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rose版 - 《女人心》【第二章 心有千千结】（二）（5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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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帖数: 1232 | 1 “爸，这不只是您的观点，也不只是妈妈 的观点，这是约定俗成的大众的观点。其实
，我也赞同这个说法。女孩子就是要富养，要养得既高贵、优雅、大气十足又知情达理
、温柔体贴。再说了，妹妹的情况 特殊。尽量不让她担负任何负累，让她轻轻松松、
快快乐乐地成长，这也是我们全家人共同的愿望啊。”周济民叹了口气，将手臂平铺在
父亲的办公桌上，向前倾着 身子，盯着父亲的眼睛，关切地说：“爸，您看看您，什
么事都喜欢大包大揽，总是把自己弄得这样沉重。”
听了儿子的话，周先生愣了一下。他把身子靠在椅背上，张开双手搓了几把脸，又用力
地由前向后捋了几把头发，长叹了一声，艰难地说道：“穷养也好，富养也 好，怎么
都得养好一颗心才行啊。要我说，‘穷养’、‘富养’不应该单指物质方面。否则，满
天下都是骄傲又野蛮的公主，满天下都是傻小子，这个世界会失衡、 会乱套的。”
从小到大，这是周济民第一次看到父亲如此尴尬的表情，也是第一次听到父亲如此幽默
的语言。在周济民的心目中，父亲就是一座山、一座铁塔、一个迷宫、一湾深 潭。在
周济民的印象中，父亲是一个性情稳定的、严厉的、不苟言笑的人。不论遇到什么样的
突发事件，他都能够淡然地面对、从容地解决。他从来没有沾沾自喜 过，也没有精神
萎靡过；他从来没有如雷一般地咆哮，也没有如孩子一般地欣喜若狂过。小的时候，周
济民非常非常害怕父亲，虽然父亲从来没有训斥或责骂过他。 应该说，周济民之所以
非常害怕父亲，正是因为父亲的严厉是无声的，父亲的批评是无声的，父亲的悲喜也是
无声的。周济民害怕看父亲的眼睛，因为他从来没有通 过读父亲的眼睛而看透父亲的
心情。周济民最敬畏父亲的时候就是他静静地坐在书房里，瞪着那双深陷的眼睛，盯着
他书桌对面墙上的那幅字沉思之时。
那幅字是周先生的养父生前留给他的墨宝，上面用老颜体写着几个拙朴、敦厚的大字：
端端正正，波澜不惊。署名是：憨石。
周先生的养父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中医，为人和性情正如他给自己取的名号一样。他说
，“憨”是为纯朴、天真，“石”是为古时治病用的石针，“憨石”是不为名 利，但
为弘扬祖国中医学而不懈努力的一枚天然的石针。他平生最高兴做的事就是帮助病人祛
除病痛，帮助他们恢复健康，他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写两本书，一本是 平民百姓都能
看懂的中医学常识和理论，一本是平民百姓都能对照着下药的实用中草药配方。
不幸的是，那一场众所周知的浩劫毁了他的梦想，也毁了他的一切。那场轰轰烈烈的运
动刚刚掀起之时，由于憨石坚决反对红卫兵小将们抄他的家，坚决阻止他们破 坏他祖
辈留下来有关中医知识和草药配方的手抄本（包括周先生祖辈传下来的几本）、明清家
具及瓷器等而被以他的学生为首的红卫兵小将们挂上了反革命的牌子， 戴上了大高帽
，拉到台上接受批判。在台上的时候，别人都低着头不敢说话，他却侃侃而谈。他说，
红卫兵砸碎的不仅是文物、不仅是古董，更是老祖宗留给后人的 血脉。这血脉不止是
他们石家人的血脉，更是中国人的血脉！他还说，红卫兵们不是什么英雄、不是什么斗
士，而是民族的罪人、历史的罪人！
憨石的“嚣张气焰”如同火上浇油一般，激起了红卫兵小将们的斗志。他们用铁丝穿烂
了他的舌头，剪了他的头发，拔了他的胡子。他们把从他家里搜出来的草药捆在一起点
燃了，用烟熏他，用火烤他。他们还逼着老小儿到主席台上控诉憨石，逼他说憨石收养
他是不怀好意的，是想腐化他，是想把根正苗红的、乞丐出身的他培养成资本主义的毒
苗子。
来到城里不久，刚刚吃上几天饱饭的老小儿被眼前的一切吓坏了。他战战兢兢地站在台
上，呆呆地看着养父，又呆呆地看着红卫兵小将们，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
憨石怕老小儿受苦，含混不清地冲着老小儿喊道：“老小儿，你是叫花子，你不是吾儿
。”
听了憨石的话，老小儿猛地醒过神来，拼命地大声喊道：“俺娘病死了，憨石爹救了俺
！他是俺的救命恩人！是俺爹！是最好的人！”
这下子红卫兵们急了，他们扒下了老小儿身上崭新的衣服，胡乱地撕起来。直至把那些
衣服撕得破烂不堪，他们才将衣服扔给老小儿，恶狠狠地警告他，必须与憨石划清界限
。如果他再执迷不悟，就把他和憨石一起关起来。
别说老小儿这样年幼的乡下孩子，就是在城里土生土长的成年人，很多都无法弄明白，
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了？怎么一下子就颠倒了？像憨石这样的好医生怎么就成了反革命？
老小儿懵懵地看了看那些红卫兵小将，懵懵地看了看那些和他的年龄差不多大却与他完
全不同的红卫兵小小将，又定定地看着浑身上下脏兮兮、血淋淋的憨石，突然放声大哭
起来。
红卫兵们见老小儿大哭，以为他害怕了，想与憨石划清界限了，便重新哄他，让他揭发
憨石是如何腐化他的。不曾想，瘦瘦弱弱的老小儿狠狠地抹了几把眼泪，大步 地向憨
石走去，直至走到憨石的跟前才猛地转过身来，紧贴着憨石站着，大声说道：“关吧！
就算把俺和俺爹一起关起来，俺也不能忘恩负义！”
老小儿的胆大妄为实在出乎了红卫兵们的意料，其结果可想而知。
后来，憨石被红卫兵们折磨得重症缠身又得不到治疗，就在牛棚里病逝了。憨石病逝之
前，他很久前教过的一个学生，一个革命烈士的后代，通过父亲的老关系想办法到了牛
棚，看望他。憨石深深地谢过这个学生并嘱托他道：“我怕是没有几天的活头儿了。在
我死后，如果条件允许的话，烦请你多多照料老小儿。”
这个学生毫不犹豫地应了憨石老师的嘱托，并 问憨石还有什么愿望和要求。学生痛哭
流涕地说，只要是他能够办到的事情，就算受到牵连，也在所不惜。憨石想了想，对那
学生说：“时事如此，我生如此，已经 没有其他的愿望了。如若方便的话，请给我弄
来两张宣纸、一支毛笔和一点墨汁吧。我要写两幅字，一幅赠与你留念，一幅留给老小
儿。”
那学生想方设法满足了憨石的要求，使得憨石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留下了两幅墨宝。两
幅墨宝都是用老颜体写的，赠与那学生的一幅，上面书写着“情义无价，恩德如山”八
个字，留给老小儿的一幅上则写着“端端正正，波澜不惊”。
周先生与养父相处的时日并不是很多，但是，养父刻苦研究的精神和刚正不阿的品性深
深地影响了他，与养父一起蹲牛棚的日子也成了他生命中最美好的回忆。那些 日子里
，养父给他讲了好多故事，给他讲了好多道理，并郑重其事地告诉他：“做人要‘端端
正正’，要‘波澜不惊’。并且，只有做到了‘端端正正’，才能够做 到‘波澜不惊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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