊地瞪大眼睛。伊泽尔自己也觉得很诧异。
站台恒定器这次本来就没起到多大作用,无论是好作用还是坏作用。可干吗要故意把情
况弄得更复杂呢?
大厅里穿着全封闭式一T}作服和兜帽的人纷纷拉好衣服密闭起来。其他人则朝大厅
外冲去。一块巨大的圆形矿石离营帐已经不到一百米了,正在慢慢飘过来,被直射阳光
照得亮闪闪的。它会飘过营帐顶端,只差一点就会撞个正着。
"可是,可是-"一向雄辩滔滔的统领大人好像一下子没词了,"你自己的同胞也会死
!我们早就拆除了远方宝藏号上的武器。该死的,那是我们的医疗船!
有一会儿工夫,线路上没有回答,只有模糊不清的争论声。伊泽尔注意到那个易莫
金飞航主任乔新睁大眼睛,吃惊地瞪着他的统领大人,一句话都没说。
线路上又传来吉米的声音:"算你狠,拆掉了武器系统。不过没关系,小家伙。我们
准备了四公斤S7。你没想到我们还能弄到炸药吧?'和那些电子喷射器放一块儿的东西多
着呢,你想都想不到。"
"不,不。"劳茫然地连连摇头。
"你说得不错,这是你们的医疗船。船上冻着你们的人,和我们的战斗员躺在一起。
就算这儿什么武器都没有,我看我们手里还是颇有一些谈判筹码的。"
劳恳求地望望伊泽尔和奇维。"停战吧!一切等我们稳定了巨岩再说。"
"不!"吉米喝道,"只要没有东西顶在喉咙上,你们马上就会出尔反尔。"  "该死
的。远方宝藏号上有你们自己的人啊。"
"如果脱离了冷冻状态,他们一定会赞同我的做法,统领大人。亮底牌的时候到了。
我们手里有医疗舱里的二十三个人,加上五名机组成员。你看,人质的把戏我们一样会
玩。我的要求就是,你和布鲁厄尔到这儿来。你可以用你们的交通艇,规规矩矩,不许
带武器。你有一千秒的时间。"
伊泽尔一直认为劳是个精于算计的人。这时他好像已经从震J凉中恢复过来了。劳猛
一抬头,冲吉米声音的方向道:"如果我们不同意你的条件呢?"
"我们就输了,你们也一样。我们先干掉船上你们的人,再用S7炸开系泊固定点,开
着飞船撞向你那个挨千刀的哈默菲斯特。"
奇维惊得脸色煞白,两眼瞪得溜圆,突然放声大叫起来,朝吉米声音的方向冲去:
"不!不!吉米!千万别!"
一时间,每一双眼睛都注视着奇维,乱纷纷系紧兜帽、扣好手套的动作停止了,只
有重压下不断移动的营帐固定装置发出的呻吟声仍旧回荡在大厅里。奇维的母亲在远方
宝藏号上,她的父亲则和蚀脑菌的其他受害者一起安置在哈默菲斯特。不管是处于冷冻
状态还是正在接受"聚能"治疗,青河探险队的大部分幸存者不是在这儿就是在宝藏号。
特里克西娅。这么做实在太过分了,吉米。快停下!这些话没有出口,堵在伊泽尔喉头
。他一直那么信任吉米。如果吉米的威胁吓住了他,也许同样能吓倒托马斯·劳。
吉米再次开口。他没有理会奇维的呼喊。"你只有九百七十五秒了,统领大人。我建
议你和布鲁厄尔把你们的屁股挪到这)L来。"
就算劳立即动身,一头冲出营帐,这点时间仍旧太紧。他转向乔新,两人低声商量
着。"行,我能把您送过去。很危险,但松散的碎屑移动谏度并不快,每秒不到一米。我
们能躲开。"
劳点点头,"那就走吧。我想-"他扣好全封闭服,系紧兜帽,声音一下子听不见了。
两人急匆匆朝出口走去,青河人和易莫金人纷纷让道。
通讯链接上突然"砰"的一声巨响。大厅里有人喊了起来,手指着主视窗。远方宝藏
号上有什么东西在晃动,很小,移动速度很快。是船壳的一部分。
大厅门口的劳骤然止步,回头望着视窗上的远方宝藏号。"系统显示远方宝藏船身破
损。"布鲁厄尔的声音道,"船尾十五号环形甲板发生爆炸。"
冷冻和医疗舱的所在地。伊泽尔全身僵硬,动弹不得,也无法转开视线。宝藏号船
身又绽开了两处,破口处惨白的亮光一闪即逝,完全无法和开关星重亮的光芒相提并论
。在一双没有受过训练的眼睛看来,远方宝藏号似乎仍然完好无损,船身的破洞直径只
有一两米。但是,s}是青河威力最大的炸药,而十五号环形甲板在四重舱壁之后,离飞
船外壳足有二十米。几乎可以肯定,向内迸发的爆炸冲击波已将远方宝藏号的磁场吸附
式推进器撕了个粉碎。又一艘星际飞船死去了。
奇维一动不动地飘浮在大厅中央,远离朝她伸来的安慰的手。

地球
愈加

【在 P**********n 的大作中提到】
: 第十一章
: 开关星大可以换个名字,称为"准点星"。早在古老地球时期,黎明时代的人类天文
: 学家便观测到了它的剧变周期。一颗被划分为"褐矮孤星"的恒星,其亮度在不到八百秒
: 的时间内便会发生天翻地覆的惊人变化:从黯淡的二十六等一跃而为光芒万丈的四等。
: 三十五年之内,它的亮度会逐渐减弱,直至地球上肉眼观测不到的程度(同期还会在地球
: 上催生出一大批博士)。从那以后,这颗星星一直处于人类密切注视之下,其神秘也愈加
: 难以索解。它的峰值亮度可以出现上下高达百分之三十的变化,但从整个周期来看,开
: 关星的亮度变化曲线规律得让人难以置信。开、关、开、关……二百五十年一个轮回,
: 预测可以精确到秒。
: 黎明时代之后的数千年间,人类文明从地球所在的太阳系不断向外稳步扩张。对开

P**********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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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数千秒过去了。这是伊泽尔一生中最紧张忙乱的数千秒。吉米的失败所造成的恐怖
后果沉重地压迫着他的脑海,但现在没有时间多想。他们太忙了,急于减轻自然和人为
因素共同造成的灾难。
第二天,托马斯·劳对青河营帐和哈默菲斯特营地的幸存者发表讲话。从视窗中注
视众人的托马斯·劳明显精疲力竭了,演说也失去了平时的流畅。
"女士们,先生们,我向大家表示祝贺。我们挺过了这次点亮期。这是开关星有记录
的历史上强度第二的一次重放光明。尽管发生了最可怕的背叛,我们还是成功了。"他朝
镜头走近了些,仿佛想更仔细地看看挤在一起、疲惫不堪的青河和易莫金听众,"以后几
兆秒间,我们的首要任务就是清点损失,回收仍可继续利用的资源……这里我想坦白地
告诉大家一些情况。在青河和易莫金人最初的那场战斗中,青河人遭到重大损失,但易
莫金人的损失几乎同样惨重。这一点我很不愿意承认,但不得不承认。我们曾经试图掩
饰我方遭受的打击。我们原来以为,我们有足够的备件、医疗设备,又从阿拉克尼获得
了大批原材料。一旦安全问题解决之后,在专业方面还可以获得青河高级人员的支援。
这么说吧,我们一直享有最低限度的保障。但是,昨天的事件之后,我们再也承受不起
任何损失了。目前,我们没有一艘可用的吸附式飞船,也不知道能不能从受损飞船中拼
凑出一艘来。"
只有两艘飞船发生了碰撞事故。但吉米的行动之后,原本状态最好的远方宝藏号已
经完了。它的推进器和绝大多数生命维持系统成了一堆废铁。
"在过去几千秒内,你们中的许多人冒着生命危险挽救挥发矿。矿物方面的损失不是
任何人的过错。我们谁都没有想到这次点亮的强度,也没有预计到钻石巨岩之间的冰块
蒸发后会造成什么后果。大家都知道,体积较大的挥发矿和普通矿石大部分已经成功回
收,散在外面的只有三块。"本尼·温和乔新正协力将这几块和其他一些较小的矿岩弄回
来。这些东西离这里只有三十公里,但那三块大家伙每个都重达十万吨,而他们的牵引
工具只有交通艇,外加一艘受损的起重飞船。
"开关星的放射能量强度已经降到每平方米二点五千瓦,我们的船只可以在它的射线
中活动了。只要采取必要的防护措施,人员也可以在其中执行短期任务。但飘出去的气
凝雪已经一去不复返了,我们担心许多水凝冰也同样会损失掉。"
劳摊开双手,长叹一声。"你们青河人曾经告诉过我们,历史上无数次出现过类似情
况。我们打来打去,最后同归于尽,彻底灭绝了。以手头现有的设备和资源,我们已经
回不了家了-双方谁都回不去。我们抢救出了一些东西,但凭这些东西能支撑多久?我们
只能猜测。五年?一百年?有一条被经验多次证实的定理,现在仍旧适用:没有一个已
经存在的文明提供支持,一小批孤立的飞船和人员不可能重建技术核心。"
惨淡的笑容掠过他的面庞。"但我们仍有希望。从积极的方面来看,这些灾难迫使我
们集中全部精力,拼命也要完成我们最初定下的目标。现在,这个目标再也不仅仅是一
种学术上的好奇心了,甚至不再是青河人能向客户文明出售什么商品-现在,我们自己的
生存全都要依赖阿拉克尼星球上的智慧生命。他们正处于信息时代的边缘。从我们所知
的一切情况分析,他们将在这个明亮期进入高效率的工业文明阶段。只要我们坚持几十
年,蜘蛛人就将拥有我们所需要的工业基础。我们也能完成最初定下的任务,尽管付出
了事先谁都意想不到的巨大伤亡。
"我们能坚持三十到五十年么?也许。可以从废旧物品中提取资源,可以厉行节约…
…但最大的问题是:我们能够精诚团结、携手合作吗?迄今为止,这方面的情况不容乐
观。无论是进攻的一方还是防御的一方,我们大家的双手都沾满了鲜血。你们都认识吉
米·迪姆,至少有三个人参与了他的阴谋,也许更多。但是,来一场大清洗只会降低我
们全体的生存机会。所以,参与、哪怕部分参与这次叛乱的青河人,我向你们呼吁:记
住吉米·迪姆、祖芙·杜和范·帕蒂尔所做的事,还有他们想做的事。他们不惜摧毁所
有飞船、碾碎哈默菲斯特。结果,他们被自己安放的炸药消灭了,和他们一同死去的是
我们冷冻起来的青河人,还有整整一个医疗舱的易莫金人和青河人。
"于是,我们被放逐在异乡,有家难归。这种流放是我们自作自受。我将尽我的最大
努力来领导这个集体,但如果没有你们的帮助,我们在劫难逃。我们必须将从前种种分
歧、仇恨彻底埋葬。我们易莫金人很了解你们青河人,你们的广播我们收听了数百年。
有了你们提供的信息,我们才重返技术文明。"脸上又露出疲惫的笑容,"我知道,你们
这么做是希望造就更多客户。但我们依旧万分感激你们。现在,我们发展出了你们并不
希望见到的一种文明。我相信,我们为人类这个大家庭带来了某些新的、好的、威力巨
大的新知识:聚能。也许最初你们会觉得它很生疏,但我请求你们,给它一个机会,学
习我们的方法,正如从前我们向你们学习一样。"有了全体成员全身心的支持,我们是能
够生存下去的。最后,我们还将比现在更加繁荣昌盛。"
劳的脸从视窗上消失了,屏幕上只留下一幅经过重新调整的岩石庞杂体的图像。房
间里,青河人彼此对视,轻声交谈。贸易者是极为骄傲的,特别是当他们将自己与客户
文明作比较的时候。对他们来说,即使最辉煌的客户文明,即使是纳姆奇和堪培拉这样
的文明,都不过是一时怒放的鲜花。它们是固着于行星的文明,美丽中先天便包含着死
亡的种子,注定了凋落枯萎的命运。可现在,伊泽尔头一次在这么多青河人脸上看到羞
愧的神情。我跟吉米一起干过,我帮助过他。即使那些完全没有参与的人,听到吉米从
远方宝藏号传来的头一句话时也曾欣喜若狂。
怎么竟会铸成如此大错?
塞雷特和马里找到他,"调查相关事宜。"两个警卫带着他朝里走去,一路向上,却
并没有去交通艇坞站。劳在文尼自己的"舰队主任"办公室里。和统领大人在一起的还有
里茨尔·布鲁厄尔和安妮·雷诺特。
"请坐……舰队主任。"劳轻声说,朝伊泽尔居中的座位摆了摆手。
文尼慢慢走过去,坐下。很难正视托马斯·劳的眼睛。至于那两个……安妮。雷诺
特和平时一样烦躁不安。回避她的视线不是难事,反正她从不直视他的眼睛。里茨尔·
布鲁厄尔看样子和统领一样疲惫,但脸上挂着一丝奇特的笑意,忽而褪去,忽而重现。
此人正恶狠狠地瞪着他。文尼突然间意识到,布鲁厄尔这会儿一肚子胜利的喜悦,止不
住地往外冒。死了这么多人-青河人、易莫金人,这个虐待狂却半点不在乎。
"舰队主任,"劳的声音很低,却使文尼的脸朝他转了过去。"关于J·Y·迪姆的阴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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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第十四章
"新太阳,新世界。"只有最死抠字眼的人才会觉得这个说法不准确。新太阳出现之
后,行星内核的确没有变化,各大洲的轮廓也基本保持着原样。但是,新太阳升起的头
一年,蒸汽流和洪水席卷地表,将过去生命的残骸冲刷一空。森林和丛林,草原和沼泽
,一切都必须从头开始。至于蜘蛛人的建筑物,只有受山壁保护的最坚固的房屋才能幸
存。
抱子形态的生命迅速扩展开来,被洪水裹挟着四处扩张。头几年里,藏人渊蔽的较
高级的动物也许会探出鼻子东闻西嗅,也许会试着早点出来抢占地盘,但这么做是自寻
死路:"新世界的诞生"是一个无比狂暴的过程-这个比喻十分贴切,已经不能说是个比喻
了。
……第三年、或是第四年后,洪水暴雨偶尔会暂停一阵子,蒸汽和山崩已经很少见
到了,新生植物也能活下去了。到了冬天,在暴风减弱的洪峰间隙,有时候,你也可以
张望一眼外面的世界,将这个阶段的太阳想像成一股催生生命的力量。
"协和的骄傲"又一次完工了,成为一条宽阔的公路,路况远胜从前。维多利亚·史
密斯的跑车在直路上可以开到每小时六十哩,遇上之字形转弯路时才骤降到三十哩以下
。每次出现一道新的悬崖,后排栖架上的伦克纳·昂纳白就会看到又一幅险得让人心脏
停止跳动的景象。他的每一只手脚都死死抓住栖架不放,但就算这样,又一次转弯时,
他还是以为自己铁定会被甩出车外。
"你真的不想让我来开吗,夫人?"他问。
史密斯大笑道:"让我坐在后头你的位子上?想都别想。我知道坐在后头栖架上呆看
着有多吓人。"
舍坎纳·昂德希尔偏过头,望着侧窗。"唔,当乘客在这条路上跑一趟也能这么刺激
,这我倒从来没想到。"
"行啦,懂你们的意思。"史密斯放慢车速,开得更谨慎一些。如果是单独驱车上路
,这三人中没有哪一个会这么小心。不过说实话,这儿的路况真是好。暴雨被一股热气
流赶跑了,水泥路面既干爽又洁净。再过一个小时,他们又会在泥浆里打滚。这条山道
上方不远处就是快速移动的厚厚的乌云,南边更是黑压压的,雨石密布。沿着"协和的骄
傲",一路的景色跟从前一样开阔。森林的树龄只有两岁,锥形树干的硬皮上缀满新发的
蓓蕾。树的高度大多只有一米左右,偶尔也有些地方,树木和灌木长到了两三米。绿色
一直蔓延数哩,这里那里不时出现一片山崩造成的褐色,或是一道奔流的瀑布。一在目
前的太阳新生期,远西森林仿佛是上帝亲手打理的一块草坪。走在"协和的骄傲"上,旅
人的目光不受任何遮挡,极目向下,几乎随处可以俯瞰大海。
紧紧抓住栖架的伦克纳把手脚稍稍放松了一点。他望望后面,只见史密斯的警卫从
最后一个转弯处赶了上来。旅途的大部分时间,警卫车还算跟得很紧。一路上洪水泛滥
,暴雨倾盆,就连史密斯也只得低速前进。但现在,警卫们可就手忙脚乱了。这些人如
果怨气冲天,伦克纳一点儿也不怪他们。不幸的是,他们的牢骚只有向上司发才管用,
也就是维多利亚·史密斯。史密斯穿着一身陆战指挥部后勤部的少校军服。部门的事倒
不算撒谎。从编制上说,情报部门确实隶属于后勤部,这样做比较方便。但史密斯可不
是什么少校。昂纳白退役已经四年了,不过部队里还是有不少一块儿喝酒的老朋友……
还有,他知道那场大战是怎么打赢的。如果维多利亚·史密斯至今还不是情报部门的首
脑,那可真是出乎他的意料了。
不过,出乎意料的事还是有的,至少在他还没琢磨出内中含意的时候。两天前,史
密斯打来电话,邀请他重返部队。今天又亲自到他在普林塞顿的店铺登门拜访。一看警
戒的架势他就明白了。可舍坎纳·昂德希尔居然也来了,这可完全没想到。再次见到这
两人,他高兴极了(这方面倒没有出乎意料)。伦克纳·昂纳白在那次缩短战争进程的行
动中扮演了重要角色,但他并没有因此成为知名人物。至少还得再等十年,他们涉险踏
入深黑期的壮举才会公诸于众。不过那次任务还是有好处的,昂纳白得到的赏金足足是
他终生积蓄的二十倍,同时也为他提供了退伍的机会。离开部队以后,他利用自己的工
程背景搞起了建筑方面的生意。
在新太阳亮起的头几年,需要做的活儿真是太多了。工作环境很危险,不亚于战斗
。有时还会爆发真正的战斗。即使在现代社会,光明初期仍然是个恶行遍地的阶段:从
盗窃到谋杀到占用他人土地,什么坏事都有。伦克纳·昂纳白的建筑生意干得相当不错
。所以,最出人意料的也许是:维多利亚·史密斯竟然没费多大力气就说服了他重新入
伍,为期三十天。"时间不长,可以让你先了解了解我们正在做什么,再决定愿不愿意回
来长期服役,跟我们一块儿干。"
于是便有了这趟前往陆战指挥部的旅行。到现在为止,还算一次开心的假期,会会
老朋友什么的。(另外,将军替军士开车,这也是件稀罕的好事儿。)舍坎纳·昂德希尔
还是过去那个羁勒不住的天才,不过因为在深黑期历险中神经系统受了伤,他的模样比
实际岁数老些。史密斯比过去开朗多了,有说有笑。驶离普林塞顿十五哩之后,车子进
人远西山脉,刚才那一排排临时房子看不到了。这两位才向他透露了他们的私人生活。
"你们是什么来着?"昂纳白脱口而出,差点滑下栖架。四面热气腾腾的瓢泼大雨哗
啦啦直往下浇,也许他没听清楚。
"你听到我的话了,伦克。将军大人和我已经是两口子了。"昂德希尔乐开了花,一
脸傻笑。
维多利亚·史密斯抬起一只前肢,"更正一下,别叫我将军。"
昂纳白平时很善于掩饰自己的惊讶,可这回实在太过震惊,连昂德希尔都看出来了
。他笑得更开心了。"大黑暗之前,你真没看出我们之间有了点什么?"
"这个……"看倒是看出来了,但当时舍坎纳即将冒生命危险踏进一切都是未知数的
深黑期,他们还能有什么结果?因为这个,伦克纳一直很替这两人惋惜。
说实话,这两人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舍坎纳·昂德希尔的天才主意比昂纳白军
士长认识的任何十二个人加起来都多,但他的主意大多完全没有可行性,至少人的一生
中是不可能实现的。而另一方面,维多利亚·史密斯对哪些主意可以实现别具慧眼。就
说舍坎纳这个人吧,许久以前的那个下午,如果不是她碰巧来了,昂纳白准会把可怜的
昂德希尔一脚直踢回普林塞顿。如此一来,他那些最后赢得大战的疯狂想法也就永远损
失掉了。所以,不,如果不是时间问题,他完全相信这两人最终会结成良缘。还有,如
果维多利亚·史密斯现在真的担任了协和国的情报局长,肯定对国家大有裨益。但是,
那个难堪的问题怎么都压不下去,好像自己一下子蹦出了他的嘴巴。"可孩子的事怎么办
?你们肯定不会现伦克纳的昵称。在生孩子吧?
"为什么?当然要生。将军已经怀上了。不到半年,我背上就会贴上两个小东西了。
"
伦克纳过了一会儿才发现自己正窘迫地曝着进食肢。他含混不清地嘟嚷了几句。车
子继续向前开,半分钟内,谁都没有说话。热腾腾的雨水哗哗打在挡风玻璃上。他们怎
么能对自己的孩子做出这种事?
最后,将军轻声道:"你觉得很难接受吗?伦克纳?
昂纳白又想嚎进食肢了。从维多利亚·史密斯来到陆战指挥部的第一天起,他就认
识她了。一个能力突出、生气勃勃的新少尉,一个没有自己的家族名字、年轻得无法掩
饰的女士。在部队里,什么都不遮遮掩掩,一切直来直去。没说的,少尉确实年轻,是
个早产儿。可不知怎么竟受过很好的教育,还能进军官学校。有谣传说,维多利亚·史
密斯是一个东海岸阔佬的女儿,阔佬是个变态,终于被他自己的家庭逐出家门,和他一
起被轰出去的还有维多利亚这个根本不应该存在的女儿。昂纳白还记得她刚来的头一个
季度:无论她走到哪里,流言蜚语就跟到哪里。事实上,正是因为她面对中伤诽谤的勇
气和智慧,才使昂纳白认定此人终将出人头地。
他总算说出话来。"呢,是的,夫人。这个,我没有不敬的意思。我从小受的就是这
种教育。"知道体面人应该怎么过日子。体面人只在渐暗期怀孩子,在新太阳出现时生孩
子。
将军什么话都没说,但昂德希尔反手朝他一拍。"没关系的,军士。你该看看我那些
堂兄弟的反应。不过,一切都会改变的。老规矩已经没什么要紧了。等闲下来的时候,
我给你好好解释解释。"这就是舍坎纳·昂德希尔最让人担惊受怕的地方:他说不定真能
把他们的行为解释得头头是道,丝毫不会意识到自己激起了别人多大的愤怒-真是他的福
分啊。
窘迫的一刻过去了。他们俩能忍受伦克纳这个老古板,他也应该尽力容忍这两人的
……怪癖。上帝知道,战争期间他什么没忍过呀。再说,维多利亚·史密斯是那种自立
规范的人,一旦她确定了自己应该怎么做,没人能改变她,至少昂纳白不知道怎么改变
她。
至于昂德希尔……他的注意力早转到别的地方去了。神经系统受的伤让他的样子显
老,可他的头脑还是和从前一样锐利,也一样古怪,从一个念头跳到另一个念头,从来
不像正常人那样有个消停的时候。雨停了,风又热又干。山势陡升时,昂纳白瞥了一眼
表,开始计算下面几分钟之内这个怪人会冒出多少疯疯癫癫的主意来。结果如下:
一、昂德希尔一指树皮坚硬的新生森林,大发奇想-如果蜘蛛人也像植物一样,那会
如何?每个暗黑期都从头开始,从抱子开始,而不是成人带着新生儿走出渊蔽。
二、前面厚厚的云层裂开一道口子,幸好偏离道路几哩,不是正对着他们。几分钟
内,未经反射的阳光照耀下来,炽热,雪亮。旁边的云层反射着耀眼的光芒,他们不得
不把车身那一侧盖上。在他们之上,直射的阳光无情地烧烤着山坡。舍坎纳·昂德希尔
又来灵感了:能不能在山顶建起"热量农场",利用热差为山下的城镇发电。
三、路边窜出一群绿色小动物,差点没被车轮辗着,引起舍坎纳发表一番有关进化
和汽车的宏论。(维多利亚则指出,小动物可能被车轮代表的进化所消灭,但反过来说,
坐车的人也大有可能不进反退,重新退化成动物。)
四、哈,昂德希尔又有主意了,预见到一种比现在的汽车甚至飞机更快、更安全的
交通工具。"十分钟就能从普林塞顿赶到陆战指挥部,横穿大陆只需要二十分钟。你们看
,可以挖一条隧道,弧度越小越好,最好是一条直线。把隧道里的空气抽光,形成真空
。这样一来,单凭重力就够了。"昂纳白的表只过了五秒钟,"哎呀,有个小麻烦。这个
最快方案的隧道必须挖得很深……六百哩吧。估计连我的老婆将军都不会资助这个计划
。"
"一点儿没错!"两口子争论开了:不用那么笔直,稍稍带点弧度,这才能超过飞机
,实现高效和经济的平衡。最后总算清楚了,深挖洞实在是个傻主意。
过了一会儿,昂纳白便不再计时了。单说一个原因:舍坎纳对昂纳白的建筑生意很
感兴趣,这家伙不仅能说,也很善于倾听。他提的问题给了昂纳白不少启发。要不是舍
坎纳,他一辈子都想不到那儿去。他的有些想法还真有可能让他的买卖赚一笔,大赚一
笔。唔,不赖。
史密斯也发现了。"喂,我需要让这个军士长穷得叮当响,急需一大笔服役津贴。别
坏我的事。"
"抱歉,亲爱的。"昂德希尔好像并没什么歉意,"分手好一阵子了,伦克。真希望最
近几年多见见你。你还记得当时我那个大
"那个彻底发疯的主意?"
"对,一点没错!
"记得。就在咱们收拾停当准备钻进那个遨弗国野兽渊数之前,你叽哩咕噜说什么这
是我们蜘蛛人文明最后一次冬眠。后来咱们蹲医院的时候,你也一直唠叨个不停。舍坎
纳,你真该去当个科幻作家才对。"
昂德希尔快活地挥挥前肢,好像把伦克纳的话当成恭维接受下来。"可惜科幻小说已
经写过了。不过,伦克,在现实生活中,我们这会儿可以真正实现这个目标了,就在我
们这一代。"
伦克纳耸耸肩。他本人正面接触过深黑期,现在想起来都浑身直起鸡皮疙瘩。"蜘蛛
人会更多地探索深黑期,这我相信。探索队伍比咱们那次大,装备也比咱们强。是个振
奋人心的想法,我相信将-少校已经有了许多方案。两军甚至可以在深黑期激烈交战,连
这我都敢想。但仅止于此了,舍坎纳。"
"这是一个全新的时代,伦克。看看我们周围吧,科学正在发挥出越来越巨大的力量
。"
车子绕过最后一个弯,告别了干燥路面,一头扎进一堵结结实实的雨墙里。这就是
他们刚才注意到的从北方朝这里移动的暴雨。史密斯早有准备。被大雨吞没时车窗早已
几乎全摇上去了,车速也降到了二十哩。但尽管这样,驾驶条件仍然恶化到了无以复加
的地步。车窗上一片水雾,雨刷根本无法应付。雨水像有形的墙,深红色的车灯连路边
都照不到。从门窗缝隙里钻进来的雨水热得发烫。身后的一片漆黑中又出现了两对深红
色,那是史密斯的警卫,现在跟得更紧了。
昂纳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硬生生把注意力从窗外的暴雨转到车内,半天才弄明白
昂德希尔究竟在说什么。"我知道'科技时代',舍克,也懂那么一点。在建筑行当里,懂
这些占大便宜了。上一个渐暗期,我们有了收音机、飞机、电话和录音。就算在光明初
现的草创期,科技也一直在向前发展。就说这辆车吧,比你暗黑期之前那辆雷梅奇强得
太多了。当时雷梅奇已经算了不得的好车了。"昂纳白打定主意,以后一定得问问舍坎纳
是怎么凭研究生那点津贴把那么好的车弄到手的,"我一点儿也不怀疑,这肯定是一个最
激动人心的世代。能活在这个世代,我真是太高兴了。飞机很快就会突破音障,王国正
在兴建全国高速公路网。对了,在后头推动的不会是你吧,少校?"维多利亚笑道:"用
不着。推动它的已经有后勤部里一大批人了。就算没有政府投人,公路网一样修得起来
。但有了投人,就能把它控制在我们手里。"
"是啊。你看,天翻地覆的大变化,就在我们这一代发生。三十年后-到下一个暗黑
期时,要是出现全球航空、带图像的电话,我一点儿也不会吃惊。说不定还会有火箭发
射的信号中转系统,绕着星球转,就像我们绕着太阳转一样。只要不再来一场世界大战
,我这一辈子可就太爽了。不过,你刚才说的,整个文明都在暗黑期保持清醒,不再冬
眠-原谅我,战友阿兵哥,我觉得你没把这里头涉及的数字弄清楚。要做到这一点,相当
于要我们新创造一个太阳。你知不知道实现这个计划需要消耗多大能量?打仗的时候,
为了支持坑道兵在暗黑到来时继续掘进,我们耗费了多少能量啊。我还记得,为了那些
暗黑挖掘,我们消耗的燃料比整场战争其他所有消耗加起来还多。"
哈!总算有一次,舍坎纳·昂德希尔没有现成答案。接着他才明白过来,舍克是想
让将军说出下面的话。片刻之后,维多利亚·史密斯抬起一只手,"到现在为止,军士,
咱们说的都不算什么秘密。我知道,刚才有些话如果传出去,也能帮敌人一点小忙-比如
说,你显然猜到了我现在的工作。"
"是的,祝贺你,夫人。除了斯特拉特·格林维尔,你是所有干这份工作的人中最棒
的一个。"
"哦……谢谢,伦克纳。但我想说的是,舍坎纳聊着聊着,说到了一个核心问题。正
是因为这个问题,我才请求你重新服役三十天。下面要告诉你的是绝对的战略机密。"
"是,夫人。"没想到会这样,冷不防冒出了任务指示。外面暴风雨的咆哮更响亮了
,即使在直路上,史密斯最多也只能勉强开到每小时二十哩。光明初期的这些年,即使
阴天也亮得刺眼,但这场暴雨居然大得让天空都黑了下来,只有隐隐约约一点天光。大
风卷着车子,随时都可能将它掀翻在路边。车厢里雾汽腾腾,像在洗蒸汽浴。
史密斯挥挥手,示意舍坎纳说。昂德希尔在他的栖架上向后一靠,抬高嗓门压过呼
啸的风雨。"你刚才说的不对,我'把这里头涉及的数字'算得非常清楚。战争结束后,我
一个劲儿地在维多利亚的一批同事间兜售我的观点,差点毁了她的晋升机会。那些人,
数字方面跟你一样精明,叭叭一算,都觉得我的想法成不了。但现在,形势已经变了。
"
"更正一下。"史密斯道,"形势可能会变。"大风将汽车斜着推向昂纳白几乎没看见
的一道悬崖。史密斯换上低挡,强扭过车头,把车重新开回公路中间。
"告诉你,"昂德希尔接着说,完全没因为刚才惊险的一幕分心,"世上存在强大的能
量,完全可以支撑我们的文明挺过暗黑期。你刚才说,我们需要重新创造一个太阳。我
们所需要的能量真的近于那个规模,可惜谁都不知道太阳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我们有
另外一种替代它的能源。无论是理论还是实验,都已经证实原子拥有巨大的能量。"
如果放在几分钟前,昂纳白非笑破肚子不可。即使是现在,他还是无法掩饰语气中
的嘲弄之意。"放射能?你打算用这个办法让大伙儿暖和起来?来上几吨经过提炼的射线
?"也许对方打算透露的大秘密就是:王国的高级领导都爱读《惊奇科技》①。
跟过去一样,反问和质疑像水珠一样滑过昂德希尔后背,丝毫没弄湿这个家伙。"存
在几种可能性。只要大力研究,加上足够的想像力,我毫不怀疑,到下个渐暗期时,这
里头涉及的数字都会为我说话。"
【 ①与美国科幻小说黄金时期著名的科幻杂志《惊奇故事》相近,也许是作者开的
又一个玩笑。】
这时,将军开口了。"我想让你知道,军士,我自己也很怀疑。但这样一个天大的机
会,忽视它可能造成巨大损失。这种损失我们赔不起。就算这个研究计划没有成功,它
的副产品也会成为一件威力巨大的武器,比大战期间任何武器可怕上千倍。"
"比向渊数投放毒气更可怕?"跟维多利亚·史密斯的话相比,连车窗外的天色突然
间都显得不那么一片乌黑了。
他意识到她的注意力已经全部转到了自己身上。"是的,军士,比那更可怕。只需要
几个小时,它就能把我们规模最大的一批城市夷为平地。"
昂德希尔差点从他的栖架上跳起来。"最坏的可能性!最坏的可能性!你们当兵的只
会想这个。听着,昂纳白,只要今后三十年里下大力气研究,我们有极大可能获得无比
巨大的能源,足以使地下的城市熬过暗黑期-不是渊数,而是一座座清醒、运转中的城市
。我们可以使道路不上冻、不积雪,即使深黑期都通行无阻。到那时,地面交通状况甚
至比现在光明期的绝大多数时候都强。"他朝跑车车窗外的大雨一挥手。
"没错,我估计,空中交通也一样方便。"空气全都凝成雪落到地面了,一片真空,
多好。但语气中的嘲弄意味已经很弱了,连他自己都不大察觉得到。是啊,只要有了能
源,说不定真能办到
对方一定发现了昂纳白的态度转变。昂德希尔笑道:"你总算明白过来了!五十年后
,我们会回头望着现在,不明白当时自己为什么没看出这么显而易见的事。其实,跟别
的时期相比,暗黑期是个温和得多的阶段。"
"是啊。"他打了个哆嗦。单凭舍坎纳的这些话,有人准会认定他是个悖理逆天的怪
物,"是啊,真要那样可就好哄。不过真能办到吗?你还没说服我呢。"
"就算能办到,也是极端困难的。"史密斯道,"离下一个暗黑期还有大约三十年。确
实有一些物理学家认为,从理论上,原子能的想法是可能实现的。可是,上帝啊,直到
581110年①,他们才知道原子的事!说服最高统帅部的人是我,考虑到投资规模,如果
这项研究真的弄成个哑炮,失败了,我的饭碗就砸定了。可你知道吗?我宁肯它不成功
。抱歉,舍克。"
【 ①蜘蛛人的纪年方式,小说后文有解释。58指世代,表示在蜘蛛人历史上开关星
已经循环变化过58次。110指开关星这一次点亮之后第十年。如这场对话发生在第六十个
世代的第五年,也就是b0//5年。】
这个问题上,她竟然会支持保守派!有意思。
舍坎纳:"这就像发现了一个新世界。"
"不!是重新开拓现在的世界。舍克,咱们就说说'最好的可能性'吧。你总说我们这
些眼光狭隘的当兵的不考虑这种可能性。假设科学家们确实弄出了名堂,就说再过十年
吧,最多到60112)年,我们开始兴建原子能发电厂,为你设想的'暗黑城市'提供能源。
即使世上其他国家没有一个自力更生发现原子能,但那种建筑工程是瞒不过别人耳目的
。所以,哪怕没有开战的理由,世上也会爆发大规模的军备竞赛。跟那时的竞争相比,
我们上次大战期间见识的一切都是小巫见大巫。"
昂纳白:"嗯,是的。第一个开拓暗黑期的国家将拥有全世界。"
"完全正确。"史密斯说,"真到那时,我甚至信不过我们自己的国家会尊重别国主权
。可王国还算是好的。如果征服暗黑期的是金德雷那样的国家,全世界的人都会一觉醒
来,发现自己成了别人的奴隶,或者干脆长眠不醒了。"
促使昂纳白离开军队的正是这种噩梦般的场景。"我这话听起来有点不够忠诚。但你
想过把这个想法压下去吗?"他开玩笑地朝昂德希尔一摆手,"你完全可以想点别的什么
出来嘛,对不对?"
"你现在可真不像个当兵的了。不过你倒没说错,我还真想过把这项研究扼杀掉。也
许-只是也许-如果亲爱的舍克闭紧嘴巴,这事儿就从此一了百了了。如果其他人到现在
还没有开始这方面的研究,这次暗黑期也就平安无事了,不可能被谁突然占据。也许原
子理论应用于实践的时间会推迟几个世代。有些物理学家就是这么想的。"
"这个,我告诉你葩,"昂德希尔道,"用不了多久,原子能就只是个工程问题了。就
算我们不碰这方面,十五到二十年内,原子能仍旧会成为全球瞩目的大热门。只不过,
到那时再动手兴建原子能发电厂和密封的地下城市就太晚了。时间太晚,来不及征服暗
黑期。原子能的研究成果惟一能应用的领域就是战争。你刚才说过放射线,伦克。你想
像一下,如果把这种东西当成战争毒剂,大批量投放战场,会造成什么后果?这还是最
浅显的运用方式。说到底,无论我们怎么做,文明都会冒巨大的风险。如果我们做,至
少还可以指望出现美满的结果:暗黑期仍旧生生不息的文明。"
史密斯闷闷不乐地挥手承认。昂纳白产生了一种感觉,他现在目睹的这种讨论已经
反复进行过多次了。维多利亚·史密斯相信了昂德希尔的想法-又转而成功地鼓动起了最
高统帅部。看样子,今后的三十年甚至比昂纳白原先设想的还要刺激。
当天很晚的时候,他们才赶到山里的那个镇子。由于那场暴雨,最后三个小时只跑
了二十哩。小镇附近一段路也因为恶劣的气候遭到了破坏。
进人光明期五年后,暗夜渊数这个小镇的重建工作已经大部完成。镇子的石基顶住
了新太阳的烈焰和奔腾的洪水,没有受到破坏。和以前无数次暗黑期结束时一样,村民
们用新生树木的硬皮搭起只有一层的住宅、店铺和小学。也许到60m0年,他们就会有更
好的木材,建起第二层,教堂可能还会建第三层。至于现在,所有建筑都是绿色的,矮
矮的。外墙用短短的锥形圆木筑成,斑斑点点,像披了一层鳞片。
昂德希尔不肯住在大路边的加油站。"我知道一处好地方。"他说,指点史密斯掉头
开进一条老路。
雨停后,车窗都摇下来了,迎面吹来干爽、几乎算得上凉爽的风。云层中露出一道
缝,几分钟后,他们就看见了云中的阳光,而且不是刚才那种模糊不清的光。太阳一定
快落山了,翻滚的云团染成了红色、橘黄,云团之外则是湛蓝的天空。街道、房屋和远
处的山丘浴在光芒中,真是好一幅超现实景象。
舍坎纳说得没错,砂石道尽头出现了一座低矮的房子,还有个只有一台油泵的加油
站。"舍克,这就是你说的好地方?"昂纳白问。
"这个……至少更有意思。"对方推开车门,跳下栖架,"看看那人还记不记得我。"
他在车旁来回走动,舒展舒展筋骨。坐了这么久的车,他的神经性颤抖比平时更严重了

史密斯和昂纳白也下了车。过了一会儿,房主走出房子,一个背着工具筐的大块头
,身后跟着两个小孩。
"加油吗?大爷?"那人问道。
昂德希尔没纠正对方在他岁数上犯的错误,满面笑容,道:"当然。"他跟着主人走
向油泵。天色更亮了,蓝色天空中闪耀着太阳的红光。"你还记得我吗?暗黑之前我来过
,开一辆很大的红色雷梅奇。当时你是铁匠。"
对方停住脚步,认真打量着昂德希尔。"雷梅奇我倒是记得。"两个五岁大的孩子在
他身后蹦蹦跳跳,望着这个好奇的客人。"变化大呀,对不对?"
主人不知道昂德希尔在说什么,但没过多久,这两人便像一对儿老朋友一般聊开了
。是的,主人很喜欢汽车,这东西才是潮流所在,干铁匠没前途了。舍坎纳大大地夸奖
了一番对方过去替自己改装汽车时表现的手艺,还说大路上真不该新开一家加油站。他
敢说,那一家的手艺肯定赶不上这里。这位前铁匠考虑过在普林塞顿承揽广告制作的活
儿吗?史密斯的警卫在路边空地停下车子,聊得起劲的主人却几乎没看见他们。昂德希
尔就有这个本事,随便什么人都处得来。把他的疯癫劲儿往下调一调,立即就变成了一
个非常好打交道的人。
史密斯来到路边,跟担任卫士长的上尉说了几句。舍克付了油钱之后,她对他们道
:"真糟,陆战指挥部说半夜还有一场暴风雨,比我们遇上的那场大得多。我怎么这么倒
霉,第一次开自己的车就赶上这种事儿。"史密斯的声音怒气冲冲,只要这样说话,通常
表示她的急脾气又发作了。大家上了车,她戳了两下点火器,又戳了一下,引擎发动起
来,"只好在这儿过夜了。"她坐了一会儿,好像拿不定主意。或许她在望南边的天色,
"我知道镇子西边有个地方。"
史密斯驾车驶过一条条沙石路、满是泥浆的土路。昂纳白还以为她迷路了,可她没
有一点犹豫,也没有向后倒车。警卫车紧紧跟在后面,跟一大群水鸟招摇过市一样不引
人注目。土路渐渐消失,出现在前面的是一个俯瞰大海的海呷,三面是向下的斜坡。再
过一段时间,这儿的森林便会长成参天大树,但现在只是无数身披硬皮的锥形矮桩,连
陡坡上裸露的岩石都遮挡不住。
史密斯在路尽头停下车,向后一靠。"抱歉……转错一个弯。"她朝紧跟在后的第一
辆警卫车挥了挥手。昂纳白极目海天。有时候,转错弯是件大好事。"没关系,老 天,
这少L真是太美了。"乌云中的一道道缝隙像道道峡谷,阳光从 中倾泻下来,把他们浴
在近晚红光之中,海面涌来的碎浪上闪耀着百万颗红宝石。他爬下汽车后座,在树桩间
走近海呷顶端。厚厚的林中落叶踩在脚下,湿辘辘的。片刻后,舍坎纳也跟了上来。
海面吹来潮润清凉的和风,不用气象部门预告也能看出不久便会袭来风暴。他看着
海面。下面的大浪离他们不到三哩,在太阳目前的阶段,近到这个距离已经是安全的极
限了。从这儿可以看到潮头涌动,听见阵阵嘎吱嘎吱的声音。三座巨大的冰山被卷到附
近,无法漂走。远方的冰山更多,一直延伸到天边。这是一场永恒的战斗,来自太阳的
火焰与这个世界土生的寒冰对垒。这场战斗还会持续二十年,最后的残冰才会浮出水面
,消失得无影无踪。但到那时,太阳的威力也会渐渐衰弱,进入渐暗期。就连舍坎纳好
像也被眼前的景象吸引住了。
维多利亚也下了车,但没有跟着他们过来,而是向回走到海衅南缘。可怜的将军,
连自己都说不清这一趟是公干还是游玩。他们无法一下子赶到陆战指挥部,昂纳白对这
个倒是挺满意。
他们回头走近史密斯。海呷的这一面,地势陡降成为一道山谷。山谷另一边的高地
上有座房子,像是家小旅店。史密斯站在坡地的一块凹陷处,这儿坡度不是很大。过去
,刚才那条土路也许从这里延伸下去,进人小山谷,再向上通向山谷对面。
舍坎纳在妻子身旁停下,左边几条胳膊搭在她肩上。过了一会儿,她伸出两条胳膊
,挽住丈夫的手臂。两人一句话都没说。昂纳白走到崖边,探头下望。下面确实有路,
一直伸进谷底。光明初期的洪水和暴雨冲刷出了新的沟壑,但这道山谷却没受破坏,仍
旧很美。"哎,哎,从这儿咱们是下不去的,夫人。路全冲没了。"
维多利亚·史密斯静了一会儿,"是啊,冲没了。这样最好……"舍克道:"我说,我
们或许能徒步走过去,再爬上那边山坡。"他一只手朝对面山顶那家小旅店一指,"咱们
可以瞧瞧恩克莱尔太太-"
维多利亚紧紧搂了他一下,"不。反正那地方也太小,最多只能容下咱们三个。还是
和警卫一块露营吧。"
过了一会儿,舍克一声轻笑。"……我没问题。倒真想瞧瞧机械化的现代社会里露营
是个什么滋味。"他们跟着史密斯沿着来的土路回头走去。来到汽车旁,舍坎纳已经恢复
了他的老样子,提出一大堆有关轻质帐篷的设想。照他的说法,这些帐篷连光明初期的
大洪水都抗得住。

记录
他朝
后几

【在 P**********n 的大作中提到】
: 第十三章
: 数千秒过去了。这是伊泽尔一生中最紧张忙乱的数千秒。吉米的失败所造成的恐怖
: 后果沉重地压迫着他的脑海,但现在没有时间多想。他们太忙了,急于减轻自然和人为
: 因素共同造成的灾难。
: 第二天,托马斯·劳对青河营帐和哈默菲斯特营地的幸存者发表讲话。从视窗中注
: 视众人的托马斯·劳明显精疲力竭了,演说也失去了平时的流畅。
: "女士们,先生们,我向大家表示祝贺。我们挺过了这次点亮期。这是开关星有记录
: 的历史上强度第二的一次重放光明。尽管发生了最可怕的背叛,我们还是成功了。"他朝
: 镜头走近了些,仿佛想更仔细地看看挤在一起、疲惫不堪的青河和易莫金听众,"以后几
: 兆秒间,我们的首要任务就是清点损失,回收仍可继续利用的资源……这里我想坦白地

P**********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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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第十五章(1)
托马斯·劳站在卧室视窗边,目光投向窗外。他的套房其实嵌人钻石一号地下五十
米深,但窗外的景象却取自哈默菲斯特最高的高塔。点亮之后,他的房间已经大大扩展
了。从历次灾难中侥幸逃生的技工们终日劳碌,刮垢磨光,雕琢切削,让这里的环境和
劳故乡的府邸一样精美豪奢。
哈默菲斯特附近的地区已经被削成平地,上面是重重叠叠的金属结构。金属是用钻
石二号上堆积的矿石冶炼出来的。他原打算好好调整调整这里的站台J恒定推进器,将一
号钻石巨岩隐在阴影里,只有哈默菲斯特最高的塔尖伸进阳光中。但这一两年其实已经
不需要这么小心了。不过,躲在阴影里仍有个好处:可以利用冰块形成一重护盾,冰块
还可以提供一定的豁着力。高挂半空的就是阿拉克尼,侧倾角半度左右,一个闪闪发亮
的碟状物,蓝白相间,将明亮、柔和的光洒向城堡。现在的情形跟点亮之初的头几兆秒
已经大大不同了,当时可真是烈焰熊熊呀。眼前的景色是托马斯·劳辛勤工作五年的成
果,如此美丽,如此宁静。
五年了。他们还会困在这里多少年?三十到五十年,蜘蛛人才能创造出高效的工业
经济环境。舰队专家只能估算到这个程度。但奇怪的是,一切竟然都很顺利。这次探险
确实是一次流放,但跟他在巴拉克利亚所计划的那种流放不同。最初的计划同样必须冒
险,但却是经过深思熟虑冒险,不是实际发生的那种风险。当时想的是远离故国日益危
险的政治,出去一两百年,在对头势力范围之外培养自己的资源。表面上说的当然是另
一回事:大好机会锣,具备星际飞行能力的非人类智慧生命锣,机不可失、掌握他们的
秘密锣。没想到青河居然捷足先登。
青河的知识构成了巴拉克利亚的易莫金文明的核心。托马斯·劳毕生研究青河文明
,但直到和他们对面相遇,他才知道这帮做买卖的是多么古怪,跟易莫金人是多么不同
。他们的舰队行动软弱,天真幼稚。用定时蚀脑菌感染他们不费吹灰之力,突然袭击也
易如反掌。可一到战斗打响,这些小商小贩却凶得像魔鬼,狡计百出,准是事先就作了
一定准备。开战头一百秒内,他们的旗舰就被击毁了-可这些家伙反而打得更加凶猛。等
蚀脑菌最后彻底关闭生意人的大脑时,战斗双方都垮台了。战斗结束后,劳又在处理青
河人方面犯了第二个大错误。蚀脑菌可以消灭青河人,但他们中间的许多人却并不屈服
,无法"聚能"。紧急审讯搞得一团糟,幸好到最后,他还能利用这次审讯的灾难,把双
方残余人员凝聚成为一个整体。
残存的只有哈默菲斯特的高塔、聚能中心,还有得自被毁飞船的种种华丽装饰。一
片废墟中,还有些高科技仍旧可以发挥作用。剩下的则必须取自受恒定器控制的庞杂体
上的原材料,还有蜘蛛人文明-这才是最根本的解决之道。
三十到四十年。他们能够做到。冷冻箱的数量还够剩下的人员使用。现在的主要问
题是研究蜘蛛人,学习他们的语言、历史和文化。为了度过这几十年,必须适当划分工
作,将值勤班次安排成树状结构,值班几兆秒,然后轮换下去,冬眠一两年。有些人的
值勤时间会大大多于平均数,如译员和科学家。还有一些人,如飞航人员、战术人员,
最初几年派不上什么用场,但任务的最后几年却需要他们值全班,全时值守。所有这些
,劳都在大小会议上对自己人和青河人解释过。他所作的许诺大多也是真的。像这种行
动,青河人具有丰富的实践经验和精湛的技艺。只要运气稍好,熬过这次流放,一般人
只会消耗生命中的十到十二年。在这些年里,他会把生意人舰队的资料库来个一扫光,
掌握青河人所掌握的一切。
劳的手搭在视窗上。这东西暖乎乎的,和壁上的挂毯一样。瘟疫在上,青河的墙纸
系统可真好啊。随便从什么角度看都不会发生图像扭曲。他轻声笑了。到头来,小商小
贩们在这次流放中的表现反而比易莫金人强,指挥他们真是得心应手。他计划安排的事
,青河人很有经验,实施起来十分娴熟。
而他自己呢……劳不禁有些自伤自怜。在取得最后成功之前,每一班岗都必须有一
个既精明强干,又值得信赖的人在场监督。这样的人只有一个,他的名字就叫托马斯·
劳。如果监督者只有里茨尔·布鲁厄尔一个人,他会愚蠢地大开杀戒,干掉本可以留下
继续利用的资源-或者尽力谋害劳本人;如果换了安妮·雷诺特,刀吓个女人倒是可以信
任,也许一连许多年都不会出什么事,可只要发生意外变故……唔,青河人看样子已经
彻底认输了,经过审讯,劳基本上可以肯定他们中间没有酝酿中的大阴谋。但只要青河
重新谋反,安妮·雷诺特必输无疑。
所以,等看到这里胜利的曙光时,托马斯·劳或许已经一百岁了。按照巴拉克利亚
的标准,已经人到中年了。劳长叹一声。只好如此。损失的时间完全可以用青河的医疗
技术来弥补,而且-
房间颤抖了一下,传来一阵几乎听不见的低吟。劳靠在墙上的手掌感受到了震动。
这是四十千秒内的第三次地震。
房间另一头,那个生意人姑娘在他们的床上动了动,"怎么回事?"奇维·林·利索
勒特醒了。身体一动,从床上飘了起来。她一连工作了将近三天,又一次竭力调整恒定
器的配置,想让巨岩稳定下来。利索勒特的眼睛迷迷糊糊四下张望着。她可能压根儿不
清楚是什么弄醒了她。她的目光落在站在视窗边的劳身上,脸上露出温暖的笑意。"噢,
托马斯,又为我们提心吊胆得睡不着觉了?"
她伸出双臂,这是个邀请。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点点头。嘿,还真是她说的这么
回事。他飘过房间,一只手在她头边的墙上一撑,停了下来。她双臂搂着他,两人在空
中飘浮着,慢慢下降,落向下面的床上。他伸手揽着她的腰,感到她有力的双腿缠绕着
他。"能做的你都做了,托马斯。别多想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她的双手轻轻抚弄着
他的颈背,他感觉到了她身体的颤抖。其实,担心得要命的人是奇维·利索勒特,只要
能将他们的生存机会增加百分之一,工作到死她都乐意。他们静静飘动着,直到重力将
两人拉回绣褥铺成的眠床。
劳双手轻抚奇维身侧,感到她的紧张情绪渐渐放松。这次探险中,许多事办得大错
特错,但奇维·林·利索勒特却算得上一个小小的胜利。劳歼灭青河舰队时,她才十四
岁,一个早熟、天真又任性的小姑娘。女孩也被蚀脑菌感染了,中毒程度刚刚好。她是
可以被聚能的。有一阵子,他还想把她造就成为他的性玩具。瘟疫在上,幸好我没那么
做。
头一两年,这个姑娘的许多时间都消磨在这间屋子里,在这里痛哭流涕。迪姆"谋杀
"了她母亲,于是她成了第一个全心全意投向易莫金人的青河人。劳花了许多时间安慰她
。最初纯粹是练习练习自己说服他人的技巧,还有个附带的好处:通过奇维,强化其他
生意人对他的信任。但一段时间之后,劳渐渐发现这姑娘的危险性比他猜想的大得多,
用处也大得多。奇维的童年时光大多消耗在从特莱兰到这里旅程中。她充分利用了这段
时间,以近于聚能的效率学习建筑工程、生命支持技术和贸易技巧。太奇怪了:为什么
给这个小孩子如此特殊的待遇?和许多青河家族一样,利索勒特家族也有它自己的秘密
,它自己的家族内部文化传统。通过审讯,他从姑娘的母亲嘴里榨出了可能的解释:利
索勒特家族习惯于利用在星际间航行的时间,密集培训今后将占据家族首脑地位的小女
孩,将她们铸造成型。按照凯拉·彭·利索勒特的计划,等进人开关星系之后,这个绝
对忠于自己母亲的小女孩就会完成基础教育,可以进行高级培训了。
事态的发展与她的计划大相径庭,却使托马斯·劳得到了一件最符合自己需要的工
具。奇维十分年轻,富于才华,而且内心深处渴望着效忠某个人。他可以驱使她连续值
勤,不加冷冻。他就是这么驱策他自己的。她是他今后岁月中的最佳伴侣,而且可以不
断磨砺、考验他的种种计划。奇维十分聪明,在个性的许多方面又有很强的依赖性。过
去还有证据,可以证明真正发生在她母亲和其他人身上的是什么事,但现在,这些证据
已经被炸了个灰飞烟灭。不过,失误仍旧可能出现。利用奇维,这是对神经的不断刺激
和持续考验。但至少他知道存在什么危险,也采取了预防措施。
"托马斯-"她转过脸,直直地望着他,"你真的觉得我能把庞杂体稳定下来吗?"
她确实应该担心这个问题。正确的反应不应当是威胁,甚至不是批评。如果换了里
茨尔·布鲁厄尔-甚至早些年的托马斯·劳-是绝不会明白这个道理的。"我相信你。你会
想出办法的,我们会想出办法。先休息几天,好吗?'这一班勤务交给特林尼老头子,他
从冬眠箱出来了。平衡巨岩的活儿先交给他。"
奇维大笑起来。笑声比她的长相还像个小姑娘。"哈,是啊,范,特林尼!"她僧恨
迪姆的所有同谋,只有对这个特林尼,她的轻蔑超过了憎恨,"还记得他上次是怎么平衡
巨岩的吗?嗓门挺大,动起手来胆小如鼠。没等他明白过来,庞杂体的速度已达到每秒
三米,脱离了L1轨道。接下来。老东西又反制过度,还-"她又放声大笑起来。这个生意
人女孩觉得可笑的事儿可真怪。就是这些地方,他到现在还弄不明白。
利索勒特沉默了一会儿,再次开口时,说的话又一次出乎统领大人意料。"是啊……
或许你说得对。如果只有四天,我可以先把方方面面安排好,连特林尼都坏不了多大事
。我确实需要休息休息,好好想些事情。也许可以用水把那些石头粘合起来……还有,
爸爸这一班也轮值。我想多花些时间跟他在一起。"她探询地看着他,含蓄地请求休假。
唉!有时候也会操纵失当,出现不希望看到的结果。不过,他敢拿三个聚能呆子打
赌,她不会硬逼着他同意。我可以把她糊弄过去。表面上同意,却带着一丝勉强,刚好
可以让她觉得惭愧。不,不值得这么做,这一次不用。如果不打算拒绝,就该大大方地
批准。他把她搂近了些,"对呀!你瞧,你也知道有时候该歇歇嘛。"
她叹了口气,顽皮地笑了。"那当然。不过这个嘛,我早就知道了。"她的手向下伸
去,很长时间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奇维·利索勒特还是个有点稚拙的年轻姑娘,但她正
在学,而托马斯。劳还有许多年可以教她。对付凯拉·彭·利索勒特可就没那么充裕的
时间了,何况她又是个懂得顽强抵抗的成年人。劳笑了,想起了当时的情形。是啊,以
不同的方式,母亲和女儿都为他效了力。
阿里·林不是出生在利索勒特家族内的人。凯拉·彭·利索勒特是在家族之外认识
他的。像阿里那样的人,十亿人中找不出一个。只要是有关公园和活物的事,他是天才
中的天才。同时,他是奇维的父亲。凯拉和奇维母女俩都非常爱他,尽管他不是凯拉那
种人,也不是奇维今后将成为的那种人。对易莫金人来说,阿里·林十分重要,重要程
度不亚于任何聚能者。只有寥寥可数的几个人能在哈默菲斯特拥挤不堪的顶层建筑之外
拥有一个实验室,他就是其中之一,也是极少数没有安妮·雷诺特或其他级别较低的管
理人员时时盯着的人之一。
这时,他和奇维坐在青河营帐公园的树冠下,耐心地研究这里的昆虫。她来这儿十
千秒了,爸爸待的时间更长些。他培育出了一种清理垃圾的新品种蜘蛛,这会儿正让奇
维比对它的基因。看样子他相信她能做好,每过一千秒左右才来检查一次。其他时间,
爸爸或是检查树叶,或是愣愣地琢磨安妮·雷诺特交给他的研究项目。
奇维望着下面的公园地面。这里的树是一种开花的伞状植物,非常适合在微重力环
境中生长,是许许多多像阿里·林这样的人历经数千年专门培育出来的。枝叶卷曲着向
下铺开,从"下面"的阴影中无法看到他们在高处的小巢。虽然没什么重力,但蓝天和枝
叶的走向还是稍稍给人带来一点方向感。这里真正的动物中最大的是蝴蝶和蜜蜂,她能
听见蜜蜂的嗡鸣,偶尔还能看到它们忽闪着飞过。蝴蝶更是无处不在,在虚拟阳光和微
重力的引导下翩翩起舞,进一步加深了来人心理上的上下概念。这会儿园子里没有其他
人,正式关闭了,以便维护。这是个无关紧要的小谎话,但托马斯·劳也没说什么。不
过说实话,这个园子也未免太受欢迎了,易莫金人对它的喜爱至少不亚于青河人。人来
人往的压力下,奇维感到系统已经开始出现运行故障:清理垃圾的小蜘蛛忙不过来了。
她望着父亲心不在焉的脸,笑了。多多少少,确实算是维护时间嘛。"最后一批比对
结果出来了。爸爸,你想找的是不是这个?"
"哦?"爸爸仍旧忙着手头的工作,头都没抬,忽然好像听见了她的声音,"是吗?咱
们瞧瞧,奇维。"
她把单子递给他,"看见了吗?这儿,还有这儿。这就是我们寻找的吻合模式。成虫
的片状体会发生改变,正是你想要的变化。"爸爸希望新品种的代谢率更高,却又不会引
起种群数量剧增。在这个园子里,这类昆虫没有天敌病毒,只能通过基因限制它们的发
展。
阿里从她手里接过单子。他露出了微笑,眼睛几乎望着她、几乎注意到她了。"好。
繁殖这个难点,你处理得恰到好处。"
眼下这个时候,说这些话的爸爸最能让奇维·林·利索勒特体验到过去的好时光。
九岁到十四岁是奇维接受利索勒特式教育的时间。这是一段孤寂的光阴,但妈妈这么做
是对的。奇维学会了在大黑暗中独处,一步步长大。她学习了父亲的专业生命支持系统
,也学了天体运行规律,这是掌握妈妈的建筑工程所必不可少的。最重要的是,她知道
当其他人脱离冬眠时她是多么高兴,多么爱他们。她的父母这些年里各有几年时间脱离
冬眠,和她一起执行飞船维护的勤务。
现在,妈妈死了。爸爸被聚能了,他的整个身心被压缩到一个点上:生态系统中的
生化管理。虽说在聚能状态,父女俩仍然可以交流。战斗之后的这些年里,他们有几兆
秒时间同一轮值班上岗。奇维于是继续跟他学习相关专业。有的时候,当两人全身心钻
研复杂的物种稳定问题时,一切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她还是个小孩子时,爸爸时常也会
被自己研究的生物弄得痴痴迷迷,与女儿一块儿沉醉在无比奇妙、超越他们两人的另一
个世界里。
奇维研究着基因比对结果,更主要的是在观察爸爸。她知道,他很快就会结束清理
垃圾的蜘蛛这个课题,至少完成由他研究的部分。长期经验告诉她,很久以后她才有可
能再次接触阿里·林。到那时,人家已经重新调节了他的聚能,使他的头脑与另一个项
目捆绑起来了。奇维暗自笑了。我来安排一个项目。她的目的几乎和雷诺特与托马斯对
爸爸的要求完全一致,所以,只要做得巧妙些,很有可能让爸爸的头脑稍稍偏离聚能状
态。
成功。阿里·林一声轻叹,满足地凝视着身边的枝叶。奇维也许只有五十秒时间。
她脚尖钩住自己所在的树枝,身体向下一溜,一把抓起她偷偷带进园子的东西,重新回
到父亲身边,把这东西递给父亲。"爸爸,还记得它吗?这种很小很小、非常非常小的园
子?
这一次,爸爸没有对她的话全不理睬。他朝她转过脸来,动作很快,几乎像个正常
人。一见那个透明的塑料球体,他的眼睛睁大了。"真的!除了没有光,这完全是个彻底
封闭的生态环境。"
奇维让那个里面还没有东西的塑料球飘进父亲手中。在一艘长旅中的吸附式飞船里
,盆景泡囊是最常见不过的,复杂程度各不相同。有的只有几丛苔醉,有的跟这座营帐
的园子同样复杂精致。"比起我们正在研究的课题来,这个问题简单些。但我有点没把握
,不知你的解决办法能不能应用在这里。"
激将法用在过去的阿里身上很好使,要让他做什么事,激将法几乎跟爱同样管用。
不过现在,你得抓住稍纵即逝的最佳时机才行。他眯缝着眼睛打量那个泡囊,好像在脑
子里用手比量它的大小。"有什么不行!我能解决。我发明的新招数有用极了……想要个
小湖吗?再加点脂质,让水面平静点?
奇维点点头。
"还有,这些垃圾蜘蛛,我还能让它们的个子更小些,长出花花绿绿的翅膀来。"
"太好了。"雷诺特肯定会同意让他在这些垃圾虫上多花些时间,这些东西非常重要
,除了中央公园,其他许多地方都用得上。那场战斗摧毁了大批设备,剩下的也是七零
八落,残破不堪。阿里的研究成果能够使一批小型生命支持模块分布在残存结构中。
像这种规模的项目,通常需要整整一支专家队伍,还需要深人搜索舰队的各个资料库。
但爸爸既是个聚能者,又是世所罕有的天才,所有这些工作,他一个人就能完成,而且
只用几兆秒。
对付爸爸只需恰到好处地稍稍推一下就行,这种事,安妮·雷诺特那种老傻瓜才不
肯干呢。所以-
阿里·林突然笑逐颜开。"我敢打赌,我准能做个比纳姆奇至尊盆景更棒的好东西出
来。你看,这些过滤网可以提供横向支撑。晤,灌木只能弄成标准形态的,也许能做点
小改进,让它支持你的变异昆虫……"
"好啊,好啊。"奇维道。两人谈了起来,是真正的谈话,几百秒之后,爸爸才重新
退缩回注意力高度集中的聚能状态。只有在这种状态下,爸爸刚才说的"小改进"才能成
功。最棘手的是细菌和线粒体的处理,奇维自己是没这个本事的。她冲父亲笑了,差点
伸手过去碰碰他的肩头。妈妈肯定会为他们父女俩骄傲。说不定爸爸琢磨出来的还是一
种以前没见过的新方法呢,反正数据库里没提过,至少在显眼的地方找不着。奇维原想
,如果能造出一些特别出色的微型公园,他们准会认可她的小动作。可爸爸的想法比她
的设想强得太多了。
纳姆奇至尊盆景大小跟这个泡囊差不多,直径也就三十厘米左右。其中有些已经活
了两百多年,是完完全全的动植物生态系统,还能支持虚拟的进化过程哩。其制作技术
是绝对的私人机密,就连青河人都只能一部分一部分购买,没法一古脑儿买下来。仅用
舰队的资源做出这种东西,这是不折不扣的奇迹。如果爸爸竟然做出比至尊盆景更棒的
微型园子……绝大多数人好像都认定奇维接受的生要是战斗员培训,跟她母亲一样。就
连托马斯也这么想。他们不明白,利索勒特家族是最纯正的青河人。战斗是第二位的,
重要性离第一位差着老大一截。战斗的事儿她确实学过一点儿,这没错。妈妈打算让她
花十年二十年学习军事,作为其他手段全部失败之后的最后一招,这也没错。但贸易才
是中心,其他一切都是为这个中心服务的。贸易,赚取利润。
是啊,他们现在被易莫金人收编了。不过托马斯是个正直的好人。他的任务太艰巨
、太困难了,她简直没法想像他有多难。她正在尽自己的最大努力帮助他,使这支残破
不堪的探险队能够生存下去。但是,托马斯毕竟是个易莫金人,他的文化出了问题。这
种文化无法理解贸易对青河人的重要性。
不过,托马斯不理解也没关系。奇维笑眯眯地望着那个空泡囊,想着里面装上爸爸
的作品后会是什么模样。在文明社会,一个顶级盆景可以卖出天价,有时甚至能换回一
艘星际飞船。但在这儿?没什么,奇维可以把做盆景当成自己的兼职,毕竟只是个小玩
意)L。可惜托马斯不懂得欣赏。他下了命令,禁止囤积私货、地下交易。嗯,也许先得
瞒他一阵子。事后取得同意比事先征求批准容易多了。她估计,易莫金人到头来会受青
河人的影响,大大地变个样子,而不是相反。
她重新开始比对基因链,就在这时,下方响起一阵撕开什么的声音。声音的来源看
不清,被密密的枝叶遮住了。奇维一秒钟后才明白那是什么声音。底层的进出舱门。那
道门只能维护时使用,只要一开门,覆在上面的苔丛就会撕裂。真该死!
奇维身体一晃,荡出他们的小巢,迅速向下移动。一路提防着别折断树枝,也别让
自己的影子落在下面的苔丛上。闭园时偷偷溜进来只是件讨人嫌的小事,说实在的,她
自己兴致一来都会干出这种事。但不应该打开底层进出舱门。园子本来能给人造成广阔
森林的错觉,一开这道门,这种印象就全毁了,还会破坏下面的苔丛草坪。哪个混蛋会
干出这种事?特别是现在,易莫金人把各项规章制度看得比天还大的非常时期?
奇维飘浮在最下层的灌木丛上方,闯进来的家伙马上就会露面,但她已经听出是谁
了。里茨尔·布鲁厄尔。副统领大人阔步踏过苔丛,一路咒骂着,狠狠甩开灌木丛。这
人的嘴真够臭的,连奇维这种对脏话特别感兴趣的人都受不了。以前她也听过他的骂骂
咧咧。布鲁厄尔是易莫金探险舰队的二号人物。光凭他一个人就能证明,易莫金领导人
完全可能是地地道道的下流坯。托马斯看来也明白这家伙是个什么货色,特意把这位副
手的住地安排得离巨岩庞杂体远远的,把他安置在无影手号上,连轮值时间都和绝大多
数普通队员差不多。可怜的托马斯为了大家的安全一年年老去,布鲁厄尔却每四十兆秒
才脱离冷冻,值十兆秒的班就完事。因为他的当值时间短,奇维也不大了解他。单是她
了解到的那些已经让她对这个人憎恨不已了。哪怕这个混蛋能起一丁儿点作用,托马斯
也用不着为我们大家消耗自己的生命。她侧耳倾听了一阵:好家伙。许多人都说脏话,
但这个人的脏话中有点什么,她在大多数人那里从来没听到过。此人的咒骂中有一种说
到做到、真能干出那些脏事的味道。
奇维推开灌木丛,声音很响。她拉着树枝,让自己飘在离地面半米的地方,和来的
易莫金人差不多高。"统领大人,园子已经关闭,以便维护。"
布鲁厄尔稍稍吃了一惊,一时没说话,连苍白的大脸都阴沉下来,真可笑。"你这个
傲慢的小……那你在这儿干什么?"
"我在维护。"离事实也差不了多少。反击:"你来这儿又干什么?"
布鲁厄尔的脸色更阴沉了。他一拉树枝,飘了起来,脑袋高出奇维十厘米。"小东西
,你没资格盘问我。"他随身还带着那根蠢兮兮的金属短杖。只是一根棍子,这里那里嵌
了些颜色黑乎乎的小齿。他一只手稳住身体,另一只手一挥。短杖一闪,划出一道弧形
,把奇维脑袋旁边的一棵小树苗打得木屑纷飞。
奇维也发火了。她揪住树枝一撑,又跟布鲁厄尔来了个四目平齐,正面相对。"这是
破坏,不是回答。"她知道托马斯在园子里安装了监控系统。对易莫金人来说,破坏也是
一种罪名,惩罚不会比对青河人的更轻。

比喻

【在 P**********n 的大作中提到】
: 第二部 第十四章
: "新太阳,新世界。"只有最死抠字眼的人才会觉得这个说法不准确。新太阳出现之
: 后,行星内核的确没有变化,各大洲的轮廓也基本保持着原样。但是,新太阳升起的头
: 一年,蒸汽流和洪水席卷地表,将过去生命的残骸冲刷一空。森林和丛林,草原和沼泽
: ,一切都必须从头开始。至于蜘蛛人的建筑物,只有受山壁保护的最坚固的房屋才能幸
: 存。
: 抱子形态的生命迅速扩展开来,被洪水裹挟着四处扩张。头几年里,藏人渊蔽的较
: 高级的动物也许会探出鼻子东闻西嗅,也许会试着早点出来抢占地盘,但这么做是自寻
: 死路:"新世界的诞生"是一个无比狂暴的过程-这个比喻十分贴切,已经不能说是个比喻
: 了。

P**********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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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第十五章(2)
统领气得说不出话来。"搞破坏的是你们。园子本来挺漂亮,以前我没想到弄种还能
造出这么好的园子。可现在你们在破坏它。昨天我来过,知道它是什么样子。你们往这
里放了害虫。"他又一次挥舞短杖,把藏在树丛间的一网垃圾虫打跑了。织网昆虫们四下
逃窜,身后拖着银光闪闪的细丝。布鲁厄尔捅捅那张网,把网里的虫膜、枯叶和各种乱
七八糟的东西搅成一团。"看见吗?你们还千了什么好事?"他飘身向上,居高临下瞪着
她。
奇维有点发愣,没明白对方是什么意思。他不可能是那个意思。怎么可能有这么无
知的人?别忘了,他是个呆子。她手一扯树枝,飘到高于布鲁厄尔的地方,冲着他那张
蠢脸大喝:"老天,这是个零重力公园!你以为我们靠什么弄干净这儿的飘浮物?垃圾虫
一直就有,而且这会儿还有点负担过重了。"说出这话时,她原本不是那个意思。可话一
出口,她随即上下打量着统领大人,好像她指的是他这块大个)L垃圾。
两人这时已经飘到下层灌木之上了。奇维从眼角里能看见爸爸。上面是无限的蔚蓝
,交错其间的是横生的枝娅。虚拟阳光把她的后脑晒得热烘烘的。如果这种比高矮的把
戏再玩上几个回合,他们的脑袋非撞上塑料天棚不可。奇维放声大笑起来。
布鲁厄尔却不作声了,只管恨恨地瞪着她,短杖一下又一下敲打着手掌。有流言说
起他那根短杖小齿上的黑色是怎么来的,里茨尔·布鲁厄尔自己显然巴不得别人这么想
。但这个人实在半点也不像个战士。看他挥舞短杖的姿势,好像压根儿没想过短杖击打
的对象会反击似的。现在,他惟一的支撑点是双脚,钩在几根树枝间。奇维则轻轻松松
手扶枝叶,脸上挂着她最能激怒别人的笑容。
片刻间,布鲁厄尔一动不动,目光在她周遭扫来扫去。突然脚一蹬,一声不吭跃了
起来,在空中摇晃了一下,抓住一根树枝,一拽,一头扎向底层出人舱门。
奇维静静地飘浮着,百感交集,千头万绪,汇集在心头,又冲向四肢百骸。一时间
,她辨不清自己的感受,只知道……这个园子,里茨尔·布鲁厄尔滚蛋之后是多美啊。
刚才,她的注意力全部放在怒气冲天的统领身上,现在,园子里的声音又回来了。低微
的嗡鸣,翩跃的蝴蝶。直到现在,她才分辨出四肢百骸的刺痛,那是激愤压迫产生的刺
痛。愤怒,还有恐惧。
奇维·林·利索勒特捉弄过许多人,激怒过不少人。她干这种事几乎有一点上瘾了
。妈妈说过,这是心中暗藏的愤怒引起的,因为她被孤零零一个人留在群星之间。也许
是吧,但这么干挺好玩的。这一次却不一样。
她转身飘向树丛间父亲的小巢。这些年来,生她气的大有人在,就连伊泽尔·文尼
有时都大光其火。可怜的伊泽尔,真希望……但今天却截然不同。她从里茨尔·布鲁厄
尔眼睛里看到了这种不同。那个人真的想杀了她,在杀与不杀的边缘摇摆了好一阵子。
他怕托马斯知道,可能仅仅是因为这个,他才没有当场下手。如果哪一天布鲁厄尔趁她
一个人时逮住她,周围又没有监控系统……
来到阿里·林身边时,奇维两只手都在哆嗦。爸爸呀。她多么希望爸爸能听到自己
的话,能抚慰颤抖不已的女儿。可阿里·林连看都没看她一眼。爸爸聚能已经好几年了
,但奇维还记得从前的事,记得清清楚楚。从前……争吵刚起爸爸就会冲下来,他会挡
在奇维身前,不管布鲁厄尔手里有没有短杖。可现在……除了里茨尔·布鲁厄尔,奇维
没注意周围的事,但还是有些隐约片断进入她的视野:阿里坐在他的显示视窗和分析系
统中间,动都没动弹一下。两人的争执他全听到了,声音越吵越大时还朝这边漂了一眼
,表情很不耐烦,满脸不赞成,一副"别打扰我"的模样。
奇维伸出一只颤抖的手,碰碰爸爸肩头。他耸耸肩,像赶开一只讨厌的小虫子。从
某些角度上说,爸爸还活着。但从另一些方面看,他死得比妈妈更彻底。托马斯说过,
聚能者是可以复原的,但托马斯需要爸爸和其他聚能者像现在这个样子。托马斯是个易
莫金人,从出生到现在一直生活在易莫金文化中。他们利用聚能技术把人变成一项资产
,能这么干,他们还非常自豪。奇维知道,许多青河人觉得易莫金人所谓"聚能复原"是
骗人的谎话。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哪怕一个聚能者复原。但这么重要的大事,托马斯是
不会撒谎的。
或许,她和爸爸做得越好,就越能让他尽快复原。聚能又不是死亡,不会永远这样
的。她重新滑进爸爸身边的座位,开始比对基因。她下去和布鲁厄尔争吵时处理器已经
开始比对,这会儿结果出来了。
这个结果准会让爸爸高兴的,如果他不是聚能者的话。
劳跟过去一样,仍旧参加每隔一兆秒举行一次的舰队管理委员会的例会。随着轮值
班次的变化,与会者自然每次都不一样。今天伊泽尔·文尼参加了会议。他已经为这个
小伙子安排好了一次小小的惊喜,瞧瞧他的反应一定很有趣。里茨尔·布鲁厄尔也来了
,所以他让奇维别出席。劳暗自好笑。妈的,没想到这小妮子能把一个大男人气成这副
模样。
按照劳的吩咐,委员会的例会已经和劳自己的易莫金管理人员会议合并起来,称为
"轮值干部会议"。这种做法是想表明,不管双方过去有什么争端,现在大家都是一条船
上的人了,只有合作才能生存下去。当然,这种会只是个幌子,不可能有什么实质性的
成果。真正的决定是劳和安妮·雷诺特或里茨尔·布鲁厄尔以及安全人员私下商量之后
作出的。那种密谈通常发生在常规勤务轮班之外的空档。不过,说决策是在这些每兆秒
一次的例会上做出的也不完全是假话。劳手指一点会议议程,"那么,进行最后一项:安
妮·雷诺特对开关星的探测报告。安妮?"
安妮毫无表情地纠正他的话,"天体物理学家的报告,统领大人。但首先,我有一点
要求。我们这个领域还需要至少一位未聚能的专家。你知道,对技术分析的结果作出判
断需要……"
劳叹了口气。私下商谈时她也在这个问题上叮着他不放。"安妮,我们没有资源呀。
这个研究领域,活下来的专家只有三个人。"而且都是聚能呆子。
"但我需要一名能运用常识作出判断的分析家。"她耸耸肩,"好吧。按照你的指示,
我们拨出了两名天体物理学家,从点亮之前便连续值勤。请记住,他们有五年的时间研
究这个问题,最后才作出汇报。"她向空中一挥手,大家面前出现了一艘经过改装的青河
交通艇。小艇的每一个侧面都加装了燃料箱,船头是密密麻麻一排排探测器。艇侧一个
拱起的结构上伸出一面银色的盾帆。"就在点亮之前,李博士和温驾着这艘小艇进人开关
星的近地轨道。"另一个视窗显示出下降轨迹,在距开关星表面五百公里左右进人轨道,
"盾帆调整得很合适,在它的保护下,他们在那个高度安全飞行了一天多时间。"
驾驶交通艇的其实是乔新手下的聚能飞行员。劳朝乔新点点头,"干得很好,飞航主
任。"
乔新乐开了花,"谢谢您。那次可真惊险,可算有了往后能对有关这一时间段,后文
将详细解释。我的孩子们吹一吹的事了。"
雷诺特没理睬他的话,弹开几个视窗,显示出以不同光谱在低轨道拍摄的图像。"从
一开始,对这些资料的分析就遇上了困难。"
大家听到了录下的两个聚能者的对话。李是易莫金人,说话的是另一个声音,带青
河口音,肯定是温。"我们早就知道开关星的质量和密度与普通G级恒星没什么差别,现
在又制作出了高解析度图谱,确定了恒星内部的温度和密度……"李博士以聚能者特有的
急促语气插了进来,"一一但我们还需要更多的微型卫星……管他什么资源不足。至少需
要两百颗,点亮期间持续监测。"
雷诺特暂停录音。"我们给他们抽调了一百颗微型卫星。"又弹出几个视窗,已经是
点亮之后了,李和温也问到了哈默菲斯特,仍旧争个不停。雷诺特汇报工作时总是这样
,密集的图像、表格、录音。
温又开口了,声音疲惫不堪。"哪怕它处于'关'的状态,内部密度仍旧是典型的G级
星。开关星没有坍塌的迹象,但表面气流的深度却只有不到一万公里。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
李:"点亮之后,恒星内核结构好像仍旧是老样子,跟关闭状态时完全一样。"
"这一点我们无法断定,没办法更接近它。"
"不,问题是它的各项数据都是非常典型的G级星呀,我们有模式分析……"
温的声音变了。这一次语速快得多,听起来沮丧不已,几乎到了痛苦万状的地步。
"这么多数据,全摆在这儿,这个谜团却跟以前一样解不开。我一直在研究它的反应路线
,到现在已经五年了,可还是跟黎明时代的天文学家一样摸不着头脑。恒星内核深处肯
定有什么东西,不然的话,开关星早就坍塌了。"
另一个聚能者的语气十分焦躁,"有一点很明显,即使处于关闭状态,开关星仍在释
放射线、能量或是别的东西,但这种东西经过了某种转换,发生了某种交互作用,于是
强度降低,变弱了。"
"问题是,那种东西是什么?是什么?如果真的有那种东西,星球表面诸层为什么不
坍塌?"
"因为这种交互作用发生在恒星可见光层的最底层,那一层确实坍塌了!射缩。我用
你自己的软件模块演示给你看!"
"用不着,全是瞎扯,跟几年前没什么区别。"
"可我有数据!"
"又怎么样?在恒定嫡状态下可逆热力过程是封闭的……"
雷诺特关闭了录音。"他们这样争论了好几天。绝大多数都是他们之间的行话术语。
绑定在一起执行同一项目的一组聚能者经常会发明出这类只有他们自己明白的切口。"
劳在椅子里直起身体,"如果只有他们两个人明白,我们怎么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
你被封在外面了吗?"
"没有,至少不是通常所谓'被封在外面'。温博士非常沮丧,他开始随机考虑各种不
大可能出现的极端解释。如果是个正常人,这种方式或许会打开思路,但……"
布鲁厄尔大笑起来,开心极了。"这么说,你的天文伙计彻底找不着门了。丢球了呢
?"
雷诺特看都没看布鲁厄尔。"闭嘴。"她说。劳发现她的话让做买卖的家伙们吃了一
惊。里茨尔是二号人物,是统治者中的残暴分子,却被她一句话打得瘪了下去。不知这
些生意人什么时候才能猜出个中奥妙。布鲁厄尔脸上闪过一股怒气,接着,他咧嘴笑了
,在椅子里往后一靠,高兴地瞥了一眼劳的方向。安妮顿都没顿一下,继续说道:"温暂
时不再把研究集中在问题的焦点上,而是后聚能人的行话。详见下文退一步,把它放在
更广泛的背景中考虑。最初,他得出了一些很有意义的结论。"
重新响起温的声音,跟刚才一样急匆匆地,单调平板。"开关星在银河中的轨道,这
是个线索。"视窗一闪,出现一幅开关星在银河中的运行轨道图。这是安妮直接从温笔记
里提取出来的假想图,假设它不会受到其他接近恒星的影响。这幅图回溯了五亿年。从
图像上看,开关星的运行轨道是典型晕轮恒星特有的花瓣状。每隔两亿年,开关星便会
穿过银河看不见的心脏,一直向外,一直向外,直到星星越来越稀疏,出现银河之间的
大黑暗地带。托马斯·劳不是天文学家,但他知道晕轮恒星不像普通恒星那样有一个由
行星组成的星系,正是由于这个原因,人们一般很少前往晕轮恒星实地考察。在开关星
的种种奇异处中,这是最不起眼的了。
可不知为什么,青河那个聚能呆子却死死揪住开关星的银河轨道不放。"这个东西-
它不可能是一颗恒星-它进人过银河最核心的部分,一次又一次-"雷诺特跳过了一大段,
准是可怜的温头脑发昏、思路不停兜圈子的部分。聚能呆子的语气忽然平静下来,"这是
线索。我们有许多线索,真的。别管物理学了,只想想它发光、变暗的变动曲线。每二
百五十年中,二百一十五年是黑暗期,发出的可感知能量比褐矮星还少。"视窗随着温的
思路不断变化,调出褐矮星的图像,还有物理学家们推测的开关星远古时期的变化周期
(频率比现在快得多),"一定存在一些我们无法测到的变化。就说点亮吧,亮度曲线大致
相当于一颗周期性爆发的Q级新星,几兆秒后,它的光谱几乎和一颗内核发生核聚变的恒
星相似。接下来,亮度逐渐降低到零……或者发生了变化,变成我们无法看见的某种东
西。这根本不是什么星星!这是魔法。是一台受到损坏的魔法般的机器。我敢说,这是
一台快启波束发生器。对,就是这么回事!这是来自银河最核心部位的魔法机器,损坏
了,所以我们无法理解。"
录音骤然中断。温万花筒般的视窗也突然定格。"温博士陷人这个怪圈已经十兆秒了
。"雷诺特说。
这些劳早就知道,但还是装出关切的神情,"我们还剩下谁?"
"李博士做的还行。他陷人了与温博士的结论截然相反的另一个怪圈,不过我们拆散
他和温博士的组合之后,他的状态又恢复了。可是现在-这个,他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青
河的识别软件系统上,搞出了一个庞大的模式,与我们所有的观测资料全部吻合。"又是
一组图像,说明李有关亚原子新族的理论,"我们让李博士把研究扩展到亨特·温一个人
钻研的领域,他得出了和温博士完全不同的结论。"
李的声音:"对,对了!我的模式表明,类似开关星这种星体,银河内核附近一定很
常见。在极其罕见的情况下,恒星也会发生碰撞,其结果是大爆炸,将碎片炸得远离内
核。"不用说,在这种假想的爆炸之后,李博士所描述的星球运动轨迹与温博士的描述完
全一样,"我的理论可以解释一切。我们无法在银河内核星尘中看到这种眨巴眼睛的星星
,因为它们不是很亮,运动速度又太快。但亿万年间,总会发生一次我们所设想的恒星
之间的非对称大碰撞,大爆炸之后,一块碎片就被抛了出来。"图像显示假想的毁灭开关
星的恒星所发生的假想中的大爆炸,开关星原有的太阳系被炸毁了,行星尽毁,只有一
颗行星被开关星本身挡住,没有受到恒星爆炸的破坏。
伊泽尔·文尼向前倾过身体,"老天,他真把一切都解释清楚了。"
"是啊。"劳说,"甚至解释了这个星系只有一颗恒星的原因。"他从那一大堆视窗前
转过身来,望着安妮,"你怎么看?"雷诺特耸耸肩,"谁知道?所以我们才需要一个没有
聚能的专家,统领大人。李博士的研究领域越扩越大,表现出一种很典型的症结,企图
拿出一个能解释一切的理论。他的粒子理论结构十分庞大,说不定是一种互证式的同义
反复。"她顿了顿。安妮·雷诺特太缺乏陈述技巧了。劳只得调整自己的问题,重新发问
,这才引出了她的大炸弹:"粒子理论是他的核心专业,这种理论也许会引发一系列突破
,最终可能制造出速度更快的磁场吸附式推进器。"
好几秒钟时间,没有人开口。青河人几千年来一直在摆弄他们的推进器,也许从范
·纽文的时代之前就开始了研究。他们从数以百计的人类文明中窃取了种种天才设想,
用于推进器的改造。但最近一千年里,推进器的效率只提高了不到百分之一。"是这样啊
。哎哟,哎哟。"大赌一把……而且赢了,劳知道这是什么滋味,感觉真是太棒了。就连
生意人们都是满脸傻笑。他一时没有说话,让房间里的兴奋之情浸得更久一些。真是个
天大的好消息啊。哪怕一直等到流放期快结束时才研究成功,都是不得了的好消息,"天
体物理学家真是我们的宝贵财富呀。温的状态,你能想想办法吗?"
"恐怕亨特·温已经无法复原了。"她打开一个视窗,显示医疗图像。在一个青河医
生看来,这只是一幅大脑诊断图。但对安妮来说,它是一幅策划图,"请看,这里和这里
的联结与他对开关星的研究相关。通过部分微调,我已经证实了这种相关性。如果强行
撤销聚能,他最近五年的工作就会被全部抹掉,与之相关的专业知识也全完了。别忘了
,聚能手术主要是个摸索过程,精确度只比毫米级稍强一点。"
"这么说,如果强行撤销聚能,最后就会弄出个植物人?"
"不会。如果我们后退一步,撤销聚能,他会恢复原来的个性,大多数记忆也会保留
下来。只不过再也不是什么天体物理学家了。"
"唔。"劳沉吟着。看来,对做买卖的不能简简单单撤销聚能,让他一变而为雷诺特
需要的非聚能专家。我要是冒险把那第三名专 家解除聚能,那才真见鬼哩。幸好有一
个现成的解决方案,非常合适,全部三名专家都能人尽其用,"好吧,安妮,我的意见是
这样:把另外那位物理学家调上线,别给他压太重的担子,让他这一轮班轻松点。让李
博士进人冬眠,新出来的人则负责检查审核李的结论。当然比不上非聚能的正常专家的
分析,但毕竟也算第三方意见。如果你们好好安排一下,同样可以得出持中的结论。"
回答又是一耸肩。雷诺特不会假装谦虚,但她同样不知道自己是多么出色。
"至于亨特·温,"劳继续道,"他已经为我们作出了最大贡献,我们不可能要求得更
多了。"照安妮刚才的话看,这话是完完全全的事实,"我希望你解除他的聚能。"
伊泽尔·文尼猛地吃了一惊,连嘴都合不上了。其他小商小贩的表情同样震惊不已
。还有点小麻烦:亨特·温可能不会成为聚能者也能复原的最佳例证,相反,他的情况
或许相当棘手。显示你的关怀。"我们让温博士连续值了五年多的班,我看他已经是个中
年人了。把我们最好的药品用在他身上,用什么都行,尽可能让他的身体状况好起来。
"
这是最后一项议程。这之后,会议没继续多久。劳冷眼看着他们飘出会计室,一路
上叽叽喳喳兴奋不已,说的全是李的理论突破和温的解放。伊泽尔·文尼跟在最后,没
和任何人说话。小伙子的模样有点呆头呆脑。这样才对,文尼先生,乖乖的,也许有一
天,我会释放你关心的那一个。

将一

【在 P**********n 的大作中提到】
: 第十五章(1)
: 托马斯·劳站在卧室视窗边,目光投向窗外。他的套房其实嵌人钻石一号地下五十
: 米深,但窗外的景象却取自哈默菲斯特最高的高塔。点亮之后,他的房间已经大大扩展
: 了。从历次灾难中侥幸逃生的技工们终日劳碌,刮垢磨光,雕琢切削,让这里的环境和
: 劳故乡的府邸一样精美豪奢。
: 哈默菲斯特附近的地区已经被削成平地,上面是重重叠叠的金属结构。金属是用钻
: 石二号上堆积的矿石冶炼出来的。他原打算好好调整调整这里的站台J恒定推进器,将一
: 号钻石巨岩隐在阴影里,只有哈默菲斯特最高的塔尖伸进阳光中。但这一两年其实已经
: 不需要这么小心了。不过,躲在阴影里仍有个好处:可以利用冰块形成一重护盾,冰块
: 还可以提供一定的豁着力。高挂半空的就是阿拉克尼,侧倾角半度左右,一个闪闪发亮

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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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呼唤摘要。。。
P**********n
发帖数: 6311
19
我靠!我这才贴了不到四分之一呢...

【在 s****e 的大作中提到】
: 呼唤摘要。。。
s****e
发帖数: 3310
20
哈哈哈,您辛苦了

【在 P**********n 的大作中提到】
: 我靠!我这才贴了不到四分之一呢...
d**********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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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发帖辛苦啦,一起发个包子:)
c*******e
发帖数: 1828
22
继续收之:)

【在 P**********n 的大作中提到】
: (我迄今为止读过的最好的科幻小说 - powerstation)
: 序曲
: 搜索那个人。搜索范围远达一百光年之外,时间持续了八个世纪。始终是秘密搜索
: ,连有些参加者都不知道实情。早期只是隐蔽在无线电通讯数据流中的加密查询。几十
: 年过去了,然后是几个世纪。线索还是有的。查问了那个人的旅途同伴,得出的线索却
: 指向几个互相矛盾的方向:那个人现在孤身一人,正前往远方;那个人早就死了,搜索
: 还没展开就死了;那个人现在拥有了一支舰队,正掉头向他们扑来。
: 随着时间的流逝,前后连贯的迹象开始在一些最难以置信的故事中浮现出来。出现
: 了某些证据,其可靠程度达到了这样的地步:某些飞船改变了原定计划,耗费了数十年
: 光阴,追根溯源,以找出更多线索。有弯路,也有耽搁,由此消耗了巨额金钱。但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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