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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帖数: 16 | 1 中国南方的冬天湿冷，天灰蒙蒙，好似一条多年没洗的不透气的涤纶被，牢牢地把寒湿
的浊气罩在里面。但浦江两岸一派春意盎然。商家内外熙熙攘攘，巨幅广告牌写着“庆
圣诞，大酬宾”——中国的圣诞风潮一贯比美国的来得还早，还猛烈。摩天大楼造型各
异，灯光璀璨，气势直盖过芝加哥和纽约。大屏幕上滚动播放着全球股市和汇率的走势
，即时新闻，还有各类广告霓虹灯耀眼。十里洋场已然“青出于蓝胜于蓝”了。
冯琛好不容易挤出地铁站，东瞅西瞧，左顾右盼，努力搜索附近的公交车站。正巧前面
有个地图橱窗，上北下南，左西右东，纵横交错令身处异乡的他茫然。更可恶的是，这
一带的街道正好被雪花般的“办证”，“培训班”小广告遮了个严实。“也对，”冯琛
想，“谁在这里看十里之外的街道呢！”他又把在地图上印小广告的人骂了一遍。就听
身后有人说：“同学，报个班吧。四六级，考研，出国英语。”冯琛转过身，见是一个
西装革履油头白面的中年男人。冯琛连连摆手摇头。那人劝道：“同学，学好英语受用
一辈子。我们都是海归名师小班教学。您看看我们的介绍。”说着双手递上一张广告。
冯琛刚想拒绝，偶然瞥见上面名师一栏赫然写着“胡佑”两字，觉得眼熟，再一看，居
然是校友。又看了一眼那人，猛然间开窍，睁大眼睛道：“胡佑学长？”那人措手不及
，吞吞吐吐道：“你，你是？”冯琛笑道：“我们独立日湖边烧烤见过啊。我是王谢的
朋友，冯琛。”胡佑憋了半天，道：“哦。”冯琛道：“那次你不是说回国当副教授？
第二产业做的不错啊！”胡佑面露难色，半响叹道：“实不相瞒，给学校忽悠啦。”冯
诚因问何故，他道：“进校只是讲师，要文章，教学都达标，两年后才考虑评副教授。
其他住房，配偶工作就更不提了。我干脆辞职单干了。”冯琛安慰道：“焉知非福呢，
要发财只有自己做老板。”胡佑连连称是：“生源火爆着呢。”两人又聊了几句无关要
紧的话，道了别。
冯琛好歹也经过了5年美国博士课程的训练，按照假设，检验，排除，反证等一套严密
的逻辑推理，终于找到了公交车站的位置——其实就在马路斜对面。开始没看见恰因为
5年美国博士课程太注重科学逻辑思维的训练，而忽略了一个同等重要的方面——直觉
。而且5年中他的视力也经历了自由落体。此刻他站在公交车站，穿着一件半新的羽绒
服，双肩背包，一手扶一个行李箱。旅途劳顿，加上见友心切，额头上早已蒙了一层细
汗，他揩了揩，手上铺满了一层汗液，油脂，还有灰尘的混合物。马路对面的巨型屏幕
刚刚换了一则公益广告，上面一位汉子站在火车站月台上，身背手提鼓鼓的行李袋，满
脸黝黑，满额皱纹，咧着嘴笑，露出并不整齐却洁白的牙齿。画面下方的醒目红色大字
写着：“切实维护农民工合法权益！”
冯琛要见的是大学同学刘易项，后来来上海读研究生，毕业就留在本地工作。冯诚刚下
车，正抱怨这两个小时都能从芝加哥飞到纽约，只见一个戴眼镜，中等身材的年轻人挥
着手迎面跑来边叫道：“老冯！”冯琛定睛一看，叫道：“老刘！”刘易项接过行李箱
，寒暄问好。刘易项笑问：“旅途顺利么？”冯琛道：“从芝加哥到上海非常顺利，从
机场到你家可是太费劲了！您这都快到江苏了吧？”刘易项笑道：“辛苦你啦！市区房
租太高！晚上请你吃苏菜好不好？”冯琛笑道：“不用，炒几个家常菜就好。”
两人穿过一片建筑工地，噪声震耳，尘土漫天，工地的水泥围墙上歪歪扭扭写着几个朱
红大字：“新加坡花园 （二期）”。刘易项回头指着到：“好好的绿地花园非要占了
盖楼房，GDP能不上去么！”两人便顺着一条五彩的小水沟，来到几栋略显陈旧的楼房
下面，侧壁上都用金色的大字写着“塞纳河畔（二期）”。冯琛指着笑道：“很大气上
档次啊，都二期了。”刘易项笑道：“一期影子都不见呢。就知道我们是二。”刘易项
和他的女友小王租住在其中一栋的顶楼。
房东又顺便以便宜价格把小阁楼也租给了他们，内有一张小床。阁楼平时堆放杂物，今
晚是冯琛的栖身之所。房子是标准的两居室，墙壁粉刷一新，陈设不多，显得干净整洁
。在客厅正中旋转一圈，布局已净收眼底，省了主人带着参观的麻烦。刘易项指着另一
扇紧闭的房门道：“这间房另一对小两口租住。”冯琛问道：“很不方便吧？”刘易项
笑道：“不像你们在美国都住大house啊！我们得省钱买房呐！不过熟悉了就好，现在
一起做饭，打牌也挺有意思。待会他们下班回来一起吃晚饭。”冯琛的大脑虽然被14个
小时的时差撕扯得剧痛，还是模糊地觉得哪里不对。他看看手机又看看墙上的挂历道：
“今天不是周末么？”刘易项嘿嘿一笑道：“加班可是双倍的工资呢。”冯琛点头道：
“那你本来是不是也要加班？”刘易项眼神游离，道：“年轻人多忙点没什么不好。”
冯琛反不好意思了，蹭饭不说，还让人家的加班费打了水漂。他忽然想到自己是带了礼
物的，连忙拿出些巧克力，这才觉得好受很多。
傍晚掌灯时分，小王，还有那小两口陆续下班回家。大家一一认识，欢声笑语。主人们
轮流更衣下厨，余下的坐在客厅陪冯琛喝茶聊天。冯琛忍住时差的折磨，耐心又详细地
回答了有关美国生活，学习，绿卡等一系列问题，直讲到口干舌燥，好像开记者会一般
。小王一听美国那些白菜价的名牌就起了兴趣，挽着刘易项的脖子，凑上去噘嘴道：“
明年生日我什么也不要，只要一块名牌手表就行。”刘易项笑道：“好，当务之急是你
赶紧把饭做好，我吃饱了才好工作赚钱。”小王听他答应地毫不含糊，喜上眉梢，立马
滑下沙发，套上拖鞋，跑进厨房。
冯琛心下又是一紧：“随口说说又让老兄出一次血，一天里已经第二次了。”便端起茶
杯，喝了一口，实为遮面，掩饰下尴尬，只见刘易项已举杯对他道：“同是天涯沦落人
啊！我先以茶代酒敬你一杯。”冯琛道：“我可是正儿八经沦落在离家十万八千里之外
，你这回家像逛超市一样频的算个什么沦落人？”刘易项看了看那一对室友，苦笑道：
“我是沦落在上海滩呐！”冯琛道：“东方明珠啊！”刘易项道：“你刚才说申请绿卡
这步骤，那要求，我们外地人申请上海户口何尝不是这样？甚至还严苛。要看学历，学
校，专业，成绩，奖项。”他每说一项就伸出一根手指，最后又把五指在冯琛面前正反
左右反复摆动，那无奈的表情就像被压在五指山下一般。接着道：“每一项都还要量化
，少一分都不行。”说罢抿了口茶，摇摇头。冯琛心下想到：“总是这么苛刻死板，不
知道有多少孙悟空一样的能人因为一点偏差也要压在这五指山下！”但这却不能丝毫安
慰他的朋友，便改口问道：“总还有其他办法吧？”刘易项叹道：“当然有。要么住满
七年再申请，要么公司把你当特殊人才引进，要么。。。”他看看厨房中小王忙碌的背
影，压低声音苦笑道：“找个上海人结婚。对女人还算容易，对男人可就难咯！就算人
家小姑娘同意，哪那么容易过丈母娘那道槛？再说多数本地人背景文化都不一样，自恃
优越，哪看得起外地人？谁带你玩？你说我们是不是沦落人？”
煎炒烹炸的香味已经从门缝溜进客厅。紧闭的玻璃窗上蒙了一层水汽。窗外工地宿舍万
家灯火透过水汽散射进来，显得温馨欢乐，却不知有多少家庭的叹息或是争吵被过滤在
窗外与寒风作伴。不一会儿桌上就摆上了六七样家常小菜，刘易项不顾冯琛劝阻，坚持
开了瓶深红色的，水香料酒精的混合物。冯琛本已十分疲惫，加上酒精过三巡，便意识
恍惚，东倒西歪。众人连忙扶他上床，一夜安静无话。
刘易项早已帮冯琛买好回乡的车票，次日吃完早饭便和小王亲自送他到火车站。他问道
：“下次什么时候回来？”冯琛道：“明年我毕业工作，争取每年都回来吧。”小王笑
道：“年复一年，明年我们就打算结婚，后年说不定就有宝宝了。”冯琛笑道：“提前
恭喜了！我肯定来捧场！”和刘易项相拥而别的一刹那，大学毕业时车站送别的场景又
浮现眼前。他睁眼道：“保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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