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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帖数: 2727 | 1 《迈克的清晨》
（一）
今天气色不错，迈克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夹克是最喜欢的那一件，格子衬衣也熨得
挺阔，很配轻巧的黑框眼镜。他蘸点水整理了一下有点乱的头发，提起背包出了洗手间。
钱包里摸出了一张月票，迈克毫不费劲就坐上了六点钟从Ronkonkma去Penn
Station的长岛火车。头有点痛，一时想不起来是去城里做什么，但先过去再说，一会
儿看看日程表就知道了。清晨的火车不是特别挤，他在车厢中部找到个靠窗的座位，背
倚着窗框侧向里面。许多人喜欢望着窗外，但迈克不同，他爱看人来人往，过客匆匆，
也许人才是最美丽的风景吧。
车厢头部婴儿车上有一对双胞胎牙牙学语，年轻父母笑得合不拢嘴；车厢尾部几个
乘客挽着大拉杆箱，好像是要去机场；车厢中大部分人照例低头玩着手机，剩下几双眼
睛木然朝着前方。迈克对这些都不感兴趣，眼光被车厢另一侧一位女孩吸引住了。女孩
也是靠窗，看起来二十多岁，很美，低着头专注在一个大笔记本上用笔写着什么。她写
一会儿又想一会儿，然后接着写，好几页就过去了。白衬衣，浅灰色外套，深灰色卡其
裤，黑色平底鞋，在花花绿绿的车厢里显得非常特别。
迈克怔怔看了一小会，终于慌张地转过神来，也从背包里掏出一个大本子，装摸作
样在上面乱写乱划。很可惜，女孩太专心了，过了十几分钟都没有注意到他。迈克于是
假装去洗手间，回来的路上尽量朝那面瞟，希望能看到她到底在写什么。快到能看清的
时候，迈克的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但女孩突然低下头又一阵猛写，浓密的长发正好遮
住笔记本和那美丽的脸庞，什么都不见了。迈克拼命想找个理由搭讪，走廊边又坐着其
他人，实在没有什么好办法，只好掩住心里的失望，讪讪回头坐下。什么邻座小孩的哭
闹,什么背后大妈高声的嚷嚷,什么车轮轰隆轰隆的声音,迈克一点都听不见。
迈克知道自己喜欢上她了。上一次喜欢人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他想不起来，
也不想去想。不知道昨天从哪里来，也不清楚明天到哪里去，今年今日，此时此刻，全
在这里。迈克决定不去打扰女孩了，于是拾起自己的本子，开始为她画起像来。有些古
旧的座位，有点倔强的身形，偶尔晃动的双腿，和十分专注的神情，跃然纸上，或许带
着冥冥之中的天意，让迈克久久不能放下，还写了首小诗附在画像下面:
"你温暖的脸庞,
我忐忑地慌张,
从今日今时起,
谁记得过往 ......
如果有明天,
又何需多言,
蓦然转身后,
没有再见 ...... "
不知不觉车猛地一顿，将迈克震得清醒起来，原来已经到终点站了。他终于鼓起勇
气朝女孩走去，但呼呼啦下车的人已经将她推出了几个身位，连她那背包上的笔记本掉
到座位上也没有发觉。迈克刚要大声提醒，突然看见本子封面上留着姓名和电话号码，
便悄悄将它拾到手中。
Penn Station早班时间人潮汹涌，下车再也寻不见女孩声影。迈克掏出手机，输入
封面上的号码，正要拨通，一个念头转过又将电话挂了。
踟蹰良久之后，他终于轻轻翻开本子，微微颤抖的手托着第一页:
“场景一：
“时间： 清晨六点左右。
“地点： Ronkonkma车站。
“角色： 迈克，三十岁左右，便装，夹克，格子衬衣，黑框眼镜。
“场景描述： 迈克在洗手间镜子前检查自己装束 ...... ”
（二）
世界好像一瞬间静止了，而迈克的手抖得越来越厉害，如水面上被鱼线拉得上下晃
动的浮子，将惊惧与疑惑一圈圈布满了四周。他“啪”的一声关上本子，不敢再往下翻
了。
我是谁？什么是实的什么是虚的？我的一举一动注定是完全照着剧本进行的吗，还
是只是大概？我现在的想法呢？是自由的么？剧本结束了会发生什么？我会死吗？什么
是死？有关系吗？ ...... 迈克脸色苍白，大脑的血液供应根本跟不上这么多的问号，
想得越多越茫然，想得越多越不敢想，如同踏入无边无际的雪原，差点滑倒过去。
“先生，有零钱吗？”一个手里端着毛毡帽子的流浪汗凑上前来，迈克一怔，从兜
里掏出几个硬币和几张纸钞往帽子里一丢，溅出有点沉闷的叮当声。过往的人们还是那
么匆匆，香水味、汗味、炸鸡味还是那么真实 - 什么是真实？叽叽喳喳的女高中生，
略显疲倦的商务人士，缠着大人玩游戏的小孩子，还有守在台前的警卫们，仿佛都没有
什么奇怪的地方。
不知道多久过后，迈克终于撑不住了，决定先找个地方休息一下。他拖着双腿来到
Penn Station的一个出口，却发现电梯出了故障，只好一步一步将自己拽上台阶。每上
一级台阶都很吃力，每拖一步都像是拖着整个世界，不小心还碰到了旁边的人 - 原来
是刚才那个流浪汉，他略微点点头再次向迈克表示谢意。
站在地面上，迈克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向上方望去：高楼还在，霓虹还在，路面照样
有点臭烘烘，一些商店门口站的促销员看起来都挺眼熟。对面有个星巴克，他走进去本
来想点个咖啡，突然改变主意点了一杯袋泡中国绿茶。拿到饮料他特意用指甲划了划茶
包外挂的纸片，又打开盖子闻闻 - 不错，是China Green Tips。 几个人对着笔记本电
脑散乱地四处坐着，有的一下手机一下电脑看起来很忙，让手里拿着纸质大本子的他显
得有些另类。 到几个角落转了一下，安静的位置已经没有了，他只好胡乱坐下，将本
子放在面前。
豆豆。女孩名字叫豆豆，不常见，或许有东方血统，或许只是个笔名。电话号码是
长岛的，她来城里也许是上班，也许是观察采风，毕竟没有第二个地方有曼哈顿这样混
杂的人口与文化。迈克拿起手机 - 已经早上八点半了，他强行让心里平静一下，终于
拨出了豆豆的号码。“嘟 -， 嘟 -， 嘟 -，...... 您好这是豆豆，对不起现在我不
方便接您的电话，听到录音请留言 ......” “豆豆你好，这是迈 - 哦不对是杰克，
呃，我在长岛火车上拾到你忘记的笔记本，请问什么时间地点方便还给你？听到请回复
我的电话，谢谢。”
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十分钟。半个小时过去了，一点动静都没有。迈克反而
坦然起来，啜了几口茶，打开自己钱包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别的线索。哦，有驾照，我
确实是叫迈克；还有住址，在石溪镇。钱包里没有小孩和家人的照片，信用卡倒是不少
，甚至还有运动俱乐部的会员卡。背包里呢，有一台笔记本电脑，一件轻薄雨衣，还有
一张山文出版公司的员工卡。想起来了，今天本来是要去参加公司十点钟的会议。快九
点半了，豆豆估计一时半会不会打过来，等着心里闹得慌，不如干脆去公司看看吧。
迈克抓起衣服正要离开，“噗 -， 噗 -， 噗 -”， 手机振动起来。豆豆的号码
，他一把将电话抓到脸旁。
（三）
迈克尝试联系豆豆的时候,她正挎着背包穿行在曼哈顿中城嘈杂的人流中,丝毫不知
自己丢失了本子,也没有听见铃声。
大街上正在游行,动物保护组织的,号鼓喧天,声浪汹涌。城里就是这样,人杂主意就
多,三天两头游行。一会是保护地球的游行,一会是同性恋的游行,一会是反战的游行,一
会是反金字塔尖百分之一的游行;总有一天他们会为外星人,为AI,甚至为书上和电影里
的虚拟角色游行的,豆豆禁不住想。
豆豆是石溪大学物理系四年级的学生,如同绝大多数数理学生一样,一路小跑读下来
就知道自己绝不是诺贝尔奖或沃尔夫奖的料。她时常独坐在物理楼外Umbilic Torus的
雕像下面发呆,不是为了思考物理的难题,而是沉溺在一个自己的世界里。豆豆的父亲来
自中国,博士毕业后成了一位工程师;母亲来自德国,现在是一位设计师。大概是受父母
背景与职业的影响,豆豆的思维一直在具象与抽象中摇摆,在感性与理性间徘徊。“你呀
，该早点找个男朋友，”母亲总是这样说她。她不但没有男朋友，连真正的闺蜜都没有
；喜欢她的人不少，敢接近的却没有 - 谁也不知道她那份深深的忧郁下埋的是什么。
一年又一年,豆豆物理学得越多越感到绝望。人类的渺小,探索的无限,还有那些既
不能证实也不能证伪的新概念层出不穷,与玄学已经无法区别。人的存在有没有意义？
需不需要有意义？如果有的话意义是什么?什么是存在？直到有一天,在十字路口等绿灯
的时候,看着川流不息的车流,她仿佛明白了: 存在么,就是与周围事物有联系; 人存在
的意义么,就是想着人或被人想着,就这么简单。小王子与玫瑰花，Tom和Jerry,云天明
与程心，莫不过如此。
从此豆豆喜欢抽出时间来到人多的地方，譬如今天趁着学校放假来时代广场坐坐，
而奇怪的是在人越多的地方她的心里越安静。Hard Rock进进出出的潮人们，迪斯尼店
里上蹦下跳的孩童，杂货店里买水的游客，还有将塑料桶当鼓打敲得震天响的街头乐队
，在她的眼里变成一个个的符号，不知道看见的是别人，还是自己；连她也不知道，自
己平和的外表下面藏着异样的热情。
观察得多了，自然就想写一写画一画。豆豆的包里装了各种本子，素描速写本，写
诗歌的本子，写剧本的，写小说的，当然还有一个小相机。今天的她，已坐在广场的石
梯之上，略施粉黛。略微卷曲的黑发衬托着稍稍有点显方的鸭蛋脸，小鼻子有点翘，深
褐色微微显蓝的眼睛和倔强的柳眉平添了几分英气。全身素色打扮，半陷于沉思中的豆
豆仿佛一枚烟晶，独坐在五彩之外。独处是幸福的，她眉角之中分明显出几分欢愉；而
她干干净净毫无花样的指甲押着的诗歌本子上，如平常一样又多了几行：
阳光折过玻璃幕墙，追逐过客
过客沿着斑马线，追逐时间
时间顺着沙漏，追逐大地
大地转呀转呀，追逐阳光
哦追逐，不停地追逐
任谁都无法逃离 ......
豆豆将诗歌本收入包中，掏出手机看看时间 - 哦，九点二十七，不如到中央公园
去看看吧。咦，还有一条短信。原来是一位名叫杰克的先生在火车上拾到我的剧本草稿
，让我联系他。真是不小心，还好没有丢，赶快打过去约时间吧。想到这里，豆豆回拨
了电话：
"喂，这是豆豆。请问是杰克先生吗？"
（四）
迈克一把抓过手机，“喂”了一声，正待回应，突然听见另外一名男声已经在和豆
豆对话了，惊得下巴差点掉了下来：
“豆豆你好，我是杰克。”
“谢谢你杰克。请问我怎么来拿笔记本对你比较方便？”
“我上午还有点事，中午出去跑步会路过麦迪逊广场。中午12点半在那儿Shake
Shack一起吃点东西怎么样？”
“好的。我灰色外套，长头发。你呢？”
“我穿蓝色运动衣，腰上拴个小挎包。”
“好的，谢谢。到时见。”
非常平凡的对话。电话中的他是谁？怎么会有两个人捡到笔记本？为什么豆豆打的
电话两个人都能听到？迈克心里与其说是一阵冰凉，不如说是一片骇然。他什么都顾不
上了，连忙把豆豆的本子打开：她只写了两页，前面梗概大致吻合，快到Penn Station
越写越潦草，很多细节看不清楚，然后就没有了，断然没有从车站出来以后的部分。那
我呢？我在哪里？我是什么？迈克不禁问道。十二点半，麦迪逊广场Shake Shack,只有
这个线索了。
迈克看了时间，九点二十九，离十二点半还有三个小时。他不是工作狂，但现在能
做的事，好像也只能是去工作的山文出版社看看了。好似本能一般，迈克不由自主就走
到了出版社所在的大楼。山文以出版有关心理学和自然科学的小说为主，诗歌散文为辅
。二三十年前山文鼎盛时期出了不少好书，被誉为传统出版业最后的骑士，人员几百，
也包下了整整两层楼。然而近年由于互联网的发展和新媒体的冲击，以及人们趣味的改
变，它只剩二三十人，缩到十二楼的一个小角落里。罗伯特社长在这里四十多年，经历
了出版社的繁荣与衰败，每每端着咖啡，在窗前凝望四周的钢铁玻璃丛林，以及各大楼
顶上的天线怪兽，沉默不语。书没变，人变了，而作为策划编辑的迈克，今天要参加的
便是怎样转型和振兴山文的会议。
出版社照常死沉一片，眼睁睁看着公司要跨台的样子，大家各有心事，连招呼都打
得很勉强。迈克来到自己的小隔间，一切都十分熟悉，实在这里工作很久了。他照常整
理了下桌子，复印了些文件，还被苏珊大姐问道问什么气色不好，只好苦笑。十点过几
分，社长、副社长、总编、责任编辑、财务及其它一干人等拖拖拉拉终于到齐。罗伯特
社长先让财务大家介绍一下情况，然后讲到：“如财务所说我们已经入不敷出很久，如
果情况不改变的话，最多只能撑几个月了。主要责任在我，没有及时认识到现在出版业
的新趋势。我想我们主要在内容上落伍了，这是由现在快节奏的生活决定的。现在读者
喜欢新奇观念的冲击，比如科幻玄幻悬疑之类，而我们引以为傲的传统文学，除了年纪
大的看的已不多了。所以我想应该与最近打出些名气的作家们交流，看能不能争取通过
我们的公司出几本书。至于钱的话，我再想想办法。我年纪也大了，大家都还年轻，多
出主意，讨论一下吧。”除了总编表达了些看法外，其他人都你望着我，我望着你，能
提出的问题都是财务方面的，还是关心自己钱包里能落下几个子。半个小时过后，没什
么好说的了，社长只好让大家都回位工作，心里不是滋味。
迈克起身得慢些，社长穿过空空的会议室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迈克，我知
道你和他们不一样，还是有些想法的。最近长岛东部有位罗斯先生，人很年轻，书却很
热门，被纽约时报评论了好多次。你家离那面近，能不能抽个时间去拜访一下，看看能
不能合作？”“好的社长。那是什么类型的作家呢?”“他倒没有什么特定的类型，但
是好像抓读者的心理很有一套，各种风格都挺卖座。就算不能合作，我也喜欢能了解一
下他为什么这么红。”“嗯，好的，我回头就去。”社长谢过迈克，便各自忙各自的去
了。
迈克整理了一下最近的一些作家签约意向，满桌子样稿都带着精致的陈旧味。再好
的东西，吃几十年也腻了，他心想。快十二点，他换了身衣服，将早上的东西放在背包
里，匆忙向麦迪逊广场赶去。
（五）
在寸土寸金的曼哈顿岛上,麦迪逊广场是下城百老汇大街上少有的一小片绿地,也是
颇有名气的健康连锁快餐Shake Shack以小卖档起家的地方。至今它仍在这里保留了一
个店面,室外摆了很多桌椅,确是适合边吃边聊的所在。
迈克大老远就望见略显焦虑的豆豆站在店前等候,还是那身特别的装束,女孩认真的
样子真好看。他选了侧面一个不显眼的位子坐下,不动声色观察着。运动的人还真不少,
好几位晃过去都不是杰克,连迈克都有点疲倦了。他心中又疑惑又懊恼：自己打电话时
为了掩盖本名换成杰克，谁知真的出了一位杰克，不知是不是一语成谶。
片刻过后，杰克终于到了，蓝色运动上衣，远远地向豆豆打了个招呼。真是有点像
我，迈克心里说，但细细看还是能分出来。两人点了些小汉堡，在迈克不远处坐了下来。
“哦，差点忘了，这是你的笔记本，”杰克说。
“谢谢你哦。不好意思让你送过来，”豆豆答道。
“没关系，反正都是顺路。对了，我可没偷看哦。”
“其实也没有什么东西，只是平时练习的一些稿子而已。”
“稿子？不会是作家吧？”
“我只是石溪大学物理系的一个学生，不过平时诗呀，短文呀，剧本呀都学些一点
，还从来没有被采用哦。”
“写作真不错。我哥哥以前也是文学的编辑，可惜，唉......”
“怎么了？”
“他前些年得病去世了。”
“哦，对不起。”
“没有什么，已经过去很久了。”
......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聊到东西吃完，一块儿走到大街上去了，迈克根本没有机会搭
话。
下午的迈克，真是百无聊奈，又不敢再跟豆豆打电话。他慢吞吞把出版社的事情理
了一下，就朝Penn Station踱去。还真是巧，豆豆特别的身影又出现在前方。迈克悄悄
地跟着上了回Ronkonkoma的车，看似随意地坐在了她的旁边。如果是昨天坐在这里，迈
克将是另外一番际遇；但是，谁又能挽回时间呢？轰隆轰隆的火车驶出了站，穿过隧道
，穿过闹市，穿过平原，穿过时光，一刻不停向前奔去。而安静的豆豆，仍在窗边写写
划划，但旁边的迈克已经没有心思去偷看。他此时心里，正在想怎么搭话才不会把豆豆
吓到。
不知道过了多久，迈克终于用最平静的语气问道:
“请问你是豆豆小姐吗？”
“你认识我？哦，你长得真像我见过的一个人。”
“我想给你看样东西，希望别吓着你。”
“什么东西？”豆豆非常警惕地说。
迈克从背包里把豆豆的笔记本拿出，放在面前。
“这不是 - ,” 豆豆赶紧检查了书包里杰克还的本子，“怎么和我的一摸一样？”
“这就是你的，”迈克说 ，“我在火车上拾到的。”
豆豆把两个本子并排一放，封面上包括名字电话号码都一摸一样，而里面内容却又
不同：另外一本才是豆豆记得的，写的并不是迈克。迈克又将自己的奇遇给豆豆讲了一
遍，当然，省去了偷偷看她的那段。
要是别的女孩，准会以为迈克是个骗子，说不定会叫乘警。可这是豆豆。豆豆思考
了很久，尽量用最简单的话解释给迈克听：
“本来是一个人，拾到了一个本子，这个本子可能被打开也可能不被打开。如果没
被打开的话呢，那个人就是杰克，那个本子就是我原来的本子；如果被打开的话呢，那
个人就成为你，那个本子就成为你现在的本子。”
看着迈克不像听懂的样子，豆豆又补充道：
“你做了选择,你选择了打开。你以为看的是本子，其实看到的是自己。”
迈克心里没明白，但又不好表现出来，只好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面对冰雪聪明的
女孩子，第一要命的是发现自己蠢，第二要命的就是承认自己蠢。
沉默了好一阵，迈克终于打破了僵局：
“你也住在石溪附近吧？明天我要为出版社拜访一位时下很流行的作家，看你这么
喜欢写作，有兴趣一起去拜访吗？他住在杰斐逊港，我们可以在码头那里碰头，我也可
以去接你。”
“好的，那我们在码头那里碰头吧，”想了一下之后，豆豆答道，并约好了下午六
点。
（六）
第二天，迈克提前下班，早早赶到了码岸边公园的小码头，五点四十五,有点紧张
。杰斐逊港是长岛北岸几个小镇之一，建在小丘起伏的岸边上，道路上下蜿蜒,秋天斑
斓的风景特别漂亮。大渡轮不知疲倦地往返于长岛与康州,像极了浮动的舞台，满载着
面具与渴望。六点正,豆豆到了。
“嗨,路上顺利吧？作家罗斯先生刚打电话说他有点急事,推迟了半个小时。要么我
们在这里玩着等一下?”迈克解释到。
“好的,没问题。”
“哦,有个东西送给你。”迈克从包里拿出火车上为豆豆画的像, “你真美,”他补
充到。
“谢谢。画得真好。”豆豆有点意外，细细看了半晌。念到画像下的那首小诗，她
脸上暗暗一红,声音竟有点怯。
"快日落了,我们下沙滩去看看吧。"
"好的。"
豆豆和迈克攀着石头向下走去,不料豆豆脚一歪差点摔倒,迈克一把扶住了她。冷冷
的豆豆就像雪米糍冰淇凌，冻起来挺硬，软起来也真快，咬破的壳流露出深藏的炽情。
"你相信有别的世界么？"豆豆问。
"有的吧。"
"你想到别的世界去看看么？"
"不想。"
"为什么呢？"
"因为别的世界里没有你。"
"你怎么知道没有呢？"
"因为感觉我曾经去过。"
"那我也去过。"豆豆一阵咯咯的笑声。
夕阳将水面抹出一片红晕，小小的码头仿佛一座断桥，连接着藏在虚无里的另一个
港湾。港口对出去的地平线上，一叶小舟缓缓漂荡，好似一位信使，带来不同时空的密
语。时间缓缓过去，豆豆与迈克再没有说一句话，只静静看着扁扁的夕阳。它渐渐沉了
下去，像一只暗红的眼睛，看完又一天的故事，终于闭上了。
只剩几分钟了，迈克和豆豆向罗斯先生家开去。他开得很慢很慢，慢到整个世界都
停了下来；车里很安静，安静到恍惚听见外面蟋蟀的鸣叫。一小会就到了，是个有点古
怪的房子，看得出经历了不少风霜。罗斯太太开了门：“实在对不起，他说要迟到几分
钟。请你们到书房稍等一下。”
罗斯太太准备着咖啡，豆豆留在前面和她寒暄。“他呀，创作太投入了，简直就是
活在作品的世界里，”传过来罗斯太太有点骄傲的抱怨声。迈克慢慢踱到书房，满眼都
是古怪的东西，奇怪的挂饰，古旧的地毯，满墙的旧书，就像个魔法师的家。角落的书
桌上一顶毛毡帽子看起来眼熟，迈克走了过去，里面还胡乱放着一些零钱。旁边一个大
草稿本子上，封面正中写着：《豆豆的追寻与梦想》。迈克轻轻拿起帽子盖住标题 -
这一次，他不想再打开。
C4 C5 C5 C5 C5 C5 C5 A#4 G#4 G4
A3 A4 A4 A4 A4 A4 A4 G4 F4 E4
曾偷偷偷偷偷偷地看你
一点点点点点点的勇气
风轻轻轻轻轻轻拂你面
寻小小小小小小的秘密
迎暖暖暖暖暖暖的朝阳
踏冷冷冷冷冷冷的月光
慢悠悠悠悠悠悠的脚步
谁浅浅浅浅浅浅地吟唱
（全文完） | b*****g
发帖数: 2727 | 2 本来写的是小小说，结果凑成了短篇。有些地方修改删节了一下。谢谢观赏。 | a****3
发帖数: 11741 | | b*****g
发帖数: 2727 | 4 《迈克的清晨》
（一）
今天气色不错，迈克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夹克是最喜欢的那一件，格子衬衣也熨得
挺阔，很配轻巧的黑框眼镜。他蘸点水整理了一下有点乱的头发，提起背包出了洗手间。
钱包里摸出了一张月票，迈克毫不费劲就坐上了六点钟从Ronkonkma去Penn
Station的长岛火车。头有点痛，一时想不起来是去城里做什么，但先过去再说，一会
儿看看日程表就知道了。清晨的火车不是特别挤，他在车厢中部找到个靠窗的座位，背
倚着窗框侧向里面。许多人喜欢望着窗外，但迈克不同，他爱看人来人往，过客匆匆，
也许人才是最美丽的风景吧。
车厢头部婴儿车上有一对双胞胎牙牙学语，年轻父母笑得合不拢嘴；车厢尾部几个
乘客挽着大拉杆箱，好像是要去机场；车厢中大部分人照例低头玩着手机，剩下几双眼
睛木然朝着前方。迈克对这些都不感兴趣，眼光被车厢另一侧一位女孩吸引住了。女孩
也是靠窗，看起来二十多岁，很美，低着头专注在一个大笔记本上用笔写着什么。她写
一会儿又想一会儿，然后接着写，好几页就过去了。白衬衣，浅灰色外套，深灰色卡其
裤，黑色平底鞋，在花花绿绿的车厢里显得非常特别。
迈克怔怔看了一小会，终于慌张地转过神来，也从背包里掏出一个大本子，装摸作
样在上面乱写乱划。很可惜，女孩太专心了，过了十几分钟都没有注意到他。迈克于是
假装去洗手间，回来的路上尽量朝那面瞟，希望能看到她到底在写什么。快到能看清的
时候，迈克的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但女孩突然低下头又一阵猛写，浓密的长发正好遮
住笔记本和那美丽的脸庞，什么都不见了。迈克拼命想找个理由搭讪，走廊边又坐着其
他人，实在没有什么好办法，只好掩住心里的失望，讪讪回头坐下。什么邻座小孩的哭
闹,什么背后大妈高声的嚷嚷,什么车轮轰隆轰隆的声音,迈克一点都听不见。
迈克知道自己喜欢上她了。上一次喜欢人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他想不起来，
也不想去想。不知道昨天从哪里来，也不清楚明天到哪里去，今年今日，此时此刻，全
在这里。迈克决定不去打扰女孩了，于是拾起自己的本子，开始为她画起像来。有些古
旧的座位，有点倔强的身形，偶尔晃动的双腿，和十分专注的神情，跃然纸上，或许带
着冥冥之中的天意，让迈克久久不能放下，还写了首小诗附在画像下面:
"你温暖的脸庞,
我忐忑地慌张,
从今日今时起,
谁记得过往 ......
如果有明天,
又何需多言,
蓦然转身后,
没有再见 ...... "
不知不觉车猛地一顿，将迈克震得清醒起来，原来已经到终点站了。他终于鼓起勇
气朝女孩走去，但呼呼啦下车的人已经将她推出了几个身位，连她那背包上的笔记本掉
到座位上也没有发觉。迈克刚要大声提醒，突然看见本子封面上留着姓名和电话号码，
便悄悄将它拾到手中。
Penn Station早班时间人潮汹涌，下车再也寻不见女孩声影。迈克掏出手机，输入
封面上的号码，正要拨通，一个念头转过又将电话挂了。
踟蹰良久之后，他终于轻轻翻开本子，微微颤抖的手托着第一页:
“场景一：
“时间： 清晨六点左右。
“地点： Ronkonkma车站。
“角色： 迈克，三十岁左右，便装，夹克，格子衬衣，黑框眼镜。
“场景描述： 迈克在洗手间镜子前检查自己装束 ...... ”
（二）
世界好像一瞬间静止了，而迈克的手抖得越来越厉害，如水面上被鱼线拉得上下晃
动的浮子，将惊惧与疑惑一圈圈布满了四周。他“啪”的一声关上本子，不敢再往下翻
了。
我是谁？什么是实的什么是虚的？我的一举一动注定是完全照着剧本进行的吗，还
是只是大概？我现在的想法呢？是自由的么？剧本结束了会发生什么？我会死吗？什么
是死？有关系吗？ ...... 迈克脸色苍白，大脑的血液供应根本跟不上这么多的问号，
想得越多越茫然，想得越多越不敢想，如同踏入无边无际的雪原，差点滑倒过去。
“先生，有零钱吗？”一个手里端着毛毡帽子的流浪汗凑上前来，迈克一怔，从兜
里掏出几个硬币和几张纸钞往帽子里一丢，溅出有点沉闷的叮当声。过往的人们还是那
么匆匆，香水味、汗味、炸鸡味还是那么真实 - 什么是真实？叽叽喳喳的女高中生，
略显疲倦的商务人士，缠着大人玩游戏的小孩子，还有守在台前的警卫们，仿佛都没有
什么奇怪的地方。
不知道多久过后，迈克终于撑不住了，决定先找个地方休息一下。他拖着双腿来到
Penn Station的一个出口，却发现电梯出了故障，只好一步一步将自己拽上台阶。每上
一级台阶都很吃力，每拖一步都像是拖着整个世界，不小心还碰到了旁边的人 - 原来
是刚才那个流浪汉，他略微点点头再次向迈克表示谢意。
站在地面上，迈克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向上方望去：高楼还在，霓虹还在，路面照样
有点臭烘烘，一些商店门口站的促销员看起来都挺眼熟。对面有个星巴克，他走进去本
来想点个咖啡，突然改变主意点了一杯袋泡中国绿茶。拿到饮料他特意用指甲划了划茶
包外挂的纸片，又打开盖子闻闻 - 不错，是China Green Tips。 几个人对着笔记本电
脑散乱地四处坐着，有的一下手机一下电脑看起来很忙，让手里拿着纸质大本子的他显
得有些另类。 到几个角落转了一下，安静的位置已经没有了，他只好胡乱坐下，将本
子放在面前。
豆豆。女孩名字叫豆豆，不常见，或许有东方血统，或许只是个笔名。电话号码是
长岛的，她来城里也许是上班，也许是观察采风，毕竟没有第二个地方有曼哈顿这样混
杂的人口与文化。迈克拿起手机 - 已经早上八点半了，他强行让心里平静一下，终于
拨出了豆豆的号码。“嘟 -， 嘟 -， 嘟 -，...... 您好这是豆豆，对不起现在我不
方便接您的电话，听到录音请留言 ......” “豆豆你好，这是迈 - 哦不对是杰克，
呃，我在长岛火车上拾到你忘记的笔记本，请问什么时间地点方便还给你？听到请回复
我的电话，谢谢。”
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十分钟。半个小时过去了，一点动静都没有。迈克反而
坦然起来，啜了几口茶，打开自己钱包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别的线索。哦，有驾照，我
确实是叫迈克；还有住址，在石溪镇。钱包里没有小孩和家人的照片，信用卡倒是不少
，甚至还有运动俱乐部的会员卡。背包里呢，有一台笔记本电脑，一件轻薄雨衣，还有
一张山文出版公司的员工卡。想起来了，今天本来是要去参加公司十点钟的会议。快九
点半了，豆豆估计一时半会不会打过来，等着心里闹得慌，不如干脆去公司看看吧。
迈克抓起衣服正要离开，“噗 -， 噗 -， 噗 -”， 手机振动起来。豆豆的号码
，他一把将电话抓到脸旁。
（三）
迈克尝试联系豆豆的时候,她正挎着背包穿行在曼哈顿中城嘈杂的人流中,丝毫不知
自己丢失了本子,也没有听见铃声。
大街上正在游行,动物保护组织的,号鼓喧天,声浪汹涌。城里就是这样,人杂主意就
多,三天两头游行。一会是保护地球的游行,一会是同性恋的游行,一会是反战的游行,一
会是反金字塔尖百分之一的游行;总有一天他们会为外星人,为AI,甚至为书上和电影里
的虚拟角色游行的,豆豆禁不住想。
豆豆是石溪大学物理系四年级的学生,如同绝大多数数理学生一样,一路小跑读下来
就知道自己绝不是诺贝尔奖或沃尔夫奖的料。她时常独坐在物理楼外Umbilic Torus的
雕像下面发呆,不是为了思考物理的难题,而是沉溺在一个自己的世界里。豆豆的父亲来
自中国,博士毕业后成了一位工程师;母亲来自德国,现在是一位设计师。大概是受父母
背景与职业的影响,豆豆的思维一直在具象与抽象中摇摆,在感性与理性间徘徊。“你呀
，该早点找个男朋友，”母亲总是这样说她。她不但没有男朋友，连真正的闺蜜都没有
；喜欢她的人不少，敢接近的却没有 - 谁也不知道她那份深深的忧郁下埋的是什么。
一年又一年,豆豆物理学得越多越感到绝望。人类的渺小,探索的无限,还有那些既
不能证实也不能证伪的新概念层出不穷,与玄学已经无法区别。人的存在有没有意义？
需不需要有意义？如果有的话意义是什么?什么是存在？直到有一天,在十字路口等绿灯
的时候,看着川流不息的车流,她仿佛明白了: 存在么,就是与周围事物有联系; 人存在
的意义么,就是想着人或被人想着,就这么简单。小王子与玫瑰花，Tom和Jerry,云天明
与程心，莫不过如此。
从此豆豆喜欢抽出时间来到人多的地方，譬如今天趁着学校放假来时代广场坐坐，
而奇怪的是在人越多的地方她的心里越安静。Hard Rock进进出出的潮人们，迪斯尼店
里上蹦下跳的孩童，杂货店里买水的游客，还有将塑料桶当鼓打敲得震天响的街头乐队
，在她的眼里变成一个个的符号，不知道看见的是别人，还是自己；连她也不知道，自
己平和的外表下面藏着异样的热情。
观察得多了，自然就想写一写画一画。豆豆的包里装了各种本子，素描速写本，写
诗歌的本子，写剧本的，写小说的，当然还有一个小相机。今天的她，已坐在广场的石
梯之上，略施粉黛。略微卷曲的黑发衬托着稍稍有点显方的鸭蛋脸，小鼻子有点翘，深
褐色微微显蓝的眼睛和倔强的柳眉平添了几分英气。全身素色打扮，半陷于沉思中的豆
豆仿佛一枚烟晶，独坐在五彩之外。独处是幸福的，她眉角之中分明显出几分欢愉；而
她干干净净毫无花样的指甲押着的诗歌本子上，如平常一样又多了几行：
阳光折过玻璃幕墙，追逐过客
过客沿着斑马线，追逐时间
时间顺着沙漏，追逐大地
大地转呀转呀，追逐阳光
哦追逐，不停地追逐
任谁都无法逃离 ......
豆豆将诗歌本收入包中，掏出手机看看时间 - 哦，九点二十七，不如到中央公园
去看看吧。咦，还有一条短信。原来是一位名叫杰克的先生在火车上拾到我的剧本草稿
，让我联系他。真是不小心，还好没有丢，赶快打过去约时间吧。想到这里，豆豆回拨
了电话：
"喂，这是豆豆。请问是杰克先生吗？"
（四）
迈克一把抓过手机，“喂”了一声，正待回应，突然听见另外一名男声已经在和豆
豆对话了，惊得下巴差点掉了下来：
“豆豆你好，我是杰克。”
“谢谢你杰克。请问我怎么来拿笔记本对你比较方便？”
“我上午还有点事，中午出去跑步会路过麦迪逊广场。中午12点半在那儿Shake
Shack一起吃点东西怎么样？”
“好的。我灰色外套，长头发。你呢？”
“我穿蓝色运动衣，腰上拴个小挎包。”
“好的，谢谢。到时见。”
非常平凡的对话。电话中的他是谁？怎么会有两个人捡到笔记本？为什么豆豆打的
电话两个人都能听到？迈克心里与其说是一阵冰凉，不如说是一片骇然。他什么都顾不
上了，连忙把豆豆的本子打开：她只写了两页，前面梗概大致吻合，快到Penn Station
越写越潦草，很多细节看不清楚，然后就没有了，断然没有从车站出来以后的部分。那
我呢？我在哪里？我是什么？迈克不禁问道。十二点半，麦迪逊广场Shake Shack,只有
这个线索了。
迈克看了时间，九点二十九，离十二点半还有三个小时。他不是工作狂，但现在能
做的事，好像也只能是去工作的山文出版社看看了。好似本能一般，迈克不由自主就走
到了出版社所在的大楼。山文以出版有关心理学和自然科学的小说为主，诗歌散文为辅
。二三十年前山文鼎盛时期出了不少好书，被誉为传统出版业最后的骑士，人员几百，
也包下了整整两层楼。然而近年由于互联网的发展和新媒体的冲击，以及人们趣味的改
变，它只剩二三十人，缩到十二楼的一个小角落里。罗伯特社长在这里四十多年，经历
了出版社的繁荣与衰败，每每端着咖啡，在窗前凝望四周的钢铁玻璃丛林，以及各大楼
顶上的天线怪兽，沉默不语。书没变，人变了，而作为策划编辑的迈克，今天要参加的
便是怎样转型和振兴山文的会议。
出版社照常死沉一片，眼睁睁看着公司要跨台的样子，大家各有心事，连招呼都打
得很勉强。迈克来到自己的小隔间，一切都十分熟悉，实在这里工作很久了。他照常整
理了下桌子，复印了些文件，还被苏珊大姐问道问什么气色不好，只好苦笑。十点过几
分，社长、副社长、总编、责任编辑、财务及其它一干人等拖拖拉拉终于到齐。罗伯特
社长先让财务大家介绍一下情况，然后讲到：“如财务所说我们已经入不敷出很久，如
果情况不改变的话，最多只能撑几个月了。主要责任在我，没有及时认识到现在出版业
的新趋势。我想我们主要在内容上落伍了，这是由现在快节奏的生活决定的。现在读者
喜欢新奇观念的冲击，比如科幻玄幻悬疑之类，而我们引以为傲的传统文学，除了年纪
大的看的已不多了。所以我想应该与最近打出些名气的作家们交流，看能不能争取通过
我们的公司出几本书。至于钱的话，我再想想办法。我年纪也大了，大家都还年轻，多
出主意，讨论一下吧。”除了总编表达了些看法外，其他人都你望着我，我望着你，能
提出的问题都是财务方面的，还是关心自己钱包里能落下几个子。半个小时过后，没什
么好说的了，社长只好让大家都回位工作，心里不是滋味。
迈克起身得慢些，社长穿过空空的会议室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迈克，我知
道你和他们不一样，还是有些想法的。最近长岛东部有位罗斯先生，人很年轻，书却很
热门，被纽约时报评论了好多次。你家离那面近，能不能抽个时间去拜访一下，看看能
不能合作？”“好的社长。那是什么类型的作家呢?”“他倒没有什么特定的类型，但
是好像抓读者的心理很有一套，各种风格都挺卖座。就算不能合作，我也喜欢能了解一
下他为什么这么红。”“嗯，好的，我回头就去。”社长谢过迈克，便各自忙各自的去
了。
迈克整理了一下最近的一些作家签约意向，满桌子样稿都带着精致的陈旧味。再好
的东西，吃几十年也腻了，他心想。快十二点，他换了身衣服，将早上的东西放在背包
里，匆忙向麦迪逊广场赶去。
（五）
在寸土寸金的曼哈顿岛上,麦迪逊广场是下城百老汇大街上少有的一小片绿地,也是
颇有名气的健康连锁快餐Shake Shack以小卖档起家的地方。至今它仍在这里保留了一
个店面,室外摆了很多桌椅,确是适合边吃边聊的所在。
迈克大老远就望见略显焦虑的豆豆站在店前等候,还是那身特别的装束,女孩认真的
样子真好看。他选了侧面一个不显眼的位子坐下,不动声色观察着。运动的人还真不少,
好几位晃过去都不是杰克,连迈克都有点疲倦了。他心中又疑惑又懊恼：自己打电话时
为了掩盖本名换成杰克，谁知真的出了一位杰克，不知是不是一语成谶。
片刻过后，杰克终于到了，蓝色运动上衣，远远地向豆豆打了个招呼。真是有点像
我，迈克心里说，但细细看还是能分出来。两人点了些小汉堡，在迈克不远处坐了下来。
“哦，差点忘了，这是你的笔记本，”杰克说。
“谢谢你哦。不好意思让你送过来，”豆豆答道。
“没关系，反正都是顺路。对了，我可没偷看哦。”
“其实也没有什么东西，只是平时练习的一些稿子而已。”
“稿子？不会是作家吧？”
“我只是石溪大学物理系的一个学生，不过平时诗呀，短文呀，剧本呀都学些一点
，还从来没有被采用哦。”
“写作真不错。我哥哥以前也是文学的编辑，可惜，唉......”
“怎么了？”
“他前些年得病去世了。”
“哦，对不起。”
“没有什么，已经过去很久了。”
......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聊到东西吃完，一块儿走到大街上去了，迈克根本没有机会搭
话。
下午的迈克，真是百无聊奈，又不敢再跟豆豆打电话。他慢吞吞把出版社的事情理
了一下，就朝Penn Station踱去。还真是巧，豆豆特别的身影又出现在前方。迈克悄悄
地跟着上了回Ronkonkoma的车，看似随意地坐在了她的旁边。如果是昨天坐在这里，迈
克将是另外一番际遇；但是，谁又能挽回时间呢？轰隆轰隆的火车驶出了站，穿过隧道
，穿过闹市，穿过平原，穿过时光，一刻不停向前奔去。而安静的豆豆，仍在窗边写写
划划，但旁边的迈克已经没有心思去偷看。他此时心里，正在想怎么搭话才不会把豆豆
吓到。
不知道过了多久，迈克终于用最平静的语气问道:
“请问你是豆豆小姐吗？”
“你认识我？哦，你长得真像我见过的一个人。”
“我想给你看样东西，希望别吓着你。”
“什么东西？”豆豆非常警惕地说。
迈克从背包里把豆豆的笔记本拿出，放在面前。
“这不是 - ,” 豆豆赶紧检查了书包里杰克还的本子，“怎么和我的一摸一样？”
“这就是你的，”迈克说 ，“我在火车上拾到的。”
豆豆把两个本子并排一放，封面上包括名字电话号码都一摸一样，而里面内容却又
不同：另外一本才是豆豆记得的，写的并不是迈克。迈克又将自己的奇遇给豆豆讲了一
遍，当然，省去了偷偷看她的那段。
要是别的女孩，准会以为迈克是个骗子，说不定会叫乘警。可这是豆豆。豆豆思考
了很久，尽量用最简单的话解释给迈克听：
“本来是一个人，拾到了一个本子，这个本子可能被打开也可能不被打开。如果没
被打开的话呢，那个人就是杰克，那个本子就是我原来的本子；如果被打开的话呢，那
个人就成为你，那个本子就成为你现在的本子。”
看着迈克不像听懂的样子，豆豆又补充道：
“你做了选择,你选择了打开。你以为看的是本子，其实看到的是自己。”
迈克心里没明白，但又不好表现出来，只好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面对冰雪聪明的
女孩子，第一要命的是发现自己蠢，第二要命的就是承认自己蠢。
沉默了好一阵，迈克终于打破了僵局：
“你也住在石溪附近吧？明天我要为出版社拜访一位时下很流行的作家，看你这么
喜欢写作，有兴趣一起去拜访吗？他住在杰斐逊港，我们可以在码头那里碰头，我也可
以去接你。”
“好的，那我们在码头那里碰头吧，”想了一下之后，豆豆答道，并约好了下午六
点。
（六）
第二天，迈克提前下班，早早赶到了码岸边公园的小码头，五点四十五,有点紧张
。杰斐逊港是长岛北岸几个小镇之一，建在小丘起伏的岸边上，道路上下蜿蜒,秋天斑
斓的风景特别漂亮。大渡轮不知疲倦地往返于长岛与康州,像极了浮动的舞台，满载着
面具与渴望。六点正,豆豆到了。
“嗨,路上顺利吧？作家罗斯先生刚打电话说他有点急事,推迟了半个小时。要么我
们在这里玩着等一下?”迈克解释到。
“好的,没问题。”
“哦,有个东西送给你。”迈克从包里拿出火车上为豆豆画的像, “你真美,”他补
充到。
“谢谢。画得真好。”豆豆有点意外，细细看了半晌。念到画像下的那首小诗，她
脸上暗暗一红,声音竟有点怯。
"快日落了,我们下沙滩去看看吧。"
"好的。"
豆豆和迈克攀着石头向下走去,不料豆豆脚一歪差点摔倒,迈克一把扶住了她。冷冷
的豆豆就像雪米糍冰淇凌，冻起来挺硬，软起来也真快，咬破的壳流露出深藏的炽情。
"你相信有别的世界么？"豆豆问。
"有的吧。"
"你想到别的世界去看看么？"
"不想。"
"为什么呢？"
"因为别的世界里没有你。"
"你怎么知道没有呢？"
"因为感觉我曾经去过。"
"那我也去过。"豆豆一阵咯咯的笑声。
夕阳将水面抹出一片红晕，小小的码头仿佛一座断桥，连接着藏在虚无里的另一个
港湾。港口对出去的地平线上，一叶小舟缓缓漂荡，好似一位信使，带来不同时空的密
语。时间缓缓过去，豆豆与迈克再没有说一句话，只静静看着扁扁的夕阳。它渐渐沉了
下去，像一只暗红的眼睛，看完又一天的故事，终于闭上了。
只剩几分钟了，迈克和豆豆向罗斯先生家开去。他开得很慢很慢，慢到整个世界都
停了下来；车里很安静，安静到恍惚听见外面蟋蟀的鸣叫。一小会就到了，是个有点古
怪的房子，看得出经历了不少风霜。罗斯太太开了门：“实在对不起，他说要迟到几分
钟。请你们到书房稍等一下。”
罗斯太太准备着咖啡，豆豆留在前面和她寒暄。“他呀，创作太投入了，简直就是
活在作品的世界里，”传过来罗斯太太有点骄傲的抱怨声。迈克慢慢踱到书房，满眼都
是古怪的东西，奇怪的挂饰，古旧的地毯，满墙的旧书，就像个魔法师的家。角落的书
桌上一顶毛毡帽子看起来眼熟，迈克走了过去，里面还胡乱放着一些零钱。旁边一个大
草稿本子上，封面正中写着：《豆豆的追寻与梦想》。迈克轻轻拿起帽子盖住标题 -
这一次，他不想再打开。
C4 C5 C5 C5 C5 C5 C5 A#4 G#4 G4
A3 A4 A4 A4 A4 A4 A4 G4 F4 E4
曾偷偷偷偷偷偷地看你
一点点点点点点的勇气
风轻轻轻轻轻轻拂你面
寻小小小小小小的秘密
迎暖暖暖暖暖暖的朝阳
踏冷冷冷冷冷冷的月光
慢悠悠悠悠悠悠的脚步
谁浅浅浅浅浅浅地吟唱
（全文完） | b*****g
发帖数: 2727 | 5 本来写的是小小说，结果凑成了短篇。有些地方修改删节了一下。谢谢观赏。 | a****3
发帖数: 11741 | | b*****g
发帖数: 2727 | 7 谢谢 :) 好像没人感兴趣啊 。。。
: 不错。
【在 a****3 的大作中提到】
: 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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