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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rose版 - 童年情景二(电影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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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情景二(电影院)
我睡眼惺忪地躺在床上。最初的几分钟里,梦中的场景非常清晰,活灵活现仿佛真的刚
刚发生。四周静悄悄的,月光透过窗帘,轻轻洒在靠墙的衣柜上。我从床上坐起,迷迷
糊糊地打开了手机。黑暗里一道强光闪电一样照在脸上,刺得睁不开眼。我心里格登一
下,睡意全消。几分钟以前还栩栩如生的梦境,像刚出土猛然暴露在强光下的色彩鲜艳
的千年古画,转瞬之间变暗、发黑,最后竟支离破碎、化为灰烬。我呆坐了半晌,徒劳
地想重新拼凑起那些梦境的碎片,却只依稀记得小山冈、大哥、民兵、麻雀、胶卷、以
及长杆气枪。这些印象朦朦胧胧的,隐约透出一丝古老而遥远的气息,相互间似乎又毫
无关联,说不上令人愉悦还是不快。对了,梦里还有长发的魏六二,和山坡上的我狠狠
瞪向魏六二的那一眼。
魏六二?
谁是魏六二?
魏六二是小镇上的混混,赵眼镜的小跟班。
就像很多小地方一样,多年以前,小镇上也有一群不务正业的年轻人。领头的是个孤儿
,戴副眼镜,瘦瘦小小斯斯文文的。大家只知道他姓赵,都叫他赵眼镜。赵眼镜被枪毙
的时候据说才二十出头。
我的回忆才刚刚开始,就被一阵狗叫声打断了。是条老狗的声音,汪汪汪粗声粗气的,
好像就在不远的街区,在黑夜的宁静里显得异常突兀。我看了看表,刚过凌晨一点钟。
回忆这种思想活动,看起来简单,实际上却是件最需要一丝不苟的细致活儿。你必须非
常客观,不带有丝毫感情色彩。就像在脑海里发掘尘封万年的稀有文物一样,你得屏住
呼吸,小心翼翼地将蒙在记忆深处的灰尘一点点轻轻拭去,偶一闪失,文物就会变污发
黑,失去光泽;你稍一紧张,在心弦颤动的一瞬,主观想象就会不经意间潜入你的记忆
里,悄无声息地弥补上那些拭残的细微碎片。当你被自己的回忆感动得热泪盈眶的那一
刻,往往是你无可挽回地永远失去事情真相的时候。遗憾或幸运的是,我们总是在心灵
有所触动的情况下,带着一种渴望被进一步感动或者折磨的心情,去回忆那些很久以前
的阳光灿烂或者阴雨连绵的日子。我们按自己所希望发生的那样去导演回忆,稍不如愿
,就会大失所望;就像坐在面前的钢琴家弹到4567的时候停下来,恶作剧般永远不摁下
那个最终解决的高音1那样,让我们心烦意乱,寝食难安。那些已经逝去的时光,甜美
也好,忧伤也罢,注定不会在主观的充满希冀或痛苦的回忆里得以真实再现。
回忆本身就是纯粹的主观行为。更不用说追忆了。
这是一个不可解决的矛盾。
除非我们不知不觉地不去回忆......
除非有我们自己以外的另一个人,趁我们不注意的时候,轻轻踮起脚尖,悄悄地,将那
些很久以前点点滴滴斑斑驳驳的时光,不知不觉地重新放进我们的脑海里......
除非......
除非我们在梦里!
有时候,梦境比回忆更靠谱,能透露许多真实的东西,看似荒谬,却实实在在地发生过
。它们只是从来不被我们放在心上,或者不经意间让记忆的筛子过滤掉了。它们本来是
一幅幅完整的画卷,却被那个人随手撕碎,揉成一团,往天上一撒,然后轻轻一吹,大
大小小的像雪花一样,纷纷扬扬地飘进了我们只受潜意识支配的大脑里。它们只是被颠
倒了顺序,其实一点也不荒谬。或许,至少在那个轻轻踮起脚尖的人看来,我们亲身经
历过的那些点点滴滴零零碎碎,原本就不见得比梦境里纷繁杂乱的碎片来得更有条有理。
二十分钟前,我梦见了魏六二和他的长杆气枪。我在回忆中刚联想起赵眼镜,就被一阵
狗叫声打断。那几声汪汪汪,像扔进平静池塘里的几块石头,将刚刚拼凑起的映照在记
忆水面上的久远画面砸得粉碎。我已经记不清魏六二和赵眼镜到底谁是谁的跟班了。有
那么一瞬间,我甚至怀疑赵眼镜这个人可能根本就子虚乌有。当我强压住先是冲那条狗
然后是对自己乱发的莫名恼火,耐心地等待记忆之湖涟漪散开重归平静的时候,我想起
了刘建国。我觉得,赵眼镜这个人倘若真的存在,他的死或许跟他自己以及包括建国在
内的其他人的大嘴巴有点关系。
很多次回忆起小镇来,那条巴掌大的小街总是最先浮现眼前。要不是那几声汪汪汪,我
一定不会暂时搁下赵眼镜,也不会这么快就想起刘建国。当建国在我面前探头探脑的时
候,我看见了他胖乎乎的圆脸后面的那条小街。我发现我已经习惯并且喜欢以那条小街
为引子,去回想起小镇上所有的一切。感谢那条深夜里还尽忠职守的老狗,它的叫声,
及时地打断了我对那个燥热血腥的夏天的继续追想,把我对小镇的回忆,不知不觉间又
重新拖回到我所熟悉的轨道上。
小镇不大,就一条主要的街道。记不起有五千还是一万人。镇上有两家理发店,两家照
相馆,两个菜市场,三四家羊肉粉店,以及七八个凉粉摊;有一所区小学,一所区中学
;一所镇小学,一所镇小学附属中学。我的大哥就是镇小学附属中学毕业的。若干年后
,他回忆起他母校的名字总是一头雾水。他喜欢一字一句地念:镇-小-学-附-属-中-学
,然后怀疑:小学还附了个中学?最后反问:怎么不是某某大学附属中学呢?再起码也
应该是镇中学附属小学啊?都什么名字!这让他很抓狂。但他读镇小学附属中学的时候
觉得再正常不过了,整天打麻雀抓蜻蜓忙得不可开交,快活得不得了。
镇上只有一家饭店,就在我家对过。它不叫东风、海天,也不叫某某县某某镇人民饭店
,就叫饭店。饭店里成天黑乎乎的,昏暗的灯光摇来晃去,无精打采地照在脏兮兮的长
条凳和满是灰尘的桌面上。桌子看起来结实,推一下就吱嘎乱响,震得桌上乱七八糟摆
放着的粗碗木筷抖个不停。但这点动静根本惊不走那些傻大黑粗的绿头苍蝇,它们一副
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只懒懒的扇扇翅膀表个姿态,然后继续慢条斯理地打理桌上的
残汁剩渣。印象中的饭店似乎每星期就赶集那天风光一阵,平日里白天晚上都冷冷清清
的。
镇上还有一家电影院,是小镇人民唯一的文化娱乐中心。它不叫星海电影院,光明电影
院,更不叫天堂电影院。天堂电影院的说法是后来少数自认为有点水平的文学小青年的
一厢情愿;这个雅致的称呼,让那些早早离开小镇的人,自怜自爱地陶醉在对往昔的小
资回忆里。它没有名字,就叫电影院。它的水泥票房的正面墙上挂着一块一米见方的小
黑板,如果你明明看见那上面用粉笔清清楚楚写着:电影院今晚八点--地雷战,你还要
嗫嗫嚅嚅地问写字的小汪地雷战在哪里放电影院叫什么名字的话,对不起,小汪就会笑
话你:乡巴佬头一天来赶集吧?实际上,在大地方的人看来,我们住在屁大点的地方,
穿得土里土气,一副呆头呆脑的样子,本身就是不折不扣的乡巴佬。我们自己不觉得,
却老是这样称呼别人。呵呵,有意思。或许下意识里我们也很清楚自己不够摩登,所以
从来不把小镇和三十公里外的那个有二十万人的大城市比,也不和一百五十公里远的那
个号称有二百五十万人的特大时髦省城比。谁会跟自己较劲找不痛快呢,是吧?北京上
海就更不消比了,那都是没影的事儿,我们光从电影广播和小人书上听说过这些地方,
到底是真是假还得另说。我们只跟刀坑乡、小岚乡和流水村比,这些地方的人就住在方
圆十公里内,农历逢一见六就来朝拜赶集,嘿嘿。
无论从地理上还是精神上来说,电影院都当之无愧是那条巴掌大的小街的正中心。建国
家就在电影院正对门,离我家一分钟小跑的路程。这条七八米宽的马路,有些地方坑坑
洼洼的,像游击队用威力不大的土地雷刚伏击完鬼子的车队。如果把它看作微缩的长安
街的话,电影院可当成天安门,建国家的烟囱就等同于雄伟的人民英雄纪念碑。遇上赶
集的日子,吃过午饭心情不错天气也很好的时候,建国会面南背北地站在天安门前正中
央的空地上,一边打着饱嗝,一边懒洋洋地检阅着长安街上挎着菜篮背着竹篓,忙忙碌
碌走个不停的男男女女。要是有一个乡下打扮的小女孩站在人民英雄纪念碑前东看看西
瞧瞧,一副茫然若失不知所措的样子的话,建国立马就会眼睛一亮,小跑着上前给那个
迷了路的小姑娘指点迷津。就像大嘴巴麦克阿瑟将军胡乱给菲律宾群众展示自己下辖的
精锐机械化军、坦克装甲师、以及120毫米榴弹炮兵团那样,建国会在受宠若惊的农村
小姑娘面前扬起下巴,以不紧不慢的语速胸有成竹地介绍说,镇上有四家理发店,四家
照相馆,四个菜市场,八九家羊肉粉店,以及十多个凉粉摊。
像那时候大多数六七岁的小孩一样,我从不看报,因为斗大的字我能认识的还装不满一
箩筐。我最多看看小人书,看的时候还总是大方地直接跳过图画下方的那一两行小字,
看图说话连蒙带猜地翻完了事。每晚七点半,大喇叭里传出的全国各地人民广播电台联
播节目声音够大,响彻全街,尽是些热烈欢迎、亲切接见、大力加强以及进一步深化等
等老掉牙虚头八脑的东西。虽说在大人们看来,国际局势波澜诡谲、风云变幻,全国各
地各条战线形势喜人,我们生长在一个伟大的时代,但广播新闻里提到的人名总是搞得
我们云里雾里的。老听到那些个诺努敦、金日成、齐奥塞斯库还有西哈努克亲王,耳朵
都生出了老茧,跟我们八竿子打不着,半毛钱的关系也没有。只有电影才实实在在。这
边,英勇的李向阳同志眼睛冒着怒火,掏出盒子炮一扬手射出仇恨的子弹;那边,自杀
未遂的松井小队长哐当扔下马刀,啊地惨叫一声捂着肚子狞笑着就应声倒地,真真切切
的一点也不含糊。所以,电影院是我们最主要的精神寄托,它每天晚上只收两毛钱,就
把古今中外的阴晴圆缺悲欢离合向我们娓娓道来,让我们紧跟着银幕上的男男女女,心
甘情愿地一起流泪欢笑喜悦悲伤。
电影院用一根无形的细线牵动着小镇儿童的心,建国则把线的另一端牢牢地攥在他胖乎
乎的手心里。建国非常聪明,认识很多字。凭借先天与生俱来的地理优势,以及后天培
养的起早贪黑的艰苦作风,建国几乎总是全镇非影院人员中第一个知道当晚电影名字的
人。一大清早,夏天周末里雾气正浓的时候,建国会端根小板凳,规规矩矩地坐在空无
一人的电影院票房前。几分钟后,票房后面台阶上的那个小门吱呀一响,二十郎当岁的
小汪就会胳膊下夹着小黑板,边清嗓子边擤鼻涕,慢悠悠地走到票房正面的水泥墙边,
将黑板挂起,然后不慌不忙地抬起左臂,胳膊肘一拐一拐的,用灰蓝色的袖套把黑板上
前一天写的朝鲜故事片卖花姑娘几个字仔细擦掉。他这一套动作几乎每天都一成不变,
就像电影里的慢动作那样,老是慢腾腾的能拖多长就拖多长,看得一旁的建国抓耳挠腮
眼睛冒火,又不敢发作声张。终于,小汪举起拿着粉笔的右手,一笔一画在黑板上刚抹
出的空白处上写道:国产反特故事片--尺四之谜。建国心已经提到嗓子眼儿上,也跟着
一个字一个字地读:吃-屎-之-谜......。吃屎也要猜谜,肯定讲狗的故事,哈哈!小
汪看都不看正自顾傻笑的建国一眼,掸掸沾满粉笔灰的袖套,走了。
我来到电影院的时候,雾已经散尽,票房前围了好几个拖着鼻涕的小孩。年龄大点的会
一边盯着那块黑板,一边猜测:尺,尺,吃屎,之什么?小一点的干脆就不看黑板,只
眼巴巴地盯着识文断字的建国的嘴。这回轮到建国又擤鼻涕又清嗓子了。他坐在小板凳
上,背对着黑板头都不用回就说:尺尺尺的,结巴了?是吃屎之谜!我当时觉得不太对
劲,心想,电影里的人再不济也能说一口流利的普通话,肯定不会真的讨论吃屎这么低
水平的问题。那个电影倒挺好看的,真的反特。看得大家都紧张兮兮的,就是没有看懂
。到底什么是尺四之谜呢?这个问题困扰了我好久。后来上了初中,学全了二十六个英
文字母。有一天碰巧在大众电影侦破片版上,赫然看到R4之谜的电影标题,恍然大悟。
怪不得电影里公安局长讨论问题的时候,老是想打喷嚏又打不出一样,阿四来阿四去的
。那天小汪一定太认真,把那个R写得有棱有角一撇一捺的,还热心过度,将4展开来写
成四。他肯定一边写一边用眼角的余光偷瞄着一旁的建国。敢情他在建国面前哈欠连天
心不在焉的姿态是装出来的!那个电影究竟讲些什么我现在也没搞清楚。我也不想上网
去查,有些东西弄得太明白就反而没意思了。但有一点可以肯定,R4之谜真的和吃不吃
屎没有半点关系。这下我可以长舒一口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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