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买买提看人间百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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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rose版 - 销魂场(一〇一)江山已远、美人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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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一章有点问题,写得太隐晦,应该跟后头调整一下。最近太忙一直没改,就还按着
原稿贴了。这一章贴完应该清楚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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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涔这场病来的很急。金令仪一直没回宿舍,她在宿舍躺了一整天,连喝水的力气都没
有。在干燥和渴望里跋涉,昏昏沉沉地仿佛一直在往前走。明明累的虚脱,可那脚步怎
么都停不下来。直到恍惚间又回到小时候生活过的家。
一切都是记忆里的模样,她一步一步往宅子深处走去。看见大堂的主座上,母亲正满面
怒容。地上跪着一个少女,她身边站着一个少年。
是素瑾姐弟俩。婉涔这时候才突然得了力气,原来这一场长途跋涉就是为了回到这里,
把一切的悲剧阻断在此处。
婉涔急匆匆地跑过去,拉住母亲的袖子。想求她网开一面,留她们在府里。可是张着嘴
,怎么都说不出来话。
她急的直掉眼泪,可仿佛没有人看见她。她眼整整看着素瑾姐弟俩走出王府,她只能在
后头一直追一直追。等他们走到了东门外,她好不容易叫出了他的名字:“劭岩,劭岩
,别走!”
婉涔清清楚楚看到自己往后的悲剧,就是从这里开始的。她怕,怕极了。如果母亲肯多
一点宽容,她以后怎么会那么苦?她想让一切从这里停止,只要他们不走,一切都会不
一样的。
拉着素瑾手的少年缓缓转过头,模样是劭岩的样子,婉涔却是清清楚楚知道,那是长大
后她的圆子。那孩子冷冷的对着她,一声不吭的,就那样冷冰冰的望着她。
那目光冷的如屋檐下垂着的冰棱,直直地插进她心头。明明该是血流如注,可瞬间又被
冰冻住,在她心头开出一大朵猩红又妖艳的花。
那孩子嘴角掀起一个厌恶的轻笑,轻轻的抛了一句“我恨你。”然后转过身,拉着素瑾
越走越远。
婉涔直觉得疼的喘不上气,眼泪不住的往外翻涌。可一整天滴水未进,眼泪都干涩地涌
不出来,封堵在胸前、鼻腔,又酸又涩又涨。
楚裕泽把她揽起来,看她紧紧锁着眉头,听到她梦里不安的呢喃,是被噩梦魇住的模样
。于是轻轻叫她的名字,“婉涔,喝点水。”
她的头枕在他肩上,楚裕泽一手揽着她,一手将水杯递在她唇前。水还没入口,却分明
听见她叫着“劭岩”的名字。手下一滞,好像是冷不妨被人推了一把,硬生生跌出十多
丈远,再站起来,脑子有些眩晕。
她病中怎么叫起代齐的名字?难道这些日子的分别,足以叫人替代了他在她心中的位置
了么?还是真如同他自己从前所惧怕的那样,再深的感情总抵不过女人同骨肉的情分。
为了孩子,女人自然是容易对着孩子的父亲发生爱屋及乌的感情。更何况,她对他姐弟
俩带着一份亏欠的心思。代齐又是那样的一个人物,相处久了,女人怕都是难免会动心
。。。。。。
他心底恻然,等那酸涩将将过去,还是将水杯放在她唇边,给她喂了几口水。
下午从那家出来,就直直的来找她。他心中卸了重担,一身轻松,兴冲冲的过来,却发
现她正发着高烧。叫了医生给她打了退烧针,就一直守着。
他在心里排演着各种各样的话,现在一并都像青石板里盘着的含羞草,一碰就卷了回去
。越是碰触,越是卷曲藏逆的厉害。最后只剩一点云淡风轻的伪装。
看她喝了几口水,又沉沉的睡过去。便将她放好,给她盖好毯子。攥着拳头支着胳膊静
静看她。
婉涔觉得这一场噩梦好半天才醒过来。微微睁开眼睛,映入眼底的是柔软的柚子红色的
光。她一时分不清是清晨还是傍晚。同时落入眼底的,还有一个人的背影。
他背对着她,在窗前给花浇水。身材挺拔,白色的衬衫在阳光里将轮廓都描画成橘色,
袖子卷到肘弯那里,能看到结实的小臂。头发依旧梳的光亮有型。这身影是想过千遍万
遍的。
她猛然坐起来,霎了霎眼睛,果然是他,不是梦。
巨大的欢喜还没来得及从心充满到全身,紧随其后的便是恐惧。一瞬间的失忆后,越发
的清晰,让她不敢贸然的发出一点的声响,生怕惊醒了他,让这渴求的幻象消失。只是
看着他的背影,原来就是这样的安心。
楚裕泽浇完了最后一盆花,那些花被她养的不成样子,枯的枯、萎的萎。所以说,美人
不见得能养好美丽的花。想着她平日里似乎总在认真地做着错事,他明明知道,却又宠
着不忍心去点破。
他唇角含着笑,转过身,正看见她呆呆地望着自己。笑得更开了些,“你醒了?饿不饿
?”边说边放下洒水壶。
婉涔避过他灼灼的眼神,一眼瞥见他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心头一震。
分手的时候,他手上是没有戒指的。。。。。。她把头垂得更低了低,把眼里的委屈压
了回去。攥了攥毯子,手落在胸前。脖子里丝绦上系着他送的戒指,这回儿透过薄薄的
衣衫,生愣愣的搁她的手。
那小动作落在他眼里,他看的清楚,她手上的戒指摘掉了。她答应过他不摘的,结果还
是摘掉了,他想。
心里再怎么难过,面上仍然风云不动的。他走到她身边,温言软语却又带着客气的收敛
,问她道:“你想吃点什么,我去给你买。”
婉涔摇摇头,他现在是谁的什么人?总归不是自己的。是自己丢掉的,还痴心妄想他等
在那里么?咬
了咬唇,低低道:“有劳三公子,不用麻烦了。”
三公子?她竟然叫他“三公子”?两个人生分成这样么?
“你病成这样,不吃点东西,身子马上就会垮的。你好好躺着,我去给你买点点心和粥
。”说着起身就要出门。
“不用了。”婉涔冷然婉拒。她有什么资格再享受他的关爱呢?半晌抬头看他,“三公
子来,有什么事情不妨直说。”
楚裕泽心底蕴着气闷。找她有什么事情?他找她能有什么事情?还是真的要有什么事情
,才能来找她么?她的现在就这样不待见他了么?要是先前他同她也有个孩子,怕也不
能这样干干净净的一刀两断吧。老天怎么就没给他一个孩子呢?现如今叫她这样一副霜
冷面孔、石硬心肠地对着他。
干咽了这口气闷,还是寻了个冠冕的“事情”来,温声道:“岚岚要结婚了,她想请你
做女傧相。”
婉涔的眼睛亮了一下,“是同韩朗么?”
楚裕泽点点头。
婉涔这才露出一点微薄的笑意,“我知道他们会有好结果的,他们确实是合适的。”未
几,那微笑又淡了下去,“我怎么能去做女傧相呢?你知道这不合适的。”
楚裕泽想靠近她一些,又怕唐突了她,努力寻一点轻松,“岚岚说,如果你不做她的女
傧相,她就不嫁人了。”
婉涔疏淡地笑了笑,摇摇头,“她真想嫁人,不管我做不做女傧相,她都会高高兴兴嫁
人的;除非她自己不愿意。”
楚裕泽却觉得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除非她自己不愿意”,她真是一副不愿意敷衍自
己的样子。也是,接受什么东西往往没有理由,不过是心底喜欢;只有拒绝,才会有借
口,那借口背后,不过就是“她自己不愿意”。
她是真的不愿意再同自己有瓜葛了么?他这时候真是后悔了,当初看到她留的金子就该
找过来。他还笃然自信地等什么呢?等到现在,好好的一份感情,变成一场刻舟求剑的
滑稽戏。“你要是不去,她婚结的都不会开心的。”
“多谢三公子带话给我。我会去的,但是女傧相我是万万不能做的。”说完一副慢走不
送的冷淡,不肯稍假辞色。径直摇摇晃晃地从床上起来,走到桌子前端起杯子慢慢地喝
起水来,仿佛屋子里根本没他这个人。
楚裕泽被她的冷淡打击的满心水泄不通的闷涩,这时候什么轻佻的俏皮话也说不出来了
,风度翩然也在她那里行不通。怅然低语了一句:“这事回头再说,你先休息吧。。。
。。。”说完快步走出去,是落荒而逃的模样。
空旷的楼里,听见他脚步匆匆。每踏一步都带着弥远的回声,这一声回声还没结束,那
边又一声“嗒”地踏在她心上。像墙上挂着的一副钟,总也没个完。又怕那声音就这样
结束,想让那回声再荡一回。可那声音还是渐行渐远了。
婉涔觉得手无力再端起那杯子,颓然的放下。刚才喝下去的水都变成眼泪全都掉了出来
。她这又是作给谁看?就算不再是恋人,怎么就不能好好同他说清楚呢?她在这世上还
有谁真心待她?不过就是被他宠爱过,才越发地有恃无恐、理所当然地肆意践踏而已。
楚裕泽满腔的闷涩随着那一梯一剃的楼梯都踩进心里去,可总是踏不平。深深通往下头
的,不是脚能踏上的实地,而是深渊。那闷涩践踏的深了,莫名的升起一股怒气来,恨
的他牙痒痒。
他停下脚步,转身又快步走上楼,抢着步伐到她宿舍门口,哐地一声推开半掩的门。
婉涔被那门声惊的回过身,却见到他又站在门那里。
“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他惯常洒脱的俊脸,难得的神情冷峻。
婉涔连忙背过去擦了眼泪,“我不知道三公子在说什么。”
楚裕泽越发气恼,同她讲道理,简直完全的不生效力。于是走过去掰着她的双肩,逼她
转过来正视自己,“你真是不打算同我在一起了,是吧?那我还带着你的东西干什么?
给自己找难堪么?”说着从衣领里把挂了钥匙的项链拽了下来,递到她面前,“你的东
西还给你。”
婉涔慌了神,她从没想过把东西再拿回来。下意识把手背到后头,侧过脸避开他的目光
,“送出去的东西,没有再拿回来的道理。”
“好,你不要,我也没留着的道理。索性丢了算了!既然是一拍两散,总要断的干净!
”说着,就手往窗外一丢。
婉涔真是发急了,抓住他胳膊哭道:“你干什么,那是开金库的钥匙!”说着就要转过
去看钥匙落在哪里。可任她怎么转双肩都牢牢被他固定着,动弹不得。“你放开我,快
点把钥匙找回来啊!”
挣了几下,急得抬头去瞪他。却看见他倏然换了一副倜傥温柔的笑脸,“你终于肯跟我
说一句实话了。”
婉涔一时候没反应过来,他笑着摊开手,“在这里。我怎么会舍得把你的嫁妆给丢掉?”
婉涔才知道他不过是逗她,气得一顿脚,还要挣扎着推开他,却是被楚裕泽牢牢搂住。
他的唇落在她的发间,她夜里出了一身的汗,头发间带着温暖的潮气,像是大雨过后丛
林里升腾的雾气。只待太阳出来,便是清爽的天地。
“现在再给你十分钟,你有什么不顺心,尽管的闹出来。然后再不许你这样闷着骗我、
叫我难受。你摸摸这里,疼里厉害。”说着拉着她的手放在胸口。
婉涔终于不再动弹,原来依靠着他是这样的安心。
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算了,就是都告诉
他被他嘲笑、被他讥讽、被他抛弃,又怎么样呢,她认了,全都认了。她多贪恋他怀里
的美好,他怀里的宁静。
原以为人生最大的幸事是得一心人白头不离。现在才知道,她原来还要幸运:她走的那
样远,还有一个人在原地等着她。
她乖顺地抱着他,他一会儿就感觉到前襟一片潮湿。她瘦弱的肩膀不断耸动,头深深埋
着,仿佛努力克制,可总也克制不住的悲伤。
他轻轻抚着她的后背,轻笑道:“我都没哭,你倒哭起来。说说看,倒底谁把你委屈成
这样?”
婉涔摇头只顾啜泣,也知道自己涕泪满面,哭的实在不成体面,更是不愿意叫他瞧去样
子。等心头那一整团委屈全都宣泄出来,方才稍稍止住道:“我去洗个脸。”仍旧垂着
头,匆匆去了盥洗间。
半刻才见她踟躇地从盥洗间出来,脸洗过,泛着珠光的皮肤显得吸足了水的水嫩。眼睛
红肿地叫人心疼,越发看着一双眸子汪汪地。一双手有些局促地不知道怎么摆放,一会
儿摩挲一下手臂,一会儿又捏捏指尖。
楚裕泽这时候坐在她床沿,冲她伸出手,缓笑柔声道:“过来。”
婉涔难得的顺服,乖乖在他身边坐下。目光还是垂着,余光里还能瞧见他手上的戒指。
咬了咬唇,很勉强地平静问他:“你什么时候结婚的?”
说完,一阵酸痛袭上来,像拿着半湿的帕子在狠命地绞的双手。明明一滴水都绞不出来
了,还跟自己过不去一样的绞动,非要手心都发疼才肯罢休。
楚裕泽愣了一愣,随即明白她在说什么。慢吞吞地笑着看着她,直把她看得发窘,还是
没见他回答,倒把她憋地涨红了脸,扭捏地把头偏到一边。
他心底只涌满了满足地温柔,从她背后把她搂进怀里。婉涔身形一震,却没有挣扎。这
时候突然有些感同身受,当初母亲明明知道要做妾,还是义无反顾投到父亲怀里的那份
心情。是心甘情愿委屈自己,也要成全那份热爱。
她这份心甘情愿后头,又有一分不安,难道真的是爱到愿意做小么,同别人分享一个丈
夫么?她心里煎熬的难过。
他的下颌正好松松搭在她肩上,唇正好落在她耳边。呼出的热气都扑到她脸颊上,让她
的脸红的更厉害。
“你还问我什么时候结婚么?新娘子跑了,你让我同谁结婚去?这戒指原是等着你来戴
的。总也等不到,心急了,自己就戴上了。
他的目光在她劲间逡巡,“我送的戒指呢?不会扔了吧?”说着却抬手去拉她衣领间露
出的一小截的明红色丝绦,最终在那末尾看到了他送的戒指。然后又闷闷的笑了几声。
婉涔这才知道是误会了他,一时间阴霾尽去,却又觉得有些手足无措。他笑声在耳边,
震的一团一团的灼热,又觉得他笑的分外的坏,更是窘的说不出话。只把头偏的更厉害。
什么都不需要说,只要能笃定她的心,其他的都不重要。一闪念,又想起另外一件格外
重要的事情。当务之急,他得要她给个孩子,亡羊补牢一样的防着夜长梦多,才是真正
地能不落人后。
婉涔积攒了满腹的话,正要同他说,却不想颈间热气重了又重。他的吻急匆匆落下来一
路攻城掠地地扫过来,不容她开口,都封在唇里。
婉涔不料他阀门这样就大开了,洪水不知道积蓄了多少时日,连叫他“等等”都张不开
口。随即也迷了脑子,随着他一同在海浪里沉沦。从眩目里喘息的瞬间,才娇恼地挤出
了一句“门没关!”
婉涔身子虚,睡了小半夜才醒过来。睁开眼睛就看到他目光定定地望着自己,“你也醒
了么?”
他抬手把她落下的一缕头发别在她耳后,轻笑道:“不敢睡。”真怕睡过去醒来的时候
,她又跑了。
婉涔殷红着脸,抿了抿唇,“我不会再骗你了。”
他仿佛早就知道一样,亲昵地笑了笑,说:“好。”
婉涔坐起来,打开一盏壁灯,从手包里取了被自己抓成团的信,递到他眼前,“我母亲的
信。。。。。。”
楚裕泽也坐起来,接过来平展开来。
两张纸,上头一张是俞若兰给婉涔的信。大约说起回国后自愿在北地住下,那铭易并无
胁迫。字迹显然不是一天写成,停停写写的来龙去脉,字体时行时草时楷,总见得同女
儿说起这事情的难处。
底下一封却是一首词,极其漂亮的绢花小楷写在熏了香的细浆信纸上。
“细雨湿流光,芳草年年与恨长。烟锁凤楼无限事,茫茫。鸾镜鸳衾两断肠。 魂梦任
悠扬,睡起杨花满绣床。薄幸不来门半掩,斜阳。负你残春泪几行。”
下头写了两个字“赠铭”。
楚裕泽心底顿时唏嘘起来,原来那铭易等的就是她的一封绝笔诗而已。这两个人互有了
情愫,赖着各种缘由到死都没说明白。这其中固然碍着人伦大妨,可半生纠缠也难免太
过撕肺揪心。
他记着婉涔曾说起过,她母亲最唾弃的就是那句“那家的男人从来都是情种”。婉涔说
的时候,道:“我母亲后来就嘲讽阿玛‘情种是不假,专情的没一个!’”
楚裕泽又想起那铭易同他说的那个事情,蓦然感慨,不是没有痴情专一的男人,不过是
她没遇到。或者说,遇到的时候太晚了而已。
可看着信,他还是有些不理解,“你就是为着这个?”
婉涔摇摇头,“先前我无意里听说大哥想要金子,我本来想给他算了。结果母亲叫人过
来同我说被他囚禁住,叫我快走。你说,我怎么能不顾忌她自己走呢?留了这么久就是
为了找她,也不知道她现在躲在什么地方。得了这信才知道她不过为了同他在一起,存
心骗我。。。。。。我只是不知道,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自私的母亲。”
说着眼眶子又红了起来,赌起气来一样,有一茬没一茬地揪着裙边上的订着的一圈蕾丝
花边。不知是哪只指甲勾起了一小截丝线,正被手指头夹住。仿佛是被人拿住了短,一
拉,花边都心虚的缩在了一团。她还是不解气,不停地去拽那根快要绷断的丝线。
“丈夫是她自己选的,那时候就知道是个风流的。既然嫁了,人家容了她,她怎么就不
能稍稍容人的量?她怎么就不肯顾念我一点,给我一个完整的家?非要带着我四海漂泊
,自己整日饮恨?”
楚裕泽知道她在赌气,这些话不过是任性时随口说说,可他听来却不免心忧。有朝一日
,她会不会顾念那个孩子,给他一个完整的家?虽然他自觉算不得什么好人,但感情的
事情上,他总不愿勉强于她。
牵起她的手,很是认真的问她:“那你呢?你可愿意为了那孩子同他在一起?”
婉涔怔了怔,这是她一直没认真想过的问题,也知道想也想不出什么答案,所以把这一
切不得不面对的痛苦抉择都一股脑儿地归责给母亲。
“我不是现在就要你说个答案给我,但是婉涔,如果你不想清楚,早晚有一天你心里这
个结会越来越大,越来越难解。”
“我原本想把孩子要回来。。。。。。可是看见他那样子,我张不了口。。。。。。”
说着又哽咽起来。“你不知道,当初素瑾多可怜,哭着跟她求。她就不肯留下他们!。
。。。。。我原来从来都没怨过她,觉得她离家也是情有可原,感情的事情原就容不得
一而再、再而三的辜负。可我现在真是恨她,要是她当初肯有一分容人的量,后面我就
不会那么苦了。既然她自己也做不到从一而终、矢志不渝,又怎么能要求阿玛?”
楚裕泽揽过她,轻拍她的背。这时候让跟她谈孩子的问题,确实是难为她。等到他们也
有个孩子,也许,她就没那么难了。这样做未免自私,可感情的事情本就没道理和公平。
他替她擦了擦腮边的泪:“不怕你恼我。在我心里,你不知道我多感谢伯母。人生一世
,谁也看不到那么远。不过是兜兜转转,我更感谢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的成全。”
如果没有这一段磨难,他又怎么同她走在一起?怕是她顺顺利利的嫁给了夏子凌,每日
里叫着劭岩一声“小舅舅”,过着深宅大少奶奶的日子。他于她的生命顶多是点头之缘
,几次目光的交汇,再不会更多。
她心里又怎么会不明白?“可她总不该骗我。”
他又微微一笑:“你又怎么能肯定,给你带话的一定就是伯母派使的?”
婉涔放在远处的目光停住了几秒,继而笃定地说:“我知道,这样的事情,怕也就她做
的出来,风一时雨一时惯了的人。说是因为从小就漂亮、人又极聪慧,从前被祖父宠坏
了,后来又被阿玛宠的脾气越发的大。在法国的时候,连我都让着她。不然,祖父那样
的名门之家,怎么会有自己独身千里跑去给人做小的小姐?”
楚裕泽直觉得好笑,这位未曾见面的伯母,得了女儿多少怨气。
婉涔看他笑,急道:“我知道你自是不相信的。你不知道,她少年慧睿,琴棋书画得祖
父亲自点拨,十来岁就极有才名在外。有一回又扮了男装参加一个诗会,在诗会上正遇
上南下办公务的阿玛,叫他给点破了身份。母亲哪里得过什么委屈,又是羞恼、又要逞
强。当场出了一个对子,同在座的说,谁对得出她的对子,她就嫁给谁。对子一出,果
然是没人对得上。
阿玛只当她孩子心性不同她一般见识,只是旁边发笑。母亲就恼了,说你既然对不出,
还笑什么?阿玛就说,我长你十几岁,有妻有妾,儿子都比你长----我对了这对子出来
,你倒底是给我做小,还是要给我儿子做妾?
母亲本就是个任性的,道你对的出,我就敢嫁!
阿玛从小在宫里读书,也是名士大儒教导出来的。那天也是多喝了几杯,当真就对上她
的对子。母亲当场恼得回了家。
这事情,大家只当茶余饭后的谈资,笑笑也就罢了。谁知道她当真独自一人远奔了京州
。你不知道我母亲祖上,扬州十日之时,族人几乎被旗人灭了门,侥幸活下这一支是誓
死不入仕、不同旗人通婚。
母亲私奔做小不说,还是嫁给一个旗人王爷,你说她不是任性妄为是什么?我祖父怎么
能容她?差点叫人把她从京州绑回来族规处置。
阿玛当时同她打商量,要送她回去,或者再觅他人许配,是她非要坚持嫁给阿玛的。阿
玛也是知道自己不过一时玩笑,要到母亲这样牺牲,便是宠的厉害。也曾携母亲去祖父
家登门谢罪,是被祖父大棒打出来的。
她年纪小,心气高,又得了这样的委屈,阿玛更是一味恩宠。只是她一副宁折不曲的性
子,怎么在大宅门里生存?不过就是折腾别人、再折腾自己。虽然后头做了当家主母,
不见得旁人真是心服口服,自然有眼馋心恨的。
记得那时候素瑾也再三央告,说阿玛待她绝无逾越,只是以礼相待,都是她一厢情愿。
孩子的事情也是另有隐情。可母亲就是听不下去,查都不查,直接把她赶走。后来想想
,我怕是这事情也是被人摆布了。”
这些旧事却是他头一回听说,言语间不自然难免怨怼。婉涔骨子里头这份任性,倒是从
她母亲身上得了几分。
和声安慰道:“就算她从前任性妄为,这件事情上,倒不一定真的骗了你。你想想,她
若是真心不想叫你知道,大不必这样大费周章地叫人吓唬你走。谁家子女会在父母有难
时候离开?怕是有旁人想叫你留下来罢了。这封信也许更不是你所想的那样。。。。。
。我猜伯母也许是怕你有一天知道了真相,迁怒了别人,才特意留信解释的。”
婉涔歪头望了望他,她倒真没这样想过。可想想,他说的也不无道理。又想起母亲留给
那铭易的信,继而恨道:“那就是那位大哥做的好事了!他不过是想要金子,怕不知道
怎样骗了她去!”
楚裕泽轻叹了一口气,他这头为她母亲开脱了,她那头对他大哥成见又深了。不知道那
铭易最后的愿望能不能达到,他既然答应了他,总得尽些努力。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失望久了,就没有义务再贪恋下去。如果能遇上什么人,这个人无
欲无求地在一边盼了她二十多年,婉涔,别说是你母亲,就是我怕是也要动心的。就算
伯母先头想骗走你,是她不对,但设身处地为她着想,这确实不是一件容易对女儿开口
的事情。人生世上,难免有欺骗,不见得每一个欺骗都是恶意的。总有不得以而为之的
事情。
你看,到现在全家人都还不知道我是老二。日子过的越久,越是没有张开口说出真相的
勇气。于是就想,就这样算了吧,何必再起波澜?”
婉涔唇角一抿,嗔了他一眼,手指在他额上一点:“说实话,你是不是得了他们什么好
,这样费心给他们做说客!”
楚裕泽摆了一副被冤枉的表情,轻笑着捉住她的手,“都是一家人,不做和事佬,难道
还要我煽风点火、火上浇油不成?”
“她也不能躲着不见我。我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婉涔嗫嗫。
楚裕泽身形一僵,这才想起她的前言后语,原来她还不知道母亲已经去了。微微叹息道
:“你不如去问问你大哥。”
婉涔簇紧眉头,不可置信望了望他:“他怎么会要见我,他怎么会同我说实话?”
楚裕泽淡笑道:“与其什么事情都藏着瞎猜,不如当面问清楚。哪怕你觉得听来的是假
话,总强过你自己的猜测。”
婉涔坐在厅里,站立不宁。
马瑞是很谨慎的在旁立着。有阵子没见,婉涔见他头发上也添了斑驳花白。可心里有结
,对着他自然难以和颜悦色。马瑞看在眼里,也不太在意,态度恭谨若常。倒叫婉涔仿
佛拳头打在了棉花里头,软绵绵的,想发作都没有机会。
楚裕泽不过先进去了一阵,这时候还不见他出来,婉涔便是有些急了。最后实在是坐不
住了,起身就
要往外头走,马瑞恭敬地拦了她,道:“格格,稍安勿躁,大爷不会怎样楚先生的。”
那声音里居然掬了几分难掩的酸涩。
婉涔却并不太信他,执意要往那铭易院子里去。正交涉着,却见楚裕泽走过来。她三两
步跑过去,上下打量,见他安好,心才踏实。
楚裕泽脸上神色淡淡,“我带你去见你大哥。”
马瑞嘴唇动了动,却没说什么,跟在两人后头。
楚裕泽牵着婉涔的手,携着她到了那铭易的院子,敲开了他的房门。婉涔心里空空的,
看了一眼楚裕泽。见他点了点头,示意她进去。婉涔这才松了他的手,缓步抬脚跨进了
门。
马瑞刚想跟过去,楚裕泽却是拦下他,把门带上,“巡阅使说要自己来了断。”
马瑞眉头簇得更紧,喏喏道:“大爷的身子。。。。。。”后头竟也说不出来了。
楚裕泽安慰他道:“她一个姑娘家,做不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马瑞叹息了一声,随着他退到了院子中央。
起坐间有一口落地的摆钟,滴答滴答的摇摆个不停。婉涔迈进屋子里的时候,第一眼就
瞧见了那个钟。不知道怎么,让她有一种恍如隔世、时光倒流的感觉。
屋子里并不亮堂,帷帐半掩的里间,一如既往简单却见奢华的陈设。她不是第一次进那
铭易的房间,却第一回有一种恐慌的感觉。她是希望闪过帷幔后,就能见到母亲的,却
又有点害怕,不知道怎么面对她。
等她一步一步走到他床前,她却失望了。床上只半靠着那铭易一个人,玄色的纺绸寝衣
,虽是仲夏,仍然搭着一块细毯子。额上竟然也没半点汗意。
婉涔有一阵子没见他了,不知道他孱弱成这幅病容了。那铭易见到她的时候,很是努力
的笑了一笑。
她从光亮处走进来,恍惚眼前的人成了俞若兰。于是强笑了一下,指了指床边的方凳。
婉涔走近了些,没有坐下。努力克制着颤抖的声音问:“我母亲呢?”
那铭易被她问得怔了怔,她呢,去哪里了,又能去哪里?
“。。。。。你是不是把她杀了?”婉涔不知道为什么这样问,仿佛这样才能把她逼出
来。
那铭易却是无言了,是他杀的么?也许吧。轻阖了眼,再睁开望向她:“你母亲她死了
。”
“死了?”这两个字她不是没想过,可看到她的信,她以为她还在,不过是不敢见她。
于是心里又生了希望,现在,他口里轻飘飘的两个字,又把她重新把那渺茫的希望掐灭
,丢回到深渊里头。她更生出了一种又被母亲欺骗了一回的酸痛。
婉涔的脸渐渐发了白,“无论怎么样,你叫她一声夫人,他是阿玛的妻子,总算得你的
长辈。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害她?”
那铭易闭上眼睛,让痛苦的神色都压进心底,再睁开的时候依然是那副炯然有神的目光
,被那病倦的脸色裹着,有一种莫名的寂寥。
“夫人是自杀的。。。。。。我知道你不会相信。如同你说的,我叫她一声‘夫人’,
我不会对她怎么样。从法国回来的时候,夫人在船上就染了病。一直瞒着不说,拖着不
延医用药。你也知道,夫人一直喝酒喝的凶,身子就不是太好。
确实是我害了夫人。。。。。。有一回我怕她住的太闷,请了夫人出去看戏,没料到路
上碰上了埋伏,她替我挡了一枪,那子弹也是取不出来。夫人身子一日坏过一日,肝肺
都不大好了,受了许多日子的苦。。。。。。后来她偷拿了我的枪。。。。。。”
那铭易说到这里,好半天才缓过一口气来。这都是在深藏的悔意里,煎熬过百遍千遍的
不可碰触的回忆。
婉涔轻蔑的冷笑道:“她凭什么为你去死?还不是你骗了她!要不然她叫我拿金子给你
!你想的不过就是这个。那铭易,今天要么你就打死我,否则,你这辈子都休想我拿金
子给你。”
那铭易轻轻地笑了笑,寂然无奈。他向来寡言少语,女人前头甚至算得上拙口笨舌,于
是索性缄默。这些辩解的话,他也是斟酌了许久才同婉涔说出来。
记得四年前他亲自在车站接俞若兰,岁月似乎偏爱她太多。还是那张脸,双眸仍然带着
初见时的灵动,却多了一分叫人心疼的沧桑凌厉。
他走上前去,给她行了一个大礼,“给夫人请安。”
她却眉目都没抬,嘴角浮起一个讥诮的笑意,冷言冷语道:“我跟你父亲已经离婚了,
也不是你的长辈,不需要受不起你这样的大安。不是说婉涔出了事情么,还不快点带我
去见她?”虽然是问他,但是眉梢眼角的轻蔑,早就透出她的猜忌。
他无言以对,只同她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让了她上车。然后,后座的两人便是无边
的沉默。到了他给她预备的住处,俞若兰心如明镜般轻笑道:“大爷这是打算叫我常驻
么?还是盘算了什么东西,要费这样大的手笔?”
他从前觉得有很多话要跟她说,可现在一句都说不出来。就算一句话都没有,在她身边
坐着也是好的。
这时候婉涔同她那时候的语气多像,他也是无话可答。那时候是不知道怎么回答,这时
候是不需要回答。他根本不在意旁人的看法,也不需要同旁人解释什么,于是只能用一
种近乎慈爱的目光望着婉涔。
可婉涔最恨他这副模样:他有什么脸面还在自己面前当大哥、充长辈?那目光在她看来
处处透着伪善。
“你没话好说了吧?我同你也没什么好说,她葬在什么地方?”
“马瑞会带你去。。。。。。”他手抚在胸口,那里疼的他头发晕。
这就是她要的结果么?见到的,就是她的坟墓而已。心底那种凄凉,简直无法言说。涨
红了眼睛。望向他时,居然看到了他眼底的凄恻哀痛,于是恨意更盛:“你不需要骗完
她又来骗我,我没那么好骗!”
那铭易移开目光,“旁的话也无需说了,但只一句,你信也罢不信也罢,总之我于夫人
,没过半点欺骗。”
“夫人、夫人”,婉涔本已经走出几步,可听着这两个字,总是刺耳的厉害。猛地转过
身来,快走了两步到他床前,把俞若兰写的信抽出来扔到他脸上,“你现在还叫她‘夫
人’?你怎么对得起她?还说你没骗她?你没骗她,她怎么会。。。。。。”她说不下
去下面那句,“她怎么会对你动心?还替你挡枪?”
她真是替母亲不值。一辈子求一个有情人而已,却一而再的遇人不淑。面前这人,连实
话都不肯说。
婉涔愤然离了他的房间,紧紧咬着唇,攥的指节发白。
走到庭院,楚裕泽就看见她脸色不太对,还没走过去,马瑞却一个快步冲到她面前。长
袍一掀,跪在了她的去路前。
婉涔皱着眉头,冷笑道:“这是干什么?我怎么敢受马总管的大礼?”
马瑞肃然地给她磕了一个头,“这个头不是为旁人,是我欠夫人的。我知道大爷不会同
格格面前说什么开脱自己的话,只会叫格格误会更深。可这事情,从头到尾,都是我编
排的,同大爷无关。”
“你是他的什么人,自然向着他说话。”
马瑞又磕了一个头,抬起来,正色道:“大爷是那家嫡长子,格格真以为他从来都不知
道金子的事情么?只不过大爷从来没动过主意罢了。老王爷过世的时候,正是大爷同俄
国人交恶的关头,是我同大爷拿的主意,将夫人骗回国,请她念在过往的情分上,出面
将金子借给北军渡一时难关。
夫人只说不知道,大爷也并未有过半点为难。都说天子一怒,浮尸千里。。。。。。大
爷要真动了什么念头,格格,您当他真没手段把金子弄到手么?若真不叫格格知道什么
事情,格格这辈子怕都不会知道。
留,是夫人自己的意思。若说大爷有什么一点私心,不过是少年时候受过夫人一回救命
之恩,念念不忘了这二十多年,只想寻着机会回报罢了。至于夫人怎么跟格格交代的,
咱们不知道。只是奴才跟着大爷这么多年,见不得大爷受这样大的委屈。”
婉涔听出他言外之意,脸色越发冷漠下来,“好,我知道他有天大的本事,叫我母亲骗
我,叫金姐也来骗我。人都死了,还不由得你说!你若有本事,叫他当面到我母亲坟前
说去!”说完从他身边绕开,是半分钟都不愿意周旋的厌恶。
马瑞还想辩解,楚裕泽过来将他搀起来,低声道:“她在气头上,这时候说不通道理。
回来我去劝劝。劳烦马总管领我们去一趟夫人的墓地。”
马瑞望了望婉涔的背影,只得长叹一声,点点头。
马瑞一心惦念着那铭易的身体,送了两人去了俞若兰的葬处便匆匆回来见那铭易。
还没进里间,就听到一阵咳嗽的声音,马瑞更是紧走了几步。直见到三夫人在他旁边伺
候着,这才放下心来。
三夫人眼见他身子越发孱弱,心底伤恸,面上却不大敢表示。多垂着眼眸,生怕眼框子
里憋下的泪一不留神就掉出来。
那铭易咳嗽完一阵,喝了三夫人端的药,才稍稍平息下气喘。三夫人乖顺地捧着托盘出
去。马瑞知道那铭易是动了神思,这才引了咳嗽,皱着眉头劝解道:“大爷,就是不为
您自个儿,为了北军、为了大少,您也要顾念顾念身子。”
那铭易点点头,又从枕头下摸出俞若兰的信,看一遍又一遍,生怕是方才自己眼花看错
了字。眉宇间的病容里染着一点欣喜,又胶着着一丝惘然。仿佛是临着一渊泄雪深潭,
被那飞泄的水珠扑地荡漾又心悸。
马瑞并不知道那信的内容,不过那铭易对俞若兰的这份情谊却是一直看在眼里的。有时
候也忍不住替他感慨,人都说老王爷多情,这个儿子,却真是配得上“痴情”两个字。
那铭易良久才从那年京州绵绵烟雨里恍过神来,将那信有仔细的折起来,一边折一边轻
声道:“我的身子是什么状况,你也知道,不过就这些个日子了。”
马瑞愁眉紧锁,忧然道:“宫里头又传出消息来,说是皇后的隐疾总也治不好,这几日
怕就要要送到东洋去了。那头又送来了个东洋姑娘,要给逊帝做贵妃。东洋人资助修的
小皇宫已经完工了,皇上被那些个人窜捣着下个月初要去新京大婚,他这一走,再回来
可怕就是难了。。。。。。”
马瑞顿了顿,望了望他脸色,接着道:“军中这些年若不是您弹压着,主战的主和的,
保皇的、倒皇的才得这样好阵子表面的相安无事。我真是怕,大爷您有个三长两短,这
重担就到了大少肩上了。虽然大少老成持重,可我总担心他年纪轻气性高、耳根浅,怕
被那些个老头子们一闹,先稳不住,倒中了他们的算计。。。。。。”
那铭易双目微睐,没有答他的话,却说起往事:“想起当年入会的时候,众人歃血为盟
,直言矢信矢忠、有始有卒,到最后有人舍身成仁、有人背信弃义、有人心灰意冷遁入
空门。”
突然他无奈地轻笑了一声,“我大约就是‘背信弃义’的那一群里。继而神情肃然道:
“我自问上愧对列祖,下愧对当年同志好友。那铭易能做‘小人’却不能做‘国贼’,
也不会给他们机会叫世尧做。
马瑞啊,还记不记得,小时候师傅教书的时候叫我们背满江红?
马革裹尸男子志,虎头食肉通侯相。更胸中、十万拥奇兵,人皆仰。腰金印,垂玉帐。
忠胆锐,雄心壮。倚辕门几望,北州驰想。且倒长江为寿酒,却翻银浦千寻浪。
就算是死,总也要挫骨扬灰的有价值,让这份病体烂肉死得其所。。。。。。你下去安
排,月底阅军,然后做专列到新京贺婚。你就在白石桥送我一程。。。。。。一旦东洋
人有什么异动,你偷偷放出风去,就说是他们做的。世尧要同那些老头子们翻脸,他占
得国仇家恨的理。不管他们信或不信,总堵得住他们的嘴。
你记得我上回交代的事情了么,只要格格不反对,你就把我的衣冠冢安在兰庭。”
马瑞却料想不到他是这样一番安排,急切想打断他。可见他眉头忽而锁得更深,左手轻
轻按住伤口,不能说出话来。
过了好一阵子,他才轻言缓笑,抛了一句:“她一个女人,倒比男人都能忍。疼的这样
厉害!”然后笑意更盛了。
马瑞倒真是说不出半个劝解的字来,如同他所说,这身体不过是拖一日是一日。他戎马
一生,总惦念着一个轰轰烈烈的结局,难道真要他在病榻前等死?
于是将嗓子里的哽塞生生咽下去,艰涩地说了一个“是”。
婉涔一直在俞若兰的坟前呆呆立了半个时辰。她万万没料到,母亲是葬在这里。
方才车子一停下,落入眼中的不是黄埃散漫风萧索的荒郊野地,而是一个旧式庭院前头
。抬眼见葱葱
碧绿枝桠在粉墙黛瓦上空摇曳,婉涔只当错走了地方,却见马瑞先前头引着,拍开了大
门。
有老仆过来开门,恭敬迎了众人进去。婉涔跟在他后头,简直不能相信。
凿池堆山、栽花种树的小桥流水,曲廊回转步移景易串连着雕梁画栋的亭台廊榭,看不
及的图案各异、形状精巧的花窗,脚下迁伸不尽的卵石铺路。镶边绵延的沿阶草,点景
的翠竹湖石,转角的芭蕉,花坛里当季的花卉,小品的白石桌椅。。。。。。一物一景
都是是母亲曾经的一副工笔画《故园》里走出来的。
婉涔不可置信的目光里,马瑞平然道:“夫人从法国回来后,一直都住在这里。受了枪
伤后,大爷为了照顾方便,才将夫人接到府里。”言尽于此,也无需再多说什么。
这一处园子比楚裕泽那一处不知道精致讲究了几倍,楚裕泽也不禁感叹,“巡阅使真是
有心。”
马瑞却淡淡道:“这宅子,十多年前大爷就治下了。当时不过图一个念想,没料到夫人
真在这里生活过几年。格格怕是没印象了,听大爷说,这园子是照着夫人姑苏老家里长
大的园子造的。”
走到湖中心,是一个小巧精致的四角凉亭。亭子里偏左的位置立了一块碑,上头只刻了
“兰冢”两个字。
马瑞朝那墓碑鞠了一公,低沉着声音道:“这是夫人的墓。”
婉涔一瞬不瞬得立在碑前,喃喃道:“她就葬在这里?”
马瑞点头道:“是。夫人本来坚持把骨灰撒了,可大爷。。。。。。”
难怪她不走了,走了一辈子,怎么不累呢。能在咫尺山林里,寻一点故乡的念想,款斟
漫饮地消磨光阴。身旁有个相陪的人,是真情也好、是假意也罢,都不重要了。
“格格若想陪陪夫人,可以在园子里住下,都有人打扫伺候。”
婉涔有些发怔,连马瑞走了都不知道。还是楚裕泽牵着她去房里,简单吃了些饭菜。婉
涔的话更少,仿佛有许多许多的话都挤在胸口,反而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是默默留下
,要替她守满四十九天的孝。
半月后,北军盛大阅军。蛰居久不露面的那铭易,意外神采奕奕地出现在世人面前。在
外头强撑了一天,等坐进车里,军帽下额头渗着密密的汗珠,戎装礼服内的衬衣也已然
湿透。众人匆匆将那铭易送回了王府。
临去新京前,一一见过大大小小的众多子女,聚在一处强作随意地吃了一顿饭。第二日
,照常是三夫人照顾他起居,服侍他穿衣。
“老爷身体这样,还要远路奔波。。。。。。”她将武装带缠绕在他腰间,他病体消瘦
,系的比往常又紧了些。她从来不在他前头谈论公事,看他这样,却终是忍不住了。手
下还没停住,理了理他军章,抚平衣上微小的褶皱。将军帽捧给他。
那铭易望向镜子里的自己,身后娇小、满面含忧的三夫人,总还是有些愧意。转过身拉
住她的手轻轻拍了拍,“你性子弱,有什么委屈别总自己憋着。我不在家,万事世尧都
能做主。”
三夫人仍旧垂着头,再抬起看他,早就泪眼模糊,“老爷非要去么?”
那铭易怔了怔,沉默从来都是他的回答。三夫人忙扯了帕子蘸去眼角泪花,哽咽万难的
低声道:“老爷,一路保重。”
那铭易这才点点头,转身出了房间。他离开从来都没有迟疑,连赴死都这样果诀。三夫
人不敢再想下去,跟了几步,最后只得倚在门边目送他越走越远。
北去列车的轰鸣里,他一个人独坐在包厢里。侍从官泡了杯君山银针,他要清静,叫人
都退到前头。静静看着银针升沉起落,想起俞若兰当初曾经故意为难,说只喝这一种茶
,茶具也是讲究到分寸不差,快马加鞭地寻来醴泉山水。。。。。
等到他集齐了东西,她却莞尔一笑,将冲好的茶推到他面前道:“你不是军费紧张么?
怎么也这样铺张浪费?我可没金子赔给你。你当我真爱喝么?其实,我就是喜欢看它飘
来飘去的好玩罢了。”
他那时候也是不说话,默默喝了她泡的茶。就算先前一点点的苦涩,那后头紧接着甘醇
却真是诱人想一杯接一杯地喝下去。他低头抿了一口手中的茶,原来不经她的手,这茶
的滋味相差何止千里?
侧头望向窗外,绵延无尽的沃野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笼在一片细雨迷蒙之中。无端地叫
人添了一份江山已远、美人已去的没落感。
他微微地笑了笑,想起她留的信,“细雨湿流光”,他们似乎注定从这细雨里相识再结
束在这烟雨里。能得她几行春泪,总归是无憾了。
那一年暮春,京州的雨下的意外的缠绵。连着几天,出门时候还是晴空万里,等从衙门
做事回来,定然细雨绵绵。
那时候的他还是挥鞭决白马、身着正蟒补子的青年贵族,纵马长街,将行到王府门口,
远远瞧见一辆马车缓缓停在府门前大街旁。
垂帘掀起一角,从里头伸出一把极其抢目的油纸伞来。
那一抹柔粉色,引地他猛然牵住缰绳。白马嘶鸣,转了一圈,才在府门前止住马蹄。他
高高坐在马上,随着马儿兜了一个马身,不过这一个兜身的功夫,那油纸伞已然撑开。
浅粉红底子,沿着伞边勾了一圈荷叶,正中描了一朵粉桃色的荷花。雨不大,聚集了一
阵才有水珠顺着伞筋渐渐滑落下去,连那水珠都带着缠绵的味道。是赫然从江南雾雨里
走出的模样。
他先是被那伞勾住了眼神,有听差的过来给他牵马,“我的爷,都连着下几天的雨了,
也没人伺候您穿雨服出门么?瞧这一头水!”
他哪里听得见他们的话,撩袍翻身下了马,扔了马鞭给下人,走了两步。可还心心念念
着那只伞,不知道支着那样一把伞的,会是什么样的人?
他又转头看过去,那伞依旧挡着面孔,从马车上下来,只露出了衣衫。
粉荷色万字皱紧身袄,肘臂、袖边镶滚着玉色细边。百蝶穿花软缎长裙下头,随着移动
露出浅杏色的缎面绣花鞋头,若隐若现绣着一只翠鸟。衣襟前的纽襻上挂着或金或玉的
装饰和香囊。
姿态袅绕,就算没看到容貌,也知道是个可上画的姑娘。
那铭易看地怔了,知道不该盯着人家看,转身要进府。可心里的画是空了一处,总是想
画满。
看她衣着华贵讲究,是个富贵人家小姐模样。可身边连个丫头都没有,独自一人,还提
着一只不大的藤箱。他觉得好奇。下意识放慢脚步,又回头看她。她却是往府门这边走
过来,离自己更近了。他觉得自己的心要跳出来了。
果然,那伞沿儿渐渐扬起来,先是一只尖尖小巧的下巴,再是秀气的鼻头,直到整张脸
都从伞下露出来。
有雨丝飘进伞里,她扬着头,看着大门上的门匾。不知道是雨飘进眼里迷住了眼睛,还
是她在笑,是一双盈着笑的月牙眼。
那小姐看完门匾,继而看见了他,偏着头上上下下肆无忌惮地把他打量了遍。
本是他在偷看她,这时候反被她这样堂皇地打量。那铭易没来由觉得窘了,轻咳了一声
,借故低了头,避开了她审视的目光。心里想,这姑娘真是放肆。可又不是贬义的,心
里带着一丝欣喜。
这时候反而不知道是走是留,转了一念,很矜持礼貌地走近了几步,“姑娘是来寻人的
么?”
因为他身量高过她许多,她将头又扬了一扬,倏而妧媚一笑道:“让我猜猜,你是那云
章的儿子吧?”并不是询一个答案的语气,仿佛很是胸有成竹。他父子俩是很像的。
强拗官话的苏州腔调,软软糯糯的。他有些诧异,这样就叫了父亲的名讳。可他却气恼
不起来。看着她一双笑眼,富养出的端庄后头藏着一份被宠坏了的骄气。可那骄气,也
不十分的夺人,衬着那一双灵动的笑眼反而有一种有分寸的娇俏和顽皮。
他是情不自禁的点点头,还是问她:“姑娘你找谁?”
她笑意更浓,霎了霎眼睛,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将那笑停住。低头想去取什么东西。可
这时候她一手撑伞,一手提着箱子。于是又抬起头来,将箱子放在地上,又将伞递给他
,“帮我举着伞。”
他是迷了心窍一般,接了她的伞。伞柄是一块玉石镶套的,她握过的地方温润带着轻香
。他替她举着伞,因为身量高,伞也举的高。
雨丝都故意往她身上飘一样,他不得不弯了弯身子,就着她的身高,将伞都移到她上方。
她低头在纽襻上解什么东西,并没在意他细微的体贴。仿佛也是什么样的体贴在她看来
都是名正言顺一般。
大约是丝绦缠在了一处了,她眉头簇起来,有几分恼气。他垂着目光看她,心底柔柔软
软的也撑满笑意。他在想,这是谁家跑出来宠坏了的姑娘?
俞若兰终于从纽襻上解了一块玉佩下来,长长吁了一口气。抬头望了望他,这回笑里头
的顽皮更浓了些,拉了他一只手,将那玉佩放在他手里。
那铭易顿时呆了呆,哑口无言地看看玉佩。
她掩口笑了笑,道:“这是给你的见面礼!没料到你有这样高。”
他是头一回被姑娘这样大方送礼。雨还没停,太阳却意外的从云后头出来,那一缕正洒
在伞上那一朵桃色的莲花上。伞底下渐渐都笼着一层若有若无的粉色,把他的脸都熏的
发红。手心里的玉却是刺着心的冰冰的。他直想将那冰凉,盖住发烫的脸。
她从他手上要回了伞,又提起箱子,往府门处走。到了府门,她对听差的道:“去叫你
家王爷出来,说新夫人来了。”
那听差中的一个,是随那云章去过江南的。被眼前的女孩子的话惊地呆了半晌,然后看
了又看,顿悟一般飞快地往里院跑去回禀。
俞若兰转身又看了看仍旧站在雨里的那铭易,顽皮地笑问道:“你们旗人见了新夫人,
是不是要磕头请大安?”
他第一回见俞若兰,那一份短短的缠绵后是心底无尽的阴雨绵长。时光渐渐模糊了后头
的岁月。
他有自己的府邸,似乎后来也没怎么见过成为“夫人”后的俞若兰。满心都被推翻旧制
、共建新国的热血充满。
那一回同会友刺杀庆王失败,他掩着同志撤退,却被一群亲兵追捕。一时间慌不择路,
进了一间洋服店。店里站着一个姑娘,却是府里头大丫头翠枝。
翠枝见一个人冲过来,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却是府里的大爷。那铭易来不及同她解释
,急道:“回头有人来,就说什么人都没见过!”
翠枝是个极有分寸的,忙点头称是。
他正想穿过内堂从后院跳出去,却听到内堂有人往外出来,只好撤回身。可店外急乱的
步伐隐隐靠近,他一眼瞥见垂着重幕的里间,想也不想一个闪身就躲了进去。
翠枝吓得正要叫,又不敢叫,忙捂住自己的嘴。
那铭易没料到这是一间换衣间,更没料到有人在里头。眼前人影一晃,他下意识将那人
影一带,捂住她的嘴,制固在墙上。
接着鼻端就盈满了淡淡的清香,一双粗粒的手地下是软润的触感,手上面是一双惊恐的
大眼睛,四壁灯光下闪着琥珀的光芒。
那眼睛似曾相识,惶惶然之后便是费解的诧异。她也不再挣扎,静静望着他,仿佛要同
他说话。
那铭易这才想起这双眼睛的主人,电一般松开了手。垂首低低叫了一声“夫人”。
俞若兰顺势扯过衣架上的衣服挡了挡前胸,看他神色匆忙,手压在佩剑上,是随时要把
剑而出的模样。
费解地叫了一声“贝勒爷?”
垂帘外头步伐声更近,他知道不能在这里带累她,正要出去。俞若兰却一把拉住他,“
可是在躲什么人?”
那铭易点点头。
俞若兰按住他,“你不要出去。”
他有两年没见过她 ,她如今已经是妇人的打扮。身上穿了一半的洋装,他才想起来似
乎父亲最近要往欧洲出访。
他现在是想出去也不能出去了。追兵已然到了店里,一阵乒乒乓乓翻动的声音。
首领的军官遍寻不到,最后把目光落在了这一间垂着厚帘幕的更衣间。翠枝一慌,支起
双臂挡在门前。“大胆!可知道谁在里头,也是你敢闯的!”
洋服店老板和伙计也从后堂被压着过来,唯唯诺诺向那首领道:“军爷,这里真没什么
乱党。今天是德清王府的的四夫人来挑出洋的洋服。”
那首领显然不信,双拳当空一抱,“我奉命缉拿乱党,放跑了一个你有几个脑袋向我们
大人交代?”
翠枝扯了腰间的腰牌递给他,“这是德清王府的腰牌。请军爷过目。”
那人接过腰牌看了看,果然是真。可边上一个副官又低声道:“千真万确,确实看到一
个可疑的往这边来了。”
那首领将腰牌还给了翠枝,却依然坚持要检查。
那铭易额上冒了冷汗,他躲在这里,万一被查了,连累家人不说,她衣衫不整,万一传
出去,不知道怎样坏了她的名声。
俞若兰听的分明,看了看那铭易,皱了皱眉头。听见翠枝发出急躁的“嗳”声,显然是
拦不住了。
她忽然大声凛然道:“看了王爷的腰牌,还敢往里头闯,大人好大的官威!不如就放胆
进来瞧瞧到底是王爷家的内眷还是你们要追的乱党!”
外头的人听到声音皆是一愣,为首的几个面面相觑。有一个眼珠一转,陪着笑道:“原
来真是夫人在此。奴才们不过奉命行事,还请夫人给个方便出来一趟,让奴才们搜一搜
。”
俞若兰一声冷笑,“好大胆的奴才,本夫人也是你狗眼看得了的!”
被骂的那人,脸上一阵红白很是难看。另一个又劝解道:“奴才们可以叫下头人都回避
出去。。。。。。实在是确实有人看见那乱党跑到这边。。。。。。”
话还没说完,突然里间扔了一件东西出来,接着接二连三又有东西扔出来,众人仔细一
看,都煞白了脸。扔出来的,分明是女人的衣服。
“这样还要搜么!”
带兵的几个看着地上的衣服,里里外外都在这里了。里头的人此时怕是赤条条一个,她
一个贵夫人,也万万没道理护什么人到这个地步。最后只得讪讪的告罪退了出去。
那铭易怎么也没想到她大胆到这个地步,从她动手解衣剥衫开始,忙转过身去。涨红了
脸,连气都不敢出。
翠枝见人走远了,方才急忙忙把衣服递进去。他仍旧入了定一样面壁而立,又是发窘又
是发恨闷。
直到俞若兰轻轻拍了怕他,他才缓缓转过身。看她已然穿好了衣服。
俞若兰想说什么,又迟疑了一下,低声道:“世道这样乱,贝勒爷好自为之吧。千万记
着,你那家上上下下一大家子。。。。。。”然后又深望了他一眼,转身出去。
他僵在里间,还能听见她压着声音,极其冷肃同翠枝道:“记住,你今天什么人都没见
过。走露了一点风声,仔细你身上的皮!。。。。。。”
这一面后不久,那云章还是辗转知了他在做这样株连九族的谋逆大事,为保住全家性命
,找了个借口将他除了家谱、剔了帖册,赶出家门,只当没有过这个儿子。
他一跃马背,驰骋天南海北,似水流年就是这许多年。
铮铮铁石锻造了心肠,可再坚硬的信,总有一处不可告人的柔软。那柔软的种子,自那
日细雨霏霏里不慎种下,冰封在伦理的地下,在漫长的岁月里酝酿发芽。当感情的平原
荒芜一片的时候,终于破土而出。在违背伦常的诱惑下,在冰雪覆盖的心头,终于生成
一片不可言说的春意江南。
他在孤独的时候偶尔怀念她,无意中得了她的画,就造了这样的院子。每回款步其中,
他仿佛都能看到一个俏皮的女郎在赏鱼、攀花、下棋、作画。处处都有她的影子,却也
哪里都没有她。他没什么奢望,但只怀念都觉得是奢望。
直到马瑞鼓动他将俞若兰接回来,他才真正动了一念私心。十多年了,她离开那家,独
自飘零,见一面也是好的。
马瑞请她将金子拿出来,帮北军渡一时难关。他不是没愧疚的,虽然是那家的东西,可
他觉得开口向她要东西,叫他分外难堪。当她说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他就信了,就当
她什么都不知道。
俞若兰在兰庭住下,是赌着气的。她那时候是满胸的恨意无处排解,这样一个样貌酷似
那云章的人在眼前,她高兴了就同他说说话,生气了就言语犀利苛责挖苦。他觉得她变
了很多,又觉得一点没变,仿佛,她就该是这般脾性。
有时候喝醉了,她就婉媚一笑,撑着下巴看他道:“你不如陪陪我,也许我高兴了,就
把金子给你了。”他都默然受着,喜怒无常也好,无理取闹也好,在他心里头都还是从
前第一眼的那个样子。
她出入自由,却从来不出门。闲时作画,画完就撕,撕了再画。她画的极好,字也写的
好。撕碎的东西他都叫人收过来,他再一一抚平,黏贴好细细收着。
过了两年,俞若兰病的重了些,终于听了医生话戒了酒。也是不太闹了,闲时候他去,
她就同他下下棋。
他棋艺出了名的好,有心让她,可她又要强不许让。她从前棋下的也是极好的,大约十
多年没再摸过棋子,都生疏了。一旦落了下风也管不住脾气,轻则弃子,重则掀盘。他
都让着,也不着手他人,亲自再把棋盘拾起摆好。
她气头过了,便同他一同捡棋子。敛眉垂首的模样,在他看来就是认错了。他这时候才
会说一句,“夫人这是何必?”不是责怪,只是不明白,她这样大的脾气伤的还不是她
自己。
他虽然妻妾四个,不是媒妁相娶的,就是因事制宜、便宜行事的。也有温柔娴熟的如花
美眷,可似乎都算不上真心爱的,因此他素日里也不费心着力宠爱。却把了这份耐心全
全的交付到她这里。
他有错觉,以为还是年轻时候的他们。有时候偷眼一看,她保养的再得当,眼角也有了
一丝淡淡的纹路。他只当她把他当成父亲去恨,当成父亲去爱,生生受下她的脾气。却
受的一点怨气都没有。
他不知道怎么样才叫她“高兴”,也只想叫她高兴。他是真忘不了那个放肆打量过他的
小姐,忘不了那个拉他手送他东西的那个娇俏的小姐。
他知道她从前爱听昆戏,便服邀了她出去看戏。回来的路上中了人的埋伏。她扑在他身
上替他挡了一枪。他看着血没了断的往外头流,心也跟着变冷,好像那子弹穿透的是他
自己的心。
她却满不在乎地笑道,“人家说肝病久了,不出几年就要成干黄的老太婆了,我不想那
样。现在死了也好。”
这枪伤把她身体拖的更弱,他每天都要去看她,索性接到后罩楼里。病的狠了,反而把
脾气都磨没了,每日都安安静静的。她难得和颜悦色同他说话,他受宠若惊的听着。也
想同她说些什么,可又说不出什么,沉默的近乎木讷。
有一回她靠在床上,看他很熟练的给她削苹果。他递到她面前恭恭敬敬地道:“夫人请
用。”半晌她都没接过去。
他这才抬头望她,她只是颇有意味的笑望着自己,问他:“你怎么不叫我名字?”
他一时间惶恐,手一抖,苹果差点滚了下去。她笑着接住苹果,咬了一口,满口都是酸
涩。那笑容渐渐淡薄下去,怅惘地往窗外看去。“我是汉人,你是旗人。扬州十日你的
先祖几乎灭了我满门。我同你有国仇;你阿玛负心于我,叫我去国离家,我同你算有家
恨。你这是何必?天下之大。。。。。。算了。”
他那时候什么都不说,他后悔怎么不同她说。告诉她,这世间山河浩荡四海苍茫,就算
容不下这样的两个人,他总可以给她一段念想,叫她知道有人毫无所图的念着她,只为
叫她别再去恨,恨过往、恨从前。
可到她临终前,他都没这个胆量开口。既没胆量问她,也没胆同她表白。她也是胆小,
怕他不是真心。倘若是真心,他自然会去问婉涔。倘若是假意,反正人都死了,她什么
也都不怕了。再也不怕负心人了。
手中的水晶杯渐渐冷去,那铭易望着沉浮已定的茶叶。种种过往都已然尘埃落定,他突
然想起她曾经拿给他猜的一个灯迷。他费尽思量到如今还没想到答案。
想起她狡黠的笑眼,他也跟着笑起来。那笑容还没到头,倏然一声巨响,都消失在灰飞
烟灭的永恒里。
p*******o
发帖数: 1464
2
应该不是大结局吧?不然配角占了主角的位子很突兀啊

★ 发自iPhone App: ChineseWeb 8.6

【在 y******3 的大作中提到】
: 前面一章有点问题,写得太隐晦,应该跟后头调整一下。最近太忙一直没改,就还按着
: 原稿贴了。这一章贴完应该清楚些。
: 8888888888888888888888888888888888888
: 婉涔这场病来的很急。金令仪一直没回宿舍,她在宿舍躺了一整天,连喝水的力气都没
: 有。在干燥和渴望里跋涉,昏昏沉沉地仿佛一直在往前走。明明累的虚脱,可那脚步怎
: 么都停不下来。直到恍惚间又回到小时候生活过的家。
: 一切都是记忆里的模样,她一步一步往宅子深处走去。看见大堂的主座上,母亲正满面
: 怒容。地上跪着一个少女,她身边站着一个少年。
: 是素瑾姐弟俩。婉涔这时候才突然得了力气,原来这一场长途跋涉就是为了回到这里,
: 把一切的悲剧阻断在此处。

y******3
发帖数: 377
3
快结局了。这个一大段其实是后头的番外,因为前头交待的不太清楚,所以后来就把那
铭易的番外直接加到正文里头了。正文还有一两章的样子:)

【在 p*******o 的大作中提到】
: 应该不是大结局吧?不然配角占了主角的位子很突兀啊
:
: ★ 发自iPhone App: ChineseWeb 8.6

i*******j
发帖数: 546
4
虐缘阿
到头来居然是炸火车

【在 y******3 的大作中提到】
: 前面一章有点问题,写得太隐晦,应该跟后头调整一下。最近太忙一直没改,就还按着
: 原稿贴了。这一章贴完应该清楚些。
: 8888888888888888888888888888888888888
: 婉涔这场病来的很急。金令仪一直没回宿舍,她在宿舍躺了一整天,连喝水的力气都没
: 有。在干燥和渴望里跋涉,昏昏沉沉地仿佛一直在往前走。明明累的虚脱,可那脚步怎
: 么都停不下来。直到恍惚间又回到小时候生活过的家。
: 一切都是记忆里的模样,她一步一步往宅子深处走去。看见大堂的主座上,母亲正满面
: 怒容。地上跪着一个少女,她身边站着一个少年。
: 是素瑾姐弟俩。婉涔这时候才突然得了力气,原来这一场长途跋涉就是为了回到这里,
: 把一切的悲剧阻断在此处。

s******e
发帖数: 3910
5
这个翻版张作霖有意思
而且一个花心爷爷下头俩痴心父子
i*******j
发帖数: 546
6
他大哥死得挺汉子的
还顾及了乱世儿女情长 拿着绝笔信赴死
不过整本架空小说 惟独这个个炸火车桥段有点敏感
因为tg还是挺待见草包张学良的
将来改编成剧本的话 这段估计要和谐

【在 s******e 的大作中提到】
: 这个翻版张作霖有意思
: 而且一个花心爷爷下头俩痴心父子

s******e
发帖数: 3910
7
《甄缳传》给落到清朝,这部小说落到民国的话政治不正确啊。。。
不过我还挺担心最后几张由于联系出版商的原因作者不发了。。。《饕餮娘子》的番外
到现在都不知道结局是什么555555

【在 i*******j 的大作中提到】
: 他大哥死得挺汉子的
: 还顾及了乱世儿女情长 拿着绝笔信赴死
: 不过整本架空小说 惟独这个个炸火车桥段有点敏感
: 因为tg还是挺待见草包张学良的
: 将来改编成剧本的话 这段估计要和谐

y******3
发帖数: 377
8
这剧本不剧本就不考虑了:)先这样吧,大部头返工好伤神。
最近被投资房弄得五心烦躁,头回做包租婆,经验都是靠银子堆出来的。。。。

【在 i*******j 的大作中提到】
: 他大哥死得挺汉子的
: 还顾及了乱世儿女情长 拿着绝笔信赴死
: 不过整本架空小说 惟独这个个炸火车桥段有点敏感
: 因为tg还是挺待见草包张学良的
: 将来改编成剧本的话 这段估计要和谐

y******3
发帖数: 377
9
反正瞎写的。编辑说咋改就咋改,整个结构都会大变。赶上扫黄打非,出版界也风声鹤
唳的。懒得折腾了,还是先把娃和家照顾好再说。其他不过是锦上添花的事情:)

【在 s******e 的大作中提到】
: 《甄缳传》给落到清朝,这部小说落到民国的话政治不正确啊。。。
: 不过我还挺担心最后几张由于联系出版商的原因作者不发了。。。《饕餮娘子》的番外
: 到现在都不知道结局是什么555555

s******e
发帖数: 3910
10
mm误会了,我说的是论坛上连载的长文联系出版社的时候出版社为了销量不让发大结局。
你真厉害,这么多事都能调停得来!

【在 y******3 的大作中提到】
: 反正瞎写的。编辑说咋改就咋改,整个结构都会大变。赶上扫黄打非,出版界也风声鹤
: 唳的。懒得折腾了,还是先把娃和家照顾好再说。其他不过是锦上添花的事情:)

y******3
发帖数: 377
11
已经开始觉得很抓狂了。主要家里的是甩手掌柜,问他意见只会说你拿主意,等过了十
天半个月人家才想起来跟你提意见,可事情做也做了,也只能当花钱买教训了:(
幸好公婆在,帮很多忙,不然真是没办法

局。

【在 s******e 的大作中提到】
: mm误会了,我说的是论坛上连载的长文联系出版社的时候出版社为了销量不让发大结局。
: 你真厉害,这么多事都能调停得来!

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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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特理解 ;) 忙过这一阵子就好了!

【在 y******3 的大作中提到】
: 已经开始觉得很抓狂了。主要家里的是甩手掌柜,问他意见只会说你拿主意,等过了十
: 天半个月人家才想起来跟你提意见,可事情做也做了,也只能当花钱买教训了:(
: 幸好公婆在,帮很多忙,不然真是没办法
:
: 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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