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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g
发帖数: 1054 | 1 布莱恩站在客厅中央，用一种近乎陌生的眼光打量着房间里的每一处。他的手上握着一
个方形的玻璃杯，里面盛着包裹在浅褐色的威士忌里的冰块。
我的身体陷在红色的沙发里，脑袋开始怀疑起我身处场景的真实性。这回响在房间里的
音乐，爵士乐的柔软的调子同德语吐词之间形成的有趣的张力，布莱恩手里的威士忌杯
子，角落里庞大的三角钢琴；好像一部老旧的西方电影里的一幕。这是我的生活么？我
只觉得自己存在于这场景之中的突兀。我于是急切地想和人说话，想把自己从这不真实
的场景里拽出来。
"如果你可以从这一屋子的艺术品里挑一幅，你会挑哪一幅？"
"那幅维也纳的画"， 我不假思索地回答。这幅黑色的素描画的是维也纳的一角，用许
许多多笔细微的线条描画出一棵大树和树后面巴洛克式的建筑物。视觉比例上对树的夸
张很幽默，也很轻盈，叫我想到一个穿红呢子短裙的女孩从这个画面里滑过。
"就知道你会想要那幅。"
我挪了挪沙发里的身子，对他突如其来的轻蔑束手无策。
"那你想要哪一幅？"
"那幅雪地里走着一个孤零零灰色背影的中国画。" 他晃了晃手里的杯子，冰块们碰着
玻璃象碎了的钢琴键一样。
"所以你以为只有你才真正继承了爷爷的灵魂，不是么？你短暂的不幸给了你孤独，孤
独又叫你以为你同爷爷之间有了独特的纽带，而纽带又给了你相对于我的优越感，不是
么？" 我伶牙利嘴起来也不是盖的。
"布莱恩，哦，布莱恩。你想念我么？告诉我，你想念我么？"
"当然。我想念你怎样笨手笨脚地把打印机弄坏了，把油墨落到地毯上弄得我以为半夜
里实验室跑进来一条爪子上粘了泥的狗；想念带你去考驾照的笔试，一共只允许错两道
，你上来第一道就错了，我在你背后偷看你的电脑屏幕流了一身冷汗；想念你每写完一
章论文就逼着我
读，我给你改语法错误纠正观点缺陷，对你论文的贡献比你的导师还要多。没人比我更
想念你了。"
"那你想念我么？"
我望了望被窗户棱分成了几格的月亮。
"我想念你怎么倔强得像头牛。。"
"象爷爷一样"，布莱恩打断了我。
我心里突然间有了些不知道如何形容的恼怒："爷爷不是神，布莱恩。"
"你说什么？"
"我是说，我们谁也无法复制他的生活，复制他的光辉。"
"我当然知道。我怎么能不知道呢？"，他顿了顿，"谁知道我下面要做什么，投布满了
堂皇之辞的简历还是根本去做一个开垃圾车的司机？也许最低贱的生活才是最不荒谬的
生活，至少不用忍受学术圈里知识分子之间种种虚荣与偏见，不用对所谓的知识的公正
与造就知识背后的种种谄媚勾当之间的荒谬装作视而不见。至少当我的手握着方向盘的
时候，我知道至少我做的是无比踏实的，清理着周围人的垃圾，对他们的生活有直接贡
献的事情。"
"你知道我最想念你的是什么么，蕾？我最想念的是你有一次把劳恩教授的一堆
projects全部扔给我说你做不下去了。我想念的是你把我当作依靠的信任，如果在这个
世界上还
有任何人对我怀有一丝信任的话。"
沉默。
"我想知道爷爷在挫折之下是怎样生活的，是什么给了他一直坚定地活下去的尊严。他
有过对生命的怀疑么？"
然而理查德已经去世了。他所有的思想和心灵手也就成了个谜，无从寻找。从坚定的存
在到消失之间只存在这样一道轻易又了无痕迹的界限。而这份了无痕迹的轻就是生活的
全部意义么？
布莱恩的手又一次伸向了茶几上的威士忌瓶子。
"你不应该再喝下去了，明天还有飞机要赶。"
他没理会我，哗地一下又把杯子倒满了。
"你是个疯子，布莱恩。"
"你才是疯子。"
他回过头，望着我。我发现他的眼眶微微发红。他醉了么？
"你知道么，其实还有很多话你可以和我说。比如说，你可以说，你爱我，你是我在这
个世界上唯一的朋友。"
"噢，布莱恩"， 我向他伸出手，"我爱你，我是你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朋友。"
我拿过威士忌杯子，喝了一大口。
＊＊
第二天一大早，布莱恩还是跌跌爬爬地起来去了机场。我听到他在走廊里制造出来的声
音，起了床。
和南希吃完早饭，我决定用早晨的时间帮她清理房间。
从厨房开始。老太太因为拿东西的时候手颤抖，所以把橱柜里的瓶瓶罐罐都拿到了桌子
上，怕打碎东西。所有看得见的表面上都覆盖满了各式杂碎。我收起一些，掂量下重量
，又重新从橱柜里取
出部分来。忙了半天也没见得清理出来了多少空间。
再接着清理桌子上的各式帐单。老太太时而暴躁，告诉我有些东西千万不要动。暴躁完
了又抱歉地拉拉我的胳膊。真正困难的是清理理查德留下来的书。有些书在那个位置
上已经躺了多年了，突然要移动它，每动一本都会深深地怀疑手上的动作，是否是伤筋
动骨的，是否是亵渎的。
然后我想到昨晚和布莱恩谈话开始的假设是多么的错误，这房子里的每一件东西都是回
忆，每割舍一件都会象割舍回忆一样充满了不可能。
"过会儿我要走了"，我对南希说。办公室里还有一堆乱糟糟的事情。开回去还要五个小
时。
"还有他的电脑，我想起来了"， 南希说。她从车库里取出理查德的笔记本电脑。我这
个半个电脑盲开始
满头大汗地帮着解锁。这样的事情怎么不让布莱恩做？或者，昨天葬礼的时候，怎么不
让系主任送个technician来？
我心里一边咆哮着，一边又无比清醒地认识到手里的这台电脑却是留有理查德余温的东
西，是与理查德最近的东西。
"我真的要走了，南希。"
"不留下来吃午饭么？" 老太太的声音里充满了依附感。这时候的南希完全没了在比萨
饼店里说"all of it" 的威风。
"我还会回来的"，我搂着她。
然后，我看着逆光站在客厅里的南希，眼睛里突然涌起了泪水。死是决断的；而我们要
面对的是繁琐的，绝望的，希望的，疲惫的，绵绵的，生。
我再也离不开这房子，也再也回不去了。 | M*****g
发帖数: 1054 | 2 自己顶一下吧，重新改了几个词。
【在 M*****g 的大作中提到】
: 布莱恩站在客厅中央，用一种近乎陌生的眼光打量着房间里的每一处。他的手上握着一
: 个方形的玻璃杯，里面盛着包裹在浅褐色的威士忌里的冰块。
: 我的身体陷在红色的沙发里，脑袋开始怀疑起我身处场景的真实性。这回响在房间里的
: 音乐，爵士乐的柔软的调子同德语吐词之间形成的有趣的张力，布莱恩手里的威士忌杯
: 子，角落里庞大的三角钢琴；好像一部老旧的西方电影里的一幕。这是我的生活么？我
: 只觉得自己存在于这场景之中的突兀。我于是急切地想和人说话，想把自己从这不真实
: 的场景里拽出来。
: "如果你可以从这一屋子的艺术品里挑一幅，你会挑哪一幅？"
: "那幅维也纳的画"， 我不假思索地回答。这幅黑色的素描画的是维也纳的一角，用许
: 许多多笔细微的线条描画出一棵大树和树后面巴洛克式的建筑物。视觉比例上对树的夸
| b*****l
发帖数: 8603 | | M*****g
发帖数: 1054 | 4 谢谢版主哈。。。
【在 b*****l 的大作中提到】
: 写的真好，看到最后非常伤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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