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买买提看人间百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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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rose版 - 缘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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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儿待久了,便听说有这么一族人,外界称为阿米仕(Amish)。该族在宗教上极尽
保守,日常生活里不用电器,外界往来仅限四轮马车,穿着打扮活像马克吐温时代的人
物。很难想象在美国会有这么个“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的世外桃源。据说每个艾米仕
人年满十八岁时将面临两个选择:要么继续留在本族,遵循传统;要么出走到外面的世
界,声色犬马,但永远不准回头。
我总觉得我的Bonnie就是一个精神上的阿米仕叛逃者。我是因为去Best Buy买GPS认识
她的。当时我已换过一次老板、三辆车、搬家数次,就在这屁大的小镇。生活这种东西
永远令人费解,于这些腾挪闪跃间,日子竟越过越安稳,越上轨道(其实我也不清楚什
么才叫安稳才叫上轨道)。我甚至收到移民局寄来的PERMANENT RESIDENT CARD。那张
卡片儿上我的笑容看起来还算轻松,只是和刚来美国那年拿的驾照两相对比——用
Bonnie的玩笑——那就是father and son。
对我来说,Bonnie的笑容有一种魔力。往大里说让人宠辱谐忘。往小里讲就是让我觉得
心里整天装的事儿其实不算个事儿,虽然那感觉也只一瞬。我后来总在想,这姑娘究竟
为什么和我在一起。我对她Best Buy销售员的工作不抱任何幻想,她对我焦头烂额的科
研也没有兴趣。至于精神世界,彼此倒有那么一点儿好奇。可精神世界毕竟不能天天当
日子过,谁要那么干谁就是找抽。另外语言也是一障碍。我们各自的精神世界都是由各
自的语言编码。两种颜色的肌肤可以相亲相拥相互搂抱,但细胞深处的DNA毕竟不同。
你瞧,也还是达尔文那一套。有些道理升华到一定程度就都是相通的。
Bonnie离开了她远在南方的父母,一对虔诚而蛮横的东正教徒。她来到中西部,我们这
个小镇,打算开始一种新的生活,与香炉和圣餐构成的过去永别。所以我觉得她是一个
精神上的阿米仕叛逃者。然后她遇见了我,这个满脑子都是异端念头的中国人。这便是
我为自己编造的Bonnie和我在一起的理由。
古时的中国,不知哪朝哪代,天上有两条大蛇,就是在伊甸园诱惑了夏娃的那种坏东西
。一条白的,一条蓝的,灯芯儿似地在一起缠了千年,变成两个漂亮女人,堕入凡间,
走在一条烟雨如雾的桥上。有人递来一把漆了油的伞,那白蛇便隔着雨看去,原来是个
落魄男人,穷酸秀才。有缘千里来相会,我在酒吧里把这句中国俗语讲给Bonnie听。
当时我租了一栋house,算地下室同共三层。其他室友毕业的毕业,回国的回国,都搬
走了。房东是一老美,常年旅欧,只我一个人住着,冬天扫雪,夏天割草。主卧室也大
的寂静,一熄灯就跟要闹鬼似的。Bonnie很快搬了进来。
Bonnie很享受这生活。她觉得这才是真正的重生。她和她的笑容结交了各式各样的朋友
。她问我可不可以把朋友们领到这栋三层的house里。Why not?我已经在这国家拿到了
永久居留权,我和一个地地道道这国家的女人住在一起,我为什还把自己当成一个过客?
我欣然答应了Bonnie,然后就在客厅里见识了一堆嘻嘻哈哈的美国年轻人。要我说这种
party实在无聊,就像他们喜欢吃的干巴薯片,不蘸一口味道浓重的辣番茄酱就根本没
法吃。更糟糕的是,从这些被宠坏的年轻人身上,我发现我依旧是个过客。这是人家的
地盘,他们的家门口。他们就算再浪荡胡混,也总归有个去处。我除了玩儿命干就什么
都没有。
其中有一黑姐儿们,也是Best Buy的,趴在我的二手沙发上,抱怨她和她男朋友——某
家快餐店的经理——每个月只有可怜兮兮的两三次性爱。
我递过去一听冰镇啤酒,逗她:不都说你们black dude除了hip-hop就是porno麽?
她放声大笑:“come on bro, my nigger is freaking not!”
黑姐儿们就趴在我的二手沙发上。我能清楚地看见她臀部的抖动,黑人那种特有的弹性
和曲线。她还说她的经理男朋友一回家就倒头大睡,仿佛睡眠比跟自己女人做爱还重要
。实在忍不住了,黑姐儿们就故意弄醒黑哥儿们,紧贴上去,俩人“来上一发”。没错
,如果把她说这话的表情、还有搭在沙发扶手上的腿都算进去,黑姐儿们用的那词儿就
该翻译成“来上一发”。
当夜,我把Bonnie推醒,在黑暗中嘀嘀咕咕,试图跟她讲明白中文“来上一发”是什么
意思。Bonnie在被窝里笑个不停。重新入睡前,我俩也“来上一发”。第二天一早起来
,各上各的班。
我还告诉Bonnie我第一次黑色星期五,去的就是Best Buy,和一个不知姓名的美国人聊
了一整夜《魂斗罗》。Bonnie给出的评价是“very cute”,因为排了整夜居然只为一
台半价laptop。我没有告诉Bonnie我的那位寡妇房东,还有帅气的湖南小伙。这些往事
模糊而复杂,我用英语解释不清,她大概也听不明白。
Bonnie倒挺愿意跟我分享她的工作,Best Buy的那些人和那些事儿。比方说她的另一个
同事,一个日耳曼裔的小老太太,家里散养了些鸡。Bonnie只需付给她两美元,便能捧
回一打粘了鸡粪的organic蛋。当然也有人操蛋,居然打电话要退两年前买的吸尘器,
还好意思说收据丢了。Bonnie接的电话,很生气。实际上任何退换,无论多过分,Best
Buy都不会有损失,被退换货品的厂家将全权负责。可Bonnie就是觉得气愤。我想她还
是太年轻了点儿,还不知道如何与人心里的贪妄相处。
可惜好景不长,美国房东从欧洲一路玩儿回来,打算搬爱荷华去养老。三层楼的house
挂了牌儿,说卖就卖,跟一堆积木似的。我不得不再次搬家。那阵实验正忙,新居是
Bonnie在Craigslist上面找的,我俩开车去看的房。独门独户,有草坪,街对面还是一
个公园,我很满意,只除了记忆中已面目模糊的那个叫“水晶”的姑娘。不过我想,这
人早该搬走了吧。Bonnie很喜欢这间这两居室的公寓,而且允许养狗。我就填上银行账
户,签了名字,把它租了下来。同自己买房比起来,租来的房子至少有一样好处:你不
用像对老婆那样对它。当然,你也别指望它会像老婆那样对你。
也许是因为都住平房,低头不见抬头见,这片小区的邻居们看起来挺友好,相互间还有
点往来。Bonnie如鱼得水,很快和邻里打成一片。她告诉我她认识了一个中国女孩,英
文名叫Crystal,有身孕,可惜签证过期,没有身份,没有医疗保险,孩子父亲又不在
身边,情形不容乐观。
我问Bonnie,所以你要怎么办。Bonnie说她觉得这Crystal看起来很好,她挺想帮着去
医院问问,像Crystal这种情况,能不能申请豁免医疗费用。
我反问,假如真有这种申请,孕妇本人难道还想不到?
Bonnie到底去了医院,带着那个Crystal。由她去吧,这就是我的Bonnie。我有时难免
替她杞人忧天,这南方姑娘以后一个人该怎样在这世上过活。
可是这Crystal却阴魂不散,花样百出。有一天Bonnie小心翼翼问我,能不能用我的名
义买一辆豪华大吉普。我问为什么。她不让我问。可还是忍不住自己说了原委:
Crystal在往中国卖这车型,Bonnie已经用自己名字替她买了一辆,Crystal还需要钱,
所以才找上我。
我问Bonnie,那个叫Crystal的中国女人,知道我是谁麽?
Bonnie笑着捶了我一下,当然知道啦,you jerk,我告诉Crystal你是我男朋友了。
“就帮个忙吧,反正对你也没什么坏处。”
“你永远不知道这种事情会让你卷入什么麻烦。”
“可Crystal就快生了,她需要赚这笔钱。”
“你真以为她卖车弄的钱会用在生小孩上面?”
我和Bonnie吵了一架。很快又合好了,因为Crystal又找到别人替她买那辆贩往中国的
豪华大吉普。
Bonnie抱着我说:“你是对的,Crystal给了帮她买车的人一笔钱。”
“那她给你钱了麽?
“没有。”
“亲爱的,没事啦,忘掉它吧。”
我的Bonnie还是照旧往Crystal那儿跑。这片公寓区的小房子,连同前面的草坪,看起
来都是一个模样。假设当年那位“水晶 ”姑娘是二十五岁——就像她唱的那句“在二
十五岁恋爱,是风光明媚”——她现在也该算个大龄产妇了。我早记不清在哪块草坪上
我和“水晶”姑娘曾一起坐过。反正这堆面目相似的小房子当中会有那么一间,里面正
躺着中国孕妇,肚子里怀着一个父亲不知何处的生命。记忆中的一小块伤疤,轻易不为
我察觉,但一经触碰,还是浑身不舒服。

我下班回家,Bonnie正在卧室哼着歌。我们的床上摆了几件婴儿穿的小衣。
我扭头出去。那个叫Crystal的女人生了,一个男婴。
Bonnie抱着我亲了一下。她问我要不要一起过去看看。我摇摇头,说今天很累。
其后还有满月什么的,没完没了。Bonnie觉得这些来自中国的说法新鲜。她准备了一个
信封,里面是一张Best Buy的礼物卡,还有一张贺卡。她让我给新妈妈和新宝宝写句表
示祝福的话,然后她再一笔一划地誊在贺卡上。方方正正的一排汉字,活像是我小时候
写的田字格儿。
可有些人不是你想躲就能躲得开,何况这么小的一片公寓区。周日天气晴好,我换上球
衫,准备好好踢它一场。街对面的公园,有人在扔棒球,有人在围着一堆烟火,然后是
Bonnie向我招手。
我穿着球鞋就跑了过去。扔棒球的都是美国人,围着那堆烟火的就是中国人,Bonnie站
在当中很乍眼。她自己却浑然不知,还结结实实给了我一个拥抱,就像我俩平常在家那
样。旁边中国人的目光,让我如芒刺背。
这不是那种美式BBQ。木桌上摆了一个长条形的铁槽,里面是半灰半红的木炭,这就是
你小时候在国内见的那种路边烧烤。还有散在木桌上的铁钎子,穿着一块一块的肉。我
忍不住问这钎子是怎么弄来的。站在铁槽旁烤串的是一黑胖男人。他抹了把汗,瞥我一
眼,用他那双肉乎乎的眼睛:
“国内,肩扛过来的。”
中国人就都跟着笑了。有男有女。男的戴乳胶手套,肉块抹料,钎上串肉。女的就都穿
得漂漂亮亮,戴着草帽,太阳镜,说笑着,伸手去接黑胖男人递来的肉串。
Bonnie也要来一串,问我吃不吃。我说你快先尝吧,这玩意儿我小时候在家常吃。那肉
被烤得直冒油,就像黑胖男人脸上脖上发出的汗,大滴大滴落在发红的炭上,哧哧乱响
。一股子肉焦味可真似曾相识。只不过小时候路边摊阿猫阿狗什么肉都敢给你往上烤就
是了。
Bonnie觉着好吃,她说这跟他们的BBQ果然不一样,所有南方牧场的牛都应该用你们这
些Chinese metal stick串起来烤了。中国人听了哈哈大笑。我太明白不过这笑声的含
义。在我们五千年的吃喝拉撒面前,这个美国南方姑娘的笑容突然让我心头一酸。
我把Bonnie拽到一边儿:我去踢球,你别吃太多,要坏肚子的。还有,家里冰箱的啤酒
,你拿过来给他们喝吧。
Bonnie诧异地看着我。这姑娘察觉到了我的情绪。心里又是一叹:到底是日日夜夜住在
一起的人。我抱了抱她,一个人往公园深处走去。
可Bonnie却又喊我。回头看去,她旁边站着一个中国女人,和一辆婴儿推车。
我只好调头,向那堆烟火走回去,与水晶姑娘再次狭路相逢,在我们曾散步过的公园,
空气里满是肉焦味儿。所有的尴尬其实都他妈是坐在沙发里的臆想。面带微笑,脸不红
心不跳来句nice to meet you,那才是自然到近乎本能的反应。可我终究不忍直视这位
新晋的母亲。幸好Bonnie把推车里的孩子抱了起来。粉色的小手从袖里伸出来,攥住了
Bonnie的头发。这个十二磅重的生命,也有一双肉乎乎的小眼睛。
我转头看了一眼那个烤肉串的黑胖男人。他也在看我。我赶忙把头转回来,对Bonnie说
“yeah, he is so cute”。黑胖男人也回过头,扇着烟火,继续跟吃烧烤的中国人讲
他的笑话:
“咱车行最牛逼的还是那几条狼狗,警局里退下来的。那鼻子都是训练过的,白人黑鬼
老墨分得一清二楚。别说人了,连黑鬼开的车都能给你闻出来。开始我还不明白,怎么
美国狗的鼻子就这么好使。后来在车行里黑鬼见多了,才发现也是活该:你他妈天天嗑
药,大麻就在车座低下塞着,狗能闻不出来?不咬你咬谁?”
那天踢完球回家,我告诉Bonnie,以后别再跟Crystal来往。跟你一句真话都没有,这
种朋友有什么好交的。
Bonnie问我为什么。
“为什么?Ben的父亲根本不在什么中国,今天烤肉的那个家伙就是!”
“你怎么知道?我觉得那人挺酷的。”
我不再说什么了。
后来Bonnie不得不承认——就像通常那样——我是对的。她甚至还打探到那个烤肉的男
人已经结婚了,家就在我们这个小镇。
Bonnie问:那天一起烤肉的中国人也知道这事麽?
我撇了一下嘴:“what do you think?”
“You Chinese.”
Bonnie侧过身子,不知多久才睡去。

我跟Bonnie住在一起,越来越没什么话好说。她干脆用员工卡从Best Buy又搬了一台电
视。两台电视摆在两间卧室:她看她的TV show,我看我的BBC纪录片。
她最近跟远在南方的父母通话越来越频。我们最初的计划是等她父母夏天过来,四口人
一起去西海岸旅游。后来改成感恩节我俩去南方和他们过节。再到后来,就变成她自己
回一趟南方了。
还有就是所谓的养一条流浪狗。这小镇颇有几家动物收容所。我们本打算去领养一条狗
。随便什么品种都行,只要在过去的流浪中没经历太大创伤就行。那种狗没法儿养,一
见人就呲牙。连狗住的小木房都买好了,就放在门前那块草坪边儿上。我和Bonnie一起
在garage sale里挑的。可到现在还没有一条狗住进去,反倒不时会有松鼠突然从里面
探出头来。
分房睡之后,我们一起做的事,除了吃饭,就是去小区的游泳馆了。我其实不会游泳。
小时候被水淹过几次,实在是怕了。直到长大也学不会。一进水池,就像块石头沉了底
。我看着池子里晃动着的透明液体,如何也不相信它会把我的身体托住。
所以我去那游泳馆,基本上都是泡在hot spa里,闭上眼睛,任由温热的水流抚摩脊背
。可也只能解一小会儿的疲乏。时间稍微长点儿,就忍不住想各种各样的事儿,心就乱
了,哪儿还能解什么乏呢。说到底,人身上最忙乱的地方还是那一颗心。
Bonnie就不一样。她每次都要游个尽兴。而且很有计划很有规律:几分钟的蛙泳,几分
钟的自由泳,几分钟的仰泳。她在水里,就跟那些在地上练长跑汗不溜水儿的美国姑娘
一样,没什么风情可言,却有那么一股子我缺失已久的热诚,还有生命力。
“Your fucking bitches!”
我在hot spa里睁开眼,Bonnie愤然离去,地上留下一串湿漉的脚印。池子边儿上是我
的smart phone,屏幕闪亮着,上面几滴水珠就显得有些缤纷。
Smart phone是她给我的生日礼物。她一部,我一部,share同一个family plan。Again
,还是Best Buy,还是员工卡。Bonnie还开玩笑说,你们亚洲人不都喜欢这个麽?
我们亚洲人喜欢的可多了。Bonnie很快又从我们小区住的中国人那儿——里头保不齐就
有那个Crystal——知道可以给smart phone装上一个叫WeChat的app。
“这样就方便多了,还能语音,传照片马上就能看到。”
我当然没有给她点传什么照片。这种皮皮毛毛的事情我向来讨厌。不过这WeChat有一样
功能倒很屌,那便是“摇一摇”。你点开这个app,把smart phone在床头摇上一摇,便
会摇到跟你同样寂寞无聊的人,按距离远近排序。
Bonnie从她认识的几个中国人那里恐怕只学了点皮毛,她都不知道居然还有这个“摇一
摇”,她说这听起来就跟阿拉丁神灯似的,太好玩儿了。我却觉得这“摇一摇”很有点
像过去大学同寝的南方人说他们家山里的旱蚂蟥。那东西平时隐没在草丛,慢悠悠的摇
来摇去,好像草里搭着根小木棍儿,毫不起眼。可一旦人畜靠近,旱蚂蟥感觉到对方体
温,便开始加速摇动,越摇越快,直至啪一下飞到人的皮肤上,顺着血管钻进去。听着
可怕,但有人被毒蛇咬了,居然还用蚂蟥来吸毒血。也算以毒攻毒。
这“摇一摇”光自己摇不成,得两个够寂寞的人同时摇,才能摇着对方。这设计可够绝
,真是把人琢磨透了。你就把这想成是两条在草丛里同时摇动的旱蚂蟥,摇着摇着就忽
然飞起来,啪地一下紧紧帖住彼此,相互吸吮对方的血液。
我那阵子也是贪一新鲜,用这个app在小区里摇着了几个女人。倒没怎么样,有事儿没
事儿闲聊几句罢了,反正都算在流量之内。有的不知道谁是谁,有的知道谁是谁,但白
天见了也只笑着打个招呼就过去了。这WeChat我还是尽量避开Bonnie的。实在避不开,
那上面也都是汉字。可这南方妞不傻。或者说千万别把睡在你身边的那个人当成傻瓜。
Bonnie指着屏幕里那些笑脸红心亲嘴之类的小表情对我喊道:
“what the fuck!”
我无言以对。我把这样一个姑娘都折磨到喊出f字眼儿,我实在无言以对。然后就是分
房睡,两台电视,空着的流浪狗的小木屋。
I know,I know,I mess it up again。基本快散伙了。Best Buy那边又恰好说要
promote Bonnie去另外一座大城市分店做经理。你把这看成是雪上加霜挺合乎道理,说
成是雪中送炭也完全成立,就看于你怎么想了。Bonnie收拾好衣物,装在她的大行李箱
,上面还贴着她南方那个州的logo。我俩住一起的时候,她倒是多添了几件衣衫裙子,
有些是我送她的,有些是她自己挑的。原来的行李箱装不下,我就帮她又买了一个小的。
没想到最后一次送她东西,居然是出远门用的行李箱。操。
Bonnie走后,我重又开始一个人买菜,做饭,睡觉。心里挺不好受,尤其是smart
phone一开机就是她的那张笑脸。可也就是那么一阵吧。没有天长地久的爱情,更不会
有天长地久的痛苦。我远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般愧疚自责。我甚至疑心像《罪与罚》这
种小说,都是作者每天对着稿纸揪自己头发写出来的。
我把“摇一摇”连同WeChat也删掉了。在小区偶尔还能碰到一两个之前摇出来的中国女
人。还是笑着打个招呼,跟什么事儿都没有似的,擦肩而过,各回各家。吃过晚饭到洗
洗睡了前那几个钟头最是难熬,实验室便成了理所当然的去处。
那天傍晚,我又把车子开出来,在小区门口等左拐。Crystal推着她的婴儿车,在我窗
前走过。她插着耳塞,嘴巴一张一合,不知是在哼歌还是在讲电话。她双眼直视前方,
没有一丁点儿偏落到我这边儿的意思。我也没跟她打招呼。假如那个春天的下午她和我
在一起,或许今天就是两个人在推那辆婴儿车。“假如你是我那孩子的妈”,也是我小
时街里放到耳根发烂的一首歌儿。可是,又会有什么不同。
我只看到Crystal几秒钟的侧脸,但足已窥见这女人的疲惫和衰败。前后也就这么几年
功夫。在二十五岁恋爱,是风光明媚。不过这些也许又只是我的臆想。这女人现在是一
个孩子的母亲,她应该比我这个单身汉活得更结实,更有力量。左拐的灯亮了,
Crystal和她的婴儿推车在后视镜里越来越小,直到消失。
和Bonnie刚搬过来那阵,我俩倒是常在这条夹在小区和公园之间的街上散步。雨过天晴
,手握着手,红砖青草的,踩在上面特舒服。不过我俩却从未在散步时碰见过Crystal
。大概人家也是一直故意避着吧。这他妈一丁点儿该死的缘分。
我心里堵的慌,再也没有心思去什么实验室。我把车开上高速,想去没有边际的玉米地
里走几圈儿。我还有那么一丁点儿想哭。若把这念头发短信告诉Bonnie,我只能想到用
“mourn”这个词。
Bonnie曾对“有缘千里来相会”那句俗语背后的故事很感兴趣。她问后来那个蛇变的白
色女人和送伞的男人到底怎么样了。我告诉她,送伞的男人和白色女人生活在了一起,
开始很幸福,不过有一次男人把女人灌醉,女人变回一条大白蛇,那男人就给吓死了。
这南方姑娘皱眉说:
“It’s so sad. I don’t like it.”
我从高速下来,却被一节一节呼啸而过的火车挡在了玉米地之外。我站在车外,一边抽
烟边等。可那火车却滚滚不见尽头。一滴眼泪也没流,也不用流,心情就已恢复平静。
我调转车头,又去了实验室。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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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beth么
s******e
发帖数: 39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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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得很好!但是鄙视羊肉串是不对的!
u***l
发帖数: 29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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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一半更好,如果有办法全用中文就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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