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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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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五月十日 星期一
这件事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我已经记不太清了。可能是周六打马球回来,与露西在市中
心她最喜欢的那家法式餐厅共进晚餐时。烛光映照着杯中的红酒,反射出潋滟的涟漪;
侍者恭敬地端上前菜。露西举起酒杯,深蓝的眼睛流露出笑意盎然的妩媚。我靠近她,
握住她纤细的小手,正要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突然,一个女人声音在耳边响起:
“你在这儿干什么?”
我吓了一跳,杯中的酒洒了出来。回头四顾,身边除了露西之外再无第三人。然而刚才
却千真万确地听到了一个声音。露西皱着眉头迷惑地盯着我:“亲爱的,你怎么了?”
我平静下来:“宝贝儿,没什么,刚才好像听到有人喊我,肯定是听错了。” 她笑了
,优雅地用刀叉将盘里的鹅肝送入嘴中。
这顿饭对我而言吃得可谓艰难。我心神不宁,努力去说服自己我并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可是那尖细的嗓音却似乎仍然近在耳畔,让我无法忽视。我只好换了一种思维方式:那
声音或许来自餐馆外面哪个正在呵斥自己调皮孙子的老妪,无意间传到了我的耳中。我
天生对声音敏感,从小耳朵就比别人灵。所以,能够听见露西听不到的声音也不是什么
奇怪的事儿。这样想着,我渐渐放宽了心。
然而,第二天的午夜,半睡半醒之间,我又听到了一个声音。更具体地说,是一个诡异
的飘忽不定的笑声。我一下子惊醒,满身都是冷汗。“一定是个噩梦”,我对自己说;
可突然,那声音又无比清晰地在我耳边响起,仿佛一个人在此刻贴着我的耳朵:
“这么多年了—真的不记得了吗?”
是谁?我惊恐地瞪大眼睛在黑暗里四处张望。空旷而豪华的巨大卧室里,我是唯一一个
有生命的灵魂。可是那声音的真实不容置疑。我打开床头的台灯。柔和的光充满了整个
房间,让我感觉舒适了很多。靠在床头,我直愣愣地盯着前方,努力让自己忘记那个声
音。前方的墙壁上挂着一幅肖像:那是一位银发的中年绅士:身材挺拔,穿着考究,气
派不凡,紧紧绷着的双唇流露出严厉,锐利的眼神仿佛可以穿透像框。他是我已经过世
的父亲。望着父亲的面容,我陷入了沉思。
父亲生前是这座城市最富有的人。但是,他的财富并非与生俱来。他出生在一个再普通
不过的工人家庭,却从小志向远大。他一路努力,奋发向上,被全国最好的法学院录取
,不到三十岁就成为一位颇有名望的律师。当然,这份工作并不足以让他成为城市首富
—却使他得以结识一个改变他命运的人:我的母亲。
我赤脚跳下床,去给自己斟了一杯马蒂尼。推开门,来到面向花园的阳台上,凉丝丝的
夜风吹着我睡袍下的赤裸身体,竟然有种充满情欲的挑逗意味,这让我想起露西细嫩白
皙的手指。不由得又沉浸在一些旖旎回忆中。露西。。。我知道,如果我问她,她一定
会立刻同意嫁给我的。自从继承了父亲的巨额遗产,我就成为了城里最令人瞩目的单身
汉。是的,我有很多很多的钱。我可以买到我想要的任何东西,约会我看上的任何女人
。最初,我的确过了一段纸醉金迷的美好时光。可渐渐地,一种莫名的空虚像是毒药,
一点点在我身体里发酵。。。
我站在阳台上俯视着花园。初夏之夜,花园笼罩在一片宁静的黑暗中,灌木香气在此刻
分外清晰。微醺中,我恍惚看到一个身着白色长裙的身影在树丛中款款走过。不知为何
,那腰肢的扭动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我仔细揉了揉眼睛,那身影消失了。一种奇异的
感觉涌上我的心头。我狠狠喝下一大口酒,在混乱的脑子中搜寻着。我想起来了,那身
影仿佛是我的母亲。虽然,她在我的记忆里已经是一个遥远模糊的形象。我记得别人曾
说,母亲年轻时候是个真正的美人。母亲的曾祖父靠做海上贸易起家。到外祖父这一代
,已是这里首屈一指的富商。家里只有母亲一个独生女儿,求婚的人挤烂了门槛。后来
,母亲嫁给了父亲。再之后,父亲顺理成章地继承了外祖父的财产,将生意做得极大;
而母亲在我十五岁那年不幸重病去世了。
我想起母亲葬礼的那一天。安葬了母亲之后,父亲与我并排坐在花园的长椅上。秋风萧
瑟,落叶纷飞,飘落在池塘深碧色的水面上。父亲沉默地抽着烟。过了许久,他开口对
我说:“约翰,你知道作为一个男人,最重要的责任是什么吗?”
我摇摇头。父亲说:“作为一个男人,首先要紧的事情就是在这个世界上取得成功。为
了成功,我们需要拥有坚定的心志与强大的决心。这很重要,尤其当我们不得不与身边
的艰难险阻进行斗争时。约翰,你要知道,这些艰难险阻不仅仅来自于外部,更可能来
自于内部。”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父亲又说:“面对艰难险阻,唯一有效的办法只能是战胜它们,
消灭它们。否则,它们会慢慢摧毁你的生活。” 他掐灭了烟头,站起身来:“约翰,
你长大后就会明白的。”
这已经是这么多年前的事儿了。不知为何,今晚我却想努力回忆一些关于母亲的片段。
一个画面浮现出来:午后的花园。年幼的我在学习走路。母亲坐在树荫下的长椅上。我
向她蹒跚地走过去,张开双臂等待着一个拥抱。可是,母亲却毫无反应,好像根本没有
注意到我。我抬起头,看到她两只手紧紧地绞着手帕,美丽的蓝眼睛空洞地瞪着前方。
我用力拉她的裙摆。她低头看到我,仿佛被吓了一跳似的。
过了很久,她才迟疑地弯下腰,小心翼翼向我伸出一只手。
五月二十日 星期六
近来我的世界发生着奇异的变化。我心神不宁,总感觉有人藏在暗处偷窥着我。世俗的
美食与享乐似乎渐渐失去了它的吸引力。事实上,我发现我越来越反感人多的场所--
-我曾经是多么的热爱宴会与狂欢,沉迷于各色美女环绕身边的征服感之中,饮酒作乐
彻夜不眠。可现在,只要这些声音:音乐声,人们的交谈声,觥筹交错的笑声传入耳中
,我就会焦躁不安。曾经动听的音符如今成了混乱嘈杂的痛苦之源。
我仔细想了又想,终于明白了造成这一切的原因:那个声音。
这几天,那个声音出现的次数越发频繁。有时它在深夜里对我讲话,细若蚊吟却让我毛
发倒竖;有时我在人群中,它突然拖着几乎可以形容为邪恶的腔调在我耳边开口。它讲
的内容也千变万化。有时没有任何明确的意义,有时却是一句直截了当的命令。比如,
昨天晚上我又一次失眠,想去阳台上坐一会儿。就在我的手触碰到通往阳台的门把手时
,那个声音突然响了起来:“你要干什么?”我吓了一跳,像被烫了一下,松开门把手
转身落荒而逃。
今天晚上,我拒绝了露西去跳舞的邀请,独自把自己关在书房。点了只雪茄,我无聊地
翻阅着书架上积了厚厚一层灰的书们。突然,一张褪色的老照片从我随手拿起的一本书
中飘了出来。我捡起照片,照片上是一位年轻的女子。她生得相当美丽:柔顺的长发编
成辫子,精致的下巴与鼻子。而让我震撼的是她的眼睛。那双杏仁形状的大眼睛直勾勾
看着镜头,目光流露出空洞忧郁,还有一种。。。一种我形容不出的东西。我又仔细看
了几遍照片,然后才如同白痴般意识到,这照片里的人,是年轻时的母亲。
我正想把母亲的照片放回原处。可这时,那个声音开口了:“留着它。”
当我把照片放到随身携带的钱包时,一个疯狂的想法突然出现在我的脑子里,那就是这
个神秘的声音似乎与母亲有所关联。这想法的疯狂程度连我自己都被吓了一跳。毕竟,
母亲去世已经快二十年了。这二十年来,我几乎从来没有想起过她。这不是我刻薄无情
,而是我对母亲的记忆稀少得可怜。这连我自己都感觉到奇怪。毕竟母亲去世那年我已
经十五岁了,而不是记忆思维尚未成熟的孩童。
胡思乱想着,我趴在桌子上渐渐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我醒了过来。天还没有亮。我
站起来想回到卧室,可两条腿却不听使唤似的向花园走去。这是迷迭香绽放的季节,清
新的甜香在夜里越发浓郁。我在花园里走着。突然,池塘那边传来一男一女的窃窃私语
。我不由驻足倾听:
“啊,玛格丽特,我是多么的爱你!你的美貌,比天上的星星更加光彩夺目。第一次见
到你,我就完全失去了理智。只要你能接受我的爱,我愿意付出一切!”
“托马斯,我也爱你。可是,可是我真的不知道,我能不能和你在一起。。。”
“为什么,玛格丽特?是因为你家财万贯,而我出身贫寒,所以你的父亲不同意吗?你
放心,我会说服他,证明给他看,我一定有能力让你幸福的!”
“不是这个原因,托马斯。。。”姑娘的声音低了下去。两人陷入了 一片寂静。我悄
悄走过去,躲在树丛后向池塘边眺望,只见一个长发披肩的白裙少女与一个年轻男人并
肩站立。他们面向着水面,我看不到他们的脸。这时,少女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转
身注视着年轻男人:
“托马斯,明天晚上你能到阁楼上找我吗?我会解释给你听的。”
现在,我辨认了出来,这少女的脸竟是我母亲的脸。而那男人是我年轻的父亲。父亲与
我记忆中那个严肃冷漠,不苟言语的男人完全不同。他年轻英俊,眼睛里燃烧着一种强
烈的渴望。那渴望包含的不仅仅有情欲,还有更多别的东西。他紧紧抓着母亲的手,仿
佛一松开,她就会消失一般。
我想向他们冲过去,可腿却不听使唤地发软。我瘫倒在地。天旋地转,我感到自己不断
地下坠,下坠。我想我昏了过去。
当我醒来时,我躺在书房的地板上。老管家正俯视着我的脸。“先生,您喝多了,睡了
过去。”他彬彬有礼地说。
五月二十一日 星期日
一整夜,那可恶的声音都在我的耳边低语:“阁楼。阁楼。。。” 我翻来覆去,用被
子堵住耳朵,但无济于事。一直到天蒙蒙亮,我才睡了过去,直到中午才起床。我头痛
欲裂,感觉全身所有的毛孔都要炸开。
也许是那个该死的声音作祟,也许是昨晚的梦,我一整天都想着阁楼。自从父亲过世之
后,阁楼就没有人再上去过,如今已经尘封多年。晚饭之后,我决定上阁楼去看看。
不想惊动管家与佣人,我轻手轻脚地放下梯子,小心翼翼地爬上积满灰尘的木制梯子。
尘封多年的阁楼,散发出一种阴暗的气息。狭小的空间里东西并不多,主要是父亲用过
的工具。有一段时间,父亲曾经对做手工活儿很感兴趣,买了各种各样的工具。不过他
这个兴趣没多久就不了了之了。我看到成套的工具,做了一半没完成的活计,还有一条
很粗的铁链子,好像已经生锈了。除此之外,在角落里整齐地摆放着一摞书与笔记。我
无聊地一一翻过。大多数是法律方面的书籍,这应该是父亲的。中间一本棕色封面的笔
记引起了我的兴趣。我打开,笔记的前几页收集着各种各样的剪报:“精神分裂的发病
原因与症状表现”; “精神分裂症的治疗与成效”;关键词句还做了标记,是父亲的
字迹。下一页,贴着一张泛黄的病历:“玛格丽特。女。二十三岁。重度精神分裂症。
需住院观察以确定治疗方案。”是母亲。母亲竟然是个精神病患者!我震惊地瞪眼看着
那张病历,恐怖的头痛一阵一阵地回来了。那声音又开口了,以一种讥诮的声调:“怎
么忘了,你母亲精神分裂,你明明是一直知道的!”可恶的声音尖利地划过我的耳膜,
真是让人难以忍受。我头疼欲裂,感到整个阁楼仿佛挤压成一块铁板向我倾压下来。揣
上那本笔记,我落荒而逃。
回到自己的卧室,我继续翻看那本笔记。里面有更多关于母亲病情的诊断与记录。显然
,她经历了各种各样的治疗,病情却不见起色。各种乏味的医学术语看得我直打哈欠,
把笔记扔在一边。为什么我会对母亲的病情几乎一无所知,就好像这块记忆被刻意清洗
成一片空白?我心烦意乱,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直到慢慢进入梦乡。
大概是清晨三四点钟。我隐约闻到一阵熟悉而陌生的玫瑰香气。一个温柔甜美的声音在
我的耳边轻轻地说:“约翰,妈妈想你了。” 我睁开眼睛,看到一个美丽优雅的女子
身着浅蓝色的套裙坐在我的床头。她的微笑是那么的柔和温暖。那是我的母亲。我环顾
房间,惊讶地发现这不再是我原来的卧室,而是一间儿童房。低头看自己,我竟然变成
了一个小男孩。母亲把我抱起来。她身上的玫瑰香气真的好闻,我贪婪地皱着鼻子呼吸
着。母亲吻了吻我的脸颊。她抱着我走到窗前,指给我看花园里盛开的黄玫瑰:“约翰
,看,那是妈妈最爱的花。” 突然,她僵住了,眼睛里流露出恐惧。“妈妈,你怎么
了?”我不安地扭动着。母亲把我放下来,她的脸因为恐惧而变形:“约翰,妈妈又听
到那个声音了。它告诉了妈妈一些非常可怕的事。” “什么事?” “它说有人想害妈
妈。约翰,有人要害死妈妈。”她说着,把我紧紧搂在怀里,大滴的眼泪从她漂亮的眼
睛里滑落,打湿了我的脸颊。这时,一个男人推门而入。是我的父亲。“你和约翰今天
怎么样?” 他轻声细语。母亲看了他一眼,并不回答,继续哭泣。父亲无奈地坐下来
:“甜心,你不舒服?今天记得吃药了吗?” 母亲猛地站起身,脸上的表情全都变了
,是一种疯狂的狰狞,她尖叫:“我没病,我一点病也没有,你凭什么强迫我吃药?你
想害死我,对不对?“ 甜心,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听我说--” “不,我不想听你说
,你娶了我,就是想骗走我的财产。现在你一心想着要害死我,别以为我不知道!”
我看到父亲的脸上掠过尴尬,愤怒,羞耻,厌恶各种复杂的表情,最终平静下来。他站
起身:“玛格丽特,别闹了,你马上去吃药!” 他转身走出房间。而母亲歇斯底里地
狂笑着。
这一幕让我崩溃。我想我一定昏了过去。
五月二十九日 星期四
一个不断深陷的泥潭。这就是我最近的生活状态。我越发厌恶与外在的世界打交道。当
一个人对我讲话时,即使看着他翕动的嘴唇,我仍然需要好长时间才能判断出这个声音
来自眼前这个真实的人。真让人烦恼。我更喜欢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屋子里。一个人,但
我并不寂寞,因为有声音陪伴着我。你知道吗,我甚至会听到不止一个声音。有时是一
男一女争吵不休,有时是一群人彼此说笑。
可是,这都不及那一个声音在我耳边的窃窃私语更让人不安。最近,那个声音总会讲起
从前的事情,我的学生时代,我的童年,而这些话题无一例外地都让我想起一个人:我
的母亲。
我的记忆似乎在慢慢的苏醒。
这天晚上,露西来看望我。我才想起已经有段时间没有见到她了。她无限娇媚地偎依在
我的怀里,两团白皙丰满的圆球在粉色吊带裙里呼之欲出。她轻声细语:“亲爱的,好
久没有见到你了。好想你。” 在往常,我早已迫不及待地把她压在身下,而今天,我
却一点提不起兴趣。露西察觉了我的异常。她直起身,注视着我的脸:“约翰,你—还
好吧?”
我推开她:“嗯,最近有点累,需要休息。“ 露西的表情有些委屈,但没再说什么。
睡到半夜,我醒了。觉得异常口渴。露西在身边沉睡着,呼吸平稳而均匀。不想惊动她
,我悄悄地下床去了厨房,想打开冰箱喝点什么。这时,我听到一个带着哭腔的女人声
音:“饿。好饿。我快饿死了。” 我毛骨悚然地回过头,厨房里除我以外空无一人。
而哭泣声依然断断续续:“求求你,给我一点吃的,我好饿。” 仔细聆听,那哭声仿
佛是来自楼梯上方的某处。我不由自主地向那个声音走过去。楼梯弯弯绕绕,将我带向
通往阁楼的方向。站在阁楼门口,我意识到,哭声就是从门后传来的。此刻,我听得更
加清晰。那个声音继续哭诉着:“可怜可怜我,给我一点吃的,哪怕是一口水也好啊,
我真的快不行了。” 声音中透出的痛苦与怨恨让我心惊。无意之中,我碰到了门把手
。虽然门没有打开,可门后的哭声却戛然而止。这可怕的沉默让我恐惧。我一动不敢动
地僵在那里。
门那边传来另一个低沉的男人声音:“是谁在门外?”
我战战兢兢地开口了:“是我。我是约翰。”
“约翰?你在这里干什么?” 那个声音透露出抑制不住的恼怒,“我不是让你待在自
己的房间吗?”
“我。。。我听见有人在里面哭,就走过来了。” 不知为何,那个声音让我想起了父
亲发怒时的样子。我像个小孩子,可怜巴巴地为自己辩解。
“这里没你的事,滚,滚回你的房间去!” 男人的声音暴怒起来,对我疯狂地叫着,
“你这个精神病养的小崽子,给我滚!等我出来收拾你!”
我慌乱地想离开,可这时,那奇异的哭声又响了起来,却好像被什么捂住了,模糊不清
。哭声随即变为即使被压抑住却仍然歇斯里底的狂笑。那完全不再像是人发出的声音,
而是来自一头被撕扯的野兽。我惊慌失措,转身就跑,然而,我一脚踩空,尖叫着从狭
窄的楼梯上滚了下去。好在楼梯并不太高,我没有受伤。当我从地上爬起来时,我看到
穿着睡袍的露西站在我面前,她脸色苍白,眼睛因为惊恐而瞪得大大的。
“约翰,你。。。你在和谁说话?” 她的声音听起来是那么的遥远而不真实。
“阁楼里有人在哭,我过去看了一下,结果摔下来了。” 我无力地解释道。
“阁楼里?约翰,我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你。。。你确定,你不是在做梦?” 她看着
我的模样,仿佛是看到了一个鬼魂。
六月七日 星期一
自从上个周四之后,阁楼让我愈发心神不安。我有意识地避免自己靠近那里。可是,夜
里我仍然时常听到从那个方向传来被压抑的奇异的声音。那声音像是哭,又像是笑,让
我毛骨悚然。我只有依靠酒精和服用安眠药来获得不被打扰的睡眠。
露西离开了我。对于这件事情,我并不感觉奇怪。或者,我根本懒得去在意。我的时间
完全地花在聆听那些声音上。现在,这件事竟让我越来越着迷。更奇妙的是,这些声音
仿佛唤醒了我沉睡的记忆。很多我早已遗忘,或是以为自己早已遗忘的事情,又重新出
现在脑海中。我一度以为自己完全不记得母亲的音容笑貌,不记得自己曾经与她共度的
时光。可如今,越来越多的记忆碎片从我与声音的交谈中浮现出来。渐渐地,当我重温
昔日的记忆时,我甚至可以清晰地记起所有的细节:声音,颜色,甚至气味。我对这一
切都有着异常的灵敏度。
这个傍晚,望着父亲的肖像,我回忆起我们的最后一面。自从母亲去世,父亲并没有再
娶。我知道,他交往过不少女朋友。可是那时我已经上了大学住宿在学校,所以我们彼
此几乎从未干涉过对方的生活。父亲永远在忙着经营他越做越大的生意,我见到他的机
会也越来越少。直到那一天深夜,我被来自医院的一个电话叫醒。是父亲。回家的路上
,一辆酒后驾驶的卡车撞上了他的跑车。我匆忙赶到医院的时候,他已经说不出话了。
他紧紧攥着我的手,嘴唇抖动着,一遍遍重复着。我只能从他的口型判断,他说的是-
--
“名字。你母亲的名字。” 有个声音在我耳边提醒。
“我知道。”我回答道。
那个声音却穷追不舍:“可是,他为什么在死之前一定要提起你的母亲呢?他是不是有
什么事情要告诉你---和你母亲有关的事情?”
“说真的,我也不明白。可惜没有机会再问问父亲他到底要说什么了。”
“你有没有想过,” 声音狡猾地咬着我的耳朵,“你母亲是怎么死的?”
“我记得她得了重病。可是,具体的细节,我真的想不起来了。”
“好好想想,”声音耐心地提示着我,“你一定会想起来的,这一点儿都不难。你清楚
。。。答案。。。只有一个。。。” 说着,那个声音竟越飘越远,渐渐消散在空气中
,我隐隐约约仿佛听到它拖着长长的尾音:“在阁楼。。。阁楼。。。”
我把双手插在头发里,颓然地倒在地上。忽然,一个小孩子银铃般的笑声传来,仿佛近
在咫尺:“妈妈,我要去阁楼玩捉迷藏!” 一个女人柔和的嗓音:“宝贝,阁楼可不
是小孩子随便去的地方,你乖乖在这里陪妈妈,好不好?” “不,我就要去!为什么
我不能去阁楼上玩?” “宝贝,你听妈妈说,那里曾经发生过一件事,一件很可怕很
可怕的事,妈妈不想你去,怕宝贝你也会在阁楼上受到伤害。。。” 两个声音低了下
去,仿佛窃窃私语。我竖起耳朵再认真去听,它们却已经无影无踪。
之前的那个声音又回来了:“去吧,去阁楼上看看,” 它用一种蛊惑人心的腔调对我
轻言细语,“你忘记的一切,都会在那里找到答案。”
我向阁楼走去。站在门口我踌躇了一会儿,终于鼓足勇气推开了门。屋梁上掉下一阵灰
尘蒙住了我的眼睛。与此同时,一股难闻的呕吐物发酵的气味冲入我的鼻腔。我揉着眼
睛,直到视力终于适应了这昏暗狭小的空间---啊!我看到了什么呀!
一具可怕的,骷髅一样的身体,被一条粗大的铁锁链紧紧捆绑着四肢,僵硬地倒在地板
上,而嘴里紧紧堵着像是一块抹布的东西。那是一个骨瘦如柴的女人。我可以辨认出她
杂草一样的浅色头发,与肮脏得已经看不出颜色的裙子。天知道她在这里经受了怎样地
狱般的折磨。
这可怖的一幕震惊了我。那个声音却又开口了:“你仔细看看,这个女人是谁?”
我胆战心惊地向她的方向走了两步。我看清了她脸庞的轮廓。虽然瘦的只有皮包骨头,
却依然可以看出,她曾经是个美丽的女人。现在,我认出来了。躺在地板上的这具骷髅
,正是我的母亲。
我颓然瘫倒在地。然而此时,门被推开了。一个男人走了进来。是我的父亲。他无视我
的存在,大踏步走到母亲身边,蹲下身,试了试她的鼻息。他摇了摇头。突然,他抬起
眼睛,看到了我。
“约翰,你怎么在这里?” 父亲站起身,跨过地上的母亲,向我走来。
“我。。。”我无言以对。父亲已经站在我面前不足一尺的地方。他俯视着我。我低下
头,仍然能感受到他严厉的目光炙烤着我。许久,他忽然叹了口气,用一种我从未听过
的柔软声音说:
“约翰,你知道你母亲的病情很重,她却坚持不去医院长期治疗。你知道,她给我们带
来了多大的压力,而这压力是我们本不应承受的!我不能跟她离婚,不然我辛苦打拼这
些年的家产就会毁于一旦;可我更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毁了我和你的生活!” 父亲动情
地把我搂住,“这个疯女人,她给你和我带来了多大的耻辱。约翰,想想她这些年是怎
么折磨我们的—”他牵着我走到那具奄奄一息的身体旁:“她死了,对我们是好事。我
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考虑,约翰!你是我的儿子,你知道应该怎么做。”
父亲把外衣脱下来递给我,做了个手势。在他如火灼烧的目光盯视下,我心慌意乱,双
手抖颤着将外衣紧紧捂在母亲的脸上。我感觉到那微弱的呼吸渐渐越来越弱,越来越弱
。终于,一切都归于平静。我松开手,不敢置信地低头看着地上的尸体,不相信自己做
了什么。父亲安慰地拍了拍我的肩膀,拥抱我:“约翰,没事了。你做得很好。”父亲
的拥抱越来越紧,让我喘不过气,缺氧到仿佛要窒息:“从现在开始,忘了这一切,约
翰,忘了这一切。”
我的大脑渐渐变成了一片空白。我倒了下去,不省人事。
当我睁开眼睛时,我独自躺在阁楼的地板上。这里没有母亲也没有父亲。只有旧工具箱
与旁边一条生锈的粗铁链。也许,我只是做了一个梦。虽然在我内心深处,我很清醒那
不仅仅是梦。我躺在地板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像是被抽走了一样动弹不得。就这样不
知道过了多久,我突然听到有个声音对我说:
“凶手。你眼睁睁地看着母亲被饿死却无动于衷,你是杀了你母亲的凶手。”
又一个声音:“凶手。像你这样泯灭人性的凶手,怎么配活在这世界上。”
“你应该去死。凶手。” 第三个声音讥笑着加入。随即第四个,第五个。。。很快地
,我被成百上千的声音包围了。它们嗡嗡地环绕着我,无孔不入地袭击着我,毫不留情
穿透我的耳膜,我的五脏六腑。啊!这是何等的酷刑!我发疯般地用额头撞着地板,希
望能够把这些声音从我的大脑中赶走,可是无济于事。相反地,所有的声音都变的更大
,更嘈杂,像是无数来自地狱的黄蜂叮咬着我裸露的可怜灵魂。每一个声音都重复着一
件事:
“你是凶手。”
接下来的事儿,我已经记不太清了:我是怎样跌跌撞撞,遍体鳞伤地从阁楼逃回了卧室
,又是怎样从床头柜里拿出了左轮手枪并装好弹夹;我只记得,当我把枪口对准自己的
左耳,扣动扳机,让子弹挟裹着一团炙热白光呼啸着冲出枪口的时候,我感受到前所未
有的快乐:因为我知道,这一次,所有可恶的声音都将消失,而我终于可以获得那梦寐
以求的永恒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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