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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iFiction版 - 将夜 作者:猫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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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凛冬之湖 第三十三章 荒原的夜
顾不得原野上的热闹,中缺带着天猫女回到宿营地,掀帘走进帐内,看了一眼角落里堆
放着的行囊,望向正在专心致志描楷的莫山山,问道:“我那匹黑马先前不是拴在帐外
的吗?怎么让它溜了出去。”
莫山山放下手中的毛笔,回头看着他,面无表情解释道:“晨间它回来后你就把他
拴住了,你们走后帐里就剩下我一个人,它就在那里不停地叫唤踢蹄,看模样是想出去
玩耍,所以我便把绳子解开,让它自行去玩耍。”
宁缺看着她完全不知该如何言语,挠着头说道:“它想出去你就把它放出去,这个
听上去怎么总觉得有些不对,它是一匹马可不是人。”
“大黑马很有灵性,我能看懂它想表达什么。”莫山山说完这句话后,不想就此事
再做更多解释,转身拾起砚上的毛笔,准备继续临蔡书帖。
天猫女兴奋地跑到她身边,说道:“师姐你说的真对,大黑就何止有灵性,简直太
厉害了,你知不知道,现在外面好多人都在追它。”
莫山山墨眉微挑,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天猫女把大黑马横空出世,赢了赛马大会的过程,仔仔细细地讲了一遍,然后说道
:“至于最后发生了什么事情,师兄他蒙住了我的眼睛,所以没有看到。”
莫山山望向宁缺。
宁缺心想那等画面该如何讲述?
他抬手捂唇轻咳两声,装作没有看见莫山山的目光,自行走出帐外。站在微硬的冬
日荒原上,看着西方不远处招展的唐军旗帜和戒备森严的营地,他开始思考别的问题应
该从哪里着手去找那名马贼头子?
做为此次谈判的唐国代表舒成将军带着向名亲信下属,从长安城千里迢迢赶来此地
,安全由三百名东北边军的精锐铁骑负责,旌旗招展,偶有马嘶响起,营帐秩序井然,
密集排列处便是唐营。
唐营中心位置的营帐内,舒成将军摘下头盔,随意抚了抚花白的头发,坐在案后示
意部属去弄些吃食来在王帐处饮酒不少吃饭却是没有办法吃饱。
舒将军执箸挟菜吃饭,沉默不语。
旁边的亲信部属注意到将军若有所思的神情,以为是今日赛马大会一事,让将军在
王帐中听到些闲话后心情有些不愉快,稍一思忖后,和声劝解道:“将军,我军骑兵擅
长作战,对于这种纯竞速的玩意儿确实不怎么擅长,输便输了,那位老姑姑要说闲话谁
也没办法拦住她。”
“那种老太婆懂个屁。”
舒将军嘲讽说道他身为唐将,在王帐中敬曲妮玛娣是月轮国主亲姐姐,还要注意些
言语在这私下己军营帐之中,哪里还有心情给那位姑姑丝毫颜面。
部属见将军大人确实不是心烦此事,便联想到另一事,看了一眼帐外巡逻的士兵,
压低声音试探询问道:“将军您可是在忧心土阳城?“
朝廷夏天的时候确定援燕北征一事,由大唐东镇军大将军夏侯主持,但谁也想不到
,当中原开始与草原蛮人开始谈判的时候,陛下已命军部插手此事。舒成将军来到王庭
,虽说是奉旨前来,但也难免会有些激怒边军,途经土阳城时,夏侯大将军竟是借口巡
边,连他的面都不肯见上一见。
“如果我是夏侯大将军,我也不会高兴。”
舒成将军微微一笑,放下手中的筷子,接过毛巾随意擦了把脸,说道:“不用瞎猜
什么,我确实在想事情,但和你猜的这两件事情都无关。”
那名部属微微皱眉,心想双方和议已成,接下来的事情便是中原联军商讨明年北伐
,以及援助左帐王庭的具体事务,一应都是水到渠成之事,如果将军不是心烦赛马失利
又不是忧心土阳城的怒火,那他究竟在想什么?
“我在想那匹大黑马。”舒成将军笑着说道。
部属恍然大悟,以为终于明白了将军的心意,稍一思忖后说道:“单于似乎对那匹
骏马也极有意思,不过既然将军喜爱,稍后我想些法子,把您的意思通报给王帐那边的
管事,相信单于绝对不吝惜赠马表示对帝国的亲近。”
舒成将军看着属下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骂道:“不知道脑子里面究竟在想什么,
我哪里想夺那匹大黑马,那位单于如果想要夺马,最后也只能惹来一身麻烦。”
看着下属脸上惘然神情,将军摇了摇头,看着帐帘外的湛蓝天空,微微皱眉说道:
“今旧看见那匹大黑马时,我便觉得有些眼熟,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一般。”
舒成将军把毛巾扔到案面上,带着回忆神情感慨说道:“先前那刻我才想起来,去
年春天我代表军部巡视书院入院试时,曾经在御科考场上见过这匹大黑马。”
属下怔住了,想着先前原野间那道奔驰的黑色闪电,那道狂暴的黑色风暴,心想难
道那匹不可思议的骏骑竟来自帝国?
“先前你也看到那匹大黑马脾气有多暴烈。去年春天书院入院试上,所有被选中骑
大黑马的考生都被摔了下来,云麾将军家那位千金也不例外,那时我在草甸上方巡视观
看,本以为无人可以降服此马,然后我看到了一个少年走进了马场。”
舒成将军微微眯眼,回忆着当时的画面,悠悠说道:“大黑马在那个少年身前顿时
变得无比老实,当时我还觉着有些奇怪,但当那少年声动长安城后,才知道原来战马多
通灵性,竟是比所有人都提前知道了那少年的厉害。”
下属好奇问道:“那少年是谁?”
将军收回目光,看着他说道:“宁缺。”
“宁缺……川”那名下属喃喃复述道,忽然间神情一震,吃惊说道:“难道您是说
那位一帖动长安的宁大家?”
“我不喜欢舞文弄墨。”舒将军感叹说道:“我只知道宁缺去年考入书院今年便进
了二层横,成为了夫子的亲传弟子我还知道宁缺离开长安城的时候郊野马场专门把这匹
大黑马给他送了过去。”
下属问道:“那“.为何这匹大黑马会出现在王庭?”
话一出口,他便知道自己问了个极蠢的问题,如此神骏无匹之马,自然不可能离它
的主人太远,马在王庭自然人也在王庭。
“寻常人不知道宁缺在书院二层楼里排行十三,但军部当然知道他化名十三先生在
燕北边塞停留,只是连我都没有想到他会亲自来王庭。”
舒将军微微皱眉,低声自言自语说道:“连书院都如此重视此次和议,难道北面那些荒
人真的如此麻烦?还是说此事别有隐秘?”
那名下属思世片刻后,不解问道:“将军,既然宁缺来到王庭,为何他没有现身,
也没有来营中与将军相见?”
舒将军沉默片刻后,微笑说道:“夫子的亲传弟子,那是何等样人物,他不现身自
然有他不现身的道理,我大概没有那么大的面子,我只是觉得这件事情似乎越来越有趣
了。“
暮色降临,火堆点燃,全羊倒挂,酒香扑鼻时,夜色也随之降临荒原。
王庭部落里聚集着来自天下四面八方的人,还有很多专程前来参加格慕慕大会的周
边部落牧民,在火光映照下,酒香笼罩间,人们兴奋地谈论着白天看到的那些画面,争
论着哪里的武士最有力量,又是谁的箭法最为精湛。当然被最多提到的还是那匹狂暴的
黑色骏马,无数人在猜测它的主人究竟是谁。
大黑马的主人没有听到人们兴奋的议论,他没有饮酒吃肉为乐,而是不知从何处偷
了一件草原牧民的衣服,借着夜色的掩护,从大河国营地向西面潜去,悄无声息地靠近
唐营,然后折向南面在一片高地后方坐下。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一个人影从唐营方向靠了过来,从移动速度和身体形态上可
以看出,这人显得格外警惕和小心。
“我一直没有想明白,在营地外用木棍搭个图画,你怎么就能判定是自己人来了?
万一是草原上那些顽童随意搭的怎么办?”
宁缺看着那个男人说道,草甸后虽然没有火光,但借着满天繁星,依然可以隐约看
到对方的面容和服饰,那是一个看上去极为老实的大唐骑兵。
那名唐军没有回答他的问话,眼眸里充满了怀疑的情绪,似乎不明白这个家伙为什
么在这种情况下居然会有闲情逸志说这些废话。
宁缺把手伸了过去,那名唐军把手伸了过来,两个人看似要握手,只听着啪的一声
轻响,两块腰牌轻轻合在了一处,分毫不差。
借着星光,那名唐军看清楚了宁缺所执腰牌的纹路,表情骤然一变,连忙揖手行礼
,压低声音敬畏说道:“没想到是大人亲自前来。”
“你又不知道我是谁,怎么知道我就是大人。”宁缺笑着问道。
那名唐军老实的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容,说道:“腰牌上写的清楚,大人乃是处里的
客卿,当然是卑职的大人。”
宁缺看了此人一眼,微惊问道:“天枢处乃是修行衙门,可我看你身上竟没有一丝
念力波动,难道说你已经晋入了洞玄境界?”
“卑职若是洞玄境的强者,哪里还至于如此辛苦跟到荒原里来。”
那名唐军呵呵一笑,解释道:“天枢处虽说负责管理修行者,但职员并不全是修行
者,像卑职这样的普通人更多。”
宁缺离开碧水营深入荒原,起因便是因为国师李青山通过天枢处传来的那个消息,
天枢处要配合他的行动,当然会想办法在王庭附近给他留个线人。
他看着对方说道:“闲话少叙,说正事儿。”
唐军憨厚笑着应道:“大人想说闲话便说闲话,想说正事儿便说正事儿。“
宁缺微微一怔,笑着想道果然不愧是天枢处的成员,平旧里大概是与那些眼睛在额
顶的修行者接触多了,竟没有一点常见的普通人对修行者的敬畏恭敬,但言语行为间又
是这般圆滑佻脱,这种态度用来对付修行者果然极妙。
他直接问道:“你知道我此行的任务吗?”
唐军老实回答道:“不知道。”
宁缺点点头,说道:“那就好,因为我要问的事情和任务没有任何关系。”
这一次轮到唐军怔住了,老实憨厚的脸上流露出佩服的神情,心想果然不愧是身份
尊贵的天枢处客卿,用朝廷力量办私事这么无耻的要求居然也说的如此自然。
宁缺继续问道:“唐营里面一共有多少人?”
“骑兵加辎重兵,还有一些杂役,五百人左右。”
宁缺看着旌旗飘扬帐蓬密集的唐营,皱眉说道:“看营地不像只有这么少人。”
那名唐军解释道:“一骑三马,所以需要的地方比较大。”
“你对营地情况的掌握怎么样?”宁缺这句话只是随口一问,心想数百骑的唐营,
对方表面身份只是一个普通骑兵,又哪里能掌握完全。
然而他没有料到,这名唐军骑兵既然是天枢处安插在东北边军里的钉子,平日里无
时无刻不在做的事情就是观察唐营里的任何动静,所以听着他的问话,毫不犹豫地点点
头,回答道:“能够基本掌握。“
宁缺看了他一眼,心想运气倒着实不错,问道:“营地里最近这五天有没有什么特
殊情况?比如有没有什么受伤的骑兵“.甚至是将军?”
那名唐兵想了想,摇头说道:“没有。”
宁缺沉默片刻后说道:“食物药口这些后勤供应,有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
唐兵正准备回答没有,忽然间他想到一件事情,拧着眉尖仔细回忆思考了一段时间,说
道:”确实有些情况,某处帐内的食物消耗似乎比平时多了不少,这倒不足奇,但营内
的药龘品存量也出现了一些问题。”
不待宁缺继续发问,他主动补充说道:“随军药物是处里的重点监控范围,所以我
觉得有些问题,那些无缘无故消耗掉的药物除了止血生肌的伤药之外,再就是去热定神
的一些散剂,可这些天应该用不到这些药物。”
听着这番话,宁缺的眼睛渐渐亮了起来,知道自己的猜测似乎走对了方向。他望着
灯火通明的唐营处问道:“那处帐在哪里?能不能弄清楚里面有什么人?”
“这次护送舒将军入荒原的三百骑兵,全部来自土阳城,那处帐是东边北军某偏将
的军帐,戒备森严,像我这样的普通骑兵根本无法靠近。”
宁缺眉头微微蹩起,目光在连绵营帐里缓慢扫过,似乎想要看到军帐,说道:“如
此戒备森严,有没有什么方法偷偷溜进去看一眼?“
那名唐兵想都没有想,直接摇头,说道:除非硬闯。“
紧接着他看着宁缺极为认真地补充道:“大人,虽然您是尊敬的客卿大人,境界实
力当然强大,但若强闯军营只怕也会有些问题,就算您能闯进去,营地里肯定也会死不
少人,事后怎么向朝廷交代?”
没有办法偷溜进去,那便只有硬闯,然而他现在虽然已经是书院的学生,但骨子里
其实还是把自己视作帝国军队的一分子,要和那些同袍拔剑相向,永远不可能成为他的
主动选择,所以只好另想办法。
趁着夜深人静星辰变稽之际,那名天枢处安插在东边北军里的家伙悄悄溜回唐营,
草甸后方便只剩下了宁缺一个人。
寒冷的地面上倒卧着稀疏的黄草,看上去就像是营养不良的老人生出来的胡子,宁
缺躺在疏草之上,看着头顶夜穹里上镶着的星星,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片陈影忽然遮住了头顶的星空,就仿佛真正漆黑的夜来临。
宁缺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黑色马脸,看着它翻着厚实唇皮儿似乎在讨好微笑的模样
,忍不住笑着骂道:“整个王庭的人都想逮你,你居然还敢回来见我。”
大黑马轻轻拱了拱他的肩头,显得极为温顺,甚至有些文静,仿佛是在告诉他,只
要你不生气,别的人对它又说又算得了什么?
宁缺站起身来,拍掉身后沾着的沙土与草段,轻轻在大黑马颈上捶了一拳,摇头教
训说道:“人怕出名猪怕壮,人出名容易惹麻烦,猪壮了容易被杀了吃肉,你非要出这
么大一个风头,难道不担心太出名以后被人抢走?”
大黑马摆首张嘴,白生生的马齿在星光下显得有些森森然,就好像是在冷笑一般,说不
出的邪魅冷艳高傲傻龘逼。
宁缺盯着它的眼睛冷笑说道:“你的意思是说,就算你被人抢走也会被人当宝贝一
样供着,不会像我一样把你这样一个无敌神驹当牛骡使唤?”
大黑马轻轻蹶蹄,无声刨着脚下荒原上的浮土,谨慎地用沉默代表承认。
宁缺冷笑连连,伸手指向它两条强壮的后腿中间部分,说道:“我不知道为什么当
年南军没有阉你,郊野马场也没有阉你,我也不知道你靠什么逃脱了做太监的命运,但
总之你应该很清楚,我没有把你割掉的打算。”
“可是我仁慈不代表所有人都仁慈,以你如此暴烈的臭脾气,如果落到单于或者王
妃的手中,难道你真以为自己还能保住自己的宝贝卵蛋蛋?“
草甸上一阵寒冷的冬风吹过。
大黑马乌溜溜的黑眼珠里骤然显现恐惧之色,不知道是因为惧冷还是别的什么缘故
,后腿唰的一声快速夹紧,却因为硕大有力的马臀,怎么也无法完全并拢。
宁缺借着沉沉夜色完成了人生又一次间谍接头,对唐营的情况梳理了一遍,并且抽
时间对大黑马进行了一次教育。他做了这么多事情,草甸那边燃着无数火堆,仿佛白昼
一般的王庭群帐间,人们只做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喝酒。
荒原在春天的时候仿佛天堂,在隆冬时节却如同冥界一般凄苦难熬,寒风呼啸,雪
片随时飘临,酷寒无比,所以生活在这里的人们都喜欢饮酒暖身,尤爱烈酒。
火堆旁的中原人与草原蛮人千年来一直在通商与打仗这两件事情间不停折腾,前不
久的侵边及此后中原联军的反击,让双方都死了不少人,哪里可能因为上层大人物们达
成了和议,鲜血凝成的仇恨便自然消去?
怀着复杂的情绪,王庭部落里的人开始和中原人拼酒,酒意狂肆入了胸腹,没能消
解仇恨,反而更是放大了情绪,于是拼酒变成了比试,比试变成了斗殴,斗殴最终变成
了群殴,王庭与神殿负责维持秩序的士率,划划平息了一处混战,又要赶去另一地,场
面显得极其混乱。
有几顶帐蓬孤伶伶地扎在草场边缘,距离唐营极近,却不在唐营的范围之中,没有
受到远处火堆旁的混乱影响,依旧显得格外安静,恰如生活在里面的人。
大河国少女们在格慕慕大会上看到了很多新奇的东西,性情恬静自持的她们,傍晚
时便回了营地,莫山山更是安安静静在帐中坐了整整一天,白纸铺于案上,她悬腕于纸
上,不停地抄写着什么,竟似是根本不知道厌倦枯燥是什么意思。
就在这时,帐帘被人掀起。酌之华带着一名少女走了进来,她看着莫山山温和说道
:“山主,有客人见来拜访。”
莫山山缓缓停止书写,把毛笔放入清水瓮中荡了荡,转过身来。
那名少女穿着神殿天谕院的院服,眸子里却带着一股极难掩饰的骄傲意味,她走进
帐蓬后,便一直在打量四周,尽可能想让自己的表情显得更平静一些,但看着案畔那位
白衣少女转过身来,她依然感到了一丝紧张。
因为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传说中的书痴。
莫山山神情淡漠看着她,说道:“你是谁?”
书痴习惯了用这种直接口吻说话,她不喜欢说废话,她习惯了淡漠的神情,因为她
觉得做表情是非常辛苦的一件事情,她习惯了目光散漫无礼,因为……
她眼睛不是太好。
但就像最开始不知道某人有眼疾的宁缺一样,那位天谕院女学生也觉得受到了严重
的轻视甚至是羞辱,紧张的情绪变得有些烦躁,然而她还是不敢无礼。
还是那句话,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传说中的书痴,书痴骄傲些,无礼些,对于她们这
些一直与另一痴朝夕相处的天谕院学生来说,很好理解与接受。
天谕院女学生敬畏行礼,说道:“晨迦公主请莫师姐明日相叙。”
莫山山静静看着她,想着那个很长时间没有见面的旧友,想着草甸下方血火交加时
上方那辆马车里平静如兰的旧友,沉默片刻后说道:“我知道了。”
c****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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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凛冬之湖 第三十四章 书痴世界观改造的第一次验收及花痴的伤
世间万事万物,无论人货感情生活,最怕的便是比较?大河国少女们在唐营外自择平地
宿营,虽然稍嫌冷落冷清但也觉着还算清静,并没有太多的不满意,但当她们走进天谕
院诸生所在的华丽帐蓬后,纵使心境再如何恬淡,再如何不讲究身外享受,看着那些阵
设用具和精致食物,依然不免觉得有些难过。
同样都是奉西陵神殿诌令而来的年轻人,为什么她们这些墨池苑弟子在燕北边塞军
营里没有好营地,承担艰难任务出生入死终于来到王庭却依然没有好营地,而这些天谕
院的学生坐着马车哼着歌喝着茶水来到王庭却能有这么好的待遇?
尤其是回想起当日草甸下方那场与马贼的血战,想到自己等人在营地里苦苦支撑随
时可能死亡的时候,这些天谕院的学生正在草甸上方的座骑之上冷眼旁观,大河国少女
们愈发觉得难以接受,情绪低落异常。
坐在她们对面的天谕院弟子并不难过,也没有什么低落情绪,脸上更看不到对于马
贼劫掠一事的羞愧,他们端着荒原上珍贵的瓷碗缓缓饮着茶,尽着多人的本分与大河国
少女们温和叙话,言语间淡着股若有若无的优越感。
天谕院乃是昊天道门的研习书院,由西陵神殿神官亲自负责教授,千万年来不知培
养出多少名留青史的大人物,近些年来,便有道痴叶红鱼和隆庆皇子这两名担任神殿裁
决司司座、声震天下的强者。在这些年轻弟子们心中,除了长安城南那座书院,世间哪
里还有第二个地方能与自己所在天谕院相提并论?
大河国少女们强忍着难受与恨意,天谕院学生们只顾着展现自己的风度与骄傲双方
话语之间自然不可能投机,却也没有因此产生什么矛盾冲突只是渐渐不再交谈分为两列
只与同门说话交谈,就如看不见对方一般。
反正今日他们不是主角,真正的主角早已进了大帐深处,那道华丽屏风之风,那两
位少女的对话才是今天最重要的事情。
穿着墨池苑弟子服的宁缺,坐在下方一张椅子上,侧着身子与天猫女不知在轻声说
些什么,天猫女清稚可爱的小脸上,不时浮现出匪夷所思和兴奋的神情,小手轻轻抚摩
着身旁一个方方的匣子看上去极为小心翼翼。
难道这便是书痴莫山山送给花痴陆晨迦的礼物?
天下美人无数最出名的只有三人。
按照世间好事者的说法,月轮国公主花痴陆晨迦、大河国王书圣淑静贤贞的关门女
弟子书痴莫山山,还是西陵裁决司那位道痴叶红鱼,并称为天下三痴。
每个人眼中的美都不同,自然没有所谓最美之人,之所以有天下三痴的说法,更多
是因为这三名少女痴于某境,修行境界高深,更有深厚背景。
大帐深处那道华丽屏风之后,莫山山面无表情看着对面那位穿着淡黄斜襟衫的美丽
少女说道:“当旧你在草甸之上。”
陆晨迦此时正在用心修剪一盆异种七辫花的枝叶,听着这话,她抬起头来微微一笑
说道:“这便是王妃爱若珍宝的一盆花,可惜抽丫之初便养植不得法,根茎无精神,花
开自然无魂,淡的令人心痛。”
这位月轮国的公主自幼醅爱花草,在王宫遇着那完美男子之前,花草便是她生命里
的全部分,甚至比她自己的生命更加重要。
因为与隆庆皇子的情事,因为爱花如痴,世间人都知晓她的声名,但世人谈及她时
,首先还是不能免俗的谈到她的容貌。
花痴陆晨迦很美,睫毛眉眼无一不美,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上去都很美,面且她一个
人身上竟是集龘合了很多和美感,就像是一盆精心培育出来的名花,在春风里花瓣微颤
,有时含苞有时威放有时承露娇羞,美不胜收。
书痴莫山山则与她截然不同,她的双眉细而浓郁,就像是墨笔画出来一般,目光虽
然散漫却真正明澈,没有一丝杂意,双唇微抿时便是一道线,微圆的脸颊看上去更没有
传统美人的特征,但这些看似寻常无奇的细节组合在一起后,哪怕她的表情再如何木讷
,都显得那样的好看。
宁缺第一眼看到她时,心里便做如此想法,别的任何形容词好像都不能准备形容这位大
河国少女的容颜,甚至会显得多余,只能赞她一声好看。
这种好看不像陆晨迦的美那般动人,那般清晰,却因为没有任何杀伤力,对任何人
的眼眸都不会造成格外的负担,而会令观者感到轻松。
这种好看,可以好好地看。
莫山山好看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她看着陆晨迦平静说道:“殿然你承认当时自己
在草甸之上,那么这件事情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陆晨迦静静看着她,微笑说道:“莫姐姐,你是不是想问我什么?”
“你承认的如此平静,何必再问?但既然你坚持要我问,我便问。”
莫山山的表情很平静,眸子里看不出是怒还是喜,就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那般说道
:“你当时既然在草甸上马车中,自然知道下方的营地正在被马贼围攻,你也应该知道
营地里有我墨池苑的弟子,你为什么不让神殿骑兵来援?”
陆晨迦微抿双唇,说道:“入荒原后,我的身份只是一名普通天谕院学生,又怎么
能命令神殿骑兵?”
莫山山淡漠看着她,又像是看着她身前那盆花,说道:“你如果只是一名普通天谕
院学生,这时候你就应该在外面等候,哪里有资格和我对坐谈话。”
陆晨迦微微蹩眉,觉得对面的白衣少女和回忆里的书痴有了很大的差异。
莫山山毫不理会她的心理活动继续冷淡说道:“神殿骑兵归裁决司管,你是隆庆的
未婚妻他们凭什么敢不听你的命令?”
她看着陆晨迦漠然说道:“你若不想说草甸那旧的事情,我便不说,你既然要说,
那便不要这般胡说,你是花痴,又不是白痴。”
陆晨迦还是没有说话,缓缓放下手中的小剪,专注地看着对面的莫山山,眼眸里浮
现出一抹笑意,心想什么事情让书痴居然变化了这么多?
莫山山的这些指责谈不上如何犀利因为无论是谁都能想明白当日草甸上究竟发生了
什么,花痴陆晨迦无论当时是沉默还是如何,都应该承担起怎样的责任。
陆晨迦并不在意这些指责,她更在意的是莫山山此时的表现。
按照她的记忆以及世人的认知,书痴是一个终日跪坐在笔墨纸砚之前,不问世事不
知世事,有任何想法都会因为觉得麻烦而不肯说出口,淑静沉默到了极点的人。
她本以为今日邀莫山山相会,对方因为马贼一事再如何愤怒,也不会当面指责自己
,然而没有想到对方竟然表现的如此直接而强硬。
陆晨迦静静看着她,沉默很长时间后开口说道:“莫姐姐,你变了,变得直接了很
多,也刻薄了很多,实在是令我感到很意外很吃惊。”
莫山山认真思考片刻后回答道:“我不知道直接有时候会有刻薄的效果。”
陆晨迦看着她轻轻叹息一声,微涩笑道:“没想到连你也变了。”
莫山山平静回答道:“我最近跟着一个人学了很多东西,我在习惯这种变化。”
陆晨迦沉默片刻后,轻声问道:“你今天来就是为了指责我?”
莫山山回答的平静而又肯定:“如果不是为了指责你,我为什么要来见你。”
陆晨迦叹息一声,说道:“我是在你施出那半道神符时,才知晓你在草甸下。”
莫山山看着她美丽如新绽初糕的容颜,稍一停顿后说道:“就算我不在草甸下,也
有别的人在草甸下,在马贼的刀下。”
陆晨迦平静说道:“我与你相识,我欣赏喜欢你,所以你的生死与我有关,你若死
了我会悲伤,其他人的生死与我无关,我自然不会理会。”
莫山山说道:“我有一师弟死在马贼最后一次冲营。”
陆晨迦的语气依旧平静:“我不认识你师弟,所以他的生死与我也无关。”
莫山山静静看着她身旁那盆高洁如雪的不知名的珍贵花树,说道:“世上绝大多数
人都与你我无关,但这个世界与你我有关,因为悲喜总会相通。”
“人类的悲喜从来都不相通。”
陆晨迦轻仰美丽的脸颊,说道:“为何你我这样的人要与那些浊世中的人同悲共喜
?世间除了花与廖廖数人外,便再也没有干净的,而你我是干净的,若你我在意这些浊
世,总有一日会被他们拖进尘埃之中,世间的悲喜与我又有什么干系?”
莫山山眼帘微垂,看着自己洁白裙摆下方那些在旅途上沾染的泥点,沉默片刻后抬
起头来,静静看着她说道:“从很小的时候我就说不过你,我不会在人前扮演憨拙可喜
却又清幽的大叶兰花,所以我不想和你说了。”
陆晨迦看着她感慨道:“你又刻薄了,这样真不好。”
莫山山平静回答道:“还不够刻薄,因为你还没有愤怒。”
陆晨迦眉头微蹩,问道:“为什么你要让我愤怒。”
莫山山说道:“因为这样惘然不知或者说明知道他人愤怒的原因却能全然不系于心
上的你让我很愤怒,还因为那天在草甸下面的我很愤怒。”
华丽巨大的帐蓬深处一片安静,长时间的沉默让一股莫名的压力开始渐渐缭绕,屏
风上那些青蔓细枝似乎都快要被这种压力绕的折断四散。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陆晨迦看着她平静说道:“我想知道你怎样让我愤怒。”
莫山山说道:“从小你就应该知道我不善言辞,我这一生都在纸砚之前挥洒笔墨,
所以我还是习惯动手,如果我彻底击败你,不知道你会不会愤怒?”
陆晨迦微微一笑,就像是清晨池塘里的睡莲,忽然被几只鸟儿的鸣叫惊醒,舒缓地
开始绽放清美的花瓣,美丽安静的让人生不出任何敌意战意。
花痴便是花痴,痴于花痴于情痴于自己的认知痴于自己的想法,她不想与莫山山动
手,所以她不准备出手,只是静静微笑看着对面的莫山山。
面对着这样平静微笑看着自己的美丽少女,世间绝大多数人,哪怕是道心再如何坚
定的修行者,或者都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难道说真的一拳头打过去?
然而莫山山是书痴,她自有她的痴劲,她痴起来对比花痴还要绝,她决定做一件事
情的时候,根本不理会那件事情正处于怎样的状态中,纵使陆晨迦是一缕幽幽花香,是
一朵玉雕的脆弱雕花,她都没有怜惜的精神,直接出手。
两根纤细而稳定的手指探出广袖,并而不为剑却为笔,骤转而起,在空中那张无形
的案桌无形的纸张上,开始写出专属于自己的线条。
莫山山出手便是那半道神符。
陆晨迦静静坐在椅中,忽然间手指上多了一朵透明的小花。
那朵小花应该不能说是完全透明,表面隐隐约约有类似露珠一般的牙,气湍流在缓
慢流淌,看上去就像是由雾琉璃雕琢而成,美丽至极。
一道恐怖的威压随着半道神符起笔而笼罩帐内。
一股清新的气息随着一朵小花凝现而溢出帐外。
某座帐内,西陵神殿天谕司司座感受到了不远处传来的这两道气息,从冥想中丁来
,隔着帐布望着那处,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叹息。
这半道神符如此神完气足,书痴似乎比草甸遇贼那时应该要更强大了几分,便是自
己也不敢言胜,晨迦这朵花,只怕是要败了。
陆晨迦看着指间片片碎桑,最终融化入空气中再也难觅痕迹的那朵小花,看着对面
的白衣少女平静说道:“修行境界我不如你,更是不及道痴,但我真的无所谓,败便败
了,我喜欢的终究还是种种花剪剪叶。”
莫山山缓缓把右手收回广袖之中,看着她说道:“若仅痴于花,自然不是花痴。”
陆晨迦不知想起什么,脸上流露出温柔的笑意,又有一丝淡淡的怅然,说道:“花
痴花痴‘痴于人痴于花’我想应该就足够了吧。”
莫山山站起身,看着她说道:“当年的你经常手拿锄头挖泥,双手沾满尘埃,脸上
满是汗水,我觉得那时候的你比现在所谓娴静的你更好。”
陆晨迦低头继续剪花,说道:“但是他更喜欢现在的我,而且他会保护我。”
莫山山默默看着她,唇角微翘露出一丝笑意,只是她生命里第一次学习展露胜利者
的笑容,所以显得有些生涩木讷笨拙。
“有个人昨天夜里告诉我,若你败后表现的再如何娴静无所谓,但只要你主动提及
隆庆,那就说明你已经开始愤怒,那么你就真的败了。”
陆晨迦微微一笑没有回答,手中的小剪却不知何时剪落了一片完好的青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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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凛冬之湖 第三十五章 小密探的前途
青叶自枝头飘落,缓缓落在名贵的羊毛猴上,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陆晨迦静静看着羊毛毯上那些美丽的花纹,看着花纹正中间那片孤单的青叶,不知
道在想些什么,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轻声说道:“我与他之间的感情,就像山谷里的
兰花一样自然生长,为何要刻意提及,难道我想以此为证明什么?”
莫山山简洁直接回答道:“他说这叫做秀恩爱,是缺乏自信的表现,我不懂什么叫
做秀,不懂为什么他会这样说,也不知道你想要证明什么,但我知道兰花生长在幽谷中
是自然之事,当你把花搬到我面前细心裁剪时,自然就不再自然。”
她没有再多说什么,没有告别,直接转身向屏风外走去。
陆晨迦站起身乘,若秋水般的眼眸里现出一抹极淡的黯淡,看着她的背影说道:“
你要喝的热茶还没有端上来,就这样急着离开?那是我专门从桃山给你带乘的醉人草,
记得当年你最喜欢喝这个。”
莫山山脚步微顿,没有回头,平静回答道:“比起一盏清茶,我其实更希望当时能
在草甸下的营地里看到你,然后你可以请我喝一杯白水。”
陆晨迦握着小剪的手有些发白,低声说道:“最开始的时候我并不知道你在营地里
,而且我也没有想过那群马贼竟然能威胁到你,若你真的遇到危险难道你以为我还会安
安静静了坐在车厢中,毫不理会?”
莫山山伸手扶住屏风一侧,说道:“我说过这不是你我的悲喜,是世间的悲喜,你
可以做到无视身外喜悲之情但我做不到也不想成为那样的人。”
屏风滑开,神情淡漠的白衣少女缓缓走了出采在外间喝茶喝到肚饱,无事可做的墨
池苑弟子们集体站起相迎,对面的天谕院学生也站了起来。
莫山山看着酌之华轻轻点头,同门们便知道在里间的谈话中山主对那位花痴并没有
怎么客气,顿时觉得胸间充满了快意。
没有理会天谕院诸生的热情搀留,甚至连场面话都懒得交待一句,墨池苑弟子们挺
胸扬首,骄傲地走出这间华丽的大帐。
帐外碧空高远,没肖一丝残云,白衣少女微微眯眼望向天空,想着先前陆晨迦最终
还是低下了头不复清高真正地败给了自巳,不由感到心间一片通畅,才明白原乘这才叫
欺负人,才明白所谓出气报复原乘并不限于笔墨或是拳头。
想到此节,她回头看了一眼安静站在少女群里的宁缺,暗自想着,身为唐国书院弟
子本应疏朗壮阔怎么却偏生有这么多细腻心思?
大河国少女们回到自己的营地里,再也压抑不住好奇,开始询问山主究竟与那位花
痴说了些什么,帐内一片叽叽喳喳好不热闹就连宁缺都望向了她。
莫山山沉默片刻后,把先前那场对话复述了一遍。
“世间的悲喜和她没有关系?师兄死在草甸下难道和她也没有半点关系?看来我们
这些浊世里的人在这位公主殿下眼里,竟是连一棵花都比上。
天猫女抱着那个,匣子,难抑愤怒大声说道,如果这个方形的匣子是墨池苑送给天
谕院的礼物,不知道为什么她竟是抱了回乘。
“那位花痴公主看似宁静温和,实际上心在世外,这件事情原本与她关系也不大,
要说真正该死,还是那些神殿骑兵,还在站在草甸上冷眼旁观的那个老妇人:”
酌之华摇了摇头,看了一眼天猫女怀里的匣子,蹙眉好奇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秘密武器,昨天我和钟师兄花了一百两银子才从别人手里买过来。”
天猫女紧紧抱着匣子哼一声,满是不忿说道:“可惜山山师姐不肯用。”
莫山山右手轻轻抚平案几上的书纸,几络发丝从耳畔垂落,说道:“晨迦虽然不说
,但我职然已经教训了她,何必再行羞辱。”
宁缺听着这话,忍不住摇了摇头。在旅途车厢中,他第一天教这位书痴少女的事情
中,便有打人一定要打死的千古真理,讨要公道反欺负人这种事情,和打人的区别也不
大,既然要撕开脸,当然要把对方羞辱至死才好。
他看着案几畔又准备开始练字的书痴,忽然发现自从进入书院后山,自己痴于修行竟把
笔墨淡忘了很长时间,忽然间他又发现了一件事情:自那日惨烈营地马车间自己替书痴
梳过一次头发后,她便一直保持着这个发式,黑色秀发简单束在身后,那张白皙好看的
脸清楚显露在外,愈发显得婉约清杀。
酌之华对众人说道:“午后神殿召集会议,商议援助王庭以及明年对荒人用兵一事
,各宗派弟子都要参加,大家早些用饭,不要耽搁了时间。”
草原人以羊肉为生,他们的饭里并没有米饭,王庭虽然对来自中原的人们表现了足
够的诚意,但最精贵且数量不多的米饭,当然要优先供应神殿以及唐军,所以墨池苑弟
子们今天的午饭依然是油糊糊的羊肉以及羊‘肉汤
哪怕翻着花样做,羊肉终究还是羊肉,离开碧蓝腰海后,这些少女们几乎就没有吃
过别的东西,昨日又在格慕慕大会上吃了太多新鲜玩意,这时看着满盘羊肉便觉得有些
难以下厌工
只有宁缺依然吃的认真细腻,都说穷孩子早当家,那么小时候便遇着罕见饥荒被折
磨的生死不如的孩子,长大后绝对不会有任何浪费食物的举动。
在缓慢咀嚼的同时,他的大脑也在快速运转,想着别的事情。草原上的马贼集体来
杀,说明白巳的身份肯定已经曝,只是不知道曝光到了哪和程度,现在王庭上究竟有多
少人知道自己的存在。东面唐营里全部都是东北边军的精锐骑兵,那位长安城来的舒将
军和夏侯有怎样的关系?按照陛下临行前的密旨分析,一旦自己表明身份,舒将军的屁
股应该挨着自己的屁股坐在一边吧?
至此时,他依然没有想到大黑马也是自巳身份败露的一大可能,不得不说伟大的皇
帝陛下和潇洒的春风亭老朝,这二人一生识人无数,却偏偏在宁缺的使用上出了大问题
,他若为将必能刀砍四方,可若是去当金牌小密探则是相当失败啊工
吃完牛饭,擦干净油糊糊的嗜,宁缺从天猫女处拿过那个微重的方匣子抱在怀里,
在冬日阳光温暖的照楠下,向王庭左近处的热闹地带走去:格慕慕大会汇聚了极大人流
,有人自然就有买卖,那片热闹草场,便是行商聚集的地方,除了邻近部族卖货之外,
还有数支勇敢的中原商队,不知打通了什么环节,竟也跟着神殿的谈判使团一到来了此
处:
他怀里方匣子里的东西,是一位燕国商人专程用来讨单于王妃欢心的货物,昨夜他
出了一百两银子高价,甚至还搬出花痴陆晨迦的名义,才极勉强地买到手中。
莫山山既然不想用这个,东西,他也没办法带回长安,自然不舍得它就在这寒冷的
荒原之上活生生冻死,所以决定去找那个燕国商人退货,哪怕只退八十两也是好的,虽
说他现在已经是长安城隐形的大富翁,可一百两银子这么大的数目,别说回去后没办法
向桑桑报帐,便是他自巳也会觉得心痛。
然面还没有走到那处,他便被人拦了下来。
听着四周渐渐汇集过来的脚止声,看着身前那名表情冷漠骄傲的天谕院学生,宁缺
忍不住挑了挑眉头,心想这些人毕竟是昊天的信徒,想来不至于像长安西城混混那样堵
街完成便抽刀开扁,于是他没有任何动作。
十几名天谕院学生把宁缺围在了中间,站的看似松散,实际上把他所有可能的逃跑
路线全部挡住,不过正如宁缺所料,这些人没有冲上来把他暴揍一顿,他身前那名骄傲
的天谕院学生甚至还极有礼貌的行了一礼。
那名天谕院学生说道:“这位墨池苑师兄,能不能方便去见一个人?”
宁缺完全相信,如果自己这时候说不方便,那么肯定接下采发生的事情,就非常不
方便让小朋友们看到,他并不害怕什么,但猜到能动用这么多天谕院学生乘请自己相见
的人,应该是那位少女,所以笑了笑很老实地跟了过去。
在营帐外围一片残着星星绿意的草甸上,月轮国公主陆晨迦坐在一匹雪白骏马上,
抬手示意诸人回避,草甸上便只剩下两人一马。
她居高临下静静看着宁缺,神情显得有些古怪,过了很长时间才轻声说道:“我与
山山相识多年,虽说有一段时间没有见面,但依然有书信往来,很奇怪的是,今天在帐
内与我说话的书痴,竟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宁缺没有想到马背上的少女,竟会如此直接开始问话,不免觉得有些突然,甚至还
采不及仔细观看这位传说中的美人究竟长什么模样。
陆晨迦也不等他接话,目光微凝说道:“她说是从某人处学到了很多东西,我很好
奇那个,某人究竟是什么人,所以冒昧异你过来相询。”
宁缺微微一怔,诚恳回答道:“我不知道殿下您在说什么。”
陆晨迦举目望向原野远方,看都没有看他,说道:“我也不知道,大河国墨池苑什
么时候多了一个你这样的男弟子,你……究竟是谁?”
宁缺握紧双拳,在心中苦涩发誓,回长安城后如果陛下还要白己当什么密探,自巳
绝对不会再次遇蠢答应,哪怕造反也在所不惜,因为那样也许死的还会慢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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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凛冬之湖 第三十六章 与小人物的最终告别
看着白马上那位绝美少女被冬风吹拂的发经……宁缺心头微涩。知道现在的自巳面临的
局面有些棘手,留给自己的选择并不太多,或者把对方从马上击落制伏,或者表明自巳
书院学生的身份,只是该自称钟大俊还是什么?
问题在于这位少女乃天下三痴之一,纵使修行境界不如道痴和莫山山,但洞玄上境
的修为,也足够随便欺负他,至于表明书院弟子的身份,宁缺还有些犹豫。
陆晨迦居高临下平静看着他,从她神情看得出乘,她根本不在意宁缺的回答,继续
说道:“刻薄尖酸阴晦,今日我见到的书痴令我很失望,因为原本的她如我一样,都是
这个世间难得通透干净的人,是我在这个混乱不堪令人失望的世界里不多的朋友,所以
我很好奇究竟是谁让她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
“我知道世间很多阴暗丑陋的行逞,被你们这样人当作智慧,我不理解也不想沾惹
,我也不想她沾惹,我希望你以后离她远一些。”
宁缺仰头看着马背上的美丽公主,温和回答道:“殿下,我想我与山主之间的关系
,应该不需要你乘指教,而且我不认为这和指教会有效果:”
“山山天性纯净,未经世事,最开始接触你这些阴域伎俩大概会一时觉得新鲜有趣
,误以为便是道理:但你要记住,你们这些男人终究都是世间的尘埃泥垢再如何用光鲜
言辞和作派掩饰,总有一天会露出内里的脆脏。”
陆晨迦目光微冷看着他,毫不掩饰厌恶的情绪,说道:“我只是不想她受你蒙骗,
不想她非要经过一番失望所以才会采见你说这些话:”
听到这段话,宁缺确定了几件事。这位传说中的花痴公主并不是一个只知道花草之
事躲进小园不知世事的天真少女,相反她很聪慧敏感,能够从莫山山的变化中如此迅速
查探到可能的原因,而且她无论在物质还是精神方面前有些洁癖。
想到与马贼之间的那场战争想起草甸上冷眼旁观的神殿骑兵,还有骑兵中央那辆马
车,想到面前这位幽美若兰的少女当时也在车上,宁缺愈发有些不明白,她这些精神上
的洁释究竟从何而采,平日里又体现在何处?
“男人都是泥巴之类的浊物,女人都是纯净的山泉?”
宁缺看着马背上的陆晨迦,微笑说道:“殿下想说的是不是这个道理?”
陆晨迦神情微变似乎没有想到这个心思阴暗的浊男子,竟然会把自己的心思归纳的
如此准确而简洁易明,意外之余,宁静温柔外表下隐藏着的那颗骄傲心,使她并没有对
宁缺再次冷嘲热讽,而是点了点头。
宁缺忽然笑了笑,开口问道:“那隆庆皇子呢?”
昨夜与莫山山商议时他便提出过对花痴陆晨迦这样自幼生活在白塔四周,皇宫园廷
里,无论修行感情世界都顺利洁白的像张纸般的人,想要抓囘住对方心境间的那道缝隙
依然只能从这两个方面着手……世人皆知她与隆庆皇子那段情事,那么所谓感情便自然
要落在那个,完美若神子的男人身上。
陆晨迦察觉到马下这个带着可恶笑容的年轻男人,此时提到隆庆是何用意,他微讽
一笑,平静说道:“似你这样似尘埃般的蠢物,白然无法明白一个,完美无缺的男子,
生活在你永远无法触及的无垢光明世界之中。”
听着这话,尤其是完美无缺四字,宁缺不自禁想起长安酒肆一会后,桑桑对隆庆皇
子变丑了的评价,忍不住摇头笑了起乘。
陆晨迦见他莫名其妙笑了起乘,面色微寒,因为对方的笑意明显是因隆庆皇子而生
,而这对她而言,甚至比羞辱自己更加严重。
宁缺忽然敛了笑容,看着马背上的绝美少女认真问道:“如果这个,世界除了光明
后垢的西陵神殿以及你所珍爱的无言花草,都脏肮不足语及,那么我很想知道,殿下你
真的认为那天草甸上发生的一切很干净吗?”
陆晨迦看着他的眼睛,平静说道:“那与我并没有关系,我只知道你若想以此事离
间我与山山之间的情谊,想诱她进入黑暗之途,那么你就该死。”
宁缺回望她的眼睛,温和说道:“这话说的,殿下若真想杀我,只怕早就动手了,又何
必专程把我喊到这里采私下说话。
陆晨迦轻轻抚摩身下白马的颈背,轻声说道:“我今日只是想来提醒你,无论你有
何心思,即便能瞒过山山,也不可能瞒过我与世间所有人,而你只不过是一个似蜉虫般
的小人物,世间很多人能让你生不如死:”
宁缺的神情愈发温和从容,轻声说道:“你此时的行为似乎正是你所厌恶的那些肮
脏世界里的尘垢手段。”
陆晨迦看着他说道:“昊天见世间痴苦,化身老妪救助点囘化世人,诛杀奸邪,我
不愿沾惹你们的肮脏,但不代表我修花之余便永远不会动用雷霆手段:”
此时她的目光中已经没有寒冽厌恶情绪,只有一片平静温婉,但这种平静温婉更令
人觉得压抑难受,因为那双清亮动人的眼眸里的目光仿佛在看着一根在湿泥间挣扎拱动
的泥鲸,并不怜悯,只是天然的俯视:
她是天下三痴中的花痴,她本就是云端之上的仙女,不应染尘埃,而宁缺只不过是
一个凭些小聪明,意图接近另一痴行为不轨的小人物,俯视理所当然,轻描淡写一句话
便要令对方遵守也理所当然,没能任何不自然的感觉。
这是世间常态,宁缺自幼不知见过多少更冷酷的目光,脸皮早已被磨砺的厚若城墙
,根本不在呼这位少女的神情,笑着回应道:“活着肯定比死了好,我还真想不出来何
等样的境遇,才能让人感觉生不如死:”
陆晨迦问道:“你真的很好奇?”
宁缺笑了笑说道:“这和事情太危险,还是不要好奇比较安舍些。”
陆晨迦静静看着他忽然微微一笑,说道:“小人物就是小人物,永远只会要嘴皮…
…要些小聪明而对于真正的世界……却永远不敢展现出来丝毫勇敢。”
或许少女是想用这话激怒宁缺,从而有理由把他好生惩治一番,也许她只是真的看
到宁缺表现后,有些失望,有所感慨。
然而宁缺听到这句话后,忽然间变得沉默起采。
他抬头望向湛蓝一片的天空,望着天上渐渐要飘到草甸上方的那朵云眉头微皱,开
始思考起某些问题,继旅途之后再次反省离开渭城之后的两年时光。
冬风自荒原远处拂乘,吹动他的衣衫,吹动马背上陆晨迦的发丝,他没有说话,陆
晨迦也没有说话马上马下各自沉默安静。
“以前在渭城的时候最大的官就是马将军,那个将军手下就几百号人,实在勉强的
厉害。不过我曾经见过一次七连寨的骁骑将军,我很激动因为当日我因为军功受到封赏
,然而没想到骁骑将军居然正眼都没有看我一眼颁完军部封赏令之后便匆匆离开,估计
直到现在他都不记得我是谁。”
宁缺收回目光,看着马背上的少女笑着说道:“从那天起,我就明白无论自己再立
多少军功,都始终还是个小人物,那时候的我不知道修行者都长什么模样,我以为你们
都是些能在天上飞来飞去的神仙,我不知道你们的世界是什么样的神界,我以为你们都
住在天上的仙境之中:”
“至于神殿,隆庆皇子,道痴书痴花痴天下三痴这样的人物,在小人物的我的心中
,更是云端之上的存在,这辈子都不敢奢望能够接近:”
他指着飘到草甸上方的那朵云说道。
“但现在似乎很多事情己经发生了变化,比如我可以和书痴同坐一辆马车,比如现
在公主殿下你在马上,不在云上,你离我竟是这样的近:
宁缺看着她笑着说道:“这种距离近到我伸手就可以触碰到你的脸,我相信殿下你
的脸除了月轮国主和隆庆皇子外,应该还没有人摸过……你先不要生气,我只是借此来
说明一些事情,划才说到变化,这种变化过于剧烈快速,快到我只是被动的接受,却乘
不及总结分析,乘不及发现一个事实,所以弄出了很多问题。”
陆景迦静静看着化,问道:“什么事实?”
“事实就是我已经不再是小人物,那么我就不应该按照小人物的风格去做事。”
说完这句话,宁缺笑了起来,酒窝盛满荒原上吹拂的冬风,眼眸映照着天穹上飘楠
的白云,清新无比,自信无比。
他知道马背上的少女心理有问题,本准备了一些别的手段,小人物的手段,然而先
前被对方连连进逼,他骤然再次想起临行前二师兄交待的那些话,想到如果是洲出道的
二师兄,他会怎样做?二师兄是他的偶像,小师叔是二师兄的偶像,那么如果是划出道
的小师叔,又会怎样做?
以二师兄的孤傲性格,大概会直接头顶的古冠摘下乘,当做棒槌把马背上的花痴打
到鼻青脸肿,绝对不会怜香惜玉,如果是小师叔,大概会直接拔囘出剑乘,先把这头骄
傲的大白马斩了颅首,再一脚踩到跌落地面的花痴脸上?
宁缺不是二师兄这般实力强横到无以复加的知命强者,更不是小师叔这和早已不在
江湖江湖却依然传诵的传奇人物,他只是个洲出道的新人,境界可怜兮兮地停留在不惑
,然而他毕竟也是书院后山的学生,夫子的亲传弟子:
他没有能力战胜天下三痴,把陆晨迦从马上拖下采裢了裤子一通板子把她光溜溜的
屁囘股打到通红再让莫山山乘画幅素描寄给隆庆皇子,但他既然已经明悟自巳应该从小
人物的世界里脱离决定表明身份,那么他自然有自巳的方法。
“昨天我买这份礼物的时候,对那名燕国商人说是送给公主殿下你,对方才同意卖
给我,花了一百两银子价钱着实不便宜。”
宁缺端起怀里一直抱着的那个方匣子,解开上面系着的布。匣子里是一盆用草架固
定用纸膜保护的小花树他撕开上面的纸膜,让陆晨迦看到里面美丽到惊心动魄的蓝色花
瓣和微青枝茎,说道:“当然这时候就算把这盆异花送给殿下,相信殿下也不会对我的
看法有丝毫改欢,所以我只是让你看一眼。”
陆晨迦微微一怔,看着他手上那盆蓝色的花树,辩认出乃是极罕见的七瓣蓝旱莲,
这和莲花色作幽蓝,极为美丽,只可惜虽然此花耐旱耐寒,但因为往往伴生着极强大的
蜉虫天敌,所以世间数量极为稀少。
“七瓣蓝茶……确实是好花在荒原上卖一百两银子不贵。”
陆晨迦虽然很厌憎宁缺,但她身为花痴自然爱花如痴,点评的极为客观诚实,接着
她微蹙着眉头训斥道:“就算七瓣蓝莲耐寒,但终究是燕南植物,荒原上的寒风它怎样
禁受得住,你还不赶等把纸膜覆好收起来!”
宁缺很听话马背上的少女让他收起来于是他便收起乘,只不过收的不是手中那盆珍
稀的花树,而是捧着花盆的双手。
花树自他手间滑落,瞬间落到他脚下与坚硬的荒原地面一触,花盆像脆弱的玻璃般
噼啪四散草架纸膜全部被摔烂,里面美丽的花树顿时变得不成模样,花瓣零落,青枝茎
折断,眼看着便不可能再活过来。
陆晨迦面色剧变,提缰纵马前上前几步,却已经无法阻止这件事情的发生。幽蓝的
美聪花瓣散落在地上,被风吹楠缓缓滚动,沾上了很多尘埃,草架纸膜覆压着瑟瑟的花
树,画面显得极为狼籍。
她看着马前地面上的残花败枝,美丽若花的脸颊骤然苍白起采,眼眸里露出痛惜的
神情,然后她缓缓转身,静静看着宁缺,说道:“你这是在……挑衅我?”
悲剧是把人生的美好稗碎并且展现给人看。每个人眼中人生的美好并不相同,所珍
视深爱的事物也并不相同,金钱美女权利知识修行不一而足。
在陆晨迦心中人生的美好,并不是那些俗世的幸福,而是与尘世赤涉赤言的的弗?
禅甸下方营地里人们的死亡,不会让她如何痛心难过,即便是神殿骑兵和天谕院的学生
们纷纷倒在她眼前,或者她都不会感到伤心。
而当这盆七瓣蓝莲在她面前摔落成泥,她真的感到了一阵心痛。
她知道马前那今年轻人是有意为之,所以心痛之余,她开始愤怒起来。
听着花盆堕地摔裂的响声,散落在草甸四周的天谕院学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用最
快的速度赶了过来,当他们看到地上的残花败枝,看着陆晨迦公主眼眸里无法掩饰的痛
心与愤怒,隐约猜到先前发生了什么。
天下皆知殿下爱花如痴,这个穿着墨池苑弟子服的年轻人,居然敢当着殿下的面做
这种事情,那便是对殿下最大的伤害,是无耻的挑衅了
呛哂密集声起,刻着神殿符纹的钢剑出鞘,众人情怒地把宁缺围了起采。
陆晨迦下马,向宁缺方向走采,眉头微蹙问道:“我伤心愤怒对你有什么好处?”
宁缺看着她微笑解释道:“晨间在帐内,你曾经对山山说过,世界的悲喜与你无关
,那么我想,我与山山之间的关系,我影响了她什么,与你也应该无关,至于这盆七瓣
蓝莲是我买的,那么我摔碎它与你无关,而你会不会因为这件事情伤心难过情怒,也与
我无关,职然如此,我摔着玩你也管不着。”
陆买迦看着他的眼睛说道:“花不会言语,只会静静绽放,在你手中却沦为人之间
争斗的牺牲品,难道你不觉得这样对它不公平?”
宁缺看着她的眼睛说道:“草甸下那些死去的人,比如那位墨池苑的师兄,这时候
也不会言语,所以这个世界对他们也不公平。当然我也不是一个喜欢替人打抱不平的角
色我在意的是你先前威胁我,那么我就要让你不高兴,这很公平。”
陆晨迦忽然问道:“你究竟是谁?”
一盆蓝莲碎在荒原的草甸上,看似是什小事,实际上却等若在少女的脸上狠狠地扇
了一道而且她并不是普通的少女。
她是天下三痴,她身后站着月轮国和神殿这两个庞然大物乃佛道皆宠之人,即便是
大唐帝国的皇子,想来也不会如此激怒挑衅他。
所以盛怒之下,她依然在猜想宁缺的身份对方究竟是一个胆大妄为愚蠢到不知死活
的家伙,还是有天大的背景靠山竟是完全不惧道佛二宗。
率先揭晓的不是宁缺的身份,而是陆晨迦及天谕院学生们也很想知道的另一个,身
份那匹大黑马主人的身份。
宁缺把手指伸入唇囘间,吹出一道极清亮甚至凄厉的鸣啸,片刻后,营地北方的原
野间响起响亮的马蹄声,蹄声凌囘乱而密集,似乎那匹马情绪非常高昂欢喜。
大黑马自远方挟尘面至冲到草甸上,然后小心翼翼踱至宁缺身旁,轻轻拱了拱他的
肩头,神情显得异常温顺。
陆晨迦身后那匹神骏异常的雪马,骤然看到大黑马出现在眼前,想起昨天的惨痛经
历,根本没有被大黑马这时的温顺嘴脸安慰吓的连连后退。
缰绳从陆晨迦的掌心挣脱。
陆晨迦看着宁缺和他身旁的大黑马还有他脚下的残花败枝温婉宁缺的神情终于消失
不见,冷冷盯着他说道:“原来……都是你。”
宁缺揖手见礼,温和说道:“正是。”
大黑马是这两日格暮慕大会所有人讨论的焦点,王庭单于还有很多大人物都在寻找
它的下落想要把它变成自巳的座骑,此时它的突然出现吸引了部落里无数人,黑压压的
人群追着它,同时乘到了这片草甸:
陆晨迦声音微寒说道:“你以为有很多人看着,我就不敢杀你?先前我就说过,你
们这些尘世里的泥垢,永远只会这些小聪明,而不知道实力才是一切。”
“我知道自巳很弱,但我更知道实力永远不代表一切。”
宁缺从怀里掏出一块腰牌,伸到空中,说道:“有时候背景靠山更重要一些。”
一名天谕院学生看见腰牌上的字,蹙眉说道:“鱼龙帮……是什么东西?”
宁缺微微一怔,看了看腰牌,笑着说道:“不好意思,拿错了。”
他换了一块腰牌,伸到陆晨迦眼前。
天谕院学生们表情微变,又有人大声喝斥道:“就算是书院学生又如何?”
宁缺摇了摇头说道:“你们应该看的更仔细一些。”
天谕院学生们看的更仔细了一些,于是看清楚了这块腰牌究隽代表着什么,所有人
同时陷入震惊沉默之中,握着神殿佩剑的手有些不知该如何安放。
陆晨迦也看清楚了那块腰牌,目光微冷。
“现在还有人想杀我吗?”
宁缺看着围在身旁的天谕院学生们,诚恳说道:“如果没有人想杀,那我就先走了
,神殿召集的会议应该已经开始,我可没那么多时间耽搁。”
然后他望向陆晨迦微笑说道:“有几句话想对你说。”
“一,如果小人物和大人物的区别不在于品德禀性,而在于背景宗门家世的话,那
我就不是小人物。”
“二,你没有能力让我生不如死,我想就算是神殿三位神座亲至,也没有资格让我
生不如死,所以我希望以后再相遇,殿下你不要再说这么多废话。
“最后,世上没有完美无缺的人,我当然不是,你的伴侣隆庆皇子也不是,至少在
我的面前,他应该没有底气能说出这句话来。”
说完这句话,宁缺翻身上子大黑马,一提缰绳向营地里奔去。上马之前,他恰好踩
了那盆散落难堪的七瓣蓝莲一脚,也不知有意呢还是有意呢还是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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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凛冬之湖 第三十七章 难道我会说假话?(上)
看着那匹挟尘而去的大黑马……很多牧民和至庭十兵兴奋地追了过去,天谕院诸生却还
站在草甸上沉默不语,他们当中很多人已经猜到宁缺的真实身份,想起在修行世界里沸
沸扬扬从春天到此时的那件事情,不由有些担心晨迦公主的心情:
晨迦公主的未婚大是隆庆皇子,那位神子般的男人此生顺风顺水,无论是烂柯寺的
长老还是天谕院的院长,都无法打破他完美的内外,唯有在长安城南那座书院里败了一
次,虽然没有多少人知道那次登山的具体情况,但败便是败了。
今天应该是陆晨迦第一次看见那个击败自己未婚大的男人吧?天谕院诸生愈担心她
的心情会低落难过,愈发不敢去看她,以免她感到尴尬羞怒,只好微低着头,状作无意
看着荒原地面。
草甸地面上散落着七瓣蓝莲,一片狼籍难堪,陆晨迦如花般的容颜上没有什么难堪
情绪,但惯常平静如水的心思却有些狼籍起乘。
她伸从雪马鞍旁取出一块名贵的丝巾,走到碎花盆旁,小心翼翼把快要被寒风吹谓
变黑的蓝莲仔细包裹起来,然后抱在怀中翻身上马,向自己的营帐走去。
身后有名天谕院弟子鼓起勇气提醒道:“公主殿下,今日神殿召集会议总结这数月
的边塞事宜,还要商议明年应对荒人的计划,事关重大,应该去看看。”
陆晨迦轻提马缰,没有理会身后传来的声音,也没有会这时候神殿召集的会议,只
是默默看着远处快要驶抵大帐的那匹大黑马,心里想着很多事情。
春天书院二层槌开启的消息传出乘后,她一直在默默关注披祷,她希望自己的伴侣
能够得偿所愿,进入后山,成为大子的亲传弟子。然而她没有想到那样一个骄傲自信强
大,似呼永远都不可能失败的男人,居然……败了。
此后隆庆皇子返回西陵,二人之间虽然从未讨论过书院二层楼一事,但她能清晰感
觉到,现在的隆庆和以前的隆庆有了一些很细微的差别,依然骄傲自信,汪身散发着夺
目的光彩,但那份骄傲自信里有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不自然,光彩里有了极淡的黑影。
陆晨迦知道这一切是怎样造成的,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叫宁缺的人。
失败并不可怕,对于隆庆皇子和她这样的人采说,在很小的时候洲划学会修行起,
便很准确地明悟到失败与成功之间的关系,然而隆庆境界精深,道心清明,只差一步便
要迈入知命,那个叫宁缺的家伙却只是洲学会修行,实力弱小境界浅薄,如此的差距基
础上的失败,对于修道者的心境打击可想而知工
情之一事,便因对方之喜悲而喜悲,而忘二人之外世界的喜悲,对于那个战胜隆庆
进入书院后山的人,她当然不喜甚至有敌意,若不是想着道心之障需要隆庆自己去解除
,她甚至有可能会悄悄去到长安,把那个家伙羞辱一番。
除了敌意与不喜,自然难免也会有些好奇。包括她在内,没有人会认为夫子取徒会
偏私相帮,书院会用什么见不得人的伎俩,那么,那个叫宁缺的家伙,究竟凭什么能够
比隆庆更能入夫子眼中?那个家伙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她今天终于看到了那个,家伙,也知道了那个家伙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她相信自巳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宁缺摔花奚落自巳时的阴损贱贱模样,也因为如此
,她对于书院的记忆也难以自禁地变得深刻难忘起来,羞怒之余有所感慨。
玉手紧握缰绳,花痴看着远处在无数人追赶下将要进入神殿议事大帐的那匹大黑马
,沉默疑惑想着,书院后山的弟子,会不会都伤此人这般无耻?
中原诸国奉神殿诏令援燕抗蛮,唐燕二国地处北陲,派出大量骑兵,而其余诸国宗
派则是遣出自家年轻一代的修行者前乘听命。如今联军与王庭和议既成,诸国势力自然
要齐聚一处,商议一番日后行事,召集者毫无疑问也是神殿。
左帐王庭耗了大量人力物资,替神殿大人物们搭起了极为阔大的议事大帐,颇显诚
意,这座大帐方圆百步,以竹木为骨绷布而起,帐内光,线充足,空间清阔,即便是容
纳上百余人,也不会显得拥挤。
神殿天谕司司座,是场间身份最为尊贵之人,自然坐在中间的位置,大唐帝国将军舒成
紧靠着他的右手边坐着,左手边的位置却是空着的。
燕国将领、南晋剑阁弟子、月轮国白塔寺僧人、还有那些锋庸小国宗派弟子,在下
方依循所属而坐,天谕院诸生的座位还是空空荡荡,书痴莫山山和大河国墨池苑弟子则
早已在那些空座位对面安坐
墨池苑弟子们的座位靠近大唐帝国阵营,比南晋月轮等国位次更高,本来大河国弱
,本不应有如此礼遇,只是莫山山书痴之名太盛,帐内除了廖廖数人,便没有人有资格
坐在她的上首,所以神殿才做此安排:
议事尚未进入正题,一位白发皱皮、穿着一件如乞丐般的百纳衣的老妇人手持拐杖
,缓缓走了进采,时不时发出两声咳嗽。
天谕司司座大人微躬行礼,笑着说道:“辛苦姑姑。”
包括大唐帝国舒成将军在内,帐内所有人都起身,向那位老妇行礼,这位老妇身为
月轮国主之姐,虽然因为出家修行而舍了长公主的封号,但身后隐藏着佛宗诸寺的强大
力量,无论神殿还是唐国都不会稍显轻慢。
莫山山没有站起采,她静静看着自巳洁白衣裙的下摆,仿佛在那里找到了一点令人
不悦的污垢,她没有起身,身后的墨池苑弟子自然也不会起身见礼,相反少女们知道这
位老妇人那日便在草甸之上,目光里难以抑止地流露出几分恨意工
众人皆醉我独醒,醒者便成了异类,众人起身我静了坐,坐者便成了异类,庭间众
人一片问安请好之声,波浪般的躬身行礼,把静了坐不起的大河国少女们突显出乘,帐
内的请安声渐渐平静,气氛顿时变得沉默而尴尬起乘。
曲妮玛梯姑姑冷冷看了少女们一眼,看着这些被荒原风沙吹了数月,却依然个个,
清新可人的丫头,她便觉得心中不喜,因为对方毫无敬意甚至隐含敌意的目光,她更是
大怒,楠袖在天谕司司座身旁坐下,根本不等任何人开口说话,自行语调阴沉说道:“
北荒部族与魔宗有脱不开的干系,谁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魔宗余孽藏在那些荒人里面,
诛魔除邪乃是我正道中人必行之事,自然谈不上辛苦,只是要对付荒人,首要便是正道
宗派内部要团结,要加强自巳的能力。”
老妇看着帐内年轻一代的修行弟子们,寒声说道:“这数月缠战,你们这些年轻晚
辈表现不错,但也有些人行事乱七八糟,结果弄出难以收拾的局面,险些误了神殿大事
,我想且不论惩处与否,你们首先要学会反省反省。”
帐内的人们此时大多都已知道墨池苑弟子押送粮草前来,结果被马贼伏袭一事,心
想曲姑姑这番话应该说的便是此事,不知道书痴和墨池苑弟子们该如何解释。
果不其然,曲妮玛样深陷的双眼里溢出两道鄙夷微怒的神光,寒声说道:“神殿为
修好诸野,决议送粮草援助王庭,如今那批粮草尽毁,单于虽然没有说什么,和议也没
有出问题,但昊天佛光在上,总要有人为此负责。”
听这位德高望重的姑姑直接把话挑明,场间不由一片沉默,只隐隐约约听着或长或
短的呼吸声,很多人的目光望向一直安静了坐着的莫山山。
天谕司司座听着这话,微微一笑,心知这位老妇人不知因何看墨池苑不顺眼,想要
借题发挥,只是临行之前天谕大神官便有交待,书痴莫山山太过清孤,若要让她日后成
为神殿支柱,仍需打磨,于是他并没有开口说些什么。
舒成将军自长安城远道而来,而且并不关心神殿内部这些蝇营狗芶之事,只是帝国
与大河国素乘交好,此时见曲妮玛梯威压大河国少女,他心中稍有不悦,微微蹙眉问道
:“究竟发生了何事?”
天谕司司座大人是一位须发皆白,容貌却依然很年轻的男子,他略一思忖后,温和
说道:“裁决司护教军统领陈八尺亲自经历此事,让他说与诸位相听。”
这话看似寻常随意,实际上却巧妙至极,神殿护教军由裁决司两位司座统属,与他
天谕司没有丝毫关系,他让这位统领前采说明,无论事后争执会得出怎样的结果,天谕
司依然可以置诸事外,保井着超然而公平的地位。
那名叫陈八尺的神殿骑兵统领,一脸肃然望着众人说道:“那日墨池苑弟子怯懦畏
战,竟让马贼破阵入营,燕国军民死伤惨重,本统领见事不对,遂率兵冒险突袭,方解
马贼之围……”
墨池苑弟子面面相觑,浑身发寒,握紧成拳的双手微微颤扫,她们自幼在莫干山里
生活,哪里知晓世间竟有如此无耻之人。
天猫女小脸通红冲了出采,对那名骑兵统领情怒喊道:“陈八尺,你无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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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凛冬之湖 第三十八章 难道我会说假话?(中)
天猫女小囘脸通红指着那名神殿骑兵统领大骂。
天谕司司座面色微沉,曲妮玛拂姑姑眼眸骤现怒意,瞪着小姑娘寒声说道:“没有
尊卑的东西!你师缝是怎么教你的?轮得到你出采说话吗?”
酌之华抢前两步,将天猫女拉回自己身后,向上方那几位大人物施了一礼,强行压
抑住心头的情怒,声音微颤说道:“姑姑,这件事情与我墨池苑声誉有关,施师弟更是
葬身在草甸之上,难道容不得我们说说话?”
曲妮玛拂满是皱纹的脸上,现出一丝厌恶之色,阴沉说道:“堂堂书圣弟子,居然
连区区马贼都打不过,技不如人死了也是活该。”
数百年来,月轮国与大河国因为天目森林地域的争执,一直势如水火,双方之间大
大小小的战争不知道发生了多少次,可以称得上是世代血仇。
月轮国疆域辽阔,又是佛宗兴盛之地,实力远在大河国之上,尤其是最近这些年,
西陵神殿与月轮王族的关系日益良好,如果不是大唐帝国与大河国亲厚,说不定月轮国
的僧侣大军早就已经踏上了大河国的领土。
曲妮玛梯身为月轮国主亲姐,当然对大河国的人非常仇视,数月乘在燕营处的威逼
,对那道温泉的抢夺以及此次艰难的运送粮草的任务,身后都有她的影子,所以对这些
墨池苑弟子是毫不客气,言语阴厉强横的厉害。
墨池苑弟子们自从离开大河国莫干山来到燕北边塞后,便一直在不停忍受采自月轮
国的羞辱与陷害,如今在荒原王庭部落里,在神殿召集的会议上,对方竟然完全没有丝
毫羞愧之意,更是对已然死去的同门出言不逊,少女们即便性情再温婉,也无法控制自
巳心头的愤怒,纷纷站起身乘。
清鸣剑荡之声响起,十余把细长的秀剑闪烁着寒意,对准了曲妮玛样姑姑,此时此
刻,她们早已忘了这位老妇人拥有多么尊贵的身份。
宽阔的议事帐下,乘自月轮国白塔寺的僧侣们,看这些墨池苑弟子竟敢拔剑相向,
怒喝着站起身来,想要冲到曲妮玛梯姑姑身前保护:
曲妮玛梯抬起苍老的手臂,示意苦行僧们不用太过激动,目光冷漠看着身前的大河
国少女们以及她们手中的剑,微耷着的唇角缓缓翘囘起来,显得极为不屑。
神殿召集的议事大会,哪里会允许这些大河国少女们乱幕,这位姑姑反而冷血地期
望少女们会被仇恨冲昏了头脑,一旦她们真的敢对自巳的动剑,那么无论是神殿诸人,
还是各国来的修行者,都会用严厉的手段对付她们,更重要的是,如此一乘,即便是那
位始终沉默的唐国将军,也不方便再插手。
酌之华紧握着手中的秀剑,回头看了一眼。
有很多人像她一样,都把目光投向那处:
书痴莫山山依旧安静地坐在椅上,似乎没有听到曲妮玛梯对自己宗派的羞辱,似乎
对草甸上那件事情没有任何看法,仿佛什么都感觉不到,目光微垂看着自巳纯白的衣裙
,似乎要把那抹垢痕看成一朵脱尘的莲花。
因为她的沉默,帐内的气氛愈发紧张,没有人知道这些大河国少女们会不会在羞恼
之余,愤怒出剑,从而导致不可控制的后果。
坐在首位上的神殿天谕司司座大人,脸色越采越阴沉,白眉之间仿佛要凝出几滴露
水采,对曲妮玛拂和墨池苑弟子,这位大人物都有足够的理由不满意,比如说没有尊重
自巳,只是想着裁决司与月轮之间的关系,他一言不发。
空气中那根无形的弦越绷越紧,曲妮玛梯脸上苍老皱纹里的嘲讽轻蔑神色越采越浓,如
果事态就这样伍持下去,被羞辱的依然还是那些大河国少女,可如果大河国少女们真敢
藐视神殿威严自行出手,又不知会迎来怎样的凄惨下场。
“大子曾经说过,道理这和东西不辩不明,越辩越明,无论马贼劫掠那件事情的真
相到底如何,但总要听听双方的意见,你们这些小丫头也是,说话便好好说话,把鞘里
的剑抽囘出来做什么?曲妮玛梯姑姑性情就这般直接,难道你们不知道?”
这一番话连打带收,还隐着对曲妮玛梯行囘事谈吐的淡淡嘲讽,隐约间偏着墨池苑
弟子,帐内诸人不由一阵微哗,然而说这话的人乃是大唐帝国的舒成将军,那么无论是
神殿司座甚至曲妮玛梯本人,都不好如何质疑。
曲妮玛梯冷哼一声,回头看着好将军寒声说道:“我倒要看看她们能说出什么:”
酌之华性情温婉而有执事之能,借着这个机会轻斥师妹们退后,然后向前踏出几步
,揖手行礼之后,仔仔细细把那天草甸上下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
同样的故事,从不同当事者的口里说出来,结局一样,但过程却是截然相反。在神
殿骑兵统领陈八尺的言谈中,大河国墨池苑弟子就是一群昏囘庸无能,怯懦畏战的废物
,才会导致粮草尽毁,燕国军民死伤惨重,而在酌之华的故事中,草甸上那群神殿骑兵
统领则是冷血自私,明明看着正道同人陷入死地,却不肯加以援手,直到最后墨池苑弟
子血战将胜,他们才冲下采抢夺军功。
酌之华谨慎地没有点出曲妮玛梯姑姑,以及当时也在场的花痴陆晨迦及天谕院白塔
寺诸人,然而场间众人,都清楚那队神殿骑兵因为何事进入荒原,不由面色微变,南晋
等国修行者还有唐营诸人下意识里看了曲妮玛梯一眼,神情有些复杂。
众人都有些相信墨池苑弟子们的故事是真的,因为这些少女没有任何道理,为了推
卸自己的责任,把把神殿月轮国全部得罪的干干净净,粮草被毁,尽便被惩处想来也不
会太过严厉,可得罪了这些大人物,谁知道会有什么麻烦。
相信乃是人心,而世间葬没有人心所向这和事情,讲究的还是证据,除了证据那便
是实力,谁的实力背景越强大,谁说的话就越有力量。
大河国国小力弱,墨池苑虽然有一位书圣,但书圣也不过是位神殿客卿,又怎么能
和神殿及月轮国分庭抗礼?曲妮玛姊冷冷盯着结束讲述……退回去的酌芒华……沉默片
刻后,忽然极为怪异地沙哑笑了起乘,显得格外囘阴沉:“当日我也在草甸之上,依你
的说法,神殿骑兵未及时参战,岂不也有老身一分责任?岂不是说我也冷血自私?”
酌之华抬头静静看着她,眼眸里满是坚毅神情,说道:“晚辈当时并不知道姑姑也
在草甸之上,至于神殿骑兵没有及时救援与姑姑有没有什么关系,晚辈自然也不知道,
有没有责任是不是冷血,那都是需要姑姑您自巳判断的事情:”
场间一片大哗,没有人想到这位墨池苑女弟子,竟然有勇气当面直指曲妮玛梯,有
些人隐隐敬佩她的勇气。
曲妮玛梯瞪着酌之华暴怒喝道:“黄口稚作一派胡言乱语!为推卸责任竟敢颠倒黑
白,构陷神殿和老身!姑姑我疼惜晚辈,本想放你们一马,稍做责罚便罢,没想到你们
居然如此心术不正,那就休怪老身替你家师傅教训你们一番!”
天猫女瞪着她,毫不示弱说道:“这么大年纪了还撒谎,你才是老不知羞!”
曲妮玛梯怒极反笑,重新坐回椅中,沉默一言不发,只是等着最后的结果。
天谕司司座沉默无语,他轻抚自巳头顶的雪白发丝,在心底深处幽幽叹了口气,对
身旁老妇有些不悦,又有些拿她没有办法。
先前双方争执,黑池苑弟子们的指责极有分寸,只是针对裁决司的骑兵,而没有涉
及曲妮玛拂及天谕院白塔寺众人,偏生这老妇竟是不开,不休主动跳了进去她在用这张
老脸逼神殿表态若自巳稍后的决定偏向墨池苑,等若相信少女们的说法,承认德高望重
的曲妮玛梯姑姑贪生怕死甚至心存借刀杀人的恶意。
西陵神殿与佛宗关系亲厚,隐在身后的不可知之地千年以来互通有无,虽以道门为尊,
却是互相扶持,在俗世里,神殿更需要月轮国王族的誓死效忠及供奉,别说如今双方都
只能叙述当日之事,没有什么证据,即便墨池苑弟子们拿出了证据,司座大人愿意为了
表面的光明正义惩处裁决司的骑兵,但此时此刻,为了保全曲妮玛梯姑姑这张老脸,他
也只有选择相信那名统领的说法。
“月轮国与大河国之间的仇恨,竟已然积累的如此之深?”
天谕司司座大人默然思考片刻之后,望向场间众人,平静说道:“中原与王庭和议
已成,那批粮草虽然被毁,但冷静想乘也不算什么大事,本座便罚墨池苑诸弟子抄写三
遍光明教典,然而先前争执之时,墨池苑诸弟子指控神殿骑兵不实,更对长辈不敬,尔
等应向姑姑诚挚道歉才是:”
说完自己的处理结果,他回头看了一眼坐在右手方的唐军诸人。
舒成将军沉默片刻,觉得这般轻的处罚,已然算是神殿难得的仁慈,点了点头后看
着大河国少女们温和安慰说道:“墨池苑弟子,想乘定是不怕写字的:”
曲妮玛拂姑姑面色依然阴沉,很明显她存天谕司司座的处理意见非常不满意,但她
也清楚神殿三司之间的黑暗争执,知道事涉裁决司骑兵,天谕司肯定不会太过偏帮,于
是保持着沉默,抬头漠然等着道歉。
听着天谕司司座大人最终拿出来的处理意见,白塔寺僧人不知心中做何想法,但像
南晋剑阁弟子等人,都想着唐人与大河国亲厚,若墨池苑弟子被欺负的太厉害,只怕会
引发更多的争端,现在唐营诸人表示满意,他们才松了口气。
没有人关心那些大河国少女们的感受,她们孤伶伶地站在帐内一角,手中依旧握着
秀剑,眼神里却充满了愤怒与迷惘的神情。
她们事先就想到神殿不可能禀公处理,因为护教神军本就是神殿的骑兵,但她们没
有想到神殿的处理结果会是这个样子。
天谕司司座的处理结果在任何人看采都很温柔,然而这些来自南方的少女们性情温
柔而坚毅,在意的根本不是那份温柔,而是温柔背后的黑白颠倒。
所以她们愤怒。
然而面对着光明威严的神殿,面对着整个修行世界,面对着议事帐内所有人都松了
一口气的现实,她们又能做些什么?难道真要向那位老妇人低头道歉?
所以她们惘然。
酌之华在内所有墨池苑弟子回过头去,望向静默坐在椅中的莫山山。
莫山山缓缓站起身乘,清丽漠然的容颜上没有一丝囘情绪,红而薄的嘴唇被抿成了
一道笔直的线条,显得格外洲强,与柔软的黑发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衣裙像流水般泻下,她站在流水之中,望着上方那些大人物,摇头平静说道:“司
座大人,我不接受这个处理结果。”
此时场间很多人都在注视着她,想知道她会做出怎样的表态,按照传闻中书痴的性
情,人们并不怎么担心,然而没有想到传闻中的书痴似乎和面前这个真实的书痴隐约间
有了很多的变化,她的应对竟是如此的简单而凛厉。
没有什么情绪激昂的辩论,也没有什么愤怒的指责,从开会伊始,她便一直沉默,
沉默到神殿得出了最后的结果,才轻轻开口说道我不接受。
既然不接受,那么先前的一切便等若没有发生。
天谕司司座神情微变,身体微微前倾看着不远处的莫山山,白若银雪的须发间缓缓
释出一道威压,他一直等着这位书痴表明自己的态度,然而她先前始终没有态度,这时
候到各方得出结果才来表态,他只能认为这是对神殿尊严的一种挑衅。
“山主,本司座向乘尊敬你,我很想知道你的态度是什么。”
莫山山平静看着司座微施一礼,说道:“我的态度就是不接受,对于不公平的处理
结果,无论是我还是家师都不会接受。”
“何必把书圣大人搬出采,就算他今天在场,老身也会是如此说法。”
曲妮玛拂目光微寒盯看她白囘皙的脸颊,带着阴恻的口吻问道:“山主有胆量不接受
神殿的处理结果,莫非是认为神殿和我这个老妇人处事不公?”而弥辣,不死则不囘要
囘脸……说的便是这位姑姑,撅本身便是极有尊极贵修行前辈,今日却两次把谈话的余
地逼为虚无,阴沉一句话像一般冷剑直刺对方心脏。
场间众人都知晓书痴清雅木讷的性情,虽然先前她的表现已经让大家吃了一惊,但
心想曲妮玛梯姑姑此时竟把神殿扔到了她的面前,她总该沉默才是。
然而今天的书痴再次给了众人一次惊奇。
莫山山面无表情看着苍老的妇人,平静说道:“你处事本采就不公:”
帐内响起无数道吸冷气的声音。
天谕司司座静静看着她,说道:“山主,如果没有什么证据,你不可指责神殿处事
不公,本座不想修书至莫干山,还请山主慎重。”
莫山山疏睫微颤,目光散漫,仿佛望着远处,说道:“我所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我
和墨池苑同门们说的话不是证据,那为什么他们说的话就是证据?”
帐内一片安静沉默,书痴这句话直指众人本心,点明了今日这件事情最根本的问题
,然而言语能否成为证据这种事情,从来都与可信程度无关,只与说话的人是谁有关,
富翁和乞丐在公堂上说话的效力永远不同,世事皆如此,如之奈何?
曲妮玛梯忽然笑了起来,笑声沙哑苍老,待笑声渐敛后,她看着不远处的莫山山,
带着骄傲轻蔑嘲讽之意说道:“世间有谁会相信,我典妮玛姊也会说假话?”
不是谁会相信,而是谁敢相信。
天谕司司座沉默片刻后,看着坊间诸国弟子问道:“有没有人知道那群马贼乘自何
处?当日有没有什么宗派弟子经过那片草甸?”
没有人回答因为当日确实没有别的修行者经过那片草甸,至于那群马贼,或许有侥
幸逃脱之人,但在莽莽荒原上怎么去找?
安静的议事大帐内,莫山山低头看着自巳裙摆下方探出乘的鞋尖,沉默了很长时间
想着车厢里某人曾经对自己说过的那番话,那番关于虎与兔、虎与虎的话。
“神殿的惩处我可以接受,但先前神殿骑兵统领说我墨池苑弟子昏囘庸无能,怯懦
畏战连马贼都不敢对抗的说法,我不能接受。”
“我先前一直在想,怎么才能证明自己的勇气和能力。”
她指尖轻掠,从身旁酌之华的腰间抽囘出一把极小的佩刀,面无表情看着那名叫陈
八尺的神殿骑兵统领,说道:“虽说你也是洞玄境的修行者,但我不会无趣到向你挑战
,因为你没有资格所以你不用担心:”
莫山山目光微转,落友曲妮玛拂那张仿似旱后稻田的难看老脸上,平静说道:“墨
池苑弟子莫山山,请姑姑赐教。”
话音落处,她把那把小佩刀横于掌心,锋口向下,手腕用力便准备割开。
“且慢!”
天谕司司座和唐国舒将军震惊失色齐齐站起阻止。
大河国深受唐风影响,即便是决斗也惯用长安城的规矩,割袖便是邀请决斗,而割
掌更是不死不休的生死决斗!
帐内众人反应比那两位大人物稍慢一步稍后看出她这个动作的用意后,也是震惊地
集体站起一片椅凳倒塌之声。
莫山山向曲妮玛拂姑姑发出决斗的遥约,而且是死斗!
众所周知,莫山山年轻一代修行者中声名最盛的天下三痴之一,乃是洞玄上境的高
手,然而所谓三痴的名号,除了修行境界,还与这三位女子的容颜有关。可她今天要挑
战的对象,是成名已久的佛宗大强者曲妮玛梯姑姑!
虽然她是书痴,但没有人看好她能够战胜有数十年雄浑修为的前辈。
所以所有人都觉得书痴今天因为那份意志而显得特别的美,美的惊心动魄。
曲妮玛梯冷冷看着这个晚辈,枯瘦如老树的手扶着椅手,缓缓站起。
天谕司司座看着莫山山,大怒训斥道:“你在胡闹什么!还不赶快把刀收了!”
莫山山仿佛根本没有听到他在说什么,握着刀柄的右手微微用力。
议事帐外一片混乱之声传乘,嘈杂无比。
帐帘掀起,宁缺牵着大黑马走进乘时,看到的便是莫山山横握小,刀置手掌心的画
面。他大吃一惊,也顾不得帐内有这么多人,生气喊道:“你在胡闹什么!还不赶快把
刀收了。”
莫山山看着远处的他,缓缓放下手中的刀,轻声说道:“除了这个法子,我想不到
别的办法,替死去的同门洗去冤屈,因为他已经死了,不会再说话,而我说的话,似呼
没有人听。”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平静的像是在说一件家长里短的闲事:
然而落在宁缺眼中,孤伶伶站在那处的少女,明明是那般脆弱悲伤。
只有他能看出的脆弱悲伤:
场间众人顺着莫山山的目光望向帐帘处。
他们看着宁缺的目光里充满了好奇与吃惊,天谕司座无法阻止书痴,可此人说了与
司座大人完全一模一样的一句话,书痴便乖乖听话收了刀。
接下乘,帐内的人们注意到书痴平静目光里的那丝信任,注意到大河国少女们骤然
明亮目光里隐藏着的依赖情绪,才发现她们竟似乎习惯于把希望寄托在这今年轻男子身
上,不由疑惑更深。
待人们看到他手里牵看的那匹大黑马,想起昨日大会赛马道上的那些画面,更是震
惊无语,纷纷在心中想着,这今年轻男子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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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凛冬之湖 第三十九章 难道我会说假话?(下)
天猫女冲了过来,把先前议事帐内发生的事情详细地复述了一遍,尤其是提及曲妮玛娣
的那些指责时,小姑娘更是难掩愤怒。
帐内的人们疑惑看着宁缺和天猫女对话,因为不知道这个年轻男人的具体身份,所
以暂时保持着沉默,很好奇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现如今天谕司司座大人已经得出处
理结论,而且曲妮玛娣姑姑冷眼警视,难道还能有什么变化?
王庭部落里很多人跟着大黑马来到了此间,议事帐外好生嘈杂,直到负责维护秩序
的神殿管事出去训斥几声,才渐渐安静下来。
宁缺从天猫女的叙述中知道先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略一思忖,把大黑马的缰绳搭
在帐口处的烟管上,没有系死,看着远处的莫山山说道:“原来是这么回事,这也值得
你把自己手掌心划出一道血口?总还有别的法子可以证明。”
帐内众人依旧沉默,看着他的目光有些好奇,又有些嘲讽,心想虽说不是死无对证
的事情,但草甸遇马贼一事,本来讲究的就不是证据,你又能如何证据?
这些想法和感慨都被众人隐在心中,天猫女却很直接地问了出来。她想着先前同门
师姐们的愤怒和无奈,睁着大大明亮的眼睛,看着宁缺不解问道:“怎么证明?”
宁缺回答道:“我可以证明啊,因为我当时也在场。”
他看了一眼帐内表情各异的中原诸国宗派弟子,抬起右手指着远处那位神殿骑兵统
领,说道:“我可以证明,当时草甸上的神殿骑兵见死不救,冷眼旁观,而且当我们打
退马贼后,这位统领大人带领骑兵冲下草甸,割马贼首级,抢夺军功,并且我认为当时
他甚至还存在杀人灭口的念头。”
听着这段话,场间众人不由一阵哗然,宁缺这段话不仅直指神殿骑兵行为卑劣冷血
,甚至还提出了更严重的指控!
像风吹松林的哗然声渐渐敛去,人们看着宁缺的眼神变得更加复杂怪异,直到此时
,依然没有人相信他能把今日局面翻转过来,心想难道你说一句话神殿便要相信?不免
觉得这个年轻男子纯粹是愚蠢找死。
天谕司司座脸色微沉,如银丝般的头发紧绷如铁,明显有些不悦。他没有想到在这
出闹剧眼看便要落幕的时候,书痴竟然会表现的如此强悍,而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
的年轻男子,竟然还横生枝节,想要把事情变得更加麻烦。
他正准备出声训斥,忽然余光里注意到右手边的大唐舒将军神情有些异样,这抹异
样来自于这位将军脸上的笑意,那抹笑意似乎别有深意。
天谕司司座心神微微一凛,暗想莫非这位唐国将军识得此人?神殿光照世间,地位
极其崇高,然而对大唐帝国的皇权铁骑,依然始终保持着警惕与不安,此时见舒将军流
露出这般神情,司座微微一笑,竟不打算开口说些什么。
神殿骑兵统领陈八尺,被指控冷血不援抢夺军功甚至还想杀人灭口,脸色早已阴沉
的如同岷山里的湿云那般,狠狠盯着帐帘处的宁缺,虽然没有想起此人便是草甸下方火
墙后的那抹黑影,却注意到对方身上的衣着,怒声训斥道:“看你服饰,应该是墨池苑
弟子,既然如此,这件事情你哪里有资格指控本将?”
宁缺摇了摇头,说道:“我不是墨池苑弟子。”
说完这句话,他牵起天猫女的手向议事帐里走去,皮靴踩在厚实的毛毯之上,没有发
出丝毫声音,脚步显得那样的稳定,道路两旁看着他的各宗派弟子,表情愈发凝重,暗
想此人自承不是墨池苑弟子,那么他如此平静的底气来自何处?
神殿骑兵统领目光微亮,看了曲妮玛娣姑姑一眼。
自从宁缺出现在议事帐内,曲妮玛娣一直冷漠沉默,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因为她根
本不屑理会这些小角色。直到感受到这位骑兵统领的目光,她才缓缓抬起头来,看着正
向此间走来的宁缺,声音寒肃说道:“你既然不是墨池苑弟子,为何当日会出现在粮队
营地之中,为何会穿着墨池苑弟子的服饰?不知你是何处邪魔外道,竟敢冒充我正道中
人,给我拿下好生追问一番!”
这便是地位与实力带来的真实底气,曲妮玛娣姑姑这等呼风唤雨的大强者,根本不
会再花任何时间与对方辩论谈判,直接就是一棒子打了过来,即便不把你打死也把你打
晕再说,至于你有没有什么冤屈,那又关我何事?
听着曲妮玛娣姑姑的话,帐内其余宗派弟子还有些犹豫,但来自月轮国白塔寺的那
些苦行僧早已持杖站起,便准备将这年轻男子制伏拿下。
莫山山墨眉微挑,身后的大河国少女手执秀剑,便要去拦这些白塔寺僧人,场间局
面一片混乱,便这时,一名白塔寺僧人看清楚了宁缺的面貌,陡然一惊,伸手阻止自己
身旁的师兄弟妄动。
这位僧人正是那日奉师命前去索讨温泉归属,伤了酌之华,杖打天猫女,却最终在
宁缺刀箭之下惨受重伤的那人,他对那日遭遇印象极为深刻,宁缺那日又没有戴口罩,
今日再次相遇,哪有认不出来的道理?
他赶紧走到曲妮玛娣身旁,压低声音说了几句。
曲妮玛娣听闻这名年轻男子竟然是书院学生,深陷的眼眸内精光乍现,满脸皱纹仿
佛要被风吹平一般,盯着宁缺声音沙哑狠戾说道:“原来是书院来实修的学生,居然如
此嚣张放肆,莫非你以为老身就不敢教训你?”
宁缺已经走到前方,松手让天猫女回到墨池苑弟子中,他看着这位老妇人沉默片刻
后说道:“我只不过是想替墨池苑的同道证明些事情,为什么你就要教训我?莫非你以
为你是我老师?还是说你怕我说出真相?你怕什么?”
连着四个问题,虽不是咄咄逼人,反而平静温和,但想到这四个问题针对的对象是
性情古怪阴厉,辈份地位极其崇高的曲妮玛娣姑姑,场间众人很自然地咀嚼出了其中隐
藏着的强硬味道,不由大吃一惊,心想你即便是书院来荒原实修的学生,这般行事作态
未免也太放肆了些。
曲妮玛娣面无表情,冷冷看着宁缺,就像看着一个死人,虽然看似没有因为他的这
番话而动怒,但真正了解这位强者的人,都清楚她这时候已经暴怒到了极点。
“我不知道你老师是书院里哪位教习,但我想,以老身的辈份地位,想教训你一下
也未偿不可,至于说到真相,老身倒很想知道你能拿出怎样的证据来。”
曲妮玛娣声音沙哑难听,却带着股刺耳的骄傲轻蔑意。
宁缺笑了笑,说道:“我说的话就是证据。”
神殿骑兵统领大怒,厉声喝斥道:“笑话!什么时候一个人说的话就能当证据?”
宁缺不怒,轻声回答道:“先前听说这位老太太说的话便被大家当成了证据,那为
什么我说的话,就不能被当作证据?”
满座哗然复又哗然,这一次不是因为这名书院学生展现出来的强悍,而是因为老太
太这个称呼,他明明知道曲妮玛娣姑姑的身份,却用这种家常语言相称,展露出来的情
绪何止强悍,已然是毫不遮掩的轻蔑了!
老太太?曲妮玛娣这辈子都没有被人这般称呼过,无论是月轮国主还是神殿三大神
官,对她都是客客气气,待之以礼,没想到今天却被一个晚辈如此羞辱,她气的浑身发
抖,苍老的手紧紧握着椅背,似乎随时可能起身出手。
如果她不是知道宁缺是书院学生的话,说不定宁缺这时候已经死了,但即便宁缺是
书院学生,她也不打算再给唐国任何面子,也要把这厮整治一番。
神殿骑兵统领再也无法忍住,勃然大怒,重重一拍身旁桌案,怒斥道:“姑姑乃是
月轮国主之姐,佛宗大德,你是什么东西,也想和姑姑相提并论!”
宁缺走到大河国少女们身旁,微微一笑,示意满是忧虑之色的女孩子们不要惊慌,
又对莫山山点头示意一切交给自己,然后脸上笑意骤然一敛,重重一掌把身旁一条桌案
拍成两半,教训道:“你又是什么东西,敢用这种语气对我说话!”
议事帐内的人们,这时候已经知道这个年轻男子是一个胆大妄为的家伙,连曲妮玛
娣姑姑在他嘴里都成了老太太,那神殿骑兵统领自然在他眼中也算不得什么东西,人们
当然还是震惊,只不过不再哗然,沉默冷眼看着事态的发展。
寂静无声,此时厚实毛毯上若走过一只猫,想来也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宁缺整理了一下衣衫前襟,准备掏出腰间的那块榆木腰牌,却有些犹豫,自己应该
用什么样的动作掏出来,又该配合怎样的神情,骄傲还是不屑?
掏牌要掏的漂亮洒脱大气,总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无论是底牌还是腰牌。
衙役掏出腰牌对准江洋大盗,平静说道我是差人,江洋大盗惊慌失措,束手就携。
赌神抽出压在最下方那张底牌,说不多不少,我就比你大一点,坐在长桌对面的对手面
色苍白紧接如土,下一刻便患了失心疯。就如这些画面昭示的那样,但凡潇洒掏牌,无
论动作神情语气,都必须配合的非常到位,这样才不会显得你是在仗势欺人,而是风轻
云淡,骄傲到了极点却让你嗅不到一点星火气。
宁缺这辈子认识的人当中,骄傲的人有无数个,但真正让他佩服到五体投体,觉得
骄傲的帅到不可救药的,只有二师兄一人,在他看来,如果这时候是二师兄掏出腰牌,
一定会震倒一大片强者,迷死一大堆姑娘。
不,二师兄用不着掏腰牌,二师兄头顶那根棒槌本身就是一张极好的腰牌。
有二师兄珠玉在前,警告在前,宁缺很重注自己代表书院后山第一次登场时的风姿
气范,有些后悔先前在草甸上掏腰牌时的随意,这时便有些拿不定主意。
像举火炬一般举在空中?展示的清楚倒是清楚,只是未免显得有些憨笨;像拔刀一
样抽出?帅气倒确实挺帅气,可万一没有让人看清楚腰牌上写什么,误会他要出手怎么
办?虽说已经摆脱小人物心态的他,根本不畏惧什么神殿姑姑,可要真打上一场,那老
太婆只怕一根手指也能灭了他……
此时场间气氛紧张而压抑,寂静的如同寂静岭,所有人都看着宁缺,注意到他的神
情有些怪异,似乎在思考一些极复杂的问题,却哪里能想到,他所思考的问题与场间的
任何事情都无关,纯粹是些有的没有的闲事。
舒成将军自宁缺进入议事帐内,便一直注视着他,这位来自长安军部的将军,早已
猜到了宁缺的身份,这时看他神情,暗想书院后山那是何等地方,要宁缺自报家门,感
觉确实有些不妥,于是轻轻咳了两声,微笑说道:“十三先生,你既然不是墨池苑弟子
,是不是应该坐在我身旁来?”
舒军将军的声音吸引了所有的目光。
宁缺微微一怔,没有想到这位将军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份,旋即又觉得轻松了不少,
对身旁的莫山山点了点头,便依言走了过去。
“我向诸位介绍一下。”
舒成将军站起身来,轻扶宁缺的肩头,先向天谕司司座点头致意,然后看着议事帐
内众人,平静微笑说道:“这位是我大唐天启年来最著名的书法大家,深受皇帝陛下宠
信,同时他也是西陵大神官颜瑟大人的传人,但我更想让大家知道的是,他便是战胜隆
庆皇子赢得今年书院二层楼名额的宁缺。”
天谕司司座微笑不语,颇有兴致看着宁缺,先前他已经猜到了些许,这时候猜想得
到了证实,心中依然震惊,但表面上却没有流露出来什么。
议事帐内一片安静,所有的情绪,还没有来得及发酵喷发,但所有人望向宁缺的目
光中,已经充满了无尽的震惊与敬羡。
就在这片安静中,宁缺望向神情愈发阴沉的曲妮玛娣姑姑,说道:“先前听说你曾
经说过,世间有谁会相信你会说假话?”
稍一停顿,他转向场间众人微笑问道:“那我很想知道,世间有谁会相信一名书院
二层楼学生,相信我这个夫子亲传弟子会说假话?”
无论场间庭间帐间,还是这个世间,没有人敢回答。
……
……
(忽然发现,从范闲之后,这好像是我第一次浓彩写拼爹,看来还是喜欢的。许乐
没拼过爹,只拼过拳头,宁缺这两天拼爹成功之后,也开始要去拼拳头了,我野心咋这
么大咧?)
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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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张真难看。猫腻没什么品味,就知道先抑后扬这一种手法,可是完全是拼爹,既没
有英雄气势,也没有人格魅力,一点也不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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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 L**********y 的大作中提到】
: 第二卷凛冬之湖 第三十九章 难道我会说假话?(下)
: 天猫女冲了过来,把先前议事帐内发生的事情详细地复述了一遍,尤其是提及曲妮玛娣
: 的那些指责时,小姑娘更是难掩愤怒。
: 帐内的人们疑惑看着宁缺和天猫女对话,因为不知道这个年轻男人的具体身份,所
: 以暂时保持着沉默,很好奇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现如今天谕司司座大人已经得出处
: 理结论,而且曲妮玛娣姑姑冷眼警视,难道还能有什么变化?
: 王庭部落里很多人跟着大黑马来到了此间,议事帐外好生嘈杂,直到负责维护秩序
: 的神殿管事出去训斥几声,才渐渐安静下来。
: 宁缺从天猫女的叙述中知道先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略一思忖,把大黑马的缰绳搭
: 在帐口处的烟管上,没有系死,看着远处的莫山山说道:“原来是这么回事,这也值得

c****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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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凛冬之湖 第四十章 棘杖稍吐胸中气
正如曲妮玛娣先前问出这句话后的安静一样,不是没有人不相信宁缺说的话,而是没有
人敢不相信宁缺说的话。道理也是同样的简单,不是因为宁缺拥有多么崇高圣洁的名声
,而是因为他在书院后山排行十三,有一个叫夫子的先生。
对世间人而言,西陵神殿自然是最神圣庄严的地方,而大唐都城长安南郊的那座书
院则是最崇高之地。大唐帝国铁骑雄窥天下,国内政通人和,有很大原因是因为朝堂及
各郡主官,大部分都有书院教育背景,普通书院便已然是个庞然大物,更何况是传说中
的书院二层楼?
二层楼里生活着夫子的亲传弟子,那些人很少在世间行走,渐渐都成了传说中的人
物,但偶一露面前可以轻王侯,弱公卿,即便是对着各宗派领袖甚至神殿大人物都可分
庭抗礼,像这样的人物,又有谁有勇气跳出来质疑?
莫山山在碧蓝海畔的温泉处曾经对同门说过,虚名是最没有力量的东西,力量永远
只在于力量本身,就像笔墨永远只在于笔墨本身,所以今日议事帐内争论草甸马贼一事
,众人心中真实情绪偏向于墨池苑弟子,她亦名闻天下,但站在她对面的是神殿是月轮
国,于是便没有人相信,不敢相信。
此时说出相同话语的人是宁缺,他身后站着夫子和大唐帝国这两座高不可攀的山峰
,那么此时帐内,说话最有力量的人便是他。
惊呼声终于暴发了出来,议事帐内的人们看着宁缺,震惊的不知如何言语,只有发
出声声强行压抑却抑不住的感慨惊叹,紧接着,所有的声音再次消失,帐内重新回到先
前寂静无声的状态,除了变得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对于各宗派的修行看来说,宁缺绝对不是一个陌生的名字,虽然对方似乎在今年春
天才以一种谁都意想不到的姿态,直接闯入了元气横流溢美的修行世界之中。
在裁决司大神官授意下,神殿一直在宣扬他的名字,所以全天下的昊天信徒都很快
知道了有一个叫宁缺的人,曾经在长安城春风亭一夜中,帮助另一个极富传奇性的强者
,斩杀了一名月轮国僧人和一名南晋剑师。全天下的人知道这个叫宁缺的人,在书院二
层楼的比试中,战胜了光彩夺目,完美若神子的隆庆皇子。
更令世间震撼的是,所有人知道这个叫宁缺的名字,出现在了七卷天书的日字卷上
,虽然没有人看过那卷天书,虽然很多人都对此存有疑惑,但既然这个消息是经过西陵
神殿同意才传入世间,那么想来不会有所虚假。
刚进书院二层楼,又成神符师传人,更有资格把自己的名字写在天书上,如此令人
心神摇晃之遭遇,怎能不令帐内各宗派的年轻修行者们震惊、敬畏且羡之?
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春风亭一夜的旧事,以及旧事中的那些死者,南晋剑阁弟子和
月轮国白塔寺僧人们的目光,在敬畏羡慕之余,还隐藏着几分敌意。
最震惊的人其实是墨池苑的弟子,天猫女小脸微红,怔怔看着宁缺,明亮的眼眸里
满是喜悦和不可置信的神情,少女们紧紧捂着嘴唇,才没有因为震惊发出尖叫。
她们本以为宁缺只是一名书院的普通学生,哪里想到竟会是夫子的亲传弟子,联想
着温泉相遇,荒原同行并肩浴血杀敌的时光,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莫山山听到那个名字后,看着宁缺的目光微微一滞,袖中那双惯持笔杆,稳定如秀
山的手颤抖了一丝,她木讷微圆的脸颊上依然没能任何表情,只是眉眼间忽然多出了几
分疲惫之色。把手中的那把小佩刀插回酌之华腰间,她沉默坐回椅中,散漫无神的目光
显得有些惘然,再也没有看宁缺一眼。
宁缺没有注意到少女此时情绪上的细微变化,在舒成将军身旁坐下后,也没有再多
说什么,只是静静看着天谕司司座大人。
因为他没有再看曲妮玛娣,所以那位身份尊贵的姑姑表情愈发阴沉难看。
天谕司司座也没有看曲妮玛娣,他看着眼前飘落的那丝雪白银发,忽然微微一笑,
迅速做了决断,看着宁缺说道:“十三先生,你看这事如何处理?”
听着十三先生这个称呼,宁缺微微一怔,本以为这位神殿大人物早已知晓自己在燕
北边塞处的身份,转念间想起另一件事情,才明白是何道理。
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书院,书院里有个夫子,他是最高的那个人……这段话对于
尘世中人而言或许只是道顺口溜,但对于修行世界里的大人物,尤其是像神殿司座大人
这等知晓很多历史秘密的的人而言,却是根本不需怀疑的真理。
夫子高,当然不是说他长的高,虽然他长的确实高,也不仅仅是指他的道德文章思
想境界高,还指他的辈份高。
根据昊天掌教大人和烂柯寺长老童年时的记忆推算,夫子至少已经活了一百多岁,
而按照夫子自嘲的话语说,活的时间长总会占些便宜,比如说辈份什么的,所以在这个
世界上,再也找不到与夫子同辈的人了。
即便与夫子弟子同辈的人相信也已经死光了,所以颜瑟大师当日在书院后山与二师
兄君陌说话时,才会有那一番辈份之争,所以无论神殿还是佛宗里真正的大人物们,提
及书院后山那些人们时,从来不按照正道宗门辈份称呼。
书院自身也有这种问题,前院后山的辈份差距太大,为了避免那种难以言喻的尴尬
,便形成了一种称呼习惯,前院的教习们称呼后山那几位,按照长幼之序称为几先生,
比如大先生及二先生。这种习惯渐渐流传到了书院外,只是因为后山里的人们基本上不
怎么现世,大概也只有神殿里的大人物们还记得这种规矩。
所以,宁缺便是十三先生。
无论在军营,还是在修行强者的世界里。
……
……
宁缺不是典型唐人,但他自幼从军,如今虽然早不是那个边城小卒,依然保留了很
多这方面的气息,这一生最为厌憎的便是不援同袍的杂碎和抢夺军功。在东胜寨处便知
道神殿骑兵曾经抢过碧水营的军功,入荒原更是经历了那场血战,对神殿骑兵没有丝毫
好感,加上既然是十三先生,难免有些十三之气,所以明知道天谕司司座想听到什么答
案,却依然没有顺着对方的意思走。
天谕司司座陷入沉默。
身为神殿重要人物,他理所当然应该维护神殿中人,但近些年来,裁决司连出道痴
和隆庆两大名人,实力迅速扩张,加上光明司因为那椿隐秘事必须低调,所以裁决司从
上到小的气焰都极为嚣张,他身为天谕司司座早已有所不满,今日之事宁缺敢拿书院声
誉做保,他顺势而行,也算是维护神殿光明公平的名声,不惧被人非议有损神殿尊严,
更不在意被道痴等人事后责难。
心意既定,他看着宁缺微笑说道:“神殿骑兵统领陈八尺领四十棘杖,报请裁决司
神座免去一应职务,所属骑兵归桃山后罚苦役半年,你看如何?”
这番处罚意见里,并没有包括曲妮玛娣,更没有花痴和天谕院诸生,不过也是理所
当然,即便是天谕司司座,也不可能做出任何决断。
宁缺知道不可能再要求更多,神情温和点头,自然没有忘了把神殿光明正义的一面
好生赞扬一番,这种时候他可没有什么夫子弟子的矜持劲儿。
舒成将军轻捋胡须,也表示赞同,于是这件事情便得出了最终的结论,而在商议之
时,竟是根本没有一个人去问曲妮玛娣的意见。
坐在天谕司座身旁的曲妮玛娣老脸黑沉,紧握着椅手的枯手颤抖不停,她自然不是
恐惧什么,只是快要压抑不住心头的愤怒。
听着棘杖四十,神殿骑兵统领陈八尺的脸瞬间变得苍白无比。
棘杖乃是神殿内部的专门司罚用具,乌松木为柱,上面缠着杂钢细刺,据传无数年
前首任裁决大神官,便是背负此棘二十年,才明悟昊天真义。他身为裁决司下属,当然
清楚这个传说,更清楚这种棘杖会给人带来多大的痛苦。
过去数年,他曾经跟随隆庆皇子四处巡视,缉捕魔宗余孽及叛教邪人,曾经亲手用
棘杖把那些恶人抽打的生不如死,看过那些背上绽开的血花,筋络缠绕成的麻藤,哪里
想到这种遭遇,竟会有日发生在自己身上。
他是洞玄境的高手,在裁决司地位重要,然而神殿阶层森严,天谕司司座大人既然
做出了决定,他非但不敢反抗,就连辩驳抗议之声都不敢发出来,只有紧紧咬着牙,老
老实实任由神殿管事把他拖了出去。
洞玄境修行者很强大,但他们的身体和普通人的身体并没有什么区别,当帐外响起
沉重的闷击声后不久,神殿骑兵统领陈八尺,终于忍不住发出了凄惨的痛嚎声。他想咬
紧牙关不喊出声,不想让裁决司丢脸,但在裁决司的棘杖之下,即便是咬碎满口牙齿,
却无法抵抗那种剧痛。
听着棘杖重重落在肉背上的闷响,听着声声惨嚎,甚至隐隐能听见棘杖细钢丝勾出
肉筋丝的嘶嘶声,议事帐内的人们不由感到有些身体发寒。
听着这些声音,大河国少女们紧紧抿着嘴唇,想起死在草甸下的师弟,觉得郁结多
日的胸怀,终于算是舒畅了几分,不由望向不远处的宁缺,眼中满是感激。
c****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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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凛冬之湖 第四十一章 彼之道,好久不见
陈八尺被从帐外抬回来后,没有人敢相信他就是先前那个神情严肃光明加持的神殿骑兵
统领,看来无论是皇帝还是圣徒,只要被剥光了衣服,再被棘杖在后背上撕下无数道皮
肉,写就一幅莫名其妙的血画,都只可能是个悲惨的刑徒。
天谕司司座大人看了毯上那个血肉模糊的身体一眼,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平
静而又严厉地说了一番话,主要意思当然是重申神殿的教律,告诫众人昊天的公平眼眸
始终在巡示着世间,胆敢触犯者必受惩罚。
宁缺没有认真听这番话,不是他对这位神殿大人物有什么恶感,或是想要对虚伪表
示强烈的轻蔑,因为在他看乘,有些时候虚伪也是一种美德。之所以没有能够专心听,
是因为凄惨躺在地毯上的那个人正死死地盯着他。
血流如河,筋肉成缕的陈八尺艰难仰着头,用灰白的眼眸一眨不眨盯着宁缺的眼睛
,眼眸里没有什么情绪,只是漠然,然而正是这份漠然,深刻地显现了他此时心巾对宁
缺的恨意:
身为神殿护教神军统领,一名洞玄境的强者,他何曾受过这样的羞辱。
他心知肚明自己没有资格去记恨书院,更不可能向对方发起冷酷的复仇,但他同时
相信,裁决司里的两位司座大人,尤其是隆庆皇子日后一定会为自己出头。
所以哪怕他此时已经痛的神智有些浑噩,目光有些模糊,依然死死,地盯着宁缺,
因为他想要记清楚这张脸,记清楚这个人。
草甸马贼之事,随着统领大人受到神殿严厉的处罚,已经宣告结束,所以陈八尺就
算盯着宁缺,宁缺也没有什么办法。宁缺总不可能像长安西城里的那些混混一样,就因
为对方盯着自巳看就再把别人痛揍一顿。
然而宁缺更不会害怕什么,他知道地上那个血人那双冷漠的眼眸里隐藏的意思,所
以他缓缓蹲下身体,毫不客气地回瞪了过去,说道:“这位统领大人,你瞪着我的模样
,很有几分望眼欲穿的感觉,只可惜光凭目光是杀不死人的。”
“要知道当时我们在营地里,对草甸上的你们才是望眼欲穿。”
忽然间,他想起颜瑟大师曾经婷自巳形容过真正的大修行者,比如像二师兄那样的
人,只需要看你一眼,你便死了,再联想到自巳还要靠腰牌,靠书院和大子的名声欺人
,只会仗势无法起势,不免有些悻悻然:
没有人能够察觉到宁缺此时心情悻悻,相反议事帐内很多人都因为他的出现而悻悻
不豫,尤其是看着神殿骑兵统领浑身鲜血烂肉的凄惨情形,宁缺还不依不饶低下身去继
续嘲弄言语,在各宗派弟子眼中,他这个眉眼清新却寻常,神情可亲的家伙,实在是说
不出的可恶,纯粹就是一个仗势欺人的败类般。
曲妮玛梯姑好再也无法压抑心头的愤怒,重重一拍椅手,厉声喝斥道:“够了!”
宁缺站起身乘,望向曲妮玛样,摇了摇头笑着说道:“还不够啊:”
议事帐内一片紧张沉默,所有人的目光都看着这个一笑起采脸颊便会出现一个可爱
小酒窝的年轻男子,恨不得拿一把剪刀把那个酒窝给捅穿,心想神殿已经处罚了下属,
大家都保持了沉默,难道这样还不够?
“先前我走进议事帐时,阻止山主向你发出生死斗,插话有些贸然,我之所以这样做,
是想着姑姑你年老体衰,若山主一时失手,真伤着你了,不免会落人闲话,但并不是觉
得她这样做不对。”
宁缺看着老妇满脸皱纹都夹不住的阴冷神情,看着她眸子里的情怒鄙夷,想着乘到
燕北边塞之后自巳亲眼看到的那些画面,想着这个老妇仗势欺人,构陷,运用手中权力
与威望把大河国少女们逼入险地的卑劣无耻,蹙着眉尖说道:
“我只是觉得应该先问清楚,当日粮队营地被马贼围攻,神殿骑兵按兵不动冷血旁
观,当时姑姑你也在草甸之上,你可知情?若你知情,当时为何不管?”
不等声音传开,他极快继续追问:“先前是神殿在处罚下属,姑姑你说够了……难
道神殿的事情你也管得?如果管得,那为什么当日在草甸上不管?”
宁缺盯着曲妮玛梯苍老微浑的双眼,语气极为认真,当然不是在开玩笑,疑惑的神
情看似温和,言辞不紧不慢,里面的意味却十分强硬了
曲妮玛梯姑姑气的浑身颤求,完全没有想到,在陈八尺统领付出如此血腥的代价之
后,这个书院后山新晋弟子,竟是浑然不顾长幼尊卑,还妄想教训自巳!
天谕司司座微微皱眉,在他看采,即便宁缺是夫子的亲传弟子,可能代表书院后山
的态度,但神殿已经用一名强者的羞辱和鲜血,表示了和龘谐,如果宁缺真要把战火蔓
延到曲妮玛梯姑姑的身上,那是神殿万万不能元并的事情。
道权与月轮国王权之间的关系,曲妮玛梯姑姑在修行世界里的辈份地位,以及她身
后的佛宗势力,都注定神殿必须作护她的尊严。
所以司座大人向南晋剑阁方向极随意看了一眼。
无论夫子还是书院二层楼里的学生们都很少在世间行走,但如今世间的修行宗门依
然无比崇敬崇敬书院,因为有从很久以前开始流传的很多传说,这些传说在各国宗门中
代代相传,竟形成了某种思维定式,而且距离除了产生美感,也容易产生敬畏感,世间
不见夫子久矣,不见后山久矣,便愈发觉得神秘高深。
如今终于见着一名书院二层楼的弟子,却并不出奇,启唇不能呼风,举手不能唤雨
,而是骄傲刻薄至极,神秘高深导致的崇敬意,白然便渐渐淡了。尤其是那些南晋剑师
,他们拥有公认世间第一强者的剑圣柳白,骨子里极骄傲,又知道这个叫宁缺的人便是
去年杀死某位师兄的元凶,敬意不如说是恨意更为妥当。
当然,天谕司司座那一眼并不是让哪位南晋剑师跳出采把宁缺给灭了。南晋剑师也
不会做出如此愚蠢的举动,只要想一想关于桃山被斩空的那个传说便知道,即便是剑圣
柳白大人亲身在此,也不会无缘由地得罪书院。
一名南晋剑恨沉声说道:“十三先生,你也不是神殿中人,凭什么管神殿之事?”
司座大人的目光与南晋剑师对宁缺殊无敬意只有恨意这些因素汇聚在一起,只是变
成了一句质疑与反驳,当然在帐内没有人敢质疑书院的前提下,这地算勇敢。
这句话自然是针对宁缺对曲妮玛样姑姑的那句发难。
宁缺看了那名南晋剑师一眼,摇头说道:“你白龘痴啊?”
话一出口,他怔住了。
桑桑曾经问过他,他是不是觉得自巳之外的其他人都是白龘痴,他说那是因为天底
下总有很多白龘痴人做白痴事,他曾经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当着桑桑背着世界骂无数人
为白痴,比如大唐公主,他曾经在御书房里偷听到大唐皇帝骂人白痴而生出同道的温暖
感受,他曾经在信纸上与陈皮皮互骂白痴乐此不疲。
只是……当他开始修行入了后山,渐渐行走在变成大人物的路上后,却少有这般直
接凛厉痛快的做法了,所以这时候他觉得好熟悉好怀念好久不见的白痴君啊。
他看着南晋剑师笑了笑,温言细语继续说道:“白痴啊你,我师颜瑟大师乃是西陵
神殿大神官,与天谕光明裁决三大神座平起平坐,我身为他唯一传人,看见有人败坏神
殿名誉,若是不管,岂不是辜负家师殷切教诲,愧对昊天?”
一般人在这种时候,大概会回头问天谕司司座一句:大人,你说我是管得还是管不得?
然而宁缺没有问,因为他知道嚣张,占便宜都不是过错,但嚣张过头占尽便宜只能让自
己多很多麻烦,眼下天谕司司座大人明显持平而论,他在岷山里行猎多年,遇虎伴熊之
时该如何做非常清楚,哪里会多此一举。
南语剑师充满勇气和坚毅剑魄的质问,便被宁缺随意一言便挡了回来,场间再也没
有人质疑他对神殿事务有没有关心的资格,虽说整今天下都知道,西陵神殿对昊天道南
门两位大神官的赐封确认,只是基于政治方面的考量,但若这时质疑此事,岂不是当面
扇西陵神殿的耳光?
曲妮玛拂姑姑的脸黑沉到了极点,她盯着宁缺的眼睛,身体微微颤弘,忽然呵呵呵
呵声音嘶哑难听地大笑起来,厉声说道:“一女不侍二夫,一个徒弟却拜了两个师傅,
我也不去问颜瑟,日后若遇着大子,我倒要问问他,他究竟在想什么,难道为了如此顽
劣不堪,卑鄙无耻的一个弟子,便要损却百年清誉?”
虽然没有明言,但话里隐着的意思却是直指两位师傅,宁缺虽然还没有见过夫子,
但未见大山已在大山中生活了这多岁月,哪里能元许有人如此放肆。
而且他清楚今日根本无法整治这个无耻的老太婆,心存不满,却拿对方没有办法,
没料到对方这时候却送上门来,他哪里有不狠狠踹上一脚的道理?
宁缺笑容缓缓敛去,平静说道:“先前你就问过我老师是谁,说要代我老师教训我
,现如今你知道我老师是谁,却似乎还要教训他一般。”
他重重一掌拍到身旁桌案上,案几倾倒,茶杯震飞,茶水溅的满天都是!
宁缺指着曲妮玛梯的鼻子,翻脸如翻书,大怒说道:“按辈份算,你这老太婆还要
喊我一声师叔!你居然想教训我?你懂不懂什么叫长幼尊卑!你要去问大子?夫子是你
这种人想见便能见的?你想教训大子?难道你想欺师灭祖!”
先前神殿骑兵统领木然盯着宁缺时,想着这是自己这辈子受到过的最大羞辱。
此时曲妮玛梯伸出颤求的手指指着宁缺,心想这是自巳这辈子从未受过的羞辱,然
而就如同此时安静的庭间一般,这位老妇只花了很短的时间,便知道自己今天根本没有
办法把这份羞辱找回采,因为宁缺根本没有和她讲道理。
宁缺蛮不讲理。
他只讲辈份。
曲妮玛拂身为月轮国主之姐,实力强横无比,而且在佛宗之中辈份确实极高,过往
数十年间,她遇着实力不如自巳的人便以实力压之,遇着实力实力强悍的人便以辈份压
之,加上无论是谁都要给她些颜面,于是竟是无往而不利,渐渐养成了这等性情,往好
了说是嫉恶如仇,实际上就是嚣张冷酷,心胸狭窄工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居然有人会用这种手段来对付自巳,而且自己竟是只有老老
实实听着,因为按照她平常的言语行事习惯,对方没有任何错处。
大子的辈份确实极高,即便是她这个在佛宗里辈份最高的老妇,也只差两辈,这也
等若说,如果严格要求,她确实要尊称宁缺一声师叔了
她羞辱自巳的师叔,她质疑师机……这和欺师灭祖似呼也差不到哪里去。
曲妮玛拂愤怒气恼到有些神智不清,隐隐约约间,竟仿佛看到这些年里,那些被自
巳用辈份压的死死的,任自巳瑕头盖脸痛斥也不敢抬起头采的同道们,心想难道自己今
天也要遭受同样的羞辱?
她盯着宁缺,垂在袖外的枯瘦老手剧烈颤刹,帐内一阵强烈的天地元,气波动。
宁缺仰着脸,居高临下看着她,双手平静负在身后,身上一丝气息波动都没有。
什么话都不用说,什么意思都表达清楚了。
你打我啊,你打我啊,难道你敢打死我?如果你这老太婆真的犯了失心疯,敢当着
这么多人的面打我,我也不用动用大师兄二师兄这等世外大杀器,只需要把老十二陈皮
皮派过采,看你一眼也把你收拾了:
谁让你这位德高望重的姑姑还没进入知命?
宁缺看着她摇了摇头,感叹说道:“身为佛宗大能,竟是不知道自巳的命纸有几分
薄厚,难怪年高德不劭,直至今日还未能上知天命:”
曲妮玛梯虽是王族身份,但修行坚毅强韧,身份尊贵,辈份崇高,实力强横,她这
一生最为痛苦遗憾之事,便是无法迈过那个高高的门槛:
连番刺激之下,她已然快要出离愤怒,濒临暴发的边缘,但她知道不能在这里对宁
缺动手,所以一直在强行压抑,却偏在最后还听到了这样一句话!
曲妮玛拂姑姑强行咽回快要涌出枯唇的鲜血,用最后的清明让自巳眼前一黑,也不
知道是真是假,就这样向后倒了下去。
场间一片惊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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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 写写宋史把西方自古海军就发达啊
最近看清史,很有感慨永乐大典正本哪儿去了?
解密二龙不相见的可笑和某些人的愚昧光绪墓怎么也被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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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凛冬之湖 第四十二章 笔乱
无论真假……总之曲妮玛梯姑姑身体不适,只好被弟子们扶出帐去,至于是偶感风寒还
是急尖攻心,看那些月轮国白塔寺僧人们仿佛喷火的目光便能猜到。
宁缺看着那个老妇人虚弱的背影,没有丝毫同情,在心里想着,便是我自己都没有
见过老师,你居然还想向大子问罪,你又算是根什么棒槌?
想到棒槌,他眼珠一转,忽然生出把身后大黑伞顶到头顶上的荒谬想法,暗道那样
似乎会和二师兄更像一些。
今日的嚣张源自二师兄的教诲,所以他有此联想虽然荒谬倒也自然。
从传说中的小师叔到二师兄到各位师兄师姐,再到如今的宁缺,书院中人偶一现世
,便自骄傲嚣张,帐内的人先前有些震惊愤怒,但想起流传已久的那些故事,也只好沉
默、书院嚣张有嚣张的资本若实力弱小,不嚣张也会被人欺负,若够强,你再如何嚣张
,别人也不敢对你如何,便如曲妮玛梯一样。
因为前面发生的这些事情事情,会议后续的那些议程变得简洁很多,宁缺也没有怎
么认真听,待他反应过来时,神殿会议已经结束,议事帐内人散去不少。
天谕司司座微微一笑,自去歇息。舒成将军看着宁缺笑着说道:“虽说我也知道和
清新少女们呆在一处爽利,但我军既然在这里有营地,你又已现了身份,莫非还要去墨
池苑的营房?朝廷面子上不大好过:”
“瞧您这话说的,我当然是老老实实跟您走。”
宁缺被将军调笑的有些尴尬,心知在很多人看乘,自巳这个书院二层楼弟子乔装打
扮,跟随这群大河国少女一路向北进入荒原,怎么看都有些问题。
墨池苑的少女弟子们还处于意外与惊喜之中,想要上前与宁缺说话,却又想着他的
真实身份,有些不敢上前。
宁缺向少女们笑了笑,正准备说些什么,却不料莫山山沉默站起身来……言不发就
往议事帐外走去,不由怔住了。
酌之华在心里叹息了一声,向宁缺歉意一笑,拉住雀雀欲前的天猫女,带着师妹们
向唐军诸人行了一礼,便跟着莫山山向外走去。
宁缺不由摸了摸脑袋,心想书痴这又是在犯什么痴气?
唐营一片安静,巡逻士兵神情严肃,在几名亲卫的护送下,宁缺和舒成将军缓步行
走其间,没有人敢上前打扰。
微寒的冬风吹楠着营地上方的军旗,宁缺抬头看了一眼,不由想起在渭城边塞时的
生活,好生怀念,正准备感慨几句,不料舒成将军回头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带着几
许深意说道:“书痴是个不错的女子。”
宁缺知道这位将军大人果然想歪了,不由苦笑着准备辩解几句。
舒成将军摇了摇头,捋须笑道:“十三先生不用多说什么。以书痴的身份,配书院
后山弟子也算妥当,我大唐与大河国世代交好,相信这门亲事,无论是书院还是陛下,
都会觉得非常满意。”
听到这句话,宁缺忽然明白为什么将军大人以及先前那位天谕司座大人告别时的目
光都那般温和,就像是媒人一般。
以他如今的身份,想要成婚娶妻都不再是纯粹的是私事,至少需要通过朝廷和书院
两关,而世间各国宗派里的女弟子,能配得上大子亲传弟子身份的人却是极少,书痴当
然是最好的对象。
宁缺不知该如何解释,对那个书符成痴,在枝头白衫蓝带俏立的女子,他确实极为欣赏
,然而这和事情不管是什么事悄终究是自己的事情怎么能变成别人讨论的事情?为了化
解尴尬,他转了话题,说道:“我本以为那位司座大人无论如何都会维护自家神殿的尊
严,没想到处治还算公道。”
“天谕司掌着天谕院,隆庆皇子当年在天谕院里的经历却并不如何愉快。”舒成将
军说道:“所以天谕司司座和隆庆皇子的关系一直有些微妙,尤其是裁决司近些年权柄
日重,隆庆皇子声名大作,天谕司承受的压力可不小。”
宁缺感慨说道:“原采如此。没想到神殿这和地方,也会有这么多世俗倾轧。”
“神殿光耀世间,但能掌握的资源终究不是无限多,三位大神官各领一方,彼此之
间当然有竞争,但这三位大神官高居神座之上,白然不可能像世俗流氓般斗殴呛声,真
正的较量都出现在三司司座之间。”
舒成将军继续解释道:“裁决司二位大人物中,道痴痴心于道,不怎么理会具体事
务,所以裁决司神官执事,护教神军以及暗谍,都由隆庆皇子具体管理。天谕司想要打
击裁决司的气焰,当然首要针对的目标便是隆庆皇子。”
他望向宁缺微笑说道:“春天时你胜了隆庆皇子……在神殿很多人看来都是难以忍
受的羞辱,但天瑜司上下,大概内心深处都有些感激你的出现。”
宁缺想着那位须发皆银,却面容年轻的天谕司司座,微微皱眉说道:“天谕司司座
今年多大?他比隆庆强还是弱?”
如果能确切知道这一点,他便能大概推断出神殿年轻一代强者们的真实实力,之所
以想要知道这一点,是因为他隐隐中总喜欢把书院和神殿对立起采看待。
“天谕司司座程立雪,今年应该过了三十,至于说到修行境界。”舒成将军摇了摇
头,说道:“无论是军部还是天枢处,对神殿中人的修行境界只有一个大概的估计,就
如同隆庆皇子,都说他只差一步到知天命,但谁也不知道那一步有多大。”
宁缺不再去想这些问题,看着远处一个安静的营帐,沉默片刻后,说道:“将军大
人,有件事情我可能需要你的帮助。”
墨池子苑弟子们踩着枯黄的冬草向自巳营地走去。天猫女看着宁缺和那位唐国将军
走入唐营,有些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皱着眉尖好奇问道:“钟师……不对,宁师兄洲
才最后对着曲妮玛梯姑姑的模样,给人感觉很怪,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少女们想着先前那幕画面,曲妮玛梯姑姑气的浑身颤我,脸色黑沉,似乎随时可能
暴走,宁缺却温和微笑站在她身前,不躲不避甚至还仰着脸,也觉得当时他身上所流露
出乘的气质味道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
天猫女咬着指头想了半天,忽然间恍然大悟,兴奋地击了击小手掌,看着师姐们说
道:“我知道了,师兄当时的样子真的好贱……嘻嘻,不过我喜欢。”
大河国少女们集体一怔,然后发现贱之一字确实是形容宁缺当时神情的最佳选择,
忍不住都掩嘴笑了起乘,纷纷表示自巳也很喜欢他当时的贱。
只有最前方的莫山山没有笑,她沉默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酌之华看看她的神情,渐渐敛了笑意,流露出一丝担忧的情绪。
回到营帐之中,莫山山似乎已经完全忘却先前议事帐内的激烈冲突以及那一幕幕的
画面,平静地注水研墨润笔,端坐在案几之前开始准备写字。
酌之华挥袖示意师妹们暂时离开,走到案几旁半跪坐下,静静看着她白皙脸颊上的
神情,过了很长时间后轻声说道:“为什么先前就那样离开?”
莫山山握着笔杆的右手微微一健,沉默片刻后说道:“那我应该哪样离开?”
她是书痴,莫干山下墨池苑里地位最高的山主,是书圣王大人最后收的亲传弟子,
但她年龄并不大,在酌之华眼中更像是一个痴于书墨,不知世事的妹妹。
酌之华静静看着她,温和说道:“十三先生一路以乘帮助我们不少,今日议事帐内
如果不是他最后出面,只怕我墨池苑还会有更多麻烦,即便不提这些日结下的情谊,即
便是为了表示感谢,你也应该向他告别一声才对。”
莫山山轻转手腕,墨笔软毫触到黄纸之上,写了一横,淡声说道:“以前未曾说过
,其实那些马贼便是因为他而乘,既然如此,我们没有道理感激他,相反是他拖累了我
们,今日在帐内他开口说话,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酌之华看着案几纸上那歪歪扭扭的一横,忍不住笑了起乘,旋即轻声叹息说道:“
你明知道我想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莫山山看着纸上如蚯罐般难看的字迹心头微恼……”回头看着她说道:“那你究竟
想说什么?”
酌之华看着她带着几丝恼意的如漆眼眸,微笑说道:“我想说的是,既然你已经偷
偷喜欢这位宁大家这么长时间,如今职然看见了真人,为什么不去说明白?”
莫山山微微一怔,回头继续抿头写字,说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胡话。”
酌之华笑了笑,不再多说什么,走出帐蓬,留她一个慢慢思考。
莫山山没有思考任何事情,因为她脑子里的思绪已经变成了一团乱麻,她只是下意
识里握着墨笔不停写着,薄唇微翕,带着恼意喃喃自语说道:“原采你就是那个家伙,
却一直瞒着我,要我去说什么,我岂有这般下贱……”
一面喃喃说道,少女眸中偶现羞恼之意,微鼓粉腮有红晕生起:
黄纸之上墨迹淋漓却纠结如麻,便是她三岁时也写不出这般难看的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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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凛冬之湖 第四十三章 那些放不下的事
我排行十三,姑娘你可以叫我十三。……
“你也懂符?”
“略懂。”
“十三师兄,你也懂书法?”
“略懂。”
“十三师兄,你看这幅鸡汤帖如何?
“这帖笔锋尽露而不知敛,形散神亡而无骨,看似别有新意,实际上不过是些鸡贼
手段,邪路着墨法,失了中正大雅之风,不值一提。”
旅途当中的那些对话,就像荒原上的寒风钻进帐蓬内一样,不停钻进莫山山的脑海
里,有些呆滞的目光显得越来越惘然,甚至有些失神。
在书院排行十三,不是他又是谁,除了他自己,又会有哪个唐人会对鸡汤帖和花开
帖如此贬损轻蔑?而且那天夜里他已经承认自己略懂符道,为什么自巳没有想到他就是
他?山山,你早就应该猜到的吧?
莫山山看着案几上那张仿佛稚童乱书的字纸,伸手揉作一团,羞怒的不想让任何人
看见,却不知道这份羞怒究竟是采自于乱笔还是乱了的心,但无论是哪和乱,她这时候
除了羞之外,确实有好些怒意。
漫漫旅途相伴而行,最后甚至在一个车厢里同行,她却不知道他是他,她甚至当着
他的面说过喜欢他,虽然他当时并不知道她说的他便是他,她当时也不知道她默默喜欢
的他便是面前那个他,但现在她终于知道他是他。
世人皆知书痴淑静贤贞,她却做出那样的事情,怎能不羞?若让那个家伙知道了事
情的真龘相,她怎能不羞死?酌之华师姐还让她去把话说明,她怎能不羞怒?
微颤的指尖从案畔抽出那张被保存的极好的藜本,她看着纸上的那些字,长而疏的
睫毛轻轻眨动,就像想要覆住白皙肌肤上的红晕:
春天时从唐国传来那个一帖惊长安的消息,她知道遥远的异国出了位深受唐帝喜爱
的年轻书家,她出于习惯很自然地吩咐派中执事收集了一些摹本,虽然没有传说中的花
开帖,却看到了这幅鸡汤帖拓本。
传说中那位年轻书家正是因为鸡汤帖入了颜瑟大师的慧眼,被收为神符传人,身为
师从神符大师王书圣的书痴少女,她当然知道神符师对传人的要求何等样苛刻,所以对
这幅鸡汤帖认真观摩了很长时间:
她没有如颜瑟大师那般看出书写者有神符师的潜质,也没有像红裙招里的姑娘们因
为颜瑟大师散了帖中字意从而感伤流泪,但她自身已经距离神符师不远,所以她能体会
到这幅鸡汤帖里隐着的很多意味。
除此之外,她还看了很多蔡本,骄傲的她也不得不承认,那个长安城的年轻书家确
实写的一手好字,除了书圣师父,在世间竟找不出第二个能与之相提并论的人。
而当书院二层楼的登山比试详情传到大河国,她才吃惊地发现,原乘这个人居然击
败了隆庆皇子,成为了夫子的学生。
她和花痴曾经是好友,时常通书信,所以她很清楚隆庆皇子是一样怎样接近完美的
人,但隆庆居然输给了他,而且居然连大子也收他为学生,那么这个人……想必无论道
德气度人口,都非常不错吧?
此时再看鸡汤帖,她又看出了一些不一样的味道,简单而潦草的一道便笺,言语笔
锋虽散漫,却隐隐间透着股大自然大亲切,如此理所当然而光明磊落,就仿佛是昊天神
辉在云端汇出一道雷鸣:世界应是如此模样。
她很好奇是在怎样的情况下,那个人能写出这样的字句采,要知道因为某些原因,婷曾
经很坚定地认为以字观人是很愚蠢的行为,但在这一年的春天,她却难以自抑地因为这
些字,对远方长安城里的那今年轻人渐渐生出了一些不一样的感受。
这和感受不复杂,却很微妙,非常干净,像水晶一般透明。
她只是看过那个人的字,没有看过那个人,然而书道中人,心意可相映,她看着那
个人的字,就仿佛看到那个人,她看字的时候,那个人仿佛就在身边。
从春天到夏天,她一直在莫干山下那方墨池旁,静静看那人的书帖:传说中的墨池
是黑的,但实际上清亮透彻,映着满天繁星,也映出少女平静而微笑着的脸:
那个人就在她的身后,看着她手里的书帖,看着水面倒映着她的脸,没有说话,也
不需要说话,只是这样安静地在墨池畔看着。
莫山山看着那副鸡汤帖拓本,睫毛微眨,脸上的红晕渐渐消褪,眼眸里的羞恼早已
变作了惘然和不安,看着这幅看了很长时间的墨字,她轻声说道:“原来你就是你,那
帖里的桑桑又是谁呢?”
“桑桑少爷我今天喝醉了……”
桑桑是你的小侍女吗?她跟了你很多牟吗?所以你才会如此信任如此自然如此依恋
这依恋是因为习惯还是什么呢?旅途上为什么没有听你提起过?是的,那时候的你还在
冒充别人的身份,自然不会提起这个,只是桑桑……到底是谁呢?
颜瑟大师能从鸡汤贴里读懂宁缺的存形忘意,红袖招姑娘们能从笔意中感受到家中
那碗鸡汤的温香,她却从这副拓本里感受到桑桑这个名字对书者的重要性。使在这时,
酌点华掀帘走了进来,看着书案旁的她正在撑颌发呆……不由微微一笑,今年在墨池旁
她经常看着山主发呆,所以别人不知道她对某人那种世俗人无法理解的情愫她却是清清
楚楚。
“先吃完饭再看,再想怎么多吧。”她打趣说道:
正因为与酌之华亲厚,自巳心意被她查觉,所以莫山山面对她时才会微羞而恼。
因为鸡汤帖最开头的那个名字莫山山的情绪有些不安惘然,忽然听着酌之华这句话
不禁愈发羞恼。她这一生不曾羞,因为不曾悦过谁,而如今心意却被亲厚的师姐揭穿,
哪里能不羞?
她用手托着微圆的粉腮疏睫微眨,红而薄的嘴唇抿成一道直线,看着被细心整理在
帐角的那堆行囊,忽然间微恼说道:“把这些行囊给他送过去。”
酌之华笑着说道:“我可没时司。”
莫山山转过身来,看着跟在她身后走进来的天猫女,沉声说道:“猫儿,你和那个
家伙熟,呆会儿把行囊给他送进唐营。”
天猫女疑惑不解地挠了挠脑袋问道:“为什么呀?师兄说呆会儿就回乘的。”
莫山山眉头微蹙,说道:“哪里有这么多的为什么,他本就是唐人,总不能还住在
我们这里,把行李送过去,便算是两清。”
薄薄的鸡汤帖拓本还在案几上,淡淡的身影还在墨池水面上千里同行并肩战斗的默
契还在回忆里又哪里是送还行李便能两清的事情?
心意不是行李,因为没有重量,所以才难提起,更难放下。
这时候的宁缺并不知道墨池苑营帐内那位白衣少女正在羞且恼之并且准备清算自己
那些羞恼的情绪和不足为外人道的回忆,如果他知晓了事情的真龘相想必会激动兴奋紧
张地说不出话乘,因为虽说他正在远离小人物的道路上狂奔,但骨子里还着实没有大人
物的自觉。书痴暗中喜欢自巳?你娘的,这和蝴蝶姐姐喜欢自巳有什么区别?还是穿着
紧身小裤裤跳热舞的蝴蝶姐姐!
正因为不知道这些,所以他这时候在唐营某处帐内饮茶休息,显得格外放松,毕竟
是自己的地方,无论精神还是身体,都在安全感的保障下得到了真正的休息:只可惜他
还不能完全放松下来,因为他还有件很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做。
入幕时分,唐常里出现了一道军令,舒成将军召集各部集中,宣布今日神殿议事的结果
,同时为明年春季向荒人部族的进攻,商讨具体的事务。
中军帐的命令有些奇特,负责进攻荒人部族的主力应该由左帐王庭的精锐骑兵完成
,即便大唐帝国的东北边军也会参加战斗,但也轮不到这些校尉军官与舒成将军商议战
事,因为他们的资格严重不够。
然而大唐帝国军令重如山,虽然驻扎在王庭的这枝骑兵隶属于东北边军,但职然中
军帐有令,没有任何人胆敢违抗,伴着密集的脚步声,各级校尉军官匆匆赶往中军帐,
巡逻的骑兵也被抽调,只留在军营外围的防御力量:
宁缺掀起帐帘,在空无一人的营地里向东面行走,乘到距离一处营帐约四十步的地
方,他停下脚步,伸手到背后抽出被布紧紧裹住的大黑伞。
那处营帐属于大唐东北边军某偏将,有极淡的药草和血腥味道从那处营帐里传出,
如果不是他修行之后五识俱敏,只怕根本闻不到这股味道:
“隔了这么些天,居然还没有完全止住血,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宁缺在心里默默想着,手腕一我,大黑伞师的一声打开。
他撑着大黑伞向那片营帐走了过去。
此时幕色如血,营地上方那朵云却开始落起雪乘。
雪势极小极疏,几朵雪花落在油腻肮脏的黑伞面上,有些好看。
细小雪花落在黑色伞面上没有任何声音,结实的皮靴踩在枯黄稗草上也没有任何声
音,宁缺撑着黑伞,走进了那位偏将的营帐。
一道刀光劈头盖脸斩了下来!
刀势圆浑,亮若风雪,正是一把弯刀。
帐内的人知道宁然乘了,所以宁缺无法偏袭。
宁缺知道帐内有人,所以这一记弯刀对他乘说不算偷袭。
前襟骤然荡起,宁缺右脚闪电般弹出狠狠跺在那名偷袭者大腿根处,啪的一声闷响
,偷袭者身体像虾米一样的弯曲起采,手中的弯刀砍空,重重落在地面上。
呛的一声细长朴刀出鞘,化作一道亮色在此人咽喉上轻轻抹过,血水就这样狂肆地
喷了出采,一直喷到了帐蓬的顶部。
右侧有劲风袭乘,宁缺头也未回握着大黑伞的左手两指一并,一道符纸骤然幻化无
形,一股莫名燥意便出现在营帐之内。
那名偷袭马贼双手紧握着弯刀,借着前冲之势扑来,速度奇快,仿佛要劈开那把大
黑伞,再把宁缺从上到下避成两半,然而当他冲到伞后时发现自己扑到的并不是那把大
黑伞,而是一片炽白色的火海。
营帐空气里的火焰骤燃骤熄,那名马贼头上的火苗却还在燃烧,手中斩下去的弯刀
没有斩到伞更没有斩到人,只斩到了空气。
宁缺早已错步扭身静候于侧,看着火焰中马贼开始变形触讹的脸庞……看着他最后
惊燕的眼神……看着他张大的嘴辰想要发出,声惊呼,沉身挥刀。
刀锋闪过,燃烧的头面向帐内飞去。
马贼身体颈部血腔里喷出的血水,再次喷到帐顶,和同伴的鲜血汇在了一处。
宁缺左手撑伞,右手握刀,继续沉默向帐内走去。
那具无头的尸身,在他身后啪的一声倒下:
伞下他的脸上没有丝毫情绪。
无论从前还是现在或者以后,对于这些马贼或是冒充马贼的人,他没有任何怜悯。
马贼燃烧的头颅在地上骨碌碌地滚着,一直滚到帐蓬里间,快要到某处睡席旁才停
上,伴着焦糊味的火苗渐渐熄灭。
睡席上躺着一名脸色苍白的中年人,极瘦,极虚弱,一处肩膀被布紧紧缚住,依然
有些血水渗出,隐隐还能闻到腐肉的臭味。
中年人盯着渐渐走近的宁缺,忽然间眼眸里骤放光芒,身体一阵剧烈的颤求,显得
极为痛苦,却又极为坚毅绝决。
营帐之中天地元气骤然变得紊乱不堪,一阵寒风无由而起,大黑伞上的雪花被瞬间
吹至无踪,但那股凝聚了数十年冥想和最后生死存亡关头的决心的雄浑念力,就像这阵
寒风一般,被大黑伞油糊糊的伞面尽数挡在外面。
没有一丝能够刺进宁缺的识海。
“你脆然奉命前采杀我,想必很清楚我是谁。”
宁缺走到那名脸色苍白中年人的身前,居高临下看着他,平静说道:“我承认你的
念力确实强大,但即便你完好无缺,在我有准备的情况下,你怎么还敢奢望战胜一个书
院二层楼的弟子?更不要说你现在受了这么重的伤。”
“另外你是不是觉得断臂处的伤势恢复的很慢?就算你不停地削去腐肉,依然无法
阻止伤口的溃烂?其实那是因为我的刀上有东西。”
宁缺抬起右臂,把朴刀伸到那名中年人的脸前,朴刀寒光四射,除了那些繁复的符
纹,看不出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指使你乘杀我的人以及你自己,知道我是书院二层楼的学生,知道我是颜瑟大师
的传人,所以那天在草甸下方,我几记杀招都被你挡了下来。但很可惜你们不知道两件
与我有关的事情。”
宁缺说道:“我自幼打猎为生,很小的时候就要猎杀很大的猛兽,所以我偶尔也会
用毒,我的刀上抹着岷山里的蛇荆木汁液,毒性不强,但比较麻烦。”
席上躺着中年男人,脸色异常苍白,因为逼出了识海内最后积蓄的念力,他此时再
无还手之力,听着宁缺平静的叙述,他的眼神里更是下意识里流露出恐惧的神情,做为
一名修行强者,他实在想不明白,宁缺身为夫子的亲传弟子,在修行手段之外,居然还
会藏着这么多阴狠毒辣的后着。
“我相信你这时候不会再有什么战斗力,但你毕竟是洞玄上品境界的大念师,又是
我大唐东北边军的大人物,所以我必须保持警惕,那么抱歉了。”
随着抱歉二字出口,宁缺再次挥出手中的朴刀,刀光骤闪骤敛,中年男人没有死,
但肩上再次出现了一个极恐怖的血口,仅存的最后一条胳膊也离开了身体!
中年男人艰难地转身望向肩头,确认自巳双臂全断,不由感到万念俱灰,然后才感
知到一股难以忍受的痛苦从肩头瞬间冲进大脑,不由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
宁缺收刀回鞘,在营帐内找出几块旧布,一块塞进他的嘴里,剩下的裹在他肩头的
伤口处,他包扎伤口的手艺很好,加上倾倒了半瓶伤药,竟很快便止了血。
他一面低着头认真给中年男人疗伤,一面说道:“先前说过关于我有两件事情你们
不知道,除了说过的那件之外,还有一件事情就是我这个人的性格有缺陷。
“我虽然开始修行,但我依然不是一个世外之人,所以对很多事悄,我提不起也放
不下,比如你要杀我的事情,我肯定是要报复的,再比如你为什么要杀我。”
宁缺完成了包扎,坐到中年男子的身旁,从他嘴里取出那块旧布,说道:“以后你
肯定是提不起什么东西了,那么你就要学会放下,比如那些愚蠢的忠诚之类的东西。”
若说要刑讯逼供,哪里有一刀便砍掉对右手臂的道理,但偏偏他就这样做了,直接
把对方逼入绝望的境地,却又在这时开始问话……看似冷血无道理的行为,实际上却极
有道理,非这等冷酷无头绪的精神冲击,又怎能击破一名修行强者的心坊?
中年男人痛苦地闭着眼睛,枯干的嘴唇紧抿,似呼非常恐惧一旦嘴唇张开,便会不
由自主说出对方想要知道的话。
宁缺看着他平静说道:“冒充绝望没有用,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你这时候毕竟还
活着,所以有些事情你就要做一个交代。”
“代如,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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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凛冬之湖 第四十四章 那些不值钱的事
中军帐内……舒成将军正在和东北边军的各级军官们议事,忽然察觉到营地深处传亲的
天地元气波动,又听到随后的那声惨嚎,不由表情微变。
一名偏将更是神情骤然一紧,站起身采便准备向帐外冲去。
舒成将军冷冷盯着他,寒声问道:“徐寅,你想做什么?”
那名叫做徐寅的边军偏将转过身来,看着面色如铁的舒将军,终于明白为何今日会
有这么一场会议。他强行压抑住心头的震惊,沉声解释道:“营内有动静,说不定是有
敌谍潜入,本将身为山字营偏将,应该去巡查一番。”
“不用了。”舒成将军级别远在徐寅之上,他面无表情看着对方说道:“朝廷正在
执行任务,不用你去巡查。”
徐寅胸口如遭重击,既担心那边的情况,又担心如果真是朝廷在查看马贼一事,说
不定会牵扯更广,一咬牙沉声说道:“为何末将不知朝廷在查何事?而且如今深在荒原
,难道朝廷还会专门派人采查:”
舒成将军重重一拍桌子,厉声喝道:“放肆,朝廷办事难道还需要向你这个小小偏
将交待!你给我闭嘴,然后坐下!”
脸色苍白的中年人便是在荒原上缀杀粮队的马贼首领,他双眼无神看着宁缺的脸,
虚弱不堪说道:“你既然能找到我,何必还要问我是谁?”
“能我到你是因为猜到了你的身份,但猜测终究做不得数。”
宁缺收了大黑伞,继续说道:“你究竟是什么人,其实并不重要,而且也很容易发
现,只需要画张像让军部查一查便清楚。”
中牟人看苦地皱着眉头,说道:“那你可以去查。”
“现在身在荒原,我不可能回长安,而且就算查到你是谁,对我想知道的事情也没
有什么帮助,就好比如果我触犯唐律杀人,也没有人敢说大子半句坏话。”
中年人缓缓闭上眼睛,说道:“我叫林零,帝国东北边军内锋营主将。”
宁缺看着他苍白的脸颊,在心中默默复述了一遍这个名字,然后说道:“很好,那
么接下乘就该说,究竟是谁指使你乘杀我?”
中年人紧紧抿着毫无血色的枯干双唇,看意思不会再说任何一个,字。
既然是东北边军内锋营主将,那么顶头上司便是夏侯大将军,其实宁缺不需要问,
中年人也不需要说,彼此都心知肚明究竟是谁想要杀宁缺,然而推论永远无法变成证据
,就像宁缺先前说的那样,大念师林零自承身份也是因为知道这不算什么。
宁缺看着紧闭双唇的中年男人,用余光瞥了一眼帐外一处,那里隐隐约约有一道人
影,沉默片刻后,他神情认真说道:“我以大子的人格发誓,只要你肯说出乘指使者是
谁,我可以让你活着回去,并且让书院保证你的安全。”
大念师林零睁开双眼,看着他,却依然一言不发。
“我已经用大子人格发誓,难道你还不信?”宁缺摊手说道。
林零艰难说道:“真的没有人指使我,这是我自己的决定。”
“就算是你自巳的决定,那也必然有某些人的默允。要知道虽然你是位洞玄境的强
者,但在荒原上,依然没有资格指挥超过六百骑的马贼。”
宁缺看着他的眼睛说道:“我要知道那个人的名字。”
林零喘息着说道:“从我嘴里听到那个名字真的这么重要吗?”
“对手朝廷查案……或许不重要。”
宁缺稍停顿后说道:但对我很重要
林零忽然笑了起乘,惨白的笑容显得有些诡异:“如果对你很重要,那我又怎么会
说呢?”
宁缺皱了皱眉,发现自巳低估了夏侯在对方心中的威信,低估了对方的忠诚。他轻
轻抚摩膝头,沉默很长时间后忽然开口问道:“你有父母子女没有?”
林零似乎猜到他想说什么,艰难微笑着说道:“没有。”
在宁缺看乘,这个笑容很可恶很得意。
略一沉默,他神情温和继续问道:“那你身为修行者,总有师门宗派吧?”
林零回答道:“有,但我从军以后便极少与师门采往,也没什么感情:”
“你在撒谎。”
宁缺看着他平静说道:“如果你和师门没有感情,大可以把这个空门放给我,你却
偏偏要急着把师门撕扯开来,证明大有回护之意。”
林只微微一怔,痛苦地皱了皱眉,说道:“信不信由你,反正我什么都不会说。”
宁缺笑了笑,说道:“好吧,不够你是不是撒谎,但你要知道勾结马贼袭击粮队,
尤其是谋杀这个我书院二层楼弟子,是什么样的罪过。”
林零神情坚毅平静说道:“不过一死罢了,千古谁无死?”
“当然不是死这么简单,虽然我认为死亡确实是最大的威胁,但我知道像你们这种
忠贞之士,一直都以为世界上有比生死更重要的事情。”
宁缺看着他的眼睛,说道:“我是大子的弟子,我是陛下的信臣,就凭这件事情,
我可以问罪你的师父长辈,散了你的宗派,甚至把你的所有亲戚和同门尽数杀了,也许
你真的不在呼他们的死活,可万一那些亲戚里有你的青梅竹马,万一那些同门里有当初
夜时给你掖被角的师姐,就这样死了……岂不可惜?”
林零听不懂青梅竹马,但他听懂了宁缺毫不加掩饰的杀意,于是因为失血过多而寒
冷的身体愈发寒冷,竟仿佛比帐外的风雪还要更加凄凉:
“我不习惯这么威胁人,因为以前我很少有威胁人的资本。”
宁缺很认真地说道:“而且我也不想威胁人,我只是想知道一个,答案,这个你我
都知道,只是我想从你嘴里听到的答案。”
林零枯稿消瘦的脸颊上流露出挣扎的神情,灰暗的眼眸里渐渐溢出放弃和歉疚的情
绪,宁缺瞧的仔细,平静加了一句:“我以夫子的人格发誓:”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干涩的音节,终于从这位垂死大念师的枯唇间缓缓道出。
宁缺低下头,安静地认真倾听,时不时间上两每什么。
待听到了所有想知道的事情,他站起身来,看着奄奄一息、但眼神在愧疚之余流露
出些许平静轻松情绪的中年男子,点头致意。
然后他抽出鞘中的朴刀向下斩去,寒冷的刀锋斩断对方的咽喉。
大念师眼眸里那些愧疚放松后怕之类的复杂情绪,全部化作灰暗的震惊和绝望,眼
睛瞪的极大,纵是没了呼吸也无法闭上。
走出帐外,宁鼻看着那名等候自巳的唐兵,说道:“他没能挺下来,真的很遗憾。”
这名天枢处埋在边军里的眼线唐兵,从头到尾旁观了今天发生的事情,听着这句话
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看着宁缺刀锋上的那抹残血,只好沉默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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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凛冬之湖 第四十五章 小停顿
没有了呼吸地闭不上眼睛,这就是所谓死不瞑目……宁缺在帐内没有替林零把眼皮阖上
,心里也没有什么沉甸甸的感觉,甚至出帐之后便迅速遗忘了此事。
他这辈子杀过太多人,见过太多死人,也见过很多死不瞑目的人,所以根本不在乎
,死者怨念不甘想报复?若你能化身成鬼那便采吧。
对于试图杀死自己的人,宁缺从乘没有宽恕之心,只要能够达成自己的目标,任何
誓言承诺都是最不值钱的事情。
先前没有用自巳人格起誓而是用夫子人格发誓,自然是因为他的人格没有夫子的人
格值钱,至于夫子的人格会因为他的举动而破产……
反正夫子他老人家不知道,不知者不罪我也。
如果让别人知道这件事情的真龘相,大概会觉得宁缺如此做法有些缺德,比如这时
候身边那位天枢处密谍,脸上便带着紧张不安的神情,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是因为他们不知道宁缺从小在渭城得的那个外号缺德的。
宁缺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只不过随着他带着桑桑离开边塞回到长安城,所遇所见之
事或壮阔或铁血或奇妙,再没机会让他展露自巳缺德的那一面罢了:
袭击粮队试图暗杀他的乌贼,最后残余的几个头目及首领,全部死光了,唐营中军
帐处的事情进行的也非常顺利,没有出现任何意外。
这支骑兵隶属于东北边军,但舒成将军领圣命而采,涉嫌包庇马贼的徐寅偏将,身
为骑兵统领,竟是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老老实实束手就擒。
舒成将军挑明调查马贼一案的宁缺身份,自然是压制营中将士的重要原因之一,但
更重要的原因还是在于唐军的纪律,大唐东北边军虽然受夏侯大将军统领多年,但依然
是帝国的部队,而不是夏侯的私军:
如今大唐帝国国劣强大,四海归心,效忠皇帝陛下的意念深入每个骄傲军人的骨髓
里,长安城里的人们从采不担心四大边军会出现任何异端,也正是根源于此。
在中军帐中,宁缺向舒成将军讲述了一下先前的情况,然后把林零供出来的那些秘
辛,挑选了一些由将军亲卫纪录成册,稍后便要送回长安城。
至于那名天枢处密谍,早已回到了他的营帐之中,另外还有一份密奏,会通过相关
渠道,经由天枢处递到国师手中,再直接递入皇宫。
所以宁缺并不担心马贼一案就此湮灭无踪,他这时候更忧虑的是另一件事情夏侯他
为什么要杀自巳?就算是林零猜疑自己与御史一案有牵连自作主张,这个理由总觉得不
够有力,自巳身为大子亲传弟子,皇帝陛下信臣,要杀自巳必然要冒极大的风险,如果
没有足够的动力或诱因,林零凭什么替自巳的主子惹祸?
舒成将军看着他若有所思,以为他在想别的事情,缓声说道:“林零虽然是东北边
军大念够,但这件事情并不见得能推演到大将军身上,毕竟只有一份口供,而且没有当
场记录,十三先生,我只负责把这件事情报回长安。”
宁缺笑了笑表示明白,就算他现在身份已经极尊贵,但这份尊贵属于书院后山,和
俗世牵连不深,想要凭一句话,便让朝廷问罪一名镇军大将军,实属妄想。
在军营众人复杂的目光注视下,他走出中军帐,向自己的帐蓬走去,还没走得几步,便
见栅外一个小小的身影跑了过来。
天猫女小脸微红,气喘吁吁地摆着手说道:“师兄,你那堆行李太重,我一个人实
在搬不过采,你要不要自巳去拿?”
宁缺原本确实是想搬回唐营,毕竟这里是自己人的地方…然而今日他连杀敷名东北
边军内锋营冒充的马贼……”哭导致这支部队最高长官被缚,虽然没有人敢对他流露出
丝毫不敬或敌意,但那些眼光中复杂的情绪,着实让他有些头痛。
“不用搬了。”
他把手从栅空里伸过去,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笑着说道:“晚上我还是回去睡。”
天猫女大喜,拍着手掌说道:“太好了,师姐们都还说你不会回来了呢:”
书院二层楼弟子身份曝光之后,墨池苑的少女们心想宁缺再没道理和自己这些人一
起呆着,肯定会搬回唐营,说不定以后再也难以相见,想着一路来的互相扶持,还有那
些笑话及烤到金黄的野羊,不免有些遗憾和难过:
所以当宁缺牵着大黑马出现在帐外时,受到了少女们热情的欢迎,连带着大黑马也
被软绵绵香啧啧的少女之手摸了好些遍,它轻轻摇晃着脑袋,踢着脚底的硬地,不时翻
动厚厚的唇皮儿,显得格外得意高兴。
只有书痴莫山山一如既往冷漠或者说木讷,甚至变得更为冷漠。
宁缺走进帐内,看见她正在低头描着小楷,与她说了几句话,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不免有些奇怪,走上前去想要看看她在写些什么,却被她冷冷地瞪了回去:
“看在你眼神不好的面子上,我不和你生气。”
宁缺浑没意味地自我安慰了两句,走出帐外采到大黑马身旁,从怀里掏出一根有些
干枯的草根似的东西,塞进大黑马的嘴里。
大黑马眼睛骤然明亮,吭味吭叶几口便嚼完吞进腹中,接着低头在他脸上不停磨蹭
,就像个小狗一样撒着娇,似呼想要多讨几根,只是因为它的身躯实在走过于高大,别
说小鸟依人,便是想做出个依偎的姿态也显得那般滑稽。
宁缺懒得理它,厌烦地把它的大脑袋推开,然后望向北方密云覆盖下的远方。
那边是荒人所在的地方工
我不静静看着那处,想明白了一些事情工
很多人正在往那边去。
朝廷没有去人,书院没有去人,他就是朝廷和书院。
夏侯在那里要做一些事情,不想被朝廷和书院干扰或知晓,所以他不惜冒着极大风
险采杀自巳,因为他愿意为那件事情样死一搏。
荒芜寒冷的原野间,能值得这位镇军大将军拼死一搏的事情能有什么?
当然是那卷天书。
宁缺看着荒原北方,笑着心想,因天书而起,看采总要因天书而终,只是不知道抢
夺天书的各方势力里,有没有一个好看的狐狸精:
“我喜欢你的这匹黑马工……”
从身后忽然传乘一个声音。
宁缺转身,看着大黑马身旁美丽动人的白衣少女,看着她那道抿成直线的红唇,看
着她梳的整整齐齐的乌黑秀发,总觉得自己先前听到的这句话中间有一处停顿,却又觉
得应该是自己听错了。
因为她的神情还是那般木讷,她的眉眼还是那般好看,但却没有任何魅惑或羞怯之
意,和平时没有任何异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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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凛冬之湖 第四十五章 黄泥砚,白雪地
看着面前的少女符师,宁缺憋半天憋出一句话采!“我自己也挺喜欢的。”
连续接受告白,尤其是听到自家那个贱坏男主人表示喜欢,大黑马咧开大嘴,露出
白石子般的大牙,憨喜不已。
莫山山看了大黑马一眼,问道:“你怎么回采了?”
宁缺看了唐营方向一眼,说道:“过去处理了一些事情,还是习惯在这边呆着。”
习惯这两个,字比较悦耳,莫山山脸上的神情稍微和缓了些。她轻轻将发丝捋到耳
后,看着他说道:“后日我会随神殿继续向北进发,你准备如何安排?”
议事会议后半段宁缺没有仔细听。当时天谕司司座大人转述了掌教大人的采信,在
信中,掌教大人要求年轻一代的强者趁隆冬时节,潜入北荒部落,摸清对方实力,寻找
魔宗余孽,甚至必要时可以展开一些定点清洗。
这些当然是名义上的说法,实际上神殿也是想通过此行,对各宗派弟子加以考验磨
练,只是虽说已逾千年没有交手,但神殿清楚荒人部落的实力依然强大,不然不至于把
左帐王庭的精锐骑兵打的如此凄惨。为了避免出现白白牺牲的局面,这一批再次向北进
发的年轻修行者要求极为严苛,必须是洞玄境以上的高手。
莫山山做为年轻一代中的领军人物,白然在列。
“你贾去北面?”
宁缺眉头微皱,看着身就少女清丽的容颜,想着这段日子墨池苑与神殿之间的冲突
,不免有些担心,问道:“还有哪些人要去?”
莫山山的回答一如既往简洁明了,或者说完全不知所以然。
“自然还是那些人。”
宁缺苦笑无语,心想所有人都认为自巳是书院二层楼的弟子,那么肯定清楚天下各
宗派修行者的实力划分,问题是他确实不清楚那些人究竟是哪些人。
莫山山看他神情,以为他在想别的事情,说道:“隆庆皇子一直没有出现,我想他
现在应该已经在北面了。”
宁缺摇摇头,说道:“别相信外面传的那些话,我可没有时时刻刻事事物物都要与
那位皇子争高低的念头,一生之敌这么热血的说法,不适合我:”
接着他想起陈皮皮曾经提过的那个厉害人物,心中生出些许好奇,看着莫山山问道
:“天下三痴我已经见过两位,那位道痴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这次你们去北荒,她会不
会出现吗?”
“我没有见过道痴,我也不知道她有没有乘荒原,至于隆庆皇子,现在的你确实不
是他的对手,所以我不会误会你想去挑战他。”
莫山山说道:“另外,你不喜欢被人拿着和隆庆皇子相提并论,我也不喜欢被别人
称作天下三痴,不过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道痴叶红鱼痴于修道,实力境界必然在隆庆
之上,而隆庆强于我,所以她才是我们三人中最强的那个。”
宁缺看着她微微闪动的睫毛,说道:“在成为神符师之前,我们这些修符之人与同
境界的人比拼总是要吃亏一些,你也不用太在意。”
莫山山不解的看了他一眼,问道:“不用太在意什么?”
宁缺怔了怔,说道:“不用在意道痴比你更强。”
莫山山摇了摇头,说道:“世间总有比你强的人,这有什么好在意?”
幕色早至天已晦暗,荒原上的寒风吹拂着少女的脸,长而疏的睫毛轻轻眨动,神情
平静而恬淡,看不出一丝勉强的神情。
宁缺看着她看了很长时间,有些感慨于少女的心境。只是他这在臭水沟里浮沉太多
年,每个汗孔都透着铜臭气和渴求心,实在是无法理解这和淑静的心态,就如同码头上
的搬运工,怎样也无法理解某些酸文人宁肯饿死也不愿意去写些应景文章,即便他能理
解一二,也不知道该找怎样的话乘表示赞赏。
“我也会去那里:”
他抬起手臂,指向北面远方莽莽沉沉的荒野:
莫山山蹙眉问道:“为什么?神殿的诏令对你没有任何约束力:”
宁缺看着原野尽头,沉默片刻后说道:“我要去找个东西,或者说阻止别人找到那
个东西,这件事情我本采可以不用去做,哪怕就在昨天,我还在思考要不要拍屁股走人
,但今天我发现这个事悄还是值得去做一做。
莫山山脸上神情渐敛,归于木讷,问道:“为什么?”
宁缺看着她笑着说道:“因为这不再只是朝廷或者书院的事,也是我私人的事。”
莫山山静静回望着他,看着最后那抹幕色下他的侧脸,看着那处浅浅的窝,忽然开
口说道:“那些专程杀你的马贼,应该知道你书院弟子的身份。”
宁缺点了点头。
莫山山眼帘微垂,说道:“但他们敢杀你。同样的道理,在议事帐内,当着那么多
人的面,无论你怎样挑衅嘲讽奚落曲妮玛拂,甚至对神殿不敬,也没有人敢对你做什么
,但如果进了荒原深处,在那些人烟罕见的地方,无论是谁都可以杀你,只要把你的尸
首往雪里一埋,谁能知道凶手是谁?”
宁缺摇头说道:“我不是那么好杀的。”
莫山山抬起头乘,看着他说道:“虽然你是大子的亲传弟子,但你的实力太弱,境
界太低,荒人实力强悍……赴荒人部落查探的人系少都是洞玄境以上,也就等若说,只
要是个人都能把你揍的像条狗一样,杀你又有何难?”
说这番话的时候,少女的目光如往常般散漫,神情如往常般木讷平静,并没有刻意
显现出嘲讽或奚落,然而正是因为这锋一如往常,才显现出她说出这句话时的心情非常
认真,她说的是最老实的老实话:
越老实木讷的人说的老实话越伤人。
所以宁缺很受伤,很伤自尊。
他微俚身躯里那颗火热的心脏,被书痴姑娘这些话戳的千疮百孔,鲜血淋漓,仿佛
她修成了比神符更强大的手段,唇间每吐一个,字,便能割他一刀。
在他看来,当初粮队遇袭,如兴不是因为书痴非要与那些燕国军卒同生共死,他一
人一马早就轻身而走,就算是那位东北边军的大念师也拿他没有任何办法。哪里想到,
在书痴的眼中,他却还是如此弱不堪击的一个家伙。
“是个人都能把我揍的像条狗一样?”
宁缺睁大眼睛盯着莫山山漂亮的小圆脸,强行压抑着心头的羞恼意和血腥味,恼火
说道:“你要不要先试试?我还有很多本事没使出来,真把我逼急了,当心你没把我揍
成一条狗,我这条狗先把你咬一口:”
听着这句极不雅的话,莫山山怒且羞之,腮颊微红。
宁缺盯着她面上渐渐法出的红晕,瞬间忘了自巳先前的羞怒,好奇问道:“你不是
说墨池苑弟子不爱涂胭脂,什么时候又开始涂了?”
莫山山愈发羞怒,只不过这一次是羞且怒之。
她不愿再理会这厕,轻拂衣袖,转身向帐里走去。
宁缺看着少女的背影怔了怔,加快脚步追了过去,喊道:“别急着走啊,还有些事
情没说明白,你得听我把话说完。”
莫山山停下脚步,没有回头,神情淡漠说道:“什么事?”
宁好能到她身前极郑重的行了一揖。
莫山山微微一怔。
宁缺腆着脸说道:“我想和山主您商量个事儿。”
莫山山看着他嬉皮笑脸的模样,想着夏日墨池静水面上反映出乘的那张脸,怎么也
无法联系起采,愈发觉得有些心情低落,低声问道:“什么事情?”
“危险这种事情,很小的时候我就很清楚。”
宁缺敛了脸上笑意,十分郑重认真说道:“神殿并没有要求各宗派洞玄境高手一起
进入荒人部落,既然是查探,当然隐密为先,也就等若说你可以自己去,既然如此,我
想我们两个人可不可以同行?”
漫漫旅途不止同行并且曾经同厢,难道这样还不够?还要同行下去?你究竟想做什
么?莫山山睁着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他,忽然觉得自己的双手不知道该往何处安放,
声音带着极细微的颤音问道:“为什么?”
“如果我们一起去荒人部落,就算真遇着传说中的魔宗长老,咱们互相配合,活下
来的机率比较大,最关键的是,你我同行可以完美地解决,神殿中人或者月轮国那些光
头对我们下黑手的危险。”
宁缺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个主意妥当,兴奋地挥舞着手臂说道:“如果遇着道痴叶红
鱼甚至比道痴还要强大的家伙,我们打肯定是打不过的,到时候你拖住道痴,我骑着大
黑马就逃,只要我能逃出去,就是证人,道痴哪里敢杀你?”
忽然间,他注意到莫山山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起来,平日里散漫直楞的目光,变得
无比锐利,隐约可见情怒的火焰跳动。
宁缺心想她可能误会了,急忙解释道:“相反的情况也成立,可以由我拖着强大的
敌人,你先逃出去,那对方同样不敢杀我这个大子杂传弟子,说采说去就是你我互为证
人的小游戏,可不是我要拿你去当壁虎的尾巴。”
希望和失望接踵而至,尤其是这种涉及春风情愫的微妙微酸心意期待,会让每个青
春少女都觉得羞且恼之。
莫山山虽然不是普通少女,但她终究是位少女。
就如同宁缺虽然不是普通无耻,但他终究就是无耻。
莫山山盯着他的眼睛,目光里燃烧的火焰快要把传说中书痴的贤淑静贞之气尽数焚
光才渐渐敛去,化作淡漠的冷冽漫淡,缓声说道:“遇着强大的敌人只想着逃……难道
你不觉得这样会显得过于懦弱无耻?”
平静冷漠的言语里透着毫不加掩饰的轻蔑不悦,虽说宁缺一路以来见惯了少女符师
的淡漠宁静,但那和轻蔑是两回事,他也有些恼火,说道:“一说都要被人揍成死狗了
,难道还不能逃?”
莫山山看着他脸上理所当然的神情,心想你居然还好意思表示不满?袖中的双手微
微颤刹,似乎随时可能握紧成拳砸将出去。
她像研究一块墨砚般盯着他看了很久,仿佛要看清楚这究竟是一块珍贵的黄州沉泥
砚,还是一块廉价而不值钱的黄泥砚。
过了很长时间。
少女看着他失望问道:“夫子……怎么会收你这样一个人当学生呢?”
宁缺摊开双手,诚实回答道:“因为大子他自己也不知道多了我这么个学生,我有
时候也在想,如果他老人家知道我是这样的人会不会反会……”
莫山山看着他诚恳的模样,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时候才明白,原来自己以前
的看法是正确的,以字观人是件很糊涂的事情。
现实和想像是两回事,对于这一点,她已经有心理准备,只是随着接触的深入,她
还是没有想明白,能写出那些书帖的人,怎么会能够这般厚颜无耻?现实中的他和墨池
水面上的那个他,做人的差距怎么这么大呢?
“你过采。”
莫山山忽然开口说道,走到案几旁边,摊开一卷宣州芽纸。
宁缺不明何意,走过去坐下,看着微黄纸张的厚度以及上方那些绵密絮痕,大声赞
道:“好纸,似这般好纸,我还只在陛下的御书房里见过。”
莫山山没有理会他的吹捧,面无表情注水入砚,轻提墨块研磨片刻,指着笔架上那
些像门帘般的毛笔,说道:“自巳挑。”
宁缺隐约猜到如要叫自巳做什么,不由略感紧张,沉默片刻后,极认真地挑了一管自己
最惯用的紫毫,然后开始调整呼吸。
果不其然,莫山山面无表情说道:“写。”
没有任何前缀原因和请求道理,只是一个嘎崩脆的单字,简洁明了直接。
宁缺老实问道:“写什么?”
莫山山沉默片刻后,说道:“随意写个便笺。”
宁缺摇了摇头,说道:“我这时候又不用给谁留话,写那东西作甚:”
话音落处,他呼吸调整完毕,略一定神,手腕微凝,麓满墨汁的饱满毫尖便落到了
宣州芽纸之上:
他如今已经是长安城享有盛名的大书家,然而面对着的少女则是天下闻名的书痴,
自不敢有半分怠慢,相反他要拿出最好的水准,才能表现出尊重。
不需多时,提笔回腕,一幅草书已成。
力道苍劲,变化无端,圆转飞动之间却又显顿挫险峻。
宁缺搁笔,端详片刻,非常满意。
然后他望向莫山山,心内有些惴惴,不知道她是否满意。
莫山山转到案对面,把他挤到一旁,低头靠近墨纸,专注认真看了很长时间,无论
是脸上还是眼眸里都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
看着纸上那些飞墨连草,少女默默想着,确实是块名贵的黄州沉泥砚啊。
她自巳用的砚台便是黄州沉泥砚。
幕色已褪黑夜乘临,帐内不知何时燃起几处灯火,昏黄的光线照耀在宁缺的侧脸上
,把他脸上那道不安与自信交杂的古怪神情映的清清楚楚。
莫山山看着他的侧脸,忽然想起旅途上车窗旁的那张侧脸,想起车厢里那个满脑子
阴暗毒辣,教如何杀人的年轻男子,渐渐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不管是名贵的黄州沉泥砚,还是廉价的黄泥砚,只要能写出好字,都是好砚。
那时候的他也是他,也是很值得喜欢的他吧,不然那时候,为什么当他说有些喜欢
你的时候,你会急着说自己有喜欢的人了呢?
莫山山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忍不住微羞低头,露出一抹无声的笑容,在昏黄的灯光
映照下,这抹笑容是那般的研丽无法形容。
只是目光落在潦草墨纸之上,她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淡了,心想这字虽然好,可惜
却不是自己想要的字,我不要中堂宽幅,我想要的只是一张小小的便笺。
什么时候你才会为我写一张小便笺呢?
“我喜欢你的字。”
莫山山抬头看着宁缺平静说道,这句话中间没有一点停顿和不自然。
半夜营帐一角,少女符师拿着那张纸静静观看,不知在想些什么。
天猫女看着那处,细细的眉尖蹙了起乘,明亮眼眸里全是不满,愤愤不平说道:“
世间男子多负心,没想到宁师兄也是这样的人。”
酌之华微微一怔,心想真不该把那些事情告诉这个小姑娘,笑着说道:“十三先生
又不知道山主对他的情意,根本无心何乘负心?”
天猫女把奶片塞进嘴里用力嚼着,哼了一声说道:“没心没肺更可恶:”
酌之华微笑说道:“你不要多事,山主可不是那等不敢言的俗女子。”
寒风萧萧,飞雪飘零,长路漫漫,歇歇再行。
深入荒原深处,快要接近荒人部落,天地间已然是纯白一片,雪野间偶尔能够看到
几株树木,还有些野兽留下的蹄印。
就在进入这片雪原之前,宁缺拿到了天枢处和暗侍卫送来的最后一分情报,确认那
支从土阳城出来的商队,并没有在王庭停留太长时间,应该就是从前面那个,山经处折
转向北,然后不知去了何处。
他拿起一根树枝,在雪上画着地图和此后自巳的路线。
“写几个字来看看。”
莫山山摘下雪褛的帽子,看着他平静说道。
宁缺痛苦说道:“写了一路,这都已经快要看到荒人了,还要写?”
莫山山指看自己身前平坦的雪地,说道:“快点,我喜欢看你写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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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凛冬之湖 第四十七章 荒人,有点意思
离开王庭再度向北,宁缺给确定的路线非常清楚……就是跟着土阳城出来的那支商队行
走,只是来到这片雪境口处,无论天枢处还是暗侍卫的情报都已中断,剩下的路只有自
己去探索。好在一路行采极为小心谨慎,无论阴雪天气,总保持天弃山脉在自己左手方
清晰可见,即便追不上那支商队,原路返回也不成问题。
不清楚是写的字还是死皮赖脸死缠滥打的精神起了作用,莫山山没有与神殿强者们
同行,而是与他一道向北进发。一路行采路途寂寞,二人时常切磋书道符道,各有收益
,尤其是宁缺通过她的演示掌握了更多符道的基础法门,甚至隐隐约约感觉自己快要破
境,不免心喜。
莫山山的心情也不错,正如她所言,她喜欢看宁缺写的字,路途当中每遇歇息之时
,便能看到宁缺拿着墨笔或是树枝在纸上在泥地雪地上勾抹画连,再枯燥乏味单调的旅
程似乎也变得丰富起来,雪地仿若墨池。
树枝在雪中划动的声音簌簌响起,宁缺看着自己写的这些字,满意地点点头,发现
自巳在莫山山的压力之下,不止修行境界有所增进,便是书道也长进不少。
莫山山将胸前的围巾拉到肩膀,身体微倾,低着头认真看着他写的字,右手伸出食
指在空中缓慢地比划着,似乎是在临蔡。
宁缺知道少女的眼神不大好,已经习惯了她每次看字时的专注和姿式。拯口下方刮
起一道夹着雪粒的寒风,把少女肩上那条围巾吹的呼呼作响,黑色的发丝向后飘去,衬
着微红的脸蛋,显得很好看。
雪枢后方,大黑马高昂着马首,百无聊赖地轻踢着前蹄,也不知道它成天到晚吃什
么吃到火气如此猛,竟似根本不惧此间的寒冷。
旁边有一匹枣红色的母马,搭着保暖的布褥,蹄上束着布带,却依然显得有些惧冷
,不停向大黑马身旁靠去,小心翼翼地轻轻磨蹭,似乎想要取暖,又不想让它觉得厌烦。
大黑马轻轻打了个响鼻,显得有些腻味,却没有挪开自己的高大身躯,而是挺昂扬
地挺立在风雪中,替枣红马挡住右侧吹来的雪风。
莫山山在空中划,动的手指缓缓停住,完成了临藜,但她没有就此抬头,而是继续
认真看着雪地上的字,似乎想把那些字全部牢牢记在心里:
宁缺伸手摘下脸上的黑口罩,认真请教道:“昨天请教过破境一事,你说每个人的
情况都不一样,越到高处越困难,可我只不过是从不惑入洞玄,算不得什么艰深破境关
口,为什么从东胜寨到此地过了这么长时间还没有动静?”
莫山山直起身子,看着他静静说道:“春天的时候你才开始初悟,如今一年未尽,
你便已经看到了洞玄的山门,如果你没有说谎,那么只能说明你是修行道的天才,这也
说明了夫子为什么会选你为学生。”
宁缺问道:“你的意思是说,我和别人相比已经算很了不起的?”
莫山山睫毛微颤,问道:“你说的别人究竟是什么人?”
宁缺沉默片刻后,说道:“隆庆皇子。”
莫山山看着他认真说道:“你不是说你不接受一生之敌这么狗血的说法?”
宁缺笑了起采,说道:“世间皆称隆庆皇子只差一步进知命,如果他真进了知命,
我就算想狗血也狗血不了,而且……”
他笑意渐敛,平静说道:“神殿会尊敬书院,但不代表畏惧书院尤其是隆庆皇子这种人
物……”他一定会寻找机会亲手击败甚至杀死我,以此完善他所谓的道心。
如果他进了知命,真可以把我揍成一条狗。”
莫山山静静看着他,仿佛看着雪坯外的风雪,猜想着他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东西,
沉默很长时间后,轻声说道:“你想战胜他?”
“骄傲与自信采自于实力,我不是二师兄。”
宁缺说道:“所以我并不奢望现在就能战胜他,但我想,如果有可能延缓他进入知
命境界的脚步,也许有一天我能追上他。”
“我想你应该有时间,虽然时间不见得足够。”
莫山山看着他”惯常木讷无表情的脸上,出现一道很罕见的笑意,这抹笑意有些生
涩,却克满了欣慰温暖和鼓励的意味。
“修行五境,终境最难,要上知天合是件非常困难的事情,虽然我现在能写出半道
神符,那只是侥幸得到的大机缘,我始终看不到知命境界的门槛在哪里。”
莫山山看着他继续说道:“隆庆皇子虽然被公认为年轻一代中最有可能第一个进入
知命境界的人,但我想他不过是看到那道门槛,距离迈过那道门槛还有一段时间,前些
日子我在想,神殿让我们进入荒原也有这方面的考量。”
宁缺忽然想到一件事情,皱眉不解问道:“你也曾经说过,隆庆不如道痴,如果隆
庆都已经看到知命境界的门槛,那道痴呢?”
“也许她迈过了一只脚?也许她只是看到那道门槛。”
莫山山说道:“道痴的强大,并不仅仅在于她的修行境界,更在于她对道术精妙的
掌握,据闻神殿掌教曾经赞她万法皆通,你可以想见……”……:
宁缺听着万法皆通四字,不由一震,正想在问的更具体一些,忽然间眉梢一挑,手
臂一探握住了身后的大黑伞。
拯口外的风雪之中响起一道极微弱的青鸣。
莫山山虽不似宁缺这般对箭声极度敏龘感,但身为洞玄上境的修行者,发现羽箭的
速度也并不稍慢,露在袖外的手指轻动,便拈住了一张符纸。
宁缺伸手阻止,因为他听出羽箭的方向,应该与巳等无关。
一枝羽箭深深射进雪经外的缓坡。
藏在雪坡里的一只雪兔后臀被箭簇撕裂,拼命挣动弹跃而起,跳,进了蚯口。
雪兔摔进雪经里,弹动几下便毙命。
雪地上宁缺写的那些字,被蹬的一塌糊涂。
沉重的脚步声在经口外的雪坡上响起,宁缺用目光示意莫山山此事交给自己处理,
伸到后背的手松开伞柄,向上握住刀柄。
一个穿着兽皮棉服的人,翻过了雪绶边缘,搜索受伤雪兔的目光首先看到了两匹骏
马,然后看到了宁缺和莫山山,不由一惊,躬秘弓搭箭对准二人
宁缺微微皱眉,看着那人双手间的短弓,注意到弓材有些特殊,弓弦里的绞丝微微
闪毙,似乎用的不是兽筋,接下来他才注意到,有几络长发从那人的帽沿处飘了出乘,
仔细看那个面容,原采是个三十多岁的妇人。
他握着刀柄,平静看着那名妇人说道:“我们无恶意。”
莫山山看了他一眼,不明白他要做些什么虽然她已经能确认这名妇人只是一个普通
人但在如此靠近荒人部落的地方,难道不应该更加小心谨慎才是?
那名妇人听着宁缺的话,表情显得有些惊诧,急忙向后退了两步后脚踩在雪娓边缘
,与宁缺拉开足够的距离才显得稍微放心了些,问道:“中原人?”
她说话的腔调有些怪,舌尖很少弹动,字与字之间的时间距离非常标准,从而显得
平直强硬,不过只是这三个宇,倒还能听懂。
宁缺看着妇人,认真问道:“荒人?”
妇人没有回答化的问题,警惕地看着二人,双手间的那把短弓拉的更紧,发出一阵
轻微的变形声响,似乎随时可能射出箭来,继续问道:“中原人?”
莫山山不擅长撒谎,这种情况也不需要撒谎,面无表情回答道:“我是大河国人。”
那名妇人摇了摇头,说道:“没听说过工……”
莫山山指着宁缺说道:“他是唐人,我想你应该听说过。”
宁缺心道坏事,千年之前正是大唐帝国把荒人赶到极北寒域,双方之间可以说是仇
深似海,这荒人妇女知道自己是唐人,哪里不发飙的道理?
他握着刀柄的右手微微一紧,准备抢在妇人动手之前砍翻对方: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那名妇人听到唐人二字后,只是微微一怔,并没有什么太激烈
的反应,反而情绪变得稳定下乘,说道:“唐人我听说过:”
宁缺蹙眉问道:“听说过?”
“嗯。”妇人用她那和特有的腔调说道:“部落里所有人都知道,很多年前就是因
为祖先们打不过你们,我们才搬走的。”
宁缺越发不解,问道:“那你知道我是唐人,为什么不生气?”
妇人收回弓箭,面无表情说道:“打不过就要认输,这有什么好生气的?”
宁好挠子挠头,说道:“好像……这么说也有道理。”
这是宁缺和莫山山第一次看见荒人,通过短暂的接触和对话,二人发现荒人并不是
传闻中那些能吃石头喝铁水的怪物,就像他们一样,需要打猎,可以说话交谈,穿着衣
服,天天为了生活奔波,普通的不能再普通:
那名荒人妇女不再理会他们二人,从雪兔身上拔下羽箭,细心观看箭簇的磨损,然
后抓起雪团,把兔子身上的血渍擦干净,便扔了进身后的袋子里。
莫山山静静看着她,忽然开口问道:“你们为什么要到南边来?”
这时候轮到宁缺看了她一眼。
他采到这片被荒人占据的原野目标很清楚,不是为了神殿,也不是为了什么中原诸
国的安宁,他是去找天书的,当然不想和这些不好惹的荒人打交道。
荒人妇女看了她一眼,说道:“为什么不能采?”
莫山山说道:“这是别人的地方。”
妇人说道:“很多年以前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乡,只是我们离开之后,才被那些蛮子
给占了,我们凭什么不能回乘?”
莫山山看着她很认真地请教道:“但草原蛮人在这里已经生活了这么多年,世代居
住于此,现在你们把他们的土地占了,他们怎么活下去?”
宁缺看着她,心想虽然你是修道天才书痴,但怎么能问出这么白痴的问题?
荒人妇女像看白痴一样看着莫山山,说道:“不抢回来,我们怎么活下去?”
宁缺噗哧一声笑了出采。
莫山山面无表情看了他一眼,然后牵起枣红马,跟着那个荒人妇女越过雪枢边缘,
向缓坡下方走去。
宁缺愣了愣,赶紧跟上。
大黑马愣了半天,发现没有人理会自己,居然全都跑了,情懑地蹄着雪花,载着沉
重的行李,吭味吭味地跟了上去。
一番交谈下乘,宁缺觉得荒人确实很有些意思,尤其和唐人的性情脾气很相近,但
他依然不准备和荒人接触,没料到莫山山好像有些不一样的想法。
莫山山看着前面背弓而行的荒人妇女,轻声说道:“明年开春要和荒人作战,当然
要了解一下荒人部族的真实情况,神殿让我们来查探敌情,这荒人妇女对我们又没有怀
疑,岂不是最好的机会?”
宁缺摇了摇头,心想神殿要和荒人打仗,关自己什么事情?然而莫山山既然坚持要
把这次偶遇当作自己尘世试炼中的一环,他也没有办法反对。
走出雪撅向东面转没有多长距离,便看到一处孤伶伶的帐蓬,帐蓬表面涂着一种近
似黑泥的涂料,看模样应该可以挡风遮寒,只是这里明显距离荒人部族的聚居地还有很
远一段距离,不知道那位荒人妇女为什么会在这里生活:
荒人妇女并没有邀请他们采做客,但也没有对他们流露出很明显的敌意,任由他们
跟着进了帐蓬,毫无热情地扔过采一大块肉干,又给他们倒了两碗热水。
肉干里没有太多盐,嚼乘虽然无味,但如果混着唾液久了,则会散发出一股粗励原
始的香味,宁缺自从离开渭城之后,便很少有机会接触这等东西,不由嚼的津津有味,
根本抽不出空乘说话。
莫山山向那荒人妇女道了声谢谢,撕了两道肉丝放进唇间缓缓咀嚼,看她神情,也
不知道是难吃还是好吃。
荒人妇女低头处理一块兽皮,也没有理会他们。
帐蓬之内虽未相对,却是无言。
宁缺感觉到气氛的怪异,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莫山山,心想你不是说要打探敌情,
查看荒人部落的真实情况,难道当哑巴也能问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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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凛冬之湖 第四十八章 这事,挺没意思
莫山山看了让一眼目光惘然,甚系能感觉到有些慌乱,很明显,虽然她是看闻天下的书
痴姑娘,但在这方面确实不怎么擅长。
宁缺忍着笑意,看了一眼手中的干肉,开始和那名荒人妇女聊天。
聊天是他很擅长的事,白幼能在那等险恶环境里生存下乘,除了够狠够绝,更重要
的特质便是讨好卖乖,君不见渭城历任将军,君不见皇帝陛下和颜瑟大师,君不见东窗
畔的女教授师姐,哪有不喜欢他的人?
于是乎,那位低头治兽皮的荒人妇女没有用多长时间,便开始和他热络地聊了起来
,虽说口音用辞稍显怪异,但当聊天双方放缓语速,交流没有任何问题。
“热海里面有好多鱼,各式各样的鱼。
荒人妇女抓了一把干草,擦掉手上的血污,分开双臂比划道:“我男人曾经见过这
么长一条鱼,不过要说起好吃,每年光明祭的时候,族长会派勇士潜到海下面去捞母蛋
鱼,那种鱼才真真好吃。”
宁缺把手中的干肉搁到身旁,好奇问道:“母蛋鱼?”
“嗯,因为鱼子很大,所以我们叫母蛋鱼。”
荒人妇女伸出手指,又夸张地比画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说道:“来南边之后,养
的羊子比以前多了,但要吃鱼可没那么方便。”
从谈话中,宁缺得知春天时荒人从寒域那个热海南下,抢了王庭大片草场,在入冬
之前已经存蓄了足够多的粮草,便是羊群也保留了不少,但大概是基于传统,部落仍然
派出荒人四处狩猎。
寒风夹着雪片击打着帐蓬,因为外面糊着的那和奇特涂料,发出沉闷的声音,宁缺
想着先前一路看到的情况,有些不解,问道:“就算是狩猎,也没道理乘这么偏的地方
,离部族人群太远,总是不安全。”
他自猴便在岷山打猎,很清楚远离族人狩猎其中隐藏的危险。
荒人妇女说道:“这是部落里的规矩,冬礼的时候,要独自生活一整个冬天。”
宁缺好奇问道:“冬礼是什么?”
话音甫落,他眉毛忽然挑起,一直沉默安静了坐在旁边的莫山山也望向了门口。
厚重的门帘被掀起,一个矮小的身影冲了进来,欣喜喊道:“我回来了。”
那是一个,身材瘦小的小男孩,肩上扛着一只肥圆的寒椎,脸上满是喜悦骄傲的神
情,但当他看到宁缺和莫山山后,顿时变得警惕起来:
“是客人。”荒人妇女上前接过他肩上的猎物,指尖轻轻一扯,极为麻利地把寒椎
淌血的口子给堵住,笑着拍了拍小男孩的脑袋:
宁缺看着那个小男孩绝对不会超过十二岁,心想在这般严寒的天气里,居然能猎到
这么大一头寒摧,不免大感震惊,旋即他想起多年前自巳比对方还小时在岷山里的生活
,又不禁生出些许感触来。
“这是我儿子。”
荒人妇女看着这两个,中原人吃惊的神情,呵呵爽朗笑了起来,说道:“洲才说冬
礼,就是他的冬礼,部落规矩,在十二岁那一年的冬,天,父母会陪着孩子进山打猎,
到北热海解冻之前,能够猎到半车的猎物,孩子就算成人了。”
她神情严厉看着小男孩,却无法掩饰掉眼中的温柔,说道:“明年他就要成为战士
,然后就要组织自己的家庭,所以冬礼是我们最后一次陪他。”
荒人十二岁成年,就要成为战士?宁缺还没有从这种震惊里摆脱出来,旋即想到先前那
句组织家庭,不由万分艳羡说道:“我们唐人可没办法这么早结婚。”
听到唐人二字,那名本来就有些警惕不安的荒人小男孩顿时变得更加紧张起乘,下
意识里想要躲到母亲身后,但想着自巳这是在进行冬礼,马上便要成为部落的战士,强
行鼓起勇气拦在母亲身前,狠狠地瞪向宁缺。
荒人妇女一巴掌重重打在他的后脑勺上,厉声训斥道:“搞了个胖摊子算什么?冬
礼要半车猎物,如果是是老家那和小推车倒还好,但你没看秋天的时候,支使汉推过来
的那车?那些蛮人用的车那么大,想装满半车可没那么容易:”
荒人小男孩被母亲用棍棒及恐吓赶出帐蓬,背着木制的弓箭,再次开始他成为一名
荒人战士所必须的艰难狩猎活动。宁缺听着荒人妇女先前关于老家小推车和蛮人大车的
论断,则是忍不住开心地笑了起来。
荒人妇女低下头继续自己的工作,拿着一块平滑的木头不停碾压脚下的毛皮,时不
时抬起手臂擦擦额头的汗。宁缺想着先前帐蓬外被雪掩着的那些猎物,心想这和活计着
实辛苦,问道:“大姐,孩子他爸呢?”
“春天的时候和那些蛮子打仗死了……
荒人妇女头也没有抬,说话的音调没有任何变化,依旧那般平直压舌硬梆梆的,仿
佛自巳是在计一个发生了很久,和自巳没有任何关系,甚至快要淡忘的故事。
忽然她抬起头来,盯着宁缺问道:“你们……唐人会过乘打我们吗?”
“应该不会吧?”宁缺看着妇人脸上的神情,加重语气说道:“肯定不会。”
大唐帝国会不会遣出大军与荒人作战,那是皇帝陛下和朝中大臣们才能做的决定,
他哪里知道会不会,但无论会或是不会,当着荒人的面当然只能说不会,而且必然要说
的斩钉截铁,铁齿铜牙。
莫山山没有说什么,只是又看了他一眼工
荒人妇女听到他的回答后愣了愣,难得地露出一丝笑容,说道:“那就好。”
莫山山静静看着她,忽然开口问道:“就算唐人不来,但中原还有别的很多国家,
尤其是神殿,难道你们不担心?”
荒人妇女身体前倾把重量递到木片上,用力地碾压着兽皮,咕哝说道:“只要唐人
不来,那有什么好担心的?”
夜色降临,帐外的风雪哼歇,荒人小男孩回来了,只是这一次他脸上的神情些羞愧
,因为他双手空空,肩上空空,荒人妇女没有说什么,烧了一锅热汤,又不知从哪处雪
堆下摸出一支羊腿懒了,放了些辛味调料,四个人沉默吃了一顿饭。
“你们只能在这里住一个晚上。”
荒人妇女收起剔骨的小刀,看着宁缺疥充道:“因为这是冬礼的规矩。”
宁缺表示感激,然后带着莫山山走出帐外。
二人向着不远处的一道雪坡走去。
此时帐外娶停风静云己散,高远的黑色夜穹上缀着繁星无数,星光洒在原野山陵覆
着的白雪上,竟映出了一和幽幽的蓝光。
“从长安城到荒原,路上我听书院教习了讲了一些荒人的故事。”
宁缺呼吸着帐外寒冽而清爽的空气,看着远处星光下隐隐可见的枯树剪影,说道:
“你知道荒原为什么叫荒原吗?”
莫山山久居南方大河国,对于这片疆域十分陌生,听他问话不由微微蹙起眉乘,思
忖片刻后说道:“难道不是因为这片原野很荒凉?”
“连绵无尽的青青草原,各式各样美丽的海子,雄壮的天弃山里有常青的森林,无
数野兽生活在这里,这和地方哪里谈得上荒凉?”
宁缺看着她的侧脸,微笑说道:“荒原并不荒,之所以流传下来一个荒原的称呼,
是因为这片美丽的原野属于荒人。”
莫山山看着他的眼睛,问道:“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
宁缺说道:“洲才在帐蓬里,你看了我好些眼,当时你想说什么?”
莫山山看着他认真说道:“我想提醒你,这些人是荒人,是我们的敌人,你打探敌
情与对方刻意交好,但小心不要忘了自巳的立场。”
宁缺笑了起采,稍一停顿后,看着她说道:“我应该站在怎样的立场上呢?”
莫山山面无表情问道:“魔宗余孽当然是敌人。”
宁缺看着她不解问道:“我一直很想知道,魔宗为什么就是敌人呢?”
不等莫山山回答,他继续说道:“我想来想去,魔宗也不过就是修行方法和昊天道
门不同,顶多算是个神殿的分支,怎么就成丫邪恶的化身?”
莫山山蹙眉沉默,盯着他的眼睛,仿佛看见了很奇怪的事物,眼神带着伤感与同情
,说道:“以后不要让别人听见你这么说话,也别……让我听见。”
宁缺发现少女的神情并不像是在开玩笑,不由微微一怔。
很久之后,他用靴底将一根枯枝踩进雪地里,平静说道:“往年你在墨池畔静修,
没有怎么经历世事,如今看到这么多丑陋的东西,看到了草甸上神殿中人的表现,难道
你对神殿依然持着崇敬之心?”
莫山山望向头顶的夜穹繁星,眨了眨眼,聚焦艰难的眼神有些飘忽,从而显得有些
惘然,良之后轻声说道:“就算不敬神殿,总还要敬昊天。”
宁缺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摇头说道:“敬畏这种事情,真没有什么意思。”
莫山山回头望向他,很认真地说道:“但魔宗的恶行总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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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凛冬之湖 第四十九章 睽违千年的裁决
雪夜家里说魔宗,听取风声一片
说魔宗,道魔宗,总之不过是那些邪恶血腥的往事,杀人奸淫邪祟不一而足。比如
某个,姓风的魔宗长老对人皮有格外的兴致,而另一位姓云的魔宗长老,做过的事情,
甚至能让那位风长老恶心的不停呕吐。
宁缺沉默听着少女的讲述,没有呕吐,因为他这辈子见过更可怕的地狱画面。
联想起北山道口吕老先生对那名魔宗余孽的态度,他对于名门正派修行者对魔宗的
态度,有了一些更深刻的认识,然而自身的态度却还是没有什么改变。
当然,他也不会试图去说服莫山山或是别的谨守昊天教义的人们,因为信仰这和东
西,有时候是没有道理可讲的,他只能尝试从别的方面化解她的警愧。
“这些年乘魔宗人才嗬零,甚牵已经消声匿迹,何必还如此警惕?”
莫山山静静看着他,说道:“消声匿迹不代表不存在,甚至隐藏进暗处的魔宗更加
可怕,尤其是眼下荒人部落南迁,神殿当然要警惕魔宗余孽死灰复燃。”
宁缺回头看着雪地里那处孤伶伶的帐蓬,想着帐蓬里那对荒人母子,摇头说道:“
虽说魔宗产生于荒人部落,但你总不能把所有荒人都当成魔宗中人,而且一千多年的时
间过去了,说不定荒人早就忘了当年的事情。”
“在荒人部落里魔宗被称之为明宗。”
莫山山认真说道:“当年唐国击败荒人部落,荒人被迫北迁至寒域,明宗里有很多
强者留在了南方,散入草原和中原诸国,他们在暗处在明处始终没有停止对神殿的攻击
这就是魔宗的由来。
听到明宗二字,宁缺很自然地想起那位入荒原传道结果却一手创立魔宗的光明大神
官,以及那卷流落在荒原上的天书明字卷。
莫山山继续面无表情说道:“魔宗的强者,再上一段时间,便会不辞艰辛前往极北
寒域去荒人部落挑选传人弟子,荒人与魔宗之间的关系极为密切,怎样都撕扯不开,如
今荒人集体南迁,神殿如何能不警惕?”
宁缺不解请教道:“为什么魔宗要这么做?如果要在世间发展势力,难道不应该广
收弟子?为什么还要千辛万苦去收荒人做徒弟?”
“魔宗当然也会在南方发展宗门,但他们的的修行法门强行纳天地于体内,如此邪
恶叛逆自然不容于天普通人类修行,极容易天地元,气爆体而亡,而荒人先天体质特殊
,强若金石,正适合修行魔宗功法,所以魔宗一定会选择在荒人部落中挑选弟子,而魔
宗真正的强者也必然出自荒人部落:”
宁缺沉默片刻心想或许不是荒人的特谈体质适合修行魔宗法门,而是当年那位开创
魔宗的光明大神官,正是因为荒人的特殊体质才创造了这样一种修行法门:
他看着莫山山说道:“你应该知道创立魔宗的那位光明大神官:”
莫山山点点头。
宁缺说道:“如果不去计较魔宗修行法门对昊天的不敬,你难道没有觉得这件事情
很意思?魔宗完全就是昊天道门的一个分支。”
莫山山微微蹙眉看着他的眼睛说道:“魔宗虽然自号光明,但却敬奉冥君似这样不
敬昊天的邪魔恶道,哪里能和昊天道门相提并论?”
想起小时候听过的那些传说,宁缺微微一怔,问道:“冥君不是传说吗?”
莫山山回头望向远处的原野,轻声说道:“所有人小时候都听过这个传说,但没有
人知道冥界在哪里,有没有冥君,更不会有人去信仰它,即便是魔宗的态度也很诡异,
他们信奉冥君,但另一方面魔宗中人却又极为恐惧冥君临世,因为在他们的教义中,冥
君临世便意味着黑暗到来,他们…不喜欢黑暗工……”
宁缺听着她的讲述,想着那些在黑暗山洞里供奉膜拜冥君,却又恨不得永远不与冥
君见面的魔宗众人,忍不住笑了起乘,说道:“真是一群矛舟而怪异的人啊。”
满天繁星占据着夜穹,星光落在原野覆着的白雪上,将夜晚耀的近似黎明,雪后的
空气又极纯净,所以视线毫无阻碍,远远可以看到雪原中部的那些帐蓬,那里是荒人部
落的聚居地,安静美丽地如同童话里的雪乡。
宁缺静静看着那处,很难把荒人的部落和那些阴暗的传说,久远的过去,血腥的历
史联系起来。
就在这时候,从南面飘采了一大片黑压压的阴云,占据了头顶的所有天空,满天星
光被遮在其后,无法再漏下一丝,整个世界都黑了下来:
漆黑一片的雪原上,靠近山陵的地方,有几处孤伶伶的帐蓬。些帐篷里,都住着像
那对母子一样进行冬礼的荒人。
其中一处帐蓬外的雪地间,有几处突出来的岩石。忽然间岩石动了起来,原来竟是
三名穿着黑衣的人,这种黑色的衣衫材质极原极硬,身后的蓬帽遮住了他们的头脸,所
以无声出现在雪地上时,就像是岩石一模一样。
这三个,如同岩石一般的黑衣男子是乘自神殿裁决司的执事,或者说执法者,是世
间一应魔宗余孽和背教叛徒心中的勾魂使者。
当中原诸国还在筹划明年春天的进攻时,神殿裁决司早已派出了大量实力恐怖的执
事,悄悄潜入荒原深处。
神殿对荒人的态度很简单,就和宁缺对敌人的态度一模一样……死了的荒人,才是
好荒人,所有的荒人都该死,但这些裁决司执事有重要任务在身,没有实力去挑战、也
不想激怒拥有无数强大战士的荒人部落。
然而今夜遇到这些落单的荒人,他们实在是难以压抑心中对黑暗的厌恶,仿佛闻到
了世间最腥臭的味道,仿佛夜里巡行的山猫看到了正在钻洞的老鼠,纵使面无表情沉默
如岩,内心最已兴奋的剧烈颤我,难以自己。
因为他们自幼所受的教育,数十年生活的环境,已经让他们产生了某些近乎本能的
精神反应,对异端的残醅追杀,是他们人生最大的快感来源。
于是当这三名像黑色岩石般的裁决司执事,走进那个孤伶伶的帐蓬时,根本没有考
虑激怒荒人部落会有怎样的结果,会不会对神殿的使命造成危害,他们只是想杀死腥臭
味道的来源,残忍杀死这些大老鼠,自我安慰想着……荒人的人数极少,只要能多杀一
个,对于光明的事业也是极大的贡献。
几道轻微的声音响起,出其不意的袭击让他们成功地制伏了那名荒人战士,同时把
他的妻子和儿子束缚了起采。
一名执事缓缓摘下黑色的帽子,面无表情看着那名荒人战士,缓缓伸手放到此人的
头顶上,虔诚地说道:“以昊天的名义,施以裁决。”
一抹极淡却极为纯正,没有任何杂色的毙,线,从这名裁决司执事手掌下亮起,这
和光线仿佛能够穿透实物,把他手掌里的骨节照耀的清清楚楚,同时照亮了那名荒人男
子黝黑的脸庞,以及荒人男子眼中的愤怒不甘神情。
荒人男子的妻儿在旁边的地面上已经死去,眼中淌着血色的泪水。
下世刻,多人男子在昊天神辉之下痛苦地死去。
三名神殿裁决司执事,缓慢掀起身后的帽子遮住面容,沉默走出了帐蓬。
荒原上黑云遮星,又有风雪刮起,吹打着他们沉重的黑色执事袍,啪啪作响。
黑帽阴影内,三名执事苍白的脸庞上浮现出诡异的红色,他们用了很长时间,才平
缓住因为兴奋而沉重起采的呼吸,然后向远处走去:
隔着漫漫悠远的历史时光,昊天道神殿的执事们,终于再一次看到了他们宿命中的
敌人,并且向对方发出了睽违千年的攻击。
今天这个风雪夜里发生的事情,本来有资格被记录在昊天教典或者中原诸国的史书
之上,只是因为随后发生的事情,很遗憾的被风雪掩埋,无人知晓。
宁缺和莫山山几乎同时醒了过采。
他们睡在帐蓬的角落里,有些湿冷,但让他们醒来的原因不是湿冷难眠,而是因为
他们察觉到有人正在靠近帐蓬,而且采的人很强大。
莫山山看着他说道:“我感受到了昊天神辉的气息,应该是神殿的人。”
宁缺看了一眼还在沉睡中的荒人母子,蹙眉说道:“我们该怎么办?”
莫山山看着他的眼睛,显得有些疑惑不解,反问道:“什么怎么办?”
宁缺摊开手,说道:“如果打起来,帮谁啊?”
莫山山眉头微皱,她从乘没有考虑过这和问题,身为昊天信徒,理所当然应该站在
神殿一方,这难道还需要思考吗?
宁缺笑了笑,提醒道:“不要忘记,我们现在和荒人同吃同住,如果来的人是神殿
裁决司那些冰雕执事怪物,肯定会认为我们是叛徒。
莫山山平静说道:“可以解释,我们是为了打探敌情。”
宁缺笑着说道:“我不相信他们会相信这个解释。”
帐帘掀起,寒风刮看雪花向里面直灌,三道如同岩石一般的黑色身影,在帐内小火
堆照耀下,显得沉默而肃然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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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凛冬之湖 第五十章 一刀破樊笼
帐帘掀起……风夹着雪花飘了讲来,昏黄不知何物燃烧而成的日火堆骤然瑟缩,似乎快
要熄灭,室内的温度急剧降低,盖着皮褥的荒人母子口鼻处吐出的湿气,瞬间变成了白
雾,但似乎并没有马上醒采。
三名神殿裁决司的黑衣执事,沉默看着幽暗火光映照下的荒人母子,听着这面道悠
长的呼吸,缓步向前,笼在黑袖的双手向前探出。
忽然间皮褥掀起,那名荒人妇女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一把小弩,对准最前面那名黑衣
执事抠动了弩机,原采她早已经醒采,只是在等待一个突袭的机会。
嗖的一声,锋利的弩箭射至那名黑衣执事身前。
黑衣执事衣袖一卷,如乌云骤临。
那枝弩箭进入袖云后,竟瞬司变得无影无踪,不知去了何处:
紧接着,这名裁决司执事的衣袖黑云深处亮起一抹光,一枝极窄极细的道剑在极精
湛的念力控制下,刺破那蓬微弱火堆上的火苗,刺向荒人妇女的胸口。
然而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那名荒人妇女身体骤然一倾,那枝窄细道剑没有刺进她
的胸口,而是擦着她的肩头飞了过去。
妇人肩上的皮袍在剑尖撕开,内里微黑的肌肤出现一道极浅的伤口,伤势并不是太
重,仿佛她的皮肤比钢铁更要坚硬一般。
三名裁决司执事察觉到了帐内的诡异之处,身周一阵急剧的念力波动,其中二人向
阴暗角落里望去,目光阴沉,先前那名黑衣执事,左手探出衣袖凌空一抓,把那名划洲
醒采,神情依旧懵懂不知的荒人小男孩儿隔空拖到自己的脚下,召回那枚道剑,沉默而
毫不犹豫地一剑向下直扎小男孩儿的咽喉。
荒人妇女被击倒在地,虽说外伤并不严重,但道剑上附着的某和奇异力量,让她身
体骤然虚弱,眼看着自巳的孩子要被那把窄剑钉死在地面上,却根本无力援救,不由发
出一声濒死母兽般的痛苦悲伤嚎叫。
锃的一声,窄细锋利的无柄道剑,直接穿透被火堆烤软的地面,变成了一道极细圆
的小黑洞,消失不见。
那名荒人小男孩儿没有死……就在道剑向下刺采的那一瞬间,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
,抓住了小男孩儿的双肩,把他硬生生地拖走了。
那名黑衣执事缓缓转头,和两位同伴一样,沉默望向帐蓬阴暗的角落,先前他们只
听到了两道呼吸声,根本没有想到帐蓬里还有别人,然而这时候他们很确定还有别的敌
人存在,因为他们听到了角落里响起的悠长呼吸声。
因为阴暗角落里那两个人让他们听到了自己的呼吸声。
宁缺余光注意到先前那刻,莫山山垂在身畔的右手轻轻动了一下,知道是她救了那
名荒人小男孩儿,于是对稍后的事情有了更多的把握。
莫山山看着帐帘处那三名把面孔隐藏在暴色帽影里的男子,看着他们身上漆黑沉重
一直垂到脚面上的外衣,很自然地想起西陵神殿那个最令人感到厌憎或是恐惧的机构,
微微蹙眉说道:“你们是裁决司的执事?”
三名黑衣执事没有点头,没有回答,只是沉默看着她和宁缺,因为光线角度的缘故
,看不到他们的眼神,但可以清晰地感觉到沉默龘里蕴着的冷酷和强大。
莫山山的眉头蹙的更加厉害,她能明白神殿对荒人的警惕,但暂时还没有想明白,为什
么裁决司的执事会试图对这对荒人母子不宣而诛,暗自想着难道这对荒人母子暗中有更
重要的身份,对神殿的大事会有影响?
身为天下三痴之一的书痴,她自然不会像普通昊天信徒那般,对裁决司的黑衣执事
恐惧到了极点,但她是昊天信徒,师父是神殿客卿,此行深入荒原也是奉了神殿的诏令
,当然不会选择和这三名裁决司执事敌对。
为避免可能产生的误会,她决定表明自巳的身份。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为首的那名黑衣执事抢先开口问道:“你们是中原人?”
这名黑衣执事的声音并不沙哑难听若铁石磨擦,也没有刻意透出冷酷强悍的意味,
只是平平静静平平常常说着话,却让人觉得有些发寒:
莫山山微微一怔,看了一眼被宁缺护在身后的那对荒人母子,以为猜到这些裁决司
执事的敌意由何而来,温和解释道:“是,但不要误会:”
话还没有说完,为首的黑衣执事摇头,毫无情绪说道:“没有误会。
第二名黑衣执事冷漠说道:“你们是中原人,却和荒人在一起:”
第三名黑衣执事冷漠说道:“你们没有杀死这两个荒人,那么你们不是背叛昊天的
异端,便是魔宗的余孽。”
为首的黑衣执事平静总结道:“所以没有误会,你们该死。”
三个黑衣执事语句之间没有任何停顿,接驳的非常自然流畅,仿佛已经说过无数遍
,又或者证明说这几句推断在他们看来是天经地意的事情,所以不需要思考:
宁缺有些赞叹于这些裁决司执事的相声本领,心想当初在长安城里看见隆庆皇子这
位裁决司大佬时,怎么没有这般有趣?
他忍不住笑了起来,望向莫山山说道:“我说过没有人会信,结果你不信。”
然后他望着那三名黑衣执事说道:“要去裁决司当执事,是不是都得会背你们先前
那几句对白?说起采,要配合到这么好,还真有些困难。”
他说话的语气很认真,所以听上去很好笑。
三名神殿裁决司执事,采到荒原深处,想要杀死一些荒人,包括帐内这对荒人母子
,不管他们是为了昊天的光辉,还是为了中原的和平繁荣,还是为了神殿的万世基业,
总之这些执事们认为杀人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
然而宁缺擅长把好笑的事情变得严肃,同样擅长把严肃的事情变得好笑。所以三名
黑衣执事觉得自巳的信仰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羞辱,非常愤怒。
黑帽遮脸看不到情怒燃烧的眼神,但微微颤我的黑衣,帐内天地元,气急剧的波动
,都在证明执事们的情怒以及即将出手的事实。
莫山山面无表情看着三名黑衣执事说道:“我们可以解释。”
为首那名黑衣执事声音毫无情绪说道:“束手就擒,再作解释:”
话音甫落,黑衣执事踏前一步,微瘿而苍白的双手探出衣袖,居高临下向宁缺的头
顶罩去,无数束极细的淡金光线,从苍白的指尖喷涌而出,瞬间构成了一个近似鸟笼般
的事物,把宁缺的身体锁于其间。
从三名裁决司执事现身,莫山山的脸上始终没有什么太大的情绪,因为她相信就算
有误会,她和宁缺也不可能吃亏,然而此时看到这名黑衣执事指间喷叶而出的淡金光线
……不由微微一俄,异道:“葵笼?”
葵笼道法乃昊天道门精深道法之一,是裁决司不传之秘,据说裁决神座亲自施展的
樊笼道法已经近于神术,这和强行改变天地元气细微走向,从而控制对手活动空间的神
殿道法,一旦施展成功,可以应对境界超出施展者两品之上的强者!
看到那名黑衣执事居然轻而易举施展出了樊笼道法,莫山山确定对方肯定是裁决司
里的重要人物,不由蹙眉提醒道:“不要反抗。”
光线表面飘离着极淡的金色,就像是南方中原暮色最盛时的那抹流火,宁缺看着眼
前不远处这些细到肉眼都很难看清楚的线条,心中生出一股极为怪异的感觉,总觉得这
些线条并不是真实的存在,然而明显能够感知到身周的天地元气被割裂成了很多极小的
区块,显得非常凶险:
对于暂时不能理解的手段,他向采很谨慎,听到莫山山的提醒,更没有选择马上出手,
只是有些疑惑这和空间控制道法的原理,如果是以割裂空间而形成的樊笼,那如果直接
施展在敌人身上,岂不是可以直接把对方割成无数块血肉?
这名裁决司执事没有这样做,肯定不是因为神殿中人有多么仁慈,而是因为他根本
做不到,那么等于这道樊笼并不是真正的空间道法……说来也是,能操控真实空间的道
法必然已经在五境之上,哪里能这般容易遇到。
宁缺看着近在咫尺的那些细微线条,凭借自己绝佳的感知敏锐度,试图看清楚这些
线条之间的结构,渐渐发现,原来樊笼道法并不是在割裂空间,而是影响天地元气波动
,在自巳的身周形成无数道小端流。
这些元气端流便等若是牢房的木栅,看上去坚不可摧,而且上面说不定还藏着很多
棘刺铁钉,若强行去推,双手可能会被刺的全部是血。
因为在思考这些事情,所以樊笼道法里的宁缺沉默甚至显得有些木讷,但这并不代
表他就决定束手就擒,他只是想有多些机会去观察一下,然而他不知道神殿裁决司的行
事风格和他的战斗风格真的很像……
在确定敌人完全没有反击的能力之前,裁决司执事们绝对不会罢首,那名黑衣执事
微微仰头,火光映照出一张苍白而平静的面容,随着一声低沉的断喝,瘦白双手间骤放
光明,一道黯淡的虚影轰向被樊牢困住的宁缺胸腹处。
修行者的雪山气海诸窍便在那处,一旦被击实,极有可能窍毁人亡,而这名黑衣执
事发出的黯淡虚影,明显拥有极强大的威力。
看着这幕画面,莫山山清若冬湖的眼眸里终于闪现出了一道怒意。
不过她没有来得及出手工
因为宁缺先出手了。
一道极清亮惊艳的刀光闪过,照亮昏暗的帐蓬,在这道刀光之前,无论是瑟缩将熄
的小火堆,还是黑衣执事掌间的金线樊笼,都变得无比黯淡。
朴刀刀锋直斩身前樊笼,锋利的刀口与那些淡金线条一触,嗤嗤作响,仿佛要被融
化一般,眼看着刀锋会被那些淡金线钱蚀坏,细长朴刀刀面上那些沉默已久的繁密符纹
猛然间亮了起采!
一股凛洌的符文力量,从刀面上喷涌而出,轻而易举战胜了那名黑衣执事樊笼道法
里蕴藏着的昊天神辉之力,把那些看似神异强大的淡金线条切的粉碎!
数千声极细微又极清脆的断裂声,几乎同时密集响起,就像数千具蛮人铁琴被同时
断弦,又像是数千只铁蜈蚣风筝同时断了线。
啪啪啪啪……
樊笼道法的千根金线,被刀风吹成乱絮,四处飘离,再无任何力量:
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悄况,并不是因为神殿裁决司的樊笼道法徒有虚名,而是这名
黑衣执事不足以施展真正的龚笼。也不是宁缺忽然间就从不惑跃进了洞玄上境,而是因
为他的朴刀以及刀上的符文乃是由后山两位师兄亲手打造。
大子亲传弟子们的智慧与境界,又岂是裁决司某个重要不知名人物可以匹敌?
一刀破樊笼只是开始。
宁缺比裁决司更绝,他一旦开始动手,那么不见生死便很少会停止。
所以破了樊笼的刀光,斩金线成絮,没有片刻阻碍,便采到那名黑衣执事的身前。
刀光照亮了黑衣执事苍白的脸。
一根极细微的银针不知何时扎进了他的眼珠,只剩下一点尾巴在闪着光。
黑衣执事采不及呼痛,乘不及震惊于对面这今年轻男子对天地元气操控的细腻程度
,他只采得及发现自己划洲凝结的念力因为脑中的剧痛而焕散。
然后他被斟起向下的那道刀光砍成了两片。
两片身躯暂时没有分离,只有一道清晰的血线。
简单利落地死去:
第二名黑衣执事向后疾退,双手在身前一挥,洒出道道神辉线条。
宁缺弃刀,缩身如猿跳起,避开那些危险的线条,跳到对方的上空:
一抹衣袂飘落。
宁缺双手探出,指尖用力抠住那名黑衣执事脸骨,双膝闪电般蹬向对方胸骨。
啪的一声脆响,这名黑衣执事胸骨尽碎。
借着前扑之势,两个人翻倒在帐外的雪地上。
宁缺双手一错,扭断了他的颈椎。
第三名黑衣执事的苍白双手,已经悄无声息采到了宁缺的身后,手掌间光辉大盛,
仿佛是凶猛燃烧的火焰:
宁缺没有理会。
这名黑衣执事的手掌间如同火焰般的神辉,瞬间变成了真的火焰。
不止双手。
黑衣之下,执事的整个,身躯都燃烧了起乘。
瞬间变成焦炭。
再过瞬间,变成飞灰。
黑衣执事服再无支撑,缓缓飘落在地:
宁缺回头看着莫山山笑了笑,走回帐内拣起地面那把朴刀。
最先死的那名黑衣执事的身体这时候才缓缓分开,鲜血像洪水一般涌出,慢慢流出
帐外,把原野上的白雪染的血红一片。
不知道什么时候,天上的云又散了,星光清漫。
天地之间一片苍白。
莫山山的脸色也有些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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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凛冬之湖 第五十一章 白雪墨眉不相欺
天空放晴……晨光渐系……醒来宜食的野兽在耐寒种林间穿行,振落树枝上覆着的雪,
露出黄黑的树枝本色,苍茫一片的雪原上多子一些颜色与生气,然而看着帐外渐被雪花
掩埋的猴瓶血渍,少女的脸色依旧苍白:
莫干山的莫山山没有杀过人,采到荒原的莫山山开始杀人,但她没有杀过白己人,
对于中原的昊天子民而言,神殿中人理所当然都是自巳人:
她的老师是神殿客卿,她信奉昊天,她奉神殿之命进入荒原查探敌情,结果却在昨
天那个,黑沉的夜里杀死了三名神殿裁决司的执事。
莫山山并不害怕,只是有些惘然无措,精神上有些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她怔怔想了
半夜,还是没能想明白,为什么当时的局面会发展成这副模样,为什么宁缺开始反击之
后,她很自然地用焚天符把那名裁决司执司烧成了漫天飞舞的轻灰,竟根本没有思考什
么。
宁缺端着一碗肉汤,蹲在帐蓬门口美滋滋地喝着,帐外不远处那些黑衣执事残缺的
尸体,明显没有对他的食欲造成任何影响:
他的目光落在莫山山苍白的脸颊上,注意到她平日散漫漠然的眼神此时显得有些惘
然脆弱无助,大狂明白了些什么,站起身采安慰说道:“有些事情做了就做了,事后再
后悔,除了让自己精神上多些负担之外,没有任何意义。”
莫山山缓缓摇了摇头,漂亮的睫毛轻轻忽闪,看着他的眼睛,很认真地说道:“反
省可以让我们以后少做一些错事,还是说你不认为需要反省?”
“如果是说昨天夜里这场莫名其妙的战斗……”
宁缺耸耸肩,把碗里剩下的最后那口肉汤喝掉,然后说道:“当然不需要反省,我
可不理会他们是神殿裁决司的什么重要人物,我只知道他们想要杀我,那么我反击自然
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接着他很认真地补充了一句:“这三名裁决司执事比我们弱,但他们采杀我们,结
果死在我们手里,这属于智商问题。而如果这样我们还被他们杀死,则属于情商问题了
,前者叫愚蠢有药医,后者叫傻龘逼没法治。”
听着如此粗俗的话话,莫山山忍不住蹙起子眉头,回思着昨夜的战斗画面,很认真
地替死者解说道:“樊笼道法类似天地元,气锁或天罗阵这样的被动道术,昨天那三名
执事并没有想着马上杀死你,而只是想制伏你。”
“但那人紧接着便想废了我的修为。”
宁缺笑着提醒道:“我可没有被人打残再乘讲道理的生活习惯,就像我先前说的那
样,这和情商方面的弱智可没法治。”
莫山山很认真地说道:“颤然我在,我当然不会让你被人打残:”
这句很平常的话里透着股理所当然的自信,少女杀死神殿裁决司的执事,精神有些
恍惚,不代表她会认为那些执事比自己还要强大。
这和带着些许庇护味道的话,或许会让很多青春热血的少男们感到有些不悦,但宁
缺看着她明亮的眼睛,却觉得有些感动,因为感动而有些莫名的紧张。
为了尽快驱除掉这份紧张,他摇头说道:“就算这些裁决司执事没办法对付我们,
但那对荒人母子怎么办?他们要杀人时,你究竟拦还是不拦?”
宁缺看着少女呵呵笑着说道:“你心肠好,当然不可能看着孤儿寡母被人欺负,再说了
,我们吃了人家那么多肉干,怎么好意思不帮着杀几个人?”
莫山山眼帘微垂,看着棉布厚裙边沿下探出的脚尖,完全不知道该对这个家伙说些
什么,心想你我虽然不惧神殿中人,但怎么从你口中说出来,杀死几名神殿裁决司执事
,就像是在路上顺手打了两只黄羊一般?
少女轻声喃喃说道:“但他们是神殿的人啊。”
昨夜清理尸体时,宁缺从被自巳劈成两半的裁决司执事黑衣中摸出了一块腰牌,莫
山山面定了那名黑衣执事的身份,似乎是神殿某位重要人物的家人。然而宁缺并不畏惧
,因为这和事情只要没有证据,谁也拿他没辄。
他虽然和世间众人一般信奉昊天,但自幼颠油流离,见惯诸多丑恶,又在底层挣扎
求存,所以对神殿这和传说中地方并没有太深的敬畏之心,后采回了长安城进了书院,
被那座大山里的骄傲自恋二气薰陶日久,敬畏之心更淡。
又因为在长安城里与隆庆皇子的两番遭遇,自家小侍女说那皇子长的真美,他当时
神情温和看似全不在意,实际上早已心生不爽,更因为草甸间的那场血战,所以现如今
的宁缺对神殿非但没有丝毫敬畏,反而是敌意极盛。
所以杀死三名神殿裁决司的执事,对他来说真的和宰三头黄羊没有太大区别,更没
有造成什么心理上的冲击,精神上的恍然,甚至还有心思去看少女好看的脸。
他看着莫山山低着头无辜无助的神情,下意识里想伸手去戳戳那可爱的鼓起的粉腮
,骤然间想起对方书痴的身份,强行敛下心头的冲动,宽解说道:“呆会儿我就把尸体
处理掉,这个事情我很擅长,那就没人知道这件事情了。
可惜世间只有一个书院,也只有书院才能教出宁缺这样的学生,莫山山虽是名闻天
下的书痴,依然没有办法像他一样对着神殿大名微微一笑会不在意
看着依旧低头沉默的少女,宁缺摇了摇头,笑着说道:“不要忘记草甸上发生的事
情,你那位师弟其实就等于是被神殿裁决司的人杀死‘的’只不过他们没有亲自动手罢
了,所以从最简朴的情感层面上来讲,你也不应该倾向于他们。”
“谁对你不好,你就应该对谁不好,神殿对你不好,那他们的死活不关你的事,而
你以前从来没有见过荒人,你为什么要帮神殿杀荒人?荒人千里迢迢南下至此,那位大
姐没说见着你像见鬼一样拿刀就砍,而是拿了一块肉给你吃,这时候又在给你熬肉汤…
…吃了一块千年而来的肉,这叫什么?这就叫缘份啊。”
宁缺抬起手臂,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回头望着帐内笑着说道:“谢谢啊大姐。”
帐帘掀开,那位荒人妇女端着一碗肉汤和几块粗粮饼走了出采,看着他点头笑了笑
,说道:“昨天晚上的事情,应该多谢你们才是。”
荒人体质特殊,肌肤极为坚硬,昨夜那名黑衣执事道剑伤了妇人肩头,伤口处附着
的昊天神辉之力被莫山山施符消除后,便没有大碍。
那名肤色黝黑的荒人小男孩儿躲在帘内,好奇地看着这两个中原年轻男女,开口问
道:“你们都是中原人,为什么你们要帮我们杀那些中原人?”
宁缺眉头微挑,大义凛然说道:“因为我们是好的中原人。”
荒人小男孩困惑地挠了挠头,似乎不明白什么叫好的中原人,南迁之前元老召集部
落开会的时候,好像没有说过这种名词。
忽然间他想到元老说过的一件事情,恍然大悟拍了拍额头,看着宁缺说道:“元老
说你们中原人最喜欢内斗,这就叫内斗吧?”
莫山山听着这话,不禁觉得脸颊有些微烫,不知该怎样应话。
宁缺倒是根本不以为意,笑骂着拍了拍荒人小男孩的脑袋。
在宁缺的强烈要求和死皮赖脸的坚持之下,终于成功地让少女加入到了毁尸灭迹的
工作之中,不是因为他有想看少女面对尸体脸色苍白身体颤刹的变态嗜好,而是他现在
愈发觉得莫山山真是一个未经世事的少女,虽在世间有这大的名声,但依旧还是一朵墨
池畔安静的小花,根本禁受不住风雨,如果不尽快让她成长成熟起乘,路途上他根本无
法指望她能帮自己多少,甚至还有可能拖自巳后腿。
而在他的生活经验中,处理尸体是帮助一个懵懂少女尽快成熟起乘第二迅速的方法,至
于最好的那个方法,他希望这辈子都再也不会想起。
大黑马愤懑不平地载着沉重的行囊、拖着无数多的东西,陪伴着这对年轻男女向雪
原深处的林地里走去,紧绷的皮索后方,地面上是一具完整的尸体,两截不完整却不再
流血的尸体,还有一大束用采湮没痕迹的石儿草。
莫山山沉默走在前方,棉裙襟摆已经被雪打湿,她却无所觉察,因为她还没有从那
和复杂而惘然的情绪中摆脱出乘,自幼深入血液深处对昊天的敬畏,对神殿的尊敬哪里
能被几句话就轻易抹除,虽然她觉得宁缺先前所言似乎极有道理,可还是总觉得这件事
情有些地方很是不对。
对一位静了坐墨池十余载,不问世事的少女而已,世界观的改造难度仅次于爱情观
的改造难度,宁缺看着她的背影,觉得有些无奈也有些疲惫。
走在荒凉的雪原上,他的心思忽然飘回了相对极南极遥远的长安城,飘回那条巷子
里的那个铺子,飘到那个小黑侍女的身上,默默想着如果是桑桑那该有多简单,桑桑绝
对不会怀疑自己说的任何话。
当然,桑桑的世界观人生观爱情观金钱观饮食观生死观都是他的观:
几只肥硕的树鼠警惕地看着树下的画面,那今天然形成的陷坑里堆着几截人类的尸
体,淡淡的血腥味道,让它们有些不安。
宁缺把那一大束染着雪的石儿草扔进坑中,看着黑衣执事那张苍白却依旧严肃的脸
轻偎着自巳的右脚,沉默片刻后认真说道:“神殿需要被敬畏,书院也需要被敬畏,我
书院后山向乘不入世,但我既然此番入荒原,便等若代表书院的颜面,然而一路所见,
世人似乎并不如何敬畏我。”
他转头望向莫山山笑着说道:“若我家二师兄被神殿裁决司喊打喊杀,你猜他会怎
样做?他肯定不会像我一样就这么简单杀几个人便罢了:”
莫山山微微蹙眉,想着传闻中那位骄傲到了极点的书院二先生,说道:“那他会怎
样做?难道还会把道痴或是隆庆皇子给杀了?”
“二师兄当然不会那样做,他的眼里怎么会有道痴或是隆庆这种人?”
宁缺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按照我对他的了解,他也许会直接杀上桃山,去裁决
司找那位大神官的麻烦,他的偶像是小师叔,如果不是师傅管的严,只怕早就四处去找
人麻烦去了,寻着这和由头,哪有不借机发飙的道理?”
莫山山怔怔望着他,无语心想书院二层楼里究竟生活着怎样的一群怪人?
“我没有这样的实力与底气。然而荣耀即吾命,谁若敢无视我书院之存在,我亦不
惜拿这条小命去搏一把。”宁缺沉默望苍天……语气说不出的感慨萧索……又带着一经
丝决如果这时候眼角能淌下一滴泪珠或是有雪花飘到他睫毛上,画面想必会更帅美一些。
莫山山和他一路相伴而行,虽说谈不上如经年旧友般熟栓,但也知晓此人几分无赖
性悄,此时听着他忽然说出这番铿锵有力的话语,不免有些动容。
她认真盯着他侧脸,沉默思考了很长时间,还是有些不敢确定自巳的判断,声音极
微小极不自信问道:“你这是在说谎还是说玩笑话?”
宁缺笑了起来,看着她说道:“既然没有道理骗你,当然就是玩笑话。”
莫山山眉头微蹙,就像是名贵的紫毫细锋在纸上狠狠画下,显得极不满意。
宁缺笑容微敛,看着她的眼睛认真说道:“但是说正经的,我从来不认为神殿就有
资格代表昊天行使意志,谁能证明昊天刻许他们做代表?说不定我们才是被昊天选中的
人,世间的光明正义需要我们来维护,所以以后若遇到神殿又做出那等样恶心的事情,
我们一定要拒绝冷漠,该出手时则出手。”
依旧是大义凛然的风范,但这次莫山山没有被他迷惑,而是看着他的眼睛再一次认
真思考很长时间后,试着确定道:“这应该是……玩笑话?”
宁缺看着她微皱的可爱小鼻尖,看着她木讷目光里的疑惑和紧张,忍不住开心地大笑了
起乘,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张符纸,说道:“也可以说是撒谎。”
莫山山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开口问道:“你为什么喜欢说假话?”
宁缺没有转身,说道:“小时候养成的习惯,有时候不说假话没法活下来:”
莫山山继续问道:“那你采荒原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你为什么要教我那些阴暗的事
情?你为什么要教我学会怎样杀人?你为什么要让我习惯这些?”
简单的人问的问题都很简单,因为简单所以直接,所以可以刺穿外面藏着的无数件
丝绸棉甲,比如玩笑话或谎言,直指胸口里的内心:
这些问题不好回答,宁缺站在雪坑眦沉默思考片刻后,决定诚实作答,回头看着她
平静说道:“我要进荒原做一件重要的事情,抢一个重要的东西,而正如你前些日子说
的那样,真到了夺食的关键时刻,没有人会在乎我的书院背景,到时候且不说能不能虎
口夺食,是个人都能把我打成一条狗。”
莫山山静静看着他,等着他把话说完。
宁缺把手中那张符纸弹进雪坑中,语气极认真继续说道:“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助:”
莫山山微微低头,看着雪地里不知何处,沉默片刻问低声问道:“你要抢什么?”
“七卷天书里的一卷。”
宁缺看着她微眨的长长眼睫毛,感受着她此时心中的情绪变化,说道:“你同意跟
我一道进荒原,我在想会不会和这件事情有关:”
莫山山缓缓抬起头乘,沉默了很长时间后,轻声说道:“师傅知道这件事情后就告
诉了我,我不奢望能抢到天书,但我很好奇,所以想乘看看。”
宁缺笑了笑,说道:“好奇天书以及那些有资格抢天书的强者?”
莫山山微微一笑,觉得和他说话很轻松很舒服,因为他仿佛能够听到自己心里在说
的话,从来不会把自己往别的方面去想。
宁缺还准备说些什么。
莫山山轻轻摇头,看着他的眼睛很认真地问道:“我没有告诉你,你也没有告诉我
,那我们能不能算扯平,不算是互相欺骗?”
这种很简单的思维方式,一般只存在于心思澄净的孩童世界里,但少女就这样自然
而然地说了出采,宁缺便也自然而然地接受,认真地点了点头,甚至觉得松了一大口气
,因为他在世间的朋友很少,不想莫名其妙就少了一个。
然后宁缺看着她很认真地说道:“不过你的心态不对,职然你我来到荒原之上,如
果有机会当然不能错过,所以不要说不敢奢望。如果连想都不敢想,那就真的什么都无
法做到了。”
莫山山看着他很认真地问道:“这也算是对我的教育吗?”
宁缺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道:“总之我算过,如果我们两个人能够配合的好
,隆庆皇子都不见得能搞得过我们,为什么不尝试一下?”
莫山山微微一笑,说道:“那就试一下吧,不过如果抢到了怎么分?”
“到时候可以抄录副本,你带回墨池,我带回书院,说起来,我还没有见过夫子他
老人家,抢卷天书当见师礼,想着就觉得很兴奋啊……”
宁缺越说越激动。
莫山山的眼眸里忽然闪过一抹羞意,说道:“我要你抄录的那份。”
宁缺挥了挥手,豪迈说道:“你先挑。”
站在雪地里,二人想像着可能性几乎为零的美好未乘,都笑的有些痴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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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FMJ之心魔战将 第十二章为什么没人关心宁缺突然通了雪山诸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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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凛冬之湖 第五十二章 有人在山里
痴痴的笑容在洁白的雪林间显得格外干净,仿佛能悍然树枝上的每一道雪,雪堆下的每
一根草,然而二人身前那个雪坑里的符纸化成的火苗,却明显没有什么感染力,被寒风
吹拂着招摇很长时间依然没能变大。
宁缺看着裁决司执事尸首黑衣上的小火苗,有些尴尬地发现,自己的符道本事和身
边的少女符师原来差距竟是如此之大,昨夜莫山山随意一符,那名裁决司执事便被焚为
灰烟,黑色衣衫却是丝毫不损,而自己在长安城里用心写出的符火,与之相较完全弱的
不像话,这要烧多少天才能把尸体烧成灰烟?
莫山山注意到他脸上的尴尬神情,险些没有忍住笑声,强行低下头去敛了笑意,露
在棉袖外的手指轻轻一弹,雪坑里顿时火势大作。
那些近乎炽白色的火焰须臾出现,须臾消失,宁缺站在坑旁还没有来得及感受到灼
热温度,便发现坑中雪融为水渐向地下渗去,而裁决司执事的尸首已经消失不见,这一
次连同那些黑色重衣也全部被炷,毁。
宁缺看着眼前这幕画面叹了口气……符之一道在于天赋,施符则是运用之妙,他写
的符远不如书痴,而这时竟连书痴如何出的手也看不明白,不免有些悻悻。
“颜瑟大师说我是符道千年难遇的天才,可和你在一起久了,我总觉得他是在骗我
,或者就是他的眼光比书圣大人要差太多。
他看着莫山山漂亮清稚的眉眼,确认少女年龄应该和自己相仿,不好意思问她究竟
多大,摇了摇头感慨说道:“你才是真正的符道天才。”
莫山山看着他认真问道:“十三师兄,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学习符道的?”
宁缺凯了数日子,回答道:“春天的时候,也快大半年了。”
莫山山静静看着他的眼睛,很长时间后轻轻叹息了一声,说道:“如此说来,颜瑟
大师的眼光真的没有错,你确实是符道天才。”
宁缺听着这话徒是高兴,尤其是想到自己平日里对陈皮皮的吹嘘,更是感到心安不
少……笑着认真问道:“我真的很强?”
莫山山点了点头,然后想到一件事情,妈奇问道:“令师究竟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宁缺想了想后很诚实地回答道:“他是一个很猥锁很好色的脏老头子。”
莫山山微微一怔,旋即明白了一些什么,轻声说道:“我是问夹子……因为我很好
奇能教出书院二层楼你们这些学生的,是什么样的一介,人。”
宁缺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说道:“也许你很难相信,虽说我现在靠着夫子亲
传弟子的名声在闯荒原但我还一次都没见过他老人刻……”
莫山山眼睫微眨,似乎没有想到会听到这个答案。
宁缺思忖片刻后,认真说道:“不过根据我对二层楼那些师兄师姐的了解……我想
夫子他老人家肯定是个很骄傲很得瑟很了不起的家伙。”
这个世界上敢用家伙这两个字称呼夫子的,大概也只有书院后止,的这帮家伙。至
于他的这些形容,其实也都是废话,像书痴莫山山这样的人当然清楚夫子非常了不起,
而一个了不起到夫子这和境界的人……凭什么不骄傲得瑟丫
“你的师傅书圣光生又是一个怎样的人?”宁缺看着她好奇问道。
听到老师的名字,莫山山的神情变得有些复杂,有些敬畏……有些清冷惘然。她缓缓低
下头,转身向雪林外走去……表示自己不想谈及这方面的事情。
宁缺看着挂雪冬林间那个清冷萧萧的背影,眉头皱了皱,回头看了一眼雪坑,确认
毁尸灭迹的工作完美地结束,加快脚步向那个背影追去。
蹄踏白雪,大黑马载着沉重的行李低头而行。
它看着林间雪地上那两道清晰的足印,看着足印前方那两个沉默的年轻男女,心中
有些疑惑,心想来时拖着石儿草,回时你们怎么好像不在乎足迹的问题?
骤然间,大黑马想明白一件事情,不由感到好生恼火,愤怒地摇晃着马首,就像来
时之前那般,拔蹄驰向雪林边缘。
宁缺把大黑马辛苦四处衔来的树枝与干柴用绳索摁在它的身后,满意地拍了拍马背
,从怀里掏出那根模样古怪的草,塞进马嘴表达奖励。
莫山山好奇看着这一幕,心想书院二层楼出来的人古怪,就连这些牲畜竟也如此古
怪,仿佛能通人性一般,也不知道是如何教的。
宁缺说道:“要在雪原上清除痕迹,昊天老爷降一场暴雪当然是最好的方法,如果
天不降雪,那我们就要小心一些,至少来时路和回时路不能是同一条。”
莫山山不解问道:“我知道先前那些草便是这个用途,那为什么要把它们烧掉,又
要辛苦大黑去四处找树枝来用?”
宁缺很平静地解释道:“因为我想试试自己写的火符威力,但又不确信它能烧,的
很旺,所以我想用草来助燃,没热到还是不行,依旧需要你出手帮忙。”
能如此平静叙说自己的糗事,他的厚颜无耻程度果然了得,只是在二人身后压抑着
奋蹄性子缓慢行走,同时注意扫雪除痕的大黑马便更悲伤了几分。
莫山山没有在意这句话里流露出来的无赖劲儿,沉默片刻后,轻声叹息说道:“我
自幼便在墨池,由老师一手抚养成人,他从来不卉五许我接触真正的尘世间,如果不是
这次神殿诏令,而且我也确实大了,说不定我还不能出山。”
宁缺听着少女轻声细语的叙说,眼前仿佛出现一个白发苍苍的大修行者,正满脸严
肃看着池畔一个五六岁的小丫头,厉声命令她清心静意执笔……
莫山山看着雪原远处那座苍莽的山脉,静静说道:“所谓天下三痴,痴于符道痴于
书,痴于修行痴于花物,真要入世,其实哪里是你这样慧黠之人的对手。”
宁缺摇头说道:“不是自我谦虚,我就算手段再阴狠现实……但也没有可能是你们
的对手……境界实力可以轻易撕毁所有的阴谋。”
莫山山低头轻声说道:“我只是忽然间想明白了一件事情,我不懂这些世务庶事…
…陆晨迦她与我是一类人,也不见得懂,如果当日草甸上那辆马车里坐的是我,下面是
月轮国的人被马贼袭击,或许我也懒得理会。”
宁缺看着她微圆粉腮畔飘起的几络黑发,说道:‘军对’你和花痴不是一类人,她
痴于花,所以可以视他人如粪土,用来植花便好,你虽痴于书,但你眼中的世界还是一
个正常的世界……没有把我们这些普通人的血当成墨汁来用。”
莫山山觉得这斤……形容很血腥,却又很恰当,抬起头来静静看着他的眼睛,很认
真地说道:“我真的不是花痴那和人吗?”
“当然不是。”宁缺笑着说道:“就算你们都很无知,但你也是善良的无知。”
无知这个形容不血腥……但也谈不上恰当,相信没有人会喜欢,莫山山微微蹙眉…
…明亮的眼眸里却蕴着悦意,问道:“这是玩笑话?”
宁缺本想说这是直话……但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美丽清稚的脸,还是点了点头。
莫山山转过身去,没有再说什么,那薄而红若朱砂的双唇紧紧的抿了起来,粉腮微
鼓,不是在强忍怒意,而是在强忍笑意。
“如果……你不是一个爱撒谎的家伙就更好了,当然,现在的你已经很好,因为你
知道我的感受,所以最后还是撒了个谎。
莫山山低着头安静前行,在心中想着上面这句话,双脚踩在雪上竟是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不是刻意如此,而是她觉得自巳真的要飘起来了。
回到帐蓬处,宁缺和那位荒人妇女很认真地进行了一番交谈,拜托她做了一些事情
,于是那位参加冬礼,按荒人规矩不得返回部落的妇人,竟是二话不说把孩子交给这两
名中原来的青年男女,自己回到了部落中。
过了两天,那名荒人妇女带着并不怎么好的消息回来了,宁缺却也并不在意,因为
他知道要让荒人部落相信自己这个中原人,确实是极困难的事悄。
幸运的是他还是得到了一些有用的消息,比如那支土阳城来的商队,以及荒人部落
占领原野最近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
离开冬林再往北去,气温愈发寒冷,尤其是可能要进入天弃山极北之麓,莫山山那
匹枣红马肯定承受不住,于是便留给了这对荒人母子。
双方告别之后,二人一黑马再次踏上旅程。
莫山山问道:“接下来我们应该怎么做?”
宁缺说道:“进山。”
莫山山微微一怔,问道:“天书在山里?”
宁缺望向远处的雪峰,沉默片刻后说道:“我不确认,但我确认神殿的人在山里。”
因为天寒山高的缘故,此间没有什么植株,山风凛烈强劲,所有的浮土与积雪都被
吹楠的干干净净,露出下面黑色深沉的岩石表面。
黑色岩壁间的一处突起崖畔,一个身着黑色裁决司袍服的年轻男子,站在此间,看
着远处的铅云风雪,仿佛要融进岩壁里一般。
此地苍鹰不能至,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困难,那张完美无缺只略显苍白的脸颊上,连
骄傲的情绪都没有一丝,因为他是隆庆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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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凛冬之湖 第五十二章 有人在山里
痴痴的笑容在洁白的雪林间显得格外干净,仿佛能悍然树枝上的每一道雪,雪堆下的每
一根草,然而二人身前那个雪坑里的符纸化成的火苗,却明显没有什么感染力,被寒风
吹拂着招摇很长时间依然没能变大。
宁缺看着裁决司执事尸首黑衣上的小火苗,有些尴尬地发现,自己的符道本事和身
边的少女符师原来差距竟是如此之大,昨夜莫山山随意一符,那名裁决司执事便被焚为
灰烟,黑色衣衫却是丝毫不损,而自己在长安城里用心写出的符火,与之相较完全弱的
不像话,这要烧多少天才能把尸体烧成灰烟?
莫山山注意到他脸上的尴尬神情,险些没有忍住笑声,强行低下头去敛了笑意,露
在棉袖外的手指轻轻一弹,雪坑里顿时火势大作。
那些近乎炽白色的火焰须臾出现,须臾消失,宁缺站在坑旁还没有来得及感受到灼
热温度,便发现坑中雪融为水渐向地下渗去,而裁决司执事的尸首已经消失不见,这一
次连同那些黑色重衣也全部被炷,毁。
宁缺看着眼前这幕画面叹了口气……符之一道在于天赋,施符则是运用之妙,他写
的符远不如书痴,而这时竟连书痴如何出的手也看不明白,不免有些悻悻。
“颜瑟大师说我是符道千年难遇的天才,可和你在一起久了,我总觉得他是在骗我
,或者就是他的眼光比书圣大人要差太多。
他看着莫山山漂亮清稚的眉眼,确认少女年龄应该和自己相仿,不好意思问她究竟
多大,摇了摇头感慨说道:“你才是真正的符道天才。”
莫山山看着他认真问道:“十三师兄,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学习符道的?”
宁缺凯了数日子,回答道:“春天的时候,也快大半年了。”
莫山山静静看着他的眼睛,很长时间后轻轻叹息了一声,说道:“如此说来,颜瑟
大师的眼光真的没有错,你确实是符道天才。”
宁缺听着这话徒是高兴,尤其是想到自己平日里对陈皮皮的吹嘘,更是感到心安不
少……笑着认真问道:“我真的很强?”
莫山山点了点头,然后想到一件事情,妈奇问道:“令师究竟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宁缺想了想后很诚实地回答道:“他是一个很猥锁很好色的脏老头子。”
莫山山微微一怔,旋即明白了一些什么,轻声说道:“我是问夹子……因为我很好
奇能教出书院二层楼你们这些学生的,是什么样的一介,人。”
宁缺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说道:“也许你很难相信,虽说我现在靠着夫子亲
传弟子的名声在闯荒原但我还一次都没见过他老人刻……”
莫山山眼睫微眨,似乎没有想到会听到这个答案。
宁缺思忖片刻后,认真说道:“不过根据我对二层楼那些师兄师姐的了解……我想
夫子他老人家肯定是个很骄傲很得瑟很了不起的家伙。”
这个世界上敢用家伙这两个字称呼夫子的,大概也只有书院后止,的这帮家伙。至
于他的这些形容,其实也都是废话,像书痴莫山山这样的人当然清楚夫子非常了不起,
而一个了不起到夫子这和境界的人……凭什么不骄傲得瑟丫
“你的师傅书圣光生又是一个怎样的人?”宁缺看着她好奇问道。
听到老师的名字,莫山山的神情变得有些复杂,有些敬畏……有些清冷惘然。她缓缓低
下头,转身向雪林外走去……表示自己不想谈及这方面的事情。
宁缺看着挂雪冬林间那个清冷萧萧的背影,眉头皱了皱,回头看了一眼雪坑,确认
毁尸灭迹的工作完美地结束,加快脚步向那个背影追去。
蹄踏白雪,大黑马载着沉重的行李低头而行。
它看着林间雪地上那两道清晰的足印,看着足印前方那两个沉默的年轻男女,心中
有些疑惑,心想来时拖着石儿草,回时你们怎么好像不在乎足迹的问题?
骤然间,大黑马想明白一件事情,不由感到好生恼火,愤怒地摇晃着马首,就像来
时之前那般,拔蹄驰向雪林边缘。
宁缺把大黑马辛苦四处衔来的树枝与干柴用绳索摁在它的身后,满意地拍了拍马背
,从怀里掏出那根模样古怪的草,塞进马嘴表达奖励。
莫山山好奇看着这一幕,心想书院二层楼出来的人古怪,就连这些牲畜竟也如此古
怪,仿佛能通人性一般,也不知道是如何教的。
宁缺说道:“要在雪原上清除痕迹,昊天老爷降一场暴雪当然是最好的方法,如果
天不降雪,那我们就要小心一些,至少来时路和回时路不能是同一条。”
莫山山不解问道:“我知道先前那些草便是这个用途,那为什么要把它们烧掉,又
要辛苦大黑去四处找树枝来用?”
宁缺很平静地解释道:“因为我想试试自己写的火符威力,但又不确信它能烧,的
很旺,所以我想用草来助燃,没热到还是不行,依旧需要你出手帮忙。”
能如此平静叙说自己的糗事,他的厚颜无耻程度果然了得,只是在二人身后压抑着
奋蹄性子缓慢行走,同时注意扫雪除痕的大黑马便更悲伤了几分。
莫山山没有在意这句话里流露出来的无赖劲儿,沉默片刻后,轻声叹息说道:“我
自幼便在墨池,由老师一手抚养成人,他从来不卉五许我接触真正的尘世间,如果不是
这次神殿诏令,而且我也确实大了,说不定我还不能出山。”
宁缺听着少女轻声细语的叙说,眼前仿佛出现一个白发苍苍的大修行者,正满脸严
肃看着池畔一个五六岁的小丫头,厉声命令她清心静意执笔……
莫山山看着雪原远处那座苍莽的山脉,静静说道:“所谓天下三痴,痴于符道痴于
书,痴于修行痴于花物,真要入世,其实哪里是你这样慧黠之人的对手。”
宁缺摇头说道:“不是自我谦虚,我就算手段再阴狠现实……但也没有可能是你们
的对手……境界实力可以轻易撕毁所有的阴谋。”
莫山山低头轻声说道:“我只是忽然间想明白了一件事情,我不懂这些世务庶事…
…陆晨迦她与我是一类人,也不见得懂,如果当日草甸上那辆马车里坐的是我,下面是
月轮国的人被马贼袭击,或许我也懒得理会。”
宁缺看着她微圆粉腮畔飘起的几络黑发,说道:‘军对’你和花痴不是一类人,她
痴于花,所以可以视他人如粪土,用来植花便好,你虽痴于书,但你眼中的世界还是一
个正常的世界……没有把我们这些普通人的血当成墨汁来用。”
莫山山觉得这斤……形容很血腥,却又很恰当,抬起头来静静看着他的眼睛,很认
真地说道:“我真的不是花痴那和人吗?”
“当然不是。”宁缺笑着说道:“就算你们都很无知,但你也是善良的无知。”
无知这个形容不血腥……但也谈不上恰当,相信没有人会喜欢,莫山山微微蹙眉…
…明亮的眼眸里却蕴着悦意,问道:“这是玩笑话?”
宁缺本想说这是直话……但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美丽清稚的脸,还是点了点头。
莫山山转过身去,没有再说什么,那薄而红若朱砂的双唇紧紧的抿了起来,粉腮微
鼓,不是在强忍怒意,而是在强忍笑意。
“如果……你不是一个爱撒谎的家伙就更好了,当然,现在的你已经很好,因为你
知道我的感受,所以最后还是撒了个谎。
莫山山低着头安静前行,在心中想着上面这句话,双脚踩在雪上竟是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不是刻意如此,而是她觉得自巳真的要飘起来了。
回到帐蓬处,宁缺和那位荒人妇女很认真地进行了一番交谈,拜托她做了一些事情
,于是那位参加冬礼,按荒人规矩不得返回部落的妇人,竟是二话不说把孩子交给这两
名中原来的青年男女,自己回到了部落中。
过了两天,那名荒人妇女带着并不怎么好的消息回来了,宁缺却也并不在意,因为
他知道要让荒人部落相信自己这个中原人,确实是极困难的事悄。
幸运的是他还是得到了一些有用的消息,比如那支土阳城来的商队,以及荒人部落
占领原野最近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
离开冬林再往北去,气温愈发寒冷,尤其是可能要进入天弃山极北之麓,莫山山那
匹枣红马肯定承受不住,于是便留给了这对荒人母子。
双方告别之后,二人一黑马再次踏上旅程。
莫山山问道:“接下来我们应该怎么做?”
宁缺说道:“进山。”
莫山山微微一怔,问道:“天书在山里?”
宁缺望向远处的雪峰,沉默片刻后说道:“我不确认,但我确认神殿的人在山里。”
因为天寒山高的缘故,此间没有什么植株,山风凛烈强劲,所有的浮土与积雪都被
吹楠的干干净净,露出下面黑色深沉的岩石表面。
黑色岩壁间的一处突起崖畔,一个身着黑色裁决司袍服的年轻男子,站在此间,看
着远处的铅云风雪,仿佛要融进岩壁里一般。
此地苍鹰不能至,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困难,那张完美无缺只略显苍白的脸颊上,连
骄傲的情绪都没有一丝,因为他是隆庆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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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凛冬之湖 第五十三章 一场修行的开端
那天夜里,你是怎么射中那几个个马贼?
“很简单,用念力锁定他们在黑夜里的位置。”
“但你怎么确定他们的要害部位?”
“还是念力。”
“那么远的距离,如何做的到?”
“因为我的念力很强大。”
“可你……修行资质并不是太好,能操控的天地元气数量这么少:”
“个没有刀份量重,但同样也能扎人嘛:”
“真是很奇怪的想法,而且……用这样的方法战斗,难道你不觉得是一种浪费?用
念力锁定对手方位还要判断身形,识海里的念力消耗速度太快。”
“先乍就说过,我的念力很强大。”
“你有没有想过成为一名大念师?”
“没有。”
“为什么?”
“因为我是符道的天才,当然要成为像你这样的符师啊。”
“那天夜里你杀神殿执事的时候,用的不是符。”
“我习惯用刀,刀上刻着符。”
“你的战斗方式,真的和一般的修行者不一样。”
“天才嘛,当然不走寻常路。”
“可我怎么总觉得,这很像是被迫之下的无奈选择?”
“我的自尊又被你伤害了。”
“我不会撒谎。”
“所以你才能伤害我。”
“你有没有感觉到山下这片疏林里的天地元气很丰沛?”
“嗯,好像有点。”
“你似乎很少在意周遭天地之间的气息:”
“我更在意自巳体内的气息。”
从荒原雪岭到苍山脚下,这种对话不停发生在宁缺和莫山山之间,以至于有些时候
宁缺的神思会变得有些惘然,总觉得自巳好像回到了书院后山或者是旧书楼上,正在和
陈皮皮那个讨厌的家伙不停说着废话。
在他看采是废话的讨论,对于莫山山却很重要,这位痴于书符的年轻一代天娇,通
过这些对话,逐步加深对宁缺修行法门的了解,然后随着二人的脚步离天弃山麓雪峰越
来越近,她的神情越采越忧虑,还有一些惘然无措。
在一处极细小的温泉热眼旁,二人稍作休息,宁缺看着她微垂的眼帘,静静搭在白
皙肌肤上的长睫毛,想着一路乘她情绪的变化,再也无法压抑心中的不解,认真问道:
“你究竟在担心什么?”
莫山山抬起头乘,默默看着宁缺,就像看着一块最夺目的宝石渐渐要被风沙掩埋,
眼眸里满是忧虑和担心,轻声说道:“我担心你入魔。
宁缺微微一怔,然后笑了起乘。
受那个世界里的小说薰陶,也因为在这个世界里的生活经历,更因为书院的开明环
境,他实在很难对魔宗严生本能里的抵触情绪和恶感,但他是一个很现实的人,明白思
想或许无罪,可真的修行魔宗功法,肯定会弓来无数麻烦。
他笑着说道:“我是大子的亲传弟子,自然不可能像那些受了侮辱损害却无力报复
的可怜人一样,为了力量或权力这和事情,把自巳的灵魂卖给魔鬼。”
莫山山静静看着他那张干净可喜的脸,想着一路行采的所见所闻,愈发确认他是个
为达目的不在意手段的家伙,根本感受不到他对昊天存有丝毫敬畏之心,而他现在被动
或主动选择的修行方式,格外偏重注视自己的肉体技巧,却很少研习怎样与天地之息相
通,在这条路上继续走下去,很容易踏入歧路。
尤其是现在他离那座被昊天遗弃的山脉越乘越近了。
莫山山伸手将温泉眼畔的雪花捧起,再轻轻吹落,面无表情望向不远处那座黑白二
色的连绵山脉,沉默很长时间后说道:“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情。”
宁缺问道:“什么事?”
莫山山回头看着他认真说道:“如果在这座山里遇到魔宗功法,你不要去学。”
听着这句话,宁缺不由怔住了,他望向远处那道横亘在天地之间、荒凉杳无人迹的
山脉,心想自己从荒人部落处知道神殿中人进了此山,猜测应该与那卷天书有关,怎么
莫山山此时却忽然提起什么魔宗功法?
莫山山睫毛微眨,轻声说道:“魔宗山门便在这座被昊天遗弃的山脉之中,只是大
山浩渺,除了那位毁掉山门的前辈高人,没有多少人知道这座山门在何处。”
宁缺渐渐消化掉心头的震惊,皱着眉头看着那座山脉,沉默片刻后说道:“我真不
知道这件事情,没有人告诉过我,”
“荒人部落给我的消息里说的很清楚,神殿那些人潜入荒原捣乱,是为了吸引荒人
强者和元老会的注意,而神殿真正的强者都潜进了这座山里。”
“长安给我的消息是神殿想要寻回那卷天书,而他们认为那卷天书在荒人部落之中
,所以我本采就有些奇怪他们为什么要进山。”
他收回目光,看着莫山山蹙眉说道:“如果神殿认为天书还在魔宗山门,而魔宗山
门一直在天弃山里,那神殿中人以前为什么不采寻找天书?却非要在荒人南下的时候才
采寻找?”
莫山山摇了摇头,用手指将颊畔飞舞的发丝捋到耳后,说道:“天书明字卷这等世
外之物,一旦现世,必然要上应天机,这不是你我所能了解或猜测的机缘,但在我看来
,天书在荒人部落里的可能性,当然不如在魔宗山门中的可能性大。”
宁缺问道:“为什么?”
莫山山回答道:“因为天书这等事物,似乎本就应该在不可知之地里:”
山脚疏林里的谈话,不停给宁缺带采震惊,他隐约记得自巳应该听说过什么不可知
之地,但又总想不起乘说的是什么。
他认真问道:“什么是不可知之地?”
莫山山愣子楞,发现他不是在说笑话,认真回答道:“世人无法接触的地方。”
宁缺揉了揉眉心,无奈说道:“能不能说的更具体一点?”
莫山山蹙眉看着他,就像看着一颗很奇怪的树木,沉默片刻后说道:“不可知之地
是指那些俗世之外的神秘地域,很少有人能够亲眼看到这些地方,就算去过的人出来后
也不会谈及,于是千百年来,只有一些关于不可知之地的传说在修行世界甲流传
宁缺不解说道:“如果神殿都不算不可知之地,那魔宗在我看采只是神殿的一个分
支,它的山门凭什么被称作不可知之地?”
听到这个,问题,莫山山很认真地回答道:“我小时候也曾经问过老师,按照老师
的说法,那是因为开创魔宗的那位光明大神官,在立下魔宗山门之时,已经成为一名超
越五境的不世魔头,所以才有这种说法。”
“越过五境?”
宁缺想着吕清尘老人讲述的那些传说中的圣人,那些天启和无距的恐怖大境界,不
由心神一阵摇晃,觉得那些不可之地好生遥远飘缈不可触摸。
“除了已经废弃的魔宗山门,我相信别的不可知之地里一定有超越五境的至强者存
在,只是这些至强者数量极少,基本上不现世,只是隔上一些年会有一名年轻弟子入世
,被称为天下行走。而这些天下行走一旦现世,便是知命境界的大修行者,即便是南晋
那位天下第一强者剑圣柳白,也会感到有所忌惮。”
莫山山用一和很复杂的眼光看着宁缺,眼神里流露的讯息,似乎是在说,自巳先前
这番话,和自己亲眼所看到的世界并不相同,所以她并不自信。
宁缺没有注意到她的眼神,犹自沉浸在这些修行世界秘辛所带采的震撼之中,回思
起在书院后山里的日常生活,愈发腹诽恼怒于无论二师兄三师姐还是陈皮皮这个家伙,
居然连这么重要的事情都不告诉自己。
他缺着眉头说道:“如果天书这种东西只能存在于不可知之地,那么够资格抢天书的人
,按道理也应该是来自不可知之地的那些天下行走,我本以为可能遇到的竞争对手,最
多便是道痴或隆庆那和层次的人,总能争上一争,可如果是遇着那些知命境界的大修者
,这事儿好像没法儿和他们玩啊。”
因为某些原因,莫山山尝得自巳完全听不懂这个家伙想表达什么意思,像墨笔画出
来的秀眉皱的极紧,问道:“你到底在想什么?”
宁缺看着她很诚恳老实说道:“我在想我们是不是应该马上回南边,如果你觉得不
高兴,我请你去长安城玩,带你去吃桂花糕。”
莫山山瞪着大大的眼睛,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宁缺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思考。
此番荒原之行发展到现在这副模样,着实有些莫名其妙,一椿又一椿的大事龘件就
这样跳到自己的眼前,而事先竟是根本没有人提醒或警告过自巳,便是连天书明字卷这
般重要的消息,居然也是事到临头才通知他,无论怎么看,这和应对策划能力都与大唐
帝国还有书院的名声不能匹配……
皇帝陛下和国师李青山应该不会害自己,师傅颜瑟大师更不会害自巳,书院里的师
兄师姐们或许没有参合这件事情,但如果涉及不可知之地,他才不相信二师兄会一点兴
趣都没有,可为什么这些家伙什么都不说明白就让自己采了?
做为书院二层楼历史上第一次参加实修的家伙,陛下和南门里的长辈们或许有别的
想法,二师兄在想什么?宁缺越起越出神,眼睛渐渐亮了起采,然后又像是受到某和惊
怖一般瞬间黯淡下去,身体变得很是俺硬:
因为他想起来一段话,那段话是这样说的:命运本身就是一个很残酷的家伙,如果
它要选择你承担使命,那么在确定你能够承担这种使命之前,会想尽一切办法打断你的
每一根骨头剥离你每一丝的血肉,让你承受世间最极端的痛苦,如此方能让你的意志心
性强悍到有资格被命运所选命……
这段话是陈皮皮告诉他的。
这段话是二师兄告诉陈皮皮的。
这段话是传说中的小师叔说的。
书院后山所有人都知道,二师兄是小师叔的最脑残的追随者,最狂热的拥熏,无论
言行还是处事风格,都想要向小师叔靠拢。联想起小师叔的那段名言,二师兄把宁缺扔
进莽莽荒原,让他这个不惑境界的弱者,去直面神殿的诸多强人,去直面可能采自不可
知之地的天下行走,去直面惨淡的人生,便有了解答。
宁缺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像快要溺水的孩子一般,无辜无助望向那座大山,心
里已经把二师兄骂成了他头顶那道古冠也就是棒槌。
这时候大黑马不知去何处艰辛填饱了肚子,满眼幽怨地慢步踱了回采:
宁缺看着大黑马,想起它在王庭赛马大会上的那次不可一世的超越,渐渐平伏下心
中的恐惧与不安,皱着眉头想了半天,忽然开口问道:
“究竟是结果重要还走过程重要?”
莫山山微微一怔,回答道:“我认为走过程。”
宁缺摇头说道:“我以前认为是结果,后采悟符之时以为重要的是过程,我现在才
明白两者同样重要,只不过缺少过程,那么便得不到结果:”
莫山山说道:“你不是一个惯常说这和话的人。”
宁缺看着她忽然笑了起采,说道:“因为我确认了自巳采荒原的目的。”
“是什么?”
“和天书明字卷还有魔宗山门都没有任何关系,我最开始采荒原的原因就是参加书
院实修,那些书院学生实修的目的是行军作战,我实修的目的自然是修行。”
宁缺用非常肯定的语气说道:“书院让我采荒原,就是希望我能够在这段历程中能
够领悟以一些什么,这就走过程,而破境入洞玄便是这段修行旅程的目的。”
莫山山眉梢缓缓挑起,不可置信说道:“你春初方悟,春暮而感,继而不惑,难道一年
时间不到,你又想要能够破境洞玄?”
宁缺认真说道:“我以前就对你说过,我距离洞玄已经不远。”
莫山山轻轻摇头,说道:“大唐王景略十六岁入洞责,但他四岁开悟,我十四入洞
玄,却是三岁开悟,道痴我不清楚,但隆庆皇子入洞玄的年龄虽然更小,但相信他也花
了很长时间,此前我从未听说过一年之内入洞玄的人。就算你是夫子的亲传弟子,但连
夫子面前没有见过,这和想法实在是……”
宁缺笑着想道,那是因为你没有在书院后山呆过,那里有太多修行方面的变态,只
不过除于二师兄……其余的师兄师姐好像都对修行不怎么感兴敖……若那些家伙把在棋
琴花杂方面的痴意放在修行上,只怕早就都进了知命境界。
想着书院后山里了不起的师兄师姐靠山们,宁缺信心复生,看着那座莽莽雪山,胸
腹之间一片豪情豪情,大声说道:“天下行走很了不起吗?”
听着这句话,莫山山薄红若脂纸的双唇微启,却说不出话来,神情复杂兼羞恼无措
地想道,自巳夏天在墨池畔怎么就喜欢上了这样的一个,蠢痴之人?
宁缺看着她无言模样,得意大笑说道:“不用震惊,不要佩服,我就是一个敢于直
面惨淡人生、残酷命运、淋漓鲜血、无数险峰的天择之人啊。”
隆庆皇子站在黑色岩壁之间,看厌了眼前的铅云远处的飞雪,回头望向荒凉幽深的
山脉深处,这处山脉本是岷山北麓的尽头,但无论是在草原蛮人的语言,还是神殿教典
的记载中,都被称为天弃山脉。
因为当年那位光明大神官背叛神殿,开创魔宗之后,便率领信徒在这道山脉里修建
了魔宗的山门,从那日起,这片被污秽侵蚀的山脉便等若是被昊天遗弃了。
一片小雪粒从崖壁前方被风带到他的脸前,无法触摸到他的美丽脸庞,便颓然飞走
,却让他的眉头渐渐皱了起采。
时隔千年之久,又有一位光明大神官背叛了神殿,不知道这会给昊天光辉带来怎样
的污点,会对神殿的事业造成怎样的损害。
他虽然是神殿重点培养的天之娇子,是世人眼中完美的神子,执掌裁决司绝大部分
具体事务,但毕竟年轻资浅,上面有道痴叶红鱼,有裁决神座,还有掌教大人,对于光
明大神官叛教一事,他没有什么资格参与,只能思考。
光明大神官毁掉樊笼,离开幽阁,叛出桃山,让西陵神殿陷入了极大的混乱,而几
乎同时,自南方归采的天谕大神官以半束白发的代价降下了一道昊天谕旨。
因感应荒人南下,天弃山中那个污秽的不可知之地时隔数十年重新现世。
神殿一直没有放弃过寻找那卷失落在荒原上的天书明字卷,当年那个狂人单剑把魔
宗山门劈成废墟之后,据闻道门有人曾经亲自去探寻过一次,却没有任何发现,所以神
殿一直以为那卷天书被荒人带去了极北寒域。
然而这时候天谕神座却颁布了这样一道谕旨。
隆庆皇子的眉头皱的更紧了一些,没有影响容颜的俊美,却显得有些凝重。
魔宗山门是唯一被毁掉的不可知之地,一旦重新开启必然能发现很多物事,那些物
事对那位狂人和事后去探寻天书的那人而言,大概和垃圾没有什么区别,但对于道痴和
他以及世间别的年轻修行者采说,却十分珍贵。
他狂热地信奉昊天,一心向往光明,自然不会对那些污秽黑暗的魔宗功法感兴趣,
但他毕竟是裁决司的司座大人,知道一些被时间湮灭的历史真龘相,心想即便找不到天
书明字卷,若能继承那位狂人的衣钵,此行亦有大意义。
然则那需要多大的机缘?
隆庆皇子看着这道被昊天遗弃的山脉,平静说道:“这也是一和修行吧。”
相隔数十丈远的崖壁下方,出现一名穿着黑衣的裁决司执事。那名执事对隆庆皇子
谦卑行礼,然后说了几句什么,声音被山间的寒风刮拂的断断续续,普通人根本无法听
到,但在隆庆皇子耳中却是清晰无比。
神殿高手齐出,荒人部落的强者甚至元老会里的几位元老,都被吸弓到了西方,东面这
座天弃山如今显得十分清旷,只是……
“有三名执事失踪?”
隆庆皇子面无表情看着崖壁下方那名下属,似乎只是单纯的询问,看不出采丝毫情
绪,只有他自巳知道,听到那名执事的名字时,他有些烦燥。
失踪的三名裁决司执事里有一人叫罗维扬,洞玄境下品,是他很得力的下属。但这
并不算什么,重要的在于他是罗克敌的兄弟。
罗克敌本身也不算什么,重要的是,他是掌教大人最宠信的神卫统领。
因为他表情上的阴郁,崖壁下那名下属愈发惶恐紧张,低下头,继续报告道:“书
院二层楼那位十三先生也离开了王庭,应该是往这面采了,具体路线不知,只知道应该
是与墨池苑那位书痴同行。”
隆庆皇子剑眉缓缓挑起,脸上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自言白语道:“有点意思
,居然真的开始行走天下了,然而千年以采有你这么弱的天下行走吗?”
然后笑容渐渐敛去,随着拂到脸颊上的寒风,化作冰霜。
做为一名绝对有资格骄傲的年轻强者,隆庆皇子这辈子只在宁缺手上输过一次,所
以他的骄傲在听到宁缺的名字后,很自然地会变成愤怒和不悦:
虽然他隐藏的很好,依旧平和平静,从春天登山,到今日严冬登山,神殿里没有任
何人能看出采,但他自己知道,那些愤怒和不悦一直都在。
春天离开长安城的时候,拜那次失败之赐,他看到了知命境界的门槛,正在山的那
头等着自己迈过,但同样正是因为那次失败,他看到山那头的门槛,这段时间却一直没
有办法接近,更谈不上一步而逾。
愤怒和不悦并不会对道心造成本质上的影响,但那抹隐藏在其间的不甘和不平衡,
却绝对是对道心通明最大的损害。
他很骄傲,所以不甘,他不敢质疑夫子的选择,但他认为那场入院试并不是大子亲
自主持,所以他败给宁缺绝对有别的原因。
因为,他不可能比宁缺差。
要证明这一点,他需要全方面的击败甚至击垮那个家伙。
裁决神座是这样说的,掌教没有说,但临行前的冷峻目光也是这样说的,叶红鱼那
个疯女人轻蔑的笑容也是这样说的,所以他知道自己必须这样做。
“我会在这座山里等你工……”
隆庆皇子看着雪峰脚平那些黑而低贱的石块,自嘲一笑说道:“即将成为历史上第
一个击败天下行走的人,怎么却没有一丝成就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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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恨不甘健虑恐惧这些情绪……对干修行看来说是最可怕的心障,就像一狠狠柴木般,
悬浮在道心之旁,成了一道篱笆,挡住篱外清新的风与水分,若这等境况持续的时间太
长,篱笆内的事物便会逐渐枯槁。
没能登上书院后山,是隆庆皇子向道路上的第一道坎,宁缺便是隆庆皇子道心外的
那根柴木,他此行入荒原修行的一个重要目的便是要把这根柴木移走,打破道心樊篱的
方法很多,比如苦修比如体悟教典又或是把自己逼入绝境再暴发,但毫无疑问最简单的
方法是把那些柴木给砍成木屑随风吹走。
所以当隆庆皇子知道那根叫宁缺的柴木自行前乘,道心外的葵篱打破有望时,被灰
暗尘影蒙着的道心渐趋明亮,胸腹间只觉一股开阔之气喷涌而出,直欲对着如海般的莽
莽群山高啸一声:
便是这一刹那,他眼中的世界又有不同,天地间气息在雪峰黑岩之间缓慢流淌,其
间丰富复杂难言的流动规律仿佛变得能够掌握,远处那道大山坳间清亮的空气中出现一
道门,而且比以往出现时要变得清晰了很多。
推开那扇门,跨过那道槛,便能知天命:
隆庆皇子负手于黑衣之后,动情看着那处,久久沉默不语。
不知道过了多长,他缓缓收回目光,望向身旁一株雪树。
随着目光所及,树枝上的道道积雪渐化为水,水滴打湿枯枝汇聚到枝头,然后凝成
一颗晶莹的水珠,在寒冽的山风中迅速成冰。
就在枝头那滴水珠冻凝成冰的过程里,仿佛风中有把奇妙的刻刀,没有让水珠凝成
圆或椭圆,而是渐渐绽开……瓣一瓣逐渐录离,直至成形。
那是一朵晶莹透明,却又给人鲜艳欲滴感觉的桃花。
素淡无色纯水为冰,在视觉上却仿佛能展现出色彩,十分神奇。
隆庆皇子静静看着枝头随风轮轻晃动的冰桃花,美丽的容颜上没有什么骄傲或满足
,英挺的双眉间,反而透出一抹淡淡的自嘲,轻声叹息道:
“只差半分辰光:”
春时自唐国返回西陵,在离开长安城的马车中,他曾经以为白巳马上便要晋入知命
境界,甚至可能在旅程当中便会完成,然而随后发生的事情,才让他从这种情绪中清醒
过来,才重新平静地回到修行之中。
漫漫修远的修行路,一旦踏上便不能回头,开始时走的极为迅速,而越到后乘便越
是艰险,而那道把大修行者和普通修行者分开的知命门槛,更是高耸入云,极难攀爬,
他虽然已经看见,但要接近并且迈过,又不知要花多长时间。
不过隆庆皇子也没有因此生出丝毫低落情缚,因为他还很年轻,他已经看到了那道
门槛,和那些世间修行百年却依然不知宝山何处的人们相比,他有足够多骄傲的资格,
尤其是此时此刻他知道自巳又向那边靠近了一段距离。
到了破境时刻,每前进一段距离都是那般困难,所以每能前进一段距离,都是那样
令人感动甚至迷醉。
冬树数十枝光秃秃的树枝上的积雪全部融化,均自汇流至枝头,凝结成晶莹剔透的
桃花,折射着天空中的光线,美丽的仿佛不似人间:
隆庆皇子洁白如玉的右手伸出黑色衣袖,用三根手指轻轻拈住一朵冰桃花,搁在空
中对着日头观看良久,轻声感慨说道:“隆庆,你真的很强。”
就在这时,山道远处忽然响起一道清稚的声音,声音里满是惊讶与好奇。
“你们中原人的脸皮都这么厚吗?”
隆庆皇子敛了笑容,面无表情往那处望去。
覆雪山崖那处站着一个满脸稚气的少女。
那少女身上紧紧裹着很多破烂的皮毛,脚上穿着一双脏旧的黑靴,头上戴着一顶皮
帽,乌黑亮丽的长发被编成一根长又粗的大然子,垂落在膝间不停摇摆,一根毛耸耸的
兽尾遮住她大部分容颜,却遮不住眉眼间的清稚。
隆庆皇子没有这个少女身上察觉到念力波动,眉头微微挑起,心想若是个普通人,
怎么会出现在寒冷刺骨的天弃山里,而且为何自巳没有察觉?
他想到一种可能性,目光微寒问道:“南归荒人?”
那少女年龄不过十五六岁模样,小脸被山间吹楠的寒风刺激的通红,听到他的问话
用力点了点头,然后说道:“我叫唐小棠,你呢?”
隆庆皇子没有回答,看着少女身旁那个白耸耸的小兽,皱眉问道:“兔子?”
唐小棠摇头说道:“不是兔子,是头可爱的小白狼。”
隆庆皇子不想和荒人小女孩再说什么,指尖轻转冰桃花,准备让她回归臭天神国:
一直安安静静蹲在唐小棠身旁的小雪狼,忽然前前爪着地弓着身子站了起来,咧嘴
警惕低嚎望向他,只是雪狼太小,纵使身上如雪的白毛纷纷炸开,看着也只是变成了更
大的雪团,无比可爱,哪里有半点可怕?
隆庆皇子想着未婚妻送给自己的那匹白马,忽然间微微笑了起采,心想稍后杀了这
个荒人小姑娘,可不能伤了这头罕见的小雪狼,送给她她想必会喜欢。
唐小棠并没有因为小雪狼的警愧而不安,乌溜溜的黑眼珠里满是笑意,望着隆庆皇
子问道:“你是不是想杀我?”
莽莽雪山,人烟全无之地,一个十五六岁可爱的小姑娘,面对着一个起了杀心的陌
生男子,笑嘻嘻地问你是不是想杀我,完全没有害怕的情绪,那么只有两种情况,或者
她是个傻丫头,或者她才是那个真正可怕的人。
隆庆皇子唇角微翘,自嘲一笑,心想那些乏味甚至腐浊的话本小说中曾经说过这种
情况,他相信这个荒人小姑娘或许真有些古怪,然而这个世界上还没有存在过如此小年
纪却能威胁到自巳的少女。
正这般想着,他的眼前浮现出一抹极艳的红,如锦鲤在湖中摆尾,那抹红出现在数
年之前,代表着一段令他感到极不愉快的往事,因为这段回忆,他此时的情绪变得有些
烦躁,脸色渐渐阴沉,绝美的容颜渐要变成指间拈着的冰桃花。
他看着唐小棠面无表情说道:“魔宗余孽杀的多了,但南迁荒人中的魔宗余孽却还
没有杀过,小姑娘你应该感到荣幸。”
唐小棠格格笑了起乘,把小手伸到背后,看着远处树下的隆庆皇子开心说道:“像
狼啊羊啊这种畜生我杀的多了,但神殿的人却没有杀过,你才应该感到荣幸。”
轻声笑语代表着轻蔑轻蔑代表着挑衅,而在隆庆皇子看来,对自巳的挑衅便是对神
殿的挑衅,对昊天的不恭,所以他愈发愤怒,而表情愈发平静。
无论怎么看,这绝对会是一场一边倒的战斗更像是大人欺负小女孩然而出呼意料的
是,抢先出手却是那名裹着破烂兽皮的小女孩。
唐小棠出的不是手。
是脚。
她一脚踩在雪地上,雪上出驯J一个深深的脚印,深到似乎要锲进土地里而那只看
上去普通无奇黑脏的靴子,只是微微变形没有破裂。
然后唐小棠开始向着那株枝又坠满冰桃花的冬树奔跑。
她每一脚踩在雪地上,都会激起一大蓬雪花,挟着无比巨大的力量,仿佛她小小的
身躯就像是一座沉重的小山,震的整个山崖都微微颤扛起来。
晶莹剔透的冰桃花,被震的自枝头坠落,向地面摔去。
唐小棠挟着暴风雪而采。
隆庆皇子眼瞳微微一缩,垂在黑色道袍外的右手轻轻一求,那些正自枝头堕落的冰
桃花,被天地间的元气波动一楠一激,就如无数枝羽箭一般,嗖嗖破空而去,瞬间便来
到了唐小棠的身前。
这些晶莹别透的冰桃花,在阳光下折射出美丽的光线,在山崖间布下重重障碍,看
似脆,弱的花瓣间,蕴积着极为强大的力量。
寒风吹拂着唐小棠微红的小脸,遮着脸的那道兽尾呼呼作响,她的速度太快,快到
肉眼几乎都要看不见,也不知道她那瘦小的身躯里怎么能蕴含如此巨大的能量,更无法
想像她的纤细双腿如此能够在这等速度下没有折断。
因为速度太快,当那些美昭而恐怖的冰桃花出现在她眼前时,距离她清稚的容颜已
经很近,以现在的速度根本无法躲避。
唐小棠自幼跟随兄长学习战斗,根本不知道什么叫躲避。
她高速奔跑时,右手一直伸在身后,这时看着满天冰桃花,终于抽了出乘。
她抽出了一把巨大的血红的弯刀。
这把弯刀大的夸张,尤其是和她瘦小的身体比较起乘,更是显得格外恐怖,刀锋红
艳胜血,也不知道先前这把刀究竟藏在她身体何处。
血色巨刀当空斩下,呼啸作响。
透明的冰桃花应声而裂,碎成满地冰片。
隆庆皇子施展的高妙道法,自然不可能这般简单,当那朵透明的冰桃花碎裂之后,
一抹极强大的天地元气,便从冰桃之中雄浑而出。
然而这时,唐小棠早已经跑出去了十几文远,已经劈开了第五朵冰桃花。
桃花朵亲开,变成无用的冰砾,颓然坠于地。
桃花里蕴着的道法,在山崖间掀起无数道气浪,震起碎雪黑岩,然而却根本无法赶
上唐小棠的速度,只能衬托出小女孩的气势,显得那般颓然无劳。
唐小棠小手握着的血色巨刀斩开一朵桃花,两朵桃花,三朵桃花。
然后斩到隆庆皇子身前工
隆庆皇子目光骤然明亮,右手拈着的那朵冰桃花轻轻向前一送,挡在了那把血色巨
刀的刀锋之前,透明的花瓣瞬间开放,极盛。
锋利的刀锋。
看似脆弱的冰桃花。
一朝相遇。
便胜却人间无数。
雪崖间,天地元气一阵极剧烈的震荡。
那株洲洲结出无数朵桃花的冬树,被空中的治流撕成了碎片。
隆庆皇子轻哼一声,未退一步。
但他系着黑发的束带骤然崩裂,满头黑发如瀑般披散开乘,显得有些狼狈:
拈着冰桃花的苍白右手,轻轻颤求着。
指间的那朵冰桃花,出现了一道极细小的裂缝。
唐小棠像只灵巧的鸟儿般轻踩烟云,倒翻而回,轻轻巧巧落在雪地上。
她嘻嘻笑着,看着黑发散乱的隆庆皇子,说道:“你长的可真好看,就像是绣本里
面那些大河国姑娘一样,不过看起来你不怎么会打架呀。”
隆庆皇子盯着这个荒人小姑娘,用了很大的力气,才让自己因为愤怒而不停颤我的
牙齿平静下采,一道鲜血自唇角渗出。
鲜艳的有若桃花的蕊。
黑色的发丝在隆庆皇子美昭而苍白的容颜上缓缓拂动,他的眼神异常专注而冷漠,
露在黑袖外的双手微微颤刹,那朵裂了一道小缝的桃花,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而他
腰畔那柄掌教亲赐的神剑,则开始轻轻嗡鸣:
唐小棠看着他挠了挠头,说道:“你的境界很高,但你确实不会打架,你那朵桃花
挺有意思的,比你这把剑好,想要和我这把刀正面对砍,你得拿你家掌教腰上那把剑才
行,你这时候弃桃花用剑,只会死,的更快。”
隆庆皇子缓缓拭去唇角的血渍,似笑非笑看着她说道:“可以试试。”
忽然间,唐小棠清亮的眼眸里浮现出一丝异色,不是恐惧也不是兴奋,而似乎是察
觉到什么奇怪而令她烦恼的事物正在向这边靠近。
“今天没时间试了,我有事必须先走。”
唐小棠看着隆庆皇子说道:“不过我必须提醒你,这座山是我家的,如果再让我看
到你们神殿的人,我会一个一个杀死。”
隆庆皇子也察觉到远处那道正在高速奔袭而采的气息,不由眉头微蹙,觉得极为烦
燥,盯着唐小棠沉声说道:“你以为今天你能走?”
“第三次说你不会打架。”
唐小棠看着他同情说道:“我们大明宗弟子,最擅长的就是跑步,除非你现在晋入
知命境界,否则你怎么追得上我?你们神殿现在都不教这些的吗?”
远处传采一道极清冽的声音:“唐小棠,有本事你不要跑。”
听着那声音,唐小雷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情怒地大声回答道:“叶红鱼你这个疯
婆娘,有本事你不要耍流氓!”
然后她带着小白狼转身就跑,跑的比风还要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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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 A******6 的大作中提到】
: 第二卷凛冬之湖 第五十三章 一场修行的开端
: 那天夜里,你是怎么射中那几个个马贼?
: “很简单,用念力锁定他们在黑夜里的位置。”
: “但你怎么确定他们的要害部位?”
: “还是念力。”
: “那么远的距离,如何做的到?”
: “因为我的念力很强大。”
: “可你……修行资质并不是太好,能操控的天地元气数量这么少:”
: “个没有刀份量重,但同样也能扎人嘛:”
: “真是很奇怪的想法,而且……用这样的方法战斗,难道你不觉得是一种浪费?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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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风夹着雪粒拂起……崖畔出现了一名少女……身上红衣如血在风中轻摆,腰间一根
普通的黑色系带,让短而微蓬的红裙没有翻起,却遮不住青裸的双囘腿,那双囘腿光滑
赤囘裸,带着令人眼眩的诱囘惑意味,小囘腿上的红色长靴就像是锦鲤的尾。
少女面朝唐小棠离开的方向,只能看到小半张侧脸,清丽如水,平静如远山,从神
态上看仿佛已经历了无数世事沧桑,但微微翘囘起的唇角,在流露嘲及些许烦郁之意外
,也展现着她的真实年龄。
隆庆皇子看着她,忽然白嘲一笑,叹息一声,也不理会肩头披散的黑发,就这样在
残缺的冬树旁坐了下乘,拾起身旁一片木屑在指间轻轻抚摩。
红裙少女静静看着山峦远处唐小棠高速奔跑所挟起的风雪,没有回头,用比身醚风
雪更冷的声音说道:“逢敌之时,当如狮虎搏兔,隆庆你太令我失望了。”
隆庆皇子也不理会她,低着头把那片木屑轻轻插进身前的泥土中,盯着那片像缩小
柴木的片屑,沉默很长时间后说道:“难道要用轻敌乘解释我的受伤?我没有这和习惯
,至于你失望与否向来与我没有什么干系,我只是好奇,依照你的怪癖,碰见这样的敌
人肯定不会放手,那你为什么这时候还不去追?”
少女毫无情绪说道:“幼稚的白囘痴,如果不是担心你会受此打击从此不振我怎么
会浪费如此宝贵的时间来与你说话?若你是在青楼里受了刺囘激从此不举,那是陆晨迦
那个白囘痴应该担心的事,但你若不振,真的断了入知命的希望,对裁决司可不是什么
好事所以这本乘就是应该我担心的事情。”
赤囘裸笔直的双囘腿,迎风轮舞红色短裙间隐约可见的柔美腰身让她身上天然生出
清纯与魅惑两和味道,却融合的那般自然,之所以如此,大抵是因为这个,女子从乘没
有在意过自己对男人造成的困扰她的心意全部放在别的地方。
隆庆皇子抬头平静看着她,问道:“我真的不会战斗?”
红裙少女毫不掩饰自己对他的轻蔑,嘲讽说道:“名义上为了坚定道心,实际上为
了讨好掌教和司座,你这些年天天带着一群废物在天底下到处寻找更废的废物乘杀,火
刑台和幽狱你倒是去的多,但你可曾与真正的强者战过?”
隆庆看着她的背影,微嘲说道:“如果你所说的强者是你自己我敢和你战吗?当年
离开天谕院的第一日,我就想挑战你,结果当时神座是怎样惩罚我的?”
听到他的嘲讽,红裙少女的声音忽然尖利起采,厉声说道:“白囘痴!难道你要说
本座有今日全部是靠这些?你是不是想死?”
她的声音就像是一把无坚不摧的剑,想要把这座大山强行刺开,剑锋与硬石的摩擦
发出令人痛苦的声响簌簌声中,雪崖周畔雪里隐藏的一些小兽都被惊的跳将出乘,像盲
了一般四处乱撞,然后纷纷倒地再也无法站起。
隆庆皇子的脸色微微一白,然后迅速恢复正常看着她的背影摇了摇头,毫无情绪说
道:“现如今我自然不是你的对手,当然你也不会杀我,所以说这些话都没有什么意义
,如果我能在这座山里晋入知命,我会尝试挑战你:”
说完这句话,他很认真地补充道:“就算掌教和神座干涉,我希望你也能接受。”
红裙少女笑了起采,清脆的笑声回荡在雪崖四周,毫不收敛地展露着自己强大的自
信和力量,如果说唐小棠小巧的身躯里隐藏着如此强大的力量已经令人难以想像,那么
她如此曼妙清稚却诱人的身躯里又怎么能藏着如此强大的自信?
隆庆皇子静静看着她的背影,看着她身后拖着的红裙飘带,看着她赤囘裸而迷人的
双囘腿,并没有因此而意乱,却也并不掩饰自巳目光中的欣赏感慨:
雪崖黑岩满地冰砾与木屑,如此杂乱而凄荒的环境,一身艳红的少女出现其间显得
那般突兀,她身上所流露的骄傲自信情绪更是与环境不谐,然后无论是在谁的眼里,此
时站在崖畔的少女,仿佛就和这片雪崖以及崖外的天地融合在了一起,任凭你怎样去分
辩,都无法把那抹红与红之外的世界割裂开乘。
进入洞玄境的修行者,能把自己的意识与天地元气融为一体,然而要把自身的存在
与天地本物留为一体,那么说明那名修行者不止从表面上明白了天地元气流动的规律,
而是已经快要从本质上掌握这种规作,快要明悟世界的本原。
是为知命。
隆庆皇子看着她与雪崖天地融为一体的背影,知道这个女子离那道门槛远比自己近
的多,甚至只需要轻轻一抬足便迈过去,只是需要一个契机罢了。
先后囘进入天谕院,先后囘进入裁决司,他和红裙少女被认为是神殿最有希望的年
轻一代。他领着裁决司声震天下时,少女痴心于道根本不问世事,所以她的名声并没有
他大,然而无论在修行世界还是红尘俗世里,无论在神殿位序还是修行境界上,他无论
如何苦苦追赶,却永远追不上她。
难道就因为你是道痴叶红鱼?
道痴叶红鱼静静看着雪崖远处的淡淡雪尘,眼叶中绽出一抹冷酷而强悍的光彩,说
道:“你的道心之外有我,有宁缺,现在还多了唐小,棠,我真不知道你哪天才能把这
些柴木给拔掉,希望你不要让我再次失望,如果三年之内你还不能晋入知命,我会直接
把你给废掉,因为我不会把裁‘决司交到一个’废物手里
隆庆皇子没有说话他知道她做的出采这种事情,而且他更知道,虽然自己颇受掌教
和神座的器重,但和她身后的背景比较起乘,可以不用考虑:
道痴忽然面无表情说道:“她是唐的妹妹。”
很无头无尾的一句话但隆庆皇子听懂了,而且他知道唐是谁所以脸颊骤然变得苍白
了起来,然后若有所思陷入了沉默。
道痴没有回头,却像是能够看到隆庆的神情,微微点头似乎对他的反应感到非常满
意,骄傲不屑说道:“她既然是唐的妹妹,那么这个世界上当然只有我这个叶的妹妹才
有资格去击败她,你这和废物白囘痴就不需要想太多了。
看似很轻蔑嘲弄的打击,隆庆皇子却没有动怒,也没有出言反嘲,反而是极认真地
向她的背影行了一礼,平静说道:“谢谢:”
道心之外有樊篱。
一道樊篱三个桩。
多年来一直像抹沉重幕色般压在他心上的道痴叶红鱼就是这道樊篱上的第一根桩木
,在书院登山中莫名败给对方的宁缺则是第二根桩木,今天骤然相遇却输了一着的荒人
小姑娘便是第三根桩木。
因为时间的缘故,道痴在他心间投射下的阴影逐渐淡化,因为世间总有需要你接受
的事情,就如同信奉昊天的人无法逆天一般,隆庆皇子也很少考虑在进入知命境界之前
便向道痴发起挑战。
不是每种失败都会对道心造成影响。
宁缺这根桩木锲的很深很痛,很新鲜,容易弓起负面情绪……是因为道心外的樊笼
就如同心中的刺,你不甘不平不服觉得世事不应如此你本应先登山,你本应是神子无视
那个边城小军卒结果却输给了他那么这根刺便会存在。
他还没有拔囘出宁缺这根木头,结果今日又败在一个不知名的荒人小姑娘手中,如
果没有道痴的这番话,道心严重受创的他要入知命,不知又要难上几分。
但颤然现在知道那个,荒人小姑娘是唐的妹妹,那么隆庆心中的不甘情绪自然而然
便淡了,正如道痴叶红鱼所言,唐的妹妹理所当然应该是和叶的妹妹并肩而言,自巳准
备不足的情况下稍输一着,并不是难以理解接受的事。
所以隆庆皇子很诚恳地表示感谢。
道痴叶红鱼弗过身乘,居高临下望着坐在残树旁的隆庆皇子,精致而美丽的面容上
没有任何表情,比身上随风摆动的短红裙要平静很多。
“不用谢我:虽然我坚持认你就是一个变囘态的白囘痴,但职然你是我裁决司的人
,那便不能太弱,你越强,裁决司越强,神殿越强,你若弱了,神殿固然不会弱,但我
会觉得丢人,丢人这种事情,我无法忍受:”
道痴去追唐小棠去了,也不知道她们二人是何时在天弃山中相遇,又追逐了多少时
日,以及在这漫天风雪的陪伴下还要追逐多少时日。
那件鲜红如血的短裙,就像花一样在雪崖黑壁间绽开,每一绽放便前行数十丈,倏
乎然便出现在另一座山峰之中,然后渐远不见。
隆庆皇子平静看着消失的那抹红,心想叶与唐都已经是传说中的人物,也知道这两
个人的妹妹究竟谁更厉害一些。
他与这两个人都交过手,确认单从境界实力上论,道痴叶红鱼应该更胜一筹,但正
如唐小棠所言,在昊天道法修行至知命境界之前,终究还是肉囘身强悍的魔宗更为适合
战斗,只是为什么一直是叶红鱼在追,那名魔宗余孽在躲?
在过往的岁月里,他带着裁决司的执事,率领着强大的护教神军,在中原诸国内缉
捕魔宗余孽或是叛教异端,从未遇过什么真正的麻烦,然而今日他终于确信,随着荒人
的南下,那些匿藏已久的魔宗强者也都要开始出现了。
冰桃花与血色巨刀的相遇,是隆庆皇子第一次和真正的魔宗高手较量,对面虽然只
是一个,小姑娘,但和他以前所遇到的那些风烛残年的魔宗信徒完全不同。
初次较量,便败给了一名魔宗妖女,他的自负与骄傲自然受到了极大的挫折然而道
心坚定如他,当然不会就此沉沦。
神殿掌教与裁决神座命令自己这些人深入荒原,为的是那卷天书,为的是查探魔宗
动静,但同时也是一场难得的试炼修行机会。
只是……道痴要求败暂时未败。
他不想败,却败了。
一败再败再三败。
隆庆皇子自身旁再次拣起一片木屑,插在身前的泥地里。
片刻后,或长或短的木块仿佛是道篱笆,把他围在了中央。
满头黑发凌囘乱地瑕散在肩后往日里洁净无比的黑色道袍上染满了灰尘与雪泥,看
上去显得有些狼狈,那如像远山般的黛看间隐有燥意了
他闭上眼睛,双手轻抚膝头,明囘心静心,吟诵了一段昊天教典:
他的身外有道柴木做所的篱笆。
他的心内有堆柴火燃起的火焰。
把这道篱笆毁了,把这团火焰烧将出来。
自失败中明悟,从此不再失败那么,自然知命。
宁缺这时候并不确认隆庆皇子在天弃山脉中何处,他更不知道这位一心向道的坚忍
神子,把他看成要破境入知命前必须拔掉的一根柴,一根废柴。
“在梳碧湖那时候,我被叫做打柴人,蛮子马贼则喜欢叫我是砍柴人。”
他牵着大黑马对身,旁的莫山山兴高采刻地描述着讨去的时光一入小旅涂寂寞……
而且漫无的的搜寻,实在是很容易让人产生腻烦情绪,如果不经常聊聊天,他真担心自
己会不会把屁囘股一拍就此走人,再也不管小师叔那段正确的废话:
闲聊总是需要两个人才能进行,毕竟这个世界里没有周伯通这和人物,然而莫山山
自幼生活在墨池老师身边,少经世事,除了与花痴陆晨迦通过一段时间书信外,便只有
乏善可陈的笔墨生涯,所以只用了一盏茶功夫便交代完了自己的一生。
宁缺在感慨于书痴人生干净简单幸福之余,便只好自己讲自己的故事,好在他这辈子
遇着的事情实在太多,即便除去那些过于血腥过于违反囘人囘类道德观的故事,讲上三
天三夜也不可能讲完。
莫山山一直安安静静听着,偶尔被风雪刮的有些微红的微圆粉囘腮上会露出一丝笑
容,在被宁缺提醒了几次之后,也学会了怎样在合适的时间问:后采呢?
随着后乘呢后来呢的问话持续,乘到了静谧的雪山之前,宁缺终于确认荒人没有骗
自巳,那支乘自土阳城的商队确实已经南归没有进山,不禁感到有些疑惑,难道说夏侯
放弃了寻找天书明字卷?
荒原的冬天有些难熬,他们两个人是修行者,能稍御寒暑,但在刮拂的凛烈雪风面
前,还是觉得有些寒冷,眼前这片绵绵起伏的山脉也是极大的考验:
天弃山北麓这段多有陡峭难行之处,加之寒冷危险,无论荒人还是草原蛮人都从乘
不会进山,大黑马虽然神骏中二,但宁缺也不敢拉着它进山冒险。
卸下沉重的行囊,在大黑马厚臀上重重拍了一记,宁缺说道:“自巳找地方折腾去
,如果找不着吃的,你自己先回吧。”
大黑马骤然脱了重负,哪里还管得他在说些什么,欢悦嘶鸣一声,撒着欢便顺着山
下缓坡向外奔跑而去,它记得路上隐约看到西北面好像有片针叶林,虽说自巳不喜欢啃
树皮,但那些耐寒的松鼠肯定会藏些东西过冬,松子味道好像不持……
看着大黑马像道黑色闪电般瞬间消失在视野中,莫山山紧了紧颈上的围巾,神情惘
然问道:“它能找到吃的吗?”
“它就是个吃货,最擅长的就是我吃的:”
宁缺从行囊里掏了半天,掏出一块布片,望向少女笑着补充说道:“书院后山里的
人们都是一群吃货,我有时候真觉得大黑子天生就是书院的和。”
莫山山沉默很长时间,有些不敢相信地轻声问道:“大子……也是个吃货?”
宁缺没有听清楚她的问题,把手中那块血布举起采,对准天穹上那轮如同假货般的
日头,迎着日光想要看清楚里面藏着什么东西,最终却还是只看到了那些血:
“如果这是一场考验,难道没有半点提示?”
宁缺把那块国师李青山送过来的血布猴乘覆去看了半天,恼火说道:“任何这种故
事里面前应该有块藏宝图啊,不然怎么找魔宗山门?如果我们两个,随便瞎逛都能逛进
魔宗里去,那还叫什么不可知之地?”
莫山山轻轻摇头,说道:“先进山再说吧。”
宁缺点点头,把行囊背到身上,靴子顿时在雪里陷的更深了一些。
莫山山好奇看着他肩上的行李,心想里面究竟放的是什么,竟是如此沉重。
宁缺看着她眼睫上被冻成霜丝的睫毛,看着她微红的脸颊,忽然问道:“冷?”
莫山山觉得在他面前没有什么好隐瞒的,点了点头。
“早说啊。”
宁缺拿了一张符纸递给她,说道:“放腰上,可以保暖,如果不够我还有很多。”
莫山山依言把那张淡黄色的符纸放好,然后才醒过神来,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自巳
这么听他的话,感受着腰间逐渐传乘的暖意,不由微异问道:“这是什么?”
“我最开始试验的火符。”
宁缺背着行李囘向山谷里走去,笑着说道:“非常失败,根本没有办法凝炼天地之
息里的火意,只能慢慢升温,离开长安的时候想着荒原上冷,所以就多写了些。”
莫山山听着这话,本采因为温暖和羞意渐渐热起采的脸颊骤然感到一阵冷意,声音
微颤说道:“用符纸,来取暖?你有多少张这样的符?”
宁缺说道:“没数过,几十张总是有的,反正没什么用处,你别和我客气。”
莫山山睫毛微眨,霜丝骤碎,怔怔看着他根本说不出话乘,心想写符极耗念力,你
怎么能把宝贵的念力浪费在取暖这等没必要的小事上?
她一生痴于符道,视若多高之事,于是越想越有些生气。
宁缺回头看着她神情,不禁有些疑惑,问道:“怎么了?”
莫山山看着他的眼睛,很认真地说道:“这样太浪费,以后不要这样了。”
宁缺笑着挠了挠头,没有接话。
用符纸当热宝,也许真的很浪费吧。
不过他的念力很充沛,他的回复速度很快。
最重要的是,他的桑桑体质虚寒惧冷。
他之前写了几百道这和符留在老笔斋里,这个冬天桑桑肯定不会那么难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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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 k*****a 的大作中提到】
: 仇恨不甘健虑恐惧这些情绪……对干修行看来说是最可怕的心障,就像一狠狠柴木般,
: 悬浮在道心之旁,成了一道篱笆,挡住篱外清新的风与水分,若这等境况持续的时间太
: 长,篱笆内的事物便会逐渐枯槁。
: 没能登上书院后山,是隆庆皇子向道路上的第一道坎,宁缺便是隆庆皇子道心外的
: 那根柴木,他此行入荒原修行的一个重要目的便是要把这根柴木移走,打破道心樊篱的
: 方法很多,比如苦修比如体悟教典又或是把自己逼入绝境再暴发,但毫无疑问最简单的
: 方法是把那些柴木给砍成木屑随风吹走。
: 所以当隆庆皇子知道那根叫宁缺的柴木自行前乘,道心外的葵篱打破有望时,被灰
: 暗尘影蒙着的道心渐趋明亮,胸腹间只觉一股开阔之气喷涌而出,直欲对着如海般的莽
: 莽群山高啸一声:

A******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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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凛冬之湖 第五十六章 雪崖之上怨憎会
哪怕是那些虔诚的昊天信徒围着神殿桃山打转磕头……也总还有个方向,然而这个,故
事里没有藏宝图,没有夹在血布里的地图,只有把重任扔到宁缺肩上就不管的帝国朝廷
,以及完全不负责任的二师兄:
于是宁缺的荒原之行在在最后变成了一段纠结而惘然的旅程。在他看乘,如果说这
趟旅程是修行,那么此时正在长安城皇宫暖舍里围着炉火取暖的那些家伙们都是些老不
修,实在是令人愤怒而不知如何言语。
不知如何言语也不知如何行走,进入天弃山北麓最开始的数日里,宁缺和莫山山沉
默而枯燥的行走,他完美地发挥自己寻踪觅迹的猎人本事,却依然抵不过一夜北风紧,
雪花大如席所带采的困难。
行至一处寒风尤盛的山坯,宁缺装做没有看见少女符师蹙起的墨眉,强行又塞给她
一张暖符,正准备继续向前时,忽然停下了脚步,向上方望去。
莫山山看着他的神情,心想大狂又是看见了什么雪山毛足羊,忍不住又想射下采当
晚饭吃,忍不住轻轻摇了摇头,只是感受着腹间传来的暖意,没有说什么。
宁缺没有取弓搭箭狩猎,而是缓缓皱起眉头,就这样在雪地里坐了下采,闭上眼睛
将识海里的念力渡出体外,开始静了坐感知周遭天地里的气息。
定风卷雪而采,不多时便在他的衣上积着薄薄的一层,莫山山看他模样,有些担心
又有些疑惑,想要伸手替他将雪掸掉,最终却没有动作。
就在先前那一刻,宁缺感觉到天弃山深处传乘了一道他很熟悉的气息,以他如今的
境界,按道理采讲根本没有可能感知到如此遥远距离之外的事物,然而那抹气息就这样
突兀地出现在他的识海之中,这说明不是他感知到了那道气息,而是天弃山脉深处那道
气息无视万里雪飘,主动找到了他。
这个分析让他震惊无语,心想这得是何等样境界实力的大修行者,才能隔着如此遥
远距离,准备地让自己感知到他的存在?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无距?难道这片茫茫大山
里真有越过五境的类似圣人般的存在?
为了确定自巳的感知没有出现偏差,他毫不犹豫地坐了下采,开始闭目静思,随着
精神力的集中,识海内念力的缓释,那道自远方而乘的气息愈发清晰清楚,如风中雪花
一般越千重山而乘,轻轻扬扬落在他的身上,覆在他的衣上,缓慢而无可阻挡地顺着脸
颊上的肌肤口鼻渗了进去。
一道恐怖到难以想像的强者气息,自远方而采,瞬间占据你的识海,面对这和情况
,哪怕是像道痴那样的人物,只怕脑海中生出的第一个念头也是远远避开。
宁缺没有逃跑,反而坐下静静感知,因为如先前所言,这股恐怖强大的气息,让他
感觉很熟悉,甚至可以说是亲近,然而问题在于,无论他怎样回忆,也想不起乘这两年
里遇见过拥有这样气息的大修行者:
那股气息强大并不霸道,虽不霸道但却格外骄傲,就像是一棵在雪峰顶端倔犟生存
的雪松,覆着千年积雪却不肯稍弯腰身,俯瞰峰下众生,不屑看天一眼。
宁缺闭着眼睛,静静感受着这股气息里的味道,忽然间明光一掠,识海之中骤然多
出了很多画面,那是书院前方青美平静的草甸,那是旧书楼里无数册不屑于被世人看懂
的书籍,那是后山里骄傲喂鱼的大白鹅,那是二师兄头顶的古冠,那是十一师兄痴痴看
着的花朵,那是书院山下那片如剑般直指苍穹的树林。
他缓缓睁开眼睛,望向遥远山脉深处,感受着那股气息里蕴藏着的平静执着,不知为何
心头一酸,险些落下泪乘,因为……那股熟悉的气息残留着主人的骄傲与执念,却没有
任何信息,它找到自巳只是因为它也觉得自己身上有很熟悉的味道,它不想继续在这座
山里呆下去,它想回到它最熟悉的地方。
想要回家,想要回书院。
宁缺醒过乘时,风雪已停,身上已经积了极厚的一层雪。
他沉默看着那边看了很长时间,明白了一些事情,也坚定了一些事情,忽然开口问
道:“你感受到那股气息没有?”
厚厚的雪花顺着衣衫簌簌而落。
莫山山一直沉默地守护在他身旁,不知道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听到他的问
题,墨眉缓缓蹙起,摇头说道:“我什么都没有感知到。”
宁缺站起身采,拍掉衣上武雪,背起沉重的行囊,说道:“我们走吧。”
莫山山问道:“去哪里?”
宁缺指着那道强大骄傲气息生起的遥远大山深处,说道:“去那里。”
莫山山说道:“我们没有地图。”
宁缺摇头说道:“长安城里的人们让我过乘,是因为他们知道我不需要地图。”
雪道难,再难也难不过登天,心意坚定的宁缺带着心意向来坚定的书痴少女,向着
那个方向坚定地行走,没有花太多时间,便乘到了一片陡峭的山崖之前。
用了小半天的时间,攀越过那道陡峭的山崖……二人站在那道雪崖之上……阵风迎
面而来……温润滑凉不似寒冬凛烈雪风,而像是一片春天。
雪崖很长,二人顺着向前行走,过不多时便发现了那道春风的采源……在雪崖尽头
下方是一片大而幽深的山谷,不知是因为地热还是有温泉的缘故,这片山谷并不大,里
面却成着一片青青的阔叶树林,一眼望去尽是绿色和雪崖那头白黑二色的冰冷世界形成
了鲜明的对照。
莫山山被映入眼帘的绿意怔住了,沉默很长时间后,她下意识回头看了宁缺一眼,
因为这是他指的方向,她想不明白为什么宁缺能够知道天弃山脉深处会有怎样一处山谷
,明明最开始的时候他因为没有地图的缘故还那般烦恼。
宁缺的表情并不比她平静太多,他怔怔望着青色的山谷,望着山谷深处那道若隐若
细的泉水,感受着那道熟悉的气息越采越凝练真切难以自抑地紧张起采。
因为那道气息的缘故,这些天他一直有些沉默,此时终于确认白己没有弄错,骤然
的急剧紧张之后,变成了从身到心的绝对放松。
站在雪崖之上,他忽然对着青青山谷大声喊道:“张无忌,你在哪里?”
声音在山谷中回荡很长时间,才渐渐消失不见。
莫山山面无表情看着他大概是在想这个家伙又在发什么疯:
宁缺平静喜悦的心情,看着她轻声说道:“我想,我们找到魔宗的山门了。”
莫山山神情微凛,蹙眉说道:“就这么简单?”
宁缺沉默看着雪崖下方的山荐,摇了摇头,说道:“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看似很困难
的事情,只要你能把其中的联系想明白就会变得很简单。”
莫山山很简洁直搂地摇了摇头说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宁缺看着她问道:“你知道当年找到魔宗山门,然后单剑把魔宗山门斩成废墟的前
辈是谁?”
莫山山继续摇头:“老师没有告诉我,似乎他不愿意说。”
宁缺说道:“我也不知道他是谁,我大概能猜到他是谁但我能确认他和我有关系,
因为这和关系我找到魔宗山门,就变得非常简单。”
听到他的这句话,莫山山的眼眸渐渐亮了起采,大概也猜到他说的那位前辈是谁了
,只是既然他没有说破,她也便没有继续说下去。
“隆庆皇子应该也在山里。”她提醒道:
宁缺摇头说道:“如果神殿知道魔宗山门的位置,为什么荒人南下之前他们没有过
来,而且根据我的估算,这片山谷里应该没有留下什么好东西,神殿让隆庆皇子他们采
荒原,只怕是和书院存着相同的心思,让我们修行一场罢了。”
莫山山眼睫微眨,静静说道:“有时候修行,是两个人之间的事情。”
宁缺没有误会她这句话的意思,听懂了这句话的意思,沉默片刻后说道:“如果隆
庆非要战胜我才能完满自己的道心,你以为我会给他这和机会?”
莫山山摇头说道:“修行之事,有很多时候都是迫不得已。”
宁缺很认真地说道:“大家都是正道中人嘛,哪里至于一见面就喊打喊杀?再说了
天弃山这么大,哪里这么容易遇到?”
话音洲落,雪崖那头忽然传乘一个人的声音,那个人的声音里蕴藏着很复杂的情绪
,有些惊讶有些惊喜有些惘然有些坚定,最终汇成平静。
“我也没有想到,会这么快就遇到你。”
宁缺和莫山山回头望去,只见隔着数百丈远的雪崖那头坐着一个人。
因为雪崖两边截然不同的温度,那个人右半边身体上覆着厚厚的积雪,左半身体上
的黑衣却是片雪皆无,看上去他就像坐在两个世界的分界线上,一半风雪一半春意,一
半黑暗一半光明,看上去极为古怪。
随着声音,那个,人身上覆着厚厚的积雪缓慢地分解滑落,那张完美的脸颊,因为
风霜的侵袭显得有些沧桑憔悴,往日洁净无尘的黑色道袍上也满是污垢,尤其是披散在
肩上的黑发,更让他看上去有些狼狈。
但他的神情依然芈静,凛然光辉,有若神子。
这个世界很大,大到你长大后手握重权,名闻天下,但想找到邻居家那个把棒棒糖
给你舔的小女孩儿,一直找到死却还是没有她的消息。
但这个世界也很小,也许你吃了一碗不干净的卤煮火烧,去街口蹲茅厕时,便会忽
然遇到小时候和你争夺邻居家小女孩儿棒棒糖的无耻败类。
佛宗说爱别离怨憎会,说的是人间苦处,然而有生皆苦,所以我们生活在人世间,
往往要离开你所爱的人然后不停遇见你所怨憎的人。
书院二层楼登山试后,在俗世社会顶层的大人物们眼中在修行世界的人们眼中,宁
缺和隆庆皇子注定将是一生的宿敌。
而且他们确实彼此怨憎。
所以无论世界有多大,这片茫茫天弃山有多大,他们必然会相遇。
隆庆皇子看着雪崖那头的那对男女忽然笑了起来。
隔着数百丈的距离,他的声音能传过去,自然他也能够看清对方的容颜,他怎能忘
记那个男子惫赖而令人厌憎的脸,他怎能忘记对方脸上那些装嫩充傻的雀斑,他怎能忘
记对方脸上那个像娘们样的梨涡,他怎样能忘记当初在书院后山峰顶,对方从浓雾中走
出像个傻龘逼一样递出压扁的糕点让自己吃!
但他没有想到宁缺和书痴居然真的能够找到这片山谷因为按道理来说,只有神殿有
地图,而且若不是天象有异,谷外大阵消除,便是神殿中人也无法找到这里。
“数日前我采时,这片山谷还是一片冰封雪地。”
隆庆皇子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情绪,说道:“我坐这里看着冰雪消融看着青叶重生看
着每一天与每一天的差异,仿佛看到了一场神迹,有所感触。”
他看着雪崖那头的宁缺,平静继续说道:“你们来晚了又或者说采早了,因为距离
开门的时候还有些时日。”远处响起宁缺热情而真诚的声音:“殿下那你知道什么时候
开门吗?”
隆庆皇子被他声音里的热情弄的有些烦躁,沉声说道:“不知道,不过既然你我都
乘早了,或许有时间做些别的事情。”
宁缺没有隆庆皇子无视距离说话的本事,把手掌张开放在嘴边,大声喊道:“下棋
弹琴还是清谈扯蛋?这些事情我现在都很擅长,如果说打架,那还是免了吧,我可打不
过你,你欺负我也不算什么本事。”
莫山山站在他身旁,听到这番话,城头无语。
这番话无赖坦白的连暗中爱点他的少女都听不下去,更何况是隆庆皇子?
隆庆皇子看着远处的宁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登山一夜,是他此生所遭受的最大挫折,前些日子在唐小棠手中输了一着,更是让那份
挫败感变得极为强烈,今日终于看见宁缺,胸腹间那团一直被湮在灰堆里的火星渐渐旺
了起来,灼痛着他的身躯与道心,快要点燃黑色的道袍:
那就让这把火烧起乘吧,一举燎天,焚了樊篱!
隆庆皇子低头看着身前那道由树枝木屑组成的篱笆,伸手从中间随意抽出一根,然
后缓慢放到雪地上,然后笑了笑。
自篱中取出一根柴木,宁缺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莫山山知道,她抬起头乘,面
无表情看着雪崖那头的隆庆皇子,双手探出厚厚的棉袖,在飘着小雪的风中随意一拈,
拈住几片凉雪以及几道符。
随着这个,动作,雪崖间的天地元气一阵极剧烈的扰动,少女符师身上那件厚重的
棉袍,不知因为什么缘故,神奇的变得柔软起乘,随着寒暑相夹的山风轮轻摇摆,就似
一件浑不着力的美丽裙服。
雪崖之上似乎没有发生任何变化,但只有隆庆皇子和莫山山这等境界的强者,才能
看出那些蓬松的雪花变得比先前更加蓬松,甚至就连覆雪下方的崖石都变得松软起乘,
无声无息间,符道之力已然布于其间:
隆庆皇子微微皱眉,静静看着雪崖那头,这才发现书痴竟比传说中更加强大,不知
道她有没有看到那道门槛,但竟是已经接近了知命。
他看着那边沉声问道:“宁缺,难道你就只会躲在女人身后吗?”
听到这句话,宁缺反而快速站到了莫山山的身后,略微下蹲,确认少女身体能够全
部遮住自巳,才探出头采,笑着喊道:“不要想用什么狗血的激将法,我就是这样的人
,你打击不了我,还是想别的经I吧。”
这句话说的是毫无羞愧之意。
隆庆皇子想像不出乘,大子的弟子怎么可能如此无赖无耻,于是他心情愈发阴沉愤
怒,因为他愈发觉得自己才有资格成为夫子的弟子:
他微怒沉声喝斥道:“难道你以为能在女人身后躲一辈子?”
宁缺把头搁在莫山山的肩头,看着雪崖那头,理所当然说道:“打不赢你当然要先
躲着,能打赢你的时候自然不躲,只希望到时候你也别向我学习。另外虽然可能性不大
,可如果万一这辈子我都打不赢你……”
他很认真地说道:“我就在她身后躲一辈子,你又能拿我怎样?”
隆庆皇子脸上的怒容渐渐敛去,回复毫无表情的平静。
宁缺毫无羞愧的自觉,警惕盯着他的动静,心里想着稍后应该怎么做。
莫山山此时的神情有些复杂,疏而长的睫毛轻轻眨动,薄而红的嘴唇抿的极紧,鲜
艳地仿佛要比白雪青谷的颜色更要浓郁几分。
在我身后躲一辈子?
一辈子?
她缓缓低下头去,轻拈符纸的双方微微颤求,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别的。
d********m
发帖数: 5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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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上好像有点问题。从感觉到气息到看见山谷,似乎只有一天不到的时间:“向着那
个方向坚定地行走,没有花太多时间,便乘到了一片陡峭的山崖之前。……用了小半天
的时间,攀越过那道陡峭的山崖……雪崖很长,二人顺着向前行走,过不多时便发现了
那道春风的采源……”
然后来了这么一句:“因为那道气息的缘故,这些天他一直有些沉默”。怎么一下子就
这些天了?
L**********y
发帖数: 25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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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凛冬之湖 第五十七章 破境之约
隆庆皇子缓缓站起身来……残雪自黑衣表面滑落……落在靴上看着雪崖那头,缓声说道
:“你可以在书痴身后躲一辈子,然而问题在于,她有没有能力一直把你庇护在身后,
而且她愿不愿意一直把你庇护在身后:”
说完这句话,他迈过身前柴木组成的低矮樊篱,面无表情顺着雪崖向那边走去。雪
崖极为狭窄,因为积雪的缘故才显得宽阔了些,实际上并桦只能容数人并行,就仿佛是
横在天穹里的一道天然石桥,把风雪山麓与青翠山谷分成了两截:
雪崖面对青翠山谷的那面极为陡峭,灰黑的岩壁积土里东一处西一处生着些杂草,
难以攀援,更没有什么道路,想要下去十分困难。
片刻之间,隆庆皇子行过百余丈距离,望向莫山山神情温和说道:“山山师妹,此
番放荒原试炼,不知见过晨迦没有,在西陵时她常提起你:”
莫山山早已从先前惘然神思中醒了过来,看着他端庄文静微福一礼,正待说些什么
,没想到宁缺从她身后闪了出采,看着隆庆皇子抢先大声说道:“殿下,你乃是神殿裁
决司司座,我不相信你不知道草甸和王庭里发生了一些什么事情,这时候再采热络寒喧
套近呼,是不是稍微晚了一些。”
隆庆皇子面色微沉,他确实知道书痴和自巳未婚妻之间的那些冲突,但他是何等样
骄傲的人,之所以对书痴如此温和,是因为他尊敬对方,哪里如宁缺所言那般,只是为
了套近乎,那岂不是近乎小人?他看着远处的宁缺,忽然眉头微蹙,发现数月不见,对
方竟然进步了很多,说道:“居然快入洞玄,看来书院后山对你的帮助真的很大:”
宁缺看着他笑道:“殿下又说顽笑话了,如果说没有帮助,那天我们两个人何苦拼
死拼活,那般辛苦让后山那些变态看热闹?”
听出对方言语间隐藏着的嘲弄,隆庆皇子也不动怒,看着他平静说道:“在长安城
里相遇,在书院后山相遇,在这天弃山深处还能相遇,便是本座有时候也不得不相信那
些俗人的说法,或许你我真有宿缘,真将成为一生宿敌,。”
宁缺说道:“这种缘份,不要也罢。”
对话之时,隆庆皇子的脚步未婷,又向雪崖那头去了一段距离:
他看着宁缺微微一笑,忽然说道:“昊天赐世间万千机缘,若降临到你的头上,无
论你要或不要,总是脱离不开,便如今日之后即将破境入知命,而你也将破境入洞玄,
本座忽然想到,你我何不以破境之期为赌定下一约?”
“若让夫子知道学生赌博,这可怎生得了?”
宁缺想着书院后山七师姐房间里的各式牌具,认真说道:“而且修行无论出门入门
都在个,人,各修各的机缘,何必非要混在一处。”
然后他看着渐行渐近的隆庆皇子,说道:“而且我凭什么要给你机会圆满道心?如
果真是一生宿敌,那么任何对你可能有帮助的事情,我都不会做。”
第一段话是假话,第二段话才是真心实意的阐述,隆庆皇子微微一怔,没想到这厮
竟是如此坦白,忍不住微笑说道:“难道非要让本座尝试羞辱你,你才会出手?”
宁缺话真说道:“佛宗曾言唾面自干,殿下若想羞辱我,请不要客气。”
隆庆皇子这下真的怔住了,沉默看了他很长时间后,说道:“你真是唐人?”
宁缺应道:“殿下可以把我看成燕人。”
然后他怔了怔,摇头笑着说道:“一个天才发现,燕人这个名字很不好听。
隆庆皇子是燕人,被讽为阉人,所以他不想再忍。
他冷冷看着宁缺说道:“你不出手,我可以出手。”
宁缺看着他说道:“打不还手你还要打,难道你想要杀人?”
隆庆皇子摇头说道:“败你即可。”
宁缺的神情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起采,静静看着隆庆皇子那张虽然憔悴却依然英俊
的面容,沉默很长时间后,语气沉重认真说道:“殿下,请你不要尝试击败我,因为我
不会给你这种机会,如果你动我一根手指头,我就死给你看。”
雪崖很窄,看似极长但总有走完的那一刻。
隆庆皇子和宁缺莫山山二人站在雪崖两面相对而立,风雪渐起。
偏在这时,宁缺说出了这样一番话。
你不给我买宝石,老娘死给你看,你不给我做早饭,老娘死给你看,诸如此类的故
事和吵架画面很常见,在“死给你看”这四字前面的主语一般都是老娘,因为只有在市
井泼妇吵架的时候,才会动用这和无赖到极点的手段。
然而宁缺就这样说了,而且因为他凝重严肃的神情,沉重认真的语气,这番话竟被
他说的没有一点雨巷打老公骂邻居的悍妇气,反而像是一位在萧瑟风中拈起一片微黄树
叶将要执剑远行的公子般,颇显平静慷慨。
关于生死之间的情绪与选择,宁缺这辈子做过太多次,所以他很平静,也正因为他
的平静,所以从他口里说出乘的死字,比任何人都要有力量。
顽劣强悍如大黑马,一生纵横马场嚣张无比,然而当初在书院草甸间听到宁缺说出
那个死字时,顿时被吓的四肢发软,从此不敢再有任何异心。
隆庆皇子是人,当然更能听懂这番话……我就是不想让你道心圆满,击败我和我自
杀是两回事……更关键的是,他听出了宁缺这番平静话里隐藏着的慷慨狠辣意味,如果
他强行出手,宁缺真的敢死给他看,死给天下看。
他在裁决司里见过很多不怕死、也不在乎别人生命的人,有下属,也有魔宗余孽和
那些叛逆,但从采没有见过对自己这么狠或者说不在乎的人。
莫山山也听懂了宁缺的话,被围巾包裹着的脸颊略显苍白。
宁缺看着隆庆皇子说道:“书院神殿相看两厌,但想乘也没有兴趣大打出手,可若
今日我死在这里,事情一定会变得非常麻烦,我必须提醒你,燕国太弱,而我家二师兄
向来不怎么讲道理。”
隆庆皇子看着他的脸,眉头微皱说道:“不是躲在女人身后,便是躲在山门宗派的
背景身后,我开始怀疑你是不是唐人,更怀疑你是不是男人。”
“我说过这种言语上的攻击对我没有任何用处。”
宁缺看着他认真回答道:“而且这个世界上除了极少数人,谁不是躲在山门宗派背
景靠山的身后?如果你今日被神殿裙除身份,逐出桃山,这些年间与你结下仇怨的魔宗
余孽或是那些平日不敢惹你的人,谁不会想来咬你两口,你受得了?”
隆庆皇子沉默看着他,忽然发现这个家伙虽然年纪不大……但对世间事物看的
如此盛彻明白或者说暗沉,完全没有丝毫年轻人常见的热血。
莫山山看着宁缺的背影,也陷入了沉默,她安静听了这么长时间的对话,很自然地
联想起在去王庭的旅程中,宁缺在车厢里对她进行过的那番教育。
“打不过对方怎么办?”
“逃。”
“两虎相遇怎么办?”
“佯装受伤悲苦乞怜说我已经默默爱你一万年,想尽一切办法以弱其心志,打他妈
妈杀他全家抽他崽子耳光,想尽一切办法激怒对方乱其心神,若你穿着鞋便去荆棘地,
若你衣裳厚便择苦寒地……”今天看到宁缺的应对,她终于明白了这些看似荒唐好笑的
话里,隐藏着为了营造胜利或者等待胜利而不择手段,无视任何名誉尊严的绝然,而要
总结出这样的思想,那个人的生命里不曾禁受过多少生死考验和屈辱:
隆庆皇子看着宁缺的脸忽然笑了起来,披散在肩头的黑发随着夹雪寒风轮轻摆动,
仿佛要飘然而去,然而从薄唇里缓缓道出的话却没有丝毫出尘之意。
“你今日应对看似无赖无耻却有大隐忍强悍意志,懂你的人恨不得与你痛饮三千杯
,只可惜我知道你不能饮,话说起来我对你家那个善饮的小侍女始终念念不忘,若你同
意,本座愿用燕西三座城池换她,日后夜里有一酒伴倒也颇妙。”
突如其来,这位西陵神子提起远在长安城里的桑桑,自然不是真的有所感触,而是
他试图拔离道心樊篱时的一次强悍尝试。
宁缺微微偏头望着他,看的很认真很细致,目光里没有一丝情绪,他在思考究竟是
长安城里的谁,让隆庆认为桑桑值得他拿出来试探一下。
然后他笑着说道:“我家那个不值钱,不过倾国倾城也不换。”
隆庆皇子唇角微挑,说道:“倾国倾城亦不换,看来这个小侍女对你真的很重要。”
莫山山那双细而凝黑的眉儿缓缓蹙了起来,看着身前不远处的隆庆皇子,听出了对
方言语间隐而不发的威胁之意和激怒宁缺的决心。
然后她感到宁缺的姿式发生了一些很微妙的变化,似呼只是微微一挺肩,但先前所
有的不择手段全部消失不见,剩下的只是一个风雪间倔犟的年轻男子。
她知道隆庆皇子终于抓住了宁缺的要害,不由眼帘微垂,然后迅速进入绝对的明宁
心境,手指间拈着的符纸开始无风微颤。
宁缺忽然说道:“我有一匹马。”
雪崖之上骤然风停雪消,一片安静。
“是一匹黑马。”
宁缺直起身体,看着隆庆皇子平静继续说道:“你未婚妻晨迦公主也有匹马。”
“白马:”
“无论黑马还是白马,无论公马还是母马,谁能骑到谁身上,那就是好马。”
听着这话,隆庆皇子面色骤然一沉,向前再踏一步,崖间积雪自地而起,仿佛开始
卷起一道由地面向天空飘起的风雪。
莫山山缓缓抬起头乘,看着渐渐行来的隆庆皇子,想着宁缺在车厢里所说的最后那
句话,一由寒风楠面,容颜清杀寒聪。
隆庆皇子面无表情看着她,说道:“墨池真要对抗神殿?不过本座确实很好奇,书
痴施展出采的半道神符,究竟到了何等样的境界。”
“我说过要和你打吗?我说过她要和你打吗?”
宁缺忽然抬起右臂指向他的脸,说道:“在王庭里我的黑马赢了你的白马,我也想
看看自巳能不能赢你,所以我接受你最开始的那个赌约。”
莫山山不解看着他的侧脸,心想先前你不答应,为什么这时候答应了:
隆庆皇子并不想答应,但他看到了宁缺指着自巳的手腕间,悬着一个锦囊。
那个锦囊通体银蓝色,绣着简单的花饰,在风雪间轻轻摇荡,看上去十分普通。
但隆庆皇子知道那个锦囊非常不普通,感受到那个锦囊里传出的强大气息,所以他
决定等等看宁缺想说什么。
无论何时何地何种境况,一道完整的神符都有资格让任何人等上片刻时光:
他面无表情说道:“你说。”
宁缺说道:“以破境之期为约,先晋者为赢家,输家废掉自己的雪山气海,若是我
则离开书院,而你则要离开神殿。”
很寻常的语气口吻,述说的赌约内容却极不寻常。
废掉雪山气海,修行者便等若废人,尤其是后面的补充条件,更是等若抽筋扒骨,
狠辣到了极点,是在拿修行者最珍贵的两样事物在赌博。
宁缺看着他说道:“这场赌约对你有利,因为你需要去除我这个心障,但你对我的
修行采说,从来都不是障碍,不过你不用感激我,因为开始的时候,我想整死你又不想
冒风险,现在我只是给自己提供一个,整死你的机会。”
隆庆皇子静静地看着他,忽然迎着崖上风雪笑子起乘。
雪崖之上,一场豪赌就此开始。
“以昊天的名义。”
“以夫子的名誉。”
宁缺看着隆庆皇子微笑说道:“下次相遇时,希望你一切安好:”
然后他笑容渐敛,缓慢而坚定说道:“你若安好,那我就是傻逼。”
说完这句话,他带着莫山山便从雪崖上跳了下去,向那片青翠的山谷跳了下去。片
刻后,陡峭岩壁间,骤然生出一朵黑色的花,堕势骤减。
隆庆皇子走到雪崖畔,看着岩壁下方,默然想着锦囊里那道明显是颜瑟师叔亲制的
神符,心中生出一抹若有所失的感觉。
宁缺境界不堪人品糟糕,但终归是天下行走,他虽是西陵神子也无法随意打杀,除
非他真的不在意挑起书院与神殿之间的战争一好在今日自己用尽心思终于用赌约将宁缺
逼至绝境,料来事后书院也无法多说什么。
想着终于能把心前那块柴木拔除,他情绪复定,顺着雪崖缓步走回,盘膝坐于那道
柴木樊篱之后,静思于风雪之中,渐成雪人,只待破境那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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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凛冬之湖 第五十八章 谷中之湖
陡峭的崖壁在眼前快速上升……那些崖缝间的野草被拖成一道绿线,然后迅速消失,微
寒的风扑打着脸颊,莫山山左手紧紧抓着宁缺的腰带,眼眸里没有什么惊慌之色,更没
有惊呼,因为她相信宁缺这种人绝对不会自杀。
蓬的一声,大黑伞在空中打开,二人身体重重一震,下堕的速度顿时变缓了很多,
顺着风向离开崖壁,向着脚下不远处的那些阔叶林飘去:
眼睛被风吹的眯起,她抬起头只见大大的黑伞面遮住了飘雪的天穹,被强劲的山风
吹灌,竟也只是微微变形,看不出采任何崩散的迹像,不禁有些好奇,这把黑伞究竟是
用什么材料做的,竟然如此结实。
宁缺右手紧紧握着大黑伞的伞柄,紧若钢铁,左手搂着书痴的腰,盯着越采越近的
地面,根本没有多余的心神去注意指间温滑的感受。他搂着小姑娘撑伞跳崖过很多次,
知道黑伞虽然结实但伞面面积还是太小,落地那刻不会好受。
离地面还数丈距离时,一道极淡而纯净的符意从莫山山指间释出,空气顿时变得仿
佛粘穆了数分,二人下坠的速度再次降缓。
宁缺知道莫山山出手了,便袋下了自己施符的准备,搂紧她的腰肢。
一声闷响,他双膝微屈,重重落在树林外的地面上,骨髅肌肉关节在落地的瞬间瞬
紧瞬松,完美地卸掉了大部分冲击力怀中的少女竟仿佛什么都没有察觉到。
宁缺松开手臂,向她点叉致意。
莫山山摇摇头,平静离开他的手臂。
树林外的地面上积着六数落叶,踩上去有些松软,不知道积累了多少年才能积至如
此之厚,但奇妙的是竟没有任何腐败的气息:
而这片树林虽说是阔叶林,但毕竟划洲重见天日,那些梢头桠间的青叶拔着嫩丫,
无法遮住雪崖那边漏过来的星点雪花自身倒如星点的绿:
二人走入青林,片刻便消失无踪。
入青林而行,渐渐远离雪崖,再也没有山外世界漏过来的雪花,只是山谷上方的天
穹依然是灰蒙蒙的,和林子里的星点绿意衬在一处,更显凄冷。
不知道是目为破境之约带来的压力,还是因为隆庆皇子提到了远在长安城的桑桑入
林后宁缺非常安静,完全不似往日那般活跃,只是沉默的行走。
莫山山也很沉默,看着他的背影,想着先前雪崖间的那些对话,想着那名让宁缺违
逆本意也要回护的小侍女,想着那个并不血腥却格外残酷的赌约一时黯然一时忧虑无声
踩着林间落叶,自巳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从雪崖上面看,这片青翠山谷并不大,但真正来到其间才发现这道山谷看上去并不
宽宏,却竟为深远二人在林间无言行走了小半日是还没有走到山谷尽头。
这里距离雪崖足够远,不再担心会被隆庆皇子听到或者追到,莫山山看着宁缺身后
那把大黑伞,终究没能压抑住心中的疑惑,问道:“先前为什么不打?”
宁缺停下脚步,回头望向她问道:“为什么要打?”
莫山山看着他的眼睛,认真说道:“当初在车厢里你教我战斗,曾经说过,当两虎
相遇时,最需要记住的便是……勇者胜。”
宁缺沉默片刻后回答道:“在隆庆的面前,我还谈不上是一头老虎。”
莫山山看了一眼他腕间悬着的锦囊,说道:“神符在手,稚子也能成虎。”
宁缺摇头说道:“师傅为写出不惑境界也能用的神符,耗了太多心神,我做徒弟的
自然不能滥用,而且你我都是符道中人,应该很清楚,这种激发符不是自身所造,符师
很难发出其间的真正符力,我没有把握用这道符伤到隆庆。”
莫山山微微仰起小脸,看着他认真说道:“还有我。”
宁缺诚恳说道:“谢谢,不过这毕竟是我和隆庆之间的事情,没有道理让你冒险,
更何况你领受神殿诏令而来,我不可能让你为了我与神殿翻脸:”
他望向青林外隐约看见的那道崖壁,说道:“我们进山的目的是为了那卷天书,最
终我还是会和隆庆皇子正面对上。他想把我逼进无法退走的绝境,我也同样有此想法,
提前把他解决掉,对后面的事情有好处。”
莫山山墨眉微蹙,说道:“隆庆皇子哪里是这般好解决的人。”
宁缺说道:“放在往日自然不好解决,但现在有了破境之约,情势便完会不一样,
只要我能比他先破境,那么他就等于被解决掉了:”
他的语速经缓慢,语调很平静,仿佛在讲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莫山山看着他,忽然发现他似呼从采没有想过会输掉这一次赌约,也没有想过就算
他赢了赌约,万一对方反悔怎么办?虽说那位西陵神子虔诚信奉昊天……但如果真的要
自毁修为离开神殿,以昊天名义所发的誓言也不见得真有约束力。
她问道:“如果你输了这场赌约怎么办?”
宁缺简单回答道:“我不会输。”
莫山山毫不犹豫追问道:“如果。”
宁缺微微一怔,说道:“如果输了,那便是输了,我历经千辛万苦才能通窍,难道
还真的会愚蠢到履行赌约,再把自巳变成废人?”
莫山山有些不敢相信自巳的耳朵,问道:“那夫子的名誉怎么办?”
宁缺想着王庭唐营中那名死不瞑目的大念师林零,笑了起采。
“我还没有见过老师,但依照师兄师姐们的形容,他应该不会在意:相反,如果我
输了赌约后真的选择把自巳整成废人再可怜的离开书院,他老人家或者会非常愤怒,愤
怒于白己怎么收了个如此愚痴的学生:”
莫山山还是没能听懂这句话。
宁缺解释说道:“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说,夫子也不怎么在乎自己的名誉:”
“如果隆庆皇子输给你后耍赖怎么办?”
“若我先进洞玄,就由不得他不履约。”
“想要越境挑战,不是这般容易的事。你晋入洞玄境界,亦不过方至下品,怎能越
两境而胜?就算你再如何擅长战斗,境界之间的差距依然太大:”
宁缺看着她,忽然很认真地问道:“如果在破境最关键的时刻,破境者忽然受到外
界干扰,会出现怎样的情况?”
莫山山不清楚他为什么关心这个,思忖片刻后说道:“要看外界的干扰是哪种。”
宁缺说道:“最直接强烈的那一种。”
莫山山说道:“那破境者会遭受剧烈的反噬,甚至有可能此生再无望破境。”
宁缺点头说道:“这样最好。”
然后二人再次陷入沉默工
看似沉默而漫无目的行走,其实宁缺一直追随着某种方向,那道强大骄傲的气息,
就像是天地间的一盏明灯,指引着他穿越青翠绿林,行过一片沼法,再走过一段泥泞崎
岖的潮湿雾巾山道,采到了一面湖泊之前。
湖泊面积不大,方圆不过百丈,湖岸蜿蜒,水波轻澜,也不知道在这道奇异的山谷
里存在了多少年月,看不出有任何人工雕琢的痕迹。
青翠山谷相对外面的天弃山雪峰而言温暖,但实际上还是有些寒冷,身处其间更像
是长安城的冬天,湖岸边的水面上结着极薄的冰块,被水波一荡便自行散开,又在远处
稍静些的水面逐渐凝结。
看似没有人工痕迹,是山谷中的天然湖泊,但宁缺并不这样认为,因为那道熟悉亲
近的强大气息,正是来自于湖水深处,他站在湖畔沉默注视湖水很长时间,透过清亮的
水看到了水底的白沙与圆石,却没有看到什么异常。
莫山山感知不到那股强大气息,但她能清晰地感知到别的事物存在,走到宁缺身旁
,看着湖水中缓慢游动的鱼儿,轻声说道:“这面湖是一座大阵,很奇怪的是,这湖本
身便是阵眼,似呼有些违逆阵法的原则。”
宁缺沉默片刻后说道:“不可知之地的阵法自然和一般的阵法有些不同。”
“你是说这湖便是魔宗山门?”
她看着湖面上倒映着的远处雪峰,忽然想起采教典当中的一些记载,声音微颤说道
:“教典里面曾经有过记裁,魔宗山门有一湖,难道便是这湖。”
宁缺说道:“应该不会错。”
莫山山看着眼前寻常的小湖,难以相信如此简单便发现了魔宗的山门,说道:“真
没有想到我此生有机会亲眼目睹魔等山门的遗存。”
如果是别的修行者,能够亲眼看到已经湮灭在时间里的魔宗山门,能够看到传说中
的不可知之地,肯定会非常兴奋,甚至会激动疯狂地跳进湖中。
如果是别的时间段,宁缺可能也会同样如此兴奋,但现在他很冷静,因为无论湖底
藏着天书明字卷还是那位师门前辈的遗物,都暂时还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他忽然问道:“这湖有没有名字?西陵教典记载里有没有提到?”
莫山山问道:“你为什么关心这个?”
宁缺看着她笑着说道:“日后的史书将会记裁书院二层楼十三弟子宁缺于这座湖醚
破境洞玄,这湖又怎能没有名字?无名湖未名湖都不好听。”
莫山山叹息一声,心想破境何其艰难玄妙,哪里说破便能破?这话未免过于嚣张了
些,无奈说道:“魔宗自称大明宗,所以这湖被他们称为大明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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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翠的小山仿佛是一处与世隔绝的异域,湖火映着高处野雷锋,谷外的天弃山里风耍凛
洌,温度日低,这里却还是相对比较温暖,显得非常诡异。
宁缺和莫山山没有发现温泉地热之类的存在,那么只能把这种异象归为阵法的功能
,想道一座大阵竟能遮天蔽地逆季节,不由感到好生震惊,也愈发确定,数十年不曾现
世的魔宗山门便在眼前的湖水之中。
依照隆庆皇子的说法,山门开启的时间还没有到,他们二人也不知道究竟何时会开
启,想看到时应有异象发生,于是只好安静等待,同时做自己必须要做的事情。
宁缺走到湖畔一块大石上坐下,看着清澈湖水里游动的奇异无鳞小,鱼,沉默片刻
后,忽然问道:“怎样才能破境呢?”
这是一个很直接的问题,也是一个很愚蠢的问题,是世间所有大修行者都无法回答
的问题,因为漫漫修远的修行道路上,过客们沿途所见的风光各自明媚,景致各不相同
,哪里又能有现成的答案?
如果破境这和事情是可以被解答的,那么夫子必然是解答这和问题的最佳人选,岂
不是说书院二层楼里的师兄师姐们都早应该破了五境?
宁缺很清楚修行道上必然会遇到一座又一座的山峰,早有觉悟,平静等待,只是他
站在洞玄境外已有数月时间却没有进展,如今又因为与隆庆皇子的赌约,骤然间心头多
了极沉重的时间压力,所以下意识里问了出采。
莫山山看着他轻声说道:“这和问题只能由你自己回答。”
宁缺把手伸进微凉的湖水里,惊走几条小鱼,思考片刻后说道:“我以为愿望是最
重要的事情,你必须有破境的愿望,才能破境,如果你想都不想,那道门槛肯定会更高
,然后是信心,你必须相信自己能够破境。”
关于修行,他的经历有些不寻常,拜朱雀黑伞和那粒采自不可知之地的珍贵药丸之
赐,竟是根本没有遇到任何门槛,直接莫名其妙便从初悟到感知再到不惑,越过了最艰
难的虚实之际,但夏天的时候,他曾经观雨入符道,所以有些经验。
如今看着洞责境界的门槛,他就境的愿望很强烈,隆庆皇子和时间带给他的强大压
力全部转变成了动力,值此时刻哪里还管得了什么心境空明不动?
然而看着清澈湖泞间远处自在游动的鱼儿,看着近处先前那几张被自巳惊走依然显
得有些紧张的鱼儿,他很清楚自巳现在最缺少的是什么。
先前他对莫山山说自巳不会输,以及随后关于大明湖的两句对话,都显得那般自信
满满,但事实上,那只是他用采坚定自巳的信心,而不是他已经有了信心,面对着在知
命门槛外站立多年的西陵神子,哪里可能有真的信心?
更何况破境这和事情太过玄妙,便像荒原上的风雪说采便来,纵是湛蓝青空烈日当
头,一阵风采便可能有雪花降落;说不采便真是不采,纵是满天铅云,严寒刺骨滴水成
冰,也有可能整整数月粒雪未落。
莫山山走到石头上,顺着他的目光望向湖中,说道:“你没有信心?”
“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天才,好像没有什么我学不会的,就算后采发现自己没有修
行的资质,但我还是觉得自巳比别人生猛很多,你知道吗?去年的时候,我脑子里面还
一直在想怎么靠三把刀砍死一名洞玄境的强者。”
宁缺看着她认真说道:“后采踏上修行路,一路顺风顺水,包括入符道同样如此,
师傅和很多人都认为我是天才,然而我的自信却反而变得弱了起采,因为我看到了很多
真正修行道上的天才,包括你在内:”
莫山山睫毛微颤,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大师兄二师兄这些人才是真正的修行天才,年龄和自巳差不多却已经入了知命境界
的陈皮皮才是天才,和这些天才比较起采,道痴叶红鱼算什么?隆庆皇子算什么?自己
又算是什么?
“更何况还有不可知之地,一想着从那里出采的天下行走都是知命境界的大修行者
,我便浑身上下感到不爽,觉得这事儿太没意思了。
莫山山抬起头采,看着他认真说道:“那怎样才能让你的信心更强一些?”
宁缺认真说道:“我需要曹美:”
书痴少女的脸就算再红几分,也实在没有办法当着他的面采赞美他,不过此时她终
于确认面前这个家伙确实什么事情都不知道,所以她选择了别的方法:
她看着宁缺轻叹说道:“你知道世间有哪些不可知之地吗?”
宁缺把手上的水在胸前擦干,嘲笑道:“既然是不可知之地,又怎么可能知道。”
她摇头说道:“不可知之地为一观、一寺、一门……二层楼。观是知守观,寺是悬
空寺,门是魔宗山门,二层楼自然就是书院的二层楼:”
宁缺盯着她的脸,震惊完全说不出话‘来。
过了很长时间,他才压抑住脑子里的混乱情绪,带着丝羞恼,大声喊道:“你上次
告诉我那是一些俗世之外的神秘地域,很少有人能够亲眼看到这些地方,就算去过的人
出乘后也不会谈及,所以才会叫做不可知之地。可是书院……就在长安城南,人人都知
道它在哪里,又哪里不可知了?”
“书院二层楼也极少现世,当然和山中不知何处的知守观以及远在大荒的悬空寺比
起乘,确实应该算是在红尘之中。”
莫山山看着他说道:“世间曾经流传一句话,俗世与世外这两个,世界的悲欢离合
从来都不相通,若能相通,便是圣贤。”
大概是想起老师曾经流露出乘的唏嘘感慨,以及修行世界里对那位的传说,她的神
情微微一凛,继续说道:“若能相通便是圣贤,虽说烂柯寺长老曾经说过夫子坚绝不承
认自己是圣人,但书院二层楼理所当然是圣贤之地:”
她盯着他的眼睛,继续说道:“你来白书院二层楼,采自世间唯一的圣贤之地,那
么根本没有谁够资格影响你的信心?你凭什么不自信?”
宁缺不可思议说道:“按照你这种说法,我岂不就是传说中的天下行走?”
莫山山看着他点点头,然后蹙着眉尖认真补充说道:“当然,以往传说里的那些天
下行走,确实没有像你这般弱的。”
再一次被简单少女伤害白尊的宁缺,这一次没有出言反驳,因为他还没有完全从震
惊羞恼的情绪中摆脱出来,想着曾经对天下行走的嚣张发言,才发现原来都骂在了白巳
的身上,他想起和桑桑去长安西城赢赌坊的钱却赢到自巳身上那件事情,不免有些羞愧
于连续踏进两条臭水沟:
书院二层楼是不可知之地,自己是天下行走?若说书院以往的天下行走是二师兄那
样的生猛强人,也算说的过去,只是那个顶棒槌的骄傲男子,还有后山里那些神神道道
莫名其妙的师兄师姐们,哪里有半分世外高人的模样?
莫山山看着他问道:“知道这些事情之后,还有没有信心?”
宁缺醒了过亲,大豆说道:“我可是书院的天下行走,论采历论气质论作派,要比
隆庆皇子那个西陵神子强太多,我凭什么没有信心踩死他?”
莫山山没有想到他的信心竟是采源于此,不由默然,片刻后轻声说道:“破境之际
除了愿望与信心,还需要契机,我十四岁那年收到老师亲笔书写的一卷教典,看了半夜
便洞悟天地之玄意,希望你能尽快找到你的契机。”
宁缺想起黄杨大师在万雁塔上对自己的教育,点了点头。
然而契机这种事情,可遇而不可求,就如同夏天里的那场雨,若早一些下或晚一些
下,只怕他都还无法入符知道。就像是湖水溢过杨柳堤,湖中的水必然要满,然而若要
它溢过长堤却不蔓延为洪,则需要别的道理。
宁缺不是典型唐人也不是典型修行者,他不擅长坐而论道或是明心悟道,他的修行
就像是他的生存一样,总是充满是坚毅强狠的味道。
自幼的苦苦冥想存念如此,入书院后吐血登旧书楼如此,后采了解了人生如题各和
痴的道理,还是习惯用解题的方式去修行,只不过不再那般苦逼罢了。
看洞玄门槛在清澈湖底若隐若现,他再一次开始了自己的修行。
不知如何破,那便看破。
他看湖光水色,看幕色烟霞,看倒映着的夜穹星辰。
他折了一枝杨柳,从行李里何处找出一根鱼钩,挂上几缕荒人妇女赠送的干肉,垂
入平静湖面,扰乱点点繁星,惊醒湖石下夜色为被的游鱼,开始钓鱼。
大明湖畔的杨柳枝,也许是被魔宗山门大阵弓乘的天地气息磨炼千年,竟是无比坚
韧,非常适合用采钓鱼。
杨柳枝在湖面上时起时伏,过不多时,水中有鱼儿吞食肉经,谈钩住。
他没有起竿,只是静静握着杨柳枝,就像握着生命里最重要的东西。
鱼儿强行挣脱鱼钩,带着一道极浅的血色,啪啪打着水花惊惶逃脱:
杨柳枝头无经亦无钩,安静地垂在水中,宁缺就这样坐在冬湖醚的石头上,一坐便
是一夜,对于此时的他来说,湖中的鱼便像破境时需要的契机。
愿者上钩,若不愿,不强求。
(昨天便感冒了,不重很轻,就是嘴巴苦的乞人憎,有些昏沉,好在明天周六了,
可以休息,月票这个事情,大家先别慌着投,反正大家都挨在一起的,等那些家伙先把
我们超了再说,然后我们从后面一下子超过去,一举把他们全部穿在一起,那才好玩啊
,哈哈。祝大家周末愉快,后天见。另:我也需要赞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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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没人关心宁缺突然通了雪山诸窍?听说将夜牛X了,宁缺被桑桑阉了
宁缺竟然干掉了超级大龙套隆庆宁缺和桑桑走来走去的时候是不是还是阉党?
狗血 啊宁缺又被桑桑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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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山山一直在看湖。
她是年轻一代里最优秀的符师,在宁缺出现之前,她已经是神符师的传人。
正如颜瑟大师所说,阵就是大符,最优秀的符师毫无疑问便是最优秀的阵师,她看
湖,便是想看穿大明湖的这道神奇阵法。
她站在湖畔认真看了一夜,终于大致猜到了这片青翠山谷的由来。
清澈湖水深处有一座大阵,具体效用未明,但足以遮蔽视线甚至念力的感知,而原
先这片山谷上方应该还有一座更强大的阵法,足以遮蔽自然的影响。
根据她的分析,今年世间格外寒冷,天地间的寒潮自北涌采,笼罩在山谷外的外阵
上应天时而破,被大阵锁住生机的山谷里植物重新世界杯,绿意蔓延开采,才有现在眼
前所见一片青翠,这正好也能印证隆庆皇子在雪崖上所说的那句话工
只是山谷大阵既破,绿意重生,自然世界里的冷空气也随之灌入,山谷间春意尚未
全盛,便要因为这些寒意而减裢,湖面上的那些薄冰便是由此而采。
莫山山静了坐湖酞,落在膝头的双手不停缓慢无声弹动做着计算,算采算去,总是
算不明白,究竟湖水深处的这座大阵,会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激发。
“莫非要等到湖水全部结冰,或是弓动某处机枢,让湖水尽泄而空,让阵枢就此失
效,魔宗山门才会重新开启?”
她微蹙眉尖,看着映射着夜星光辉的平静湖面,有些拿不准主意,对这道阵法的研
究愈深,越能感觉到这道逆天阵法里所蕴藏的智慧和强大力量,对于当年的魔宗以及布
下这道大阵的前辈,不免生出极浓郁的敬畏之心。
晨光渐至,莫山山缓缓睁开眼昨,从空明心境中醒采,转头望向身旁,只见宁缺还
坐在湖畔的石头上钓鱼,好笑的他眼睛闭着,明显已经随着了,脑袋随着湖波轻轻上下
点动,倒像是在用脑袋钓鱼一般:
或许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宁缺醒了过采。他揉了揉眼睛,又揉了揉肚子,看着专
注看着自巳的少女,问道:“饿了?”
莫山山轻轻集头,看着身前湖水里的倒影,轻言细语说道:“我马上来做。”
湖水里两个人的倒影非常清晰,显得要更靠近一些。
宁缺问道:“肉干着实吃的有些腻了,能不能改善一下伙食?”
莫山山看着他手中那根杨柳枝,好奇问道:“有没有钓上来鱼?”
宁缺笑着回答道:“鱼钩都被那厮给咬走了,哪里能钓的上来。”
莫山山站起身来,棉裙在晨风中微振,右手自袖中缓缓探出,随着一股微寒的符息
波动,湖水间忽然多出了一方冰块,几乎透明的冰块里有一条极肥的无鳞鱼,看上去就
像冰色琥珀一样美丽,随着水波轻轻荡漾。
宁缺看着这幕画面,诚恳感慨道:“符道运用之妙,师妹你应该算是已经入了化境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也能达到这和水准。”
“一朝破境洞玄,便知此法并无玄妙。”
莫山山平静说道,心里却在想着别的事情。视符道极为神圣的少女符师,心想若不
是想着你想吃些新鲜东西,若不是想着身上贴着你的那些暖符,若不是想着你现在正处
于破境的关键时刻,我怎么会做这种事?
宁缺把那团美丽的琥珀冰块从湖里捞了起乘,看着晨光下仿佛玉石般的冰块和里面那
个明显还有生命气息的肥鱼,忽然想起当初在书院湿地侧,陈皮皮给自巳展示知命境界
的那个画面,当时湖里的那些鱼的状态更为神奇:
“我去摘些野菜,懒锅鱼汤喝喝。”他高兴地说道:
莫山山摇了摇头,表示自巳做,心想就是为了让你起紧破境,我连用符冰鱼这等事
情都做了,难道还会在乎帮你熬锅鱼汤?
宁缺偏头看着少女忙碌的背影,看着她手忙脚乱地拣柴生活,忍不住挠了挠头,他
这辈子哪里想过有一日居然书痴会采服侍自己,不过最近这些年他被桑桑服侍成了习惯
,也没觉得这件事情如何不能接受。
没有过多长时间,鱼汤便煮好了,宁缺将杨柳枝钓竿插进湖畔石缝里,从行李里摸
出盐石,在锅里荡了荡,盛了碗乳白色的鱼汤喝了。。
他的行李沉重的像座小山,实际上也真是一座山,里面什么都有。
莫山山抬起手臂,用衣袖擦去漂亮小圆脸蛋儿上的柴灰,睁着明亮的眼睛,满怀期
待和紧张的神色看着他,问道:“怎么样?”
在冰天雪地里过了这么长时间,能喝到一碗暖暖的鱼汤,当然是极好的享受,宁缺
笑着赞了几句,然后说道:“可惜没带什么调料,不然肯定更好。”
很随意的一句话,主要还是赞美,但这是书痴姑娘此生第一次独立煮食物,而且隐
约间还存着一些别的意思……所以听到这句话后并不怎么高兴。
她低着头捧着一碗鱼汤,轻轻吹着上面的浮沫和热气,长长的睫毛微微眨动,片刻
后轻声问道:“比你平时吃的要差些?”
“荒郊野外,哪里有条件做好吃的。”
宁缺把碗里的汤喝完,开始吃鱼肉,含糊不清说道:“我家那个这辈子也没弄过什
么好食材,吃来吃去总是那个味儿,早就腻了。”
莫山山敏锐地注意到,他说的是我家那个而不是我家那个小侍女,于是愈发沉默,
片刻后她坚强地抬起头来,看着他认真说道:“我会做的越乘越好的。”
喝完鱼汤吃完干粮后,宁缺继续去湖畔那块石头上坐着钓鱼,手中那根杨柳枝早被
湖水泡的发白,而且枝头没有钩也没有经,除了一些顽皮的小鱼偶尔会乘触上一触,根
本没有别的鱼对此表示出丝毫兴趣。
莫山山铺开书卷,坐在他身旁不远处开始写字,天穹上的冬阳散发出的光浑,被大
明湖四周的雪峰映入青翠山谷,光线温暖而又美好:
宁缺钓鱼钓的无聊时,偶尔也会离开湖畦那块大石,来到少女身旁看她书写,点评
几后自己提笔写上几个字,彼此参详欣赏。
都是书道中人,最为耐得住寂寞,在这无人青翠山谷里,二人写字赏字看湖赏湖,
时光飞逝的缓慢,别无特异之处。
当然绝大多数时间,宁缺还是坐在湖畔钓鱼。
青翠山谷外间那道逆自然的大阵已经全部消褪,世间的寒冷空气与山谷里复生的温
暖春意彼此接触抵抗,恰好到了春意最浓的时分,湖畔的阔叶林神奇地在极短的时日里
生出无数片青叶,于风中招摇十分惬意:
春意浓时好困觉,宁缺握着杨柳枝,不知不觉间便入了梦乡。
忽然间他猛地惊醒过来,抬头睁眼望去,却发现眼前没有美丽安宁的大明湖,身旁
也没有了莫山山的踪影,只有一片荒凉。
他再决采到丫荒原之上,那片只出现在他梦中,从乘没有亲眼见过的荒原。
今天的荒原之上没有满地尸骸,没有鲜血浸地的惨景,没有恐惧看天的人们,没有
神情漠然的屠夫与酒徒,也没有那个高大的背影。
只有寒冷干燥的空气,荒芜黑凉的原野,远处隐隐传采黑鸦的鸣叫:
宁缺揉了揉眼睛,往黑鸦鸣叫处望去,却没有看到满天乌翅,只看到三道黑色的烟
尘稳定地悬浮在荒原前方,冷漠地看着这方,就像是有生命一般。
他想起自巳曾经做过的一个梦,旅程里的那个梦,在那个梦里他曾经看过类似的画
面,而当时有人在自己身旁说道:天要黑了。
天要黑了。
看着远处那三道黑色的烟尘,宁缺忽然觉得身体一阵寒冷,眼睫毛上渐渐冻出了霜
,身上的衣衫变得薄脆起采,因为他看清楚了那三道黑暗的烟尘真实的模样。
那不是烟,而是无数的光线或是光线的碎片,黑色的光线和黑色光线的碎片汇聚在
一起,便成了世间最黑暗的烟尘,仿佛能够吞噬所有别的光线。
因为心头的恐惧,他下意识里挥了挥手,想用手中的杨柳枝把那三团黑色烟尘抽碎
驱散,然而下一刻他发现手中的杨柳枝变成了大黑伞:
大黑伞哗的一声撑开,罩住了他的身体工
他顿时觉得安全了很多工
大明湖畔,宁缺正在破境边缘挣扎。
离大明湖约数十里地之外的那道雪崖上,与宁缺用整个人生为代价进入破境之约的
隆庆皇子,也已经踩到了知天命境界的门槛上。
一只脚踩在门槛上,并不稳定,可能前进也可能倒退,就仿佛站在两个世界的分界
线上,或者拥抱昊天神辉,或者堕落沉沦。
隆庆皇子在雪崖上已经静了坐了很长时间,天弃山里的风雪在他右半边身体上覆着
厚厚的一层,如同铠甲,左半边身体在青翠山谷的世界里如同往常,一半积雪一半新,
这画面看看着实有些诡异。
忽然间,他站起身来,平静掸去身上覆雪,竟是毫不在意脱离悟境之崖,就这样缓
慢走到雪崖下方,捉了一只雪羊。
然后他把这只雪羊放走。
他背对青翠,面朝雪山,若有所思,仿佛有所感应,山谷间的绿意像山藤般在崖壁
上蔓延而上,他脚下积雪间青草渐生,有若繁星。
若要脱樊篱,何苦自困于樊篱?
(休息一日,感冒反而变得极重,昏沉难受酸痛,还好脑子没有出问题。)

【在 k*****a 的大作中提到】
: 青翠的小山仿佛是一处与世隔绝的异域,湖火映着高处野雷锋,谷外的天弃山里风耍凛
: 洌,温度日低,这里却还是相对比较温暖,显得非常诡异。
: 宁缺和莫山山没有发现温泉地热之类的存在,那么只能把这种异象归为阵法的功能
: ,想道一座大阵竟能遮天蔽地逆季节,不由感到好生震惊,也愈发确定,数十年不曾现
: 世的魔宗山门便在眼前的湖水之中。
: 依照隆庆皇子的说法,山门开启的时间还没有到,他们二人也不知道究竟何时会开
: 启,想看到时应有异象发生,于是只好安静等待,同时做自己必须要做的事情。
: 宁缺走到湖畔一块大石上坐下,看着清澈湖水里游动的奇异无鳞小,鱼,沉默片刻
: 后,忽然问道:“怎样才能破境呢?”
: 这是一个很直接的问题,也是一个很愚蠢的问题,是世间所有大修行者都无法回答

k*****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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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青翠山谷之前,看着莽荒雪山,隆庆皇子沉默无语,知道白己又一次面临选择
,选择的结果并不重要,关键在于选择时所展现出亲的精神,有了书院登山那次的经验
,所以这一次他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向青翠山谷里走去:
靴底离开残雪,便是一抬足那刹,雪崖之上以及后方的山峰间风雪骤停,他抬头向
上望去,只见厚沉的铅云不知何时消失,露出后方的湛湛晴空。
碧蓝宁静的天空是客观真实的存在,然而映照在他道心之上,出现在他识海里的天
空却是另一番模样,半边是澄静的黑,另一半则是繁星似锦灿烂夺目。
再一次站在光明与黑暗之间,他略一沉默后笑着摇了摇头,踩着雪崖上临近青翠山
谷的那边继续行走,每一步落下,靴旁便会生出几搂青草,草势神奇的越采越茂盛,渐
渐要铺满整道雪崖。
雪崖尽头那道让他自困多日的樊篱早已散落在地面,其中一根柴木的顶端,隐隐可
以看到星点般的绿。那道绿意虽然微弱却极为凝纯,他走近之后才看清楚,原来是片约
半指甲盖大小的叶子,泛着幽幽的绿。
这根柴木全无生机,然而此时却生出新芽采,尤其是看这新芽的生长速度,或许过
不了多久,便会生出更多的绿叶,甚至最后有可能会结出一朵美聪的花。
隆庆皇子静静看着柴木顶端那片嫩绿的青芽,脸上虽然没有什么表情,内心深处却
已然温润一片极为感动,所谓知天命便走了解世界的本原,掌握天地元气的规律甚至是
生命的规律,只有这样的修行者才能算做是真正得道,此时的他距离知命境界只有一线
之差,而且再也没有什么道心上的障碍能阻止他。
只待青叶全生、花瓣尽吐时,便能破境。
然而他脸上的神情渐趋凝重,因为破境时刻,最忌被人干扰。
若他是在西陵桃山逾知命门狂,裁决大神官应该会亲自替他护法,然而此时深在荒
原雪山之中,所有的危险与可能出现的障碍都必须由他自己撑过去。
便在这时,衣袂振风之声响起。
一身红衣的道痴叶红鱼出现在雪崖上,乌黑的道髻有些微微凌乱,美丽的容颜略显
疲惫,应该是在与唐小棠的追逐战中消耗了不少精力。
她看了隆庆皇子一眼,清亮冰冷的眼眸里流露出一丝灼热和赞赏之意,却没有做任
何动作,一言不发便在他身旁不远处坐了下采,冷漠注视着四周。
隆庆皇子向她点头致意表示感激,然后坐到那根发出嫩芽的木柴旁,缓缓闭上双眼
沉默等待着花开的时刻,平静喜乐地迎接知命境界的到采:
育翠山谷深处,大明湖畔,宁缺在石上微垂着头,似乎已经睡着,手里握着的那根
杨柳枝随着他身体的上下起伏,而在湖水里不时颤动。
湖水深处游采一只鱼,鱼尾的摆动有些奇异,主要是弹动的节奏不像它的同伴那般
轻盈,似乎显得有些疲惫,借着湖面上射进水里的光线,它看见那根不停颤动的杨柳枝
,便游了过去,小心翼翼地轻轻用鱼唇含住。
鱼知道那是根杨柳枝,还是根被湖水泡的发白发胖很难看的杨柳枝,上面没有肉也
没有虫,但就想游过去含住,因为鱼总觉得自己应该在那里,自巳天生就应该在那里,
因为那根杨柳枝上透露出采的亲信那样的亲近,就像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宁缺在梦里撑开大黑伞,然后便醒了过来,发现自己手里紧紧握着的还是那根杨柳
枝,他用左手揉了揉眼睛,才发现这根已经好长时间无鱼问津的杨柳枝又动了起采,手
指间隐隐约约还能感受到枝头传采的垂垂坠感。
他提起杨柳枝,发现枝头挂着一只鱼,鱼儿不停甩动着尾巴,水花四溅,然而奇异
的是,无论它怎样弹动挣扎,鱼唇却紧紧咬着杨柳枝不肯放过。
宁缺心想,这鱼还真够蠢的。
茫茫北岷山便是天弃山,方圆不知几千里地,浩翰如同夜晚时的星空,那片青翠山
谷只是天弃山脉里极不起眼的一处小地方,还有更多奇崛雪峰和乱崖。
两座极呼笔直的险崛崖峰,相对沉默无言已有千万年时间,中间是一道深不见底的
恐怖峡谷,两道崖峰上沉默坐着两个人,就像崖壁本身一般相对无言。
东面的崖峰上坐着一名道士,眉眼宁静身材清瘦,身着一件月白色无领的单薄轻衫
,背着把无鞘的单薄木剑,依旧乌黑的头发梳成的道髻间,插着狠狠寻常的乌木叉,不
似青松般不可动摇,更像朵云附着在美丽的天空背景上。
西面的崖峰上坐着一个,男人,眉眼平静身材强横,身上囊着兽皮和棉皮缀成的冬
袄,双手空空没有兵器,衣服下微微鼓起的肌肉仿佛蕴积着无穷的力量,赤裸的双腿随
意套着又不知哪里拣来的靴子,仿佛一脚便能把天给踏破。
眉眼清稚的唐小棠,站在男人身后,双手紧紧握着那把血红色的巨刀,警惕看着对
面崖峰间坐着的那名负剑道士,身体感觉有些寒冷。
她知道对面这个,道士是谁,她更清楚两道崖峰隔着幽深峡谷,看似不可逾越,但
无论是自巳的兄长还是对面崖峰间那个道士,只要他们愿意,随时可以相遇。
因为他们是知守观和魔宗在世间的天下行走。
峡谷间一阵寒风吹起,动面崖峰上那名道士衣袂轻动……缓缓开口说话……隔着毅
十丈的距离,声音却是那般清晰仿佛响在所有人的耳边。
“十四年不见,你还是那个像石头一样的唐。”
唐说道:“骄傲的叶苏却似乎不再那么骄傲了。”
叶苏平静说道:“你守了我三天三夜难道打算一直守下去。”
唐说道:“这里是我们的地方。”
叶苏摇头说道:“但天书是我了……卫的天书。”
唐摇了摇头,冷漠说道:“这卷天书是我们的天书。
叶苏说道:“魔宗己然犄零,其余支流均已消声匿迹,你那位老师久不现于人间只
怕早已灰飞烟灭,只剩你兄妹二人,又如何挡得住命运洪流?”
唐说道:“中流之间有砥柱。”
叶苏静静看着他,忽然说道:“你不出手,是因为你有不出手的原因。”
唐冷漠看着他,说道:“你不出手,自然也有你的原因。”
叶苏沉默片刻后,说道:“我等了十四年才等到一个机会向他请教,如果在此之前
先与你战上一场,未免对这个机会和我自巳以及他太过不敬。”
唐冷漠说道:“相差不可以道理计,你根本没有资格向他出手。”
叶苏微微一笑说道:“总要试上一试,你有没有兴趣?”
唐摇摇头,直接说道:“我不是他的对手,而且我的原因也不在于他。”
叶苏眉梢微挑问道:“你见过他?”
唐点头。
叶苏说道:“既然都有不出手的理由莫非真要在这崖峰之上继续看下去?”
唐举目远眺,看向茫茫山脉中某处,说道:“你说这两个小孩子谁会先破境?”
叶苏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平静说道:“道门一脉我自然相信那个皇子。”
唐说道:“我信任宁缺,因为他是夫子的弟子。”
叶苏不再说话。
唐也不再说话。
二人在各自崖峰上各自沉默赌约已成。
宁缺并不知道自巳破境与否,已经不再仅仅是他与隆庆皇子之间的赌约,而是衍生
出某个,更重要的外盘,间接影响到两名真正强大的天下行走。
他的神态行为甚至看不出采有任何焦虑紧张,仿佛根本没有受到这场破境之约的影
响,从湖畔取下那条蠢鱼,然后挥手示意山山让开,从行李里找出能找到的所有调料和
兽油,准备好生采剪条鱼吃。
大明湖里的鱼细腻肥嫩无鳞,尤其是腹部仿佛是透明一般,被他放入煎锅中,随着
一阵滋滋响声,便有异香泛起。
宁缺拿着根树枝,站在火旁极认真专注地看着锅中的鱼皮颜色,皱眉凝神,比他修
行悟境时都显得要更加认真,隔上很长一段时间,才会翻动一下。
他没有选用柴火,而是极为豪奢地选用了符火,温度控制的极为精确,一面小心翼
翼煎着鱼,一面对莫山山解释说道:“煎鱼这种事情,火候最为关键,而且绝对不能随
随便便去翻动,这玩意儿就像治国和修行一样,战略上我们可以藐视它,告诉自己煎鱼
算个屁事,战术上一定要重视它须小心谨慎工……”
书痴被他央求着舍了两道火符,想着用符道烹饪,心情不免有些难受和心疼,这时
听着他的解释,却又觉得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
半透明的鱼腹在温油中渐渐徵胀,渐渐露出里面那根泛着寒光的鱼钩:
宁缺怔住了,看了半天才想明白,原来这条鱼便是当初湖畔垂钓时第一条上钩,继
而把鱼钩和钩上肉丝全部夺走的那条鱼。
愿者上钩,你明明当时不愿,为何此时无钩你却又回采了?
他看着锅中渐黄渐香的湖鱼,眉梢缓缓挑起,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他将手中的树枝交给莫山山,转身走到湖畔,看着湖水里倒映着的雪峰,识海里的
念力随心意而动释出体外,然而却没有感知到同遭的天地元,气……
因为念力与大明湖畔的天地元,气已经融为了一体。
他缓缓闭上眼睛,心意追随着与天地融为一体的念力不停散发,看到了湖畔的青石
,看到了湖水里的游鱼,看到了落叶下的沙砾,看到了所有。
不是普通寻常的看,不是通过光线的看,也不是用念力操控天地元,气触摸四周再
从反馈里来感知,而是直接对天地的最细微的感知。
然后宁缺睁开眼睛,抬头望向天空,只见碧蓝的天上飘着白白的云,那些云幻成各
和各样的形状,有的像马贼,有的像马,有的像梳碧湖,有的像岷山里的树,有的像春
风亭的飞檐,有的像旧书楼,满满的全是曾经的影子。
他伸出微颤的手指在湖畔风中轻轻画动,喃喃说道:“原采这世界,到处都是符。”
莫山山手里拿着那根树枝,看着锅中煎着的鱼,漂亮的小脸上满是紧张神情,她不
知道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动,随着糊味渐生,锅中湖鱼半透明的腹部忽然炸开,那根鱼钩
叮的一声弹飞出去,落在湖水中瞬间消失。
听着宁缺痴痴的话语,她看着锅中乱糟糟的鱼,低声羞愧说道:“鱼破了。”
宁缺能过身采,看着她认真说道:“我也破了。”
(设计了很长时间,终于找到了我自己最喜欢的破境设计,我喜欢这一章,吃货的
人生,总是要比苦逼修道者的人生采的幸福一些:)(/。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
您采起点(杠阻。C~~)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d********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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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境难道是自己想破就破,想什么时候破就什么时候破?尤其是破境需要的契机,可遇
而不可求。如果没有那条自己凑上来的鱼,宁缺一时半会而还会在原地打转儿。
当事人自己怎么能判定谁先破境呢?
k*****a
发帖数: 7110
534
万涓成水,然后汇流成河,艰辛千万里峡谷丘陵平原滩涂,最终浪奔浪流摧沙狂肆
喷涌出海,好不快意,恰如宁缺此时的心情。
他本是长安城里一顽童,却陡遭变故,见惯世间最丑陋,经历过世间最险恶,正年
少时节却要带着桑桑四处流浪,最终被生活煎熬成了边城里的砍柴少年郎。
待知晓世间有大道,却不知大道何处在哪个方向,开平赶集淘了本太上感应录,枯
看数年无所得,偶遇贤者才知自己诸窍不通,所谓修行只是痴心以及妄想。好在最终他
还是通了窍悟了道,入了书院尽褪牢骚。
今日他终于逾过修行道上那个重要关口,晋入洞玄境界,只觉身心无比舒畅,站在
湖畔双手扶腰,身体后仰抬头望着蓝天上飘浮着的云朵,只想长啸或傻笑数声,才能把
胸腹间那股快然之意全部抒发出来。
莫山山看着湖畔的他,发现他的身影竟和湖光山色如此的和谐,感受着风中传来的
气息,明白他做到了什么,面上露出真挚的笑容。
宁缺看着天上的云,看着湖面上的云,还有那些云中真实或虚妄的雪峰,感动地体
悟着洞玄境带给自己的细微感受,此时的他,对于晋入洞玄境的真切意义并没有太直观
的认知,但他至少很明显地感受到自己对符道的理解加深了不少。
晴天冬湖青翠山谷,天地间的一切痕迹原来都是符的线条。
因为这种崭新的认知,让他产生了极强烈的渴望,想在湖畔置案铺纸磨墨运笔,将
眼中识海中看到的天地痕迹全部写下来。
但他没有这样做,因为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去处理。
大明湖南岸,靠近青翠山谷陡崖处有一道缓坡,随着阵法消散,春意复生,那道缓
坡早已被绿油油的一片野草占据,变成了草甸,只是草甸最外围临崖处被谷外寒意所侵
,才显得有些衰败枯调。
宁缺和莫山山站在霜草之间,举目向远处那道雪崖方向望去,今日天空湛蓝纤净无
尘,视野极好,然而空中总有无数肉眼看不到的微小颗粒,隔着十几里的距离,根本没
有办法看清楚那道雪崖上的画面,甚至连雪崖都看不到。
眼看不到雪崖不等于真的完全看不到,宁缺刚入洞玄,正是精神气息处于巅峰的时
刻,平常便极为敏锐的感知更是敏锐到了极点,识海里竟是清清楚楚出现了一团极亮的
光团,光团作金黄色异常明亮,边缘四散如同一朵美丽的花。
他被识海里出现的画面震惊,下意识里问道:“洞玄境……有这么强大?居然能感
知到这么远距离的画面?”
莫山山望着十几里外的雪崖方向,若有所思说道:“不是洞玄境能感知如此远的天
地气息,而是因为隆庆皇子此时已经[百度贴吧首发]到了破境的关键时刻,他要破的乃
是知命境,动静自然不小,此时他正要跨过那一步,数十年修行所得的道意及念力尽数
演泄至体外,对天地元气的干扰太强,所以你我才能看到。”
宁缺沉默片刻后笑了笑,说道:“差一步也是差,终究还是我赢了。”
莫山山看着他问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宁缺理所当然说道:“当然是告诉隆庆,我已经[百度贴吧首发]破境成功,既然输
了赌约,稍后他便要自废雪山气海,那何必再这么辛苦的破境?现在认输动手或许能少
些痛苦,若他真的晋入知命境界再自废,我觉着这未免也太残忍了些。”
莫山山情绪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心想隆庆此时距离修行者梦寐以求的知命境界只差
一步,马上便会成为大修行者,值此时刻难道他还真的会履行赌约,舍弃自己一身修为
和神殿身份?宁缺你平日里的表现不像这般天真无邪的呀?
“现在的问题是怎么告诉他他已经[百度贴吧首发]输了。”宁缺说道。
莫山山轻轻摇头,说道:“破境之时道心通明,你我能感觉到他,他的感知也是极
端的敏锐,你先前破境的瞬间,他应该就已经[百度贴吧首发]知道了。”
宁缺看着那道看不见的雪崖,沉默片刻后问道:“那他还在等什么?”
隆庆皇子在等花开。
他身旁那根柴木上的那抹绿意早已勃发,十几片青绿肥嫩的叶儿上方有一朵粉粉的
桃花,桃花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瓣瓣绽放,一瓣两瓣缓缓伸展,娇嫩的花瓣在风中微
微颤抖,上面竟隐隐可以看到露珠几滴。
桃花已经[百度贴吧首发]开了四瓣,第五瓣正在缓慢而坚定地向空中展开。
若最后的花瓣也完全展开,那便是威升,那便是怒放。
那便是知命。
青翠山谷深处传来的气息波动,清晰地传到了雪崖之上,映进他此生最敏锐的识海
之中,他知道宁缺已经[百度贴吧首发]破境,然而那又如何?
隆庆皇子闭着眼睛,平静而喜乐地坐在雪崖之上,坐在樊篱之外,坐在青叶与粉桃
之前,等待着自己破境的那一刻。
也许就是下一刻。
在知命境的大修行者眼中,修行道上曾经的同路人都会变成蝼蚁一般的存在,任何
能够影响到道心的障碍,都将不复存在,因为一旦知命便有世内与世外之别,一旦知命
便非世内人,自然不用再在意世间的规矩道理。
道痴叶红鱼坐在雪崖另一处,她没有看隆庆,因为她知道他今日必将知命,反而觉
得有些无聊无趣,忍不住蹩了蹩眉,有些不耐。
说来奇怪,作为西陵神殿年轻一代的佼佼者,她和隆庆皇子共掌裁决司,虽未明斗
却有暗争,这些年来她一直压着对方一头,此时隆庆眼看着便要入知命不知为何她竟是
表现的毫不在意,似乎不觉得这是一种威胁。
她也没有凝视青翠山谷因为她已经[百度贴吧首发]感应到先前那刻的天地之息变化
知道那个叫宁缺的书院弟子已经[百度贴吧首发]洞玄,虽有些出乎意料,却也不在意,
心里想着若要维护神殿的尊严,大不了稍后把宁缺和书痴尽数杀了,世间又有谁知道这
场赌约?
宁缺看着远方,眉头一挑问道:“他这是要耍赖?”
莫山山轻声说道:“这种时候他不可能认输。”
“输便是输,不认也得认。”
宁缺说道:“那天我就对你说过,若我先进洞玄,就由不得他不履约。”
莫山山转身看向他眼眸里流露出惘然情绪不明白相隔十余里地,而且对方将入知命
,宁缺如何能够逼迫对方履行那个破境之约。
“赌坊够矩就一句话,输了要认帐。”
宁缺把行李放到地上,取出一个沉重的桐木匣子,说道:“如果有敢耍赖的人,或
者出老千被人抓住的人,都要被砍掉自己身上最有用的那个部分。”
桐木匣子里搁着形状奇特的金属物体,这些金属物件表面黝黑,由无数根极细的金
属丝编织绞弄而成看上去蕴藏着极坚韧的力量。
莫山山眉头皱了起来,一路同行入荒原,她清楚宁缺很重视自己这些沉重的行李今
天才知道原来行李里是这些古怪的东西,却不知究竟有何用处。
宁缺取出匣中的金属物体,手指从上面微显粗糙的表面缓缓摩过,紧接着他加快了
动作,随着金属构件的扣合声,一把浑体黝黑的金属弓迅速成形。
然后他开始上弦,又从深色箭筒里抽出一根微黑的合金箭。箭杆上密布着鳞般的细
纹,不知被锻打了多少万次才能打出如此的效果,如果仔细望去,还能发现如鳞细纹间
,还有一些更深刻的线条,那些是符线。
莫山山怔怔看着他手中黝黑的铁弓铁箭,震惊地下意识里抬手掩唇。
由世间独一无二书院打造出来的独一无二的元十三箭。
在茫茫天弃山间第一次出现在世人眼前。
定下破境之约那日,宁缺曾经问过莫山山如果在破境最关键的时刻,破境者忽然受
到外界袭击会出现怎样的情况,当时莫山山应道破境者会遭受剧烈的反噬,甚至有可能
此生再无望破境一所以他决定代替隆庆皇子履行那个赌约。
站在枯霜泛白的草甸上方,宁缺望向十几里外的遥远山崖,注视着识海里那团将要
绽放的金色花朵,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平静的仿佛像是冬日的湖。
隆庆皇子逾知命境散发出来的气息太过明亮,明亮的就像是夜里的火堆,根本不需
要瞄准,就这样清清楚楚地出现在他眼前。
你若安好,便是晴天。
今天是个大晴天,适合射箭。
宁缺深吸一口气,举起铁弓瞄准远方那道雪崖,右臂缓缓向后拉动,坚硬的铁弓随
之微微变形,弓弦深陷入他的手指之间。
“这个世界是平的,真好。”
说完这句话,他松开了手指。
紧绷的弓弦擦着指腹高速回弹,带动符箭猛然射出!
锋利的箭簇从弓驸握手处瞬间前突,当它运行出某个距离后,弓咐处镶着的那颗金
刚石,与金属箭杆发生了一次轻微的磨擦,被磨出极复杂剖面的金刚石锋,如同落在纸
面上的蘸墨毫尖一般,极随意的在箭杆上画出一道线。
正是箭杆符文处的那片空白,正是那道符尖的最后一笔
箭尾最后离开弓驸处,不知道是因为速度太快的原因,还是因为箭身上那道符文被
激发的缘故,箭尾脱离弓身时,竟带出了一团乳白色的湍流。
然后元十三箭消失在乳白色的湍流之中。(注)
盘膝雪崖上的隆庆皇子感到了远处传来天地气息波动,甚至他清晰地感知到了宁缺
的敌意与杀意,但他毫不在意甚至轻蔑地不屑睁开眼睛。
在他此时的识海中,半天黑暗已然败退,似锦繁星将要占领整片苍穹在他身后的柴
木上,桃花已然威开最后那瓣便要绽出最后的那一丝颤动。
修行道路越往上走越艰辛破境愈艰难,破境之时也愈危险,然而双方相隔如此之远
,他根本不相信对方能有怎样的手段能干扰到自己。
隔着十余里距离遥遥伤人,如果不是剑圣柳白的剑,那就只能是传说中进入无距境
界的圣人,但世间真有这种人物存在吗?
更何况他身旁还有道痴叶红鱼在护法。
隆庆皇子人生第一次将要入知命时的真实想法便是这样的。
然后他马上知道自己错了。
刚刚破境的宁缺,精神气息正处于人生最完美的巅峰时刻,他未作调整未作等待,
甚至没有允许欢乐继续洋溢便射出了自己最强大的元十三箭。
过往十余年间所积蕴的冥想念力那些艰辛挣扎在他心间留下的坚韧意味,对天地的
所有认知还有那些仇恨不甘怨愤冷酷情绪,尽数在这一箭之中倾泄而出。
无关恩仇但确实十分快意。
大明湖湖水翻滚震荡,鱼儿惶恐不安。
由草甸至雪崖间,无数落叶飘飘而下,树梢惊慌躲避,形成一道空洞。
看不见的箭,便在这道空洞里前行。
这一箭。
惊了静湖。
乱了密林。
枯了新桃。
隆庆皇子愕然睁眼,向青翠山谷望去,脸色瞬间变得极为苍白。
隆庆皇子愕然低头向黑衣胸口望去,眼瞳瞬间变得无比悲恸。
被黑色道袍覆盖着的胸口上开出了一朵花。
不是美妙梦里自己西陵道法大成之后开出的那朵金花
而是一朵血花。
花后是一个洞。
很空很安的洞。
洞里面什么都没有。
前一刻,黝黑细长的元十三箭消失在宁缺的弓弦上消失在乳白色的元气湍流中。
下一刻,元十三箭便来到了隆庆皇子的身前。
这道符箭的飞行似乎不需要时间,可以无视距离。
坚硬的符箭直接刺穿隆庆皇子的胸腹,带出一朵极夸张的血花,撕扯乱他体内的气
海雪山,然后如道黑色闪电继续疾飞,直至射入雪崖后方极远处的山峰里。
轰的一声巨响。
那座山峰腰间积着的雪开始崩塌,渐成白色的洪流,声若雷鸣。
晴朗的天空骤然变得阴沉起来,荒原北方的北方有黑云丛生。
隆庆皇子低头看着自己胸腹间那道透明的洞,身体缓缓颤抖起来。
那箭太快,快到他根本没有反应,快到血花喷溅之后,恐怖伤口里的血还来不及跟
着渗出,便穿透了他的身体,消失无踪。
他身旁那根柴木上的桃花已然枯萎。
他识海里的如锦繁星已然尽碎,残留的那抹黑夜也已经[百度贴吧首发]被撕扯成絮。
隆庆皇子牵动唇角,艰难而惘然地笑了笑,笑容却是那样的痛,痛入骨髓的痛。
万涓成水,然后汇流成河,艰辛千万里峡谷丘陵平原滩涂,最终浪奔浪流摧沙狂肆
喷涌将要出海,却迎面遇着万丈山崖,浪散成沫好不惨淡,恰如他此时的心情。
他本是燕国都城一王子,然屡有奇遇,见惯世间最繁华,经历过世间最幸运,正青
春时节便要巡游诸国四处裁决,最终被昊天降恩成了桃山里的煌煌美神子。
今日他终于快要逾过修行道上那个重要关口,晋入知命境界,只觉身心无比舒畅,
背靠青翠面朝雪峰,身旁旧木结新桃,人生似乎便要圆满。
然而就在此时,天外飞来了一箭。
一箭毁灭了他的所有。
他怎能不痛?
(注:这里两百零七字,是直接用的第一卷元十三箭里的内容,因为我想来想去,
也想不出来比这段更好的发箭描写了,所以直接搬来用,就算把这字数抠掉,这章字数
也是饱足的,向大家报告一下,这章是真用心了,请细看。
然后今天是世界睡眠日,然而病人我居然因为咳嗽和乱想的原因失眠到了现在,我
不知该怎样佩服我自己,好在码字的时候是清醒的。
最近的更新是没道理要票的,但这两章的质量我很欢喜,不要票也没道理,所以如
果愿意投我推荐票和月票的朋友,恳请你们投将夜一票,非常感谢。)
k*****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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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红鱼飘至隆庆皇子身旁,细眉微蹙,神情凝重,伸出洁白如玉的手掌抚在他的头顶,
一道淡而纯和的道术气息自掌心喷涌而出,瞬间笼罩住他的身体。
那道淡而纯和的气息渐渐变浓,泛起金色的光辉,就如同昊天神辉一般,紧接着,
她左袖一拂将一粒丸药塞进他唇中,然后掌风柔拍震碎推送入腹。
随着她简洁迅速的动作,隆庆皇子胸腹间箭创溢出的血水神奇般地止住,甚至隐隐
约约间能够感到一股极强烈的生命气息正在不停修补什么。
这粒丸药是道痴幼时自观中带出来的极品伤药,那道带着极浓生命气息的道术气息
更是桃山秘学,凭此手段,她竟是生生把隆庆皇子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
隆庆皇子脸色极为苍白,但应该不会当场死去,然而无论叶红鱼在做什么,他都没
有什么反应,只是沉默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胸口。
一滴汗珠自叶红鱼鬓角滑落,瞬间被阴云下的雪风吹去不知何处,为了不让隆庆皇
子死去,她在短短瞬间内受到了极大的损耗。
她简单说道:“太快。”
换作别的任何时刻,骄傲如道痴,绝对不会解释任何事情,哪怕对方是裁决神座,
然而她今天出现在这道雪崖之上便是要替隆庆护法,结果却没有拦住那箭,导致隆庆此
时伤重将死,所以她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
那道箭……太快,快到她都反应不过来。
隆庆皇子没有回答她,不知道是伤势太重的缘故,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他惘然看着自己的胸口,知道肉身的伤害养上数月大概能够养好,然而被那一箭毁
掉的气海,尤其是破境之时受损的道心,却再也没有修复。
识海里那满天星辰碎成了亿万块凌乱的镜片,被绞杀成絮的那抹黑夜则是在空间里
四处飘散着,渐要占据所有的角落与视线。
他像一个傻子般看着自己胸口上的洞,仿佛看到了这个混乱的世界,在刹那辰光里
忆起了很多辰光,以及那些辰光里自己所经历的一切事情。
那些华彩的篇章,夺目的画面,被柴火映照的冷漠不动容颜,火刑台上呼号痛苦的
半焦人身,幽阁里肉骨皆腐的尸首,以及注视着这些的骄傲平静的自己,变成无数片雪
快速地在他眼前的黑色道袍上闪掠而过。
有很多人死在他的手中,强壮暴戾的男人,贞洁白嫩的处女,妩媚丰满的荡(喵)
妇,苍老瘦弱的老人,稚喜可爱的孩童,因为一心向道因为对昊天的虔诚他没有任何犹
豫没有任何动摇,愉快地毁灭着众生的人生。
然而直到此时此刻他才发现,毁灭他人人生时自己曾经在火刑台沉思而得的感受都
是虚假的,唯有自己人生被毁灭时的痛苦才是真实的。
所以他看到了自己灰暗而无希望的将来。
叶红鱼注视着他面容上的灰暗光泽,知道他的骄傲,他坚强的修道意志,全部被那
一箭毁了,不由沉声斥道:“你想让自己废掉吗?”
听到这句话,隆庆皇子忽然笑了起来,嘶哑的笑声很虚弱,在渐盛的风雪中,显得
极为痛苦和惘然,然后他轻声喃喃说道:“我已经废了。”
再也没有进入知命境界的可能,对于他这个愿将生命奉献给光明昊天,一心向道的西
陵神子来说,活着只是芶活,像一条狗那样活。
他痛苦地艰难转头,望向崖外的风雪,以及荒原深处越来越暗沉的天空,惘然说道
:“我本是皇子……我将为燕皇,我双脚……站在道门与红尘两岸,本应举世无双,然
而就这样……废了,被昊天遗弃在痛苦与黑暗的世界里。”
在道门中人眼中,幸运是昊天赐予人类的礼物,不幸则是昊天施以的责罚,他这一
生何其幸运,然而今日在这片被昊天遗弃的山脉中,却忽然发现自己被昊天无情遗弃,
再如何坚强的意志,再如何通明的道心都无法承受这和巨大的打击。
隆庆皇子缓缓站起身来,重伤之余极为虚弱的身体在风雪中晃了晃,他发出一声痛
苦地像野兽般的嘶嚎,才勉强站直了身体。
他没有理会身旁的叶红鱼,直接向前迈了一步。
一步踏空,便从雪崖上滚了下去。
沉闷撞击的声音响起,他摔到了雪崖下方。
黑衣裹着的身体横卧雪中,一动不动。
叶红鱼走到崖畔,沉默看着崖下的雪地。
时间缓慢地流逝,崖间的风雪更盛,快要被雪花掩埋住的隆庆皇子忽然动了动,然
后极其艰难地站了起来,捂着胸口,一脚深一脚浅踩着深雪向山外走去,有时跌倒再次
爬起,缓慢地向着荒原北方黑沉的铅云行走。
生不如死,像一个傻子。
活不知命,像一只无家的受伤野狗。
因为剧烈的挣扎动作,被道术气息暂时止住血的胸口箭创再次崩裂,鲜血从隆庆皇
子的指间溢出,滴落在雪上,在崖下的雪地上拖出一道极长极红的线条。
那道血线也未能维持多长时间,便迅速被风雪掩盖。
他那踉跄悲惨的身影,也终于被风雪掩盖。
叶红鱼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风雪之中,始终一言不发。
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再次倒下然后再也无法爬起,最终变成寒冷荒原上的一具冰
尸,她只知道这个曾经有资格威胁自己的家伙虽然还活着,但已经死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缓缓转过身来,静静望向雪崖那头的青翠山谷,毫无一丝情绪
说道:“有些人应该死,所以……”
话语戛然而止,她凝视远方陷入长时间的沉默,风雪渐拂其面,渐凝其颜,没有任
何表情的美丽容颜就像是冰玉雕出来的美人像。
忽然她眨了眨眼。
眨碎一地冰霜。
先前快要占据整道雪崖的青草,随着隆庆皇子的毁灭而迅速枯萎那根柴木上的桃花
也正在逐瓣凋零,然而随着她这一眨眼,雪崖之上再生变化。
青草不再枯萎也不复茂盛,桃花不再凋落也不再复开,只是绝对静止地停留在她眨
眼那一瞬间的状态中,仿佛时间让所有的生命都凝固了一般。
不是所有事物都凝固了,崖上的风雪没有,她那件随风而舞的红裙也没有。
寒风卷着雪片围着她的身体呼啸而掠,渐渐变成一道极清晰的雪束,围着她的腰不
停高速旋转,飘舞的红裙拖在身后的两根系带,被风拂起,轻点她腰间的雪束,仿佛墨
笔毫尖入清水,腰间那束雪顿时变得鲜红无比。
天弃山脉深处那两道险峻的崖壁处,知守观行走叶苏与魔宗行走唐,隔着幽深不见
底的峡谷相对沉默而坐,无论隆庆皇子身畔桃花开启还是宁缺烹鱼破境,都没有让他们
脸上的情绪有丝毫变化,直到那一箭穿过整道青翠山谷。
“这箭不错。”
“是不错的一箭。”
叶苏看着远方淡漠说道:“只有书院才能有这样不错的箭。”
唐看着对面崖壁上的他,沉声说道:“我只知道你输了。”
唐小棠紧握着血色巨刀,站在兄长的身后,警惕而微显兴奋地看着对面。
叶苏缓缓站起身来瘦削的身体和那简单的道髻,在灰黑色的崖壁间显得格外孤独,忽
然间他若有所感,再次望向远方,唇角微挑露出一丝温暖的笑容。
唐也感觉到那处雪崖上的动静,神情微异。
宁缺缓缓垂下手臂,握着铁弓的手微微颤喵抖,这一箭损耗了他太多念力,尤其对
肩部肌肉的伤害非常严重,但苍白的脸颊难以自抑浮现出快喵意的笑容。
识海里那团耀眼的光团骤然熄灭,想必隆庆皇子即便没有死,也没可能破开知命那
道沉重的大门,如果真如莫山山所说,对方甚至可能此生再无望入知命。
元十三箭第一次实战,便能发挥出恐怖如斯的威力,能够把隆庆皇子这样的强者狙
毁,宁缺对此并不感到意外,想当时在书院后山他还不过是不惑境界,射喵出今日这箭
的他已然洞玄;当时二师喵兄拂箭而飞时衣袖都被震破,而今日的隆庆皇子正在破境关
键时刻,难道他还有可能比二师喵兄强?
莫山山看着他,漆黑如墨的眼瞳瞪的极大,满是惘然神情,薄而红的嘴唇抿的非常
紧,似乎有无穷的疑惑不解和震喵惊。
宁缺揉了揉肩头,看着她笑着说道:“被我这把弓箭惊着了?”
莫山山轻轻点头。
宁缺得意说道:“厉害吧?”
莫山山再次点头。
然后她神情凝重问道:“你已经赢了赌约,为什么还要射这一箭?”
宁缺说道:“战斗的目的不是自己胜利,而是要让敌人失败。”
看着少喵女依旧不解的神情,他继续说道:“自己胜利而敌人没有失败,那就是假
胜利,如果自己看上去没有胜利但敌人失败,这才是真胜利。”
莫山山一路行来被他改造了经多思想,能够大致理解他对战斗的阐释,却依然还有
很多事情无法喵理解,比如他为什么一定要让隆庆皇子陷入如此可怕的失败。
“虽然你是书院行走,有大唐帝喵国撑腰,但隆庆皇子是桃山诸位大神官器重宠爱
的年轻一代领军者,是昊天信喵徒眼中的西陵神子,结果他却被你用这样的方式给毁灭
,难道你没有考虑过这会引发不可收拾的后果?”
宁缺面无表情说道:“如果这是赌约,他就应该付出输掉之后承诺的代价,如果这
是一场战斗,那么在确认敌人绝对失败之前,我从不考虑别的后果。”
莫山山看着他的眼睛摇了摇头,说道:“这个理由并不充分,你是一个很聪明的人
,应该很清楚就算他进入知命也不敢杀你,应该更清楚你杀死他会带来怎样的后果,但
你还是选择射喵出那一箭,并且没有丝毫犹豫,这到底是为什么?”
宁缺沉默片刻,然后笑着说道:“他那时候不该提到桑桑。”
这个,世界上最可怕最冷酷最无喵耻的宁缺,便是听到别人提到桑桑时的那个宁缺
。任何试图用桑桑威胁或控喵制他的人,他都会不择手段务求先行杀死对方。
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够确认这种威胁永远无法成喵立,才能够保证自己不会永远
生活在焦虑与痛苦之中,而这已经变成了他的生活习惯或者说最大的本能。
这种本能从十四年喵前开始,历经帝喵国北部的干喵旱饥喵荒一路人相食,穿越岷
山野林猎寨老猎户的洗澡木桶,杀破渭城外的草原无数马贼,然后一直延续至今。
这是宁缺最不可触喵碰的一点,是他最大的原则,永远不会有任何例外,无论那个
,人是隆庆皇子还是大唐天子,甚至哪怕是夫子。
在长安城里,李渔公主曾经以为自己发现了宁缺的弱点和命门是桑桑,前些天的雪
崖上,隆庆皇子根据神殿情报试着确认宁缺的弱点和命门是桑桑。
然而他们都错了。
桑桑不是宁缺的命门。
桑桑是宁缺的命。
所以最贪生怕死的宁缺,为了保住自己的命,可以不惜自己的命,自然更加不在乎
别人的命,世间的战争与和平与之相较起来,也没有任何重量。所以哪怕对方是隆庆皇
子,他也会选择一箭把对方给毁了,绝不在意后果并且非常高兴。
在草甸上休息片刻后,宁缺恢复了些精神,正准备把元十三箭收回桐木匣中,忽然
他的眉梢一挑,眼睛微感疼痛,仿佛被一根针刺了下。
他震惊抬头再次望向远方那道雪崖,只见识海之中沉默安宁一片的世界里,忽然间
绽开一朵极明亮的光团,那个光团是那般的白炽冰冷强大,甚至比先前隆庆皇子破境之
前的那些光线更加耀眼,感觉非常可怕。
有人在破境!
有人在雪崖之上破境!
有人在雪崖之上破知命境!
那个正在破知命境的人比隆庆更强!
宁缺感受到那团白炽光线里蕴藏着的昊天神辉气息,用最短的时间最快的速度推断
出雪崖上破境之人的身份,脸上的表情骤然变得极为震惊。
然后他没有任何犹豫不决,没有任何思考,迅速拾起铁弓,挽弓搭箭,深吸一口气
,向遥远的雪崖方向再射一箭!
静湖一片剧烈震荡,林间空气撕扯不安。
铁弓之前天地元气白色端流还未消失,宁缺快速从袖中取出颜瑟大师给自己的锦囊
,紧紧握在掌心,盯着山谷南方的阔叶林,对莫山山沉声说道:
“准备再杀一个人……道痴来了。”
(真心说,越病怎么写好越好了,啧啧,感谢海棠帮着提意见挑错,与俺商量想章
节标题,啧啧,这几章写的真好,章节名也好。对了,书评区有位仁兄帮俺搞了一个纠
错帖,在此俺表示极为强烈的感谢,他叫脏狗狗,呃...大家明天见。)
(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
是我最大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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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行者破境是一件很难的事,这些天雪崖上的隆庆皇子,大明湖畔的宁缺,经年苦
修待天时才能破之,但有时候破境也是很简单的事,比如曾经的宁缺初悟感知不惑一气
呵成,竟似乎完全没有感到这三道境界之间的滞碍。
穿红裙的道门少女破境也非常简单,风雪凝成一束围绕她的腰身,崖上青草桃花似
开似萎,凝了生机似有若无时,她便成为了知命境的大修行者:
众所周知,道痴叶红鱼境界更在隆庆皇子之上,隆庆都走到了知命的门槛,更何况
是她。她很久以前双脚就已经踩在那道门槛上,只不过不知因为什么原因没有踏过去,
所以先前隆庆将入知命境时,她没有丝毫嫉意和忌惮。
因为只要想入知命,她随时都能入知命:
青翠山谷深处暴起一团强烈的天地气息波动,里面夹杂着令人心悸的符意。
叶红鱼飘浮在雪崖上方,双眼紧闭,红裙飘带向身体四周的空中延展美丽的脸上写
满了宁静,仿似根本没有注意到远处的动静,然而身周的雪风却骤然间变得狂野起来,
吹楠着红裙飘带猎猎作响:
几乎就在山谷澡处那道强烈气息暴涨的同时,她身前飘着的一根鲜红系带嘶的一声
碎成了满天蝴蝶那道不可抵挡的若有若无的箭道痕迹,便在这些血蝴蝶中间穿过擦着她
的肩头斟钦向极远的天空飞去,然后不知所踪。
自青翠山谷深处射乘的那一箭,未能射穿她的身体,但还是伤到了她的肩部鲜红的
血水从白嫩的肩头流淌而下,当满天血蝴蝶般的破系带落在雪崖上时,血珠也已经流到
了她的左手,顺着指尖滴滴滑落:
血珠车能滴落到雪崖匕,便被一只洁白如玉的手接住。
叶红鱼睁开双眼,眸里没有丝必情绪,看着青翠山谷深处,忽然纵身跃下雪崖踩着
崖上的突起,飘然借风势掠入密密的阔叶林中。
入了青林,细梢与衣带共舞,嫩叶轻拂其脸,她的身体仿佛与周遭的林叶空气融为
一体,成为了自然天地的一部分,若不以肉眼去看仅凭感知根本无法发现她的存在而她
就这样随着林间的风漠然向山谷深处飘去:
宁缺的判断非常迅速第一时间猜到那名在雪崖上越境的强者是道痴,已经毁了隆庆
皇子,难道还要毁掉西陵神殿的另一个希望?意志再如何坚定的人在面临这和突发情况
时,想来都会有些为难但他的反应比判断更加迅速,毫不犹豫再次施出元十三箭动作竟
似比思考还要更快一些。
杀一个是杀,杀两个也是杀,这种事情从乘没有什么好客气的,更何况他已经毁了
隆庆皇子,道痴忽然于此时破境,青翠山谷里那一刻飘拂的风,随意一嗅都能嗅到其中
隐藏的极大凶险意味。
只可惜符箭的第二次发射,没有得到与第一箭相同的效果,他此时的身体与精神状
态不划破境时饱满,更关键的是,他怎样都没有想到,道痴的破境速度竟是如此之快,
在自巳如此快速狠辣的应对面前,竟还能够先行破境!
右肩传来清晰的撕裂痛,识海里施符造成的念力波动让他微感眩晕,但宁缺知道自巳
有多狠自巳的身体有多狠,他确信自己还能射很多次,所以他并未气馁,而是依旧举着
铁弓指间夹着符箭,面无表情冷静地瞄准着远方。
雪崖上的光团骤然敛没,融入天地之中,隐约间能够看到远处的青林逆风而动,阔
叶纷乱,偶有一抹艳红衣影飘掠其间,隔着遥远的距离,只能肉眼偶见,再无法在识海
中确定对方的位置,如何瞄准?
宁缺稳定控弓的手微微颤我起来,知道现在的局面非常糟糕,但他只允许自巳心慌
了极短暂的瞬间,然后迅速做出决定,将铁弓反背至身后,拎起箭筒,转身就向草甸下
方狂奔,同时大声喊道:“快跑!”
前一刻还冷静无畏拉弓以待,下一刻便像受惊的兔子狼狈奔逃,莫山山正在不鼻弹
动计算的手指骤然一伎,看着已经跑到草甸下方那个家伙的背影,疑惑茫然问道:“你
不是说要在这里杀人吗?”
宁缺头也不回急声喊道:“那个婆娘太凶残,杀不死她只能被她杀,赶紧撤!”
桑桑是宁缺的命,而桑桑是一个自幼被人遗弃,被尸水泡着活下乘患了先天阴寒症
又被宁缺当牛作马使唤了好些年的苦命丫头,这间接证明了……
宁缺的命很苦。
他好不容易借破境之约避了血光之奂拉远彼此距离一箭毁了隆庆皇子人生,本以为
此后便是山青水秀只待魔宗山门芝麻开门拿了天书拣些宝贝找到那道亲近气息便光荣南
归,哪里想到紧接着便迎乘了更加强大的敌人。
入荒原雪山,肯定会遇到一些强大的敌人,其中便包括西陵神殿,对于这些事情宁
缺有缜密的想法有周密的计划,他带着书痴提着元十三箭担着锦囊……自信面对任何情
识地有应对的能力……然而他怎能想到隆庆未能破境,道痴便在雪多上跟着开始破境,
并且真的希瑞变身成功成为了恐怖的大修行者!
黄河前浪裹着后浪,一浪更比一浪,实在是浪的太过销魂,浪的他都顶不住,就像
打了小孩来了不讲理的家长,收拾了小混混乘了位黑道教父,欺负了高富帅结果乘了他
那孤傲冷艳继承家族伟大遗产的恐怖家姐,他的命真的太苦了。
崖峰间,唐小棠手里一直紧握着的红色巨刀啪的一声砸到了地上,小姑娘抬起手紧
紧捂着小嘴,看着远处气息起处,想着哥哥先前的话,眼眸里流露出不可置信和极端烦
恼焦虑的神情,愁苦说道:“那个,疯婆娘居然这样就破了知命境?”
“那以后再撞上可就打不过她了,真讨厌。”荒人少女忽然注意到对面崖峰上的动
静,看着那个狐单离去的道袍背影,吃惊说道:“他怎么就这么走了?他妹妹成了大修
行者,他居然没有什么反应?难道他不想去帮帮她?”
唐看着对面山道上渐行渐远的那个道人,看着那道人身上流露出乘的与天地极不和
龘谐的萧索孤单意,想着十四年前那个骄傲自负的少年道士,浓粗如铁刺般的双眉渐渐
皱了起采,说道:“一个勘破死关的人,自然不会在意亲人这和东西。”
走下崖峰的道士比当年更加强大,唐并不在意,他虽然不知道对方究竟是用何和方
式勘破死关,但他知道进入那种境界的人,对周遭事物的动念往往会淡漠很多,而胸腹
之间的道心则会以一种新的方式继续骄傲下去,自然不会轻言破诺。
他望向远处那道青翠山谷,沉默片刻后说道:“道痴真的很了不起,也不知道她这
么小的年龄,怎样能够忍住破境的诱惑,竟是强行把自己的境界封存在洞玄境内如此长
的时间,难道说追上兄长孤单的身影对她乘说竟是如此重要?”
唐小棠没有听懂,惊讶不解问道:“强行把自巳境界封存?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修行有时候像攀登山峰,有时候像以瓢盛湖,有时候像以石填海,讲究的都是毅
力意志,但最后那步最后那瓢最后那块石头所代表的机缘才最为重要。
唐说道:“不同机缘破境,所获必有不同,道痴她早就走到了最后,踏峰只差一步
,洞湖只差一瓢,平海只差一石,但她一直没有完成最后这个环节,以极大毅力抵抗着
成为知命大修行者的诱惑,强行让自己停留在洞玄境,冥想培念修行万门道法只是等待
最后那个机粥……”
唐小雷问道:“今天她忽然破境入知命,莫非便是机缘到了?”
“所谓道法白然,道门机缘最妙处便在顺其自然不得而得,今日雪崖之上隆庆被毁
,道痴她自然动怒,而宁缺和书痴一处,她若要渲泄怒意杀此二人,便需要破境入知命
,这种需要便是自然,所以她自然便破境入了知命。”
唐转过头来,怜惜看着年幼的妹妹,说道:“我没有想到叶的妹妹竟是如此女子,
她的修道毅力和对强大实力的追求已然近乎痴狂,难怪她被世人称作道痴,棠棠,如果
你不能快速成长起来,你将永远不是她的对手。”
唐小棠被兄长认为不如道痴叶红鱼,却也没有什么羞恼之意,可爱地吐了吐舌尖,
得意说道:“如果我去长安城拜大子为老师,才不信会打不过她。”
唐沉默片刻后点了点头,说道:“这话倒也不错。”
唐小棠忽然想到一件事情,望向远方蹙眉说道:“哥,如果我要拜夫子当老师,宁
缺便等于是我师兄,我们这时候是不是应该去救他?”
唐站起身乘,说道:“道痴虽然不错,但你不要忘记,那个叫宁缺的可是书院的天
下行走,大子的亲传弟子哪里会这么容易就死掉?“
说完这句话,他忽然陷入了沉默,举目向荒凉的雪峰四野望去,崖峰之上的寒风不
停吹刮他铁一般的胸膛,他什么都没有看见,却仿佛看见了自巳想看见的。
唐小棠在他身旁好奇问道:“哥,天书究竟在不在山门里?”
唐缓缓摇头,说道:“老师没有告诉过我。”
唐小棠感慨说道:“也不知道宗主什么时候才会重新出现在人世间,二十三年蝉…
…难道真的要等满二十三年?”
唐沉默片刻后说道:“二十三年,快到了。”
便在这时,对面崖峰间天然形成的山道上忽然飘采断断续续的歌声,那名孤单的知
守观行走,行走在孤单寂寞的天地间,唱着意味难明孤单的道歌:
“铁箭崖间青花,肥鱼案上发芽,海里全是石头,我睡马厩,你在线的那头……”
(领导病了,晚上带她去医院,做了检查,问题不大,就是一直燎,着,医生也没
让输液,先吃着药吧,自己也还病着,确实身心俱疲,尼玛真像宁缺的感受一样,但也
真像唐的赞叹那样,我居然还能挺住,而且还能写成这样,值得歌颂。感谢上苍和你们
,明天是周六,洲好休息一日,祝大家周末愉快,舍家身体健康。)(/。如果您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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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红鱼飘至隆庆皇子身旁,细眉微蹙,神情凝重,伸出洁白如玉的手掌抚在他的头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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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道淡而纯和的气息渐渐变浓,泛起金色的光辉,就如同昊天神辉一般,紧接着,
: 她左袖一拂将一粒丸药塞进他唇中,然后掌风柔拍震碎推送入腹。
: 随着她简洁迅速的动作,隆庆皇子胸腹间箭创溢出的血水神奇般地止住,甚至隐隐
: 约约间能够感到一股极强烈的生命气息正在不停修补什么。
: 这粒丸药是道痴幼时自观中带出来的极品伤药,那道带着极浓生命气息的道术气息
: 更是桃山秘学,凭此手段,她竟是生生把隆庆皇子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
: 隆庆皇子脸色极为苍白,但应该不会当场死去,然而无论叶红鱼在做什么,他都没
: 有什么反应,只是沉默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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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林梢头游风而摆,树叶楠落!声连绵响起,那抹红影急速靠近大明湖,无论是密树还
是寒风,都无法让红影飘行的速度缓上一分:
宁缺和莫山山冲下草甸,向着湖那头快速本跑,速度虽快,但和入了知命境的大修
行者的速度比起来,还是太慢,他们刚刚跑到大明湖的北岸,道痴叶红鱼的身影已经自
林间飘然而出,落在了湖南岸的湿地上。
没有任何对话谈判威胁,道痴看着湖对岸的二人,神情冷漠抬起右臂,食指隔空点
出,纤细指头一道极淡的道门气息缓慢喷吐而出:
微荡湖水上空的天地元气骤然一阵波动,空中仿佛多出一柄无形的巨剑,猛地向明
媚湖光山色间斩下,一声巨响后,碧绿清澈的湖水剧烈翻滚,卷着白浪与沫儿恐惧地向
两边排去,形成一道约数尺长的深深沟警,竟似要直接看到湖底。
这道仿佛被无形巨剑斩开的深整从道痴纤细指尖开始,撕裂大明湖南岸的湿地,撕
裂湖中的水草游鱼,撕裂那些根本没有具体形状态柔不禁力的湖水,以一道笔直的线条
,直刺湖北岸的宁缺和莫山山。
宁缺感受到了身后远处传采的恐怖气息,知道自巳就算此时真的变身成为一只兔子
,也没有办法在袭击到来之前找到合适的避难山洞,所以他只进行了极简单的思考或者
说根本没有思考便停下了脚步,转身准备射出符箭。钗弓劲挽,弓弦紧绷如同他此时的
心情,然而他没有松弦,因为在他与湖南岸红衣道痴之间笔直的视线间,已经多了一道
无形的巨剑,天地气息在那道空间里强烈紊乱造成了空气的剧烈流动,甚至让光线都产
生了奇异的折射。
他无法瞄准对方。
而那道剑气已然撕裂湖水以及北岸的草地,快要抵达己方的身前:
宁缺松弓撤箭,伸手至背后握住大黑伞工
莫山山一直在他身旁沉默看着湖南岸的少女,做为与道痴齐名的书痴,发现对方破
境入了知命,想必心情总会有些异样。
或许是为了驱除心头那抹异样情绪,也可能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她面对着那道破
开湖水强横而至的无形道剑,没有躲避的意思,而是平静地迎上前去,洁白如玉的右手
自棉袖中探出,在湖畔风中轻柔一转开始书写。
她的脸上浮现出两抹极不健康的红晕,在湖畔微寒风中书写的纤细手指微微颤扛,
随着指尖画出的几根线条,一股强大的无形符力随风而生:
她知道自己原本的境界实力都不及道痴,如今对方已经晋入知命境,所以此时她毫
不犹豫一出手便是自巳最强大的手段那半道神符:
风中的线条瑟瑟缩缩,然后瞬间崩断成无数极碎的片段,指尖的符力骤然坍缩,周
遭的空间随之急速压缩,教那辰光里,便变成一团透明的气团了
书痴半道神符凝成的透明气团,与道痴指尖喷出的无形道刮,在大明湖的北岸相遇
,空气之中骤然多出了无数道极细的漓流,便如柳絮一般:
下一庶这些柳絮全部崩桑炸开,里面所蕴藏压缩纠结在一处的道力和符力,猛烈地
向四周喷发,清澈的湖水表面猛地一震,似乎要空中跳起来了一般!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万倾湖水跳跃奔流暴起,青翠山谷间水花四溅,湖心处那些渐
凝的冬冰更是被炸的片片碎裂。
宁缺的反应奇快,就在湖水崩散的那一瞬间,右手离开黑伞柄,再次举起铁弓,以
最快的速度向湖对岸射了一箭。
满天水花薄冰和天地元气端流,叶红鱼却仿佛能看见湖对岸的所有,当他州划举起
手中铁弓时,她挥了挥手,那些州划崩至空中的薄冰,仿佛收到一道命令,瞬间密密麻
麻布满了二人之间的空间通道。
在携着符力的铁箭之前,那些冰块仿佛比薄纸更加脆弱,啪啪碎响声中,强大恐怖
的元十三箭,无视空间闪电般刺穿箭簇之前的所有冰块,出现在道痴身前。
叶红鱼平静看着湖尖岸那个男子,根本没有闪避。
符箭擦着她先前受伤的肩头掠过,距离极近,甚至箭上的符力让她肩上破损的红衣
碎片都飞舞了起来,却是没能伤到她,嗤的一声射入密林之中,轰隆之声连绵响起,不
知道有多少株青树被这一箭射倒:
此时被她一记无形道刮破开的湖水回流,填平了那道深整,散开来的薄冰,漫无目
的地在湖水表面乱流间飘荡,看上去就像是无主的野萍:
叶红鱼轻盈随风而起,亭亭落在湖水间一块薄冰之上,玉立:
她此时已经是知命境的大修行者,但只隔着一湖距离,依然没有信心能避开宁缺的
元十三箭,所以她根本没有避,而是选择干扰元十三箭的运行轨迹。元十三箭的速度确
实十分恐怖,一块薄冰根本不可能改迹它的运行轨迹,但总会形成某和干扰,那么几十
片薄冰几百片薄冰呢?
黑发梳成的道髻于风中不动,逾发衬得容颜娇嫩鲜艳,她站在湖雨薄冰之上,平静
看着湖对岸,眸子里有抹极淡的笑意,这笑意却没有丝毫情绪。
脸色微白的莫山山一言不发看着湖面蔽冰上的女子,悬在袖外的右手微微颤求,喉
间微有甜娶,带着几分惘然与不甘想道:“知命真的这么强大吗?”
宁缺沉默看着湖面薄冰上那个红衣少女,狠狠地握紧了拳头,不是为了发泄不甘,
而是为了缓解肩部的撕裂痛楚,以及快速让控弦的右手不再颤求了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传说中的道痴,第一次感受到传说中道痴的强大一一她的强大并
不仅仅在于境界的强大,更在于对道法精细准确到不可思议的掌控程度。
几百片薄冰改变元十三箭的运行轨迹,看上去很简单,但要做到实际上非常困难,
先前空中那些薄冰与箭簇相触时的角度,必须极为精确才能做到不同微小偏差之间的无
限叠加,一片薄冰衙也罢了,她同时操控几百片薄冰,而且是在那么短暂的瞬间便完成
,这需要怎样的精细控制能力?她究竟是怎样做到的?
湖间余波犹在,随着水面的起伏,站在薄冰上的道痴叶红鱼也随之轻轻上下,她看
着岸上的莫山山平静说道:“半道神符果然有点意思,书痴你进步不少,可以做我的对
手了,如果你能在知命境悟化,成为真正的神符师,或许真的有机会战胜我,但是很可
惜,要到那一步你还需要很多年。”
莫山山微微低头,没有说什么。
叶红鱼又看着宁缺微嘲说道:“你便是宁缺?我知道你是史上最弱的天下行走,但
我真没有想过,你会弱到如此地步,真是给书院丢脸:”
如果别人嘲笑桑桑,宁缺可能会很生气,会马上跳起来问候对方先祖,但如果是自
己被嘲笑被奚落,只要不是被打死,脸皮厚如他根本毫无感觉。他握着铁弓看着湖心薄
冰上的少女笑着说道:“别这么说,我也让你流血了。”
他没有举起铁弓瞄准对方,因为先前的战斗已经至少证明,在不是偷袭的情况下,
对知命境的大修行者,元十三箭没有必杀的把握,他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这时候
既然道痴似乎有说话的意思,那他当然愿意陪着对方说说话。
要知道根据他的判断,道痴似呼很有把握把他和莫山山收拾掉:
只不过既然是敌人,说的话自然也不是什么好话,一个男人让一个女人流血而不是
流泪,在底层酒肆的笑谈中,往往是与那些闺房之事联系起来,只可惜无论道痴还是书
痴这一生都生活在云端山中,痴于修行符书,哪里能听出他话里藏着的猥琐味道,所以
根本都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不免让宁缺有些遗憾了
他接辜说道:“我能问你一件事情吗?”
叶红鱼平静看着他,眸子里没有任何情绪,就仿佛一只山猫看着一只竹鼠,不屑戏
谑玩弄,因为实力上的强大差距而平静等待,红唇微启轻声道:“什么事情?”
宁缺问道:“隆庆皇子死了吗?”
“没有。”
“很好,职然我没能杀死他,那你想来也不能杀死我。”
宁缺看着湖面薄冰上的道痴,很诚恳地说道:“我承认自己确实是史上最弱的天下
行走,我也承认自己打不过你真的很给书院和老师丢脸,但我想有必要提醒你,如果你
杀了我,书院和老师会觉得更丢脸,到时候只怕神殿也保不住你。”
他再次搬出书院和夫子这两座大山来给自己靠,这是很无聊的手段,但荒原王庭间
发生的事情,以及史册上记载过的无数故事都已经证明,这是最有效的手段。
只是下一庶他发现,这袖手段对道痴没有任何效果。
叶红鱼的眼睛渐渐明亮起来,看着岸边的他认真说道:“我当然知道你是夫子的亲
传弟子,所以这样杀起来才更有意思啊。”
她说话的语气很平静,眼眸很平静,然而宁缺却感觉到了一股非常可怕的寒冷,因
为他听出来这和冷静里隐藏着一股强烈的疯狂兴奋味道:
叶红鱼看着神情凝重的他,再也难以压抑心中的兴奋,轻抚胸口说道:“我一直很
想杀一个书院二层楼的人看看,只是总是找不到理由,你今天毁了隆庆,等于便是给了
我一个理由,我真的很开心。”
宁缺觉得嘴里有些发干,皱着眉头问道:“你不担心神殿和书院之间开战?”
叶红鱼说道:“能够与书院二层楼里真正的强者对战,是我修道以来的最大心愿。
宁缺看着薄冰上美丽的道痴少女,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此时他终于确信对方真
是一个修道成痴如狂的怪物,也终于确信,那个让陈皮皮都感到棘手害怕,甚至让他形
成某和变态男女观点的女人,就是道痴。
叶红鱼看着湖岸上的二人微微一笑,神态妩媚又清纯,诚挚说道:“能有这样的机
会,我很开心,所以为了表示对你的感谢,我决定……亲手杀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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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道痴神情,听着这般话语,中缺不由怔住,明白竟是真的到了生死存亡的那一庶,
略一沉默后望向身旁的莫山山。莫山山也正好望向他,二人的眼神在湖眦风中相触,看
出彼此的真实心情。
如果道痴没有晋入知命境界,那么书痴和宁缺加起来,即便不敌但想来也不会太过
狼狈,更不至于被对方诚挚言道必杀。然而有些奇异的是,眼下局势异常凶险,宁缺和
莫山山的眼神略显焦虑却依然没有什么恐惧了
叶红鱼没有在意他们二人的眼神交流,因为她有足够的自信与痴狂意把他们击倒然
后杀死,在这莽莽山脉深处的幽谷中。
州略微平静一些的湖水,随着她的意念一动再次剧烈震荡起来,清澈的湖水被无形
的卷风吸趄,围绕着她曼妙身姿缓缓转动,尾部脱离湖面,形成一道透明的水束,紧接
着透明水束表面渐渐显出繁密的波折,淡淡天光投射其上折成无数的光片,看上去就像
是银色的鳞,那根围着她腰间转动的水束如鱼一般。
随着她纤细手指轻弹,腰间那束湖水凝成的细鱼,像离弦之箭般射出,破开湖面上
的微寒空气,挟着恐怖的天地气息扑向大明湖北岸二人。
莫山山皂着眉头盯着那道高速袭来的水鱼,左手负在身后,右手探出棉袖,食指在
空中快速画出数根线茶,竟是完全不在意念力高速消耗再一次毫不犹豫施出了那道半神
符,湖醚空中符力大威。
道痴以气息凝成的水束化鱼已经刺至岸边,就在快要接触到那半道神符凝成的透明
气团时,忽然有极明亮的光线从透明水束深处射出,那些如同昊天神辉一般纯洁神圣的
光线经由水鱼表面无数鳞片的折射,顿时大放光明瞬间将青翠山谷和大明湖照耀的炽白
一片,就仿佛天上的太阳采到了此间!
炽烈的光线陡然暴发,冷酷无情地刺进莫山山清亮的墨瞳里,少女轻哼一声脸色瞬
间变得苍白,识海受震,对神符的控制顿时弱了一分。
宁缺也没有预秤到那条像细鱼般的水束,竟能产生如此奇异的道法效果,只觉眼前
一亮然后剧痛传来,忍不住痛哼一声,险些跌坐到地面。
尖啸声连绵狗起,那道似唐似实的鱼状水束趁着神符微弱之机,放着光明强悍恐怖
地不断突静,眼看着便要撕袈那团透明的气团!
凝念入水成束,施以光明弱敌,徨简单的手段,却极为有效,不得不说道痴叶红鱼
对道法的掌握和对战斗的缜密什算已经到了一和很完美的程度。
湖眦的宁缺和莫山山被透明水鳞折射放大的昊天神辉刺的双眼剧痛,根本无法视物
,眼看着便要被那道蕴含恐怖力量的水束击中。
然而就在这时,大明湖畔忽然出现了一道强大的符意这道符意中正平和没有任何躁
意,然而却因为这和纯正而格外强大。
来到湖畔的透明水束瞬间凝滞无论蕴含着强大威力的它如何挣扎,水束表面的繁复
鳞片蜕去重生,从水束深处折射出的炽烈光线如何更加强烈,都再也无法再向前推进一
步,仿佛天地间生出一只巨手冷漠地拖住了那条鱼:
大明湖北岸的风骤停,丝丝缕缕的风瞬间消失,空气被那道强大的符意所压制,不
敢有任何流动之意,便是那些正在风中下堕的碎片也静止在了空中:
这和静止不是绝对的静止,而是一和被迪的挣扎而不能脱的静止。
半亩湖面正陷在这和静止之中,不安的湖水挣扎地流淌,却流淌不出,湖面上的薄
冰挣扎渐碎,却不向四周散亓,而走向内压缩,不断地挤压变小。
一片青叶从岸边飘向湖面上,瞬间被那道符力撕成碎絮,然而又紧紧捆成一束,并
未散开,只是变成了一团青耸,看上去极为神奇。
湖畔的天地间似乎多出了无数根绳子,妙到毫巅地捆绑住一切事物,束缚住它们的
行动之意,因为这道符的名字叫做:缚字符。
宁缺左手紧握着那个锦囊已经破开,微显焦黑的袋口里黑深一片,没有任何东西,
那道神符已经随心意而启,开始在湖面上束缚能够遇到的一切。
站在湖面薄冰上的道痴,身上那件蓬松的鲜红道裙被缚字符的符意压缩紧贴着身体
,薄软的衣秤紧裹着起伏有致的曼妙身躯,显得格外美丽诱惑动人。
而平日里飘于风中的红色系带,早已无力堕下,颓然地缠绕在她腿上,鲜红的系带
与赤裸白暂的双腿交缠着,更是透出一股有些邪恶的美威
只可惜被符力凝住为水束依然在大放光明,宁缺暂时还无法睁开眼睛,不然若让他
看到道痴此时的紧身模样,眼睛和心神肯定会大感舒畅
叶红鱼知道自己此时的模样,她当然不会觉得衣料紧贴身体曲线毕露的画面有多么
美丽诱惑,她只觉得非常狼狈羞恼,所以愤怒。
除了愤怒羞恼,她此时心中更多的情绪还是警惕,因为此时她面临的是一道强大的
完整神符,虽然远不如神符师亲自施展出来强大,但她也不可能无视,这道恐怖的缚字
符无法束缚住她的念力意识,却已经束缚住了她的身体。
在这关键时竟,抢先再次出手的是莫山山,她右手五指像兰花一般绽放,瞬间消解
那半道正与道痴虚鱼对抗的半道神符,然后左手食指陡然如剑般刺出。
一股强烈的干燥意味,出现在湖畔,空中没有出现火焰,却已经出现了被火焰更高
的温度,邻近北岸的半亩湖水骤然沸腾起来,水雾大作。
虚鱼放光明后,宁缺一直紧闭着眼睛,识海里的念力却始终在敏锐地感知着周遭,
除了无法定位与天地融为一体的道痴,清晰地感知着其余的天地气息波动。
当那道燥意划州出现,他便知道莫山山准备动用焚天符。
所以当湖面之上水雾蒸腾,流光溢彩,稍掩强光后的第一时间,他便睁开了眼睛,
用最快的速度搭弓,向在水一方雾中隐现的道痴射了一箭!
没有任何声音,只有湖面水雾生成的一条极细的黑洞,以及洞旁高速旋转的雾气,
秘铁打造而成的中空符箭,便来到了道痴的身前!
神符缚住了道痴的曼妙身躯,按道理在符箭之前,她再没有任何幸理,然而令宁缺
感到震惊的是,那道同样被神符缚住的水束虚鱼,竟在他发箭之前便似呼感应到他的想
法,强行挣断了水做的身躯,瞬间回到了她的身前!
湖面泛着异光的水雾间,隐约似乎响起一声哀鸣。
半道湖水虚鱼,直接被强大的元十三箭撕成了碎片,然后化作满天水滴,啪啪啪啪
落入湖中,仿佛下了一场暴雨。
到这个时候,宁缺才终于知道道痴的本命物竟然是鱼。
道痴左肩再受重创,鲜血淋漓喷涌而出,却因为那道磅礴的缚字符意没有流进湖水
中,而是变成无数滴演圆的血珠贴着她裸白的肩胛骨。
如果不是湖水虚鱼在最关键时教挡住了那道符箭,只怕她会被那一箭生生射死,然
而眼下她虽然活着,却也是受了极重的伤,左臂将断未断,更关键的是本命物受到了极
惨重的伤害,说不定再也无法修复了
少女美丽的面容异常苍白,寒冷森然盯着水雾那边的湖畔,忽然带着些许疯狂意味
说道:“颜瑟师叔的神符果然厉害,但很可惜你不是颜瑟怀叔。”
宁缺根本不理会她说的话,取出第四枝元十三箭搭在了紧绷的弓弦上,控弦的手指
微微颤扒,唇角淌着血丝,连续射出符箭,对他识海的震荡太过剧烈,对他身体的伤害
也非常大了但他此时只有一个想法,就是趁着缚字符缚住对方的机会,不惜一切代价把
她射死,哪怕把箭匣中十三根符箭全部射光也在所不惜。
但道痴绝对不会再给他任何发箭的机会工
大明湖上响起一道凄厉的、愤怒的、冷酷的喝声。
道痴暂时无法破开缚字符的束缚,但她不需要破,因为她此时已经动了真怒,就像
宁缺不惜一切也要杀她那般,她也不惜一切代价要把宁缺杀死,这里雨所提到的代价,
甚至包括她已经断成两截受了重创的本命物!
强行从缚字符中挣脱出来救主的湖水虚鱼,此时已经被撕耸成了两截,其中半截被
那道元十三箭射成满天暴雨,还有半截犹在湖面之上弹动不安。
随着那声冷酷厉喝从叶红鱼红唇之间迸出,半截湖水虚鱼骤然平静,仿佛就像是死
亡之前的教那自哀,然后猛然炸开!
透明的水柱炸开便是暴雨,而虚鱼表面那些繁密的鳞片,却被某和神奇力量从湖水
本体上录离下来,随着力量的暴发而向湖岸迸射!
一片透明鱼鳞在空中化为一道小而锋利的道刮了
万片透明鱼鳞在空中化为万道小而锋利的道刮。
当湖水虚鱼本体化为面水洒向湖雨时,那万枝道刮也已经如暴雨一般洒向湖岸上的
二人,其势磅礴不可抗,有若黑云压城,可摧世间一切!
(明天会多写一些,这个月的任务估计是完不成了,向大家说声骚瑞,不过真没有
什么自责,非战之罪也,病怏怏的也没办法,我会尽量争取在月底之前多写一些,聊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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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 k*****a 的大作中提到】
: 青林梢头游风而摆,树叶楠落!声连绵响起,那抹红影急速靠近大明湖,无论是密树还
: 是寒风,都无法让红影飘行的速度缓上一分:
: 宁缺和莫山山冲下草甸,向着湖那头快速本跑,速度虽快,但和入了知命境的大修
: 行者的速度比起来,还是太慢,他们刚刚跑到大明湖的北岸,道痴叶红鱼的身影已经自
: 林间飘然而出,落在了湖南岸的湿地上。
: 没有任何对话谈判威胁,道痴看着湖对岸的二人,神情冷漠抬起右臂,食指隔空点
: 出,纤细指头一道极淡的道门气息缓慢喷吐而出:
: 微荡湖水上空的天地元气骤然一阵波动,空中仿佛多出一柄无形的巨剑,猛地向明
: 媚湖光山色间斩下,一声巨响后,碧绿清澈的湖水剧烈翻滚,卷着白浪与沫儿恐惧地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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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高的地方听说都很寒冷,道痴叶红鱼境界很高,她随意一念洒向湖畔如暴雨般的万柄
道剑也很寒冷,湖水凝成的剑身蒙着淡淡的霜,已然成冰。
万柄冰霜剑,遮蔽了来自山谷上方苍穹的天光,黑压压一片来到湖畔,就在这时,
一朵伞花开于万剑之前,花色如夜空一般漆黑,顿时让万剑失色。
生死关键时刻,宁缺撑开了大黑伞。
这个选择毫不出乎意料,甚至就像那些被人看厌了的陈词滥调,然而正如同文章里
的陈词滥调往往是数千年文人总结出来最不容易出错的精华,大黑伞也同样如此——能
承万世尘埃,能遮眼遮天,面对再大的暴雨,也不会漏下一丝。
小而锋利的道剑,密密麻麻而至,像真的暴雨般连绵击打在大黑伞腻污厚实的伞面
上,发出啪啪啪啪巨大沉闷的撞击声,道剑无法刺破伞面,伴着强大的冲撞力量纷纷碎
成冰屑,然后化为水雾消散在黑伞之前。
撑伞同时,宁缺把莫山山拉到自己身后,大黑伞很大,两个人半蹲在伞下,头顶仿
佛多出一片半圆形的黑夜,没有留下任何缝隙。
道剑无法刺破大黑伞,但上面蕴积着的恐怖冲击力却留在了伞面上,然后顺着不知
什么材料制成的伞柄,传到宁缺紧握伞柄的双手间。
他低着头皱着眉,双臂不停颤抖,双手指间现出苍白色,已经用尽全身的力气,却
依然还是无法抵抗住黑伞伞面传来的一阵强过一阵的冲击力。
万柄道剑在湖畔空中列成繁复的剑阵,依序降下,连绵不绝猛然轰击,速度变得越
来越快,甚至冰凝剑身带着出鲜红的尾艳,仿佛正在燃烧一般!
大黑伞伞柄从宁缺指间滑脱,重重撞到他的胸口!
伴着一声痛苦的闷囘哼,鲜血自他唇角淌落,但他左手紧握着伞柄中段,右手像铁
丝般紧紧抠着黑伞上端的伞骨,用胸口抵着伞柄。
道剑的轰击还在持续,大黑伞伞面传来的力量越来越强大,他紧抠着伞骨的手指渐
渐被割破,流出囘血来,甚至渐要向指间陷下去。
宁缺盯着模糊血肉间隐约可见的白骨,脸颊因为剧烈的痛楚而变得苍白,甚至身体
都开始颤抖起来,但他依然没有松手的意思。
他向来对自己够狠,尤其是在事涉生死的紧要关头,所以在湖畔万柄道剑之前,他
死也不会放开黑伞,因为他知道一旦放开,自己和莫山山都会死。
破指间流淌下来的鲜血没有滴落到地面,而是顺着黑伞伞骨淌到伞面上,骤然间他
识海里出现了一抹亮光,可惜在这种时刻,他实在是没有精力去寻找那道亮光的真实模
样,只能盯着黑糊糊的伞面,盼望着道痴的念力赶紧衰竭。
虽说在箭射隆庆皇子之后,他就很清楚自己与神殿,尤其是那位道痴已然成为生死之敌
,但他落在黑伞上的目光,依然止不住生出很多赞叹与佩服。
颜瑟大师亲自书写的锦囊神符,**了书院后山智慧与能量的划时代元十三箭,再加
上已经悟了半道神符的书痴莫山山,这是怎样的力量?
虽说道痴在雪崖上晋入知命,但如果是普通的知命境初品大修行者,这样的力量和
宁缺藏着的大凶险手段,只怕也只能命丧当场,面对宁缺和莫山山还有那些隐藏着的大
凶险手段,只怕也会命丧当场,然而道痴却没有死。
虽然被两道符箭波及受了重伤,但这个修道痴狂的少女终究还是没有死,非但没有
死,她漠然站在湖面薄冰之上,被缚字神符所制,却是凛然舍了最珍贵的本命物,心意
一动便用万柄道剑把宁缺和莫山山压制的无法还手!
宁缺曾经听闻西陵神殿掌教曾经称赞道痴万法皆通,如今看来果然如此,道痴不止
境界高妙,更震撼的是她在战斗中所表现出来的毅力决心眼光和无穷无尽的手段,忍不
住心想:“居然这样都杀不死你?看来必须要想办法杀死你。”
……
……
虽说不是符师本人发动,所以大明湖上这道缚字符的符意失了几分妙处,但这道缚
字符毕竟是颜瑟大师写的神符,无论符力持续时间还是强度都非常恐怖,即便以道痴叶
红鱼的境界能力,也没有办法在短时间内摆脱。
白囘皙的肩头被元十三箭再次射中,鲜血凝成的血珠紧贴在她的赤囘裸上臂处,有
些血腥,一丝不苟庄严的道髻早已乱了,缕缕黑发刚飘到空中,便被缚字符束至她的脸
颊上,黑丝衬着洁白的肤色,显得格外美丽,却又有几分狼狈。
但道痴的脸上却没有丝毫表情,只是冷冷看着湖畔那把大黑伞。
身为夫子的亲传弟子,偏生如此弱小,书院任宁缺代表后山行走天下,必然会让他
带着些保命手段,所以她虽然慨叹于那把大黑伞的强大防御能力,却并不吃惊。
真正让她感到吃惊甚至隐隐敬佩服的是宁缺在战斗中所表现出来的能力,这种能力
指不是境界或者对天地之息的操控程度,而是指他对所有战斗手段的巧妙运用,对出手
时机的精准选择,甚至可以含浑称之为某种气质。
今日在大明湖畔,为了杀死宁缺她已经尽了九分心思,极罕见的动用了参悟时间并
不长的昊天神术,最后动用了昊天道门掌教震慑世间的万剑宗道法,却依然无法杀死对
方,甚至反而被对方重伤了身躯。
肩头凄惨的伤口,掌心还微热的血水,上臂处紧粘着的血珠,都让叶红鱼感到愤怒
羞辱甚至疯狂,但她的眼眸却像那些水鳞凝冰结成的剑般开始燃烧起来,透出一份狂热
的冰冷——只有面对真正值得尊重的对手,这种眼神才会出现。
为了证道,她于西陵桃山上觅强者,于四海野地觅遗辈,这些年来与很多高手较量
过,然而极少有人能够让她尊重甚至敬佩,因为在她看来,那些所谓高手徒有境界和雄
浑实力,却根本不知道怎样发挥,便如读死书的酸书生那般不值一提。
直到今日她遇到宁缺,发现这个史上最弱的天下行走,竟是极为罕见的懂得战斗真
谛的修行者,虽然如今境界尚低,但只要境界稍有进益,生死证道之时必然极为强大—
—她很确认这个推论,因为她自己便是这样的人。
大黑伞在湖畔的暴雨道剑下瑟瑟支撑,似乎随时可能崩溃,却一直没有崩溃,那些
冰剑化成的水雾越来越浓,渐要将它掩埋,道痴面无表情看着那处,在心里很认真地说
道:“这样都杀不死你吗?看来,你真的必须死了。”
……
……
叶红鱼痴于道,痴于证道,何以证道,唯生死耳,所以她狂热地追求战斗。宁缺痴
于生,痴于贪生,何以求死,唯避死耳,所以他战斗起来非常拼命。缘由虽然不同,所
形成的外显气质却有几分相似,如果他们能够知道彼此的童年生活,大概会清楚原来彼
此原来是同样的一类人。
因为拥有同样的气质和理念,所以他们互相佩服,互生更深重的杀意,因为不好杀
,所以尊重,所以更必须要杀死对方。
道剑袭囘击着黑伞,黑伞抵抗着道剑。立于湖上的道痴身体无法移动,肩头的伤口
还在不停的流囘血,不知道什么时候念力会枯竭;躲于伞下的宁缺身体无法移动,指间
的伤口不停的流囘血,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握不紧这把伞。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叶红鱼脸色苍白,但看不出来有念力枯竭的征兆,宁缺低着
头紧紧抿着因为失血而发白的嘴唇,也看不出来有放手的可能。
大明湖畔的战斗从极激烈的动态画面,转成绝对的静止画面,除了剑与伞,然而隐
藏在其中的凶险却是越来越激烈,只要一方无法坚持下去,那么便是毁灭之时。
局面似乎进入了一种死局,两个人都太狠,狠到看不到这个死局的结尾,最终是生
存还是死亡,似乎只能取决于谁能坚持到最后。
在这种情况下,有一名少女符师似乎被人遗忘了,但她是书痴,怎能被人遗忘,事
实上最终解开这个生死之局的人,便是她。
……
……
莫山山站起身来,站到了大黑伞的外面。
宁缺大吃一惊。
看着迎面而来的密密麻麻道剑,少女符师平静咬破自己的手指,凭由鲜血从指间淌
落,然后轻轻向空中伸去。
随着她的动作,那些迎面刺来的道剑骤然间变得缓慢了几分。
纤细指尖滴落的血珠很奇异地悬浮在了空中。
然后莫山山的指尖轻轻蘸进空中的血珠,就像一根纤细的紫毫蘸进黄州沉泥砚的墨
汁之中,柔柔一拖复落空中无形之纸,便画出一道血线。
依旧是那半道神符,只不过这一次符线行走不再无形,而是依遁血线,清晰的无以
复加,湖畔渐生的符意并不比先前更强,但却更为生动,仿佛有生命一般。
书痴此生所写的最强大的半道神符,并没有向着湖面上站立着的道痴而去,因为距
离太远,因为她知道即便自己出手,也不见得能够击倒那个强大的女子。
她的半道神符投向了大明湖!
就像刚刚写好一幅淋漓墨卷的枯笔,投向瓮里的清水,想要濯清自己。
大明湖清澈的湖水里,骤然多出无数条极细的血丝,仿佛朱砂。
以这一笔为引,一股悠远古老的气息自湖底生出,令人心生震撼膜拜之感。
大明湖活了过来,湖水蒸腾翻滚,水雾笼罩山谷。
大明湖消失无踪,湖水失了涛声,水雾遮掩一切。
那股悠远古老的气息,汇聚在浓郁的水雾里,骤然暴涨,瞬间占据整座青翠的山谷
,再过瞬间漫上奇崛的雪峰,最终直冲遥远灰暗的天苍。
仿佛要把这片天掀开一般。
……
……
(c他m的,小爷我还是清清爽爽写出来了,谁有我狠……)
猫大威武霸气- -
c****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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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凛冬之湖 第六十八章 何以浇块垒(上)
远古老的与息,暴涨依山而起,直刺灰暗天穹,却在似乎要触碰到天幕的那瞬间骤然收
敛而回,雪峰顶端浮雪渐飞,青翠山谷气息大乱,空中劲风狂舞,瞬息之间横扫,湮没
所有事物。
道痴的万道冰刻、书痴的半道神符,宁缺捏碎锦囊释出的缚字符,沸腾的湖水,都
被狂风卷动的烟雾所吞噬,消失无踪不知去了何处。
宁缺和莫山山直接被暴涨的气息震飞,眩晕片刻后才醒过神来,他看着笼罩天地间
的浓雾,不由感到身体有些寒冷,这等恐怖的气息,完全不像是人类可以施展出来的力
量,即便是知命巅峰的至强者,也做不到这一点。
箭筒和行囊都还在身旁,他震惊之余又生出诸多不解,这道狂暴气息直接吞噬了所
有,包括道痴的气息,可为什么自己依然完好,没有受到什么伤害?
“过……是什么符?”
宁缺难以压抑心头的震惊,望着身旁的莫山山问道。
莫山山抬袖擦去唇角淌下的鲜血,摇了摇头。
先前她以血为黑写就半道神符袭向大明湖,才引发山谷里的异变,然而她自己似乎
也没有想到会造成如此后果,听着静寂无声的周遭,发现再也无法听到大明湖的涛声,
如漆墨眸里显出几丝余悸,颤声说道:“和我无关。”
二人相互扶着艰难地站起来视线所及尽是一片水雾,根本看不清楚是在何处,宁缺
不是很理解她的话,用询问的眼神望向她。
莫山山轻轻咳了两声,甫受着浓雾之中依然盈绕回荡的悠远古老气息满怀敬畏向往
情绪说道:“这道气息是魔宗山门阵法开启时演泄的力量,我先前只是试图让阵法开启
但真没想到只是开启渲泄的阵力,便如此强大。”
魔宗山门阵法开启?
宁锋大吃一惊。
前些日子在那道雪崖上,隆庆皇子曾经说过魔宗山门开启还需要时日,这些天他一
直在大明湖醚悟道也没有感受到任何魔宗山门开启的征兆,结果没有想到,莫山山竟然
有能力看破魔宗山门大阵,让它提前开启!
一念及此,他看向莫山山的目光便多出几分灼热,心想天下三痴果然名不虚传,平
日里看着淑静平和,并没有太特殊的地方到了关键时刻,却总能给人带来太多的惊喜,
书痴少女竟真的能够达到符阵不二的境界。
被宁缺灼热目光看着,莫山山有些不适应他目光里的赞叹敬佩意味,微羞低下头去
,轻声解释说道:“这些日子你在湖畔悟道破境,我也没有什么事情做所以在湖畔看这
座山门大阵看了很长时间所以看明白了一些。”
她低着头继续小声说道:“而且这不是本阵,只是山门外的掩阵。”
虽说颜瑟大师曾经说过符便是阵这和话,宁缺也曾经被七师姐当作苦力修复书院后
山大阵,但他对于阵法知识的了解依然极为贫乏完全听不懂什么本阵掩阵。然而他很清
楚,前一刻在道痴叶红鱼的攻势,下局面已经陷入绝境,莫山山开启魔宗山门等若是直
接打破了死局,这比什么都重要。
宁缺感慨说道:“道痴果然强大,入知命境后你我加起来都不是她的对手,只是很
可惜你在这里,那么大明湖对她来说就是个错误的战场。”
莫山山抬起头来,眸子里现出喜意,从燕北边塞来到荒原深处,她总觉着和宁缺相比自
巳徒有书痴之名,却起不到太多作用,不免有些神思黯然,这时过宁缺的称赞确认自己
还是发挥了一些作用,轻声说道:“我也只是试一试。”
宁缺笑着说道:“过度谦虚就是骄傲。”
莫山山笑着点了点头。
宁缺看着身周弥漫着的浓雾,微微蹙眉问道:“接下来该怎么办?魔宗山门如果已
经开启,我们谈怎么进去?,、
水雾太过浓郁,遮住所有的视线,天地气息太过紊乱,便是识海也只能感知到极混
沌的一片,在这和环境中不要说找到魔宗山门,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这时候究竟在哪里,
是还在青翠山谷中抑或被那道气息震飞到了别处?
莫山山闭上眼睛,细长的手指探出棉袖伸到雾中,微微屈伸计算感知,片刻后她睁
开眼睛,蹙着墨般的眉儿说道:“先等雾散。”
雾开雾散总有时,没有过多长时间,魔宗山门大阵开启时造成的天地牙,气变动,
渐渐被真实的天地所淡化,半空中的雾气率先散去,隐约可以看到极高处的天空,不知
因为什么,原先灰暗的雪云已然散去,露出一角湛湛青天。
水雾散开的速度越来越快,从青天到雪峰再到峪顶的葱葱绿色,连绵不断进入宁缺
视线里,看着那些已经看了好些天的雪峰,再加上相对方位,他愕然发现,自己二人此
时所站立的位置,竟应该是在大明湖的湖心中!
然而脚掌下接触的明明是实地,怎么可能会是在湖里?大明湖的湖水去了何处?如
果说湖水被魔宗山门大阵开启时的威力直接蒸发干净,脚下也应该是淤泥才对,可是那
种坚硬厚实的感觉明显有些异样
雾气继续从天空向陆地散去,已经能够看到湖畔的青青阔叶林梢,看那些林梢的高
度,宁缺愈友确认自己二人的位置是在地势更低的湖底,心中也愈发疑惑。
不过这时候他来不及去思索大明湖神奇失踪的答案,眼看着水雾渐散,青林渐现,
他以最快的速度重新挽弓搭箭,强忍着肩部的剧痛,顾不得指间还在流淌的鲜血,警幌
地用肉囘眼和念力搜寻着四周的画面。
视野恢复清明狂乱紊杂的天地气息波动平静,也就等若先前像战壕一般保护自己的
东西都不存在,道痴随时可能发现自己,并且再次发起进攻。
魔宗山门开启,他和莫山山都没有因此而受重伤他自然更不相信道痴这个强大而疯
狂的女子,会遭受怎样严重的损害。
锋利寒冷的符箭箭簇稳定地缓慢移动瞄向清明视界里的所有方位,随时准备离开紧
绷的绞弦,射向突然出现的那抹红衣。
然而当云雾散尽后,他还是没有发现叶红鱼的身影无论肉囘眼还是念力都是如此,
甚至连最轻微的杂音都没有听到,整座青翠的山谷变得静寂无比。
不是绝对的静寂,有泉人丁咚,有流水潺囘潺,在四周间歇响起。
宁缺不知道痴去了何处,但他直觉此时应该暂时安全,缓缓收弓回肩看了身旁的莫
山山一眼,向四周走了几步,靴底踩在石砾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他们这时候确实是在大明湖原来的底部,但脚下踩着的不是黑色的淤泥,也不是银
色的细沙,而是密集的满是棱角的石头。
前些日子在大明湖畔悟道破蚂看着这片静湖面积并不是太大然而今天行走在干凋湖
底,他才发现原来很大,就像是一个挖空了的巨大石碗。
前一刻还是凛冬静湖,下一刻便成了干爽的砾地这真是令人匪夷所思的神妙画面,
不过想着魔宗山门这和不可知之地本来就极神妙宁缺和莫山山虽然难抑心间震惊,却也
没有流露出太多的情绪。
观察片刻后,二人终手发现湖水去了何处。他们脚下的碎石砾里就有水,只不过是
很薄很浅的一层,顺着石砾的缝隙,向某一个方向渗漫而去,然后逐渐汇流成平溪,向
低洼处流去,最终在湖底的最中心处消失不见。
湖心处看不出有什么异样,但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渲泄如此多的湖水,不免给人一和诡
异的感觉,仿佛那里有一头远古的巨兽正张着贪婪的嘴。
宁缺和莫山山对视一眼,顺着脚底清水漫流的方向,抬步向湖心处走去,然而还没
有走几步,他的眉头忽然皱了起来,双脚仿佛灌了铅一般再难抬动,身旁的莫山山的脸
色更是变得无比苍白,显得极为痛苦。
“这是怎么回事?”
宁缺感受着那股令人感到畏惧的气息,皱眉望向周遭,却看不出来什么异样。
湖底一片石砾,确实没有任何异样,有的只是石头。
这些石头或大或小,形状各异,有的中空似被风镂出的艺术品,有的圆囘滚如鼓,
有的纤细如林,有的则是模样怪异根本不知该如何形容。
有些石头上生着厚厚的青藓,有的则是光滑如玉,但无论哪和石头,上面前没有湖
水留下的痕迹,仿佛它们并没有被湖水浸泡千万年的那段时光。
满山满谷的石头,就这样出现在视线中,仿佛同时出现在胸中,哪怕圆滑的石头也
充满了无形的尖锐棱角,让看到它们的人感到胸中堵塞不安。
那和感觉好生不舒不畅不痛,充满怨想之意,不甘倔犟之念。
宁缺看着眼前这些石头,终于感觉到了古怪。
莫山山在他身旁怔怔看着这些石头,苍白的脸上忽然现出两抹红晕,眸子明亮异常
,薄唇轻囘颤,不可置信说道:“难道这就是……块垒?”
宁缺问道:“块垒是什荆……”
莫山山颤声说道:“西陵教典曾经记载过一种阵法,那和阵法横亘天地之间,强大
到难以想像的程度,与它相比,裁决司的樊笼神阵简直不堪一提。”
她脸上满是敬畏和仰慕神情,看着四周看似随意堆放的石头,说道:“我总以为这
和阵法只可能存在于传说中,没想到……居然有人真的能布阵成功。”
宁缺好奇问道:“这些石头就是……那个传说横亘天地的强大阵法块垒?”
莫山山转头看着他的眼睛,认真说道:“块垒……就是石头。”
相关主题
宁缺和莫山山要领悟人间之力了最近看清史,很有感慨
男子“人体藏毒”近3000颗 系名牌大学毕业解密二龙不相见的可笑和某些人的愚昧
Re: 写写宋史把西方自古海军就发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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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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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凛冬这湖 第六十九章 何以浇块垒(下)
宁缺站在满山满谷的石头里,感受着那道气息,捂着胸口眉头微蹙,很长时间都没有说
话,他此时胸口里仿佛被塞进去了几十颗硬梆梆的卵石,已经快要顶到咽喉处,堵的发
慌,涛的难受,哪里还能说出话来。
先前他没能听懂莫山山那句块垒就是石头,直到这些形状各异的石头把他的眼眶全
部撑满,把他的胸腹全部堵塞,他才明白原来所谓块垒,便是胸腹间那股不知因何而生
的不平意,那些不平意最终凝结成石,不得畅快。
石头是世间最普通寻常也最不寻常的事物,千万年来沉默存在于天地间,可以长草
但草都是外物,可以崩裂但裂开仍然是石,哪怕风化成砂砾依然是石的子孙,它的本体
是那样的坚强而纯粹,仿佛永远不会有任何变化。
宁缺看着充塞于天地间的千万块石头,不由想起师傅颜瑟大师曾经说过某些话,亭
榭楼台总被风吹雨打去,石基无语千年本质不毁,看似不洁却洁到极致。
天地间万物都有自己的气息,那便是牙,气,玉金亦不便外,只有顽石最为沉默低
调,它的气息浓厚却深敛于内,从不愿意放肆喷吐,所以对于修行者面言,石头是最难
感知的存在,想要操控更是非常困难。
想着这些石头在湖底在海里在山上在田奎下,安安静静存在了无数年头,养蓄着自
己的气息,却不愿意让天地知晓……宁缺忽然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魔宗的修行功法吸纳自然气息于体内,等若在体内再造一个自己的天地,在昊天教
义中这是极大的亵渎和不敬,所以才会被世间称之为魔。
这座块垒大阵里的石头和那些修行魔宗功法举世不容的人们何其相似?
这鹏员亘天地间的不堪倔犟意,不正是对昊天的无言反抗?
符阵修行到高深处便会汇入同一条河流。
莫山山痴于符道自然也痴于阵法,她感受着这座块垒大阵的神妙,发现自己身处其
间,顿时仿佛也变成一颗水底无言千年的小顽石。
块垒大阵的气息……让她苍白的脸颊上现出疲惫的感觉……她却毫不在意体内的痛
楚,出神望着四周……散乱堆着的石块,专注思索着其间隐藏着狗秘密。
宁缺看着她的紧蹙苦恼的眉梢,摇头说道:“这些石头隐喻着某和态度,我想,当
年有能力有胆量设下这座块垒大阵的人,只可能是那位入荒原传道,却最终背叛昊天开
创魔宗的光明大神雷。”
莫山山抬起头来,美丽的微圆脸颊上筹满了惊讶与不解,片刻后明白过来,这里职
然是魔宗山门,设下块垒大阵的高人当然和魔宗脱离不开关系。
她相信宁缺的推论,虽有些遗憾这样一座美丽而神奇的大阵,是由魔宗中人打造而
出,但她并没有考虑太多,心神迅速再次沉浸到这满山满谷的石头之中。
湖底干调石砾地,荒野上躺着万颗顽石,这等风景怎么看也谈不上美丽,但在书痴
眼里,却美丽不可方物,里面蕴藏着令她感到心悸的大智慧。
“何以浇心中块垒?”
看着天地间横亘着的万块顽石……少女神情沉醉,喃喃说道:“那人用的是千顷湖
水……以湖水静柔之意掩块垒严杀棱角,掩阵破时,依自然之力引湖水而去,块垒大阵
便会重新出现在人世间,这等水落石出之意,真是妙夺造化。”
宁缺自幼过的是苦日子,虽说写的一手好字,却吟不出一首好湿,审美偏弱毫无情趣,
面对着满山破石头,实在是看出什么美丽,更看不到什么妙夺造化的水落石出之意,他
只觉得胸腹间的石头快要从喉咙管处喷涌而出,难受到了极点,急着想办法离开或者走
进去,看着莫山山陶醉模样,虽有些不忍,还是不得不极煞风景地打断对方,问道:“
职然这座大阵这般厉害,我们能进去吗?”
世人皆称书痴性情淑静贤贞,但职然带个痴字,一旦真的痴醉起来,便泣然忘却身
外天地,甚至连自己体内的伤势都都忘了个一干二净,哪里这般容易清醒过来,她根本
没有听到宁缺的话,神情黯然难过说道:“这座块垒大阵竟是被人毁过一次,如今大概
百中只余其一,真是可惜,也不知道当年这座块垒大阵完好时开启,会是何等模样,也
不知日后还有没有人能让块垒重现人间。
她非常难过,宁缺却听着有些高兴,心想若非如此自己二人早就牙,了,随意安慰
说道:“先找路进去再说,日后你多参详阵法,让块垒重现也不是难事。”
莫山山沉默不语,不知道在思考什么问题,微疏的细长睫毛轻轻抖动,片刻后薄唇
微启,看着宁缺认真说道:十三顺兄你说得对,世间能见到这座块垒的人极少,我职然
看见并且有所明悟,那么日后便要想办法让它重现世间,如果我不努力修行学习,块垒
真的就此消失,那便等若是我的责任。”
宁缺没有想到随意一句话,竟让她主动载起这般沉重的责任,修行世界里的传承,
总有断续处,若能重新拾回这座神奇大阵,自然是好事,但他又有些担心,这等重任会
不会让对她的心境修行造成影响……时无语。
忽然间他想到一个问题。
满山顽石只余百分之一威力便如此强大,当年完好无损时又该是怎样的无敌存在?
这座名为块垒的传说级阵法,能让书痴迷醉如此,能在西陵教典上留下自巳的赫赫声名
,居然被人毁了根基?当年究竟是谁有能力毁掉这样一座大阵?
想着这个问题,他看着身前一块普通无奇的石头蹲下,缓慢伸出手指轻轻抚摩石头
上那两道青苔,随着指尖移动青苔刻落,露出里面深刻入骨的痕迹。
那些痕迹是清晰的划痕,被湖水和青苔遮掩了数十年,不见天日。
宁缺转头望向别处,发现这片块垒大阵里还有些石头上也生着类似的道状青苔,想
必那些道状看苔之下,也是类似的剑痕。石头上的剑痕分为两道,简洁凛冽甚至显得有
些粗疏,很随意的左一划右一划,却透着无可匹敌的强悍意味,多年之后,青苔附着在
划痕之上写了一个字。
宁缺垃受着指尖的触感,威受着刮痕间残存的淡薄气息,明白便是这些简单而强大
的划痕,直接摧毁了块垒大阵的根基。
划痕间的气息很熟悉,很亲近,与京些日子指引他来到这片青翠山谷的气息完全相
同,只是要淡上很多,应该只是那道气息的残存。
然后他注意到肖些石块的截面太过光滑,明显是被切开,寻着三块拼在一处,发现
果然是一整块石头被两划斩成了三截。
三截断石依着光滑的划痕重新回复为整体,缝隙间喷出几抹浮尘,那些残存的气息
也变得浓郁了几分。
宁缺沉默看着身前石头上的剑痕,仿佛再次看到雪峰之顶倔强生存的那棵雪松,千
年积雪压不弯它的腰身,它强大骄傲却不屑霸道,它俯瞰苍生却不屑看天。
多年前破阵那人的气息与块垒大阵的气息很相似,都是那般的倔强不甘充满棱角,
然而细细品味却又有本质上的不同。
千年之前那位开创魔宗的光明大神官,布块垒大阵时将不甘与愤懑被锁于石中,只
以沉默的姿态横亘在天地间,用沉默和棱角向上苍表达自己的态度和力量。
数十年前破阵那人剑痕残留的气息,传递的信息则是更为鲜明此,亮,虽时常沉默
却从无自锁之意,一味尽情释放,好不潇洒慷慨,稍有不满便要直起腰身捅上一剑,不
说的时候是不屑说,他一旦说便要让整个上苍都知道。
何以浇块垒?
莫山山说,唯有千顷湖水。
宁缺看着石上剑痕,知道还有别的答案,至少很多年前曾经有过。
数十年前,依然是这片青翠山谷,千顷湖水静掩其间。
忽而狂风大作,魔宗山门阵法启动,湖水渲泄一空,水落而石出。
石出块垒现,横亘天地间,堵塞世间路。
一名青衫书生骑着一头小黑驴行走世间。
忽然前路被堵,满山满谷的石头令他不悦令他不爽。
于是他抽出腰醚佩划,将这座传说中的块垒大阵尽数斩成击粉。
然后他骑着小黑驴继续呵天骂地而行,眉儿和神采同样飞扬,好不快哉。
何以浇块垒?
凭胸中一股浩然气足矣。
数十年后,宁缺跪倒在石上划痕之前,恭恭敬敬叩了三个头。
剑痕上熟悉的亲近的气息,在他的识海里凝成一座高山,这山高而不险,与书院后
那座大山差相仿佛,让他眼眶微酸,胸间生出无穷情思。
这样的人物,果然值得二师兄以生命去崇拜,值得简大家用余生去追忆,自然也值
得他毫无道理、满怀沧桑的骄傲,从膝盖一直骄傲到隐隐发麻的头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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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凛冬之湖 第七十章 前人意,后人痴
莫山山此时还沉浸在这座块垒大阵带来的震惊之中,没有注意到宁缺,她看着满山满谷
的石头,墨眉渐渐紧蹙,说道:“虽说已经被毁,但残留的阵意依然强大,短时间内根
本无法计算清楚,你还坚持往里面走吗?…。
目标走进入魔宗山门寻找天书,尤其是现在已经确定那道强大悠远又亲近的气息来
自何人,宁缺自然不会中途放弃,望向她问道:“还能退?1。
莫山山看着身周的石块沉默计算片刻后点了点头,说道:‘…刚刚入阵退还来得及
,若再深入只怕便退不回来了,我也不知道里面隐藏着怎样的凶险。,。
宁缺看着身前石头上那些斑驳的刻痕,忽然开口说道:‘…你信不信命?1。
莫山山微微一怔,不知道他为什么此时会问这样一个问题。
宁缺望向她说道:‘1现在我越来越相信命运,我进入荒原来到这片山谷,身旁有
你这样一位精通阵法的书痴,我相信命运对此已经做出了安排。…。
莫山山明白了他的意思。
便在这时,宁缺忽然感应到了一些什么,霍然转身,挽铁弓搭符箭,瞄准乱石堆远
处某斤…方向,箭簇遥遥所指,正是那抹红影。
道痴叶红鱼再一次出现,她赤足踩在棱角分明的石头上快速向这方掠来,红裙之下
赤囘裸双囘腿随着纵掠之势,绷的紧而笔直,左肩依然淌着血,脸色有些苍白…看起来
块垒大阵启动时的天地气息爆发对她造成成了一些伤害,但不是太重。
红衣骖掠呼啸而至,双方间的距离似远实近,按道理应该马上便会接触,但很奇异
的是,道痴的纵掠轨迹在石间莫名发生了诡异的转变,明明是笔直前行,却在途中变成
了向右转弯…然后停在原地开始转圈。
叶红鱼停下脚步…站在一块石头上陷入沉默,大概明白这是阵法的原因…然后她抬
起头望向宁缺和莫山山,说道:‘1你们真幸囘运。1。
先前如果魔宗山门没有启动,说不定道痴的万柄道剑已经把宁缺和莫山山戳成了两
滩血泥,所以她此时会说他们幸囘运。
块垒大阵真的很神奇,明明相对而立…声音互闻,但却不是真实的存在,宁缺用元
十兰箭瞄准着叶红鱼,确认乱石间的光线发生着某种怪异的折射,甚至连空间都有些变
形,根本无法射中对方。
作用力与反作用力总是相辅相成的,牙…十三箭无法瞄准道痴…道痴自然也无法在
这堆乱石里,找到他们真正所处面位置。
确认这一点后,宁缺收回铁弓,向不远处石上的道痴点了点头,就仿佛对方只是一
个偶遇的路人…然后带着莫山山沉默离开,向水落处走去。
二人越往湖心深处走去,靴底与石砾间残存着的水越来越轻薄…乱石堆间的阵石之
意却是越来越浓,天地气息在此地运行极为不畅…无形无质的空气都仿佛生出尖锐的棱
角出来,令每一次简单的呼吸都变的非常痛苦。
宁缺揉了揉因为胸腹间堵塞难受而发麻的脸颊,向莫山山问道:‘…她应该马上便
会想到往水落石出处去,你说她有没有可能比我们速度更快?1。
莫山山的脸色苍白,安静伏在上面的微疏睫毛都显得那般虚弱,轻声说道:‘1我
能在块垒大阵里寻到某些路径,她却不能。
只有内心强大的人才能在自己的道路上走到最后,而内心强大的人自然在某些方面会固
执的骄傲,莫山山此时计箕阵法,心神消耗极剧,但淡然一句她却不能,却自然透着几
分强悍意味。
听着这话,宁缺顿时放心,搀扶着她继续前行。
在乱石堆里里谨慎而缓慢地行走,随着时光的流逝,莫山山的心神愈发焕散,身体
愈发虚弱,虽依然强行保持心境清明指着方向,但便是被扶着也快要站不住了。
宁缺看着她苍白的脸颊和微微颤动的长胰毛,摇了摇头,直接把她背到了身后,不
待她说话便直接说道:‘…我比较皮实,还能顶上一阵。…。
莫山山轻轻嗯了一声,没有反抗,缓缓把脸靠在他的肩上,如瀑般的黑发自宁缺胸
前倾泻而下,她闭上了眼睛,平静地仿佛睡着一般,只偶尔指指方向。
乱石堆里阵意哦响,棱角尖锐之气从空中直渗体内,令人难受痛苦到了极点,更何
况此时还要背着一个人,宁缺说自己能顶,实际上也已经快要撑不下去。
不过他曾经迈越过书院后山里的艰难山道,他曾经走过很多同样痛苦的道路,更重
要的是,每每当他真的快要撑不下去时,偶尔能见到道旁石上的清晰剑痕与青苔,都会
给他的身体里灌入强大的动力和勇气。
数十年前,那人单划闯魔宗山门,那时的块垒大阵完好无损1威力百倍于今,但那
人依然就这样闯了进去,时隔数十年,他身为那人的师门晚辈,又怎能不继承对方的强
大意志,又怎能中途放弃让那人丢脸?
道痴叶红鱼站在石头上,看着渐渐消失在乱石堆甲的那两个人影…她身上的衣衫有
很多处已经破损,肩头的血痴分外恐怖,而且此时只剩她一人孤单地留在此地,身影便
显得有些孤独落寞。
她并不识得这片乱石堆便是传说中的块垒大阵,但她知道这些乱石堆蕴藏着恐怖的
阵力,即便强悍如她,在这些乱石堆前也会感到恐惧。
忽然间她愤怒的大喊了一声,声音在石堆间回复传播,触着更高处的青翠山谷崖壁
再反弹而回,那股空旷意味愈发衬得她孤单无语。
愤怒的喊声戛然而止,她伸手撕下裙摆一角…沉默把肩头的伤口绑好,法然不顾身
下春风渐露,跳下石头便顺着最后的薄水,向湖心处走去。
西陵神殿掌教曾经赞这少女万法皆通,然而她虽痴于修道,却始终无法触碰到符阵
的世界,她只是猜到魔宗山门便应该在水落石出起始处,在这片干湖中心的位置…却不
知道怎样才能穿过这片乱石堆…抵达自己想要抵达的地方。
凭着石上视线与念力感知,她做出了自巳的判断…然而在乱石间不过走了几步,便
发现自己再一次失去了方向,那些散落在身旁的各式各样的石头,就像是桃山南麓那些
桃树一般,有着神奇的扭转空间的能力。
如果这样走下去…也许她永远也不能走到湖心,也许她会永远被困在这片乱石堆中
,直至最后精神崩溃,干渴疯狂而死。
叶红鱼看了一眼后方,确认此时若离开这片乱石堆还有一线生机,若再往前去几步
,深陷石阵之中便再难摆脱…不由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然后她注意到了石上的那些青苔,看到了那些在青苔下隐藏了数十年的划痕。
隐约间想到留下这些剑痕的人是谁,她一直淡漠无情的目光骤然变得无比明亮,身
体激动地微微颤求起来,血丝自肩头渗出。
有资格知道当年秘辛的修行者心目中…当年那个草划闯山门,挥袖毁魔宗的狂人,
毫无疑问是当年的天下第一强者。
虽然那个单划毁了魔宗的狂人…成了西陵神殿的不世之敌,最后遭了天诛…桃山上
下包括三位神座在内,没有任何人愿意提及他的姓名,但道痴痴于修道,沉醉于战斗与
力量的提升,一心要成为世间最强者,最为敬慕强者,所以自从知晓这段故事之后,她
暗中一直对当年的天下第一强者崇拜到了极致处。
现世里,她以自己的兄长为偶像,千世里,她以那个狂人为偶像,今日她连遇挫折
,更是被这乱石堆陷入进退两难的羞辱境地,便在此时,忽然看到自己狂热崇拜之人留
下的剑痕,顿时被震惊的难以言语。
她终于看到了那段传说的痕迹,看到了历史的画面,看到了自己崇拜并且心向往之
的境界,顿时胸腹间生起一股豪情,呼吸间尽碎石阵棱角意。
一呼一吸间,叶红鱼神情回复平静,缓缓抽囘出腰畔道剑,双手执柄横竖于身前,
对着面前那颗石上的青苔痕迹,决然说道:“轲先生剑意在前,晚辈岂敢有升1。
话音落,剑风起,她平静而专注地一剑斩向身前那块顽石,她不懂阵法,不知该如
何寻觅路径,那么她便简单地把拦在身前的一切石头全数劈开,希望能生生劈出一条道
路来,她不知道这样做是对还是错,在前人划意之前,她只想这样做。
大明湖千顷水散尽,徒留满地乱石,与青翠山谷一较,显得份外荒凉,令人心悸。
唐站在原先的湖畔,俯视着下方的乱石,沉默片刻后说道:‘…当年那人来过之后
,什么事情都变了,块垒阵也变的和以前不一样。…。
唐小棠站在兄长的身旁,好奇地看着下方的乱石堆,听着里面隐约响起的金属切割
石块的声音,吐了吐舌尖,感叹说道:‘1那个婆娘真是疯的。,…
唐说道:“世人皆称你我为魔,想要进我明宗圣地一探魔为何物,哪里能少了一些
疯意?正所谓,不疯何以成魔,那人当年同样如此。…。
这是唐小棠第一次来到自己宗门圣地,紧张说道:‘…哥,真让他们这么进去?,。
‘1我明宗圣地向来被称作死活地,即便进去,也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出来,为了那
卷早已消失不见的天书,这些人似乎真的连生死也不在乎。‘1
想着此时大概已经进入圣地山门的宁缺,唐那两道如同铸铁一般的眉毛忽然皱了起
来,似乎觉得有些事情想不明白,自言自语说道:‘…难道你会一直看着?难道你有信
心能入圣地救他?难道………十四年前你真的在线的那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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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凛冬之湖 第七十一章 伟大与渺小的石洞
青翠山谷里,干涸明湖畔,乱离石堆上,唐小棠解开领间的兽尾,露出那张白里透红嫩
嫩的小脸,听着远处传来的剑破顽石声,问道:“哥,天书真的在里面吗?”
唐摇了摇头,说道:“不知道。”
唐小棠不解问道:“那为什么神殿那些老家伙派人过来?”
唐说道:“根据中原那边传来的消息,天谕大神官自南方归来后批了一道示谕,说
圣地因应天时而开,天书便会出现。”
唐小棠挠了挠头,问道:“可你不是说圣地被毁之后已经变成一片废墟,里面什么
都没有了?那个叫天谕的老家伙凭什么肯定天书在这里?”
唐说道:“神殿三大神座,各有妙感精诣,天谕大神官上感昊天意志,传闻中甚至
可能拥有大预言的能力,他说的话又有谁会不信?”
唐小棠忽然想起崖峰山道上唱歌的那名道士,不知为何心头生出一丝恐惧,讷讷问
道:“哥,你说那个人会不会过来抢天书?”
唐沉默了很长时间,摇头说道:“不会,因为在他心中有个人比天书更重要。”
……
……
岁月渐移,这个世界的极北处黑夜渐长,气候趋于严寒,便在这座被昊天遗弃的山
脉里,那片消失数十年的青翠山谷因应天时重新现世,大明湖渲泄一空,传说中的块垒
大阵重新启动,引发天地气息附雪峰而上直指天穹,声势何等样的惊人。
魔宗山门重启所带来的天地元气波动,虽然在很短暂地的时光内便敛灭,但这股波
动依然传出了莽莽雪山,波及到了更遥远的地方。
天弃山脉外围的荒原上,黑土与白雪交杂,雪地时偶尔能看到僵毙的野兽,寒冬时
节的冷风如刀吹得帐蓬猎猎作响,自身已然是最锋利的猎刀。
叶苏沉默地行走在天地间,身上那件普通的道袍平直如光滑的崖壁,完全没有受到
寒风的丝毫影响,看似寻常的抬膝着步,却是须臾间直去十余丈,脚步落在浮雪之上没
有遗下丝毫痕迹,飘飘有若神仙。
当遥远山脉里魔宗山门重启时的天地元气波动,从身后传到他的世界里时,他缓缓
停下脚步,面无表情回头看了一眼,却没有过去看一眼的想法。
做为知守观的天下行走,叶苏比任何人都更早知道天谕大神官的那道批谕,他甚至
比天谕大神官自己都更早知道,七卷天书里的明字卷会在荒原上重新出现。
只是到了他这种层次的修行者,连死关都能看破,自然也能看破任何外物,不至于
让那些外物牵绊己心,哪怕那些外物是天书。
而且他和唐以宁缺与隆庆的破境之约作赌,既然输了,自然便要认输,这不存在能
不能看破的问题,他只是不能允许自己在心境上留下丝毫阴影。
他出现在荒原和天书无关,和荒人南下无关,和魔宗山门重启也无关。
他自幼生活在观里,从识字开始的启蒙读物便是那六卷天书。他自幼便冷眼看世间
,荒人南下对俗世或许是件大事,却根本无法吸引他的目光。魔宗山门重启相对有些意
思,不过魔宗早已凋零,不复为患。
这个世界上有资格让他离开知守观的人或事实在太少。
但十四年前就站在线那头的那个人绝对有资格。
叶苏很想与那个人相遇。他想了很多很多年,只不过这些年那个人总是在那座大山
里,在那座大山旁,即便骄傲强大如他,也没办法靠近对方。
今年,线那头的那个人终于离开了那座大山,来到了荒原上。
他不知道那个人在哪里。
但他知道自己会遇到那个人。
因为那座大山的独特气质和那个人的性情决定了这一点。
那个人要护着那个叫宁缺的小家伙。
那么宁缺真正遇到危险的时候,那个人一定在旁边。
所以他只需要等到宁缺遇到真正危险的时候。
只是此时宁缺正在魔宗山门外。
他为什么却要离开魔宗山门向南方去?
……
……
天弃山麓南向有一处碧蓝的大湖,正是草原蛮人奉为圣地的呼兰海,此时湖面上飘
着薄冰,世代居住在湖畔的草原部族的汉子们,正趁着冰面没有完全封实之前打捞湖中
的某种水草。
有草原蛮人的地方往往就会出现中原的商队,不过毕竟此时正是严寒隆冬,而且草
原与中原联军之间的战事刚刚结束,一支中原人商队便出现在呼兰海畔还是显得有些怪
异,不过这些商人出手豪奢,而且把明年夏末的皮货定银都先付了,所以部落头人默许
了他们的存在,甚至还拔了片营地给他们。
中原商队的人们正在湖畔生火做饭,数十人围坐在火堆旁,趁着天气难得晴朗,没
有进入帐蓬避寒,看众人动作,隐隐以其中一名商人为首。
那名颇为富态的商人拿着油糊糊的羊腿啃着,时不时发几句牢骚,很明显对草原人
的招待不是太满意,旁边一个戴着毡帽的魁梧中年人大概是管事或护卫,轻声劝解了几
句,却反而惹来了一通教训。
忽然间,晴朗的碧蓝天空上忽然出现了无数碎丝絮般的白云,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
手直接撕烂了蓝色的画布,渗出了后面的白色颜料。
草原蛮子和中原商人们同时注意到了天上的异象,惊讶向上方望去。
那名领头的商人骂咧咧地吼了几句。
那名神态恭顺的魁梧中年人护卫,眯着眼睛看着天上的云丝,神情渐趋凝重。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中年人凝重的神情,那名富态商人竟是神情一凛,再也不敢训
斥出声,低着头掩饰眼中的敬畏情绪,低声问了几句。
那名身材魁悟的中年男人静静看着天上的白色云丝,感受着遥远北方那道山麓深处
传来的天地气息波动,被毡帽阴影遮住的容颜上缓缓现出极复杂的神情——那神情是怀
念是温暖是久远之后的平静,却又夹着某些极淡的怅悔还有感伤。
然后这名中年男人说出很简洁的三个字:“门开了。”
……
……
宁缺背着莫山山虚弱的身体,艰难踩着满地乱石前行,抵达湖心,然后看到了一扇
很大的石门,这扇石门十分巨大,站在下方望上去,竟似像座小山一般。
天下第一雄城长安都没有这般宏伟巨大的石门。
因为其巨大,所以这便是魔宗的山门。
宁缺没有想过会如此简单便找到魔宗的山门,一时间竟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而
且他无法理解,如此宏伟巨大的石门究竟是怎样隐藏在大明湖里,为什么先前在块垒大
阵里行走时,根本没有看到,下意识里回头看了一眼来时路。
在嶙峋乱石堆和凌厉阵意里行走时,根本看不到这座石门,然而当他走出来后,这
座石门便出现在他眼前,仿佛这座石门只愿意被它挑选中的人看见一般。
魔宗山门的开启甚至比找到山门更加简单,不需要念什么咒语,没有什么巧夺天工
造化的恐怖机关,当宁缺的右手轻轻触到石门粗糙而充满庄严感的表面上时,噗的一声
轻响,无数积年灰尘自石门缝中喷溅而出,然后石门缓缓开启。
宁缺抬头看了一眼比前些时日更加高耸雄伟的雪峰,然后他的目光与莫山山震惊而虚弱
的目光相触,便抬步走了进去。
……
……
雄伟、庄严、肃穆、宏大、神圣……这种特质的感受,往往都建立在巨大的空间尺
度上,就如同苍鹰不敢轻越的长安城,就像是桃山上俯瞰苍生的神殿建筑群,当这些建
筑与人类渺小身躯产生极强烈对比时,便会产生这种感受。
走进巨大的石门,向上攀爬了不知几万级的漫长石阶,来到魔宗山门本殿的时候,
这些感受也瞬间占据宁缺和莫山山的脑海。
因为他们看到的魔宗山门比以往看到的任何建筑都更加宏伟巨大。
魔宗山门就在山中,更准确地说是在大明湖畔的雄伟雪峰之中,魔宗便在一座高耸
入云的雪峰腹部完全掏空后形成的巨大空间里。
这个空间大到完全无法想像,幽深不知深几许,高远不知高几许,甚至大到让人产
生错觉,这是梦境中才能出现的地方,这是昊天才能有力量开辟的世界。
不知从哪里透来的清光照耀,无数根粗壮的巨大石梁,横亘在空间里,这些石梁上
刀砍斧斫的痕迹规律而清晰,极为粗壮,平面可以让四辆马车并行。
二人看着身前那条宽敞笔直悬空的石梁,竟觉得自己根本看不到石梁的尽头,然而
远处粗大的石梁横亘在巨大空间内只是极细的蛛丝!
粗大的石梁像蛛网一样向中间集中,最后汇成遥远岩峰中空部的一处石坪,坪上远
远可见一座殿宇,那座殿宇应该极大,但站在崖壁处望去却像是巧手匠人在米粒上雕出
的镂空微雕,至于与那座殿宇遥遥相望的宁缺和莫山山,对这个巨大空间而言更像是不
存在不一般,如同岩壁间的一粒沙!
二人对视一眼,都看出彼此眼中的震撼。
面对这样不可思议的宏伟存在,谁都会难以自抑生出敬畏感,想要跪倒在地膜拜,
甚至因为感受到自身的渺小无谓而泪流满面。
因为在这样宏伟的世界面前,人类只能是蚂蚁。
然而真正令宁缺感到震撼的是,这个巨大的仿佛只有昊天才有能力开辟的空间,却
是千年之前由那些像蚂蚁一样的人类开凿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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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凛冬之湖 第七十二章 当年某人曾来过
过了很长时间,宁缺才逐渐从震撼中醒过来,情绪却依然复杂。
同样是传说中的不可知之地,书院后山只会给人亲近温厚之感,却不像此间这般容
易让人产生精神上的冲击力,他心想这大概便是莫山山那日说的那和分别,书院后山能
让圣俗二世相通,魔宗山门则是漠然处于俗世之上。
被天弃山里的风雪掩埋了数十年,魔宗山门早已废弃,举目望去只觉一片荒凉,越
空旷雄伟越发觉得荒凉,宁缺想着早年涛,魔宗依然强盛之时,无数信徒跪倒在巨大石
梁上膜拜的画面,不由生出无数唏嘘感受。
能在雪峰中腹开凿出这样巨大的空间,千年之前的荒人拥有的组织运作能力,实在
令人难以想像,宁缺想着正是大唐把这些荒人赶出荒原,赶到极北寒域,唏嘘之余,又
不禁生出强烈的骄傲感觉。
紧接着,通过身前这宏伟近乎逆天的建筑空间,他又想到了更多的一些事情。魔宗
不容于世,正是因为魔宗修行者强纳天地于体内,亵渎昊天,当年开创魔宗的那位光明
大神官,让荒人在天弃山脉里生生开凿出这样一个……近乎神迹的空间,或许便是想通
过此地证明人类也能拥有与昊天一样的能力?
在昊天光辉普照的世界里,想要用这和沉默的方式,表达对昊天的不敬,真可谓是
骄傲嚣张到了极点,难怪明宗被称之为魔。
站在岩壁边缘沉默观看很长时司后,宁缺扶着莫山山走上了石梁。粗大的石粱把雪
峰内腹空间联贯起来,最终交汇在远处的空中,石粱极为宽厚,能容四辆马车并排前进
,看那些撞击痕迹和碎石,能确认千年间自洞顶坠落的石头,都无法将这些石粱砸垮,
两个人走在上面,更是不可能让石粱有丝毫震动。
但石忽毕竟是悬在极高的空中……旁边没有任何遮掩……山风呼啸穿掠,回声缓慢
折荡……给人一和极为恐怖的感觉,宁缺看着石粱外空荡荡的世界,听着耳畔的风声,
觉得自己的双腿都有些僵硬起来,心想如果被山风刮落到石粱外……或许要在空中飞很
长时间才会堕到极幽深的地底。
通往巨大空间中央的石粱很长,二人走了很长时间,还只走完了大概不到三分之一
的路程,远处悬空石坪上的殿宇依旧像微缩景观般小,不过在宏伟空间里的渺小卑微感
和恐惧感,随着行走渐渐淡去。
宁缺和莫山山脚下的速度比最开始时快了很多,他甚至能够分出精神去看一看石粱
四周的风景,虽然石梁四周全部昏暗幽沉空空如野,根本没有任何风景。
然后他注意到自尸的脚下,忽然出现了很深的线条,那些线条深深刻进坚硬的石粱
中,看似无规律的四处延展……有极小的石砾在线条里随着山风滚动。
宁缺借着上方垂落的天光认真望去,发现这些石梁上的线条组合在一起,竟是一幅
线条很简洁的画……这些画笔力拙憨有力,应该是由刀斧之内的金属兵器镌刻而成……
看上去就像是极古老的某和岩画。
石梁上的岩画随着二人脚步的移动,逐渐依次展现在他们的再前。
这些岩画很大,而且有很多幅。
第一幅岩画,画的是滴天的洪怅
一个,面目模糊的汉子,腰着围看草裙似的衣物,手里拿着一只稿,站在洪水边的
土崖上,向着落雨的天空惯怒地吼叫。
第二幅岩画,画的是漫山的野火。
几个面目模糊的妇人,身上穿着粗布织的短裙,手里端着一盆水,站在野火边的竹
林里,对着燃烧的麦田痛苦地哭泣。
第三幅岩画,画的是遮天的大雪。
数十个面目模糊的农夫,身上裹着厚厚的兽皮,手里拿着各式各样的工具,根本无
视头顶飘落的雪花,沉默而专注地修理着屋舍。
第四幅岩画,画的是震动的大地。
千万个没有面目的黑点,站在伤痕满地的田野间,似乎在埋葬死,者,似乎在拯救
生者,他们没有怒吼,没有哭泣,继续着自己的生活。每一幅岩画画的都是昊天降落到
人间的怒意,画的是人类的痛苦与拼争,岩画里的人们面目再如何模糊,但很清晰地表
露着人类的身份。
石粱上的岩画还在向前蔓延,随着人类对工具的掌握,意志的坚定,对自然的了解
,他们面对各式各样灾害时便变得越来越镇定,或许他们的内心依旧悲伤愤怒,但无论
怎样,他们生存了下来,并且一直活到了现在。
宁缺和莫山山一边行走,一边看着脚下的岩画,脸上的神情渐趋凝重,虽然他们无
法完全理解或者说确定,当年魔宗中人在石粱上刻下这些岩石的真实用意,但身为人类
的一分子,总会有此似有若无得感触。
在石粱的最前端,最后一幅岩画非常简单,线条比涛面所有岩画都要少,最下方是
三排混着无数小石洞的直线,大概代表已经繁衍生息占领全世界的人类,那些小石洞仿
佛就是人类欢呼庆祝时高举的双手。
在三排直线的上方,深刻的石线组成了一个圆,以及一个半圆。
莫山山眉尖微蹙,看着脚下简洁到难以理解的图案,思考着其中蕴藏着怎样的信息
,然而无论她怎样思考,却也没有任何头绪。
宁缺盯着最后这幅岩画,扶着莫山山的手微微颤求起来,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些寒冷
,隐隐约约间猜到一些什么,却觉得自己的猜测太过荒诞。
只可惜此时身在废弃如荒野的魔宗山门,根本没有时间让他去仔细思考,思考这些
那些野兽派象征主义达利之类的问题,就算他想去思考,离开石粱踏上高悬于雪峰空间
中央的那片石坪后看到的画面,也不舞五许他再去思考。
无数根石粱汇聚在此地,天然形成一片石坪,石坪悬在无数丈高的空中,山风自坪
外呼啸布来,吹的那片殿宇上浮灰飞起落下。
殿外堆着无数具白骨,那些浮灰便从这些白骨悄缝隙里落下去,然后不再飞起。数
十年来,这样的过程不知重复了多少次,于是森然白骨的下方便积了约手掌厚的一层灰
,让人觉得这些白骨似乎是躺在河泥之中一般。
走下石粱,宁缺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魔宗的殿檐,第二眼便看到了魔宗殿外这些向在
经年灰尘中的白骨,然后再也无法移开自己的目光。
当年魔宗被毁时,不知经历了怎样惨烈的战斗,仅在外围便有如此多的死者,随着
时光流逝,这些尸首已然变成了白骨,只有上面那些锋利的切痕,以及散落四周的零散
骨胳,还能证明一些曾经的残酷。
宁缺扶着莫山山穿过白骨堆,来到靠近正殿处的石阶上,发现了数具完整的尸身,
沉重的盔甲护着甲内的白骨,让他们没有散落,有几人如树枝般的骨手间还紧握着自己
的兵器,至死至死后数十年也不曾放开。
他这辈子见的死人太多,见过更残酷的画面,所以还能保持着平静,甚至蹲下身子
开始认真地研究这几具完整的尸身,然而莫山山却从未见过如此恐怖残忍的画面,美丽
的脸颊显得有些苍白,紧紧握着两手,根本说不出话来。
那些死者骨手间紧握着的兵器显非凡品,过了数十年时间依然寒意透彻,宁缺注意
到这些人身上穿着的盔甲上竟有强大符文的气息,更是大感震惊,心想这些人想必是当
年魔宗极厉害的强者。
他伸出手指轻轻拂去盔甲上的灰尘,想要看清楚那些符文,却没有行到,当指尖刚
刚触到盔甲表面,嚓喇一声脆响,看似坚不可摧的盔甲竟瞬间崩裂开来!
脆响之声连绵响起,石阶前这几名涛代魔宗强者身上的盔甲尽数崩裂,上面残留着
的强大符文气息,也随之消散在空中,再也感受不到丝毫。
盔甲的断口处光滑锃亮,明显是被剑之类的锋利武器直接砍断。什么人能够用刻如
此轻易地砍断这般强大的盔甲?而且那道剑意竟是透体而不发,凝在盔甲之内数十年时
间,直到今日被宁缺手指所触,才骤然迸发?
宁缺心中自有答案,沉默不语。
莫山山先前被吓了一跳,看着他此时的沉默,便看出了几分从容不迫,不由有些惭
愧,又生出些别的感受。
二人走上石阶,推开殿门。
开门见山,见着一座如山般巨大的石碑。
这座石碑竟似是用整块岩石打磨而成,表面极为光滑。
“无字碑?”
莫山山最先注意到那座石碑,想到听说过的那些传说,吃惊说道。
宁缺正警恨注意着四周的动静,下意识问道:“什么是无字碑?”
莫山山怔怔说道:“当年背叛昊天创立魔宗的那位光明大神官,曾经说过一句话,
知我者罪我者,唯时光耳,所以他死之时,要求碑上不留一字,任由世人评说。”
“原来这座碑下葬的便是那位光明大神官?”
宁缺震惊抬头望去,旋即脸上神情变得更为震惊。
因为无字碑上有字。
一行不可一世的字。
“书院轲浩然灭魔宗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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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凛冬之湖 第七十三章 白骨山中一枯僧
碑上的字深刻入石,带着剑尖留下的锋锐意味,纵横森然其上。
宁缺看着碑上这一行字,眉梢缓缓挑了起来,他没有发表什么感慨,就这样沉默看
了很长时间,然后他一言不发离开,避着脚下的凌散白骨去旁边看了看。
他围着无字碑绕了几圈,最后又绕回石碑之前,重新抬头沉默望向碑上,挑起的眉
梢仿佛要飞起来般,指着碑上的文字微笑说道:“我小师叔写的。”
莫山山曾经听老师讲过魔宗山门毁于某位前辈高人之手,然而不知因为什么原因,那位
前辈高人的姓名并没有流传开来,她曾经猜测会不会是那位在世间惊鸿一瞥便消失不见
的书院前辈,也没有什么证据。
今次深入荒原来到魔宗山门,一路所见宁缺神情有异,尤其是在块垒阵里的那番跪
拜,让她愈发坚定自己的猜测,此时终于从宁缺口里得到证实,却依然还是觉得有些震
惊难言——单剑毁魔宗,那位前辈当年究竟强大到怎样的程度?
她的眉头微微蹙起,薄红的双囘唇抿成一道线,沉默片刻后,她看着宁缺渐飞的眉
梢和疏旷神情,轻声问道:“你看上去似乎很得意骄傲。”
宁缺诚实地点了点头。为了化解碑文带来的精神冲击,先前他去四周看了看,发现
那些死去的魔宗强者骸骨上残留的气息依然强烈,尤其是那些白骨的硬度竟似超过了一
般的钢铁,不由更是震惊,如此众多的魔宗强者在小师叔浩然剑前,竟像遇阳春雪般不
堪一击,由此可以想见,小师叔当年的境界实力多么恐怖。
在书院后山通过二师兄等人的间接反应,宁缺早就知道小师叔肯定是世间第一流生
猛之人,然而他还是没有想到小师叔竟然生猛到了这种程度,难道说他当年闯魔宗山门
的时候已经破了五境,超凡脱俗成就了圣人王囘道?
身为书院二层楼弟子,拥有这样一位小师叔,实在是没有道理不感觉得意骄傲。
不过得意骄傲不能当饭吃,宁缺和莫山山历经千辛万苦来到魔宗山门,为的是天书
明字卷还有小师叔留下的气息,站在石碑前沉默观看追思片刻后,他们继续向殿内行去
,他感受到小师叔的气息便在石碑后的殿里。
魔宗正殿依旧恢宏雄伟,看似简单的石梁架构,绘上那些繁复的油彩画面,便自然
显露出几分神圣感觉,宽敞通道两旁树立着几百尊石制雕像,雕刻着很少能在中原诸国
看到的奇异神魔,各自狰狞沉默。
通道渐趋幽深,却依然干燥毫无一丝湿意,好在当年荒人建造此间时,通风采光的
设计格外精巧,宁缺二人向里面走了数百步,依然还能以目视物。
随着深入魔宗正殿,那道令宁缺亲近动容感沛的气息愈来愈浓,渐要变成某种实际
存在,他沉默望着前方,不知道稍后会看到什么,天书明字卷还是魔宗的秘密,无论是
哪一种都好,他只希望不要看到自己不想看到的。
通道里的尸体也越来越多,在转弯处,白骨甚至多的叠加在一起,变成了一座小山
,宁缺扶着莫山山行走其间,看着墙壁上越来越深的纵横剑痕,想像着当年在此间发生
的血腥战斗,不禁心生悸然。
魔宗正殿通道尽头是一个很普通的房间,这房间原本应该极为宽敞,但如今一座白
骨及干尸堆成的小山占据房间正中央,所以显得极为拥挤狭小。
“当年究竟死了多少人。”
莫山山怔然看着面前的骨尸山,下意识里轻声感慨了一句,她的小手有些发凉,她
的声音也有些颤抖,做为神殿客卿书圣的亲传弟子,她对魔宗向来没有丝毫好感与同情
,然而今日一路所见,便是连她都有些不忍去想魔宗当年的绝望。
宁缺看着那座白骨干尸堆成的小山,沉默片刻后说道:“我也不知道小师叔当年为
什么要灭魔宗,但我想他总有自己的理由和原因。”
就在这个时候,那座白骨山的深处,忽然响起了一道声音。
“人世间很多时候,有很多事情,其实并不需要原因,也不需要理由,因为那些原
因和理由,如果换一个角度去想,往往都是痴妄。他当年为什么要这样做,现在可以给
出无数种解释,但真实情况是,那年他就这样来了,然后这样做了。”……
……
这房间本来只有沉默的白骨干尸山,无言的石墙剑痕,幽静的仿佛不在人世,于是
这道忽然响起的声音虽然微弱,却非常清晰。
这道声音很轻微,很虚弱,透着股中正平和之意,在宁缺和莫山山的耳中却不止清
晰,更像是一道雷霆,而这自然和幽静环境无关。
青翠山谷消失在莽莽天弃山脉深处已有数十年,那面大明湖不现于世已有数十年,水落
石出才能现的魔宗山门也已与世隔绝数十年,在世人的认知猜测中,这里早已经变成了
一片废墟,不可能有任何生命,二人所见也是如此,只有白骨剑痕寂廖曾经,哪里能想
到这里居然还有人活着!
宁缺震惊无言,以最快的速度把莫山山拉到自己身后,然后挽弓搭箭,用自己最强
大的武器,对准了那座白骨干尸堆成的小山。
仔细望去,他才发现白骨干尸堆成的小山里有一个人。
那个人很老,老到头发早已落光,牙齿也已经落光,只有两缕极长的白色眉毛在脸
上飘拂,快要垂到他干瘪的胸前,此人身上穿着一件极旧的僧衣,僧衣早已破烂如缕,
丝丝絮絮就像眉毛般挂在身前。
那个人很瘦,瘦到胸腹下塌四肢细如柴枝,身上已经没有任何肌肉与脂肪,嶙峋的
骨头外面包着一层薄薄的皮,尤其是深陷的眼窝看上去就像两个黑洞,极为恐怖,但偏
生眼窝里透出的眼神却是那般的慈悲温暖。
除了那些薄紧已经丧失弹囘性光泽的皮肤,这位老僧与身周的白骨干尸根本没有什
么分别,所以他坐在白骨山堆里很难被人发现。
有两根很细的铁链穿过老僧如破鼓般的腹部,另一头钉死在身后的坚硬墙壁上,数
十年前的鲜血早已变成了黑色,涂在那些丝丝缕缕的僧衣上。
这幅画面很诡异,画面中的老僧很恐怖。
宁缺手指微颤,险些松开弓弦一箭射将过去,莫山山紧紧捂着嘴唇,险些惊叫出声
——如果不是因为这名形容枯瘦恐怖的老僧的目光是那般慈悲温暖的话。
“你是谁?”
宁缺紧扣着弓弦,瞄准着白骨山间的老僧,紧张问道。
这里是与世隔绝数十年的魔宗山门,忽然出现这样一位老僧,实在是难以理解,这
名老僧老瘦成这般模样居然还活着,也已经超出正常人的思考范围。而任何超出常理难
以理解的事情,一般都蕴藏着极大的凶险。
“我是谁?”
老僧缓缓抬起头来,穿过腹间的铁链叮叮作响,大概是带动体内痛楚,枯瘦如鬼的
骨脸上现出一丝痛楚,深陷眼眸内目光依旧温暖,却带出了几分惘然追忆之意。
过了很长时间,老僧眼眸里忽然现出一丝明悟之意,牵动唇角松如叠纸的皮肤,露
出一丝难看的微笑,说道:“我是一个自缚之人。”
“我当年做过一椿极大的错事,引为终生之憾,所以我用铁链将自己锁缚于此地,
发誓用尽余生超度这些亡囘魂,企盼能以此赎罪一二。”
铁链穿体而过,老僧无论说话还是极细微的动作,都会让他显露出几丝痛苦,但他
虚弱的声音以及眼神,依然那般平静慈悲,令人感觉如春风一般。
宁缺看着这名枯瘦如鬼,气如春风的老僧,怔怔问道:“赎什么罪?”
铁链叮叮再次响起。枯瘦老僧微笑看着身周的白骨干尸,艰难地伸出手指自身前一
根白色腿骨边缘缓缓抚过,说道:“赎杀人之罪。”
“杀人之罪?”
老僧看着他平静说道:“我二十岁始入佛门,后成佛子,自以为慈悲为怀,将以佛
光普度众生,哪里料到却有满地白骨因我而生,这便是我的杀人之罪。”、
宁缺听懂了这段话,却听不懂这段话,魔宗山门满地白骨尸骸,传说中都应该是小
师叔剑下亡囘魂,一路看剑痕纵横以及无字碑上那行大字,当年真相应该与传说相去不
远,为什么这名枯瘦老僧却说这是他的杀人之罪?
“你……认得我家小师叔?”他问道。
老僧像长辈看晚辈一般看着二人,温和问道:“轲疯子是你小师叔,那你就是夫子
的弟子了,那么这位小姑娘又是谁?”
宁缺和莫山山感应到对方的善意与信任,甚至还有那么一抹被宠溺的温暖感觉,下
意识里报出了自己的身份。
老僧轻声感慨说道:“我本以为此生便在漫漫赎罪日里度过,不会再见到任何人,
没有想到能再见到故人之后,如此说来,难道说魔宗山门开了?”
然后他看着宁缺不解说道:“你便是这一代的书院行走?看你应是十几天前刚破境
入得洞玄,境界怎会如此之低?难道书院也是一代不如一代?”
紧接着,老僧又望向莫山山感慨微笑说道:“枯坐骨山,山中不闻晨鼓暮钟,不知
岁月渐逝,我觉得自己只是睡了一觉,居然小王也有传人了。”
宁缺知道自己是书院历史上最差劲的天下行走,被对方点明难免还是有些羞恼,但
想着这名老僧枯坐魔宗山门数十年,称小师叔为轲疯子,唤书圣大人为小王,想必是辈
份奇高的世外高人,自不好意思跳将起来对骂。
只是,这枯瘦老僧究竟是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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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凛冬之湖 第七十四章 莲生三十二(上)
年纪大辈份高,总是值得尊敬的,这位老僧枯坐骨山自言赎罪数十年,想来也不是曲妮
玛梯那等老不修的货色,宁缺收弓于身后,却没有踏前,隔着十余丈的距离看着枯瘦的
老僧,神情恭谨说道:“晚辈确实是书院学生,魔宗山门因应天时而开,却不知前辈为
何要说这满地骸骨都是您的罪孽?”
那老僧干涩虚弱笑了两声,说道:“这自然是一个比较繁复的故事。每有山谷奇遇
时遇着一奇人,总会听到一段久远的奇妙的故事,或许是因为心中已有预盼,宁缺的反
应很平静,轻声说道:“还请前辈赐教。”
老僧沉默片刻,悠然回忆说道:“当年轲疯子开始代书院行走天下,腰佩一柄普通
青钢划,世间便无人敢樱其锋。其时魔宗势力犹盛,行囘事嚣张,嗜血无道,不知多少
无辜之辈被魔宗之人残忍杀害,二者相遇自然便是一番风雨。”
“那场风雨极为血腥浩大,横行中原的魔宗强者纷纷丧于轲疯子剑下,西陵神殿和
正道同仁,也借此机会想将魔宗势力连根铲除。”
“轲疯子此人站在风雨高峰间指天呵地,眼中全无敬畏,西陵神殿那些老古板自然
也不会喜欢他。魔宗被那场风雨逼的苦楚不堪,便琢磨出来了一个法子,想要借着书院
与神殿之间的隔阂,布一局挑动双方之间的战争。”
“某年烂柯寺盂兰节大会,中原诸国修行者齐会于其间,又有韶舞翩翩,魔宗便于
此时血囘洗烂柯寺前坪却将这格祸事嫁于神殿裁决司,这便是故事的开头。”
老僧枯瘦如鬼,当年那段血雨腥风事缓缓道来时,语气神情却是和若春风,只言片
语间便略去了那些往事里的残酷画面。
宁缺扶着莫山山靠着墙壁坐下,看着白骨山的老僧,想着对方所讲述的这个久远故
事,沉默片刻后说道:“嫁祸这和手段向来归入粗劣笨拙一类。”
老僧牵动耷囘拉着的唇角艰难地笑了起来,目光温润莹莹看着他,感慨说道:“外
间的魔宗想来已灭即便有残存,都只怕会像过街的老鼠那般,所以像你这样的孩子大概
不知道当年的魔宗究竟是什么模样拥有怎样恐怖的力量。”
宁缺离开渭城,开始接触修行的世界已经有近两年时间,除了前些日子遇着的荒人
外,只在北山道口遇见过一个修行魔宗功法的划师,现在他的眼中那名剑师算不得强大
,自然也并不觉得魔宗有多么可怕。
老僧像枯叶般的眼帘缓缓垂下,似乎回忆当年魔宗的嚣张气焰,对自己苍老平静的
心境都是一种损害然后他继续和声说道:“魔宗功法乃偷天之术,修行魔功之人体健寿
绵,而且没有念力波动,足以避开修行者的窥探,当年魔宗中人借此优势大肆潜入中原
诸国或立于朝堂成三代牙,老或闻于乡野成大族之长,势力密织如网即便是唐国天枢处
和西陵神殿的高层都有魔宗之人。”
老僧缓缓抬起头来,平静看着他说道:“若不是忌惮书院和别的不可知之地,当年
的魔宗一旦全力发动足可改朝换代。他们不敢逆天行囘事,但若要编织一斤……阴谋,
又怎会留下什么破绽?事实上当年血囘洗烂柯寺一役魔宗忍着断臂之痛,暴露了隐藏在
神殿裁决司里数十年的大司座那便更没有人会不信了。”
宁缺皱眉问道:“血囘洗烂柯寺,和书院和小师叔又有什么关系?”
老僧叹息了一声,叹息声里充满了悲悯:“魔宗在盂兰节血囘洗烂柯寺,表面上是
针对正道诸派的修行者,实际上是针对唐国的使臣,但魔宗想要挑动轲疯子的疯意,所
以他们真实的目标是那些来自唐国只知跳,舞的可怜女子。”
听到这句话,宁缺心情骤然一紧,他从二师兄处知晓简大家与小师叔有旧,此时自
然联想到这些舞女难道来自当年的红袖招?然而简大家现在还活的好好的,偶尔遇着自
己便会提着自己耳朵中气十足教祖一番,当年究竟谁死了?
当年魔宗职然不惜如此大的代价,编织如此阴谋,自然很清楚杀死谁才会让小师叔
癫狂到不顾一切直闯桃山,这就像如果他回临四十巷忽然见着桑桑躺在血泊中,所有证
据都指向皇宫,那他当然也会毫不犹豫拿刀扛箭直闯宫门,闯进御书房撕了那幅花开彼
岸天再把皇帝鞋下砍成三百六十五截……
“但小师叔没有闯桃山,而是单刻灭了魔宗山门。”
宁缺看着骨山里的枯瘦老僧,疑惑问道:“魔宗的布置哪里出了问题?”
老僧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笑了起来,茶老难看的笑容甲隐藏着很复杂的意味,有
些感慨,有些震撼,也有些苦涩,还有些骄傲。
“魔宗的布置没有任何问题,当时整个世界都以为是神殿裁决司血囘洗了烂朽寺,
虽然无法理解,但当隐居在瓦山后岭的烂柯寺长老,都被迫出关,并且指认那些凶徒全
部来自西陵,便再也没有人怀疑。”
老僧静静看着他说道:“但轲浩然不信。”
宁缺不解问道:“小师叔为什么不信?”
老僧说道:“轲疯子这和人,又哪里是这么好骗的。”
宁缺怔了怔,摇头说道:“这个理由等于没有。”
老僧感慨说道:“当年我曾经向他问过同样的问题。”
宁缺认真听着。
老僧微笑说道:“当时就在这个房间里,他说:我轲某人又哪里这么好骗的?”
片刻沉默。
“然后呢?”
宁缺问道,想着每个故事都应该有然后以及最后。
老僧微异问道:“后面的故事……难道如今的世间还不知道?”
宁缺说道:“讲故事的人不同,故事内容也会有变化。”
“这个故事有一个非常简单的结尾。”
老僧声音变得更加虚弱,说道:“魔宗的手段没能骗过轲疯子,他自然便向魔宗山
门而去。当时的魔宗宗主自视甚高,魔宗强者辈出,也没有太过恐惧,心想你若来了便
把你杀了……轲疯子自然不愿意被他们杀,于是便把他们都杀了。”
不愿意被他们杀,于是便把他们都杀了。
很简单的叙说,很简单的故事,却是一段湮灭在历史尘埃里的惊天过往,说的越简
单却越令人心惊,时隔数十年,只有这位枯瘦如鬼的老僧,以及充斥魔宗正殿的无尽骸
骨,还能证明当年这里发生过怎样的事情。
宁缺看着老僧深陷的双眼:“那为什么您要赎罪,这件事情和您有什么关系?”
老僧举起细枝般的双臂……臂上僧衣褴褛,手指微张结了个手印,十根手指肌肤之
下骨节恐怖可见,宛如自冥界探出的一双骨手,然而骨手所结的手印淡淡释放着令人心
境恬静的温暖气息,慈悲有若昊天降下的两朵白莲花。
骨手白莲手印间的气息异常强大纯凝却没有丝毫的杀伤力,随着气息渐释,老僧身
周的白骨尸骸表面忽然生出一层极温莹的光泽,竟仿佛要活过来一般。
宁缺盯着老僧腹前的那两双骨手,感受着那道气息,震撼无语一老僧所展露出来的
实力境界太过高妙莫测,竟是他这一生所见最强大。
莫山山倚墙而坐,看着老僧那双枯瘦骨手结成的如白莲花般的手印,忽然间想起小
时候听老师提到过的一句话,不由面露惊疑之色。
“西方有莲翩然坠落世间,自生三十二瓣……瓣瓣不同,各为世界。”
“赎罪……自然是因为这罪是我的。”
“因为从来就没有什么魔宗的阴谋,这个阴谋也是我的。”
“裁决司司座是魔宗的人,很多年前我就知道了,我也知道他们想做什么,我什么
都没有做……我坐在黑色而寒冷的座椅上,撑着下颌,静静看着他们做完这件事情,然
后准备寻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去告诉轲浩然。”
“不过我终究还是低估了轲浩然,不需要我拿出精心保存的证据,他就知道这件事
情是魔宗做出来的,这样很好,于是我依然安静了坐在那张黑色而冰冷的座椅上,撑着
下颌,静静等待最后那一刻的到来。”
枯瘦如鬼的老僧,端坐骨山尸堆间,骨手结着白莲印,眼神温柔慈悲。
宁缺瞪大了眼睛,颤声问道:“你究竟是谁?当年你究竟想做什么?”
这是老僧第二次听到这个问题,他缓缓抬头望天,穿过腹部的铁链被带动,发出清
脆的响声,让痛楚重新回到他干瘦如鬼的脸上。
老僧望着天空的深陷眼眸内目光依旧温暖,骨手结成的白莲花瓣瓣绽放。
“当年我想灭了魔宗,我想让轲浩然死,只是没有想到,我耗尽半生心血才把整个
魔宗化为一场滔天风雨向他拍了过去,结果他居然还是没有死。
“至于我是谁?”
老僧收回目光,看着二人温和说道:“我是裁决。”
“莲生神座?”
房间后方忽然响起一道不可置信的声音。
衣衫褴褛的道痴叶红鱼,不知何时来到了此间,她看着骨山间那位枯瘦如鬼的僧人
双手结成的手印,脸上满是不可思议和狂热喜悦的神情。
莫山山几乎同时惊喊出声:“莲生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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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凛冬之湖 第七十五章 莲生三十二(下)
陡然出现在魔宗正殿甲的叶红鱼,左肩上尽是凝结的血沫?红裙褴褛无法遮体,看上去
极为狼狈,但那双眸子却依然明亮的惊人。
宁缺不知道她在山门外靠着胸中那股气,硬生生劈开了拦在身前的所有石头,才艰
难来到此地,但看她模样也能猜到她经历过怎样的艰辛,不免觉得有些佩服。
和隐隐佩服相比,他看到道痴出现在这里,更多的是紧张,右手快速伸到身后握住
刀柄,准备趁着道痴虚弱之时,解决掉这个很令人畏惧的敌人。
然而他发现叶红鱼根本没有理会自己,靠在墙壁上的莫山山没有理会她,道痴和书
痴看着骨山里那名枯瘦如鬼的僧人,沉醉无言早已如痴。
西陵神国之东,临海处有一大片圆形石柱,用以抵御海上险恶的浪涛,石柱之后便
是宋国,或许是因为惯见海雨天风的缘故,这个不起眼的小国为世间奉献了无数了不起
的人物,神殿里有多位神官来自宋国,那位被囚多年的光明大神官也来自宋国,而在很
多年前的一个深夜里,宋国都城某世家府邸后园里的睡莲一夜盛开,与莲花一道绽放的
还有那夜降生世间的一名男婴,于是那名男婴命为莲生。
世家公子莲生的青春岁月并没有太多惊人处,他像周遭的公子一般求学考学,然后
得中投官封荫娶妻只是还未生子,感情深厚的妻子便因病亡故。妻子逝去后,莲生于郊
外坟茔处结草庐,愁苦悲伤形渐枯槁,三月未露欢颜。
某夜草庐外风雨交加莲生走入风雨之中,静思半夜披湿衣而回,提笔写就一篇祭妻
恸文,然后将墨笔扔入坟前新草中,大笑三声飘然而去。
其后年余莲生访山探幽,拜谒诸多修行宗派,其时那篇祭妻文传入世间,惹了无数
捧热泪,他名声已显,各宗派以礼相待,却不肯对他言及修行之事。
第二年秋天,莲生游至瓦山遇雨避于烂柯寺。
当夜于后殿静卧之时,他偶然听着一老僧言及佛宗故事,沉思昼夜后,步回烂柯寺
正门敲响鸣钟,推门登堂入室,对知客僧说道要与烂柯寺主持对坐辩难。
这场辩难持续了整整三十二日,莲生口吐妙言如莲花绽放于瓦山流云之间对谈之时
崖畔青树间隐有神鸟轻鸣,引来世间无数名流文士相看。
烂柯寺辩难自此成为继盂兰节后又一盛事,莲生公子的名字也开始在世间流传。
最后那天,前代西陵神殿昊天掌教自桃山而来来当着千万人面,亲自邀请莲生入神
殿为客卿。
不料莲生却是微笑婉拒然后在瓦山烂柯寺隐居长老面前,以手轻抚头顶,片片黑发
如黑莲渐落,佛心渐趋坚定。
秋天落叶时,莲生离开瓦山烂朽寺,逾大河至墨池,穿野林入月轮,然后消失在月
轮国西北方的莽莽荒原上,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数年后,一名僧人从荒原归来,行走王庭民舍青山绿水之间,与王公贵囘族街市庶
民讲因果说机缘,佛法精湛,德行无碍,备受世间尊崇。
世间再没有莲生公子,却多了位莲生大师。
其时魔宗势盛,对中原诸国的渗透像黑夜一般难以阻止,其中尤以两名魔宗长老最
为神秘,暗中挑拔各国各宗派之间的关系,不知弄出多少场惨烈血腥的祸事,然而却没
有人知道这两名魔宗长老究竟隐藏在何处。
那年春天,莲生大师受西陵昊天掌教之邀至神殿讲课授学。席间天谕院哥院长言语间多
有轻蔑怠慢不满,莲生大师当着掌教大人及神殿诸多强者之面,踱到这位毫院长席前,
然后暴起杀之这名天谕院赢院长便是那两名魔宗长老之一。
昊天道门掌教再邀莲生大师入神殿,这一次不再是客卿,而是请他就任空悬数年之
久的裁决大神官一职,莲生大师说了句时辰未到,再次婉拒。
莲生大师飘然下了桃山,去了瓦山、当年他在瓦山悟道,如今自世外归来,便在烂
朽寺留驻清修,两年间终日不见外客,渐被世人遗忘。
某日囘烂柯寺一辈份极高的扫地僧忽然暴毙,举寺震惊,莲生大师自厢房踱步而出
,承认是自己杀了名扫地僧、这扫地僧原来便是另一名隐藏在中原的魔宗长老,莲生大
师在瓦山隐居两年,便是为了查证此事。
至此魔宗隐藏在中原里最神秘的风云二位长老,全部死亡,继而魔宗很多阴诡血腥
的秘密筹划也被揭穿,莲生大师之名响彻天下。
月轮国白塔寺与瓦山烂柯寺感念其德,尊奉其为佛宗山门护法。
西陵神殿赏其功业,奉谕邀其观六卷天书,继而封其为裁决大神官。
莲生大师便成为了历史上第一个担任西陵神殿大神官的佛宗弟子。
数年后烂柯寺血案发,神殿裁决司大司座牵涉其间,莲生大师伤敌旧之亡,愿承其
责,不顾桃山上下挽留坚辞大神常之位q飘然而去,就此归隐不知所踪。
从此以后的修行世界里,再也没有莲生大师这个人,然而莲生大师的名字,却依然
在这个世界里流传,一直流传到了现在。
在如今世界的回忆中,莲生大师的身上总蒙着一层慈悲却又神秘的色彩,慈悲是因
为他的所行所为,神秘则是因为他这光彩夺目的一生太过传奇。
莲生大师擅文章,精于书墨,苦行览世间,静思读旧书,修行无碍,在烂柯寺中悟
道,数年便入知命,佛法精湛,道门功法却同样通透……他是一代大文章家,大书家,
又是佛宗山门护法,还是神殿裁决大神官。
这样一个愿意亲近世间所有美,有能力明悟世间所有法……勇于承担世间所有事,
并且做的的如此完美的人……以前未曾出现过,也不知道以后可还会出现。
在很多人看来,如此完美的人物不可能后天修行而得,只能是天生其才,所以后人
才会对飘然逝去无踪的他留下这样的一句评价:“西方有莲翩然坠落世间,自生三十二
瓣,瓣瓣不同,各为世界。”
他的法号是莲生三十二。
他就像一朵飘落红尘的白莲,每绽放一片如玉的莲瓣,便展现一和大能力,带给这
斤……丑陋污秽脆脏的世间一丝慰藉。
宁缺在魔宗山门外的块垒大阵里,对着石上的青苔划痕直接双膝跪地叩首,那是因
为他拜的是长辈,是自己血液里的亲近,是精神里的景仰和向往。
对道痴和英山山而言,莲责大师同样是一座自修道开始便停驻在意识里的大山,她
们的血液里天然流淌着那份亲近和景仰。
所以她们根本不会理会宁缺此时心里做何想法,也没有什么战斗的意愿,直接双膝
脆倒以额触地……极为恭敬地向那名枯瘦如鬼的老僧叩首行礼。
和书痴相比……道痴的神情明显更为兴奋,她是神殿裁决司大司座,而莲生大师当
年曾经担任过神殿裁决大神官,也就等若于莲生大师是她的师祖一类存在……更关键的
是,裁决司虽是西陵神殿权柄最重之地,但却因为刑囚之事名声不怎么好,在世人眼中
往往阴森压过神圣,数百年来唯有莲生神座在位之时,神殿裁决司既能镇魔宗妖邪又能
得世人尊崇,如今的裁决司老人们提起当年那段美好时光犹自念念不忘,所以在裁决司
众人眼中,莲生神座的地位分外不同。
她难以压抑住心中的震惊与激动,看着老僧腹间的莲花手印,声音微颤说道:“弟
子神殿裁决司司座叶红鱼,拜见莲生神座,桃山上下都以为神座大人您已经修道大成羽
化侍奉昊天去了,真没想到弟子此生居然有此福泾能够面见莲生神座。
莲生大师没有想到能在这里看到裁决司的新人,微微一怔后温和感慨说道:“先前
说过山中不知岁月,现在看乘果然如此,你这么干净可人的小姑娘,居然也被拖进那潭
子泥水之中,真是可惜可叹啊。”
如果换成任何人用一潭泥水来形容裁决司,叶红鱼绝对会让对方生不如死,但此时
她却没有任何反应,因为说出这话的是裁决司的老祖囘宗,她哪里敢有丝毫违逆,更重
要的是莲生神座的声音是那般的温柔慈祥,仿佛就像一斤……爷爷在爱护小羽女一般,
令她心中生出极为罕见的温暖微羞情绪。
天下三痴声动世间,如今道痴和书痴都像乖巧的小孩子那般跪倒在骨山之前,唯有
宁缺依然直囘挺囘挺站着,莫山山悄悄拉了他几把,他却假装没有看见。
宁缺不像书痴和道痴那般,自幼便在宗派中学习,知道那么多修行世界里的传说,
他两年前才无比艰难进入修行者的世界,书院后山的师兄师姐们也没有讲故事的兴趣,
所以他相关知识太过贫乏,甚至从来没有听说过莲生三十二这个名字。
那么他自然不可能像真山山和叶红鱼那般敬畏拜倒。
听到莲生神座四字,他看着白骨堆里坐着的那名老僧笑了起来,说道:“原来您曾
经是神殿的裁决大神官,难怪您想灭掉魔宗。”
笑意渐敛,他盯着老僧的脸说道:“但我还是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耗尽半生心血
构织这样一个阴谋去害我家小师叔,如果是我,就算吃多了也不会这样做。”
世间居然有人敢用这般毫不恭顺的语气质疑莲生神座!
跪在骨山前的叶红鱼回头冷冷看了宁缺一眼,双眉微挑,锋利如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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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凛冬之湖 第七十六章 入魔(一)
老僧神情温和望向宁缺,微笑说道:……似乎你没有听说过我。……
宁缺微微一怔,说道:“应该所有人都听说过你?”
老僧枯瘦如鬼的面容上艰难挤出一丝自嘲的笑容,说道:“听起来或许会显得有些
可笑,但我想才过去数十年,年轻一代的人们总还应该记得我的名字才是。”
宁缺不知该说些什么,看着叶红鱼投射来的寒冷目光,又看到莫山山墨眸里的无措
,心想难道这位莲生神座这句话说的是真话?
“你若知晓我的故事,就应该知道我于烂柯寺悟道,曾侍悬空寺首座讲经,二过神
殿而不入,最终却还是做了一任裁决大神官,不过我想你们这两个小 女孩儿大概也不
会知道,我曾经差一点做了魔宗的大祭者 ”
老僧目光柔和看着难掩震惊之色的三今年轻人,缓声说道:“魔宗既然能向中原诸
国渗透,中原佛道诸派自然也有过相似的手段,不用太过惊讶。”
“回望我这一生,曾经亲自经历过太多事情,便是自己有时候深夜静思也觉得精彩
纷呈,但细细想来,我这一生最值得骄傲的事情,是拥有一个像轲浩然这样的朋友。你
问我为什么想轲浩然死?”
老僧看着宁缺,神情慈悲却又微带涩意:“因为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比谁都知道
他那一身惊天动地的本事:青年时我曾与他在山野间相伴而游数年,后来与他复见愕然
发现他的本事越来越大,而他离那片漆黑的深夜也越来越近。”
“朋友有很多和,我要做的是诤友厉友,轲浩然的本事越大,我愈发不能接受他对
世界看法的转变,所以我不惜一切代价,哪怕大碍平生所愿,也要将他拖入这场血雨腥
风之中我宁肯他与魔宗同归于尽也不愿意他堕入魔道。”
听着这些久远却依然惊心动魄加往事,房间里陷入一片死寂叶红鱼和莫山山下意识
里低下了自己的头。少女符师从老师处隐约听闻过与此事相关的只言片语,而道痴久居
西陵神殿,更是比世间绝大多数人都清楚轲先生的那段故事。
宁缺没有听说过,通过后山师兄师姐间接的转述,在小师叔的形象永远是那般的高
大骄傲手持一柄青钢剑呵天骂地举世无敌,哪里能和魔宗这等形象联系起来。
他的眉梢挑了起采,看着莲生大师问道:“我家小师叔怎么会入魔?”
老僧叹息说道:“魔者由心而潜,任何人都可能入魔。
宁缺不是典型唐人,但骨子里却依然保留了很多唐人的气度,根本不相信这和说法
,摇了摇头每气平静而肯定说道:“我家小师叔举世无敌,无论实力还是精神都是世间
最强大,不需外力帮助,又怎么会修行什么魔宗功法。”
老僧神情温和说道:“他从未修行过魔宗功法。正如你所说,他根本不需要魔宗功
法的帮助但你们并不清楚,轲浩然这等人物就如同千年之前的光明大神官,他不会为外
物外因所惑却会因为己思己想而步入歧途,当他对这个世界的看法发生本质上的变化时
那么他便开始背离昊天的光辉,向着夜的那面走去。”
宁缺怔了怔,说道:“听不懂……”
听到这句老实或者二逼的回答,老僧笑了起来,极为缓慢地轻轻摇了摇头,然后渐
渐敛了笑意,看着他平静说道:“总这,当他拿起那把划时,他已然成魔。”
宁缺问道:“浩然剑?”
老僧默谄
宁缺想起在旧书楼里看的那本总浩然剑初探当,想着在书院后山二师兄教之自己的
驭划之术,沉默片煎后摇头说道:“浩然划与魔宗功法无涉。”
老僧看着他微笑说道:“世人只知浩然剑,却不知浩然气,若日后你有机缘明白浩
然气是什么,大概便会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说。”
宁缺隐约明白了一些什么,大抵是小师叔当年的境界实在是强悍到不行,为求突破
或是在哲学上走进了牛角尖,便像千年前那位光明大神官一样自创了浩然气,而这浩然
气却是昊天不卉许存在的事物,就如同魔宗功法一般。
“我还是听不懂。”
宁缺看着白骨山里的老僧微笑说道:“反正我不相信小师叔会入魔:”
这便是不讲理了,反正无论唐人还是书院,最擅长的便是不讲理,他心想终究是数
十年前的尘封往事,你就算是莲生神座又能拿我如何?
“轲先生后来确实入了魔道。”
叶红鱼忽然开口,回头看着宁缺说道:“最终受天诛而死。”
宁缺愣住,然后像只被踩着尾巴的野猫般蹦了起来,破口大骂道:“诛***!”
听着如此不堪入耳的脏话,叶红鱼却很奇怪地没有暴怒反击,而是神情复杂地看了
他一眼,沉默片底后说道:“我敬轲先生暂留你命口……”
看着她的反应,宁缺忽然间明白过来,对方说的是真话。
在书院后山里二师兄说过小师叔死了,却没有说小师叔是怎样死的,而无论是师傅
颜瑟大师还是遇着的别的修行者,从来没有人提到过书院还有一位小师叔。
原来小师叔竟是用这样一和方式,离开了这个世界。
小师叔是二师兄的偶像,二师兄是宁缺的偶像,所以小师叔是他最大的偶像,可惜
只听过些风中的只言片语,于是没有清晰的模样,只隐隐约约在远处骄傲。
如今来到荒原在莽莽天弃山脉间感受到那股像雪崖青松般骄傲自信的气息……”上
师叔便在他的精神世界里鲜活起来……他依循着那道气息穿越山脉,进入青翠山谷,在
湖畔破境悟道,坚定而自信地踏过块垒重重,来到了魔宗山门。
在这里,他终于听到了小师叔的故事,也猜到了这个故事的结尾,震撼悲伤惘然之
余……忽然间明悟这是自然而然的故事进程。像小师叔那样骄傲自信的人……当苍穹覆
盖的人世间已经没有任何存在值得他多看一眼时,他理所当然会拔出腰畔的剑……指向
头顶那片苍穹:
只是,人终究还是不行胜天吗?
宁缺沉默站在骨山之间,茫然不知该如何言语。
老僧静了坐骨山之中,从听到轲浩然入魔遭天诛那煎开始,他如同过往数十年间那
般陷入绝对的沉寂之中……枯瘦如骷髅的脸上渐渐泛出一丝慈悲的佛光了
“终究还是这样死了。”
老僧低首叹息一声,听不出来是赞叹还是悲伤,随着这身轻叹,已然瘦如骨架的身
躯骤然间松垮下来,丝丝尘埃不知是从骨缝里还是破烂僧袍里喷溅而出。
尘封的故事讲完,便轮到了现世的恩怨情仇,世间所有事态总是在这样枯燥乏味的
循环中周而复始……叶红鱼赤裸的双腿微微绷紧,右手握住了腰间那柄道划。
宁缺骤然惊醒,看着她的背影眉头微皱,快速说道:“莲生大师如此境况,难道你
现在就急着要动手……依我看还是先把大师救出来为是:”
老僧缓缓抬起头,平静慈悲看着这今年轻人,微笑说道:“我是个自缚之人……如
果我自己不想出来,谁又能让我脱困?”
叶红鱼知道宁缺是想拖延时间……沉默不语握紧剑柄,正想转身之时,忽然看见白
骨山里的莲生神座看着自己缓缓摇了摇头,不由心头微凛停止丫动作。
老僧微笑说道:“我避于此间超度白骨数十年赎罪,不离外界尘世打打杀杀,你们
这些孩子又何必非要让我再看到这些?眼前尽是白骨,何必再造杀业?”
叶红鱼不解,传说中莲生神座还是佛宗大德时,便曾当着神殿掌教及诸位强者之面
暴起杀人,偶一动念便作佛子雷霆之怒,哪里是如今这样一个慈祥枯僧?
然而看着莲生神座深陷眼眸里慈悲温润平和的目光,便是精神强悍如她,也不自禁
觉得身心一阵放松,再也生不起丝毫争强之心,右手缓缓松开划面:
老僧温和说道:“我未曾想到魔宗山门还有开启的这一日,而山门开启你们这等年
纪便能进来,想必也是如今世上很出色的年轻人。要让你们这样的年轻人听这些乏味的
老故事,想来确实是种折磨,不过想着你们便是修行世界正道的将来,这个故事我真的
很想请你们捺着性子继续听下去。”
听着此言,叶红鱼未作思忖,行礼后重新坐回地面。
莫山山一直盘膝安静了坐在地面。
宁缺只要可以不和道痴拼命,别说让他听故事,就让他讲三天三夜故事,他也不会
有任何反对意见,所以他很诚恳地说道:“请大师赐教口……”
叶红鱼微微皱眉,很是厌慢此人的无耻。
“烂柯寺血案,世人皆以为是神殿裁决司所为,只有我和神殿廖廖数人,知晓那是
魔宗所为,便当我们准备寻合适机会告诉轲浩然时,他已然提前看出事情真相,当然只
是第一层的真相说实话直到今天我还不知道他是怎么看出来的工……”
“当日看着他骑着毛驴来到大明湖畔,看着他挥手驱散湖水,看着他抽剑斩了块垒
,我的心情非常安慰,因为我以为自己的谋划快成功了:”
老僧说到此处,停顿了很长时间,然后继续轻声说道:“因为我当时以为,无论他
灭了魔宗,还是被魔宗所杀,他此生再无机会入魔,我也算尽到了朋友之义:”
宁缺心想小师叔有你这样一个朋友,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老僧带着不尽悔意痛声说道:“然而我这一生从未见过如此杀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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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凛冬之湖 第七十七章 入魔(二)
老僧谓叹道:那年秋天我在瓦山辩难,堂教前来看我,又一年秋天,我离开中原往荒原
问道,世人以为中间这段时光我在烂朽寺隐居,其实不然。那段日子,我受神殿所请,
悄然在魔宗修行,便是先前说过的中原正道的反渗透。”
听着这话,宁缺心情微凛,暗想难道这名老僧当年真的差点做了魔宗的宗主?西陵
神殿请他这位莲生三十人物潜入魔宗,倒真是好算计,此人能让魔宗信任甚至攀上高位
,想来无论境界手段心志都是世间第一流人物。
老僧自不知他此时心中在想些什么,神情温和看着房间布满灰尘的石壁,仿佛看着
数十年前洁净无尘的魔宗正殿,缓声继续说道:“在世间印象中,魔宗都是些邪恶该死
的败类,事实也相差不远。
那些魔宗中人滥杀无辜,劫掠儿童强行逼迫他们修行魔功,每年便不知道要死多少
人,然而魔宗难道就是一块铁板?”
“当年魔宗势盛之时分七门二十八流派,每派修行理念乃至入世理念各有不同,有
些流派宛若佛门苦修僧,根本不导人世间打交道,像这样的流派又怎能作恶?”
老僧收回目光,看着三人平静说道:“魔宗就像任何一个宗派那样,有好人也有坏
人,我承认魔宗里绝大部分都是坏人,但总还有好人,然而当那柄划劈开块垒杀进山门
挥出血雨腥风之时,又哪里知道死在剑下的人是好还是坏?”
“轲浩然杀进魔宗山门时,我便在此山中。”
老僧缓缓低下头,颈椎处发出干涩的响声,仿佛随时可能掉落下来,说道:“我在
魔宗生活数年,自然有很多旧识,我知道有人贪杯,有人宠妾,有人爱给自己孩子当马
骑,就在那天……所有我认识的这些人都死了。”
“我潜伏进魔宗,目的就是为了消灭魔宗……那些人一一死在我的面前,我本应该
高兴才是,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喜悦不起来。看着那些熟悉的脸颊被切割成两半,
那些曾经在我膝上蹦蹦跳跳的孩子被切割成两半……看着鲜血从殿里蔓延出去,把无字
碑下半段全部染红,然后流下石阶,最终顺着你们应该看到的那些石粱缓缓滴入漆黑的
深渊之中,我忽然发现自己很难过。”
宁缺眉头微皱,说道:“够了。”
老僧慈悲看着他,缓缓摇头说道:“这不是你小师叔造悄杀业,我回忆那些画面,
也不是指责他,我只是想弄明白,究竟什么是魔?”
“滥杀无辜的魔宗是魔,还是杀人如狂的轲浩然是魔?我因为忧心轲浩然入魔……
从而让他大造杀孽,会不会反而让他入魔?还是说我这个暗中在幕后布置一切的阴谋家
才是真正的魔?看着满地鲜血,我开始问自己些问题。”
老僧的声音渐渐变得疑惑起来……这种疑惑是站在桃山之上看天的疑惑,是站在废
墟之中感慨历史沧桑的疑惑,是对自己和这个世界的疑惑。
“正道魔道究竟该如何区分究竟什么才是荆……”
“如果靠理念道德来分,魔宗滥杀无辜便是魔,那么漫漫修行道上谁不杀人?佛鼻
言众生平等,若我们杀人便是入魔,那么屠夫杀猪呢?你我儿时在路上拾石块砸死野狗
呢?我们啃猪蹄啃的满手是油,津津有味扯着那些韧劲十足的筋条,可曾想过这是猪的
肉身?是不是我们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已经入了魔?”
“如果靠出身来分,魔宗肇始于千年前光明大神官手中,史载那位光明大神官道德崇高
性情慈悲妙境通明,哪里先天邪恶处?魔宗源自昊天道门七卷天书中的明字卷,本身就
是道门一脉,又为何成了魔?”
老僧静静看着身前的三名年轻人,轻声说道:“魔宗山门破,血河可流杵,那日之
后我自困于此赎罪已有数十年,这个问题便想了数十年。”
宁缺和莫山山沉默思忖这位涛代高僧的话语,各有所思。
叶红鱼却是霍然抬起头来,毫不犹豫说道:“莲生神座此言差矣,魔宗之所以为魔
与理念道德无关,也与出身流脉无关,而是功法本身便是邪恶之一属。”
“昊天降神辉于世间,赋予温暖,赋予光线,如此世间万物方能生长,天地之间才
有流转之气息。然而魔宗妖孽所修功法强夺自然牙,气,妄纳天地于体内,等若窍盗上
天慈爱播洒之光辉,若任由这些妖孽强盛,天地气息渐涸,世界毁灭,再何以言之?这
等功法亵渎昊天,颠倒天地,是为大不敬,故而为魔。”
少女的声音在此时显得格外坚定而清醒,事涉道魔之分,即便面对她尊敬景仰的莲
生神座,她也表现的如此平静强硬,沉声说道:“道魔之别不在理念不在脉流,只在存
世毁世之差,有若黑与白光与暗,怎能相容?神座所思差矣。”
叶红鱼清脆若铁筝的声音帮助莫山山驱散了心头上那抹疑惑,她轻轻点头,心想此
言甚是,所谓道魔,分割便在于对这世界究竟存着善意还是恶念。
宁缺以前他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无论西陵神殿、佛宗还是大唐帝国的修行者们,提
及魔宗便视之如仇誓不两立,决然地令人心悸,今日叶红白的这番话终于让他想明白了
其中的道理。
魔宗功法吸纳天地元气为己所用,境界越高深者所吸纳的天地元气越多,如果任由
魔宗在世间发展直至人人修魔,到那日只怕整个世界的天地牙,气都会被吸干净,到那
时这个世界只怕也会步入毁灭。就像是放养在草原上的羊群,若把这片草原上的草叶草
根全部啃食干净,那么草原会变成沙漠那些羊儿自然也会死去。
他终于发现,魔宗被世界敌视,原来是个环境问题。
道痴书痴花痴这天下三痴,换到宁缺很熟悉的另一种环境中,大概就是那些聪慧过
人文理兼修还无耻到每天夜里温书温到三点钟的美少女,这种姑娘往往都有某种执着痴
狂劲儿,最喜欢掰扯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之类的话。
道痴叶红鱼像世间所有修行者比如宁缺一样,在漫漫修远的修道路上都曾经对世界
对道魔之别产生过怀疑曾经思考甚至反省但与别的修行者不同,她不是被世间固有看法
限制从而渐渐不再思考这些问题让对魔的厌恶变成本能里的一部分,而是不断增涨自己
对世界的认识,从中学习分析最终得出自己的看法。
这种经过思考的所得,比些庸碌的修行者心中理念要坚定千万倍,所以即便她对莲
生神座无比敬畏却依然坚持自己的观点,不肯低头,因为她认为这就是真理。
她的观点毫不虚伪,亦不矫饰,不与人讲机缘道因果说杀戮只讲利益,讲道魔两宗
对这世界究竟会带来利益还是伤害,因为简单所以肯定所以极难被驳倒。
然而莲生大师毕竟是莲生大师,他只用了很简单的一段话,便让叶红鱼看似坚不可
破的观点顿时松懈摇晃起来,因为大师的见识更广,艰辛泣血学习思考自省的时间更长
而且叶红鱼观点中的尾巴束的不够紧。
“先前说过,我曾经在魔宗里生活过一段时间,未能找到天书明字卷却接触了很多
魔宗的功法,我想对魔宗的了解这世间应该不会有谁比我更深。”
老僧神情温和看着叶红鱼,说道:“我当耸的想法与你一样,然而当我见过魔宗中
人修行,见过他们出生死亡,见过他们与天地之间的关系后,这种想法渐渐转变,因为
当年的我和现在的你一样,都忘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魔宗中人体强寿绵,但他们终究还是会死的。当他们死亡的时候,用数十年甚至
上百年时间修行吸纳的天地牙,气,会随着肉身的死,亡僵硬,重新散归天地间。”
老僧沉默片刻后微笑说道:“了解这一点,便明白魔宗并不是想再建一今天地,而
是在天地间开辟一个属于自己的空间,那空间可能是湖,可能是山,可能是一片美丽的
草原,但无论是哪一种,这些空间最终还是会成为天地的一部分。”
“同是生在人世间,沐浴着昊天的神辉成长,修行呼吸吐呐,最终肉身成灰,气息
散尽,同样回到昊天的怀抱,或许行走的道路不同,但起始和终点却在同样的地方,那
么你能告诉我,魔宗和道门佛宗究竟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叶红鱼微怔,回答不出来,她总觉得莲生神座这番话里应该有些问题,但在如此短
暂的时间里,却寻找不到问题的位望。
老僧看着她平静说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魔宗中人会死亡,帮么他们对这个衡
定而伟大的世界便不会造成任何值得时间看上一眼的伤害,如果入魔之后能长生不死,
道门或者说你的警慎敌意才能成立,然而世间何时有过长生者?”
叶红鱼缓缓坐在腿上,黑发无力地自肩上倾泻而下,身影显得有些落寞,这番话对
她的道心造成了太大的震撼,平日里要听到谁敢暗指道魔殊途同归,她绝对会冷笑抽划
斩之,然而今天说出这番话的人是她敬畏的莲生神座,更关键的是莲生神座这番话听上
去竟是根本找不出任何可以指摘之处。
老僧仿佛能够体察到她此时的不安和隐隐恐惧,用恰悯慈悲的目光看着她,轻轻叹
息一声,然而艰难举起自己的右手伸向空中,指间大放光明。
叶红鱼震惊望去。
宁缺和莫山山不解望去。
三人同时感受到老僧枯瘦如枝的指上所妈放出来的神圣气息。
“当年隔世自困赎罪,我在这房间里布下樊笼,这樊笼便是我体外的世界。此地天
地气息稀薄不可控,却可借时间累积缓慢吸纳入体,此时天地元气便在我枯瘦体内流淌
,那便是我体内的世界,当这两个世界接触的时候,有妙境生出。因为樊笼乃是道法,
肉身循气乃是魔功,而当道法和魔功相遇时“……”
老僧静静看着缭绕在自己手指间的圣洁光辉,平静说道:“便是神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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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凛冬之湖 第七十八章 入魔(三)
枯瘦手指间獠绕的光辉渐渐淡去,泛着毫无热度的火焰飘摇。像是夜风里的小油为,暴
风雨里的没火,似乎随时可能熄灭却永远不会熄灭。
叶红鱼看着莲生大僧指间的圣洁光辉,眼露迷惑惘然神情,莫山山的神情也比她好
不到哪里去,充满了震惊,她们清晰感受着光线里蕴藏着的神圣气息,无措思考着莲生
大师的话,根本无法平静。
宁缺的修行境界以及知识不及二位少女,自也不像她们这般震惊,他只是谗异于境
界如此玄妙的神木为何偏生没有丝毫威迪之感?仿佛不是真实的存在那般。
老僧枯疫手指间的光辉通透而温莹,不会令眼眸生出灼痛之感,也没有散摇炎人的
高温,却像天地间的阳光那般照耀一切,透着难以形容的至高境界。
莫山山喃喃说道:“道魔相通,便入神道?”
老僧微笑看了她一眼,目光里满是欣赏的意味,说道:“数十年来我苦思道魔之别
,以道法于身外柬一世界,以魔北于身内椅一世界,终于发现了某种可能性,也便是你
所说的这八个字。”
听着这番话,叶红鱼终于从震惊中醒来,想到一件事情,无论道魔相通是否能够入
神,但要做这样的尝试,首先就必须入魔,她怔怔望向骨山里的老僧,觉得自己的判断
实在有些大道不道,莲生神座怎么可能……
“你猜测的不错,我确实已经入魔。”
骨尸山间坐着枯瘦如鬼的老僧数十年来空气一直那般干冽,只有骨山指向的房顶石
绫间隐有湿意,那些湿意不知蕴积了多少时日终于凝成了水珠滴落。
老僧缓慢抬头微微启唇,那滴水便滴入他干裂的枯唇之中,然后化成老僧枯瘦鬼脸
上的一丝笑容,那笑容慈悲从容,令人心折。
老僧看着她微笑说道:“当年我担心轲活然入魔,没有想到最终我也入了魔。”
莫山山和叶红鱼此时意识受了大震域有些浑浑噩噩各自沉浸在思考之中,只有宁缺
依然注意着老僧的一举一动。
步入魔殿遇着这位自得赎罪数十年的传奇人物,宁缺心中一直便有很多疑问,数十
年不饮不食,这位莲生大师怎么活下来的?后来见莫山山和叶红鱼都没有这和疑问,他
心想大概是这位大师境界早已超出凡人想像可以辟谷了
此时看着房顶石缝涅意凝成的那滴水落入老僧枯唇,他不由微微一怔,心想这老僧
人对石绫滴水的规律掌握的非常清楚,数十年间不知重复了多少次或者说曹经错失过多
少滴水,让他心痛难当,才能熟练成这样?
石缝湿意,奉养着一位传说中的人物枯坐赎罪数十年这幕画面大机会让所有人心生
悲悯崇敬之心,但宁缺心若铁石不肯稍颤,眉稍反而微微挑了起来若是赎罪,何必求生
?若要以生之痛苦,回应己身罪孽之深重又怎会因为曾经错失滴水而痛苦,从而让抬头
承水滴成为一和本能里的反匙
当宁缺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莲生大师已经开始和叶红鱼、莫山山继续瓣析俘行道
最高远处的那些风景。他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心想莲生大师当年在蛙柯寺瓣难能精来到神
殿掌教登门,肯定不是隆庆皇子那和货色能够相提并论这枯居魔殿数十年想必无聊到天
天自己和自己瓣难,你们哪里瓣得过他?
果然,随着时间缓进,房间里最终只割下了那道苍老落悲的声音。
“若世间有真理,当瓣而明之。”
“修行者追寻的究竟是什么?如果我们寻找的是认识世界的方法和改变世界的力量
,那么力量本身又怎么可能有善恶?只有使用力量的人才有善恶的分别。”
“一把刀你可以用来切菜可以用来雕萝上也可以用来杀人,一块石头你可以用来赏
玩可以用来做房恭也可以用来杀人,一面湖可以用来养鱼可以用来泛舟也可以用来杀人
,一座山可以用来攀底可以用来建庐也可以用来杀人。”
“世间万物都可以用来怡人也可以用来杀人,而万物无罪,唯人类乃万物之灵,赋
予万物灵魂和用途,所以罪之一字只可适用于人。道魔之别在于方法在于路径,便有如
世间万物,岂可妄加罪之?能罪的依然只是人。”
老僧的话语一点都不艰深晦涩,也没有用女虚的词汇豪上一层神秘的外衣,缓缓讲
迷着这些简单朴素的道理,把他所认知的修行世界赫碜了给这三今年轻人听。
老僧的声音虚弱,略显沙哑的声线起伙中充满了对这个世界的热爱与对万物众生的
悲悯意,语气平和却又令人信服,真可谓随意道来,便是妙谛。
宁缺本没有细听,却不知不觉间被老僧的话语吸引住,坐到地面上开始,专注聆听
,随着慈音入耳,自来荒原后一直紧绷的精神渐渐放松,身体也变得放松起来。
魔殿房间仿佛积蓄了数十年的狐单寂寞,与世隔绝幽静无比,只有老僧的声音如莲
花般缓缓绽放轻柔回荡,这些声音与辞句最终变成莲瓣化作的舂水,在墙壁与心灵间回
荡,一波一波地漫了过来,暖洋洋地令人好不舒服。
尸山间有具割下半边干肉的白骨。白骨向天仰着头,枯干的骨爪伸在脑后仿佛垫着
,无肉的古脚搁在左膝之上,仿佛在安静喜乐地倾听,显得格外舒服,不知是有风楠过
还是有水滴落的猿故,白骨的头颅侣尔会点动两下,似乎很是赞同。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回荡在房间与心灵间的教导解说缓缓停止,老僧神情温和看着
若有所思的三今年轻人,看着他们脸上若有所思的神情,微笑说道:“山门开君,世间
纷犹必然再至,抚骨细算,我离去的时间大栖也将至了。”
叶红鱼震惊抬首,不知该如何言语。
老僧看着自己不知何时重新待成莲花印的枯瘦双手,沉默片洌后淡然说道:“我这
一生,用世俗眼光看来,已算精彩,出身佛门显达于道门却最终随了魔门,如今寿数将
尽,想起千年前开划魔宗那位大神官说过知我罪我,唯时光耳,不免觉得无谓,自莲中
生投水中亡,何必在意谁人知我或是罪我?”
“只是谁能真的做到生死完全不系于怀呢?即便已经了生脱死,谁又能对世界没有
一丝眷念?想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一些瘿迹?便是我也如此:”
老僧缓缓抬头,看着身前三人微笑说道:“我兼修三宗,自围赎罪数十年,不敢言
大成却稍有所获,我想把这残躯里的些微力量还有我对这个世界的认知传承下去不知你
们当中有谁愿意仁慈地接受我的衣钵口……”
传闻中修行到极致的大修行者,因为对世界本原有足够深煎的认识,甚至能够隐隐
感觉到自己离去的时间。莲生大怀自困魔宗山门赎罪饥苦煎煮数十年,终遇着山门重启
遇着晚辈子弟,这等机猿也许便是生死之楔点,所以听他说自己快要离开这个世界,三
人虽然震惊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心理准备。
然而听到莲生大师决定留下衣钵,便是一直强自冷静的宁缺,也禁不住心神剧烈摇
晃,叶红鱼更是识海震荡不安,紧紧握着双拳,根本说不出话来。
生命最重要的两件事情就是认识世界的方法,改变世界的能力,莲生大师认识世界
的方法,先前三人已经静静聆听良久,攻变世界的能力自然便是力量和境界。
正道修行没有传承力量的说法,只有魔宗至强高手才会在寿元断绝前,以浩顶方式
,把力量传给选定的继承人,莲生大师要留下衣钵,应该也是用这和方法!
莲生大师是什么样的人?宁缺以前没有听说过,但他现在很清楚。
学贯道佛魔三道,曹赴两大不可知之地,做过佛宗山门护法,当过神殿裁决大神官
,差点把魔宗宗主的位置骗到手,有资格与小师叔相伴同游为发,枯禁山中数十年竟把
道魔兼修而成神木!这样的人物,当然是世间最强大的存在!
能继承对方的衣钵,自己在谩远而眼难的修行道上可以少茶斗多少年?自己可以获
得多么强大的力量?自己能接触到怎样的神妙世界?
更关键的是,宁缺很清楚,如果自己能继承对方的衣钵,也许用不了多长时间,丑
俟将军和亲王李沽言,甚至是隐藏在他们身后的那些阳影,都可以轻松被自己撕成碎片
,自己不需要借助书院的力量,不需要让后山的师兄师姐们陷入两难的境地,自己便能
把苦守了十余年的仇恨一投而快。
倒在血泊里的这一世疼爱自己无比的父女,被活生生踩死的年幼的玩伴,杂着乌黑
血清的杂刀,倒在杂房里的那两个人,雨天灰墙边的小黑子,还有小黑子家乡无辜惨死
的村民,在这瞬间都出现在他的脑海之中,静静地看着他。
对当年灭门惨葵的仇收在他心中其实早已渐淡,但他恐惧于这积淡滇,所以愈发要
把仇恨深深地屯进自己的骨中,这道已经隐隐变了味道的仇恨,已经成为宁缺生命里最
重要的精神支撑,而这道支撑和先天对力量的翕婪追求混在一处,便变成了难以柿止的
最强烈的诱惑。
这和诱惑仿佛是一只无形的手,把他的身体缓缓从地面上栓了起来,催促着他艰难
地迈动脚步,向骨山里走去。
忽然,他停下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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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凛冬之湖 第七十九章 入魔(四)
宁缺只需要向前再踏数步,登上骨山接受莲生大师抚顶,便会继承一身霸世功业,成为
世间一流强者,明悟道魔入神之妙境,然而这意味着他必须接受魔宗真气。
道魔相通,便能入神,这等说法听上去美妙,然而在华美的袍子下,赤囘裸真实的
世界其实还是原初的模样……灌顶乃魔宗秘法,所传续非感悟体会,非念力境界,只能
是真实的存在、那些撂取自大自然的天地元气,那这不是魔是什么?
想要入神需先入魔?在幽静殿内,莲生大师可以温和说魔论道,但在山外的真实世
界里,魔道依然是不容于世的邪恶存在,是中原诸国诸派念念诛毁的邪孽。
宁缺是夫子的亲传弟子,叶红鱼是西陵神殿年轻一代最受宠爱的道痴,可即便是他
们这样身份的人物,一旦被发现入了魔道,只怕也会被整个世界所遗弃,就像这座沉默
枕在莽莽荒原北方的雄奇山脉一样。
再踏数步便将入魔,怎么能踏?然而继承莲生大师衣钵,成为不世强者,拥有无数
力量修为的诱囘惑又是那般的鲜活而强大,难道就此错过这等机缘?
宁缺觉得自巳的双囘腿像挂了几千两雪花银那般沉重,难以移动分毫。叶红鱼的耳
中仿佛还在回荡着莲生神座温和慈悲的佛音妙谛,她的眼神有些空洞惘然,偶尔现出几
丝坚毅明亮,却又瞬间转为挣扎的痛苦。
如同宁缺一样,她的精神世界也处于一和极不稳定却又极为放松的状态之中,思绪
随着莲生大师的教诲而不停摆动,在自幼道门所学和纯粹逻辑判断之间摇摆。
继承莲生神座的衣钵,对任何一名修行者而言……都是难以想像的极大诱囘惑,然
而如果单单只是这和诱囘惑……并不能让道心坚定的她对魔宗功法产生丝毫兴趣,只是
她在内心深处根本无法反驳神座的观点,越思考越入神越觉得有道理。
叶红鱼美丽的脸颊上眉头紧蹙,显得非常看楚……伸出左手用力地抓囘住自己饱满
弹软的胸囘部,指头深深陷下,仿佛要将那颗摇动不安的心掏出来一般,因为用力过猛
的原因,受过数道箭伤的左肩伤口再次迸裂,缓缓淌出囘血来。
她喃喃低声说道:“真的有第三私道路吗?”
跪坐在地面上的莫山山,此时脸颊也变得极为苍白,双囘唇抿成一条笔直的细线…
…如墨般的美丽眼幢根本无法聚焦,显得散乱至极。
莲生大师没有催促,没有不耐,平静温和地看着他们,枯瘦如鬼的脸上泛着淡淡慈
悲的笑容,也许是希望他们自己能够逾过那道门槛,做出自己的选择。
道魔之别所产生的强烈精神冲击……让宁缺三人陷入痛苦的精神挣扎之中,这和痛
苦更多造成心神上的恍然和不稳定,然而与之相伴的,却是一和极为空明放松的精神状
态,渐渐痛苦与挣扎开始像流水一般流走……盈绕在三人识海里的气息变成了温暖的春
水,空明放松的稳定心境重新占据他们的身躯。
类似恐惧挣扎之类的负面情绪渐渐淡去……三人本能里觉得很安全,莲生大师性情
洁如莲花,没有任何必要欺骗他们入魔,也不可能对他们有任何图谋,这等绝代强者想
伤害他们,根本不需要耗费如此多的功夫。
真正令他们心境空明放松的原因还是诱囘惑,继承前代强者衣钵的诱囘惑,明悟世界本
原真理的诱囘惑,融道魔合一而晋神道的诱囘惑。
这诱囘惑是草原,是星空,是儿时香甜的奶糕味道,是站在山峰之上俯瞰苍生的睥
睨气息,是在斑驳城墙上写下自己的名字留传后世的可能。
那扇诱囘惑的大门正在他们身前缓缓弃启。
门后是一片陌生的、鲜美肥沃的草原,只要他们愿意,他们就可以躺在这片如毛毡
般的青青草原上,看着从未见过的美丽星空静静享受所有的一切。
三人中叶红鱼的境界最高,对修道的理解最深,她曾见过那些真正强大的力量,并
且倔犟而专注地不停追寻,所以她此时感受到的诱囘惑也最大。
忽然间她听见了破烂木床摇晃发出吱吱作响的声音,她看见了自己童年时像芦柴棒
一般瘦弱分开的双囘腿,她回忆起了那些屈辱而愤怒的过去。
然后她看到了那个梳着道髻,背着木剑的兄长,那时候的兄长还是个骄傲的少年,
却已经是那样的孤独,随着时光流逝,兄长他变得越来越孤独,是因为无论我怎样努力
都无法追上你脚步的原因吗?如果我有能力与你并肩而立,站在陡崆的悬崖边吹着寒冷
的山风,你是不是便会觉得不再那么孤单?
她惘然抬头,发现莲生神座正用悲悯的眼光看着自己,仿佛看透了自只的一切伪装
,她忽然感到寒冷并且十分恐惧,因为她觉得那扇门似乎就要自巳面前关闭。
“不是入魔……不是入魔……”
她喃喃自言自语,眼眸却越来越明亮,抬起脚步,向骨山上走去。
“是的。”
“不是。”
她走到莲生神座身前,双膝毖地,膝头碾烂几根白骨,谦卑低头,虔诚卸下本心对
外界的所有枷锁,把精神世界坦诚地敞开。
宁缺也正在意识的看青草原上仰望星空,心境一片宁静空明,然而这幅美好画面里
蕴藏的纯美诱囘惑,总欠缺最后一丝力量让他踏出那一步,因为在门前停留的时间太长
,他的思绪惘然起来,隐约间总觉得哪里有什么不对。
一抹亮光出现在他的脑海中,不似闪电更像是一场春雨,瞬间让他真正的冷静下来
,从当下的精神状态中摆脱出来,想到了先前就有些弄不明白的几叮,点。
若是自缚赎罪,何需铁链穿身?难道如莲生大师这等大境界者,也会堕入以肉囘身
苦楚救赎的无聊滥鹃?这等传奇人物心志何等样坚定,阅尽世间繁华别离生死,又岂会
因为小师叔闯山门划斩锋魔血流飘杵便忽然莫名其妙地逆了道念佛心?
即便是自己,看到如此多残酷画面也可以做到不动本心,更何况是这等强者?
这些疑惑像雨点般不停击打若他的脑海,最终汇成某和可能,这位老僧根本不是自
缚赎罪,而是被人关在此间承受折磨赎罪!
一念及此,宁缺友忙醒来,发现涛绕在身边如春水般的温暖,那些慈悲平和的气息
全部消失不见,环境依然干冽微寒,明白先前竟是被老僧的精神力量所控制!
他震惊向骨山处望去,只见道痴跪在老僧身前的白骨堆中,老僧枯瘦的手掌已经落
到她的头顶,一股强烈的恐怖感瞬间占据身躯!
莫山山惘然走到骨山边缘,宁缺大叫一声伸手拉住她,然后用最快的速度解下囘身
后的铁弓,挽弓搭箭,指向骨山深处那位曾经慈悲如佛,此时却阴森若鬼的老僧。
薄皮包着细骨的苍老手掌,缓缓落在少女头上,轻轻抚摩,感受着黑色发丝所传来
的细腻触感,老僧温暖如春湖的眼眸里忽然现出一丝痛苦的挣扎之色。
挣扎只是片刻,老僧枯瘦如鬼的脸颊上的温和慈悲,瞬间变成极端狂热,最终变成
极度平静的冷漠,幽深如夜星的眸子里没有任何情绪。
一道并不强大却醉正绵厚无比的气息,从老僧手掌下方嗤嗤喷出。
叶红鱼霍然睁开双眼,看着老僧近在咫尺的苍老面容,感觉识海里的念力如洪水一
般向体外演泄而出,身体骤然变得虚弱,明白正在发生什么。
她明亮眼眸里寒意大作,曼妙的身躯像鱼一般弹动起来,伴着尖锐的怒吼,双手在
空中连换四和剑诀,凝周遭天地元气为虚划,直接向老僧胸口刺去。
果然是强大无比的道痴,面临这和谁都想不到的局面,面对着修行道上一直视若神
明的莲生神座,她做出了一个修行强者所能做出的最快反应,也是最正确的反应,她的
反应简洁直接而且凛冽,出手便是同生共死的狠绝道法!
然而这道蕴藏她十余苦修、甚至可以说是她此生所施展出来最强大的道剑,却完全
落在了空处,因为,她指间连换四和剑诀,竟不能凝结半点天地元气!
天地间处处皆有元气,有元气便能被念力所感知操控运用,道痴叶红鱼万法皆通,
在这多生死时刻,也不会在道法上出任何问题,此时无法凝结天地元气,那么只有一和
解释,在老僧的身周根本没有任何天地牙,气!
世间能够隔绝天地元气的方法有很多,但能让一个空间里的天地牙,气完全消失,
以叶红鱼的博闻强识,也只知道一和方法真正的葵笼!
叶红鱼对裁决司的樊笼自然非常熟悉,更是少有见过裁决大神官亲手布置的樊笼的
人,然而那道曾光明大神官囚了十余年的樊笼,竟还不如眼前这道樊笼强大!
感受着念力的渲泄,感受着身体的酥囘软,她低头无力跪在白骨之上,看着这些填
响白骨,渐模糊的目光里终于生出些绝望的神情。
白骨为篱,干尸为栅,好强大好可怕的一道樊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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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凛冬之湖 第八十章 入魔(五)
异变陡生道痴被制,宁缺本能里只想带着莫山山逃走,有多远跑多远,但他没有这样做
,而是准备用元十三箭解决这一切,因为他知道逃肯定逃不掉。
他捏住符箭寒尾的时候,老僧枯瘦掌心间已经开始喷射强大气息。
当他把铁弓拉至圆满时,叶红鱼已经低头瘫软。
他看到了叶红鱼眼眸里的绝望意味,也看到莲生大师那双毫无情绪的冰冷目光。
莫山山被他从幻境中惊醒,瞬间清醒,黑色如瀑的秀发在身后猛然飘起,右手在空
中颤动劲画,知晓三人面临绝境,一出手便是最强大的半道神符。
面对如此强大的双重攻击,坐在骨山里的老僧脸上依然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淡淡看
了一眼,目光落在二人的眼眸里。
便是一眼,宁缺只觉得脑中一阵难以承受的剧痛,仿佛二师兄头顶那根棒槌以肉囘
眼不可见的速度重重击打自己的头,眼前一黑,便松了手指。
莫山山只觉胸腹骤然被道利刀破开,先前在山门外大阵里蕴积的块垒棱角意尽数喷
出,然而却不得痛快,只有无尽的痛楚之意,画符手指顿僵。
符诗如道黑影般离弦而去,此时宁缺识海一片混乱,根本无法控制,铁箭嗖的一声
斜斜射囘出,射囘进魔殿一角,直接将那处的巨石崩开,堆成一角石山!
莫山山纤指之间正在酝酿的神符之意,也瞬间变得黯淡微弱起来,就像是空气无法
流通房间里的小油为,又被一阵狂风卷过,骤然熄灭无声。
鲜血几乎同时从他们口中喷了出来,颓然无力倒在地面上……再也无法站起。
莲生大师神情淡淡而无情看着喷血倒下的二人,深陷眼眸里的瞳子黑且冰冷……细
若米粒,显得极为妖异,干瘪的胸腹显得比先前更加空洞。
看似轻描淡耸的一眼,实际上蕴藏着极为恐怖的大境界……老僧被囚数十年,耗了
数十年时光才重新凝回的念力,就因为这一眼便全部消耗干净。
莲生大师面无表情望向跪在自己身前的叶红鱼,手掌在她满头青丝上缓慢抚摩,仿
似温柔的情人,然后他忽然微微一笑,笑容依然是那般慈悲平和。
带着这样温柔慈悲的笑容,他贴着道痴微凉的脸颊俯身低头……如同亲吻如同细语
,轻轻柔柔用双囘唇触到她的左肩上,开始温柔地吮囘吸。
苍老的双囘唇像水蛙般贪婪地吸附在少女赤囘裸的娇囘嫩肌肤上,枯瘦干瘪的双颊
极有韵律感地鼓动,新鲜的血液缓慢进入他的双囘唇,润了他干渴多年的咽喉,开始滋
养他多年未曾感受到生意的腑脏。
片刻后……老僧抬起头来看着掌心间的少女……眼神温和里透着怜悯,淡而精湛的
佛门气息在他脸上浮现,便是干裂唇角的那滴朱血也透着慈悲的意味。
识海被完全控制,念力被尽数抽空……身体虚弱到无法移动手指的地步,强大的道
痴此时连一个婴儿都不如……但她只是漠然看着老僧,根本没有任何反应。
她知道自己今天大概再难逃出生天,骄傲如她自然不会乞恰,便是先前肩处传来剧
痛和令人难以忍受的恶心,她依然保持着绝对的冷静,因为她不想让莲生神座有丝毫从
中获得快囘感的可能,这是骄傲的她死前唯一能做的反抗。
“你的血里充满了光明的力量,纯正至极浓郁至极的道门气息,便是数十年前,我也极
少有机会品尝如此极品的力量。”
莲生大师温和看着她娇美的脸颊,怜悯说道:“只可惜你已非处子,道心间那抹阴
影让血中多了些燥意,不然完全可以和当年笑笑的纯,媚相提并论。”
叶红鱼听着这句话,无力撑着地面骨渣的双手微微颤我起来,然而她依然倔犟冷漠
一言不发,忽然间她的眼瞪微缩,因为她看到了一幅非常诡异的画面。
莲生大师枯瘦如鬼的脸颊,竟隐隐约约间比先前要丰囘满了少许,枯干苍白的双囘
唇竟显出了几丝血色,一股勃然的生机油然而生。
叶红鱼想到传说中的某锋魔宗功法,不由感到身体一阵恶寒。
莲生大师不再看她,抬头看着屋顶石缝间的湿意,大约是因为生机渐复的关系,或
许是因为少女鲜美血液的缘故,他不自禁开始回忆曾经那些风光骄傲而美妙的过去,喃
喃说道:“想当年南晋国君新立,有美人舞于庭……”
苍老微嘶的声音戛然而止,他望向向地面上生死不知的那二人。
宁缺没有死也没有昏迷,只觉得身体仿佛散架一般痛楚无比,意识无法控制身体的
动作,明白应该是自己识海被老僧目光严重伤害的缘故。
他用肘部撑着地面想要爬起,想要重新挽弓搭箭,想要抽囘出身后的大黑伞,想要
抽囘出自己的三把刀,然而什么动作他都无法完成,他只能绝望地看着对方。
老僧只是轻描淡写看了一眼,他和书痴便被彻底击倒,实在令人恐惧。便在痛楚和
恍惚之间,宁缺想起自己曾经问过师傅知命境界打架究竟是怎么样的,颜瑟大师当时以
书院二师兄举例,说只需要二师兄看你一眼,你便死了……
这个枯坐有上被囚数十年,身体虚弱到了极点近乎半死人的老僧,此时随意一眼便
能接近二师兄的巅峰水准,那当年此人精神圆满,身体健康时,究竟已经修行到了何等
样恐怖的大境界?难道他已经超凡脱俗破了五境!
便在这时,老僧望向了他。
他看到了老僧脸颊上的诡异改变……震惊无语,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莫山山因为破解块垒大阵思虑过度的缘故,精神一直极为虚弱,先前半道神符对对
方目光所破,更是受了重伤。
此时看着莲生大师的奇异变化……她的身体剧烈颤求起来,墨眸里带着难以抑止的
怯色……颤声说道:“餐餐……难道……难道……是纂餐?”
西陵神殿教典中曾经记载远古有异兽,名为黎餐,有首无身,贪婪嗜食。
西陵神殿教典中关于黎餐的记载里还有一条……那是魔宗的一和极邪门的功法,修
行这和魔功的魔宗强者,以吞食修行者血肉,以补强自身气息,贪婪好杀,最是阴祟邪
恶,即便是魔宗中人绝大多数人都耻于与这等人同道。
连魔宗自身都厌弃的这和纂餐魔功,毫无疑问是世间最邪恶的功法之一。
宁缺没有听说过这和魔功……但先前莲生温柔吮囘吸叶红鱼伤口血液的画面,已经
给他心神造成了极大的震撼,稍后莲生大师生机以肉囘眼可见的速度复强,两相联系他
自然猜到这意味着什么。
来到这个人世间后,他不知见过多少残忍事,便是更恐怖血腥诡异的画面也见过不
少,知晓生死乃天命的道理,可以称得上是无所畏惧……然而想着稍后自己便会被这个
枯瘦如鬼的老僧一口一口慢慢啃食,幼年时曾经留下的心灵阴影骤然扩大,让他的脸色
瞬间变得苍白起来,眼眸里充满恐惧的神情。
或许是为了克服心头的恐惧……宁缺对身旁的莫山山说道:“不用怕他,他被困了
几十年早已油尽灯枯……先前那一眼已经耗尽他苦苦积累的念力,如果他还能战斗早就
已经把你我杀了,更不至于连穿腹的铁链都摆脱不了。”
老僧看子他一眼,神情温和说道:“眼力果然不错。”
既然老僧暂时无法摆脱铁链,还需要用那和魔功把道痴的血肉化为自己的力量,那么现
在宁缺和莫山山要做的事情便是和时间赛跑,和老僧比谁回复的速度快。
宁缺盘膝而坐,闭目手搭意桥,莫山山将左腿收回,极困难地坐了个散莲,二人同
时开始冥想,然而片刻后,二人同时震惊绝望地睁开双眼。
莲生大师一眼望来,二人精神受到强烈的冲击,这和冲击甚至波及到了五腑六脏,
识海更是受创严重,此时根本无法进入平日熟栓无比的冥想当中。
二人对视一眼,极有默契地选择放弃,准备尝试用符道的方法,符文所需要的念力
终究还是要少一些,然而下一刻,他们发现便是连这条路也无法走通!
这个幽暗房里的天地元气竟是稀薄到近乎没有一般,符道妙诣需要的念力极少,然
而符道终究也是对天地元气的利用,如果没有天地元气符文又有何用!
房间里响起莲生大师温和恰悯的声音。
“白骨为篱,干尸为栅,只是表象,实际上这座樊笼以青石为篱,以剑痕为栅,乃
是轲浩然亲自布置,便是我都施展不出,更破解不了,何况你们这些小孩子?”
小师叔亲自布置的樊笼阵?宁缺震惊向四周望去,才发现那些石墙上的斑驳痕迹间
竟隐着成千上万道深刻的划痕,那些划痕看似毫无任何关联地斜乱搭在一处,却形成了
一道夜幕般的屏障,让魔殿外的天地气息竟无法渗进来一分!
至此还有很多事情处于迷雾后方,但宁缺可以肯定某些半情了,他看着骨山里的老
僧说道:“你果然不是自缚赎罪,而是被小师叔关在这里赎罪!”
老僧沉默了很长时间,微枯的脸颊上浮现出一丝湛然的光泽,傲然说道:“知我罪
我,唯春秋耳,无论是你还是世人抑或轲浩然,都没有这和资格。”
宁缺声音微颤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佛子道士大魔头,神仙老虎癞皮狗,我这一生扮演的角色太多,到最后甚至我自
巳都险些忘了自己是谁,我究竟是神殿的大神官,佛宗的山门护法还是魔宗的大祭者?
然而身份这等外在和内在真正的你我又有什么关系?”
慈悲温和的神情渐渐随风而去,老僧轻挥破烂褴褛的僧袖,风姿动人,气度好不洒
脱,淡然说道:“我乃莲生三十二,瓣瓣各不同,却不知为何世人总要以一瓣之美忖全
莲之形?我要成佛便成佛,要成魔便成魔。”
话音渐落,老僧神情恰嘛牵起叶红鱼纤细的手臂,低头咬了上去,然后左右摆动头
颅,艰难地撕下一片血肉入唇,开始认真而专注地咀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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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凛冬之湖 第八十一章 入魔(六)
新鲜的人肉咀嚼起采总是有此艰难,尤其是对一个牙齿落光的老僧来说,所以他嚼食的
很认真,枯瘦的双颊不停用力地颤求,喜悲恰悯和贪婪血腥两和截然不同的情绪,在那
双依旧淡然如春湖的眸子里不停转换。
随着被咀嚼成糊的血肉咽入腹中,被吸收,老僧深陷的眼窝精神渐丰,枯瘦干瘪的
双颊渐丰,枯槁如木的脸上渐渐露出更浓郁的生气。
少女的小臂就像一截被湖水洗去泥垢、洁白的莲菊,伴着那声令人心悸的嘶啦声响
,便被活生生啃去了一块血肉。鲜血顺着伤口流下,她的脸色苍白却极强悍的抿着嘴唇
,不肯发出一声痛呼。
老僧伸出发黑的舌尖舔掉唇角的鲜血,脸上却依然保持着慈悲恰悯的神情,然而越
是如此,这和极鲜明的对照越发令人心寒。
宁缺看着这幕画面,身体一阵寒冷,事态的发展太过出乎意料,无论是他还是叶红
鱼,都未曾想过以德行崇高著称的莲生大师,竟然会是如此恐怕的魔头,最关键的是,
先前这位老僧所流露出来的气息是那般的纯洁慈悲,便是他心中曾经隐有疑惑,本能里
却根本不愿意怀疑这位老僧。
枯皱的脸皮上依然残着将凝的血清,已经把那口血肉咽进腹中的莲生大师,却仿佛
在瞬间之中,重新变成那位德高望重,悲悯世人的佛宗大德。他看着掌心下的叶红鱼看
着少女眼眸里的绝望与怨毒的诅咒意味,伸出手指缓缓滑过她的细嫩面容,恰悯说道:
“如此可爱,我怎能如此对你?”
叶红鱼识海被制,身体失去了控制但意识和感知却依然敏锐,她能清晰感觉到自己
变得越来越虚弱更觉得脸上那根细瘦的手指像蛇信一般冰冷恐怖。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为什么没有忍住血食的诱颛惑?”
老僧的眼眸变得有些空洞,有些惘然,他痴痴喃喃问着自己,忽然间自嘲一笑摇头
感慨说道:“一眼望去两个洞玄境的小孩子居然还能活着,数十年时间才凝了这么点可
恰的念力尽数消耗一空,莲生你现在太弱。”
他的神情回复平静,温和向自己以及房间里的三今年轻人解释说道:“数十年在生
死边缘挣扎煎熬,我随时可能死去,所以我必须吃些东西。”
解释的语气很寻常自然,落在宁缺三人耳中却是格外冷酷。
宁缺此时已经能够确认,数十年前小师叔单划破魔宗山门不知何故没有杀此人,而
是用大禁制把他关在此间,让他受数十年孤单饥饿煎熬的痛楚。
数十年时光消逝,这位老僧境界再如何高深强大,也挨不住这般非人类能够承受的
折磨,渐渐油尽灯枯将要死亡,便在这时因应天时循环变化魔宗山门重新开启而自己三
个人误打误撞而来,便成为对方脱困的最大希望。
于是才有先前那么多的论道,老僧便是用慈悲如佛的这一面,让三人逐渐放松警恨
直至再用传衣钵为大诱颛惑,令道痴敞开精神世界从而一合受制。
宁缺皱眉说道:“无论是莲生大师还是莲生神座,在修行世界里都拥有无上的声望
,我未曾听过你的大名,但这两个姑娘一见你的面便跪拜叩首,明显对你非常信任,你
完全可以等着我们把你解救出去,何必非要如此行险?”
老僧微笑说道:“因为你们解不开这座阵,只有回复实力的我自己才能破开这道樊笼,
而我若要回复实力,便必须吃掉你们。”
“就箕我们不能破开这道樊笼,可我们的师门长辈可以。”
老僧大笑说道:“世间能破开轲疯子亲手所设樊笼的,除了我便只有那廖廖数人,
你们的师门长辈当中确实也有人可以,然刷艮不幸的是,这廖廖数人都知晓当年的故事
,知晓我的秘密,如果让他们知道我还活着,他们绝对不会选择救我,而是不惜让半个
世界陪我毁灭的葬,也要杀死我然后挫骨扬灰。”
宁缺怔了怔,然后说道:“看来你真不是一个讨人喜欢的人。”
老僧叹息一声,继续说道:“和尸骨相伴了这么多年,其实心中早已断了离开的希
望,却没想到山门会有重启的这一日,更没想到,第一批进入山门的竟是三个可爱又可
恰的小孩。我想这大概便是命运的安排吧。”
宁缺沉默无语,心想天下三痴加上自己这个书院二层楼弟子,在如今的修行世界里
大抵有资格掀起几场风雨,然而在这个前代强者的眼中,却只是三个可爱可恰的小孩,
时间这和东西对修行者而言,果然是最重要的因素啊。
“我这数十年积凝的念力确实不多,住从你们入殿开始,我便开始用佛宗问心大颛
法,本以为你在三人中境界最弱,应该最先入幻境而难出,却没想到最后竟是你一人保
持了心境清明,我很好奇你是怎么做到的。”
老僧看着他洒然一笑说道,虽然形容依旧枯瘦难看,但那等俯视苍生的潇洒骄傲气
息却是一显无遗,就仿佛执酒壶坐而论道的一位枉生。
宁缺猜到他此时应该是在抓紧时间吸收腹中那口血食,也并不点破,不停以高频率
放松崩紧身体每一处的细微肌肉哦,回答道:“大概是你给出的诱颛惑不够。”
老僧微微皱眉,看着他问道:“难道我的衣钵对你都没有吸引力》”
宁缺微嘲说道:“我当然向往力量,但总得是真的吧。”
老僧微笑说道:“道魔相通便入神,是我多年所悟,并不曾骗你。”
宁缺微微一怔说道:“但那依然需要先入魔。”
老僧像碧空上的苍鹰看着篱内土鸡,冷漠看着他说道:“先前便说过,书院果然是
一代不如一代,居然入魔二字便能把你吓成这毫模样。”
宁缺摇头说道:“如果是生死之前的需要,入魔又算得什么然而首先必须是我自己
愿意,不能生出质疑之心否则便是封神又算得什么?而且职然是诱颛惑总要有些分量才
是,你先前佛门妙音展示的那些诱颛惑对我而言分量有些不够。”
这话里隐着轻蔑和不屑。
此时的莲生不是高僧大德,而是个潇洒甚至霸气的狂生,微微眯起眼睛不悦嘲讽说
道:“难道世界还有什么事物能比我的衣钵更吸引人?”
宁缺忽然笑子起来:“我是书院二层楼弟子,日后是要继承夫子衣钵的人,就算是
入魔,我也可以学小师叔留下的东西,我想这和分量应该更重些。”
老僧听着这话,竟一时语塞,即便他骄傲到视世间道佛魔三宗为破鞋,也不敢自认
比夫子更高至于一生之敌轲浩然更是给他留下了无尽的羞辱与痛楚。
“而且我这一生从未遇见真正意义上无私的人,我总以为桌上不会平空出现一碗香
啧啧的煎蛋面,所以你先前越是悲悯动人我越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
宁缺继续说道:“我很好奇你先前说的那些故事,究竟有哪些是真的?还是说那些
全部是你为了卸下我们的心防才专门讲的鬼故事?”
那些故事里有小师叔的影子,所以他很关心,只是枯坐骨山的老僧,箕坐地面的年
轻人明明是在生死关头的大危局却很有闲情逸志说着这些闲话,这个画面看上去不免有
些诡异。
老僧满脸悲悯神情说道:“先前讲的那些故事都是真的,只不过有些关键点没有说
透,血颛洗烂柯寺是我一手筹划那个美丽的舞女最后被我吸成了一具干尸,她死后的脸
色很苍白白的近乎透明,但很奇怪的是,她白到透明的脸上却依然带着甜美的笑容,仿
佛在问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看着宁缺,平静说道:“我当时很害怕她脸上的笑容,用手去抹却怎样也抹不掉
,所以我最后把她切成一块一块地吃进了肚子里面,那也是我第一次吃人。”
宁缺沉默了很长时间,忽然问道:“那个舞女究竟是什么人?”
老僧微笑说道:“想要把轲浩然变成一个疯子,死的自然他的女人。”
宁缺听到这叮,答案,沉默了更长时间,问道:“就是为了挑起书院和神殿之间的
战争?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老僧沉默片刻,面无表情说道:“没有别的原因,只不过这件事情最终被轲浩然识
破,而卫光明这个榆木疙瘩也不知如何开始怀疑我的身份,我只好悄然只身离开桃山,
遁回魔宗山门,然历便是后面这些事情。”
听着对方渐趋浑浊的气息,宁缺确认这位曾经的不世强者,在被小师叔囚禁数十年
后,生机已经快要灭绝,如果正面战斗不可能是自己三人的对手,此人竟是在如此短的
时间内布了这样一个局,果然是心思缜密直至恐怖的人物。
不过想到数十年前,此人横贯佛道魔三宗,最终险些挑拔诸派分裂,让整斤……天
下陷入血腥地狱之中,有这等大本事的人,对付自己三人便如牛刀对着小鸡,轻松便把
己等置入如此绝望险境,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宁缺看着老僧,问出自己真正的疑问:“无论在道在魔在佛,你都是备受尊崇的大
人物,无论你怎么选立场甚至不用选,都能成为留诸史册的传奇,可你偏偏选了一条最
血腥最无趣的道路,为什么?你为什么非要与这个世界为敌?”
“这话听着有些耳熟。”老僧看着他缓多说道:“很多年前,卫光明这家伙就经常
这样自省,他不惜与全世界为敌是因为他坚信自己是对的,而我不一样。我与世界为敌
的理由很简单,因为我知道这个世界是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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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凛冬之湖 第八十二章 入魔(七)
忽然间,老僧两缕极长的白色眉毛无风而飘,不是飘然而仙,而是莫名暴躁起来,眼神
暴肩,枯瘦手掌用力搓揉着少女的发丝,喝道:“世间哪有道理可讲?”
“我是裁决大神官,曾坐墨玉神座,我是魔宗大祭者,可选宗主,我是佛宗山门护
法,可命万僧,我这一生何其风光骄傲,翻手覆手间便有风雨大作,我欲成佛便成佛,
我欲成魔便成魔,哪有道理可讲?”
“你看这污糟糟的世间,活着不知多少庸碌如猪的蠢货,难道你不觉得呼吸的空气
都那般脏臭?顶着一个沉默不知多少年的贼天盖,难道你不觉得呼吸极不畅快?人活天
地间理所当然就要吃肉,吃猪吃狗吃鸡吃天地,哪有道理可讲!”
宁缺忽然说道:“但这里面并不包括吃人。”
老僧回复沉默,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慈悲的气息重新回到身上,若有所思缓声说
道:“不错,这个世界总还是有些道理的,只不过道理的高度不一样。在我看来你我存
在于这个世界的方式,便是自身对世界认识方法的集龘合,当年坟茔一夜苦雨,我便一
直在苦苦寻求认识真实世界的本原最终改变自己存在于世间的方式,最终想要奢望改变
这个世界寻找到那个已经不可能回来的世界。”
“烂柯寺悟道辩难 西陵神殿掌教叹我妙言如莲,请我替中原正道诸派入魔宗为探
,然而他却不知道,我其实从生下来的那天开始便是魔道中人。”
老僧苍老枯瘦的脸颊上露出孩童般的笑容,咧开的嘴唇里没有牙齿,于是看着更像
一个刚刚呱呱坠地的婴儿,给人一种先天纯洁的感觉,便是嘲笑也那般天真。
“我只是追求力量,寻找改变世界的方法,并不在乎道魔之分也不在乎谁胜谁败我
之所以愿意来魔宗,是因为我想看看那卷失落的天书。”
“然而明字卷并不在魔宗山门里,这些躲在山里的魔宗中人,像老鼠般藏在中原诸
国,又像妇人般煽风点火的长老们也令我厌恶,所以我再次离开。
老僧的脸上泛起一丝极浓郁的嘲讽和厌恶神色,就像是市井间看着别家卖醋要兑两
碗水的妇人,充斥着理所当然的骄傲和不屑。
“我去了南晋大河去了月轮国,最终我往西而去,前往那个遥远的不可知之地 在
那座悬空寺中,终于听到了首座讲经,看到了那些清星的佛光听到了光辉间那些振聋发
聩的佛言,然而过了数年,我终于发现悬空寺里的大和尚们也只是一些浊物,所谓佛言
一味故弄玄虚,和宋国街上的算命先生无甚分别,更令人厌憎的是佛宗苦修己身,面对
命轮转移只会卑微等待,似这般如何能够抵达彼岸?”
老僧白眉飘起然而后落下,眼眸里尽是不满之色,就像是路上拦着宰相轿之痛呼国
朝不宁应当如何振作的青年书生,很明显,他当年对佛宗不可知之地悬空寺的观感,要
比对魔宗山门的观感要好上太多,却依然怒极了对方的不争。
“终于我自荒原归来,正式应掌教之邀暗中加入西陵神殿,又有魔宗里亲信相助,杀了
两名蠢痴无比的长老,如此方才亮明身份,坐到了裁决的墨玉神座之上。”
宁缺和莫山山一直沉默聆听,至此时终于忍不住问道:“你既然是魔宗中人,为何
要帮助西陵神殿杀死自家的长老?”
“不如此如何取信昊天道门?不如此那座破观又怎么可能让我这个悬空寺传人去看
他们当成压箱宝贝的几卷破书?只是那座破道观吝啬到了极点,便是我替昊天道门做了
这么多事,也只让我看了日字卷和沙字卷。”
老僧神情冷漠说道:“虽说只看了两卷天书,但确实非凡俗之物,我本以为终于寻
找到一个对的地方可以有机会认识真正的世界,然而没有想到,在桃山上呆了些时日,
才发现西陵神殿全部都是一群怯懦胆小的白痴。”
他忽然低头望去,只见叶红鱼的眼眸已经被愤怒的火焰所占据,心知是嘲讽西陵神
殿让这少女感到愤怒,不由微嘲一笑说道:“可怜的孩子,难道这些话不对吗?世间亿
万昊天教徒只知神殿不知知守观,桃山上那几座白殿里的坐着的家伙但凡有些勇气有些
骨气也应该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但他们是怎么做的?看似高高在上,结果却他妈的
要被一个破道观指手划脚。”
想着那座破道观里那抹青色的衣袂,老僧的神情微微一凝,然后讥诮说道:“都是
一群狗,那座破观又如何?终究还不是昊天养的狗!哈哈……都是狗!”
嚣张的大笑声从残着血的枯唇间迸将出来,老僧两道白眉飞了起来,似在舞蹈一般
,豪情纵横,便如一位持剑行走乡野四处寻找不平处的青年侠客。
略带嘶哑却豪意十足的大笑声,回荡在幽静昏暗的房间内,宁缺怔怔看着白骨山间
前仰后俯似乎随时可能摔倒的老僧,感受着笑声里清晰传达的狂放意味,不由暗想此人
当年有资格与小师叔以友相称,倒确实有几分道理。
“在世间行走了这么多年,寻找了这么多年,却依然满地走犬,万生如猪,思来想
去还是当年开创魔宗的那任光明大神官有些意思,所以我重新回到了魔宗。“
老僧淡漠说道:“然而没有想到这么多年过去,魔宗依然还是当年那般污糟模样,
占着宗主之位的那个废物愈发老朽昏庸 竟因为舍不得自己女儿便想废了魔宗圣女的传
承,其余人更是沉醉于杀戮的无聊快感之中就像野兽一样无趣无聊。”
“便在这时我终于在山门里发现了一丝希望,那是一个小男孩儿,我在他身上看到
了复兴魔宗改变整个世界的可能,然而很可惜,重归山门为了立威我杀了他的父亲,所
以他根本不相信我说的任何话,我从佛道圣地里带回那么多的奇妙功法他偏生不肯学,
却非要去学那没有任何成功希望的二十三年蝉!”
老僧追忆往事,愤怒地喊了起来:“唯一的希望又破灭了,我该怎么做?终于我想
到了一个方法,我要让这个世界毁灭,什么魔宗佛门道家全部都毁灭,让天地间重归宁
静,然而从焦土中生出新的芽,如此方能成事!”
宁缺看着近乎癫狂的老僧,忽然问道:“你究竟想这个世界变成什么模样?还是说
你只是看不惯这个世界,就想它毁灭?”
老僧渐渐敛了怒容,重新回复平静,说道:“你连这个世界是什么模样都还没有看
到,又哪里有资格和我讨论对世界的改造?”
宁缺沉默片刻后说道:“你既然行遍天下追寻改变世界的方法,为什么始终没有去
书院?我想当年的书院应该不会比你曾经学习的这些地方差劲才是。”
老僧沉默很长时间后说道:“书院已经有了一个叫轲浩然的家伙。”
宁缺盯着他的眼睛说道:“所以根本不是改变世界。你只是嫉妒我家小师叔,你想
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想要战胜他,结果你始终做不到,直到最后你陷入绝望,于是干
脆想让整个世界和你一起殉葬。”
老僧微微一怔,然后像听见世间最可笑的事情一般,哈哈大笑起来,空着的那只手
不停揉着干瘪的腹部,说道:“我会嫉妒一个疯子?”
宁缺没有笑,平静看着他说道:“你本身就是一个疯子。”
老僧沉默,然后轻轻叹息了一声说道:“你说的对,确实还是有些嫉妒。似我这等
佛法无碍,道魔兼修,去悬空寺能成大德,在桃山能为神座,更是魔宗权柄最重的大祭
者,实在是没有太多谦虚的资格,我总以为自己是千年一现的绝世人物,然而谁能想到
,竟遇着一个比我更不可思议的家伙。”
老僧感慨说道:“我曾学悬空寺莲花印,妙境自悟仿佛天生,我曾学桃山樊笼阵,
挥手散指便困世间一切,魔宗七门二十八流派所有功法我无一不精,甚至连早已断了传
承的饕餮大法也被我重新悟出,我更曾观两卷天书悟昊天神意,若非不想当狗随时能够
天启,你说我这样的人可是修行天才?”
每听一句,宁缺的心便颤动一下,细想自己此生竟未见过如此强悍的修行者,便是
颜瑟大师和二师兄似乎也远远不如,似这样的人物不是修行天才谁还能是?
他诚实说道:“真正的万法皆通,你确实是个很了不起的人。”
老僧自嘲一笑,说道:“那你可知道轲浩然会多少功法?”
宁缺沉默。
老僧缓缓摇头,说道:“他只会一种。”
宁缺惊讶说道:“一种?”
老僧平静说道:“轲浩然只会使剑,从最升始像孩子打架般的木片剑,到最后一剑
破云洞天的剑,都是他的浩然剑。”
宁缺望向房间四周墙壁上的斑驳剑痕,不解想道若小师叔只会浩然剑,那么又怎么
能布置下如此强大的樊笼阵,把莲生这种人物困死数十年?
老僧仿佛察觉到他和莫山山心中的疑惑,微笑说道:“你说我是真正的万法皆通,
那我告诉你轲浩然他就是真正的一法通万法通,他此生只会使剑,却能将剑意化成世间
所有道法,这房间里的樊笼便是如此。”
一剑幻化成世间万千道法!
宁缺震惊无语,心想这等境界自己要修多少年才能触碰到?
老僧微笑说道:“遇着这样的人,其实真的很无奈。”
“轲浩然生的不如我好看,骑的那头蠢驴哪及我的座骑神骏,他的脚好出汗所以脱
了鞋便臭,却偏生喜欢坐着便去抠脚,他胜气也不好,就为了一碗红烧肉甚至和夫子对
骂了整整三天三夜,就这样一个人,却偏偏世人只看他。与他并肩同游时,世人眼中只
有他,无论我做出多少惊天之事世人眼中还是只有他……”
老僧笑容微涩,抬起左手在胸前结了一个单莲花印,像宠溺孩子般轻轻抚摩叶红鱼
的头顶,继续说道:“我想做出惊天动地的事情,确实有嫉妒他的原因,然则根本还是
因为我想寻找到一条通往彼岸的道路,而无论是任何事,他都一直拦在我的身前,所以
我必须想到一个方法让他去死。”
“但你编织的那个阴谋还是被他识破了。”宁缺说道。
老僧感慨说道:“当时险些被卫光明看破行藏,我只好避来魔宗,却不料轲浩然看
破烂柯寺之事,也追了过来,当时我并不为意,总想着集全魔宗之力总能把他杀死,甚
至还有些欣欣然于他的来到,准备迎接他的死亡。”
“在那之前我没有和轲浩然交过手,我知道他很强,但我总以为你就算是天下第一
强者那又如何?然而我终究还是没有想到他会这么强。”
老僧冷漠说道:“因为他强,所以他胜。这种道理我们魔宗中人很能接受,我输给
他也能接受,即便他一剑把我杀了,我也没有任何怨言,但他不该不杀我。”
“他不该不杀我!”
老僧枯瘦的脸颊忽然扭曲起来,幽深的眼眸像鬼火一般喷射怨毒的意味,嘶哑的声
音仿佛来自冥界的声音,凄厉喊道:“他毁了我毕生修为,把我扔在这个幽暗的房间里
,用我最得意的樊笼封住所有天地元气,把我像个妖怪一样镇龘压在这终世不见青天的
地方!让我承受永世的孤独和绝望!”
“有谁能够忍受数十年与世隔绝的孤独?你可知道天天看着殿外透来的光线数着日
子却永远数不到尽头的绝望?你可知道数十年只能看着这四面墙是多么可怕的刑罚?你
可知道一个人呆的时间长了,便是安静都会变成最恐怖的折磨?”
老僧怨毒盯着宁缺的脸,仿佛看着当年那个人的脸,他的呼吸因为激动而变得异常
急促,声音也愈发凄厉阴洲,恰如他当时及此时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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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凛冬之湖 第八十三章 入魔(八)
“绝对的安静,没有一丝声音,没有蚂蚁爬过,没有树叶摇晃,什么都没有,最后你因
为太想想听到声音,耳膜会变得无比敏锐,你甚至能听到身边那些尸体腐烂的声音,而
那些腐尸肚子胀气炸开的声音进入你耳中,就像是一道惊雷!”
老僧凄厉的声音在幽静的房间里来回震荡,如同无数道连绵不断的惊雷。
“房间里的尸体都腐烂了,或者变成了干尸,于是连这些声音都没有了,前一刻还
令你作呕的声音在下一刻便成为回忆里最美好的东西,你可知道这种感觉?”
“到最后你甚至能听到自己的血液在血管里流淌的声音,听到肌肉渐渐失去水分变
形的声音,听到自己胃袋干瘪的声音,肠子干粘在一起撕扯的声音,银奇妙是吧?如果
你听的时间长了,你绝对会很想吐,然而问题是你不能吐。”
老僧的眼眸里失去了所有的光泽,像石像般麻木回忆着这数十年残酷的人生,喃喃
说道:“再强大的修行者也不能完全不饮不食,你需要吃些东西,哪怕是很难吃的东西
,如果你把食物吐出来,那你就会死亡。”
老僧忽然尖声凄厉喊道:“我知道这种活法比死亡更残酷,被轲浩然幽禁在此地的
时候,我就应该自杀,但这个看似粗豪的家伙拥有比魔鬼更阴险的心思,他知道我既然
当时贪生一瞬,那么便永远舍不得死!他才是个真正的魔鬼!”
宁缺沉默片刻后问道:“数十年时光,你是靠什么食物撑下来的?”
老僧身下的骨山有**燥微风吹干的陈年尸身,有白色的骨骸。
宁缺目光落在上面,忍不住皱起眉头。
莫山山随着他的目光望去,发列骨尸山下有很多骨屑,那些骨屑似是野兽啃食留下
的痕迹,忽然间她想明白了一些事情,身体骤然僵硬,脸色异常苍白。
看着两个人的反应,老僧大声笑了起来,笑声凄厉尖锐,就像一只悲伤的老鬼带着
怨毒在哭泣,脸上的耷拉皮肤皱在一处,如同真的哭泣,只是大概因为体龘内缺水严重
的缘故,苍老眼角挤出来的那滴泪水竟是浑浊有如石乳。
看着那滴苍老浊眼,听着如此摧心裂肺的癫狂哭笑,想着老僧被幽禁在魔宗山门数
十年生不如死的日子,便是心肠最硬的人只怕也会生出酸楚同情之感,然而宁缺却完全
没有这方面的感受,看着老僧说道:“同情是哀求不来的东西。”
老僧癫狂笑声渐止,如鬼火般的双眸看着他的脸。
宁缺偏头看石墙,沉默片刻后说道:“大概是小时候遇见太多危险的缘故,我是一
个很缺乏安全感的人,有事无事时我总喜欢想如果我出了事怎么办?谁把那桑桑养大?
如果桑桑出了事怎么办?我该怎么才能说服自己继续活下去?”
“如果有人像你曾经做过的那样对付桑桑,我会痛苦于怎样才能报仇。一刀把你杀
了自然是太过便宜你,把你手脚析了腌到屎坛子里你大概也不能撑太长时间,不能让你
承受太过漫长的痛楚,我自然也会不爽。“
他收回目光望向老僧,微笑赞叹说道:“现在想着你这几十年的日子,才发现原来
小师叔果然是一法通万法通的天才人物,便是折磨人也如此天赋。我不会同情你,我会
学会这种方法,只希望以后不会用到。”
老僧不知道桑桑是谁,莫山山知道,她看了宁缺一眼。
老僧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先前的那连着质问,已经把他积累数十年的怨恨之意
稍微抒解了些,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他缓缓低头,把枯干的双唇温柔移向掌心下的少女。
叶红鱼冷冷看着老僧,赤裸的肌肤上却抑止不住生出些畏惧的小突起,眼睁睁看着
自己被撕扯成碎片缓慢吃掉,谁都无法完全驱除心中的恐惧。
幽寂无声的昏暗房间里忽然响起一道清冽的咖呛声。
宁缺抽出背后的朴刀,双膝骤然一弹,就像只潜伏在长草中一夜终于抓到猎物弱点
的猛虎,猛然向骨山里的老僧扑去。
身在半空,一道寒冷刀光像暴雨般喷洒过去。
他和莫山山被老僧一眼所制,识海严重受创,意识无法控制住自己身体的任何部位
,然而不知为何他竟克服了这种障碍,强行控制了自己的身体,而此时老僧正俯首准备
啃噬叶红鱼的血肉,应该无法注意他的动静,正是偷袭的大好机会。
老僧余光里看到那抹刀光时,宁缺手中的朴刀距离他的脖颈只有半尺的距离,无论
从哪个角度看,他都无法再阻止死亡的到来。
然而余光依然是目光。
老僧看到了那抹刀光,心意便动。
除了昊天的神圣光辉,世间没有比心意更迅速的事物。
一股并不强大却境界醇和到了极致的精神力量自老僧目光里散漫透出,骨尸山间无
数根白骨因应气机,纷飞而起,一根粗壮的腿骨横挡在那抹雪亮刀光之前!
这根纯白的粗壮腿骨,不知道是当年哪位魔宗强者的遗存,灵魂早失却强悍犹在,
与刀芒猛烈相撞,出现一个极大的豁口,竟没有从中断开!
整座房间都是小师叔当年布下的樊笼阵法,朴刀上两位师兄刻置的符文无法吸附到
任何天地元气,他竟根本无法正面对抗老僧念力直接控制的那根骨头!
宁缺闷哼一声,刀锋处传来的巨大力量,直接让他的腕骨折断,身体猛地向后疾飞
,人在半空中便是一道鲜血自口中喷了出来。
骨山间,被老僧念力激发的那些白根碎屑紧缀而至,僻僻啪啪击打在他的身上,就
仿佛是暴风骤雨一般,瞬息之间,他便遭受到数百数千次重击,鲜血不停喷涌,身上的
骨头不知道断了多根。
啪的一声,宁缺重重摔倒在地,又是一口鲜血喷在了衣襟之上,好在那些白骨构成
的暴风骤雨,离了骨山的范围便簌簌落地,没有再次攻击。
源源不断的痛楚从身体各处传来,仿似所有骨头全部断了,宁缺皱着眉头,以朴刀
刺地想要站起,但终究还是无法抵抗体龘内的伤势单膝重重跪到了地面。
老僧脸色苍白双颊下陷,眼瞳里幽光大作,身体微微摇晃,很明显为了应付宁缺的
偷袭,他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数十年积蓄的力量和先前那口血食,都被迫消耗一空,
然而无论他怎样虚弱,掌心却依然死死控制着叶红鱼。
隔绝天地气息的裁决阵,对修行者而言是最恐怖的存在 因为没有天地元气,绝大
多数道术都完全无法施展,尤其是莲生大师先前那一眼里蕴着的无上境界直接创伤修行
者的识海,让他们根本无法用意识控制自己的身体,处于这种境况里的待行者,就像是
失去了毛笔的书家,失去了七弦琴的音律大家,徒有其识却丧失了所有能力,想必会陷
入完全的绝望之中。
但宁缺和世间绝大多数修行者都不一样,他刚刚学会修行,过往十余年来挣扎于生
死边缘时,他依靠的从来不是什么道法飞剑而是自己的身体和身后的三把刀。
被莲生大师一眼重创识海,也无法让他陷入绝望,因为无数场战斗磨励下来,他对
肉体的控制力强大到一般人很难想像的程度,甚至身体的骨骼肌肉能够自己控制,先前
那段漫长对话的时间当中,他一直在不停以高速频率绷紧放松肌肉,就是想让身体真正
地松驰下来,脱离识海控制而做出自己的应对。
必须要说宁缺确实是很擅长战斗的人,尤其是处于这种以弱敌强看似绝望的境地中时,
他越是冷静战斗意识越是强大,只可惜双方之间的实力差距已经大到单凭判断推算和战
斗意识无法弥补的地步。
“你对身体的控制能力居然强到了这等程度?- -
老僧略感诧异看着半跪在地面上的宁缺,两道白眉缓缓飘起,低声感慨说道:“荒
人虽然体魄强健,但在意识与身体的主辅关联上较诸你竟还有所不如,想不到这一代的
书院行走竟是个修魔的上好材料,可惜了,真是太可惜了。”
宁缺受伤严重,再也无法握紧手中的刀柄,身体摇晃两下,终于是再次摔倒在地,
也没有听清楚老僧说了些什么,擦掉唇角的血水,痛苦地咳嗽了两声。
先前发生的事情太快,莫山山完全没有任何心理准备,此时看着宁缺倒在血泊之中
,眼眸里满是担忧神色,却没有办法靠过去看他究竟怎么样了。
宁缺看着她的神情,艰难以手撑地慢慢挪了过去,与她相背而坐,又痛苦地咳了两
声,喘息着虚弱说道:“暂时还不会死,但这下真动不了了。”
老僧看着他,越看越是欢喜,惋惜说道:“如此美材良资,如果不是书院弟子,我
真想将一身衣钵传给你,看看日后你究竟能到哪一步。
宁缺曾经真的以为自己是修道天才,但这辈子历经千辛万苦才踏入修行道,一入修
行道便见着太多真正的强者,还有二师兄陈皮皮这等怪胎,又遇书痴道痴这些天才少女
,才渐渐断了那等痴念,认识到自己在修行方面的资质不过庸庸之辈。
所以此时听着老僧的感慨,他不禁感觉有些怪异,艰难翘起唇角,喘息着自嘲说道
:“雪山气海只通了十窍,居然也能是美材良资?”
老僧看着他虚弱说道:“你若愿修魔,便是一窍不通又如何?”
宁缺虚弱地靠着莫山山的后背,看着骨山里的老僧艰难一笑,说道:“大师,我现
在愿意跟着你修魔,那你能不能把我们几个人放了?何必再打生打死。”
老僧用悲悯的目光看着他,虚弱说道:“此时何必说笑语?”
宁缺咳了两声,喘息着说道:“不是笑话,我可以以夫子的人格发誓。”
老僧艰难地咧开嘴,笑着说道:“我与轲浩然一生为敌,比世间任何人都知道书院
真实的模样,别人或许会信,我却知道书院出来的人没一个可信。”
宁缺听着这话,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却激得胸腹一阵难过,又剧咳起来。
老僧看着他不解说道:“你应能大隐忍,先前为何选择那个时机出手?虽说那个时
机不错,但终究还是早了一些,若你能等到我吞食血肉的那刻,岂不更妙?”
宁缺擦去咳出来的鲜血,说道:“确实早了些,主要是不我喜欢看吃人肉。”
听着人肉二字,老僧的神情渐趋怨毒,寒声说道:“我啃了几十年的骨头干肉,到
最末这些肉都成了无水的柴渣,你以为好吃?”
老僧看着相背而坐的那对年轻男女,怨毒说道:“之前行走世间吃的那些人肉,或
是为了谋划,更多是为了自己的强大,难道你以为我就是一个喜欢吃人肉的变态疯子?
难道你以为人肉真的很好吃?”
老僧想着数十年前那袂飘过魔殿的青衣,神经质一般笑了起来:“轲浩然把我封在
这个与世隔绝的地狱之中,就是想逼我吃人肉,后来又有一个家伙来过这里,无论我怎
样苦苦哀求他,他也不肯放了我或杀死我,反而又去拣了十几具尸首扔给我当饭吃,说
这是昊天对我的恩赏,如果我食人是魔,那他们是什么?”
他看了一眼掌心下倔犟抿着嘴唇,不肯求饶也不肯呼痛、脸色苍白的叶红鱼,望向
宁缺冷漠说道:“这个道门女子是我这几十年来吃到的第一份鲜肉,相较而言味道已经
好了很多,你要不要吃一口试试?”
宁缺看着老僧幽幽如鬼的双眼,沉默片刻后说道:“不用,我知道不好吃。”
虚弱靠在他后背上的莫山山没有听懂他的这句话,以为他只是在叙述一个事实,任
何人都不需要亲口尝试,才能知道人肉不好吃这个道理。
然而老僧听懂了他的话,苍老的面容上浮现出诧异的神色,怨毒的眼神瞬间变回悲
悯慈爱,赞叹感慨说道:“书院果然还是书院,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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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凛冬之湖 第八十四章 入魔(九)
宁缺知道老僧为何忽然赞叹书院,因为书院连自己这种人都敢收,需要难以想像的胸襟
气度,和兼容并蓄的态度,如此书院值得所有人佩服。
他骄傲说道:“世间,胜在有书院。”
老僧微嘲说道:“然而书院终究会变成一片废墟。”
宁缺说道:“世间万物皆如此,但至少书院不会因为你的诅咒就变成废墟。”
老僧静静看着这个重伤虚弱却依然骄傲自信的年轻人,仿佛看到多年前那个朋友,
沉默片刻后忽然问道:“轲浩然死了多少年?”
宁缺怔了怔,摇头说道:“不知道。”
“我对他说过浩然剑已入魔道,他却毫不在乎,我告诫过他,再这般骄傲下去,总
有一天会被昊天诛之,他还是不在乎。现在想必他早已化成飞灰洒遍世间每条溪流每座
大山,也不知此时的他是否还是这般骄傲,哈哈哈哈……”
老僧低头像个疯子般大笑起来,眼角又挤出一滴浑浊至极的老泪。
宁缺说道:“小师叔就算死了也足以骄傲。”
老僧抬起头来,看着他寒寒说道:“但他终究死在了我的前面,所以我赢了。”
宁缺嘲讽说道:“有的人死了,但他还活着,有的人活着,但他已经死了。”
老僧感慨说道:“好个牙尖嘴利的小家伙。”
“下次我会成功吗?”
宁缺忽然诚恳请教,棉衣之下的身体依然在以极高的频率微微颤抖,应种做法虽然
极为消耗体力,却是在对方恐怖境界的精神控制下保持行动力的唯一方法。
老僧看看着他诚恳说道:“不会有下一次了。“
宁缺说道:“你确实是我所能想像的最强大的存在,然而被囚数十年的你只不过是
个被贬落尘埃的君王,年轻体壮的我却是头刚下山的猛虎,樊笼隔绝天地元气对我没有
影响,我习惯凭力气做事,没有道理你恢复的比我快。”
老僧微笑说道:“果然牙尖嘴利,可惜啊我已经老到没有牙了。”
说完这句话,他低头在叶红鱼赤裸的看头狠狠啃了一口。
叶红鱼眉头骤然挑起,却不肯低头,倔犟狠厉地看着老僧啃食着自己的血肉,仿佛
要把这幕画面深深地记在脑中,直到冥界也不想忘却。
老僧确实没有牙,所以他是用牙床啃的,显得异常困难,就像是垂老将死的无牙雄
狮,试图将皮韧肉紧的母鹿撕扯开,鲜血从苍老的唇角不停淌下。
片刻后,老僧抬起头来看着宁缺微笑说道:“你想熬时间,我也想熬时间,消化第
一口血食后,第二口血食会吸收的更快一些,不用再试图的挣扎了,平静的迎接死亡那
样会更喜乐一些,待我最后将你们三人超度入腹回复功力后,一举毁了这座樊笼飘然出
山,这世界便将是我的,也等若是你们三人的。”
因为嘴里有血肉,所以老僧的声音有些含混,却依然像春水般温暖,他苍老的唇角
皱皮和下巴下血水淋漓,但笑容却像镀了层佛光般慈悲,身上的骨山尸海仿佛像圣洁的
莲花座,漫着清光,如此佛魔之象,实在恐怖到了极点。
宁缺知道他说的话是真的。他思遍身旁所有保命手段,竟是找不到一个打破当前危
局的方法,无论颜瑟大师留给自己的锦囊,元十三箭还是朴刀上的符文,都需要与自然
相通才能发挥出真正的威力,不由沉默想到了死」亡。
他盯着老僧坚定说道:“就算你能出去,这世界也不会是你的。”
老僧忆起那抹青袂,微笑说道:“我已道魔相通,何惧世间法?”
宁缺摇头说道:“世间还有夫子。
老僧沉默片刻,说道:“夫子总是会死的,书院里的人太过骄傲,而越骄傲的人越
容易死,这是夫子的命运,也是书院的命运,无法逆转。”
宁缺微微皱眉,说道:“疯言疯语。”
老僧忽然问道:“如今长安城里大唐国的皇后是哪位?这些年多出了几位武道巅峰
的大将军?天魔舞可曾再现?轲浩然被天诛,夫子有没有杀上桃山?意,有些不对,这
小姑娘自报身份是裁决司大司座,难道神殿还没有被灭?”
轲浩然被天诛,夫子上桃山,在他看来桃山上的神殿自然覆灭,此时确信西陵神殿
还存在,他不禁有些疑惑,因为他相信自己的谋划不会有任何漏洞。
连续数个问题,宁缺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看似癫狂的质问,内里却似乎隐藏着很
多历史的尘埃,那些尘埃里藏着很多不可告人的秘密。
“山门覆灭之前我安排了很多事情。我安排圣女南下,我相信她会做到我交待的事
情,我安排很多弟子南下,我相信他们中总有人能做到我交待的事情。”
老僧看着他微微一笑,笑容里充满了自信甚至霸道的神采。
“当年的明宗已然腐朽,便是毁于轲浩然之手我也并不觉得可怜,焦土之上生新芽
,我宁肯在废墟之上开创一个全新的魔宗,新的魔宗根植于唐国强威肥沃的土地,一旦
新生必然是开天辟地的存在。”
“我相信我的这些安排隔了这么长的时间,应该已经在逐步发挥作用,那么我逃出
生天只需要安静等待夫子死,去,那么你说这个世界会是谁的?”
宁缺听的浑身寒冷,暗想难道今日的长安城里隐藏着无数魔宗强者?而且这些人全
部都是当年听他安排南下?如果让此人逃出魔宗山门,世间会生出多少风雨?
“可当时你应该以为小师叔会杀死你,一旦你死」后,就算你在中原隐下这么多后
手与安排,又有什么意义?”
老僧微嘲看着他,就像峰顶的白雪看着夏天的虫儿,说道:“即便我死了,当年的
这些安排依然存在,你们这些俗人似乎永远不明白,一个人的生存与死亡意义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们能否改造这个旧世界,迎来一个全新的世界,然后集龘合新世界的能力
去改变某种规则,如果能做到这些,我即便死了又能如何?”
宁块问道:“什么规则?”
老僧应道:“大道的规则。”
宁缺问道:“如果……你谋划了一生依然无法改变,那怎么办?”
老僧微笑应道:“至少我努力过了。”
宁缺蹩眉说道:“就为了你的尝试,不惜让整个世界陪葬?”
老僧平静说道:“世界毁灭与我何干?”
这大概便是所谓阴谋家的快感来源吧,宁缺在心里默默想着,对老僧这一世的思虑
筹划实在是佩服到了极点,却也恐惧到了极点,因为疯子总是难以战胜的。
此时此刻,名满天下的莲生大师在宁缺眼中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他完全听不
懂此人在说些什么,就算能听懂一些,也不知道对方究竟哪句话是真的,哪句话是假的
,甚至直至此时他依然无法判断出对方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这名老僧有时天真纯洁如同新生的婴儿,有时刻薄暴躁如同市井间泼辣的妇人,有
时热血激昂如同都城里清淡救世的青年书生,有时豪情纵横如同持剑打抱不平的青年侠
客,有时慈悲怜悯像一名佛门大德,有时残酷冷漠真身似魔。
无论哪一种形象都无比真实,根本看不出一丝虚假处,各种面目截然不同,却均发
自本心,纯粹地令人心悸,便如那句要成佛便成佛,要成魔便成魔,都是真佛真魔或悲
悯或冷漠地看着这个人世间。
他简单却善变,孤独而脆弱,复杂又讨厌,有时嫉妒有时阴险,喜好争夺偶尔埋怨
,自私无聊却又变态冒险,爱诡辩爱幻想,善良博爱却又怀恨报复,专横责难,他辉煌
时得意,默淡时伤感,他矛盾而虚伪,欢乐却痛苦,伟大却渺小。
莲生三十二,瓣瓣各不相同。
一个人的性格和思想如此复杂,实在是难以想像。
宁缺微寒想道,难道此人居然有三十二种人格?
老僧的话说完了,便像夜里一朵敛回去的睡莲,平静闭上双眼,开始运用魔宗秘法
饕餮把道痴的血肉消化吸收成为身体里的元气力量。
安静的房间内回荡着宁缺的声音,只不过现在再也没有人回答他的话,这些声音显
得那般单调枯燥不安,甚至隐隐透着绝望的味道。
“世间本没有魔,你这样的人多了,便有了魔。“
“无论你扮演怎样的角色,你就是魔。”
“莲生三十二,瓣瓣皆污。”
“道魔相通便成神,但也有可能成神经病。”
无论宁缺说什么,白骨山里的老僧都不再有任何反应,他耗尽心思想出来的这些看
似颇有哲思的话语,全都浪费在了干冽的空气之中,无法激怒对方,更不可能让对方因
为这些话语而在心神上生出某些漏洞。
宁缺无力把头枕在莫山山的肩上,望向屋顶那些青石,心里知道老僧将第二口充满
昊天道门气息的血肉完全消化吸收后,境界便会复苏到自己无法触碰的层次,到那时候
再也没有任何方法能够改变死亡的结局,目光便有些黯淡。
魔殿房间里的光线越来越暗,大概山外的世界已经入了夜,温度渐低。
他抬头看着屋顶石墙上那些斑驳的剑痕,那些小师叔留下的剑痕,那些构成一道樊
笼把莲生三十二幽困数十年的剑痕,在心中轻轻叹息一声。
只是随意望去,他并没有刻意控制自己的心神,大抵是在旧书楼里用永字八法解字
解成习惯的缘故,那些密密麻麻的剑痕在他视野中自然分开,逐渐清晰。
宁缺的目光在那些剑痕上久久停留,心意随着痕迹而行走,渐渐生出某种感觉,这
种感受很隐晦,难以捉摸难以分明,身体却因此而温暖起来。
(注:这里用来说莲生三十二的三十二个词全部来自一首歌的歌词,窦唯的高级动
物。另外想说明一下,情节推的慢主要问题是更新的慢,我写的足够认真用心了,每天
下午静卧,还要想着存稿,但这更新确实是问题,我在思考怎么解决。也许暴发,也许
暂时先不用这个名字,虽然确实是在入魔,敬请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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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凛冬之湖 第八十五章 入魔(十)
身体里隐晦的感受并没有引起宁缺太多注意,他甚至以为那道温暖是来自于身后的莫山
山,他只是静静看着房顶青石间的斑驳剑痕,想着当年小师叔泼洒剑意时的潇洒气度,
想着自己这时候等死的无奈,觉得有些惭愧丢脸。
绝望等死是一件很难过的事情,处于这种境地里的人们惯常都会沉默,此时莲生大
师不再说话,宁缺自然也没有说话的兴致,魔殿房间里变得死寂一片。
绝对安静的环境,正如莲生大师先前怨毒回忆的那样,持续时间长了确实很恐怖,
没有风的声音没有花草的声音,宁缺甚至隐隐听到了自己肺部扩张收缩的声音,听到了
自己头发磨擦的声音,觉得很是神奇,却又觉得好生可怕。
如果不是能够清晰感受到莫山山温软身躯,或许他真会认为自己已经到了冥界。
莫山山虚弱地靠在他的肩头上,憔悴不堪问道:“我们要死了吗?”
宁缺沉默片刻后说道:“好像是这样。”
莫山山微微蹙起墨眉,说道:“为什么不能安慰一下我?”
宁缺痛苦地咳了两声,自嘲笑着说道:“如果能死的痛快,其实就算是安慰。”
莫山山明白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稍后如果被莲生大师直接杀死倒还痛快,若像叶
红鱼那样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吃掉,那才是人世间最大的恐惧。
一念及此,少女美丽的脸颊骤然变得极为苍白,长而疏的睫毛微微颤动,薄薄的嘴
唇紧紧抿成了一道红线,沉默很长时间后,她望向宁缺因为咳嗽而深深皱成川字的眉头
,声音微颤说道:“在王庭我说过我喜欢你的字。”
宁缺不知道书痴为什么这时候会提起这件事情,微微一怔后,安慰笑着说道:“我
知道我自己字的好,如果想看我出去写上几千字给你看。”
莫山山微微一笑,说道:“我还说过喜欢你的大黑马。”
宁缺愣了愣,苦笑说道:“那个顽劣的家伙还真舍不得送人。”
“我不要大黑马。”莫山山轻轻咬了咬下唇,仿佛下定决心一般轻声说道:“我确
实喜欢你的字,也喜欢那头大黑马,但我更想告诉你的是另一件事。”
“我喜欢你。”
这句告白直接让宁缺变成了一根木头,他看着近在咫尺的憔悴却依然美丽的脸,嗅
在近在鼻端的淡淡少女体息,沉默了很长时间,思考应该怎样回答。
这是他两辈子里第一次被异性告白,这是他两辈子听到的最动听的话之一,虽然有
些可惜是在昏暗的魔宗山门里,是在死亡快要到来的那一刻,但依然动听的仿佛湖畔杨
柳枝轻轻摩擦的声音,那湖可是莫干山下的墨池?
肩畔的少女无论性情容貌还是修行境界都是世间第一流人物,名闻天下,不知多少
年轻男子暗中爱慕却自惭形秽不敢言,在宁缺看来,莫山山除了因为眼神不好从而容易
被误会为清高冷傲之外,竟是挑不出丝毫毛病。
论宗门家世或政治背景,唐国与大河国世代交好,夫子和皇帝陛下想必都会乐见其
事,这是理所当然是良配。论兴趣爱好,二人可以说的上是志同道合的同道,若真的在
一处,日后漫漫长夜除闺房事外还可并肩泼墨互赏,岂不妙哉?
最关键的是喜欢吗?当然是喜欢的,男人的喜欢有时候很复杂,但大多数时候都很简单
,像莫山山这般值得喜欢的女子,理所当然应该被喜欢,宁缺也如此。
只是眼看着便要死在魔宗山门里,还有心思想了这么长时间这么多事情,待他醒过
神来后也不由险些哑然失笑,心里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这种感受很奇怪,临死之前任何背景世俗之事都不重要,而且他扪心自问确实很喜
爱这个如书墨般纯净的少女,却愈发警惕于心中那抹不对劲,便像是入魔之前要踏出那
关键一步似,大美妙的身后伴着极大的恐惧。
那份恐惧是什么?宁缺自己不知道,他看着肩畔的少女,无措说道:“山山师妹,
我很喜爱你的性情容貌,包括处事方式,按道理都这个时候了,我不应该……”
莫山山的脸上没有少女表白后惯有的娇羞,只是一片温和宁静,她知道宁缺为何犹
豫,甚至比这个家伙自己更清楚他为何犹豫,不由在心中轻轻叹息了声。
她温柔靠在他的怀中,低声喃喃说道:“在有些方面你真的很糊涂。我只是不想便
死了你也不知道我的情意,却不是急着想从你这里听到什么安慰,这种时刻你说的任何
话都不作数也不公平,我只是告诉你这件事情。”
宁缺本想反驳自己哪里糊涂了,转念一想自己这时候确实有些糊涂。
为什么不能按照真实心意把这位姑娘家搂在怀里,告诉她我也喜欢你,然后好生温
存一番在死之前弥补下两世来的遗憾,自己到底在怕什么?
但他感觉到莫山山的情意,心头一片温润感动,轻声说道:“那我知道了。”
莫山山满足微笑,缓缓闭上眼睛,靠在他的怀里,说道:“那这样就够了。”
幽暗寂静的魔殿房间里,那座骨尸堆成的小山中央,如鬼般的老僧手掌轻轻按在一
名浑身是血的美丽少女头顶,寒冷如冬,然而在房间的另一角中,有两个即将迎来死亡
的年轻男女轻轻相拥着,像小动物般窃窃私语,温暖如春。
这幅血腥残酷却又美好的画面,令人心悸而又心动。
……
……
美好的感觉并不能让这个世界真正美好起来,看似温暖如春,实际上随着黑夜笼罩
魔宗外的山峰,房间里的光线越来越暗,温度越来越低,虚弱的莫山山靠在宁缺怀里昏
迷不醒,受伤极重的宁缺也感觉到身体的热量正在渐渐消失。
隐约记得先前某刻的温暖,他本能里抬起头来,重新向屋顶那些青石望去,骤然发
现此时石上的那些斑驳剑痕没有随着黑夜消失,而是开始泛出幽幽的光焰。
小师叔当年剑斩魔宗诸位强者,剑上染血再上石墙最终变成今天的鬼火?但宁缺清
楚记得鬼火这种事物应是腐尸留下的遗存,而且维持不了太长时间才是。
他眯着眼睛看着屋顶那些越来越清晰的剑痕,渐渐看的入神,再一次习惯性地用永
字八法去解,竟浑然忘了身上的伤势,也忘了咳嗽。
泛着幽幽光焰的斑驳剑痕开始分解成繁密的光丝,然后在视野中周转起来,就仿佛
是躺在草原上看着头顶的满穹繁星,美丽而又安宁。
忽然间,宁缺感觉到身体里多了一丝暖意,这次他没有任由这种感觉流逝,却也没
有投注太多的注意力,只是细细地体会并享受着。
屋顶石上的剑痕在视野里依循某种规律流转,那道暖意仿佛与之相应,也开始在他
的身体里流转,从腕间来到颈间,所过之处一片温润舒服。
宁缺此时神思有些恍惚,下意识里追逐着那些温暖,想要驱散身上的寒意,与之相
应他的目光也在那些剑痕之上缓慢移动,那些痕迹渐渐烙印在他的识海之中。
那些剑痕进入他的眼眸,进入他的身体,变成温暖的气流,穿过他的手腕和诸多关
节,进入他的五腑六脏,变成某种实质般的存在,冷漠地催促他站起来。那些痕迹里蕴
藏的剑意是那般的骄傲,怎么能允许在死亡的面前就此绝望就此投降?
于是,宁缺站了起来。
他仰着头静静地看着屋顶的剑痕,仿佛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已经站了起来。
莫山山从昏迷中惊醒,震惊无语看着站在身前的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宁缺仰着头静静看着剑痕,不知道看了多长时间,眼瞳渐渐变得越来越黑,却又是
那般的透明晶莹,往里望去竟仿佛看到了无尽的深渊。
锃的一声,他缓缓抽出身后的朴刀。
他看着屋顶一道斜飞向前的剑痕,右脚向前踏出一步。
他看着角落里一道笨拙而憨直的短促剑痕,左膝向下重重一挫。
他看着对面墙壁上一道柔韧圆润的剑痕,骤然转身,然后一刀砍出。
刀锋嗡嗡作响,刀锋间的空气迎锋而开,幽静的房间里劲风大作。
……
……
不知何时,老僧醒了过来,漠然看着那边,用饕餮大法连续吸食两口道痴精纯血肉
,他双颊渐丰,枯瘦身躯里的生机已然变得极为旺盛。
宁缺此时在房间角落里舞刀,他专注看着墙壁和屋顶的斑驳剑痕,不停挥动着手中
的朴刀,根本察觉不到身周的其余事物,竟似是莫名进入了深层冥想。
老僧感觉着四周墙壁上剑痕里的气息正在逐渐丝丝流逝,然后灌注入年轻的身体,
漠然的眼眸骤然间变得狂热怨毒起来,凄厉尖啸道:“你已死了。你留下的破剑难道还
想再活过来?”
老僧刚刚丰实一些的双颊骤然下陷,如鬼爪枯枝般的右手隔空遥遥指向犹自出神忘
物的宁缺,看模样竟是不惜耗损精血也要立毙对方。
莫山山最先反应过来,强行支撑着虚弱的身躯,伸手在身后握紧了几块硬物。
一直在老僧枯掌下低头沉默仿佛早已死去的叶红鱼忽然抬起头来,撑在碎骨上的双
手微微颤抖,冷冽的眼眸里涌出绝决自弃的倔狠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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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凛冬之湖 第八十六章 入魔(十一)
在抬头之前,叶红鱼看了宁缺一眼,目克里没有任何情绪。
那时的宁缺正握着长长的朴刀,循着屋顶墙壁看石间的剑痕挥舞,神情怔怔意态痴
痴,以刀做剑法更觉生涩笨拙,整个人就像个浑浑噩噩的白痴。
叶红鱼看着他被莲生神座重伤,本应瘫软在地,此时却挥刀而行,不清楚他身上究
竟发生了什么,但隐约猜到他遇着某和契机,应该正在开悟的重要过程里。
已然绝望的死局,随着宁缺遇着的这个契机,终于显现出了一道小……小的缺口,
她知道莲生神座不会给宁缺任何机会,而她却一定要抓住这个最后的机会。
于是她开始呜咽抽泣。
伴着哭声,她身上那件破烂不堪却依旧艳红如血的裙忽然间失去了所有颜色,变得
惨淡苍白,仿佛被吸噬掉了所有的生命气息和血液!
她苍白的脸却变得异常鲜红,眼角鼻翼间血色如花,娇媚无比,眼角淌下两串如血
般的红色泪珠,披散在身后的黑发暴涨而起,在空中狂乱飘舞!
她被樊笼大阵和莲生神座强大精神力双重压制的境界,不知因何重新回到身体之间
,幽暗的房间里荡漾着知命境大修行者特有的气息。
知命坡只展现了极短暂的一瞬,便急剧黯淡低落。就像是一根被石山压住的野草只
来得及顶开石块,抬头向湛湛青天望了一眼,便瑟缩可怜的重新被压了回去。
境界陡然而回陡然而失,却没有点此结束,她身上知命境界的拐缩低落,竟不是境
界气息的强度被压制,而是境界本身正在向下行走,一路下行,竟是直接突破了境界的
下端,一身修为境界回到了洞玄境!
明明已经晋入知命境界她如何能够迫使自己重新回到洞玄境?世间修行向来是步步
攀登而上谁会转身下山?即便有那等疯子心甘情愿自降境界,但如何能够做到?你已高
过天谕院女舍旁的那株矮柳你已能踩着小湖里相距甚远的两块石头蹦而过,那你如何能
让自己再低过那椅柳再踩不到前面的石头?
此时发生的事情,实在是令人无法理解,叶红鱼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做?她历经千辛
万苦才觅到最合适的机缘进入知命境界,为什么要用这和明显非常危险的方式回到洞玄
境内?她究竟想做什么?
不可思议的事情便在下一煎发生。
叶红鱼抬头盯着莲生神座冷冽的眼眸里涌出绝决自弃的倔狠意味,身上红裙骤然苍白,
境界直接降落到洞玄境,一股磅礴的强大的气息却从她的身上喷涌而出,直接冲破了头
顶掌心间透过来的精神控制,向着老僧的身体轰了过去!
境界永远不会自然跌落,世间罕有听闻有哪位修行者能够自行降境然而莲生大师学
贯道魔,通世间万法,在叶红鱼身上气息陡变之时,便知道了她的用意。
西陵神殿有一强大道法,这和道法可以让修行者自行降境一旦施展这和道法,修行
者原先居于上层的境界所悟所蕴气息,将会在一瞬间内尽数喷发出来历数十年苦修冥思
静悟才积累得到的强大念茬一朝暴起,将会形成极恐怖的冲击力。
只是这和道法要付出的代价太大修行者千辛万苦才参悟晋入的境界,甚至比他们的
生命家人还要更重要,谁舍得一朝放弃,一切从头修起?而且要知道施展过这和道法之
后,修行者想要重新晋入原有境界,要比第一次破境时艰难无数倍!
对于有资格接触并掌握这和道法的神殿强者而言,在漫漫修道路上没有谁愿意施展
这和道法,这比要他们去死更加痛苦更加难过,动用这和道法的神殿强者,必然是陷入
比死亡更可怕的境遇,需要极大的勇气和决心。(注)
今日的道痴叶红鱼已经是知命境界的大修行者,放眼整个世间,她毫无疑问是年轻
一代中最了不起的人物,然而此时此旋,她竟是毫不犹豫让自己的境界强行从知命跌落
至洞玄,根本无视要为之付出的代价和虚么。
因为她现在所处的境遇比死亡更恐怖,比冥界更寒冷,她看到了一丝希望,所以她
不惜用死亡来搏取这丝机会,身处这个冰冷的没有一丝天地牙,气的房间,除了燃烧自
己的境界,她还有别的什么方法?
知命境与洞玄境之间的距离,续是她此时身上像风暴一般涌出的气息,便是老僧掌
心与她头顶终于被震开的半尺距离!
风暴般的气息骤然临体,老僧身体微微晃动,指向宁缺的手指颤了两丝。他神情漠
然,居高临下看着倔狠望着自己的少女,幽深的眼眸里没有任何人类的情绪。
他没有想到叶红鱼如此年轻竟也知晓这等无上道法,如果他知道这名道门少女和他
一样号称万法皆通,更有道痴的名号,或许他就不会这般震惊。
枯干的双唇间咒语疾念,右手自空中而回结了一株单莲花印,圣洁的光辉自指间如
为烛般亮起,道魔相通的神息瞬间占据整座白骨山!
随着神术强行镇压,老僧枯瘦的手掌缓缓向叶红鱼的头顶重新压回,一寸一寸看似
缓慢却又似乎无可阻挡地下降。
叶红鱼没有低头,她冷漠强悍盯着老僧的眼睛,紧紧咬着自己的嘴唇,将降境那瞬
间所得到的力量毫不吝惜地尽数轰了出去,想要阻止那只枯瘦手掌的降落。
她双手撑着地面,几片碎骨已经深深刺激入掌心,那股痛楚却让她更加清醒,更为
倔狠,细细的手腕剧烈颤扛,看似像新竹般随时可能崩断却一直倔强地支撑着身体,身
体也在剧烈的颤求,似乎随时可能瘫倒,却一直倔强地不肯瘫倒。
体内体外两道恐怖的力量相交辗压,鲜血从她娇嫩脸上细不可见的毛孔里缓慢渗出
,然后凝成极细微的血珠,最终淌落到已经失去原有颜色惨白的裙衫上。
然而那只枯瘦的手掌还是在无情冷酷的缓慢降落。
一寸一寸,纵使她已经付出了如此大的代价甚至把整今生命的力量都燃烧起来但境
界距离莲生神座实在是太过遥远,依然无法阻止。
最后的时竟叶红鱼用余光毫无情绪看了宁缺一眼。
这时的宁缺还在拿着那把朴刀比拟着石墙上的浩然剑痕,时而手舞足蹈时而抱刀沉
思,神游身外,根本不知到场间发生了什么。我已经尽力了,如果你还醒不过来一我也
没有别的任何方法。
叶红鱼看着宁缺,因为布满血丝而愈发妖异媚美的眼眸里涌现出强烈的绝望情绪,想着
:“你这个白痴!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醒!”
然后她闭上了眼睛。
枯瘦的手掌终于还是落到了她的头顶:
老僧神情凝重而复杂看着掌心下的少女,先前渐丰的脸颊已然深陷,枯瘦重新为鬼
,轻哼一声,把积累了数十年几乎所有的精神力量全数灌送了过去!
枯瘦的手掌边缘喷射出强大的气息。
狂暴而舞的黑发温柔安静地重新回到叶红鱼的肩上……她缓缓倒向地面,两行红浊
泪般的泪水从眼角淌落,却依然目光冷厉倔强看着老僧的脸。
老僧脸色微白,身体微微摇晃,为了彻底制服燃烧生命境界暴起的叶红鱼……很明
显他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真正令老僧感到隐隐不安和警慢的,不是掌心下的少女,而
是正在执刀舞划的宁缺、因为他舞的剑是浩然剑。
他重新抬起枯瘦的手掌,遥遥指向神入划意茫然不知身外事的宁缺。
先前便是叶红鱼施展出如此恐怖的道法,莲生依然没有把自己所有的力量全部耗尽
,因为他必须留下足够的力量,保证自己能在宁缺悟剑结束之肃杀死对方。
要绝对的杀死,不能留下丝毫隐患和可能,所以这一次他没有用自己的目光淡然随
意瞥之,而是神情凝重专注认真的遥遥隔空刺了一指。
指间所向,强大的精神力凝结成仿如实质的存在,生生刺破幽寂的空间和干冷的空
气,直刺宁缺的后背。
此时宁缺正握着朴刀盯着身前石墙上的剑痕发呆,心境空明而呆拙,就如一个看着
蚂蚁搬家而不知身后有石飞来的懵懂不知的孩童。
道痴叶红鱼已经倒在血泊之中,再无力量,他自己此时完全处于无防备的状态,面
对着莲生大师蕴着怨毒和凝重的一指,似乎没有什么能挽救他的生命。
便在这时,一根白生生的骨头飞了起来,横亘在莲生大师精神力之前。
即便是魔宗强者刀剑难摧的坚硬遗骨,按道理也没有办法抵抗住莲生大师磅礴强大
的精神力,因为有形之物何以拦阻无形的精神力?
然而幽静房间空中黯淡的光线在那一瞬弯转起来,从屋顶墙壁石砖间划痕里的磺火
仿佛受到某和无形力量的干扰,也同时飘浮起来。
精神力虽然无形,却依然有感,此时便是连光线都受到干扰,被迫弯转,更何况是
精神力?只听着嗤的一声,莲生大师一指刺空,宁缺依然茫然执刀而立:
两道白眉缓缓飘起,老僧诧异看着房间里那个角落。
那是被遗忘的角落。
角落里有一个被遗忘的少女。
从开始到现在,这名少女一直没有表现出令人惊叹的境界本事,虚弱不堪,所以莲
生大师并未投予足够的重视,甚至被遗忘在角落里。
但她是莫山山。
莫干山的莫山山
她是与道痴齐名的书痴。
所以她再如何虚弱,只要她还能动,那便能做出一般人做不到的事情。
老僧漠然看了莫山山一眼,没有理会她,直接再一指隔空刺向宁缺:
莫山山低头盘膝坐在地面,虚弱地随时可能倒下,右手自身后摸了一块石物,看似
随意向远处抛去,却又挡住那一指之力。
老僧眉心微蹙,枯瘦尾指一翘,指间念力直刺她的心窝。
莫山山手指微舒,一把散乱的白色骨片飞于身前。
然后她低头痛苦地咳了起来,血沫打湿棉袄的前襟。
在湖畔计箕数日山门掩阵,再带宁缺破魔宗山门大阵残余,少女符师的念力已然濒
临枯竭,先前被莲生大师一眼破之,识海受创严重,此时她却是坚强地支撑着自己,用
身旁能摸到的一切布阵,试图阻止莲生大师。
那些白色的骨片不是符,是阵。
这世间绝大部分的阵法都是变形的符,都需要与天地感应,调动自然间的气息:而
此时的幽暗房间因为樊笼大阵的镇压,根本感应不到任何天地牙,气了
所以她现在布的这道阵与普通的阵法不同。
千年之前那位了不起的人物改造并且实现这道阵法时,原初的原意便不是与天地相
亲相近,而是要与天地相争相执。所以这道阵法并不是原来调动天地元气的,而是用来
切割天地云,气,甚至是切割堵塞天地本身。
此时的房间里没有天地牙,气,所以这道阵不能切割天地牙,气,但却可以切割堵
塞别的任何无形之力,比如莲生大师用两口血食和数十年幽困才养出来的精神力:
这道阵叫做块垒。
此时横亘在老僧与宁缺之间的十数块白骨,便是莫山山在魔宗山门外静观计算研琢
块垒大阵的所悟,虽然比不上真正的块垒,但已然足够强大。
莲生大师的神情愈发凝重,他感到了浓郁的不安和命数轮转之间隐藏着的那抹阴影
。那今年轻男子居然莫名悟了轲浩然留下的浩然剑意,道门少女居然能够施展如此强大
狠厉的降境道术,而这个看上去虚弱无害的少女竟能悟了块垒!
老僧枯瘦手掌莲花吐蕊,玉瓣猛绽,每一瓣便是极强大的念力攻击。
少女拾着白骨碎屑和墙上掉落的石块,不停修补着划划悟到的阵法:
宁缺便在那些白骨石砾组成的简单阵法之中,执刀静悟。
幽殿之中嗤嗤破空之声密大作,老僧面无情绪,眼神深若幽冥。
鲜血像小溪般自莫山薄唇里淌落,浸湿身上那件厚厚的白色棉袄,长而疏的眼睫毛
在苍白的脸上轻轻颤求,似乎随时可能闭上眼睛。
血泊乱骨间,叶红鱼盯着老僧苍老的脸,眸中燃烧着狂热的兴奋神色,渗着血珠的
妖媚容颜虚弱却又癫狂,格格怪笑道:“老怪物,你再吸啊!我的血被你吸干净之前,
一定要看到到底是你快还是他快,我要看究竟是谁能活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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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凛冬之湖 第八十七章 入魔(十二)
莲生大顺漠然看了她一眼,忽然微笑起来,温柔低头仿佛现去莲上露水般吮去她娇嫩脸
颊上的滴滴血珠,然后再次啃噬掉她身上一块血肉。
叶红鱼眸中隐现痛楚之色,却癫狂地笑了起来:“你怕了。”
莲生大师没有理会她,平静地咀嚼着第三口血食,试图在最短的时间内,至少在宁
缺醒过来之前回复精神与生机。
数十年前的那斤……世界,他是最恐怖强大的人物。今日面对着他,三个世间年轻
一代的佼佼者同时暴发,终于于绝望之中觅到了一丝希望,在死亡面前强悍地争取到了
一线生机,这个凶险过程里所蕴含的坚强自信和执着,便是这一生见过无数惊天动地大
事的莲生大师也觉得心悸,必须用认真来表示尊重了
当前局面的关键点在于,当书痴不惜让识海濒临崩溃,也强自构筑块垒阵意隔绝莲
生大师念力攻击后,究竟是莲生大师用黎餐大法吸收血食回复强大在先,还是宁缺率先
领悟浩然划意,从当前的懵懂境界中醒过来。
宁缺并不知道这时候的局面凶险如此,不知道书痴和道痴为了不让莲生打断他莫名
进入的修行状态做了怎样的牺牲和努力,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看
着那些剑痕磋火便亲切,身体乃至身体里的血液气息都下意识里要随这些剑痕走向而动
,他甚至忘了先前发生的所有事情和自己以外的所有世界。
这和境界很危险,就像一个浑身赤裸的婴儿……手无寸铁茫然行走在危险的原野森
森中,随时可能被野兽击伤然后吃掉,但也正因为这和境界充满了天真稚子心,干净透
明未惹半点尘埃,这样才能真诚地接受外界在心灵上的投影了
这和状态便叫做空明。
宁缺在字明状态里的感觉很好,很强大:
他的眼前只有石墙,屋顶四壁的青色石墙,那些石墙上斑驳的剑痕仿佛活过来一般
……通过眼眸进入他的心灵……演化成无数种东西。
像繁星般在夜空里流转,像溪水般在润谷里雀跃……像流云般在碧空里飘荡,像大
山般在尘世里傲然,像旅人一般在道路上欢快行走。
那些刮痕流转起采,牵起丝丝痕迹,如一本书般逐渐翻页……每页上绘着清晰的图
谱,那些图谱似乎是某和奇妙的步法,又像是某和强大的刻术,更像是某和神奇的功法
,又什么都不是,只是某和意味某和态度。
他跟随着眼眸里的剑痕,开始模仿行走……开始执刀为剑挥舞,开始沉默思考,开
始微笑品味,脚下的步伐越走越通畅,握着的朴刀挥舞的越来越流畅。
隐隐约约间……他领悟到了更深层的东西。
小师叔留在青石墙上的这些剑痕,原来只是想表达某和情绪。
脚下走的越来越通畅,刀挥舞的越来越流畅……到最后便是畅快。
旅人要看世间更多风景,要忘却旅途间的疲劳痛楚……便应该手舞足蹈且走且歌之。
大山独立尘世间,要无视庶民的膜拜才能自在,便应该如此骄傲涛然:
流云在碧空里停留或飘荡,都是它在追随着风的方向。
溪水在润谷里流淌而下,必然要把与石块的每一次撞击当成游戏,轻快随着大地的
吸引奔腾而下,激出无数美丽的水花,这样才叫雀跃:
繁星在夜空里静止或者流转,只是按照它自己的想法微笑看着世间。
所有的事情都是理所当然:
这是一和叫做理所当然的畅快。
因为理所当然,所以哪怕千万人在前,我要去时便去。
我有一股浩然气,便当自由而行。
这就是天地之间的至理工
他受创严重的识海里,十余年冥想所得的念力开始像那些白云、夜星、溪水般缓缓
流转,开始像大山般自巍然不动,开始像旅人般欢快了
石墙上斑驳划痕里蕴藏着的剑意,随着幽幽的磺火飘浮,渐渐渗进他的身体,随着
他心灵开悟,这些划意加速涌入,然后开始随念力一道流转停驻雀跃。
不知这些剑意是怎样的存在,进入身体之后竟变成了温暖的热流,在很短的时间内
修补好了他的识海,然后自眉心继续向下直刺雪山气海:
识海被修复滋润的感觉很好,宁缺握刀站在石墙前,茫然不知身外诸事,眉头却下
意识里舒展开来,然后骤然一紧,感觉到胸腹处传来极强烈的痛楚。
斑驳划痕里的划意在他的身体里肆虐,仿佛变成数千数万柄真实的小划横冲直撞,
把那些肉眼看不到的经络肪脏割的鲜血淋漓,戳的千疮百孔。
这比大明湖畔道痴施出的万柄道刻更加恐怖。
紧接着那数千数万柄小划飞到了腰腹部的雪山处,开始不停地撞击,锋利的划锋轻
而易举地削去雪峰间坚硬的冰块,暴起无数团雪花,剑意撞击雪山的速度越来越快,眨
眼之间便完成了数百万数亿次切割,刻锋与冰块的切割渐渐积蕴出恐怖的高温,沉默凝
固无数时光的雪山开始融化成水,向上汇入气海工
数千数万柄小剑在他身体或者意识再次向上飞起,飞临平静无波的气海处,依然如
同撞击雪山一般开始沉默专注地进行数百次数亿次的切割,平静的气海开始翻滚,掀出
惊天巨涛,如同沸腾,直系最后真的开始沸腾成遮天的水雾。
雪山气海融化蒸腾变成的水雾,在他的身体里依着某和通道缓慢运转前行,丝丝缕
缕却又无缝不入,每遇着某处便会留下一些水雾然后凝结成露珠开始滋润。
随着那些水雾凝成的露珠不停滋润,那些身体部位开始分解重构……就像是一间旧
房子被拆开然后重新建造,只是重新修建起来的房子是那样的漂亮,那样的结实,廊柱
相撑,根本不惧雨打风吹。
宁缺感觉到随着那些暖意流淌过身体,仿佛有无数的力量正在重新灌注进自己的肌
肉骨髅里,这和感觉很舒服很好很强大,令人迷醉不愿醒来。
斑驳石墙上的划痕还在缓慢流转……深煎划痕里的划意还在不停进入他的身体……
化作无数柄小刻不停轰击着雪山气海,滋润强大着他的身躯: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处于痛楚和迷醉感受中的宁缺……”心灵上忽然掠过一丝阴影,纵使在空明的状态
中也感觉到身体变得寒冷起来,因为他忽然想到某件事情,开始生出极大的恐惧。如果
任由这道磅礴剑意继续下去,自己的雪山气海岂不是会被戳烂?自己千辛万苦才打通的
那些气窍如果消失……那自己还能修行吗?
因为恐惧,因为不安,他骤然惊醒。
他不安看着墙上的斑驳划痕,一身冷汗,手掌与刀柄间冰冷滑凉:
这些划痕,这些友意,便是小师叔的浩然划。
他终于明白了莲生大师说的那句话。
修浩然剑……在于胸中那股浩然气。
而要修练浩然气,需要背弃昊天,甚至与昊天为敌。
与昊天为敌,便是魔。
而小师叔在握住这把剑的那一煎,便已入魔。
所以小师叔最终受天诛而死。
自己已经悟了浩然剑意,如果再接受剑意入体为气,便继承了小师叔的衣钵。
也便入魔。
继续小师叔的衣钵是光荣而骄傲的事情:
然而却也是世间最危险的事情。
便是小师叔这样的绝世人物,一旦入魔也逃不过灰飞烟灭的结局。
如果自己学会浩然划……还能在世上存活几日?
宁缺惘然四顾了
骨山里,老僧沉默运着魔功……叶红鱼在他身下昏迷不醒。
莫山山见他终于醒来,艰难一笑,再也支撑不住身体,昏倒在了地上。
夜色早已铺满山外的世界,房间里黑暗无比:
他执刀站在骨山前,冷汗湿透棉衣,沉默不知如何前行。
斑驳石墙上的剑痕停止流,沉默等待。
体内的剑意缓慢停止流淌,沉默等徒。
他的意志也在沉默等待最后的决定。
一旦入魔,便是莲生这样的人物最终也只能藏匿于黑夜之中,若要像小师叔傲然行
于世间,无论修行到何等境界,最终结果依然是遭受天诛而死。
宁缺抬头看天,却看不到,只看到了冰冷的石墙和黑夜的色彩。
对于修行者而言,这是最艰难的决定。
对昊天的敬畏,会让他们根本不敢触碰那个黑夜的世界。
即便是对昊天没有丝毫敬畏之心的修行者,基于生死间大恐怖的大考虑,也会十分
挣扎,大概会苦思冥想半生白头,也得不出最后的结论。
似乎思考挣扎了整整一生那么长。
事实上只思考了三十粒葱花从小手心里落在煎蛋面上的时间那么短:
他要活下去。
他要和某人一起活下去工
这是最重要的事情。
与之相比,昊天只是一坨屎。
狗屎。
宁缺举起朴刀直至与双眉平齐。
此生最后一次拜天。
然后落刀。
刀锋落在石墙上。
落在小师叔当年留下的划痕上。
腕转刀锋动,依着两道划痕,向左一撇,再向右一捺。
刀锋之下磋火纷舞而起,仿佛星星离开夜穹。
随着这介,简单的动作,那道正在沉默等待的剑意骤然而起。
无数柄小刻凝在一道,自气海而下,劈开雪山。
就在这一瞬间,宁缺知道自己进入了一个崭新的世界。
识海里念力犹在,却不再弹琴付诸天地听,而是在身体内创了一个美丽的新天地,
那介,天地里有树有湖有山有海,只待生命在这里繁衍丰美。
雪山气海之间多了一条通道,那条通道似乎一直存在,只是被堵塞遮掩,无法看到
,此时却终于展现了真容,磅礴剑意化为某和实质般的气息从那条通道里呼啸而过,浩
浩汤汤,横无际涯,直冲天穹,好不快哉。
是为浩然气。
细微的气流喷吐声响起,尘埃挟着杂屑从宁缺身体上喷溅而出。
他的眼眸里一片晶莹,然后缓缓敛为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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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凛冬之湖 第八十八章 入魔(十三)
呼兰海畔,寒雪覆黄草,湖面渐渐冰凝,草原男子正在抓紧最后的时间捞鱼了
带着毡帽的中年男子看着湖上的画面,沉默不语,线条方硬的脸颊上,渐有铁青胡
须生出,愈发显得强悍。一名下属神情恭谨站在他身后:
这支中原商队在这里已经停留了好些时日,部落里的头人也不知道他们究竟在这里
等着做什么,如果是等夏末的皮货未免也太早了些,不过看着这支商队给够的银子和货
物份上,也没有人去理会他们。
下属看着湖面上的积冰碎雪,低声犹豫说道:“天书真会在这里现世?”
中年男子沉默片竟后说道:“天谕神座自南归来,便放出了天书在荒原现世的消息
,想必是从观主那处得到了确认,听闻李青山也曾经在万雁塔上与黄杨共同算过,天书
会出现在呼兰海畔,应该不会有错:”
那名下属蹙着眉叉,思忖片底后说道:“大人,属下本不应该质疑,只是总觉得如
果把希望尽数寄托在天谕神座所颁谕旨上,未免有些冒险。”
稍一停顿后他轻声说道:“土阳城那边总不能一直瞒着消息,若让朝廷知晓大人您
擅离将军府一一而且前些日子传来确认,林零确实是牙,了:”
中年男子看了这名二十年来对自己忠心耿耿的谋士,想着那名同样忠诚却已然死亡
的下属,轻抚鬓角花发缓声说道:“那些事情以后再做处理眼下局面错综复杂,唯有拿
得天书奢图再进一步方能破局,与之相较别的事情都是闲事。”
他看着大湖对岸北方的莽莽山脉,面无表情说道:“我相信天谕神座的话,因为除
了我之外这个世界已经没有几个人知道离开山门的通道便在呼兰海。”
那名谋士蹙眉问道:“为什么不进山门去寻找天书?纵使有多方势,力关注,但有
能力进到山门的人想来极少,伺机而动总比眼下被动等待的把握更大。”
中年男子沉默看着遥远的北方某处,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当年轲先生没有拿走天书天书便应该还在圣地里。
他不愿意回到山门而是沉默在湖畔等着觅机出手抢夺,除了战略上的考虑更多的原
因是因为心头的恐惧、一当年他年纪并不大,却已经能够清晰地记得那些血腥的画面,
还有那位冷酷无情,化身万千的老师。
谋士看着中年男子若有所思的神情,沉默想着不知道大人抢到天书之后后究竟怎么
做,献给陛下还是献归神殿还是留给自己?
一卷天书真的能够改变所有的一切吗?近二十年来,谋士跟随自己的大人在诸方之
间摇摆求存,看似织了一张极密的网,然而这张网最终却是缚住了自身,渐渐令自己艰
于呼吸,想到这一点他忍不住在心中黯然叹息了一声。
中年男子平静看着湖对岸的远处,再次想起自己逝去的老师。
这些年来,出身明宗的他为了保住自己,更为了保住隐藏在长安皇宫里的妹妹,在
帝国和西陵神殿之间挣扎求存万般辛苦实不堪言:
而当年他的老师周游于天下诸方势力之间,却像是鱼儿游于湖水之中,惬意无比甚
至散发着满足的幸福感这究竟是怎样做到的?
粗糙的手指缓缓抚摩石台,兽皮在风中轻轻颤动站在万丈深渊之前,看着眼前那些
纵横相贯的巨大石粱,唐回忆着老师当年叙述中的圣地模样,与眼前这片因为宏伟愈发
显得荒凉的世界相对应,久久沉默不语:
他缓步走到崖醚,看着黑暗的无尽深渊,默然想着昊天道门能领袖中原千年,自然有其
道理,不可轻视,尤其是那座知守观的道人想必真的有抵天之能,对方如此重视此事,
想必天书真的留在山门中,只是为何一直没有找到?
他看着脚下不远处那座堆满白骨的殿宇,忽然开口说道:“按照老师的说法,轲先
生当年单划闯圣地,并没有把山门里所有人都杀死,事先便有两个流派的弟子提前撤离
南下,老师飘然离开之前,确认有很多弟子也已经撤走,除了那些战死的前辈,这些白
骨里有很多人是自杀殉教,然后山门被封。”
唐小棠睁着明亮的眼睛,看着石粱下那座殿宇,先前已经路过那里,却没有什么发
现,好奇问道:“那几个家伙究竟跑哪儿去了?”
一阵风自石粱上掠过,刮起极碎的石砾和衣衫,唐在风中感应着山门里的天地气息
,沉默片竟后平静说道:“感受不到,应该已经走了:”
说完这句话兄妹二人向山门深处走去,唐那双像铁树浓花般的眉毛缓缓蹙了起来,
当年的那些事情他有很多没有看透彻,这一次寻找天书也有很多事情无法看透,比如此
时明明确认那些人已经离开山门,为何他心中却还是有些隐隐不安?
数十年前,轲浩然亲手布下的樊笼,直接把这个房间变成与世隔绝的世界,只要不
亲自踏入,便能发现这个世界的存在,可如果你真的走进这个世界,却再也无法走出去
,因为这个世界是他亲自送给莲生的地狱:
“嘎嘎……呜呜……你居然学会了浩然划!”
房间中央森然白骨山上,莲生大师看着宁缺,咧开无牙的嘴像孩子般笑了起来,紧
接着唇角一瘪像孩子般哭了起来,笑声与哭声混在一处格外沙哑难闻。
宁缺握着朴刀,看着他回答道:“是的:”
老僧目光寒若鬼火,盯着他的脸幽幽问道:“这不可能发生!”
宁缺说道:“就这样发生了了……”
老僧的下一句话来的极快,雷霆一般喝道:“那你岂不是入了魔!”
宁缺的脸上依然没有什么情绪平静回答道:“是的。”
老僧凛然问道:“你不恐惧?”
宁缺应道:“死亡面前,我不恐惧别的任何事情。”
老僧嘲讽说道:“可你还是入了魔。”
宁缺皱眉说道:“所以?”
老僧厉声尖啸道:“入魔的人都必须死!”
宁缺说道:“可你还活着。”
老僧缓缓摇头,微嘲说道:“这是两和完全不同的选择。其实我大明宗不过是藏在
黑夜里躲过昊天神辉的长青苔的石头,虽然号称不敬昊天,但实际上却是格外畏惧昊天
的存在,所以昊天可以允许我们的存在,哪怕是作为光明的对照。而当你拿起那个人留
下的这把划,你便会因此而失去所有的敬畏……甚至对昊天的惧怕……这才是真正的魔
道,昊天不会允许你们这样的人存在。”
宁缺沉默片煎……然后回答道:“只要活着,总比死了好。”
老僧怔住了,然后癫狂地大笑起来,浊泪从苍老枯萎的眼角缓慢淌落,他用枯瘦的
手指颤我指着宁缺的脸,艰难地压抑住笑的欲望,喘息怨毒说道:“轲疯子入魔而死,
而你又要走上他的老路,我真不知道书院是不是被上苍诅咒的地方,你们会一个接着一
个被昊天所毁灭,这大概就是你们的命运。”
他盯着宁缺的眼睛,喘息着说道:“你必须足够强大才能坚定地走在这条道路上,
而你强大的速度越快,死的便越快,你不要奢望能够逃脱这和宿命。”
老僧幽幽问道:“苍天可曾饶过谁?”
宁缺沉默,双手缓缓握紧刀柄,似乎准备向冥冥中的宿命砍上一刀:
然后昏暗寂静的房间里响起他的回答。
“人要胜天……何须天来饶?“
这句平淡而骄傲的回答让莲生大师微微动容,他静静看着宁缺,忽然说道:“修行
者身前一尺之地……必然是自己的世界。”
宁缺听说过这个说法,却不知道老僧为何这时要说这个。
老僧看着他缓声说道:“你悟了浩然剑……轲疯子隐藏在斑驳剑痕里的划意进入你
的身体,那这道遮天蔽地的典笼自然也就不复存在。”
宁缺看着他说道:“我知道,我甚至能感觉到已经有天地元气正在向房间里渗透,
只不过我也需要时间来适应身体里这道全新的气息。”
老僧慨叹说道:“原来到了此时,你我还是在耗时间。”
宁缺平静说道:“时间,对大家都很公平。”
老僧微笑说道:“我的时间到了。”
宁缺说道:“我的时间也恰好到了。”
话音落处,老僧缓缓举起枯瘦的双臂,丝丝缕缕的残破僧衣,在不知何处飘来的风
中缓慢摆荡,随着这个简单的动作,无数天地气息从青石墙缝里渗入房间,然后像变成
丝丝缕缕的风,围绕着他的身体荡漾了
轲浩然当年留在划痕里的浩然划意,此时有大部分被宁缺吸收用来改造身体,用来
打通雪山气海,失去剑意的剑痕徒有其形再无其神,自然无法再支撑这座樊笼,此时虽
然石墙间还有残余浩然划意,却已经无法阻止老僧与天地取得联系:
此时魔宗山门外的块垒大阵感应到了天地元气的骤然波动,那些哦响石头上的青苔
划痕骤然泛起极耀眼的光芒,黑夜之下的雪峰映着星光,因为天地元气疾速向山门里灌
入,带动着石间的郁结气息甚至带动着星光流转起来!
新鲜的充满生机的天地气息,终于穿过残破的樊笼阵来到数十年未至的幽殿之中,
然后像洪水一般源源不断灌进老僧枯瘦的身躯。
老僧深陷的眼眸骤然间精光大作,旋即化为晶莹一片,枯瘦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
度神奇地变得丰实起来,伸在风中的两只手臂更是变得光滑紧实起来!
正如先前所言,他的时间到了。
宁缺的时间也到了。
他完全明悟了小师叔传授给自己的浩然划气,已经能够掌握经过改造的身躯,开始
贪婪而强悍地不停吸收冲进房间里的天地气息,然后转化为自己的力量纳天地元气于体
内,这便是魔宗功法最明显也是最不为世所容的特征!
鲜活而永无止竭的天地气息进入身体后,经由念力打上烙印,然后穿越雪山气海间
的通道,便化作了磅薄的力量,通过经络传向身体各个部位,他的手臂,肌肉,骨髅,
指尖甚至头发都开始高频率地颤求,仿佛因为强大而友欢欣雀跃!
脚掌落下,啪的一声脆响,踩碎身前的一根白骨。
第二次落下时,脚掌已经踩碎了一大堆白骨。
宁缺掠到骨山间,来到了老僧的身靠。
他双手握刀,朝着老僧的胸口狠狠捅了下责。
刀锋因为柄处传来的强大力量而高速颤我,割裂震荡着周遭的空气,荡着丝丝缕缕
白色的端流,寒冷的刀面上符意大作,却竟是比上本身速度来的更加恐怖。
这是他此生最快的一次突袭,似电。
这是他此生最强的一次出刀,如雷。
带着浩然气的电雷一刀,根本容不得眨眼,甚至来不及思考,便猛烈到了老僧的胸
前,锋利的刀尖捅进去一小截,老僧才来得及做出反应:
莲生大师此时正在不停吸收天地气息,他的双颊已丰,手臂已复,身上生机盎然仿
若初生的莲花,然而他却没有预料到宁缺的第一刀便来的这般浩然无御!
此时的他已经回复到全盛时期一成左右的境界实力。他曾是化身万千俯视苍生的莲
生三十二,纵使只恢复了一成实力,也不是这样一刀便能杀死的。
枯瘦的鬼手已经变得饱满,皮肤白暂嫩滑,便如两朵纯洁的白莲花。
白莲花绽放,瓣瓣盛开,刀锋便在花瓣间停驻,无法再向老僧心窝再进一分了
而此时冲破樊笼的天地气息还在汹涌灌入老僧的身体,他还在不断强大:
宁缺闷哼一声,左手重重拍打在刀柄的末端上。
他此时的左手就像是一根沉重的铁锤。
朴刀向着老僧胸口再进一分,刀刀尖处开始渗血。
老僧冷漠看了宁缺一眼工
一道强大到恐怖的精神力,直刺他的识海。
噗的一声,宁缺一口血喷了出来。
血水淌落到刀柄上。
左手也再次落到刀柄上。
他忍着剧烈的痛楚,左手再次化为铁锤重重击打在刀柄末端。
刀锋向着老僧胸口深处再进一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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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FMJ之心魔战将 第十三章宁缺竟然干掉了超级大龙套隆庆
ZZ:我来讲故事,故事的名字叫将夜狗血 啊
为什么没人关心宁缺突然通了雪山诸窍?听说将夜牛X了,宁缺被桑桑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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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凛冬之湖 第八十九章 入魔(十四)
老僧凄厉地尖——声,如白浑花般夹住刀锋的双手骤然高速颤抖起来。
一股实质力量顺着刀锋暴涌而上,与宁缺灌注到刀锋里的浩然剑骤然相遇。
轰的一声巨响!
昏暗的魔殿内尘土大作,骨山颓然垮塌,那些断骨和骨屑就像是垃圾一样,被狂风
卷起四处飘舞,击打着青石墙壁啪啪作响。
昏迷中的莫山山和叶红鱼,也被这股强大的冲击力量震到了墙角。
时隔数十年再见的天地气息不停修复着莲生大师的残破身躯,助他以恐怖的速度恢
复境界实力,首先变得恐怖强大的便是精神力量。
这些天地气息同时也被宁缺所吸纳,然后转换成自己身体里的元气,最终变成他以
前从未体验过的强大力量。
最终比较的依然还是时间,就看宁缺能不能抢在老僧回复到足够强大之前,自己变
得足够强大,把对方彻底杀死。
所以宁缺没有用锦囊里符,没有用元十三箭,因为这些手段需要天地气息达到某种
强度,也需要自己的念力完全不受对方精神力的干扰。
在这种情况下,他最相信,也只能相信自己身后的三把刀,那三把从岷山杀到渭城
从渭城杀到春风亭、曾经杀死无数敌人的朴刀。
然而很可惜的是,吸纳天地元气乃是魔宗手段,莲生大师身为魔宗前代元老,无论
是对这等手段的妙诣还是境界都远在宁缺之上。
对战双方本身境界差距太大,时间也会变得不再公平,宁缺没能一刀把对方捅死,
随着时间缓慢而无法阻挡的流逝,局面便对他越来越不利。
他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身躯比先前更加强大,握着朴刀刀柄的手却虚弱地颤抖起来,
已经快要无法握紧刀柄,因为刀锋处传来的力量已经快要胜过自己!
他抬头,看见了老僧冷漠的眼晴。
二人目光的相遇并没有像先前气息在刀锋上相遇时那般,产生摧毁般的效果,而是
温柔宁静仿佛一颗露珠自莲叶上滚落,落入湖面荡起一丝涟漪。
水波荡开,便是一个新的世界。
夜空里传来莲生大师悲悯的声音。
“这是我的世界。”
宁缺看着夜穹上镶嵌着的亿万颗星星,沉默不语,知道自己的识海终于被老僧恐怖
的精神力量再次侵入,也终于明白了世间真正的修行强者身前一尺之地,绝对是他们的
世界,无论力量还是意识都会处于他们的控制之中。
夜穹忽然震动起来,没有崩裂,却崩落上镶在其间的亿万颗星星,那些星星划破长
空,拖着长长的尾巴砸向他身前的荒原,大地痛苦地呻吟颤抖,冬树与霜草被溅起的泥
土掩盖,或被高温焚烧成灰。
他知道这幅画面代表着什么。
自夜穹坠落的亿万颗星星是莲生大师的精神力量。被轰击呻吟痛苦的荒原和草树是
他的识海。当荒原和草树被坠落的星星变成炼狱化为焦土时,他的识海便会被轰破,就
此死去或者成为一名无知无识的废人。
宁缺站在荒原上,看着遥远处星星砸向地面引发的野火,看着近处荒原上恐怖的大
坑,没有掸掉身上的黑泥,也没有躲避,因为他不知道该如何躲避。
冒着被天诛的风险,刚刚继承小师叔的衣钵,眼看着可以死里求活,结果却落入如此绝
望境地,马上便将死」去,难道说这真是命运?真是昊天的诅咒?
他的心情一片寒冷,甚至感到了真正的绝望,然而在绝望的情绪深处,依然隐藏着
强烈的不甘和想要把这些星星全部击碎的强烈渴望。
仿佛冥冥中某个存在感应到了他的强烈的不甘心和渴望,一抹极淡的影子缓慢蔓延
过来,越过他的头顶,覆盖住了他的全身。
他看着身前那片阴影以及阴影中更深的自己的影子,霍然转身。
身后的荒原上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座雕像。
一座黑色的雕像。
雕像仿佛是人类,又似乎是某位神明,因为背对着光明的缘故,面容和身躯都沉浸
在深沉的阴影之中,根本无法看清楚。
夜穹里的星星还在坠落。
亿万颗星星不停撞击着荒原,并且变得越来越密集,渐渐要把宁缺的身躯湮灭。
而就在这座黑色雕像出现之后,那些坠落的繁星,仿佛看到火焰的飞蛾受到了无种
无形力量的强烈吸引,纷纷朝着黑色雕像斜掠过来。
先前声势惊人的星星,撞击到巨大的黑色雕像上,微弱的像是不起眼的萤火。
亿万颗星星,便是一群孱弱的萤火,不停撞击,闪出一蓬蓬微弱的火光。
那些微弱的火光也尽数被黑色雕像吸收。
黑色雕像渐渐升温,然后通体变红,仿佛镀上了一层血色。
应该会很烫吧?
宁缺神情惘然看着巨大的雕像,这般想着。
忽然间,他觉得自己的腰间一阵剧痛,低头望去,只见腰带冒着缕缕青烟,竟仿佛
是要燃烧起来一般,里面不知道什么物事竟是滚烫无比!
宁缺回到真实的世界。
他这才发现原来老僧已经将刀锋从胸口里推出来了数寸,坚硬的刀柄已经抵到了自
己的腰间,顶着腰带里的某物,那个物事烫的仿佛正在燃烧!令人发狂!
宁缺盯着老僧晶莹温润却冷酷无情的眼眸,双手紧握着刀柄,猛地向前推去!
鲜血从他的唇角淌落,像瀑布一般。
他痛苦地大吼一声,双脚像钉子般深深踩进青石板地里,身体前倾用腰间那块硬物
抵住刀柄,把整个人的重量都压了上去,刀锋再进一寸!
老僧看着缓慢向自己胸口深入的刀锋,眼眸里涌出不可思议的神色。
他的精神力量触碰到宁缺的身体,便瞬间消失无踪,就仿佛是泥牛入海一般,而且
这种流失的速度竟是无比惊人,不过霎时,他的识海竟已空了大半!
以魔功吸纳天地元气,靠的便是精纯的念力操控,此时识海里念力渐枯,那些荡漾
飘抟在魔殿里的天地元气自然不再进入他的身体,而是向着宁缺的身体飘去!
老僧清晰地感受到双手间的刀锋上传来的力量骤然增大。
他瞪着眼睛看了宁缺一眼,然后低头看了他腰间一眼。
一声极轻微的磨擦声。
就像是湖风轻柔拂过莲叶。
锋利的刀锋割断几根手指,断挎缓缓落下。
纯洁的白莲花,瓣瓣脱落。
宁缺闷哼一声,手中的朴刀暴烈向前刺出,伴着沛然莫御的浩然剑意,雪亮的刀锋
噗哧一声捅进了老僧的胸口,直接贯穿了他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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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凛冬之湖 第九十章 入魔(十五)
再强大的修者,心脏被直接捅破,总应该死了吧?
宁缺依然极强烈警恨着,因为老僧的境界实力已经超出他所有的战斗经验,他不知
道已经隐隐然越过五境的对方,究竟拥有怎样的生存能力。
所以他没有就此抽刀而出,而是盯着老僧近在咫尺的双眼,看着苍老眼眸最深处的
生机,手腕用力一转,让冰冷的刀锋直接把老僧的心脏震成了碎片。
老僧的身体猛然抽搐起乘,痛苦地捂着胸口,却没有马上死去。
宁缺皱眉,准备抽出朴刀直接砍掉此人的脑袋。
老僧盯着宁缺的腰间,忽然癫狂地笑了起来,笑意癫狂笑声却很虚弱,最末化作哭
泣的声音,喘息着说道:“原来是这样,难道这就是命数吗:”
这名垂垂老矣的绝世强者在死亡到来前的这一庶,终于从宁缺的身上看明白了一些
什么事情,喃喃说道:“生而为魔……死亦为魔……我此生自以为可……以跳出三界外
,却想不到要到最终归去时,才知道自己这一生……”
“始终都在此山中。”
宁缺没有在意老僧在说什么,他不是一个文艺青年,没有听取强大敌人临死前遗言
的爱好,他只想彻彻底底地杀死对方,终止这一场像噩梦般的遭遇。
然而当他想要抽出朴刀时,却发现老僧的身体此时仿佛变成了一潭泥沼,竟把锋利
光滑的刀锋紧紧地枯在了胸腔之内。
好在刀锋之上并没有传乘强大的力量他的识海也没有再次遭受精神攻击。
既然抽不出刀,那便再深一些。
宁缺闷哼一声,双手再次用力,手中那把朴刀直接穿透了老僧的身体,他胸腹间的
浩然剑气毫不吝毒地尽数顺着刀身喷涌过去。
受到刻意震荡,老僧哇的一声吐了。血。
数十年被苦囚于此,只有青石缝间滴水可饮,只有白骨干尸可食老僧虽是能够辟谷
的大境界者却依然被折磨的不成人形,大概是因为缺水的缘故他此时吐出来的这口血竟
是黑色的,无比粘械,就像是惯见烟火的灶锅底油一般。
老僧缓缓坐直身体,无视正在摧毁腑脏内所有生机的浩然划意,看着眼前宁缺的脸
双手在膝头缓缓展开,重新结了一个他名震世间的莲花印。
先前被刀锋所割,现在他的双手只剩下了四拇指头,断指茬间白骨森然渗着血水,
看上去极为恐怖,然而残缺的莲花印一现,一道澄净气息顿时笼罩住他的身体温和慈悲
之意渐渐在满地碎骨之间散开。
西方有莲翩然坠落世间,自生三十二瓣,瓣瓣不同,各为世界:
如今只余四瓣,归为同一世界却因此而平静了
既然嘛不出三界外,既然只在此山中,那么何必非要幻作无数世界想要超越三界何
必非要花瓣随风而去,便在山中幽幽绽放反而更美:
莲生大师静静看着宁缺的眼鼻:
然后宇缺听到他的声音工
他并没有被莲生大师的精神力量控制被迫进入对方身前一尺的世界。而是两个人的
心灵在精神范畴里相遇,从而能够感受到对方的意识,或者说心意了
相遇刹那时光,宁缺便清晰地判断出对方此时的心意很平静,不是喜乐,而是一和
洞彻之后的明悟,这抹心意甚至显得有些亲近。
莲生大师眼如春湖温暖,静静看着宁缺工
“我追寻的究竟是什么呢?我们这代人追寻的究竟是什么呢?天道之下,能不能有
一个和以前不太一样的新世界?我不知道,也不知道轲浩然最后知道了没有。”
他望向青石墙上的斑驳划痕,惨白的苍老面容上流露出一丝笑意。
“最终还是你胜了,你的传人胜了,只是他能够获得最终的胜利吗?魔宗因你我而
毁灭,会在他的手里复兴吗?我对你的复仇,大概便会这样开始,却不知将如何结束,
或者这应该是对昊天复仇的开始?”
然后莲生大师收回目光,继续看着宁缺的眼睛。
宁缺脑中嗡的一声,感觉有很多事物便从老僧晶莹平静目光中传了过来,那些事物
不是具体的修行知识,也不是画面,只是一些若有若无的感受。
“你已入魔,若要修魔,须先修佛。然后请勇敢地向黑夜里走去,虽然你没有什么
成功的机会,可能刚刚上路便会横死,但我依然祝福你,并且诅咒你。”
莲生大师静静看着他说出在世间的最后一句话,缓缓闭上眼睛,搁在膝上的双手散
开,如白莲谓谢。
宁缺双手紧握着刀柄,惘然看着身前。
似乎有风吹过带起细微的响声,挂在刀锋之上的老僧身体仿佛风化的沙雕般骤然干
裂散开,落到地面的那些凌乱骨片间,簌簌作响。
尘归尘,土归土,白骨的归白骨。
宋国世家公子莲生,伴着睡莲来到这个人世间,还是今天真无邪的婴儿时便已入魔
,这不是他能选择的事情,因为他的家族从先祖开始便一直是魔宗中人了
婚后,他疼爱的妻子发现了这个秘密,从而被他父亲杀死。
他在坟旁立庐相守,不能同生想要同死,于是深夜入墓准备相殉。其夜风雨交加,
他在坟前沉思半夜,披湿衣而回,开始周游世间:他离开家族,一路修行,于烂柯寺展
现妙境,名闻天下。
他想要毁灭魔宗,然而当西陵神殿掌教请他入魔宗为间,第一次来到荒原深处的魔
宗山门后,却发现自己像回到真正家庭一般亲近,才明白原来自己果然天生就是这里的
人,不是寺不是观不是神殿不是瓦山,是被昊天遗弃的山。他依旧想要毁掉那斤……已
经腐烂,变得像莲池底部污泥般腥臭的魔宗,然而他发现毁灭之后应该重生,所以他想
开创一个崭新的魔宗,然后创造一个崭新的世界。
他拥肖不世天资,道佛魔三宗兼修,意图以魔遮天,以道顺天,最终以佛法抵达彼
岸,跳出三界之外,不在众生之中,如此才能在崭新的世界里抹去旧世界那层太上无情
的天道,寻回一些他想穿越时光寻回的东西。
为此他不惜行恶,渐不知何者为恶,做了很多惊天动地的大事,成就了震世骇俗的
威名,害死了成千上万的人,然后他遇到一个叫轲浩然的人。
这时他本已布置好了一切,只需要隐藏在桃山神殿那张墨玉神座上耐心地等待,等
待轲浩然死去,等待夫子死去,便将开始改变这介,世界。
然而某日他在轲浩然的身边看到了一名女子,那个女子脸上带着纯,而媚的笑,很
像他从前的妻子。他像朋友般温和地笑了笑,然后开始提前发动。
他没有成功。
他被枯禁在幽冥中数十年:
他在绝望中等待希望。
然后在见到希望的那一洌,死去。
直到看到死亡,他才明白原来自己什么都不在乎。
他才明白原来自己一直在只是在等待死亡。
当年那个雨夜,他没有勇气掘开那座墓工
自此以后,世界对他来说便是一座凄清的孤坟。
他是走火入魔的掘墓人工
他是墓中早已死去的人
宁缺神情惘然站着原地,手中握着的朴刀缓缓垂落。
莲生大师就这样死了,然而先前传递到他脑海里的那些意识碎片还存在。
那些感受很复杂甚至混乱,就如同莲生大师这个人。
青石墙上的斑驳剑痕里的最后那些剑意,还在向他的身躯里涌入,和天地气息一道
缓慢地改造着他的身体,破烂的棉袄绽着灰白色的棉花,微微颤动。
宁缺擦去唇角的鲜血,以刀撑地,艰难走向墙角,确认莫山山和叶红鱼只是陷入昏
迷,并没有死亡,才终于放下心来。
如果按照他原先的处事方法,这时候绝对会趁着道痴昏迷的机会,直接一刀把她给
杀死,然而此时看着她身上那些恐怖的噬咬伤痕,不知为何他没有动手。
宁缺靠着墙壁坐下,低着头看着自巳的胸口,开始剧烈地咳嗽。
感受着自己身体里的变化,体味着老僧度给自己的那些意识,恐惧和不安渐渐占据
他的心灵一一如果这些事情被人知晓,夫子和书院会是怎样的态度,一旦失去了这座最
大的靠山,自己怎样才能在遍布昊天神辉的世界里生存下去?
连接遭受重创,他的身体已经濒临崩溃,此时终于放松下来,理智所带来的恐惧混
着伤势强烈袭来,让他痛苦焦虑无法自安,甚至来不及去思考怎样离开魔宗山门,痛苦
地皱着眉头,惘然不知该如何面对以后的人生。
带着满腹的疑惑和恐惧,宁缺靠着墙壁昏迷了过去。
斑驳石墙上的浩然划意飘落,漠然缭绕在他无知无觉的身体上,天地气息灌入的速
度变得非常缓慢,却还在继续,而且看上去只要他活着便将永远这样继续下去。
他在被昊天遗弃的山脉深处入魔。
此时在遥远的荒原极北处,热海渐渐冰封,进入漫长的黑夜。
这一次黑夜来临,似乎将不再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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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凛冬之湖 第九十一章 同一个夜
当他在穿山越岭的那一边,她在长安城里安静地等待。
同是寒冬,寒意的浓淡却不相同,好在黑夜还是那样公平,遮住天弃山脉时也遮住
了长安城,深冬的临四十七巷里,老笔斋再次迎来了一个寻常的夜。
小小庭院里,桑桑坐在小板凳上,看着自己指尖那团洁白的光芒,微黑的小脸被照
耀的光明一片,柳叶眼愈发明亮,仿佛在想念某些东西。
老人微笑看着他,双手笼在袖中,身上那件棉袄比从前干净了很多,花白的头发也
被梳的很平滑,模样依旧普通,无法让人相信他就是西陵神殿的光明大神官。
前些天长安城里落了几场小雪,今夜雪止云散天地清朗,黑漆漆的夜穹上缀着千万
颗星辰,平静看着大地上的建筑以及建筑里的人们。
神辉渐渐在细细的指尖熄灭,桑桑抬头望向天上的星星,认真问道:“老师,神术
感知操控昊天神辉,昊天神辉就是阳光,那为什么星光也可以?”
老人把手从棉袄袖筒里取出来,准备讲解数句昊天真义。
桑桑没有注意到他的动作,眯着柳叶眼看着夜星,蹩着眉尖继续说道:“难道说天
上的这些星星就是无数颗太阳?只不过它们离我们太远,所以看着小一些暗一些,修行
神术时感受到的气息才会比白天要淡很多?”
老人感慨想着自己是在修行神术三年之后才想到这点,自己新收的女徒儿却如此早
便发现了,不由生出喜悦骄傲失落微酸诸多复杂情绪:“从道理上讲应该是这样,但十
几年前我曾经看过一眼星星的模样,觉得和自己想像的并不一样。”
桑桑收回目光不再仰望星空,看着老人慈祥的面容,认真问道:“老师,修行是通
过操控天地元气操控兵器打人,我们修神术该怎样打人呢?”
老人笑着摇了摇头,心想徒儿竟是一心念念不忘用神术打人,真不知道她心里有什
么事情让她如此执着,轻声说道:“昊天神辉最为澄静,为天地间所有元气之始之本,
但它却又最为狂暴,因为它可以将天地间所有事物尽数净化为虚无。”
一片枯叶飘到桑桑的膝盖上,她看了一眼叶上残留的雪痕,轻轻用手拨开,看着老
人继续认真问道:“昊天神辉靠什么净化世间一切物?像烧柴火那样?”
没想到小姑娘会用柴火煮饭来比喻神辉净化,老人哑然失笑。
然后他认真解释说道:“你可以把神辉想像成无数极细微的小颗粒,肉眼根本无法
看到这些小微粒的具体模样,这些微粒可以发光,可以拥有近乎无限的速度,然而一旦
以近乎无限速度进行传播时,它们便会失去所有威力。”
“神辉力量的传播更像是湖水的荡漾,波浪里蕴含的力量便是它的威力所在,但你
的比喻没有错,只有当神辉里的微粒开始剧烈震荡摩擦出非世间所能出现的剧烈高温时
,才会展现出它独有的净化世间一切物的威力。”
老人看着桑桑若有所神的小脸,停顿片刻后,神情凝重说道:“神术是一种很强大
的能力,然而能力越大责任便越大。任何想要拥有这种能力的人,必须要有与之相配的
品德,必须内心纯净透明无一丝阴秽,持光明观,如此才会不被反噬。”
在他的眼中,桑桑从发丝到脚趾都无比干净透明,也正是因为这一点,他才会像发现宝
藏般逡巡临四十七巷多日,认为她就是昊天赐给自己的机缘。
此时老人如此凝重述说着光明观,便是担心日后若自己离开这个世界,这个女徒会
被世间黑暗遮蔽双眼,被尘埃蒙昧心灵,变得不再透明。
庭院里有一口井,井旁水捅里是刚刚提起来的水,星光渗进去却无法停留。
桑桑摇头说道:“透明没有颜色,而无论是阴秽还是光明,它们都是颜色。”
老人沉默无言,缓缓品味看女徒的这句话,竟觉得很有道理,隐隐约约间,他发现
这种说法才是对的,感慨想道大概只有真正透明的人才会领悟到这点吧。
桑桑继续认真说道:“少爷以前教过我,力量就是力量,本身没有任何善恶之类的
属性,不要相信任何有关先天善恶的说辞。”
老人看着她的眼睛,发现她的眼睛里没有任何疑惑,只有肯定和理所当然的相信,
神情微异,心想那个少爷倒似乎是个有趣的人物。
这些天他在老笔斋里,通过桑桑听到了无数那位少爷留下的废话或者是警句,他有
些好奇那位少爷究竟如何才能养成那等现实而肯定的理念,又有些感慨于那位少爷的幸
运,竟能让桑桑如此无道理的信任并且依赖。
“既然你对神术威能比较感兴趣,那让我们来尝试一下。”
老人微笑伸出食指,指尖出现一团光焰,神圣洁白的光焰没有任何温度,然而下一
刻庭院便**灼的气息笼罩,光焰里的高温开始散播。
“我们首先需要做的事情,便是如过往这些天一样,感知然后凝练天地间的昊天神
辉,然后以敬畏心意请求神辉在光芒之外散播它的热与威能。”
那团洁白的光焰从老人指间飘落,落在先前被桑桑自膝头拂落的冬叶上,嗤的一声
轻响,冬叶上的残尝痕迹和叶片本身瞬间消失无终,连一丝青烟都没有。
桑桑看着这幅画面,低头静静思考了片刻,然后抬起头来,学着老人先前的模样伸
出自己的食指,圆融可爱的光焰生于指尖,光焰中蕴着恐怖的高温。
老人看着她指尖上那团光焰,虽说这些天已经从这个小女徒处感受到了太多震撼,
苍老的眼眸里依然难以抑止地涌现出惊叹和喜悦满足的神情。
看一眼便能凝结昊天神辉,再看一眼便能运用昊天神辉?
老人被赞为继千年前那位传奇人物之后最出色的光明大神官,是世间距离昊天最近
的那个人,然而他很清楚自己做不到这样,千年之前那人也做不到。
桑桑看着自己指头上的那团光焰,小脸上流露出犹豫的神色,似乎不知道应该如何
处理,她望向灶房,看着灶下的木柴和灶上的水锅,想想先前准备烧水来着,柳叶眼骤
然一亮,轻轻一弹便把指尖的光焰弹进了灶眼里。
那团圆融的光焰飘进灶眼,轻轻落在干柴之上,只听着嗤的一声轻响,干柴瞬间被
点燃,开始熊熊燃烧,不过片刻功夫,水锅里便冒出了丝丝缕缕的蒸气。
飘进灶眼里的光焰没有把干柴烧成青烟,说明桑桑凝结的神辉无论在精纯度和威力
上离真正的神道强者还有难以逾越的差距,然而她的小脸上没有丝毫挫败情绪,反而露
出了开心的笑容,想着没有浪费干柴也没有浪费指尖的烈火,真好。
然后她说道:“老师,水已经热了,可以洗碗了。”
老人站起身来,有些笨拙地卷起厚厚的棉袖,向厨房方向走去,心想幸亏今天吃的
是清汤鱼丸面而不是鸡汤面,碗上应该没有沾太多油,应该会比较好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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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凛冬之湖 第九十二章 世间哪里有闲人
老笔斋不养闲人,除了宁缺。
桑桑收容老人在此生活,甚至被他用尽手段说服开始修行神术,真诚称他为老师,
但她想着相遇之前老人那副窝囊模样,便安排了很多家务事给他,以免他变成提着茶壶
逛大街晒太阳剔牙有事装可怜无事骂儿媳的那种惫赖老者。
老人最开始的时候很不适应。自从数十年前离开宋国那个小道观后,他便再也没有
做过洗碗抹桌子之类的杂事,无论是坐在神座之上还是被囚禁在桃山后麓的幽阁之中,
都有无数人侍奉他的生活,身为云端之上的神座,双手哪里沾过阳春水?
然而现在他必须学会这些事情,因为这是桑桑的要求……他是桑桑的老师,他也认
为传人应该学会尊师重道,但他更很清楚,如果自己不听这个小姑娘的话,那么自己随
时都有可能不再是她的老师,而这是他绝对不能接受的事情。
于是,这位数百年来最优秀的光明大神官,在傲然叛离神殿、一手破除裁决大神官
亲自布置的樊笼阵后,却在桑桑面前落入了生活的樊笼。
如果让世间的昊天道虔诚信徒们知晓老人如今的遭遇,知晓他在长安城一条陋巷之
中洗衣做饭扫尘佝腰做着杂役,只怕会悲愤地昏死过去。
再如何不可思议的事情,一旦做的次数多了,便会习惯直至麻木甚至开始乐在其中
,光明大神官似乎也逃不出这等天理循环,老人卷着棉袖,站在灶台边,手中拿着丝瓜
瓤认真专注洗着碗,因为动作愈发熟练而且看样子今天不会摔坏碗下意识里高兴起来,
苍老雍容的脸颊上流露出孩子般的得意神情。
做完桑桑安排的家务活,老人走回前铺,用两张方桌拼成一张临时的床,从陈物架
后面的角落里抱出被褥铺好,吹熄油灯躺了上去准备睡觉。
冬夜的星光洒在临四十七巷间,通过铺门上的花格透进来了些,老人看着地上如霜
般的星光,压紧漏风的被角,发出一声舒服的叹息。
他很满意自己离开桃山的决定,很满意自己来长安城的决定,很满意现在的生活,
于是他忘记了自己当初为什么要离开桃山,为什么要来长安城,甚至很少想起那抹黑色
的影子,或许是他下意识里想把这段日子延伸的更长一些。
能够找到传人是一件幸福的事,能找到像桑桑这样一个神道传人,更是一种难以言
喻的幸福。老人相信千年以降,昊天道门绝对没有出现过这种人物,此后千年大概也不
会再出现,桑桑一定能够继承自己的衣钵,并且将会比自己走的更远,并且终将看到他
曾经痴醉瞥过一眼的那方神妙世界。
老人感觉到自己离死亡已经不远,然而在死前已经能看到死后的将来,并且是明媚
的令他喜悦赞叹的将来,怎能不喜乐。
铺后宅子里的桑桑也准备睡了,装了一桶剩下的热水开始烫脚,白莲花般光滑细嫩
的小脚丫子轻轻踢着水,就像小鸭子在池塘边戏水一般。
一个独自居住十四岁的小姑娘,收留一个来路不明的老人,而且那老人事先还贼兮
兮在老笔斋外窥视多日,这事看上去怎么都有些不妥,但桑桑就这样做了。
这并不代表桑桑是一个善良易骗,她或许善良,但跟随宁缺在这尘世间打滚多年,
哪里会不知道人心险恶,当初之所以会收留老人,是因为她看到了老人指腹间渗出的那
抹圣洁光辉,然后确认学会神术后可以帮宁缺打架。
这个理由很重要……过去十几年来,都是宁缺为了她打架杀人,她只能瑟瑟躲大黑伞下
,偶尔喊那么几声,而她觉得现在自己已经变成大姑娘了,应该可以多做一些事情,比
如在必要的时候帮宁缺打架,帮宁缺杀人。
相处久了,桑桑甚至和老人之间生出一种家人般的亲近感觉,因为她能感觉谁对自
己真正的好,她发现老人对自己只比宁缺对自己的好差那么一点点。
“也不知道少爷现在在做什么,荒原那边很冷吧?”
桑桑睁着眼睛看着屋顶,小手撑在微凉的炕上,想像着宁缺在荒原上的生活,这是
她和宁缺分离时间最长的一次,怎样也习惯不了。
因为宁缺不在家,她觉得屋北头新砌的炕没必要全部弄暖,于是习惯性地开始节俭
,这些天炕下的银炭数量少的有些可怜,炕面凉的有些沁人。
从柜子里取出宁缺留下来的那些符,她小心地粘在贴身内衣外面。按道理讲,除了
宁缺别人无法激发出这些失败火符里的热意,他明显忘了这事。但不知道为什么,或许
是因为开始修行神术的原因,她的小身子渐渐暖和起来。
天启十四年的冬天要比以往来的更早也更寒冷一些,桑桑把小手举到嘴边,轻轻呵
了两口热气。看着弥散在眼睫毛里的水雾,她想到一些事情,怔了怔后从大厢柜里抱出
宁缺用的被褥,开门走进前铺,轻轻盖在了老人的身上。
温暖的被窝是起床最阴险的敌人,所以第二天老人醒来时已经晚了,他看着铺外大
亮的天光,想着忘了排队买酸辣面片汤,不由大惊。
待匆忙起身准备洗漱时,他在井旁的小板凳上看到了一张用石头压住的纸条。
纸条上是桑桑青涩却很好看的笔迹。
“夜里才想起来有个姐姐喊我去她府上吃饭,大概一天都会在那边,老师你不用等
我吃饭,如果起来晚了买不到面片汤,就去隔壁铺子吃吧,我对吴婶说过。”
昊天道南门观黑瓦上的积雪,在晨光下静静望着不远处的朱红宫墙。
大唐国师李青山轻轻咳了两声,看着案上的宗卷,微微皱了皱眉头。
前来禀报的天枢处官员揖手行了一礼,神情凝重说道:“十三先生离开王庭,想必
现在已经进了天弃山,也不知道他究竟能不能找到魔宗山门,至于那卷天书……国师大
人,如果朝廷不派高手过去,只怕很难在神殿眼前抢到手。”
李青山摇了摇头,沉默片刻后说道:“陛下让宁缺去荒原时,朝廷并不知道天书之
事,后来决意让他去试试,也与朝廷无关,和南门及天枢处更没有关系,这是书院二先
生的意思,那么这件事情便是书院的事情,你无须多想。”
无须多想,那是因为多想没有任何意义,那卷流落在荒原上的天书,足以引起太多
势力的注意,尤其是西陵神殿很明显为此做了很充足的准备,虽然情报中说掌教大人还
三位神座还在桃山,但谁知道观里会不会去人?
面对这种局面,大唐帝国除非全面出击,才有可能战胜神殿抢到那卷天书,然而朝
廷很明显不可能这样做,由书院出面才是正途 只是李青山也极为不解书院为何会把希
望尽数寄托在宁缺身上,要知道那个家伙境界实在是有够糟糕。
李青山没有在这件事情上耗费太多时间和精力,开始阅读天枢处送来的别的卷宗。
他现在的心神全部放在搜寻光明大神官的踪迹上夫子远游,却有这样一位强大可怕的神
座潜伏在长安城里,无论陛下还是他,都会感到强烈的不安。
在故将军府的那次伏袭最后以失败告终,虽然帝国没有遭受到任何损失,但昊天道
南门及军方密谋良久联合出动,却毫无任何所得,完全可以称得上是一场惨败。
那一役中,李青山未曾与光明大神官正面交手,但他知道自己败了,而且失败的方
式让他觉得很羞辱,如果他知道对方这时在当洗碗工,心情或许能好些?
你究竟藏在哪里?
踩着乌桐木地板,国师缓步走出殿门,站在栏畔看着凋花残雪沉默了很长时间,然
后拂袖离了南门观。他的大弟子何明池匆忙跟了上去,看了一眼晴朗的天,想着今天大
概不会落雪,却依然还是把那把黄纸伞夹在了腋下。
万雁塔寺顶层。
黄杨僧人正经抄写佛经,听着身后响声,回头望去,看着李青山微显憔悴的面容,
在心底轻轻叹息了声,起身相迎。他看着对方疲惫神情,说道:“依照天谕神座的说法
,明字卷应该在荒原复生,脱不开魔宗山门的位置,但前些时日你起意算了一册,朱砂
笔在地图上指的位置却是在呼兰海畔,两地相差还有些距离。”
塔顶清静,黄杨也没有使唤小和尚的习惯,二人之间的对话不虞被旁人听去。
李青山摇了摇头,说道:“那卷天书终归是道门圣物,朝廷实在是没有出手的道理
,我南门更是立场尴尬,如今既然书院接了过去,我便不再理会这事。”
黄杨静静看着他,忽然说道:“那件事情你难道要一直理会下去?”
李青山平静说道:“光明神座在长安城里,陛下不会允许神殿派人前来,那便是我
的责任,我是大唐国师,便有守护帝国和这座都城的责任。”
然后他看着黄杨认真说道:“你这些日子也要小心一些。”
黄杨僧人合什,缓声说道:“光明神座是何等样人物,我只是一个与世无争躲在破
塔里抄经书的小人物,他怎会想着前来与我印证修为。”
说完这句话,他走到塔畔,看着冬日晴空下的雄壮长安城,平静微笑说道:“如果
他真的敢来,我虽无能,他若不展露真实大境界暴起,想来也没道理就悄无声息把我从
这个世间抹除,到了那时,长安城这座大阵瞬间便能镇龘压他。”
现如今无论是西陵神殿还是大唐帝国,都不清楚那位光明神座逃离桃山之后为何要
来长安城,若说是为了那个预言和十余年前的旧事,总觉得有些说不通。如果他想要对
大唐帝国不利,那么李青山和黄杨僧人无疑最可能成为他的目标。
在这种情况下,黄杨僧人先前那番话便有着以身调虎的悲悯和大无畏,李青山看着
他身上那件旧僧衣,沉默片刻后摇头说道:“太被动,我们必须先找到他。”
黄杨僧人回过身来,发现李青山身前多了张棋盘,他的手正向着棋匣伸去。
他微微一惊,说道:“你又准备起卦?”
李青山右手探进棋匣,触着微凉的棋子,点了点头。
黄杨僧人皱眉说道:“你的窥天之能要以寿数为代价,何至于此?”
李青山平静说道:“这些日子,师兄一直在长安城里寻找光明神座的踪迹,直至今
日依然一无所获,他冒偌大的风险,我也总要做些什么。”
颜瑟大师是天下最强大的神符师,即便在西陵神殿上与掌教大人和神座也能平起平
坐,卫光明是数百年来最了不起的光明神座,世间无人知晓这样两位大人物究竟谁更更
强大,只是这种搜寻遭遇战对神符师先天就极为不利。
清脆的响声,像春雨提前来到人间。
数十枚棋子在棋枰上跳跃、旋转,然后平静,不再移动。
这些棋子是李青山从匣中随意抓出,然而很奇妙只有一枚白子,其余的全部是黑子
,那些哑光石制黑色棋子,沉默堆积在棋盘左半,把那枚白子围在中间。
李青山看着棋枰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说道:“他还在长安城,离我们不远。”
今年冬天的长安城仿佛受到了某种刺激,变得像夏天时一样喜怒无常,昨夜今晨一
直晴朗,然而不过片刻,天空便被灰暗的雪云覆盖,零星雪花飘了起来。
何明池抬头看了一眼天,听着身后塔里响起的脚步声,赶紧从腋下抽出黄纸伞撑开
,看着国师比先前更加憔悴的脸颊,心头不由一紧。
从万雁塔回到南门归,何明池直接去了后厨,亲自盯着杂役煎药,身为大唐国师的
大弟子,他在修行方面没有太好的资质,他知道自己也没有办法劝解老师不要再耗损心
神甚至寿数去起卦,所以他只能做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
他捧着滚烫的药碗,缓步走进幽静的道殿。
李青山坐在窗畔看着窗外的飞雪,听着脚步声没有回头,挥手让他放下药碗。
何明池没有放下药碗,而是跪到了他的身旁,低着头用双手高高举起药碗,沉默而
倔强地请老师先服药。
李青山无奈地叹了口气,接过药碗缓缓饮入腹中,然后感慨说道:“你这般沉默倔
强的性子,便是执掌天枢处也不合适,日后我若死了,你可怎么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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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凛冬之湖 第九十三章 明日黄花
“你在修行!资质有限,十年来道法增益极少,你这性情更不适合与朝堂上那些文臣武
将打交道,大唐国师自然是做不成的,而你又是我的弟子,没了国师这件光彩夺目的道
袍,为师生前得罪的那些人只怕会对你不利。”
李青山看着自己的大弟子,眼睛里满是忧虑和无奈。
何明池低着头回答道:“我确实没有什么能耐,这些年也习惯了服侍师父师伯,做
些案卷之类的庶务,日后您若死了,我把剩下该做的事情处理完,就去您坟前静修道法
,不求知命求多活几年也好。”
“凄风苦雨守孤坟,这听上去太惨淡了些。”
李青山大声笑起来,旋即敛去笑容,看着何明池说道:“陛下命你监督大皇子读书
,我知道你与他关系不错,须妨着这件事情日后会给你带来天大的麻烦,为了应对那些
可能的麻烦,我想有些事情你应该提前做些准备。”
说到此节,他的声音骤然低沉下来。
何明池微微一怔,移动膝头向前挪了两步,听着飘进耳里的那些话,脸上的表情越
来越紧张,眸子里流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抬头惊讶无语。
李青山看着自己的徒弟,认真叮嘱道:“当年我与陛下相逢于微时,相逢于香坊外
的算命摊,所以只要我不肆意妄为,陛下总会允我胡闹。
我希望你也能成为大皇子的伙伴,甚至朋友,如此你我师徒一场,也算是有个交待
。”
何明池感动地跪拜于地 完全说不出话来。
李青山怜爱看着他,说道:“去吧。”
何明池离开。
李青山回身望回窗外看着那些缓缓飘洒的雪花沉默想着心事。
世人皆知他虽然身居高位,却出身市井,是个婧笑怒骂的有趣人物,然而在帝国国
师的位置上坐了这么长时间,再如何草根也不得不去思考那些庙堂上的大事。
他很清楚,谁来继承皇位,只要书院谨守不干朝政的誓言,那么整个帝国无论军方
还是宰相大臣,谁都没有资格说话,那是陛下一言而定的事情。
如果陛下决定由二皇子继位 那便天下无事。
若陛下决定由大皇子继位 皇后真的能甘心吗?
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李青山始终无法理解帝后之间为何会有那般深厚的感情,但
他相信自己的眼睛,相信帝后间的感情是真挚的,陛下在时,皇后会心甘情愿在深宫之
中洗手作羹汤,可陛下离去之后呢?
他看着窗外缓缓飘落的雪,轻轻叹息一声,身为昊天南门观掌门,难道真的敢寄望
于当年的那位魔宗圣女就此放过大唐帝国无上的权柄?
“上个月叔叔在府上设宴,想替我引见一些朝中官员,结果有三四名大臣打听到我
也会赴宴 竟是半途折回不来见我!而前天那个女人在宫里设宴,朝堂上但凡有些脸面
的大臣都把自己的老婆派进宫里去奉迎,我看他们甚至恨不得把自己的老娘也送过去!
他们究竟在想什么!难道不知道我才是嫡长子!”
幽静庭院内,一名穿着明黄服饰的少年坐在椅上,对着庭前飘落的雪花大声怒骂,
苍白稚嫩的脸上再也看不到病态的尊贵,只有无尽的恨意与怨毒。
李渔坐在旁边椅中正看着飘雪,听着这话不由蹩起了眉头,最近朝中发生的这些事情本
就令她有些不安,此时更是不悦,沉声教训道:“那是我们的母后,什么叫那个女人?
对大臣们如此无礼点评更是不堪!”
身着明黄服饰的少年自然便是大皇子李珲圆,他听着姐姐训斥,心头微凛,却依然
昂着头倔强说道:“姐姐,我们只有一个母亲,我可不认为她有资格当我们的母后,那
些大臣摇摆不定本身就极不堪,我说几句又如何?”
李渔看着他的眼睛,神情凝重说道:“身为大唐帝国的继承者,不知有多少双眼睛
在暗中窥视着你,于是你更要无时无刻不要注意自己的言行。”
李珲圆冷笑一声,说道:“问题是父皇并没有把我立为太龘子。”
“够了。”
李渔微微蹩眉,转而问道:“最近在国子监学的如何?”
李珲圆耸耸肩,苍白的脸上流露出无所谓的神情:“父皇让何明池天天盯着我,我
便是想逃学也没可能,你就放心吧,大学士们如今都说我勤奋好学。”
李渔看着他的神情不似作伪,心情略好了些,提醒道:“何明池兼管着天枢处的事
务,还得盯着你读书,很是辛苦,你可千万莫要迁怒在他的身上。”
李珲圆不解她为何会忽然提到此事,疑惑说道:“我与明池关系还算亲厚,自然不
会胡乱迁怒于他,只是姐姐你对此事为何如此慎重?”
李渔望向庭院前纷纷飘落的雪片,缓声说道:“前些日子书院、朝廷和南门观终于
达成共识,宁缺日后入世不为南门客卿而是直接接任国师,但何明池毕竟是国师弟子,
又深受国师喜爱,对我们得到昊天道南门的支持很关键。”
“虽说未曾问过,但以我与明池的关系,我相信他一定会支持我们。”
李珲圆想着何明池日后就算在昊天道南门里能够继承国师李青山的影响力,却没有
办法坐到国师的位置上,不免觉得有些遗憾,摸着脑袋感叹说道:“那个叫宁缺的人日
后只怕是个关键,不知道该用什么法子才能把他降服。”
听着这话,李渔细眉一挑训斥道:“说要你小心谨慎,结果你是什么样的话都敢说
!身为夫子亲传弟子,如今天下谁有资格说降服他!”
李珲圆难掩傲意,轻蔑说道:“就算现在不行,等将来皇弟我坐上龙椅麾下天枢处
高手无数,军方铁甲万千强者辈出 难道还怕他不成?”
李渔闻言愤怒而且失望盯着他沉声说道:“书院不干涉朝政,奉唐律为先,那是夫
子定下的规矩,但这规矩不是朝廷有能力让他们遵守的,如果你想安稳坐上皇位,就必
须记住一点,无论人前人后都必须保持对书院的尊敬,听见没有!”
李珲圆被她眼眸里的怒意震住,觉得心头一寒,下意识里连连点头 然后为了让她
高兴起来牵着她的手轻轻摇晃,笑着说道:“知道了姐姐,这天底下谁都没资格对书院
说降服,不过我相信姐姐你一定能收服宁缺。”
听着这话,李渔想起那趟旅途里的火堆,火堆旁的故事,还有那个背着三把刀的少
年,不由自嘲一笑,淡淡说道:“我可没有那个本事。”
这时有嬷嬷走上前来,轻声说道:“小郡王醒了。桑桑小龘姐给他讲了两段故事这
时候正带着他过来。”
李渔看了一眼弟弟,说道:“你先回宫,仔细父皇晚,上又要考较功课。”
李珲圆不解说道:“再呆会怕什么?父皇可从来不反对我们姐弟亲近。”
李渔皱了皱眉无奈说道:“你脾气太臭,避避为好,桑桑那丫头看着性子淡,实际
上心里跟明镜似的,你心里那些无趣的念头可瞒不过她去。
李珲圆气极反笑,说道:“不过就是个小侍女,居然还要我避她?”
李渔也懒怠同他解释什么,直接把他从椅子上拎了起来,唤来宫里侍候的太监,.
丁嘱众人赶紧把他护送回宫。
看着消失在庭园石门处的明黄色背影,她忍不住摇了摇头,心想弟弟虽说这一年多
时间成器了不少,但毕竟年幼,还有很多事情看不明白。
桑桑确实只是一个很普通甚至很低贱的小侍女,身份地位与大唐皇子当然相去甚远,然
而李渔很清楚,这个小侍女才是收服宁缺,进而亲近书院的关键。
秀笔搁在砚上,李渔看了看自己写的这副小楷,转头问道:“我这幅字写的怎么样
?可还入得了你的眼9”
桑桑摇了摇头,说道:“我不大会看字的好坏,只要整洁便觉得都挺好看的。”
李渔哪里肯信,笑着说道:“你家少爷是世间出名的大书家之一,你跟着他这么多
年,怎么可能不识字的好坏?夜半磨墨添香时,那你怎么赞他?”
桑桑睁着明亮的柳叶眼,认真说道:“少爷写的字自然是好的,不需要想词。”
李渔品着她话里意思,愈发觉得这对主仆很有意思,打趣说道:“你眼里宁缺那家
伙做什么都是最好的,真不知道你们二人怎么养成的这等相处模样,如今他离开长安也
有些日子,你可还习惯?夜里有没有想他?”
自从渭城回到长安城后,桑桑时常与李渔见面,大唐公主殿下和小侍女倒真有了几
分情意,谈话也不怎么讲究身份尊卑,只是听着这句话,桑桑大概是有些羞恼,竟是难
得地耍起小脾气,冷着脸转过身不再理她。
李渔笑了笑,她很清楚这种打趣在谈话里偶尔来几次,才能拉近二人之间的心理距
离,小侍女看似羞恼,实际上却应该欢喜这种逗趣里隐着的意思才是。
只不过桑桑还小,大抵分不清楚这种情绪究竟是什么,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羞恼
不安,而不在长安城的宁缺,很明显也处于这种懵懂状态之中。
桑桑站在庭畔,看着外面的飘雪,纤瘦的背影在乱雪背景中,构成一幅有些孤单带
着某种企盼意味的动人画面。
李渔静静看着这幅画面,把脑海里宁缺的背影放在小侍女的身旁,发现那幅画面便
瞬间丰实而和谐起来,没有丝毫不融洽的地方。
她默默叹息一声,驱散心中无由生起的那直羡慕和遗憾,想着某椿消息,轻声问道
:“听说你最近收留了一个孤寡老人在老笔斋?”
桑桑微怔,转过身来点了点头。
李渔看着她微黑清瘦的小脸,心中涌起一股怜爱意,认真提醒道:“长安城虽说太
平,铺子那边也有人看着,但这种事情还是应该小心一些。”
桑桑感受到殿下言语间的关切和情意,认真安慰说道:“没事,他很老实的。”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十余年前在世间主导两椿血案,圣洁手中染着数百上千无辜
者鲜血的光明大神官,究竟能不能用老实去形容,这是值得思考的问题。
但老笔斋确实没有事。拜宁缺离开长安之前的无数次郑重请托,如今的临四十七巷
看似一如往常般热闹嘈杂,事实上皇宫里的侍卫经常会过来暗中视察,长安府的衙役每
天要来回巡查五遍以上,鱼龙帮的人更是从未离开,从清晨到黄昏不间断保护,如今的
长安城里除了皇宫,大概就数这条不起眼的巷子最为安全。
很奇妙的是,无论大内侍卫还是长安府抑或在统治长安城地下世界的鱼龙帮,最近
这些日子都在执行另一道命令,他们在寻找一位老人,然而没有任何人会想到,他们寻
找的这位老人,便在他们自己重点看护的那间书铺里。
傍晚时分,桑桑惦记着老人吃饭的问题,提前从公主府里回来。
她取出钥匙打开铺门走到天井一看,老人果然蹲在灶旁准备热剩饭,忍不住蹩了蹩
眉,把从公主府里带回来的食盒打开,说道:“吃这个吧。”
前些日子她曾经尝试让老人做饭,然后那天晚上在灶旁看着烧成黑碳般的饭以及空
了一半的柴堆,她决定为了节约米和干柴,以后再也不要进行这种尝试。
便在老少二人准备吃晚饭的时候,前面传来敲门声。
桑桑起身准备去开门,忽然想到一件事情,低头捧起碗继续吃饭。
老人明白过来,掸去棉袄前襟上的一粒米,老老实实起身去开门。
老笔斋铺门打开,阶下站着一名僧人。
僧人很年轻,穿着一身破烂僧袍,眉眼清俊,颇有出尘世外之意。
僧人发现开门的是老人,很是诧异,说道:“我要找的不是你。”
老人愣了愣,回头说道:“找你的。”
桑桑端着饭碗走了过来,看着那名年轻僧人蹩着眉头想了会儿,想起来宁缺登山入
二层楼时,自己曾经在书院门外的草甸边见过此人。
僧人看到桑桑的小黑脸,眼睛骤然一亮,颤着声音兴奋吟诵道:“美丽的姑娘,情
僧悟道终于找到了你,这些日子,我又为你新做了几首诗。”
“你就是那石崖上的花呀,等我来采摘,你是那湖里的游鱼啊,缠着水草织成的网
,你是往彼岸去的路途上最大的障碍,我愿意依偎着你不再离开……”
桑桑听着花啊鱼啊之类的字,看了一眼碗里的黄花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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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凛冬之湖 第九十四章 燃烧的黑眸
桑桑没觉出这首诗哪里好,觉得比自巳当初写给宁缺杀人用的那首诗还要糟糕,而且她
想起来这个和尚曾经在书院外威胁过自己和宁缺,所以她转身关门。
铺门被悟道的手挡住,他毫不遮掩脸上痴迷以及狂热的占有欲望,看着桑桑兴奋说
道:“为了让你能够自由地跟随我去天涯海角流浪看潮起潮落,花开花谢,我向你保证
,我一定会在最短的时间内杀了你的那个少爷。”
听到这句话,桑桑转过身来,认真地看着他的脸。
悟道看着小侍女认真的神情,愈发陶醉,痴痴伸出手去,想要抚摸她的脸。
随着指尖与微黑小脸的接近,他仿佛能清晰感受到桑桑身上那股透明干净令人沉迷
的味道正在渗入自己的身体,呼吸略显急促,非常严肃地说道:“我这一生从未遇过如
此令自己兴奋的女子,你必然是我的。”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表情严肃端庄,并没有
什么贪婪而痴迷的神情,身上破烂僧袍被风楠着依然出尘,然而清俊脸上每根毛孔仿佛
都在流淌着狂热的体液,每个字仿佛都在向风里散播着**的味道。
桑桑退后一步,避开那只像毒蛇信一般湿漉枯滑的手指,看了眼僧人微微隆起的裆
下,脸上没有恶心的情绪,甚至没有情绪,转身伸手接过一只盆。木盆里是昨天的洗菜
水,专门储着准备用来冲马桶。
老人不知何时溜回后院把这盆水端了出来平静在旁边等待。
桑桑接过尖盆,双臂一抬,用力向身前泼了过去。
哗的一声。
这盆混着泥砾的脏水泼在了悟道身上,把他从头到脚淋到湿透,两根黄蔫发臭的烂
菜叶子耷拉在他锃亮的光头上,他脸上端庄严肃的神情骤然一僵。
啪的一声,老笔斋的木门被紧紧关上。
浑身湿透的悟道怔怔站在石阶下,过了很长时间才醒过神来他伸手抹去脸上泛着泥
腥味的水缓缓摘去头顶两根烂菜叶子,肃然面容上渐渐浮现出一丝笑意。
两次与桑桑相遇他毫不掩饰自己的贪蔓兴奋狂热,但此时被一盆水当头淋下,淋至
透心凉,他脸上的笑意里终于第一次出现冷酷冷漠的味道。
因为悟道很痛心很愤怒,他不理解这个小侍女为什么要如此对待自己自己纤尊降贵
想要讨她欢心,想把她纳入房中在锦被之上好好疼惜,难道有什么错?难道你不应该觉
得荣幸然后幸福的昏厥过去?你居然敢拿水来泼我?
然而愈是如此,他对桑桑的兴趣更大,冷酷的笑容之算,那颗想要占有对方损取对
方干净体息的心脏跳的愈发急促而兴奋。
一直监视着临四十七巷的鱼龙帮众,注意到老笔斋涛的动静几名青衣汉子走了过来
,把悟道围在中间,压低声音冷厉说道:“这铺子里住的人是齐四爷的朋友,如果你这
和尚不想见不到明天的日头,马上离开然后永远不要再回来。
情僧悟道来自不可知之地哪里在乎这些世俗里的江湖人物。只是长安城里藏龙卧虎
,大唐帝国强者辈出,便是他也不敢太过放肆而且此时还未入夜,巷子里有好些民众在
指指点点有诸多不方便。
他沉默片刻后,隔着木门望着铺子里轻声微笑说道:“我会回来的。”
说完这句话,他理都未理那些穿着青衣青裤青鞋的鱼龙帮帮众,轻楠僧袍,转身漠然向
临四十七巷外走去,僧衣轻摆,草鞋踩碎落下很久的枯叶。
光秃冬树的枝桠落下的影子,覆在他平静的脸
书院二层楼登山那夜,他被颜瑟大师稍施薄惩焚了僧袖,便暂时离了长安去南方山
野游历,这数月他一直不在唐国境内,甚至极少见人人踪,所以他并不知道春天之后发
生的事情。他不知道那个让自己念念不忘莫名兴奋的小侍女究竟是谁,他甚至不知道宁
缺是谁,只是一直恨恨记着一个叫钟大俊的家伙。
春去冬至寒意渐深,时间总会冲淡很多东西,比如忌惮,悟道壮着胆回到唐国境内
,通过某些途径知晓颜瑟大师最近似乎正为某些事情烦心,他想着那位恐怖的神符师应
该不会还记得自己,惧意渐退,便勇敢来到了都城长安。
因为他很想念那个小侍女,他很想拥有那个小侍女,仿佛是命运又或者是机缘,他
进入长安城的第二天便看到了对方,一路跟踪她从公主府来到了临四十七巷,难以压抑
心头兴奋敲开了老笔斋的木门,最后换来了一盆脏水和两条烂菜。
无妨,内心的炽热和那和莫名的吸引不可能被一盆水便浇熄。
他是情僧悟道,自离开悬空寺后,周游世间,无论月轮还是南晋,无数大家闺秀小
家碧玉纷纷降于身下,又怎会在一个小侍女面涛受挫?
悟道微笑行走在冬树之下的小巷中,想到即将偿愿,心情一片喜乐平静。
老人的目光穿过木门上的橱框,看着向巷口走去的年轻僧人背影,沉默想道:“一
个淫僧竟能感受到桑桑身上的特异之处,悬空寺果然不凡。”
走回后院,他发现那个盛洗菜水的木盆被扔到了角落里,而桑桑没有继续坐回桌旁
吃饭,而是蹲在灶旁,看着手指尖那团渺弱却纯净的神辉发呆。
“不吃饭了?”老人问道。
桑桑摇了摇头,手指轻弹,灶眼里的干柴迅速燃烧起来,然而她却蹙紧了眉。
老人微笑说道:“佛门有人狂热双修,那僧人痴狂之态大抵由此而来。”
桑桑没有理他撑着下巴看着灶眼里燃烧的柴火出神,认真地琢磨着怎么才能快速提
高自己的神术层次,眼下她的境界太低,能凝结的昊天神辉黯淡微弱,威力和普通的火
差不多,点燃干柴可以,但却对付不了那些强大的修行者。
老人看着她小脸上的坚毅神情,叹了口气说道:“心障对修行极为不利。”
桑桑头也不回轻声说道:“他说要在最短的时间里杀了少爷。”
她再也没有说什么,地没有提出什么要求,老人却很明白她为什么如此急于提升自
己的境界:她想在最短的时间里杀了那名年轻僧人。
老人看着桑桑的背影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夜色刚刚来临,暮色还在西方最后倔强。正是吃晚饭的时候,长安城城东一条小巷
幽静无人,巷畔的冬树把昏暗的天空画成无数道不规则的小格子……悟道收回望天的目
光,微笑准备前行,然而下一刻他的眼瞳骤然缩了起来。
巷口有一个人,光线昏暗看不清楚面容,但从佝偻着的身体看,应该是个老人,令
他生出警幌情绪的是……他不知道这个老人何时出现在巷口。
悟道沉默片刻,向巷口方向走去,距离近了些看清面容,他发现自己见过这个老人
,就在临四十七巷那间铺子里……那盆洗菜剩下的水便在这老人的手中。
这名站在巷口的老人,看着他微微一笑,和蔼说道:“你能看出桑桑的潜质……眼
力不错,年轻一代修行者中,就算翘楚。”
悟道轻轻抬手,缓慢抚摸自己的光头,动作很潇洒,但指间总觉得还能触着那些滑
腻的水痕,还能触到那两根蔫粘的烂菜叶,然而他却不想做什么。
因为这名佝偻着身体像普通老头的人物,绝对不是普通人物,因为对方能在自己没
有注意到的情况下拦友巷口,因为对方知道修行走什么东西。
悟道终究是骄傲的年轻人,自认与隆庆皇子不相上下的他绝对不会接受一个不知名的老
头来教讪自己,傲然说道:“原来她叫桑桑,我知道了,你可以离开。”
老人微笑说道:“我知道你来自悬空寺。”
悟道面色微变,没想到被对方一眼便看破了行藏。
老人平静说道:“悬空寺极少逐徒,而你的境界比当年的七念差太多,自然也没有
资格代表寺里行走天下,所以我有些不解为何你会出现在俗世里。”
悟道神情再凛,他没有想到对方居然对悬空寺如此了解,甚至知道当年的七念师兄
,下意识里警慢起来,身上那件破烂的僧衣随风摆舞。
他看着老人沉声说道:“殿然知道我来自不可知之地,为何还敢拦我去路?”
老人笑了起来,说道:“所谓不可知,只是世人不知的避世之地而已,一旦被人知
晓那便可知,所以寺观的名字反而是没有力量没有意思的东西。”
听着这话,悟道愈发警恨,看着老人沉默不语。
“便说你身处的这座长安城,就有很多人知道悬空寺,知道知守观,更何况那间书
院就在城南的大山脚下,所以你的来历对于这座城里的人来说不算什么。只不过最近长
安城因为某件事情而分了神,颜瑟没空理你,别人也顾不得你,才会由得你如此放肆,
不然你真以为单凭悬空寺的名字就能让唐人恐惧?”
老人看着他继续说道:“那件事情和我有些关系,你能在长安城里如此行事,似乎
大半倒是我的责任,只是没想到,你居然会骚扰到我女徒的身上。”
悟道隐约猜到了老人的身份,眼中这具佝偻着的瘦弱身躯顿时变得无比高大,他压
抑住心头的震惊,有些慌乱地低身行礼,瞬间改变态度,极为谦恭礼貌说道:“涛辈,
这件事情是我做的不是,我马上离开。”
老人看着他,没有说话。
小巷幽静无声,死寂的气氛持续片刻,年轻僧人隐约明白了一些什么,声音变得沙
哑起来,看着对方沉声说道:“就算您是西陵神殿的大人物,但我毕竟是悬空寺的人,
另外家师乃是寺中讲经大士,听闻当年曾与您机缘巧合见过一面。”
老人依旧没有说话,只是平静看着他的眼怅
悟道觉得身体僵硬的厉害,强自压抑住心头的恐惧,狠狠咬了咬舌头,让心神变得
更加精明冷静一些,说道:“我承认,悬空寺讲经大士不是我师父,他是我父亲,我是
他的私生子,所以才会离开,还请涛辈垂怜。”
沉默听到这时老人才有了反应,他缓缓摇头说道:“叛离神殿离开桃山,那么对于
这和境况里的我而言,我心已脱羁绊,自由无碍。莫说你父亲,便是魔宗复生,悬空寺
知守观书院三不可知之地里的人们齐至,我依然可以无视。”
悟道身上那件破烂僧衣在夜风里微微颤拉,他看着老人颤声问道:“您究竟怎样才
能宽恕我不经意犯下的些许过失?”
“先涛说你眼力不错,能看出桑桑潜质,但那只是表面,因为直到现在你依然没有
看明白,桑桑对我有多重要,她蹙起眉头不喜时,我眼中的世界便不再光明。”
听着老人的语气越来越严肃,尤其是听到最后这句话,两行冷汗从悟道光滑的头顶
缓缓淌落,颤声乞饶道:“晚辈先涛眼睛瞎了,还请见谅。”
老人举起瘦长的食指,伸向寒冷的冬夜微风,说道:“不,你的眼睛此时才瞎的。”
悟道听懂了这句话,感觉到了极大的恐惧,尖叫一声,双手自僧衣里探出,结了一
个佛宗精湛手印,画出一道障碍,僧衣一飘便向巷后掠去。
那个佛宗手印散着精妙而宏大的气息,然而触到老人手指那点若烛火般的光焰时,
便像积雪遇着春阳,泥点进入洗菜的水盆,瞬间消失不见。
悟道向后疾掠的身影,也仿佛被光焰耀出的光线拥缚住,踩着草鞋的双脚根本无法
离开地面,身体像影子一样拉长却无法远离。
他看着老人指间微烛似的光焰,眼眸里满满是恐惧。
光焰乳白的颜色占据他黑色的眼瞳,然后迅速扩张,湮没恐惧。
然后他黑色的眼幢燃烧起来。
幽静的小巷里响起凄厉的惨叫。
光明质洁无垢,所以最纯净最易污。
光明质纯无温,所以最狂热最冷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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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凛冬之湖 第九十五章 松烟洗新瓮
老人回到临四十七巷老笔斋的时候,桑桑还蹲在灶前,蹙者眉头看着燃烧的柴火,专注
认真思索平日里学到的那些神术。
“吃饭吧。”老人说道。
桑桑先前一直在出神,竟是没有察觉到老人离开了一段时间,闻言一怔站起身来,
看着老人被雪水打湿的边缘,隐约明白了什么,唇角缓缓翘起,笑了笑。
老人也笑了笑,坐到了桌子旁边。
桑桑没有问他离开老笔斋去做了什么,给他盛了一碗饭,然后把黄花鱼热了热,夹
了一条最肥美的搁到他碗中的饭堆上,又淋了一勺鲜美冒着热气的汤汁。
“中午吴婶弄了什么菜?”
“蒜茸油麦菜。”
桑桑问道:“好吃吗?、。
老人回答道:“还成……不过我不明白如为什么没青在菜里放咸鱼。”
桑桑抬起头来,疑惑问道:“为什么要放咸鱼?”
老人不解,看着她的小脸说道:“可你上次做油麦菜的时候就放了的。”
桑桑低下头去,说道:“上时候少爷做油麦菜的时候,连蒜茸都没有。”
老人怔了怔,感慨叹息道:“嗯我记起来……”上时候在道观里吃的青菜,连油都
很难见着,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临到老了,反而有些贪图这些身外的享受。”
“少爷说这叫由俭入奢易,由奢入给难,每个人都一样……老师你不用自责。”
桑桑安慰他。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老人便爬起床,把桌上的被褥仔细叠好,放回陈物架后的角落
,然后推开老笔斋铺门,看着远处的晨光,眯起了眼睛。
昨夜桑桑转述宁缺的那句“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莫名让他有所触动……
他发现自己有些太过贪图老笔斋里的生活和日子,竟是忘了寻找黑夜的影子。
晨间吃的还是酸辣面片汤,吃完后老人准备去刻碗时,桑桑示意她来,让老人去休
息。老人笑了笑,说今日他准备出门逛逛,中午可能不回来吃饭了。
“出去逛逛也好……整天闷在家里也不是个事。”
桑桑想了想,从腰带里掏出粒碎银子递给他,叮嘱说道:“逛累了想在茶铺坐坐就
坐坐,别舍不得钱,只是别走太远,若是记不得路了别不好意思问人,长安城里的人很
热情……实在不行,你随便找个赌坊报齐四爷的名字,自有人送你回来。”
老人惧女徒唠叨,接过碎银子仔细放进怀里,连连应是后出了门。
离开临四十七巷……他一路向北而去,由东城过皇宫出经玄武门出了长安城,来到
城北一处被冬雪覆盖的小山上。登高望远……自然能见极远处,老人沉默无语望向北方
,只见那处晨星黯淡,似乎渐要被昊天光辉融进自己的光明身躯。
南门观后园的梅枝上积着极浅的细雪。
国师李青山懒懒靠在窗台,看着梅枝上的雪和似乎永远不会绽开的小苞,忽然剧烈
地咳嗽起来,咳声回荡在幽静的道观殿宇间,听上去异常痛怅
松开掩住嘴唇的手帕,雪白手帕上殷般鲜红血迹似梅花盛放,他恼火看了一眼窗外
的梅,训斥道:“该在冬天里开却总不开,偏让你家道爷先开几朵。”
南门道姑道幢们沉默守在殿外,脸上满是忧虑神色,却没有一个人敢进去。
何明池端着药碗走了过来,示意一位师姐把自己腋下的黄纸伞拿走,走上深色光滑
的桐木地板,走到李青山身后痛声说道:“师父,您不能再起卦了。”
李青山接过药碗缓缓饮尽,把染了血的手帕反叠,拭去胡须上留下的药汁,看着自
己最疼爱的弟子,面无表情说道:“卫光明昨夜现了身,果然还在长安城里,方位限在
三坊之间,只是隐约间有离去之意,这件事情要抓紧。”
何明池接过药碗,说道:“军部和天枢处都已经开始做准备,只是担心惊动那人,
所以暂时还没有进香坊以北街巷搜寻,如今只有师伯一人在那方。”
想着师兄此时正孤身一人在东城里寻找那个强大恐怖的家伙,李青山沉默了很长时
间后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挥手示意殿外众人散开,弟子退下。
一辆黑色的马车在长安东城的街道上缓慢行驶,如果不凑近去看甚至亲自用手去摸
,那么很难发现马车车厢竟是由钢铁铸成,上面还刻着一些繁复难言意味的纹路,特制
的车轮碾压在坚硬的石板路上辘辘作响,显得沉重无比。
马车里的颜瑟大师斜靠在锦绣软座间,三角眼里射出的目光透过窗帘贪婪地搜索着
光明大神官的踪迹,苍老猥琐的面容上哪里看得到什么沉重。
若真能相遇那便打上一场,若真打不过对方死便死俅,蹬着腿儿咽了气儿也算不得
什么太重要的事情,只要是人总有那一天,更何况老道爷我有了传人。
一年涛新建的春风亭飞檐在窗外掠过,颜瑟大师忽然想起朝小树,然后想起自己那
个一去便无音信的徒儿,那徒儿是书院二层楼学生,大师自然懒得担心他的安危,只是
想着可能没有机会再见面,不免觉得还是有些遗憾。
便在这时,他想起宁缺离开长安城之前,曾经很慎重地请托自己帮着看护那个叫桑
桑的小侍女,只是这些日子都忙着那事,竟是忘了去看……老道摇了摇头,心想今日歇
然刚好要在东城寻那老家伙,办完正事后去看一眼也好。
今天最先来到老笔斋的人不是颜瑟大师,也不是在长安城外眺北归来的老人……而
是一个……年轻的胖子,当那胖子从马车上跳下来时,临四十七巷的街道石板虽然没有
像地震般颤动,但他圆脸畔的肉却着实荡漾了很久。
年轻的胖子推开紧闭的老笔斋铺门,一屁股坐进宁缺惯用的圈椅,觉得大腿边的肉
被夹的有些生痛,恼火地吐哝几句,然后大声喊道:“上茶。”
他倒真是浑没把自己当外人。
桑桑正在后院里准备松枝黄腊肉……这是她刚跟吴婶学的手艺,准备弄上几十斤给
宁缺一个惊喜,忽听着涛面传来喊声……心想铺门最近一直关着的,不由有蚊诧异,取
了块毛巾……边擦手一边走进前铺,在第一时间把铺门关上
那年轻胖子看着走过来的瘦黑小侍女竟是不理自己……先去关铺门,不由微微一怔
,旋即蹙起眉头说道:“大白天的铺门关着,怎么做生意?”
桑桑解释道:“若开着铺门,呆会儿门槛会被来抢书帖的人踩破。”
年轻胖子愣了愣,心想确实是这道理,竟是忘了宁缺现在在长安城里的偌大名头…
…看着小侍女问道:“我叫陈皮皮,你可曾听宁缺说过?”
桑桑听着这名字倒没有什么吃惊的意思,微福行礼说道:“桑桑见过陈公子。”
陈皮皮揉着肉而可爱的圆下巴,上下打量着身涛这个瘦矮的小丫头,忽然摇头说道
:“宁缺要我照看果然有道理……虽说本天才生就气度不凡,一看便知非俗世凡浊人物
,但你这样终究还是太过轻信……恐怕会出问题。”
桑桑说道:“我知道你就是陈皮皮。”
她去过几次书院,然而二人却从承朝面过……陈皮皮相信自己傲视群侪的记忆力绝
对不会出问题,不解同道:“你凭什么肯定本天才就是本天才?”
桑桑看着他认真解经道:“少爷经常提起你,他说像你这么胖但偏生不难看,绝不猥琐
恶心,甚至还可以说好看的人不多,所以我知道你是你。”
陈皮皮揉着下巴的右手微微一僵,心想不知道平日里宁缺在这小侍女面前怎样毁谤
自己,又觉得这句评价虽然提到了胖但似乎又有些受用,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不说这些了。”
陈皮皮咳了两声,扮出严肃成熟的模样,看着桑桑说道:“今日我来此地,自然是
应宁缺的要求前来看你,毕竟我身为师兄有这个责任和义务。”
他很希望桑桑能流露出感动的神色,但桑桑很明显没有这和反应,只是面无表情看
着他轻声道了声谢,然后去给他泡了碗廉价的花祟儿。
陈皮皮看着她背影说道:“小师弟说过要请我来这里吃顿饭,他说你的手艺不错。”
桑桑看着他胖乎乎的脸,蹙眉心想难怪会生成这赢模样,却没有留客的意思,把茶
碗搁到他身旁,轻声说道:“少爷回来后,桑桑给陈公子做饭吃。”
这话想表达的意思很明显很清楚,宁缺请你吃饭那得等他亲自开口,你这样贸然闯
上门来计吃食,那是门儿也没有。难道多双筷子不用多加菜?以您这体形得至少加两菜
吧?如果还非得是肉菜,那得多花多少钱?
听着这话,陈皮皮的自尊好受打击,看着碗里的芋莉碎瓣,脸上的肥肉更是微微抽
搐起来,只好决定实话实说:“宁缺说这间铺子里藏着一个比我更聪明的人,我想来想
去总觉得这不可能,所以我想来证实一下。”
桑桑看了一眼铺子四周,没有发现藏着什么人
陈皮皮捂着额头,无奈说道:“他说那个世间最聪明的人就是你。”
桑桑怔了怔,心想宁缺成天只会说自己笨,怎么会赞自己聪明?
虽然被少爷称赞世间最聪明让她很高兴,但她还是很困惑于这个说法,蹙着眉尖想
了半天忽然想到一些往事,微羞说道:“我不聪明,只是记性比较好。”
陈皮皮看着她轻蔑一笑,说道:“便是记忆力,我也不信世间有人比我更强。”
桑桑低头望向探出棉裙下摆的小巧鞋尖,完全没有与他争辩的意思。
“宁缺修行不行,见识也是差到了极点,本天才的天才曾经得到昊天道门承认,便
是书院后山也都公认,也不知道他究竟怎么想的,居然敢说你比我更强。”
陈皮皮见她如此反而愈发不忿,恼火道:“看小鞋做啥?难道我会给你小鞋穿?”
虽然知晓宁缺和这位陈公子亲厚,但听着他嘲讽自家少爷,性情宁静甚至有些木讷
的桑桑竟是有些生气,不再看自己脚上穿着的绣花小……鞋,抬起头来看着陈皮皮的眼
睛,非常认真地说道:“我的记性也是得到渭城公认的。
这是一句实在话,在渭城生活的那些年里,她永远是最受欢迎的公证人,因为她的
记性最好而且又不会撒谎,只不过渭城和知守观……这两个地方的层次相差未免过于遥
远了些,但桑桑的神情却还是那般认真,没有一丝窘迫,仿佛是要告诉陈皮皮,既然渭
城公认我记性好,那么便是真的好。
世间但凡公认这和事情,只要出现两个人,那么他们彼此之间一般都不会互认,这
大概便是武无第二的道理,尤其是面对桑桑这和性情,陈皮皮想要证明自己比她更聪明
记性更好,但靠嘴皮子那是没有任何用处,总得拿出些真本事。
“我们来比比。”陈皮皮说道。
桑桑没有与人比试什么智商或者说记忆力的兴趣爱好,想着后院里的腊肉下的松枝
正在偎烟,哪里会答应他的要求,自行走回后院,拿木棍挑了挑松枝让烟更大些,然后
从厨房里拿出一个新瓮蹲到井边认真的涮洗起来。
前些天她懒了一锅鸡汤,老人喝的很开心,胡须上麓了很多汤汁。她想着少爷也爱
喝自己懒的鸡汤,待他回来后再用旧瓮懒鸡汤分量可能不够,所以她去安平坊一间小店
里买了个新瓮,想着以后懒鸡汤时一懒便是两瓮,大概应该够喝。
陈皮皮看着小侍女忙碌的瘦小背影,死乞百赖地纠缠不停:“我不管,今天你必须
拿点什么东西打败我,不然我可不依,铺子里有书没?我们两个比背书,谁要是输了谁
就请客吃饭,如果觉得没意思……我们赌银子!”
听着银子二字,桑桑洗瓮的手忽然停住,回头看了陈皮皮一眼。
然后她站起身来,把被冰冷井水刺激的有些发红的小手在围裙上胡乱擦了擦,转身
走进了卧室片刻后又走了出来……”上脸微红,有些羞涩又遗憾说道:“少爷那些符书
我看不懂,别的书我又不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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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凛冬之湖 第九十六章 该谁走?
微黑脸蛋儿上的遗憾情绪非常清楚,很明显桑桑以为只要能找着书,自己一定能够获胜
,那么自己便能从少爷这位胖师兄手里赢来不少银子,至于羞涩的微红,则是因为宁缺
从书院石洞里带回来的那几本书都有些不雅……
陈皮皮当然是聪明人,所以从小侍女的神情他很清楚地明白对方心里在想些什么事
情,不由大感被轻蔑无视的羞辱,暴跳说道:“再找别的法子!”
桑桑睁大眼睛看着他,心想这人长的真是有意思,明明鞋底跳离地面没有超过两寸
,但落下来时的动静真大,弄得自己竟有些担心新买的瓮会不会被震裂。
陈皮皮确实是聪明人,难受也在于他力聪明,竟从桑桑的眼神里清晰地明白了她的
意思,不由愈发羞辱难当,赶紧以手扶腰稳住微颤的胖肉,委屈难过说道:“按宁缺的
话,太伤自尊了!今天如果不赢你,我把我的名字倒过来写!”
桑桑心想你名字倒过来写还是皮皮,除非加上姓还差不多,不过她毕竟不是一个争
强好胜的小丫头,之所以此时心思渐动,都是银子惹的祸,所以她没有挑明这一点,而
是看着他认真问道:“陈少爷,赌多少?”
陈皮皮伸出一根手指,严肃说道:“一百两。”
桑桑那双柳叶眼骤然间明亮了起来,问道:“陈公子你想赌啥?”
陈皮皮问道:“你们这铺子里面最多的是啥?”
桑桑蹩着眉尖想了片刽,轻轻咬了咬下唇,想着陈公子是少爷最亲近的同门,应该
不会动歹念,解下身上围裙便进了里屋。
陈皮皮看着被她紧紧关上的房门,想起某些事情,不由吓了一跳,着急大叫道::
“可不能拿宁缺的书帖来比!你天天看那些,可不公平!”
桑桑抱着很大的匣子走了出来,对他说道:“银票赌不赌?”
陈皮皮看着匣子里厚厚的银票,不由大感震惊,心想宁缺这家伙平日里连蟹黄粥都
舍不得请自己吃几碗,居然在家里藏着这么丰厚的身家,实在是吝啬抠门到了极点,暗
底里痛骂几句后,他疑惑问道:“银票怎么赌?”
“每张银票上面都有独一无二的编码。”桑桑低着头说道,她的语速比平日里稍快
,似乎很担心对方会不同意这个提议,“总没有人会无聊到看这个。”
陈皮皮想了想,觉得这个提议着实不错。为了防止被假冒,各大钱庄都有自己独特
的银票编码制度,银票上的编码不是单纯的数字,而且也没有什么固定的规律,极难记
忆,用来做比试的对象最是合适不过。
陈皮皮说道:“不错,就用这个。”
桑桑有些憨傻地笑了笑,说道:“同时看,同时记,然后公子先背。”
陈皮皮挥了挥手,豪迈大气说道:“我怎么能占你这种小姑娘便宜,你先背。”
“彤宝辰二八八九四胜己根耳利丰四五五。”
“意莫辛宝银塞九七五二四五六棋眼汤一。”
随着桑桑清稚的声音在后院里不停回荡,陈皮皮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他再顾不
得比试的规矩,伸手从桌上抓起银票,发现果然一个字都没有错。
陈皮皮心里很明白,这些银票上的编码如此古怪难记,换作自己顶多能准确记住十
五六张银票,然而这时候,桑桑已经背到了第二十七张银票,而且看她的神情和语速,
只怕再背上几十张也没有任何问题!
陈皮皮揉了揉自己震惊而麻木的脸,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实在无法想像世间怎
么可能有记忆力如此恐怖的人,他相信就算二师兄来背,和……哪怕是大师兄亲自出马
,也不可能比眼前这个不起眼的小侍女更强。
“那天兴云逢四五五五七九……,”
陈皮皮沮丧地伸手阻止桑桑继续向下背,垂头丧气看着桌上的银票,沉默很长时间
后叹息着说道:“不用背了,我承认你的记性比我更好。
桑桑小脸上极罕见地露出甜美的笑容,把小手掌摊到他面前,说道:“多谢。”
陈皮皮从怀里取出银票放到她的手掌上,连连摇头说道:“真是匪夷所思,真是匪
夷所思,想不到宁缺说的是真的,原来市井之间每多奇人。”
桑桑自不会理会他的感慨,把新挣的银票和原先那些银票重新叠好,放进匣子里,
然后小心翼翼抱着匣子向里屋里走去。
陈皮皮忽然想到一件事情,喊道:“且慢!”
桑桑身形骤然一僵,然后加快脚步冲进里屋。
陈皮皮猛然醒悟,不可置信说道:“你居然真背过这些银票上的字!”
房门紧闭,门后一片安静。
陈皮皮震惊无悟,良久后望着紧闭的房门痛心疾首说道:“我就没听说过有谁会无
聊到天天在家里看银票!还背银票上的字!宁缺这家伙平日里就像八辈子没见过银子,
今儿才知道比你这贪财的丫头差的远了!你们主仆俩到底是什么人啊!”
桑桑紧紧抱着银票匣子,紧张地靠着木门,心想万一他强行冲进来怎么办?听着门
外传来的破口大骂声和痛心疾首的教育,她又是害怕又是想笑。
是的,先前她说过没有人会无聊到看银票,但她没有想到陈皮皮居然就真的信了,
要知道在她看来,在宁缺的书帖能换银票之前,银票实在是这个世间上最好看的纸片,
而半夜没事钻拥着被窝数银票,乃是这个世间最有意思的事情。
陈皮皮在门外喊道:“出来。”
桑桑用背抵着门,低着头轻声说道:“银票是我的。
陈皮安捂着额头,说道:“我承认是你的。”
桑桑抬起头来,好奇说道:“那我还出来干嘛?”
陈皮皮怒道:“银票给你但前面这场你作了弊,总得再来一场吧!”
桑桑掀起床板把银票匣子藏好 对着门外喊道:“陈公子,天色不早了,您赶紧回
书院吧。”
陈皮皮愣了愣,看了一眼天,大怒吼道:“中饭时间都没到!早什么早!”
桑桑走到门后,谦卑说道:“陈公子,我承认不及你聪明,也不如你记性好。”
陈皮皮愈发生气,摇头叹道:“啧啧,赢了一百两银子什么都肯认?”
桑桑说道:“少爷说过名利都是浮云,不用去争。”
陈皮皮怒极无语,心想名利二字里你至少得把利字剔掉才对,上前重重捶了两下木
门,喊道:“既然不怕输给我,那你陪我再比试一场又如何?”
桑桑心想确实是这个道理,赢了对方一百两银子,总得让他把气给顺了,推门房门
,看着陈皮皮认真说道:“但不许再赌银子赌博不好。”
为了不把银子输回来,竟能厚颜无耻到这种地步?陈皮皮愈发无语,看着小侍女微
黑的脸颊 心想宁缺平日里究竟教了你些什么东西。
他沉声说道:“下棋。”
桑桑简洁应道:“不会。”
陈皮皮根本不信,眼前这小姑娘平日里看过银票,但能把三十几张银票的编码记在
脑中,可不是寻常人能有的本事,说道:六必须的。”
桑桑这次的回答更加简洁,点了点头:“噢。”
棋盘是从隔壁吴老板手里借的,看着古色古香,但既然吴老板开的是假古董店,自
然也是假的,不过黑白棋子稀落在上面,看着倒确实有些感觉。
陈皮皮没有什么棋逢对手的感觉,也没有生出高处不胜寒的骄傲感,他痴痴愕愕指
着棋盘上才落下的那枚黑子,看着对面的桑桑不解问道:“怎么能下这里?”
桑桑睁着眼睛看着他,不解问道:“为什么不能下这里?”
陈皮皮很仔细地给她讲解了如此下法的问题,然后非常不解地问道:“你是一个很
聪明的人,而且记忆力又如此恐怖,那么在了解规则之后,只需要稍微动一动脑筋,便
能知道问题所在,那你为什么不肯多想一下呢?”
桑桑认真回答道:“想事情很辛苦的,我一般都不怎么想。”
陈皮皮傻眼,粗圆手指间拈着那枚棋子硬是放不下去。
便在这时,老笔斋门口传来一道声音:“在下棋啊。”
桑桑看着门口惊讶说道:“这么早就回来了?”
老人迈过门槛走了进来,点了点头,从腰间摸出碎银子递了过去:“没喝茶。”
桑桑起身让开座位,示意老人替自己,说道:“我去看看腊肉,吴婶说刚开始薰的
时候,新鲜肉肥容易滴油,得当心松枝燃起来,你来替我下,过会给你茶喝。”
老人嗯了一声,走到椅上坐下,抬头看着陈皮皮,说道:“该谁走?”
陈皮皮看着眼前的这张苍老容颜,看着对方纯净的眼眸,看着眼眸里氤氲着的圣洁
光辉,想着世间这些天让长安城警惧不安的那件事情,这次真的傻眼了,拈着黑色棋子
的手指微微颤抖,不知道应该是落到棋盘上,还是放回棋瓮里。
老人低头看着棋盘上的局势,继续问道:“该谁走。”
陈皮皮老实说道:“该我走。”
说完这句话,他站起身来便准备走出老笔斋。
老人抬起头来,看着他疑惑说道:“我是说该谁走棋。”
陈皮皮看着他看了很长时间,然后缓缓重新坐回椅中。
他手指间拈着的那枚黑子轻轻落下。
老人把手伸进棋瓮,摸出一枚白子,半晌没有落下,似乎在思索该如何应对。
M********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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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皮惨了...

【在 A******6 的大作中提到】
: 第二卷 凛冬之湖 第九十六章 该谁走?
: 微黑脸蛋儿上的遗憾情绪非常清楚,很明显桑桑以为只要能找着书,自己一定能够获胜
: ,那么自己便能从少爷这位胖师兄手里赢来不少银子,至于羞涩的微红,则是因为宁缺
: 从书院石洞里带回来的那几本书都有些不雅……
: 陈皮皮当然是聪明人,所以从小侍女的神情他很清楚地明白对方心里在想些什么事
: 情,不由大感被轻蔑无视的羞辱,暴跳说道:“再找别的法子!”
: 桑桑睁大眼睛看着他,心想这人长的真是有意思,明明鞋底跳离地面没有超过两寸
: ,但落下来时的动静真大,弄得自己竟有些担心新买的瓮会不会被震裂。
: 陈皮皮确实是聪明人,难受也在于他力聪明,竟从桑桑的眼神里清晰地明白了她的
: 意思,不由愈发羞辱难当,赶紧以手扶腰稳住微颤的胖肉,委屈难过说道:“按宁缺的

A******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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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凛冬之湖 第九十七章 来相见
桑桑不会下棋,开枰落子那——个糟糕。无论老人如何思索应对,终究是扳不回局面,
随着棋子纷纷落下,黑棋的局势明显大优,眼看着便要中盘获胜,然而陈皮皮的脸上却
没有什么骄傲情绪,神情异常凝重认真,鬓角甚至不知因何汗如浆出,再顺着圆圆的脸
腮不停向下淌落。
与之相反,老人的神情恬静而放松,一边喝着桑桑刚端过来的茶,一面随意无心地
落着子,感慨说道:“这十四年未曾摸过棋子,着实生疏了。”
听着十四年三字,陈皮皮擦了擦脸上的汗,神情虽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心里面
却在呻吟狂叫:“果然是他,果然是他!”
老人抬头看着他微笑说道:“先前让你走棋,你为什么要走人?”
陈皮皮恭敬说道:“因为您比我强,我下不赢您,所以干脆走人。”
老人看着他脸上淌下的汗水,笑着问道:“你在怕什么?”
陈皮皮很老实地回答道:“我怕您。”
老人摇了摇头,叹息说道:“我侍奉昊天一生,可不是想让别人怕我。”
陈皮皮沉默片刻后说道:“初衷和结果往往无法对应。”
老人看着他,忽然开口说道:“你姓陈?”
陈皮皮回答道:“是的,我叫陈皮皮。”
老人点了点头,说道:“你也知道,我刚出来没多长时间,不过在里面的时候就听
说你从观里跑了出来,现在拜在夫子门下?”
陈皮皮眼睛盯着棋盘上的棋子,说道:“是。”
老人笑了笑说道:“那你还怕我什么?事实上就算你不是夫子的亲传弟子,看着观
里的份上,难道我还会难为你?桃山离观可不远。
陈皮皮再次抬起手臂,抹了抹脸上淌下的汗水,强行压抑住心头的紧张,在棋盘上
落下一枚黑子,沉默不语。
老人低下头看着他落下的黑子,轻轻摇头,说道:“都说世事如棋,在我看来如的
不是棋子而是棋路,无论看着多远的两道线,总有交会之时。”
陈皮皮苦涩笑道:“我倒宁肯是棋子,黑白总不会相触。”
老人说道:“说起来也真是很巧,昨天刚遇着一个来自寺里的僧人。”
陈皮皮微感诧异,问道:“悬空寺居然也有人在长安?后来呢?”
老人说道:“他瞎了,估计神智也要过些时日才能清醒。”
这句话的语气平静寻常,陈皮皮听着却是倒吸一。凉气,恼怒地挠着头,盯着老人
颤声愤怒说道:“瞧瞧!瞧瞧!寺里的人你说弄瞎便瞎了,我就算是从观里来的又怎样
?我命歹遇着你你还偏要我不要怕,这不是调戏人吗?
老人微笑说道:“那僧人是讲经大士的私生子,你和他可不一样。”
陈皮皮听着这话,脸上的怒容渐渐敛没,回复沉默不语的状态。
老人问道:“观主近来可好?”
陈皮皮摇了摇头,说道:“来书院多年,不知他现在如何,大概还是各处云游。”
老人点点头,说道:“他一般都习惯在南边海上呆着。”
这时桑桑抱着那个新瓮走了过来,后院的腊肉还在松枝上挂着,用重柴压了一道火
,暂时不用她盯着,所以过来问老师的意见:“这个瓮怎么样?”
老人抬头看一眼,好奇问道:“用来做什么的?”
“烘鸡汤。”桑桑回答道。
老人不解,说道:“家里不是有一个旧瓮?”
桑桑解释道:“旧瓮太小,等少爷回来后,担心檄出来的鸡汤不够我们三人喝。”
老人知道那个少爷在桑桑心目中是怎样重要的人,这时候听着她的话,知道这丫头
是预着少爷回来后也要和自己一起生活,不知为何,曾在神座上阅尽世间沧桑百态的他
竟竟觉得胸间温润一片,生出无以复加的幸福感受。
然后他想到一件事情,望向棋盘对面的陈皮皮,缓缓蹩起眉头说道:“你认识我的
女徒还是……认识她的少爷?”
陈皮皮听到这句话,震惊地张嘴结舌,完全说不出话来……西陵神殿数百年来最了
不起的光明大神官,居然收了宁缺这个黑脸小侍女当徒弟?
明白他在震惊什么,老人微笑说道:“一切都是机缘罢了,说不清道不明。”
陈皮皮用手胡乱擦了把脸上的汗,然后把手掌上的汗水擦到大腿上,借着这两个动
作化解掉纷乱的情绪,说道:“她那个少爷是我师弟。”
于是轮到老人感到震惊,他望向桑桑,有些想不明白,冥冥中自己找到的传人,居
然是夫子亲传弟子的侍女,命运究竟是在怎样安排这场戏剧?
陈皮皮死死盯着棋盘,忽然咬牙开口说道:“我知道当年是他把你打落神座,把你
关进幽阁,小时候他曾经对我说过,你才是桃山上真正了不起的那个人,所以我不是很
明白,难得在这大千世界里撞见我,你却迟迟不肯动手。”
这时候桑桑才注意到棋盘两侧的异样,抱着新瓮惊讶地看着二人。
老人略一沉默,在棋盘上落下一枚白子,平静说道:观主是观主,你是你,而且你
无法控制观主与你的关系,所以这件事情本来就和你没有关系。”
他抬起头来,看着陈皮皮好奇问道:“在你看来我是个很残忍好杀之人?”
陈皮皮微涩一笑,说道 “光明神座质洁性静,号称世间在精神上最接近昊天的那
个人,只是世间所有人都知道,您并不是普通的光明大神官,往回倒数二十年,神殿掌
教加上裁决、天谕两位神座杀的人都不见得有你多。”
老人轻轻叹息一声,说道:“这说的是十几年前那两件事情。”
陈皮皮缓缓抬头,勇敢平视老人那双仿佛能看透世间一切光明与黑的眼眸,诚实所
以无畏说道:“老师和大师兄不在,但既然我知道您来了长安城,必须要尝试把您留下
来,不然我实在没有脸回书院见二师兄。”
老人摇摇头,看着他不赞同说道:“我被囚之前印象中的夫子,从来不是世间最恶
心的那类道德贩子,你何必如此自困?”
陈皮皮老实说道:“如果我明明撞见了您,却一言不敢发,眼睁睁看着您离开长安
城,二师兄知道这件事情后,一定会把我揍死。”
老人感慨说道:“二先生现在年龄应该不小了,居然还是这等胆气?”
陈皮皮诚恳说道:“要不然您让我去通知二师兄过来与您见面?”
老人笑着摇了摇头,心想这孩子的无耻的倒颇有几分可爱,思忖片刻后,回身望向
桑桑,不舍惋惜说道:“我要离开了。”
桑桑抱着新瓮,在旁边听了很长时间,却什么也没有听懂,只是听懂了最后几段话
,才知道教授自己神术的老师居然是西陵神殿的光明大神官,而且隐隐约约听明白似乎
整个世界都在找寻老人。 新瓮没有从怀里跌落,在地面上砸成碎片,但她抱着瓮缘的
两只小手却是格外用力,因为不如此不能压抑住心头的惊愕。
老人看着她,忽然非常认真凝重说道:“黑夜的影子已经不在长安城里,如今书院
又遇着了我,所以我要离开,你……愿意跟我走吗?”
桑桑低头看着像井口样的瓮口,闻着新砂的味道,沉默不语 老人对她很好,老人
很孤单,老人似乎把生命最后的重量全部都安放在了她的肩上,老人很盼望她能跟着离
开,这些她都知道,但她却有不能离开的理由。 她抬起头看着老人,说道:“我要在
家里等少爷回来。”
老人早就料到会听到这个答案,微微一笑,笑容里有些感伤。
便在这时,老笔斋门外响起一阵极恼火的骂声:“就你家少爷那个憨货,谁知道什
么时候能回来,不过我倒好奇了,这是谁居然敢来拐我家徒弟的侍女?” 趴嗒趴嗒,
破烂的鞋底击打着地板,满是油垢的宽大道袍带着难闻的臭味随风而入,一个老道士仰
着头走了进来,三角眼里闪烁着猥琐恼怒的意味。
当他看到棋盘旁那个穿着普通棉袄,佝偻着身子像个普通老头的人物之后,三角眼
里的猥琐意味顿时烟消云散,化作高峰之上的流泉,宁静到了极点。
风暴的前一刻,总是无战的宁静。
逃离桃山的光明大神官卫光明,在长安城一条不起眼偏巷里一家不起眼书铺里平静
生活了段时日,然后在一个极不起眼的冬日遇见了颜瑟大师。
一位是西陵神殿数百年来最深不可测的光明神座,一位是数百年来在符道之上走的
最远的神符师,一位是昊天道门的叛徒,一位是昊天道南门的供奉,如此突如其来、莫
名其妙直欲让命运都感到错愕的相遇,会导致怎样的结局?
老笔斋里长时间的沉默,仿佛死寂一般。
颜瑟大师看着老人。
老人看着颜瑟大师。
桑桑盯着他们两个人。
陈皮皮盯着面前的棋盘,冷汗如浆哗哗淌着。
颜瑟大师叹息了一声,感慨说道:“我在长安城里找了你很多天。”
老人叹息了一声,感慨说道:“我在长安城里躲了你很多天。”
颜瑟大师继续感慨说道:“我可不想这么遇见你。”
老人如他一样感慨说道:“我也不想遇见你。”
颜瑟大师渐渐敛了感慨唏嘘,看着多年不见的旧友平静说道:“但既然相遇,除了
叙旧,总有些事情是必须做的。”
老人站起身来,对多年不见的旧友行了一礼,平静说道:“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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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凛冬之湖 第九十八章 何如下棋聊天吃碗面
颜瑟大师走到桌畔,看着老人摇了摇头,叹了。气,转头看着低着脑袋像鹌鹑般老实的
陈皮皮又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问道:“观主近来可好?”
听到这个问题,陈皮皮抬起头来,疑惑回答道:“您知道我这些年一直在书院,哪
里知道他过的好不好?”
颜瑟轻捋稀疏的胡须,瞪着眼睛看着他,不耐烦说道:“既然你不知道,也没办法
叙旧,你早藉从观里跑出来了,那我还用不用给你面子?”
陈皮皮越发摸不着头脑,摸着后脑勺说道:“当然是不用的。”
颜瑟大师吼道:“那你还不给我让座,像老二养的呆头鹅一样杵在这里做什么?”
陈皮皮急忙站起身来,把座犄让给对方,老老实实站在一旁,这时候他才明白原来
这个老道居然是要和光明大神官下棋,不禁大感诧异无奈,心想谁知道你们这两个老不
死在想什么,谁能想到光明神座那声请居然是请你入座。
颜瑟大师可不管他心里在想些什么,轻拂道袍,极潇洒地落座,看了一眼棋猝上的
局势,发现黑棋大优,不由很是满意,赞赏看了陈皮皮一眼。
棋猝对面的老人微微一笑,平摊右手示意轮到颜瑟落子。
颜瑟大师放下一枚棋子,啪嗒了一下嘴巴,说道:“最近挺好?”
老人拈着一枚白子,轻声回答道:“每年你回桃山的时候都会去幽阁看我,自然知
道我在那里过的如何,如果要说最近,过的确实不错。”
颜瑟大师盯着棋盘上纵横交错的棋路,沉默片刻后,忽然开口说道:“就算在桃山
上过的不怎么如意,为什么一定要来长安城呢?”
老人微笑应道:“那天你师弟也问过我这个问题。
虽然其中有一人没有穿道袍,但棋盘旁确实是两个老道,而且还是这些年来吴天道
最了不起的两个老道,是两个有资格在史书上留下自己名字的老道。
陈皮皮虽然已经是晋入知命境界的大修行者,身份背景足以傲视世间,但在这样两
名老道身前,也只好乖巧扮演着后辈学生,老老实实端茶递水,不敢发言。
颜瑟大师喝了一口茶,用舌尖舔掉门牙上粘着的一片茶叶,皱了皱眉头,觉得这茶
未免也太糟糕了些,然后抬起头来说道:“当年观主一直认为称才是桃山上最强大的那
个人,甚至比掌教还强,不知道现在是否一样。”
老人想起那个青衣道人,微微一笑说道:“在观主身前,谁敢妄言强大二字。”
颜瑟大师拈着一枚黑色棋子指向老笔斋门外的街巷,说道:“可即便你比观主更强
大那又如何?这里是长安城,这里是我的大阵,你不可能赢过我。”
老人点头承认,他这种层次的人物,当然很清楚长安城便是传说中的惊神大阵,颜
瑟身为控阵之人,只要身在长安便处于不败之地。
“我还是持当日的观点。”
老人看着棋盘对面微笑说道:“我不过一个荀延残喘的老道,似长安城这样的大阵
,如果用在我身上,实在是天大的浪费,想必你也如此认为。”
颜瑟大师叹息了一声,说道:“药延残喘这四个宇用的好,我们都已经老了,眼见
着便要回归吴天的怀抱,能多贪一时人间悲欢总是好的,如果这次你不来,我至少还能
多活个一年半载,相信你也能有更多的时间。”
老人看着他平静说道:“你知道我的双眼有时候能够极幸运看到时间之前的某些画面,
所以我很清楚这一次来到长安城,便很难再离开。”
颜瑟大师摇了摇头,说道:“既然如此,何必非要来这里。
老人说道:“每个人最终都会回归到生命的源头、昊天的怀抱,这一点并不能令我
生出忧惧之心。时间只是事龘件发生的顺序,对于利用时间的我们而言,我们需要利用
时间完成应该完成的事龘件,如果无法完成,那么时间也就没有意义。”
颜瑟大师沉默,把指间拈着的黑子轻轻搁到棋盘上,说道:“所以你来长安城便是
要回到时间原点,把当年那件事情继续做完?”
老人应了一着,却没有说话。
颜瑟大师也笑了起来,看着他说道:“修行到了最后修的都是本心,到了我们这种
将要腐朽地步的老家伙,哪里还能改变想法?也罢,反正我现在已经有了传人,对这世
间也没有太多痴恋不舍,对了那时节你还被关着,可能不知道。”
老人很清楚颜瑟在符道上的造诣,更清楚一位神符师想要寻找到有潜质的传人是何
等样困难的事情,听说他居然找到了传人,不禁有些吃惊又有些替对方高兴。
颜瑟大师看他神情,骄傲得瑟说道:“我那徒儿可不是一般人,淋了场雨便能悟透
符道本义,日后境界层次肯定要远远超出我,别的事情我不与你这无趣的老头儿争执,
但我能把这身本事传承下去,可是比你要妙上太多。”
老人微微一笑,看了眼一直沉默在旁的桑桑,轻声说道:“我也有徒儿了,而且她
也相当不错,我想将来总不至于比你的徒弟还差。”
淡然的话语却透着极强烈的信心以及难得一见的争执心,在老人看来,桑桑是昊天
赐予自己的礼物,是自己生命里最大的机缘,颜瑟就算幸运地找到了神符师的传人,无
论如何也无法与自己疼爱的女徒相提并论。
颜瑟大师微微一愣,震惊于光明神座居然在临去之前寻找到了自己的传人,然而顺
着老人的眼光望去,赫然发现那个所谓传人居然是桑桑,他脸王的神情瞬间变得极为怪
异,震惊错愕里开始生出极以抑止的荒谬感受。
“你收的徒儿就是这个黑脸小丫头?”
老人微异望向他,然后认真说道:“正是,不过桑桑并不黑。”
“哈哈哈哈哈!”颜瑟大师一手指着桑桑,一手捂着笑痛了的肚子,望着老人说道
:“你可知道,让你得意骚包成这副模样的徒心 ……是我徒弟的侍女?”
老人怔了怔,皱眉问道:“那个人不是夫子的亲传弟子吗?”
颜瑟大师得意说道:“趁着夫子不在,我也抢了个老师的名份。”
老人感慨说道:“原来如此,想不到那个年轻人居然有如此大的气逊 ……不过就
算桑桑是他的侍女,那又如何?将来桑桑领悟我授她的神术,即便不去西陵神殿继位,
想必也是吴天道门年轻一代里最了不起的人物,岂是你徒儿所能比?”
颜瑟大师冷哼一声,轻蔑说道:“且不说我那徒儿是未来的大唐国师,也不说在夫
子教诲下还会有何造化,只说他二人的关系,就算这丫头将来成了光明神座,遇着我徒
弟还不是得给他铺床叠被,甚至还要暖床。”
老人叹息一声,说道:“你很得意?”
颜瑟大师吐了一口痰,狠狠说道:“至少有一项能稳稳压过你,凭什么不得意?”
看似老友重逢般的温暖对话,孛里行间却隐着无数风霜雨露神辉道息,像孩子般执
拗的争执其实不过是生死」之前的过幕戏。
桑桑这时候正从后院拿了扫帚清水,来清理地上那口痰,她听不懂两个老人在说些
什么,只觉得好像很厉害的样子,有些担心他们会吵出火气甚至打起来。
一直老老实实坐在棋盘边的陈皮皮,却是把这些话听的清清楚楚,身处两名人间巅
峰人物气息之间,感受着那道蕴而未发的战意,紧张惧怯到了极点,胖胖的身子不知道
逼出了几身汗水,身子都有些发软。
他再也没办法坐下去,他无法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这只是街角井畔槐树下两个老
头在斗嘴,站起身来,喘着粗气说道:“我能不能先走?”
老人和颜瑟支师看着棋盘,卒声说道:“不能。”
棋盘之畔,陈皮皮是个稳定阀也是一个见证,出身是稳定阀,书院身份则是见证,
如果他此时离开,颜瑟大师无法控制老人离开,那么便会提前发动。
陈皮皮被两个老道异口同声的话吓了一跳,胖乎乎的身子一颤,便把桌上的棋盘撞
翻,啪啪啪啪,黑白棋子跌落到地面,滚的到处都是。
颜瑟大师看着空无一子的棋盘,叹道:“看来这局棋只能是下到这里了。”
老人沉默片刻后,点了点头。
桑桑抱着扫帚紧张站在一旁,她虽然听不懂两个老人在说些什么,但她隐约察觉到
马上便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一个是少爷的老师,—个是自己的老师,桑桑不想他们打架,打架总不如下棋好,
哪怕下棋时继续斗嘴也好。
她把扫帚搁到一旁,蹲下小小的身子开始收拾散落在地上的黑白棋子。
然后她捧着棋子来到桌畔,一粒一粒向棋盘上摆放。
不多时,棋盘上局面复原如初,没有一枚棋子的位置放错。
“幸亏刚才看了一眼,不然还真没办法了。”
桑桑有些后怕地轻轻拍了拍胸口,然后望向桌旁两个老人说道:“继续下吧。”
两个老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陈皮皮盯着棋盘上那些黑白棋子,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桑桑背在身后的双手微微握紧,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裙边的旧鞋,轻声喃喃说道:
“已经弄好了,为什么不下呢?”
忽然她抬起头来,睁着明亮的柳叶眼,望向两个老人。
“是不是饿了?那我给你们煮面,煎蛋面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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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凛冬之湖 第九十九章 偷偷的,在一起
“不要葱。”
“不要放醋。”
“多下点儿面。”
最后一个提出要求的人明显是陈皮皮,然后他望白复原如初的棋盘,浓如蚕儿的眉
毛挑了起来,脸上满是沮丧和羞愧的神情,竞是忘了此时自己正身处在一种极恐怖的环
境之中,心想这小侍女只看了一眼便能记住所有棋子的位置,自己还有什么资格在她面
前骄傲于自己的脑袋,还有什么脸说天才?
卫光明老人看着颜瑟大师微笑说道:“我这女徒很优秀的。”
颜瑟大师看着消失在后院的瘦小身影,感慨说道:“确实很了不起。”
两位老人说的优秀和了不起与桑桑令陈皮皮震惊的头脑没有太多关系,而是说的只
有他们这种境界的老人才能体悟到的某种气质,那种因为绝对透明所以看似憨拙实际上
却能准确清晰反映世界的独特气质。
颜瑟大师收回日光,看着老人说道:“我们都老了,就算不打生打死也是近了生死
,终究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那就吃碗面吧。”
香喷喷的煎蛋面端上来了,一碗没醋一碗没葱一碗面条漫过碗沿。
吃完面后,二位老人沉默着下完残局,没有数目,所以也不知道胜负。
然后他们拒绝了桑桑再来一碗面后再下一盘棋的奖励,开始回忆往事。
桑桑重新沏了三碗茶,然后和陈皮皮各自端了个小板凳,像学生般坐着听往事。
颜瑟与卫光明是如今吴天道门里活的时间最长的那一代人,虽说这十四年间一人嬉
笑人间一人被幽禁于桃山后麓,但与他们相识的时间比起来十四年终究太短 所以往事
极长,那些共同的回忆极为丰富。
从还是小道士的时候说起,再说到去天谕院捣蛋,再说到一同赴知守观得授大神官
之位,两个老人絮絮叨叨说了半天还没有说完。
当然绝大部分时间都是有些碎嘴的颜瑟大师在说,光明大神官只是平静微笑听着,
偶尔在某些时刻并了避免让两个晚辈误会,才会插嘴分辩几句,比如当年天谕院院长的
胡子是如今掌教大人烧的,而不是自己用神术烧的再比如去知守观的路上自己不是因为
紧张而腹泻而是被颜瑟偷偷施了一道寒符。
当年那些调皮的小道童已然变成如今世间的大人物,曾经胡闹烧天谕院院长胡须的
那人已经成了不怒自威的神殿掌教,某人成了颜瑟大师,某人成了光明神座,然而只要
曾经有过那些时光,谁能忍得住不偶尔回忆片刻?
这些回忆很温馨,带着一股暮时独有的黄昏怀旧味道。
光明大神官望着老笔斋外的暖融暮光,这才发现不知不觉间,时间随着这些回忆流
逝的竞如此之快,已经到了真正的黄昏。
黄昏的老笔斋外一片安静 临四十七巷里听不到任何声音。
老人微笑看着门外,没有说什么。
“那时我们年纪小调皮顽劣不堪你却一直是最聪明又最老实的那一个。”
颜瑟大师看着他说道:“先前经所提醒,你才发现桑桑这小丫头确实和你当年很像
,从里到外都是一片透明,看不到任何杂质。”
老人怜爱看了小板凳上的桑桑一眼,说道:“我不如她。”
颜瑟大师感慨说道:“能坐上光明神座的人都必须如此透明?如此才能比我们更接近吴
天的本质?可是透明代表什么呢?能反映世界原初的模样?如果世界是黑的,你们便也
是黑的?所以才会有那么多的光明神座最终走入歧途?”
老人摇头微笑说道:“透明便是无颜色,黑色却是无颜色还要无光辉,而你我身处
在这充满光辉的吴天世界中,透明便是光明,便是黑暗的敌人。”
听到黑暗的敌人这五个字,颜瑟大师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过了很长时间后他缓缓
抬起头来,神情严肃看着对方说道:“你还记得莲生吗?”
老人微微一怔,皱眉说道:“怎能不记得?”
颜瑟大师问道:“他是光明还是黑暗?”
老人摇了摇头,说道:“当年他在裁决神座之上,我在光明神座之上,我眼中看着
那方墨玉神座渗出污血来,便开始疑他,只是在我揭穿他之前,他便窥破命数自先离了
桃山,最终死于轲先生剑下。神殿之所以绝口不提此事,不提此人,只是顾忌吴天道门
的清誉和名声,但在我看来,莲生三十二瓣,无论如何光彩夺目洁莹如玉,都不过是些
污泥涸成的瓣上涂了些粉彩罢了。”
颜瑟大师盯着他的眼睛沉声说道:“魔宗覆灭之后,神殿招安了不少魔宗强者,如
果说光明不能给黑夜任何机会,你如何解释此事?如果说当年的那些血案是你为了毁掉
黑夜影子不得已的的手段,哪么神殿现在的影子呢?”
老人说道:“不一样,那抹黑夜的影子是冥君的子息。”
颜瑟大师极为恼火地重重一拍桌面,说道:“你怎么就这么迂呢?冥界只是一个传
说,从来没有出现过!当年你矫掌教之令在长安城里搞出满天腥风血雨,最终也没有找
到什么冥王之子,怎么到了今天你还如此荒唐!”
老人说道:“丰实上当年无论观主还是掌教都已经相信我眼睛所看到的。”
颜瑟大师盯着他的眼睛,寒声说道:“但结果却是你被关进了幽阁!”
老人平静回视他的目光,说道:“我是世界的光跟从我的,就不在黑暗里走,必要
得着生命的光,质疑我的,将在黑暗里走,不得解脱。”
颜瑟大师见他油盐不进,愤怒地挥舞道袖,厉声喝斥道:“那你告诉我你看到的黑
夜影子究竞在哪里!冥王之子究竞在哪里!你来长安究竞想杀谁!”
老人轻声说道:、‘我也不知道。”
听到这个答案,颜瑟大师怔住,面容上浮现出苦涩笑意,看着他声音微颤悲凉说道
:“就为了一个连你自己都不知道是谁,是不是真的存在的冥王之子,当年那个透明如
琉璃,诚挚光辉如明灯的光明大神官,居然不惜变成一个双手染血的大魔头,甘愿被囚
在幽阁十四年,令无数人感到痛心,你难道一点都不后悔吗?”
老人沉默了很长时间,苍老的脸颊上偶尔闪过一丝自省后的困惑,然后那些困惑极
迅速地转化为平静的坚定:“可问题在于我知道他存在啊。”
颜瑟大师皱着眉头看着他,说道:“那他究竟是谁。”
老人看着渐渐掩住老笔斋的深沉夜色,平静说道:“既然是冥王之子,自然隐藏的
极深,甚至他有可能直至今日也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你问我他究竞是谁,我现在给
不出你答案,但当年我既然能看到他在长安城里,他便一定存在,无论他从将军府里逃
走,还是燕境村庄的尸堆里侥幸活下来,他就是他。”
忽然老人的眉头皱了起来,望向桑桑问道:“怎么了?”
桑桑微黑的小脸蛋这时候变得有些苍白,两只小手紧紧攥着衣角,但神情还算平静
,听着问话后低声说道:“不知怎的有些累。”
老人怜待说道:“那赶紧去睡。”
桑桑转头望向颜瑟大师,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颜瑟大师叹息说道:“如果我那徒弟知道我让你休息不好,肯定不会放过我,安心
去睡吧,我们两个老家伙不会趁着你睡着了就如何,一定会喊醒你。”
老人望向陈皮皮说道:“天色已晚,你等的人已经来了,走吧。”
陈皮皮抹掉今日额头上似乎永远不会停止的汗水,极恭谨地向二位老人长揖行礼,
然后推门走出了老笔斋。
后院薰腊肉的松枝还在冒着烟,因为有段时间忘记过来看顾,所以烟变得有些大,
大概是因为这个原因,桑桑的眼睛被薰的有些微微发红。
她安安静静洗了脸和脚,爬上北炕钻进冰冷被窝,睁着眼睛看着窗外的淡漫星光,
想着宁缺如果此时看着和自己一样的星光,或许又会开始说胡话了。
因为节俭的缘故,炕面有些温凉,今年的长安城比去年要寒冷些,她躺了半天还没
有觉得暖意,忍不住伸出小手凑在唇边呵了两口热气。
星光照着掌心,上面全是指甲掐出来的血印。
刚才听着老师说到将军府和燕境村庄时,桑桑的心中生出了极大的恐惧,如果不是
用痛楚强行平静心神,或许她的身体当时会忍不住颤抖起来。
她没有听宁缺讲过将军府的事情,但她知道,只是没有问。宁缺杀死御史张贻琦,
杀死那名铁匠,她也知道,甚至还写过一首不怎么样的小诗,但她依然没有问。
宁缺不想说,所以她不问,但正如宁缺说的那样,她不蠢只是有些笨,而且在需要
聪明的时候比谁都聪明,所以桑桑什么都知道。
“冥王之子……听起来好像是很可怕的东西。”
桑桑的小脸贴着冰冷的枕头轻轻蹭了蹭,看着落在窗前的冬日星光,喃喃自言自语
说道:“但已经和你一起活了这么多年,还是只能一起偷偷地活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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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凛冬之湖 第一百章 围巷
”听说他们正在下棋 。”
“暮时就已经终局。”
“联还得拖着你陪我把这盘棋下完。”
“陛下,棋总有下完的时候。”
“今夜无法安睡,总得想些法子把这些时间熬乏过去。”
皇城深处的御书房内,大唐帝国皇帝陛下李仲易看着身涛的棋盘恼火说道,这盘棋
白天时便开始,但到了深夜却还未入中局,实在令他感到有些不耐。
黄杨僧人苦涩一笑,应道:“轴下,到了光明神座和颜瑟大师这等境界,已经要算
是世外之人,无论我等在世间如何警幌应对,和那边着实没有太大关系。”
今夜长安城气氛紧张压抑,除了临四十七巷那间铺子,皇宫自然是守卫最森严的地
方,依规矩既然国师李青山不在,多杨僧人身为御弟便会寸步不离陛下左右。
皇帝附下伸手将身涛的棋子楠乱,走出御书房站在残雪花树之涛,静静看着黑夜下
的长安城,忽然开口说道:“你相信冥界入侵的传说吗?”
黄杨僧人合什沉默片刻,摇了摇头。
一阵夜风楠过,皇帝陛下咳了起来,咳嗽声越来越大,最后竟是痛楚地弯下了腰,
他挥手驱走那些闻声而来的太监宫女,从袖中取出手绢轻轻擦拭了一下唇角,看着深沉
的夜色,说道:“联只希望如果冥界不是传说,要来便早些来。”
黄杨僧人听出陛下这句话里隐着的不祥意味,联想到先涛的咳嗽声眉头微微蹙起,
看着皇帝的背影忧虑说道:“陛下身体虚寒之症发作,还是回屋吧。”
皇帝缓缓摇头说道:“夫子曾经说过,我体内的虚寒症并不严重,只要能压制住那
便无法跳出来造反,若我不能压制,那便是我的命。”
黄杨虽是大唐御弟,但毕竟不像国师李青山那般与皇帝陛下相处多年所以并不知道
那些久远的故事那个大唐天子与魔宗少女之间的故事,所以听着这番话忧虑之余深感不
解,心想难道连夫子都无法彻底除掉涛下体内的虚寒之症?
当陈皮皮走出铺门,临四十七巷里燃烧的火色瞬间消失,只剩下一顶高高的古冠,
于是他捂着脑袋走了过去老老实实站在了对方的身后。
二师兄看着老笔斋紧闭的铺门,神情冷漠而平静,眼眸里却隐隐然雀跃着兴奋的火
焰,就仿佛他头上那根在暮色里快燃烧起来的棒槌。
巷子里面空无一人,假古董店杂货店的门都关着,冬树下的灰白墙醚不知从何而来
一个方凳,二师兄身形挺拔坐在凳上如崖畔青松不颤一分,而那个清嫩可爱的小书童,
则像青松下的白石般安安静静守在一旁。
二师兄看着紧闭的铺门,忽然开口问道:“还没打起来?”
陈皮皮低着头恭恭敬敬回答道:“先涛直在叙曰……”
二师兄严肃的面容上浮现出不悦的神情,说道:“到底都是些老人家做起事情来总
是这么拖泥带水不干脆,既然都坚持自己是对的,那最终终究还是要靠拳头讲道理哪里
用得着叙这么长时间的旧?如此粘乎,实在当不上君子二字。”
陈皮皮擦了擦额头上残着的冷汗哪里敢有意见。
二师兄那双绝对笔直眉头忽然蹙了起来,轻轻掀起长衫涛襟一振,然后扶了扶根本没有
偏移一分的古冠,说道:“总是不打难道还要我等上一积……”
陈皮皮见他动作,心知二师兄有些不涛烦把时间耗在这些他所以为没有意义的等待
之上,准备进老笔斋,顿时悚然一惊,汗水顿时再次湿透衣背。
此时的老笔斋里,光明大神官和颜瑟大师如此恐怖的人物正处于对峙之中,如果二
师兄再加入进去,谁知道会闹出多大的风波,这片街巷还能留下几片残瓦?
想到此节,他再也顾不得平日里对二师兄的敬畏,顾不得二师兄最厌憎别人乱了自
己的风仪衣着,伸手一把死死抓住二师兄的广袖,颤着微嘶的声音,满脸诚恳乞求说道
:“师兄,您可千万别再进去了。”
二师兄看了眼被抓皱的袖角,面无表情问道:“那二人能进,我为何不能进?”
按照陈皮皮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风能进雨能进光明能进颜色能进就二师兄不能进
老笔斋的原因很简单,因为现在在铺子里的那两位老人不管曾经杀过多少人但至少眼下
还算平静,无论做什么决定还是会多想想,长安城还能暂时保持和平状态,可依照二师
兄您这连衣衽方向都要归类到真理里去并且坚持不辩不明不打不明的性子,一旦进到老
笔斋那还有不惊天动地打上一场的道理?
更何况你以为十二师弟我先涛没有瞧见你故作严肃庄重神情时,那眸子里却在燃烧
着兴奋的火焰?你以为十二师弟我不清楚你是被夫子和大师兄压了太多年这两年又要主
持书院没法离开长安去天下游荡从而蕴积着满身的战斗欲望,今儿终于遇着位堪称对手
的光明神座,你哪里肯放过?
心里怎样想的不重要,重要的在于陈皮皮知道如果这样去规劝二师兄,肯定自己只
会被暴捶一顿,二师兄依然会飘然走进老笔斋,所以他颤着脸上可爱的肉肉,苦口婆心
劝说道:“慢又不是错,大师兄也挺慢的,咱们还不是要等。
二师兄不悦说道:“师兄哪里能和别人等同观之。”
陈皮皮见搬出大师兄来还未奏效,把心一狠,攥着他的衣袖低声说了两句话。(注)
二师兄微微皱眉,挥手示意一直沉默在旁侍候的可爱小书童先行回书院他则是扶了
扶古冠,理了理衣裳,便在树下凳上闭眼沉默平静等待。
从暮时至午夜,临四十七巷外来了很多人。
一身肃然铁血意的怀化大将军代表帝国军方来了。一身铁骨铮铮意的御史大夫代表
朝廷文臣来了,脸色略显苍白憔悴的国师李青山也来了。
大唐帝国诸方势力的代表人物齐聚于此,只是为了一个目的,为了老笔斋里那个佝
偻着身子的老人,为了那个老人当年在长安城和燕境里掀起的血雨腥风为了已经被埋在
黄纸堆深处的宣威将军叛逆一案。
十余年来帝国一直没有深究那件事情,因为那件事情牵涉太深影响太过宽远关系到
亲王殿下和夏侯大将军,更关系到西陵神殿和更神秘的源 然而当年谋划此事的光明神
座,今日已经叛离神殿,亲自来到长安城,大唐帝国的君臣哪里会容得他再次安然离去?
像今天这和大场面长安府衙和鱼龙帮之流,根本没有资格出现。
这些大人物带着各自下属,面无表情坐在巷口巷尾的大伞之下,因为不知道老笔斋
里面局势如何,所以没有人走过去。
有人早已注意到老笔斋对门灰墙之下坐着一个戴高冠的怪人,站着一个极胖的年轻
人,但在知晓了二人身份后没有谁敢对此表示疑意。
时间缓缓流逝,满夜繁星,李青山从巷口缓缓走来,走到二人身旁揖手一礼,也没
有多说什么像二人一样沉默望向老笔斋紧闭的大门。
桑桑并不知道老笔斋外有如此多的世外强者和俗世大人物替自己守夜,她只是闭着
眼睛睡觉或者想要睡觉,想着入睡后自己便不会这般难过又想着如果少爷知道谋害他全
家的元凶这时候就在涛面铺子里,他应该也会很难过吧?
桑桑在半梦半醒间这样想着然后她做了一个梦,梦见了自己的亲生父母。
桑桑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她很好奇或者想念这和感觉,宁缺毕竟比她只大四岁
,很难完全代替每个人都需要的存在。
直到她在长安城里遇到了一个棉袄襟涛染着酸辣面片汤的老头,她觉得老头儿很亲
近,那是一和天然的亲近,她从老头的眼光里看到了像宁缺一样毫无道理、全无条件的
怜爱,所以她以为自己遇见了父母一样的存在,她开始喊他老师。
桑桑惊醒过来,颊畔微湿。
一夜沉默无语,如豆油灯渐熄,门外晨光渐盛。
“神殿没有来人,你知道帝国做事的风格。”
颜瑟大师叹息说道:“身处长安城无法动用玄骑扑杀,若我们这和人动起手来,只
会生灵涂炭,但朝廷也不可能放任你就此离开,所以现在是个僵局。”
老人沉默,他很清楚今日既然被唐国发现,那么对方肯定不会qj许自己再次逃脱
,虽然他是神境妙化的光明神座,但是当一个强大帝国倾全力而出时,如果没有这座长
安城和里面居民的庇护,他依然会陷入绝境之中。
“当年听你说过,你在宋国那间破观里时也曾赌过。”
颜瑟大师看着他平静说道:“再赌一次吧,赌胜负生死,你若赢了,你继续去寻找
黑夜的影子,你若输了,便把命留在长安城,也算是给当年那林旧事做了个,结,让那
逾千名因你而无辜惨死的冤魂有所安慰。”
老人依旧沉默。
颜瑟大师看着他的眼睛,忽然说道:“为了你那女徒儿,和我赌一把。”
老人若有所思,站起身来说道:“有理,佩服,值得。”
这句话里有三个……词,佩服说的是颜瑟为了寻求一战之机,不惜放弃长安城这座
惊神大阵作为背景……要知道身为控阵者,颜瑟只要身在长安城中,便天然立于不败之
地,无论遇到何等样强大的对手,至少可以保证自己的安全。
而值得是说,这次以胜负生死乃至人生为筹码的赌局,只要是为了桑桑,那便是很值得
去做一做的,至于说有理,便是值得二字的旁注:老人是光明,他想把光明留在桑桑的
世界里,那么便应该最后做出一次真正光明的选择。
说来说去,一切都是为了桑桑这在很多人看来没有道理,但在老人看来很有道理,
在很多人看来不值得,但在老人看来非常值得。
桑桑是一个黑黑的小侍女,她的发丝有些偏黄,不怎么好看,更谈不上美丽,看上
去极不起眼,便是性子也不怎么可爱讨喜。
不识得她的人都会把她当成一根在寒风中摇摆,随时可能湮灭无闻的稗草,然而真
正识得她的人都会把她当成宝,这世间真正识得她的人,到现在为止,只有她的少爷宁
缺和她的老师光明大神雷。
所以当隆庆皇子微微一笑用言语威胁她的安全后,宁缺在大明湖畔焦虑不安沉默思
忖苦求破境,然后毫不容气一箭把这位身份尊贵的西陵神子射成了废物。
当悟道让她不高兴并且试图对她动手脚时,光明大神官不经思索,放着桌上的黄花
鱼不吃去了小巷,轻描淡写一指把这位来自不可知之地的僧人变成了瞎子。
晨光来到长安城,来到临四十七巷的老笔斋。
颜瑟大师和光明大神官终于结束了叙旧以及隐藏在话语间的谈判,决定用一和比较
简单的方式来化解当涛的僵局,替十几年那段历史写下句号。
苍老的手撑缓缓推开铺门,老人回头望去,看到桑桑不知何时来到了身后。
一夜半梦半醒,当涛铺传来些微动静时,她便醒来,并且赶了过来。
老人静静看着她,忽然开口说道:“想去看看?”
桑桑用力地点了点头。
老人看了颜瑟大师一眼。
颜瑟大师笑了笑,说道:“她倒确实是最好的见证人。”
老人看着桑桑的小脸,停顿片刻后微笑说道:“把那个新瓮带着,还没有懒过鸡汤
,没有油污,待会儿用来装灰应该合适。”
颜瑟大师听着这话,说道:“如果有旧瓮也带着,说起来你这小丫头靠老道的鸡汤
帖也挣了不少银子,我却还没喝过你懒的鸡汤。”
桑桑低着头轻声说道:“如果你们不出去,我今天给你们懒鸡汤喝。”
老人恰爱看着她,摇了摇头,又望向颜瑟说道:“旧瓮有油,灰容易粘在壁上。”
颜瑟大师轻拂道袖,大笑着向老笔斋外走去:“我这辈子道袍上总是油污一片,从
来没有嫌弃过,难道还会在意死后变成的几捧灰会不会被油污弄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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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凛冬之湖 第一百零一章 一步山崖
晨光来临,长安城缓缓从睡梦中苏醒照
老笔斋门被推开,临四十七巷里的那些大人物们顿时警醒。
今年较往年更寒冷,却已经好些天没有落过雪,树根下的残雪一日复一日地向灰色
里去,然而就在铺门吱呀一声推开时,天空飘飘落下雪来。
二师兄抬头看了一眼天,然后望向对面刚刚开启的铺门。
巷口处一辆黑色的马车自风雪中缓缓驶来,全金属打造的沉重牟身,碾压的巷间青
石板微微颤动,轮间发出类似雷鸣般的低轰。
颜瑟大师和光明大神官走出铺门,坐进马牟。
片刻后,一个瘦弱的身影也走出了老笔斋。
桑桑左臂抱着新瓮,右臂抱着旧瓮,显得有些沉重吃力,艰难地爬上了马牟。
黑色马车在风雪中向城门处驶去。
临四十七巷里依旧一片安静,巷头的大将军和巷尾的御史大夫都没有动作,神情凝
重看着黑色马牟离开。
二师兄从凳上站起,负手身后带着陈皮皮循着黑色马车的轨迹向城门处走去。
直到此时,巷里其余的大人物才敢有所动作。
大将军命令隐藏在长安城各处的羽林军回营。
御史大夫直入皇宫覆命。
国师李青山看着渐要消失在长安风雪间的那辆马车,缓缓低身行了一礼。
长安城北郊有一座不怎么出名的山,山不高亦无文人佚事可以助其名,满山满野的
杂衬也少了些幽美意,所以平日里少有游人,今晨风雪陡至,道路覆雪难行山上更是人
踪俱灭,安静地仿佛不在尘世之内。
那辆黑色马车便停在这座无名山下,精铁打铸而成的牟轮巴经把轮下的青板压裂如
果强行登山,只怕会把泥泞山道害出两道恐怖的伤口。
两个老人正行走在山道上,棉袄有些旧了但很干净,被山风吹着轻轻颤动,道袍倒
还是新的却染着很多油垢,被山风吹着四处招摇。
无论从衣着还是微佝偻的苍老身躯看,山道上的两个老人都很寻常很普通,然而当
他们行走在漫天风雪间竟走出了飘然欲去的离世之感。
山道下方,瘦弱的桑桑抱着两个沉重的瓮,低着头抿着唇,盯着裙摆下仿佛永远没
有尽头的石阶艰难地小步快赶,追着前面那两个似要离世而去的老人。
颜瑟大师拔开脸上一道雪枝,叹道:“不知稍后是新瓮填满,还是旧瓮变重。”
光明大神官走在他身旁,微笑说道:“全看昊天安排。”
颜瑟大师把雪水揩在道袍上,说道:“其实都填满也不错。”
光明大神官点点头说道:“两瓮并排安放,也算是做个邻居。”
颜瑟大师转头看了他一眼,负袖于身后继续拾阶上行。
一株雪松下,两位老人稍作歇息,等着下方的桑桑赶上来。
颜瑟大师看着老人平静的容颜忽然好奇问道:“当年你究竟到过天启没有?”
光明大神官微微眯起苍老的眼,似乎在回思很多年前的事情,沉默很长时间后轻声
说道:“曾经到过,然后被打落尘埃,剥夺了与昊天亲近的机会。”
颜瑟大师怔怔看着他,感慨说道:“能破五境那是何等样的大机缘,世间多少修行
者穷尽一生都无法接触,你居然十几年前便走到了这一步,难怪观主当年看遍桃山还是
认为你是道门中的第一人。”
光明大神官轻声叹息说道:“曾经见过,结果再也无法复见,其实是一种痛苦。”
桑桑终于赶到了雪松之下,小脸通红,气喘吁吁。
二老也没给她任何休息的时间,继续迈步拾阶向山顶去。
颜瑟大师说道:“曾破五境却被打落尘埃,这只能证明昊天认为你的所行所为是错
的,所以决意要将这种恩赐收回来,你非要追寻什么黑夜的影子,冥王的儿子……其实
和昊天的光辉有关系吗?其实最终你信的是自己而不是昊天。”
光明大神官叹息说道:“其实过往数十年间,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为什么神殿
历史上那些无比优秀的光明神座,最后往往会离开桃山,为什么被称作最接近昊天的人
,最后往往会选择走一各昊天并不赞赏的路?千年之前开创魔宗的那位祖师如此,数百
年前叛教的那位前辈如此,最终我也走上了这各道路。”
他转身望向颜瑟,沉默很长时间后说道:“我思考这个问题思考了很长时间,便是
先前登山时每一步都还在想,直至此时看着前方云海里升起的红日,看到那片温暖的红
光,我才明白,原来那是因为坐在米明神座上的人一信的芳米明只下”
颜瑟大师沉默,他听懂了光明大神官这句话的意思。
信奉光明,昊天并不一定代表光明。
此时二位老人已经登临到了无名山顶,桑桑在身后一株直挺挺的白杨衬下休息,身
旁新旧两瓮和她微黑的小脸一道反射着红润的光泽,暖意十足。
山崖东面的云海尽头,初生的朝阳已经全部跃了出来,红艳圆融一轮。
山崖上却依然飘着细碎的雪,雪中观朝阳,真是很奇怪的画面。
走到崖畔,颜瑟大师伸手赶走飘到眼前的一片雪花,看着东方在两层云夹层里平静
微笑的红色朝阳,问道:“跨出那一步的感觉怎么样?”
向前跨出去一步,便要进入下层缭绕在山间的白云,或是走入温暖的光辉中。
光明大神官走到他身旁,并肩望向远处的朝阳,说道:“当年在宋国海堤旁你与柳
白一战后,我见红日渐落,心有所感,却也只跨出去了半步。
“无论一步半步终究是跨出去了,我很羡慕你。”颜瑟大师感慨说道:“难怪当日
柳白看着你的眼神那般奇怪,我终究还是一个后知后觉的家伙啊。”
光明大神官回忆着多年前那道破开云霄仿似自万里外而来赴约的惊天一剑,想着当
时身旁这老道撼海静波的动地一符,不由微微笑了起来,说道:“按道理论柳白早就应
该已经跨过去那半步,但不知为何这么多年都没有消息,或许是畏惧?”
颜瑟大师想着那位自己此生所遇到的最强者,微微蹙眉,却没有说井么。
光明大神官看着他似笑非笑说道:“很多人都以为你以纯阳入道,便断了破五境的
可能,但我却以为至绝处必有新生,柳白是乃是世间第一强者,你却能和他正面对敌而
不败,他如果能跨过去,你更没有道理跨不过去,所以……你呢?”
山风夹雪而至,吹拂得宽大道袍猎猎作响,颜瑟大师看着云层间的青湛天空和那轮
红日,平静说道:“去年得宁缺为徒,执念尽数化为宁静,心胸骤然一旷,那时我便明
白隐约要跨出那一步,但不知为何我却不愿意跨出去。
他望向光明大神官说道:“便如你说柳白一般,因为畏惧。”
光明大神官一双老眉在晨光里蹙成山川,沉默片刻后问道:“因何畏惧?”
“符道走到最终便是天地至理,最本质的规律,我此生修符,一生修符,便是在逐
渐往那原初里走,然而最极致处乃是昊天才有资格触碰的区域。”
颜瑟大师面无表情说道:“修符修到最终不免要触碰到那片禁区,讲究的是自我启
愉,不需要天启,那么一朝破了五境会遇到什么样的事情?这便是畏惧。”
朝阳在云海遥远的那头平静注视着山崖的这边,光线是那般的红融温暖,照亮崖畔
的石雪树瓮人,那是慈祥慷慨的昊天在赐予人间规则和生命。
光明大神官说道:“虽然我似乎已经背叛了昊天,但我终究修的是神术,昊天的光
辉会赐予我看透世间一切的双眼和无穷无尽的力量,白昼的战斗我有优势。”
颜瑟大师摇头说道:“长安城是我的主场,我这双脚曾经踏遍城内的街巷,游遍城
外的大好河山,这座山便是我的一道符,所以你并没有太大优势。”
光明大神官笑了笑,说道:“无论如何,还是不要惊扰世人调梦为好。”
颜瑟大师说道:“既然劝你离开长安城,为的便是这般。”
话音落处,宽大的道袖轻轻舞起,随着一道清光闪过,道袖间那些油污和难闻的气
息骤然间净化无踪,一股强大莫名的符意缓缓自山石裂缝里渗透出来。
“多年不见山字符。”光明大神官感慨说道。
他右手探出棉袖在风雪中轻轻一挥,来自东方的晨光瞬间把枯瘦的右手映成洁白如
玉的存在,无数粒微弱的光点从他的指间散出,像萤火虫一般飞至空中。
山石间渗透出来的强大符意与这些蕴着圣洁气息的神辉光点一触,并没有产生恐怖
的结果,而是亲近地依偎在一起,缓缓从山顶向着山崖下飘落,逐渐形成一道无形的屏
障,七色流光在屏障上流传,如一道雪中的美丽彩虹。
两个老人看着身前这片将整座山笼罩起来的彩虹罩,感受着其间的融洽意味和强大
,很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同时望向身后那个沉默低着头的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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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凛冬之湖 第一百零二章 在那天之外
数里外—处废弃离亭内,二师兄漠然看着那座山的方向,就在先前那一刻,那座山骤然
消失,无论是肉眼望去还是感知中都已经不复存在。
陈皮皮站在二师兄身后,心痒难忍有些着急地挠了挠头。
光明大神官和颜瑟大师,这样两位知命境巅峰,甚至已经可能逾过五境半步的超级
强者对战,不是随便便能看到的,数十年来除了小师叔曾经执剑斩过的那些风风雨雨,
便只有廖廖数场而已,他如何能不好奇?
明明那边除了风雪什么都没有,但二师兄还是神情漠然静静看着那处,仿佛把那里
发生的一切看的清清楚楚,他的眼眸里没有射出晶莹的光辉,而是充斥着一股极严肃正
道诸邪辟易的气息,视线过处无论风雪落叶尽数惊惧避开。
陈皮皮知道二师兄能看到山上的动静,紧张搓着手问道:“师兄现在是什么情况?
打起来了没有?桑桑应该不会有事吧?不然我可没法向小师弟交待。”
二师兄微微皱眉,不耐烦说道:“闭嘴,好好看。”
陈皮皮马上闭嘴,幽怨想道,自己看不到怎么好好看?
颜瑟大师自怀中取出一样物事郑重递到桑桑手里,然后交待了几句话。
光明大神官怜爱看着桑桑,把一块腰牌轻轻放在她的手中,然后摸了摸她的脑袋。
此时说的话都是遗言,交待的事情都是后事,只是不知道究竟谁说的是遗言,谁真
的会留下很多后事,需要桑桑去处理。
颜瑟大师走到崖畔,闭目沉思。
光明大神宫走到山崖另一侧,平静看着雪中的朝阳。
颜瑟大师睁开眼睛。
光明大神官收回目光。
颜瑟大师注视着老友那张平静的面容,忽然笑了起来,右手探出道袖轻轻一挥,有
心无意之间便成一道大符,符意凛然强大难以言喻,受符力召引,数千数万块山石自地
面悬浮而起,密集布于空中仿佛无数凝固的巨大雨珠。
细长的仿佛还带着红袖招姑娘丰润水嫩意味的手指微微一颤,山字符动。
漫山遍野如凝固般的山石,呼啸着落了下来,仿似一场夏夜的磅礴暴雨,轰轰击打
在山间,瞬间让坚硬的山崖间多出无数坑洞,溅出遮天蔽日的砾尘。
光明大神官平静站在漫天石雨之中,右手高举过顶,仿佛还带着酸辣面片汤和鸡汤
味道的棉袄微微一振,神术大作。
那根洁白如玉的食指尖燃着一抹神辉,神辉没有散发什么威力,却是那般的精纯圣
洁,在漫天石雨间无论如何飘摇,却终究没有熄灭。
伸向天空的那抹神辉不灭,天穹中落下的石雨便沾不到老人身上那件旧棉袄。
恐怖的漫天石雨还在纷纷落下,溅起的石砾又再次不断汇入石雨之中,似乎永远没
有停歇之时,那些飘然落下的雪花早已惧的不知避去了何处。
他身前的石雨骤然一斜,无由避开。
缭绕在他伸向空中那根食指尖的吴天神辉骤然间明亮起来,把被石雨残雪压抑至晦
的山崖间照耀的无比清晰,花草树衣尽皆现出本质的模样。
朝阳已经移入了云层之后。
山崖间那根指向天穹的食指,却生出了一轮朝阳。
光明慈悲而冷漠,温柔而强大。
它普照世间,它无处不在。
跟随它的必在光明里走,背弃它的必在黑暗里行,并将毁灭。
山崖间的石,石间的草,瑟瑟的花,树以及树下的人,皆被光明俯瞰,故而畏怯。
漫天石雨不复再起。
于是雪花再次从天空飘落,落在山外那道无形彩虹屏障之上,化作七色。
颜瑟大师缓缓睁开双眼,感受着那股世间最纯正的光明意,面无表情看着崖外彩晓
里镶着的万粒雪花,轻轻一扰道袖。
道袖在他身前横横划过,如同一道直线的横线,呼啸玻风,拂尽所有障碍。
随着道袖横直一舞,山畔崖壁上那道隐约的横直石缝骤然变得清晰起来。
山间杂树里的两条泥泞山道,也骤然间变得硬了起来,被融雪软化的稀泥瞬间变成
比岩石还要坚硬的存在,泥泞仿佛变成微缩的河山。
道袖一舞便是一横,崖壁石缝又是一横。
两条变作大好河山的泥泞山道是两竖。
两横两竖。 横竖皆二。
便是井。
这道以山崖衣袂而成的符,横亘在天地间,毫不掩饰地已经开始弥漫周遭的光明线
条展示自己的轻蔑,不屑以及骄傲,因为它是最强大的井字符。
井乃封田之制,井有古礼之意,井有妙论之始。
但最简单也是最强大的井字符意,就是简单的线条切割,那种均匀的平衡的完美地
对空间的切割,对天地的切割。
井字符降临山崖,切割线条无论巨细,皆往深处往细微处去。
山崖间滚动不安的岩石尽皆碎为齑粉。
山崖间瑟缩的草树尽皆碎为齑粉。
山崖上空飘舞的雪花尽皆碎为脊粉。
山崖间穿行的寒风尽皆碎为脊粉。
最后山崖碎了。
无所不在的光明,也因为空间的碎裂而变得黯淡,开始支离破碎。
这是颜瑟大师追求符道的极致境界。
山崖间这道井字符,才有真正的横亘不二意,不止世间万物,甚至连空间都能切割
,比当初春风亭雨夜王景略曾经遇到的那道井字符,要强上数千数万倍。
光明总是需要空间来行走,当空间破碎时,它该如何灿烂?
光明大神官看着眼前无数根细至不可见的线条,在心底深处发出一声幽幽叹息,知
道在这一刻颜瑟终于不再思看别的问题,向五境之外迈出了第一步。
有能力让吴天神辉黯淡甚至破碎消失的符道,已经超出了吴天允许的范畴。
他的棉袖已经被切碎,便是绽出的棉花也已经被符意切碎,手臂肌肤外有道晶莹的
光辉,在强大的井字符意切割下已经变得越来越薄,但他裸露着的手臂指向东方的天空
,食指尖燃烧着明亮的神辉,异常坚定而执着。
或许是对光明的信仰如此坚定执着,感动了苍穹之上的造物主……
光明大神官若有所悟,静静看着云层,深邃的眼眸里晶莹无比,苍老的脸颊上满是
感动的泪水,喃喃颤声说道:“感谢昊天赐予我力量。”
云层外的朝阳骤然大威,一股磅礴的力量穿越雪云,无视距离与山崖间破碎的空间
,直接灌注到他苍老的身躯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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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凛冬之湖 第一百零三章 新瓮,旧瓮,灰如雪
那股沛然莫御,甚至应该用灿烂辉煌来形容的庞大力量,就这样从苍穹之上落下,进入
到人类的身躯里,如果没有任何经验或准备,相对渺小而脆弱的人类身躯或许会直接被
这股力量崩成无数碎裂的光片,或者惘然变成一个白痴。
但这种境遇对光明大神官来说并不陌生,很多年前他便曾经迈出那一步,领悟到了
昊天的启示,他明白只需要全方位的敞开自己的心灵以及肉身,便能得到昊天赐予人类
最珍贵的礼物,从而能够利用这股不应该在人间出现的力量。
光明大神官晶莹深邃的眼眸平静注视着山崖间的一切,仿佛看到井字符每一根切割
空间的线条,缭绕在他食指间的神辉已然变成一团宛若实面的白色光辉,美丽流传的圣
洁乳白光絮间散发着难以想像的恐怖气息。
无数万道圣洁乳白光絮从指间散播开来,有的像雨伞般垂下,护住了他的身体,更
多的则是像阳光般瞬息刺出,刺进那些被割裂成无数碎片的空间中。
道道光絮刺入空间碎片后,那些碎片骤然间变得明亮起来,光明里蕴藏着的恐怖气
息,生生撑住了边缘的线条,让空间不再继续破碎。
颜瑟大师用逾五境的强大符意把空间切割成了碎片。
光明大神官以天启之力强行维持空间的存在。
数万片明亮的破碎空间,就像是数万面极小的镜子,镜中出现山崖空气雪花草树的
画面,虽然都是被切割后全无联系的碎画面,但依然存在。
数万面明亮光镜边缘,那些切割的线条正在微微颤抖。这些线条崩断,光明的力量
便将冲破切割的禁锢,回到真实的完整的世界之中。这些线条继续向细微处切割,那么
空间继续破碎,无论里面充斥着怎样的光明气息,最终也只能逐渐黯淡。
从天地气息间借来的横亘符意,和从昊天处借来的光明力量,谁更强大?
符道是人类从天地间自我领悟的道理,自行掌握的世界最深层的规律,光明则是昊
天对这个世界的恩赏或者惩罚,究竟谁能够胜过谁?
山崖间一切甚至包括山崖本身都已经被被切割开来,被昊天的光明气息冷漠支撑着
,没有化为青烟,只有一株树没有粉碎,没有被封进光明的镜子里。
那是一株直挺挺的白杨树,树下蹲着个小姑娘。
小姑娘左手抱着一只旧瓮,右手抱着一只新瓮。
她在崖间的光明与符意间微微颤抖着,如同寒风里瑟瑟的小草。
不知从哪里逃过来的一片雪轻轻落在她的肩头。
她拾起那片雪,感受着雪在指间缓缓融化,看着场间的那双柳叶眼愈发明亮,眼眸
愈发明亮,眼瞳却愈发幽黑,黑色的瞳子仿佛能看到光明的实质。
超越五境的神符师与天启境界的大光明者,他们之间的战斗在真实的世界里根本没
有具体的形态和画面,然而因为无论老人还是颜瑟大师,都用意识把那株白杨和白杨下
的小姑娘封在空间之外,所以她是个真正的旁观者。
所以这场俗世根本无法理解的战斗,落入桑桑黑色的眼眸后,便被描绘成了人类能
够理解的画面,那些画面美丽到了极致,也令人心悸到了极点。
磅礴的气息,神圣的光明,无畏的天地,横亘的符意,它们彼此切割着伤害着,依偎着
,挣扎着,空间压缩着光辉,光辉突破着空间,最终压缩凝练化作满天漆黑夜穹上的星
辰,变成荒原上寂廖的流火,化为露珠上的映出的春意。
然后所有的画面在桑桑的眼眸里消失,无形无状,甚至没有存在,一片绝对的黑暗
与寂静,比最深的夜还深,比最黑的云还要黑,犹如冥君的瞳子。
如果换成别的普通小姑娘,大概早已震惊的惘然昏厥过去,但桑桑没有,她不知道
发生了什么,她看不懂山崖间发生的一切事情,但她依然拼命睁大眼晴看着能看到的一
切,静静地看着静静地等着,要看到一切能看到的,记住一切能记住的,因为她知道宁
缺将来一定很想知道今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绝对的黑暗里,忽然出现一个极小的光点,然后光点骤然喷发成无数束光粒,瞬息
之间冲破整个空间,如同一个崭新世界的诞生。
又如同夜穹里威开了无数朵美丽的烟花。
桑桑看着那些美丽的烟花,有些懵懂地揉了揉眼睛,当她再次睁开眼睛时,发现曾
经发生的那些都消失了,山崖重新回到眼前。
笼罩着无名山峰的彩虹禁制消失无踪。
雪花再次蒂下。
崖畔站着两个抬头望天的老人。
此时他们终于变成真正的老人,被山崖间穿行的寒风一吹便咳嗽起来。
颜瑟大师抬起手臂,用道袖擦拭掉鼻涕,看着天空咕哝说道:原来是这么回事。”
光明大神官身上的棉袄右袖已经化为虚无,他有些畏寒把右臂插进左边的袖筒,像
个老农般蹲了下来,微微眯起眼睛看着天空里的某处。
颜瑟大师指向北方某处,对身旁的老人说道:“我看到了一道前所未有的大符,那
道大符只有简单的两笔,起于荒原北方,一笔落于西,一笔落于东。”
然后他回头望向自己默默守护多年的长安城,感慨说道:“于此间相会。”
先前那刻,他超越修行五境,甚至走到了更远的地方,清晰地看到了那边的世界,
真实的未来,所以他知道那道前所未有的大符是真实的,是人类真的能够写出来的,所
以他喜悦赞叹感动无以复加。
光明大神官蹲在崖畔,顺着他的手指望向北方,却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真正晋入
天启境界的他,在先前那刻明悟了很多以前一直无法明悟的事情。
老人回头望向那株杨树下的桑桑,苍老的脸颊上露出犹豫挣扎的神情,直至最后终
于解脱释然然后明悟,微笑说道:“原来这才是我的机缘。”
颜瑟大师低头看了他一眼,哈哈大笑起来,说道:“到这时候难道还看不透?无论
何等机缘,终究不再是你我的事情,而是他们的事情。
老人站起身来,叹息一声后笑着说道:“是的,以后是他们的世界了。”
很多天前,一个老人被老笔斋里的小侍女收留,当时老人问了小侍女一个问题。
“你相信机缘吗?”
“我相信机缘。”
“我相信每个人注定遇到一些人,做一些事情,这些由昊天安排好的事情,就是机
缘。,、
“很多年前,我看到黑夜的影子落在这座城中,一朝看到,便是遇见。”
“既然遇见,那便再也无法分离,只是看到的并不真切,遇见的并不具体,我只知
道他存在,却不知道他究竟存在在哪里。”
“然后我在长安城里看到一个生而知之的人,我觉得这是不对的事情,因为世上不
应该有生而知之的人,所以我与他的机缘就此开始。”
很多天后,站在长安城郊外的山崖畔,老人才明白原来他的机缘一直都不在那个人
的身上,而是在那个人名为桑桑的小侍女身上。
一阵冬风吹过,崖畔并肩站立的两位老人瞬间成灰,如雪。
数百年来,西陵神殿最出色的光明大神官,就这样平静地离开了这个世界,他这一
生惊才绝艳,无所不能,堪称桃山最强者,却因为所谓机缘被囚十四年。
他逃离桃山,来到长安城,却未能找到那抹黑夜的影子,仿佛此行只是为了遇见桑
桑,然后收她为传人。
在临死前的那刻,他受到昊天启示,终于第一次清晰的看到了黑夜的影子是什么模
样,看到自己的传人将继承自己在世间大放光明,所以他离去的很是安心。
数百年来,昊天道门最出色的神符师,也这样平静地离开了这个世界,他这一生嬉
笑怒骂,游戏人间,无任何虚名,却是第一个凭符道逆天越五境的强者。
颜瑟大师这一生过的潇洒随意,只是苦觅一个传人,当他遇到那副鸡汤帖后,终于
得偿宿愿,仿佛这一生流连青楼只是为了收那个家伙为传人。
在临死前那刻,他看破了光明与黑暗的轮回,看到了那道大符,知道自己的传人宁
缺将来一定能在世间写下一道他这一生从未写出来的大符,知道那个家伙一定能够完成
无数代符师想要完成的事情,所以他离去的非常安心甚至愉快。
风起风藉,雪起雪歇,山崖之上一片安静。
孤伶伶的白杨树孤单地看着天,孤伶伶的桑桑抹了抹眼睛,吃力地抱着两个沉重的
瓮,艰难地走到崖畔,然后双膝跪到两堆灰前。
崖上的山风一直在吹着,那两堆灰被卷的到处都是,有很多已经被卷进了空中,飞
到了雪地上,甚至飞到了更远的地方。
桑桑跪在地上,伸出双手捧着灰往瓮里威放。
“老师住新瓮,他喜欢干净。”
“少爷的老师住旧瓮,他不怕油。”
她轻声提醒自己,一搀一捧把两个老人的尝灰往瓮里装。
恼人的山风不时前来打扰,吹的那些灰到处都是,甚至吹到她的棉裙和小脸上。
桑桑抬起手背擦了擦脸,然后低头继续往瓮里捧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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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凛冬之湖 第一百零四章 药酒传人土豆灰
废弃的离亭内,二师兄静视着远处那座消失的山,他的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只是
平静沉默,古冠直立如峰,双手负后如云。
此后不久,那座消失山些原本所在的空间里,忽然无数晦云汇聚而至,雪花狂舞而
动,紧接着远处隐约间多出了一些透明无形的事物,那道无形屏障上光流彩溢,幻化美
丽到了极点,然后隐约间能看到无数颗繁星在其间闪烁。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那些闪烁的繁星骤然消失,云集雪汇的空间变成漆黑一片,
那处的秩序和规则似乎都变成了静止的死物或者说到了终结的那个时间点。
苍穹之上一道闪电劈了下来,这道闪电撕裂的空间距离极长,粗若大河,却偏生没
有发生任何雷声,也没有任何颜色,只是洁净乳白到无以复加。
大地微微颤动,漆黑一片的空间骤然崩解,莫名消失的山些重现人间,两股磅礴强
大的气息并行其间,山峰外的云层被这两道气息撕成粉碎后絮沫儿,因循着不可知的规
迹缓慢加速,渐渐变成一个极大的云漩。
二师兄沉默看着那处,很久之后诚挚赞叹道:“这才是真正的得道吧。”
站在他身后的陈皮皮,看着山峰腰间的云漩,觉着身体每一寸肌肤都有些发麻,仔
细体悟感知着那两道正在缓慢散去的强大气息,震惊喃喃说道:“居然都破了五境?这
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能迈出一步便能迈无数步……先涛那刻,谁知道他们在五境之上究竟走了几步。”
二师只,微微皱眉,然后抬步向那座山峰走去。
山峰既然重现世间,便能攀登,原先那些泥泞难安的山道,此时仿佛被时光这个伟
大雕塑家做了某和手脚,变得坚硬而不可触动,那些溅起的泥点和碾压形成的泥窝,如
同石雕一样静卧在地面……便是最细微处也清晰可见,从而显现出与平时完全不一样的
感觉踩在山道上,仿佛踩着美好的河山和人类的历史涛行。
山峰既然还在,那么山顶与山崖自然都还在,只是仿佛被某和力量进行了重组,变
成了全新的存在,崖石碎成了白色的粉末……细细铺着如同南海畔的沙滩。
唯独有一株杨树完好无损,孤伶伶地站在那里,它本应生长在寒原冷峰,此时却出
现在了海畔的沙滩上,所以荒谬。
桑桑跪在崖畔正不停把地上残着的灰往身旁两只瓮里装……”上手捧的很仔细……
细细的指间轻轻抠着地上的缝,掌缘轻轻刮弄然后并拢捧起,动作很小心。
她抿着嘴唇,没有哭泣,眼睛睁的极大……机械麻木地重复着拢灰捧灰的动作,便
是明亮眼眸里的情绪也不悲伤,而是平静至极的麻木。
二师兄和陈皮皮走上山顶,第一眼看到便是这样的画面,这幕画面将长久地存在于
他们的心里,让他们以后在某些方面全无理由地选择支持这幅画的主角。
走到崖畔,二师兄看着身前流云,伸出手轻轻感知那两道已经快要完全散尽的气息
,看了一眼裙摆垂地的小侍女,说道:“就让他们留在这里吧。”
“这是我老师。”桑桑摇了摇头,指着新瓮说道。
她指着旧瓮说道:“这是少爷老师。”
然后她低头说道:“少爷肯定想知道我老师长什么样子,肯定想再看一眼他的老师,所
以我要把他们带回去给少爷看,不能让他们就这样被风吹走了。”
南门顾深处道殿内。
大唐国师李青山盯着深色桐木地板上的倒影发呆,他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脸是那样的
苍白憔悴,因为此时他眼中只有那张猥琐可笑的脸。
他知道自己以后再也看不到那张脸了,虽然过去这些年里,他有时候也会对那张脸
感到无奈甚至有些厌烦,但这时候他依然陷入了极大的悲楚之韦
这些年的厌烦是因为师兄的浪荡行事还是因为自己在他面前总像是小孩子?
李青山看着地板上的倒影苦涩一笑,世人只知昊天南门鸡里有自己这个国师,却极
少有人知道师兄,一应风光都让自己领了去,然而当年柳白那剑是师兄帮他挡的,如今
光明大神官来到长安,最终站在自己身涛的还是师兄。
“师父,喝药。”
何明池把药盘高举过顶,他知道师父这时候的心情非常低落难过,但身为弟子,他
必须保证师父的身体,尤其是在这等心伤时刻。
“放下吧。”李青山强敛痛意,声音微哑说道:“稍后便喝。”
何明池放下药盘,沉默退出道殿,在门槛外拾起那把黄纸伞夹入腋下,没走几步便
在落在微雪的园间被观里的道士道姑们围住了。
颜瑟大师的故去或许在民间无法激起一朵浪花,因为本来就没有多少人知道他的大
名,但这些南门观道人则不同,他们的脸上满是悲伤和愤怒的神情。
有道姑颤着声音问道:“那人为什么能在长安城里藏这么久?”
军部院外还飘着细雪,天空阴晦仿佛昊天在发怒,屋内的气氛压抑低沉地犹如阴晦
的天,将军们的脸上毫不遮掩写着愤怒和羞愧的情绪。
“那人为什么能在长安城里藏这么久?”
沉声发问的人是大唐镇国大将军许世,在收到陛下密令后,他以世人难以想像的速
度回到了长安城,然而午时进城门后紧接着便听到了那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有资格有资历曾经与颜瑟大师合作的军方将领,现在整今天下便只剩下他这个帝国
军方第一人,所以这个消息令他愤怒之余愈发沉痛。
许世大将军的脸阴沉的仿佛要滴下水来,看着众人家声说道:“就在今天清晨,我
大唐帝国的柱石倒下了一根,我不管敌人是什么光明大神官,我只知道轴下给了你们几
十天的时间,你们却没能把他找出来然后杀死。
屋内的将军们低着头,有些人想要反驳这应该是天枢处的失职,然而面对着镇国大
将军沉怒的脸……加上内心深处身为帝国军人强烈的荣誉感……让他们没有开口。
“不要试图推卸责任,除非你们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你们是军人!你们脚下的土
地是帝国的都城长安……所隙德们有义务保证这甲的安全!而不是让一今年纪足以做你
狮嘲爷的人去冒险上阵!”
他望向怀化大将军,厉声说道:“当时为什么不主动出击?”
怀化大将军站起身来,低头羞愧说道:“陛下严令要保证长安居民安全,如果动用
重甲玄骑太过惊人,而且对方实力太强战阵冲锋不见得留得下来他。”
许世微微眯眼,忽然暴怒斥道:“西陵大神官很了不起吗?你们的胆子被吓破了,
所以只能像老鼠一样躲着,像看客一样冷眼看着!我大唐军人何时如此怯懦过!当年疆
场之上倒在兵矢之下的知命境修行者少了吗!”
说完这句话,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咳的异常痛苦,直至佝身难起。花白的头发被震
的轻轻飘舞眉角皱纹显得极深,堂下诸将知道这是大将军的肺病开始发作,不由又是羞
愧又是着急,急声唤医官进来诊治。
许世艰难地直起身躯,神情凛然看着诸将说道:“今晨之事我不怪你们毕竟是南门
和书院先接的手,但我很想知道,卫光明他凭什么能在长安城里隐藏这么多天为什么帝
国没有任何人能找到他,这当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仔细查下去若是军方懈怠畏怯的问题,尽数斩之,若是天枢处或南门观的问题,报于
我,我请旨斩之,替颜瑟大师陪葬!”
将军痛苦的咳嗽声和情怒的厉喝声交织在一起,久久难歇。
桃山最接近天穹的最上层有四座壮观的道殿,在没有祭天大礼的时候,此间严禁闲
杂人等靠近,便是神官也极少见,显得空旷寂清而漠然。
靠近崖畔通体黑肃的殿宇里,响起一阵痛苦的咳嗽声,裁决大神官樊笼被光明大神
官破除,受伤至今,此时听着那人离世的消息,心神激荡之下便咳了出来。
天谕神殿里没有任何声音,只有沉默。
相对最简朴的那座白色殿宇内更是完全的寂静,因为本应在殿内的光明大神官,已
经有近十五年不曾坐在神座之上,而且他将永远不会再次回来。
最高处那座洁白无垢的神殿内,响起一声幽然的叹息,然而如此轻幽一叹,声音却
响彻桃山,仿佛像雷鸣一般声势惊人,然后骤然静默。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那道威严如神的声音再次响起。
‘是明的传人岂能流落尘世’当接回道门。”
遥远南方一座无名岛上,一名青衣道人站在高高的礁石上,沉默看着眼前沸腾的海
,他在此间看海已多日,却不知看出了怎样的玄义。
某日他心有所感,转身望向大陆,微微皱眉轻声说道:“你究竟看到了什么?而你
寻到的传人究竟能继承你几分光明?究竟有多大机缘?”
“这叫酒吗?这也配叫酒吗?”
固山郡某偏僻小县,临街一处不起眼的酒铺里,响起一道极情怒的声音。声嘶力竭
、控诉不良酒家的是一位满脸通红的高大老人,他身上穿着一件紫色的羔羊皮袍,外面
套着件黑色罩衣,材质看上去应该极为名贵,但不知是久经风霜尘土还是别的缘故,穿
在老人身上总让觉着有些陈旧。
酒铺老板是一个身材极壮实的中年男人,他盯着面涛这个老人,往地上狠狠吐了品
唾沫,不屑说道:“这便是咱固山郡最出名的九江双蒸,咋嘀?有意见?”
老人恼火地把手中的酒袋提起来,唾沫星子乱飞喷道:“你当老夫没有喝过好酒?
九江双蒸能像你家酒水这般淡出个鸟来?”
酒铺老板把眼睛一瞪,一巴掌便推了过去,骂道:“看着你有些年纪才给你脸!你
可别不要啊!我家的双蒸就这么淡!你能咋嘀!”
老人气的浑身颤求,卷起袖子便准备上前动手,大声喝道:“鸡汤懒成白醋味道本
夫子也就忍了!但酒这和事情怎么能怠慢!是可忍,孰不可忍也!”
片刻后。
老人被人从酒铺里打将出来,本来梳的一丝不芶的头发变得乱糟糟的,身上那件黑
色罩衣被撕开了几道大口子,模样显得极为狼胤
老人站在街上,冲着酒铺里破口大骂道:“乡人饮者,本夫子都要等着老人出来我
才敢出来,你们这些腔攒货色居然连敬老尊贤的道理都不懂!”
卖假酒的铺子哪里会懂这么深奥的道理,立马又冲出来几个扛着棍棒的伙计。
老人大叫一声,抱头便蹿,跑的竟似比年轻人还要快,即便跑的惶急,但他手中还
是死死攥着酒袋,似乎觉得再糟贱的酒水总比没有好。
这一跑便跑出了县城,来到一座破落的道观里。
一头老黄牛正在百无聊赖吃着草,大概是觉得草没有鱼或羊肉好吃的缘故,它的精
神极为委顿,时不时恼火地踢动涛蹄。
看着老人狼狈跑回道观,老黄牛抬起头来哼了一声,似乎是在嘲笑他。
老人气喘吁吁打开酒袋灌了两口,待喘息渐停后,忍不住摇头叹息人心不古,然后
他走到破欢石阶下,拾起一根木柴伸进渐熄的火堆灰中刨了两下。
两块土豆从灰里被扒了出来,骨碌骨碌滚着。
老黄牛踱了过来,专注而深情地看着老人。
老人大怒,用木柴指着那两个已经被烧焦的的土豆,喝道:“让你看着火让你看着
火,这都烧成灰了还能吃吗?这还能叫土豆吗!”
遥远北方,荒原深处的天弃山脉里。
被遗忘多年的魔宗山门内。
宁缺醒了过来,却有些想不起来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他茫然望向幽暗的房间四周,发现那座由白骨干尸组成的小山已经垮塌成满地碎砾
,原本老僧所在的位置现在只剩下了两条铁链,铁链前端是一堆灰。
然后他想起了所有的事情,身体骤然放松。
然而看着那堆灰,不知为何他心中生出一股莫名悲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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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凛冬之湖 第一百零五章 不杀
宁缺望向自只黑黑脏脏的双手,看不出与原先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握手成拳用力,也
没有察觉出自己的身体有什么异样,至少手臂还是那般粗细,没有变成那些传说中身涂
绿漆力大无穷的怪物。
然而他知道在昏睡的这段时间里,肯定发生了什么变化,四周石墙上的斑驳划痕里
的气息已经消失散无踪,房间里的天地云,气也回复到正常的水平,想必最开始灌注入
体内的那些气息在结束对自己身体锤炼后已经平静下来。
他默默运转念力查看着身体里的动静,发现雪山气海依然存在,那道由气海直落雪
山的宽宏通道也已经稳定下来,那道内腑间的通道下端直抵小腹某处,在雪山之前凝成
一道很黯淡的光团,随着念力激荡,便有数百道类似天地元气的气息从那处经放出来,
依循着大狂是经脉的轨迹,散入每块骨髅每个毛孔。
当那些平静储存在小腹深处的天地元气散向四周时,宁缺觉得自己仿佛仿佛泡进了
温度刚刚好的温泉,身体暖洋洋热乎乎一片,奇妙的是却不会令人精神倦乏欲困,反而
刺激的精神一片兴奋,五识六感都敏锐了很多。
他望向屋顶石板上那些仿佛已经失去生命的斑驳剑痕,心意随着那些刻痕的纵横走
向而动,那些温暖甚至有些炽热的气息在经脉内疾速行走起来,然后他渐渐感受到空气
里有些极细微的气息碎片随着自己的呼吸进入自己的身体。
这和天地元气灌注入身体的速度非常缓慢比最开始入魔时……”上师叔刻痕里那些
气息的灌注速度要慢上太多,然而他很清楚,如果自己像冥想培念那般时时刻刻不忘修
行小师叔的浩然气,那么大自然里的天地牙,气便会一直持续不不停进入自己的身体,
无论这和速度多慢,随着时间流逝,自己的实力境界便会不断提升。
“这便是入魔吗?然而一直这样不停地向天地索取,没有尽头的索取,强大自身…
…那要持续到什么时候才会停止?才会无法索取?所以这就是被称作魔的原因?”
宁缺缓缓低头,沉默体会感悟着身体内气息的行走轨迹和方式……满是污垢的脸上
充满了对未知的惘然和隐隐畏惧,身上那件沾满了血油和灰土的棉衣,仿佛都感受到了
他的情绪,变得生硬和畏缩起来,皱巴巴的很是难看。
房间里一片安静……忽然间他想起一些重要的事情,瞬间惊醒,用最快的速度和最
不起眼的方式从浩然气修行状态中脱离,走向房间旁边的角落。
凌乱如夏瀑的黑发散在莫山山的棉裙上,一场艰险的大战过后,白色棉裙上早已染
满了灰尘和吐出来的血,但不知为何……在幽暗的房间里依然透着股干净的味道。
宁缺蹲在少女身畔,感受着她身上流露出来的干净气息,看着她的黑发与白裙,不
知为何竟觉得自己的身上有些脏,不敢伸手去触碰她的身体。
这和怪异的情绪徒快便被他抛去……他轻轻把少女符师扶正坐好,从怀里取出伤药
细心喂她服下,然后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助她散化药力。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莫山山终于醒了过来,因为失血而愈发白暂的脸上……长
睫毛微微颤动,眼睛睁开流露出紧张甚至有些畏怯的神情。
先涛她昏过去的时候,房间里的战斗还在继续,她不知道究竟是谁胜了,甚至以为宁缺
和自己也已经落到了老僧的手中,像叶红鱼那般成为对方的食物。
直到看到那名老僧已经化成灰,莫山山才稍微放下心来,喘息着握紧宁缺的手,身
体微微颤求,似乎还是无法忘掉脑海中先前所经历的那幕幕画历
宁缺的手被她捉的很紧,甚至青些隐隐生痛,他没有表示什么反对,只是沉默把她
搂着,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表示安慰。
忽然间,他眉头微蹙,把手从莫山山的手里抽了出来。莫山山抬头望向他,不知道
究竟发生了什么,神情有些恍惚又有些不安。
宁缺把她扶到墙壁旁坐好,从地上拣回自己的朴刀,沉默向对面走去。
不知何时,道痴也已经从昏迷中醒来,正靠着墙壁漠然看着这边。
那张纯而娇媚的美丽面容因为重伤失血的缘故,显得有些凄楚可怜,只不过宁缺知
道对方是怎样强大可怕的一个女人,哪里会被这些外在软化心肠。
看着拿着朴刀一步步向自己逼来的宁缺,叶红鱼冷漠的眼眸里泛起自嘲和轻蔑的神
情,无力垂在大腿畔的右手艰难屈起,中食二指并拢捏了个剑诀。
然而就在念力甫出道术未发时,一口乌黑粘微被的血水从她唇中喷出落在早已经染
了无数血水的裙上,替那些狰狞的各和红色又添了一道色彩。
叶红鱼看着裙上淌落的鲜血,神情极复杂地笑了笑,然后放弃了怒力,疲惫地靠到
墙壁上,无论动作还是神情都是那般的虚弱。
三人之中她受的伤最重,先是识海直接被震碎,接连被莲生大师施了两次黎餐魔攻
,最后又强行堕境换来惊艳一击,此时早已不复雪峪间的强大傲然风采。
但她看着向自己走来的宁缺,眼眸里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没有愤怒,没有乞怜,
没有绝望没有悲伤,甚至连开始的轻蔑和自嘲都尽数化为虚有,只是平静。
宁缺扶刀站在她身涛,沉默而专注地看着她的眼睛,在他的字典里从来没有什么不
可趁人之危的词汇,为了让自己和桑桑能够生存及生存的更好些,他可以做任何事情,
所以他认为当敌人陷入危机时而不出手,肯定会遭受天谴。
这个靠着墙壁……虚弱的仿佛随时会死去的少女,不是普通的少女,是昊天道门年
轻一代最强大的道痴,而且是他的敌人。他怎能忘记在魔宗山门之外,自己用元十三箭
加上老师留给自己的神符都不能战胜对方,反而被对方打的像条狗一样的画面。如果这
时候不杀死叶红鱼,待她恢复境界实力之后,难道会不杀他?
很奇怪的是……宁缺没有拿起朴刀直接把她的胸脯捅一个对穿,而是沉默看着她看
了很长时间,他看着她肩上手臂上那两处凄婉恐怖的大伤口,想着那里缺失的血肉都已
经被老僧吞入腹中,然后这时变成那堆灰里的一部分。
细长朴刀锋利的尖端刺入像蛛网般裂开的石板间。
“如果是以涛,我一定会杀了你。”
宁缺看着她认真说道,出于一些经复杂的原因,他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因为先前如果不是道痴样命……他在领悟小师叔刻意出神时已经死,了,因为莫山
山在身后轻声说了句话,因为他现在根本不在乎什么天谴,因为他终于确认战斗最后阶
段她已经昏迷,没有听到自己和莲生那段关于入魔的对话,还因为别的。
“颤然曾经并肩战斗过,我想至少在魔宗山门里面……我们是战友。我不像绝大多
数唐人那般重视名誉,但我是名大唐军人,我没有在战场上杀死战友的习惯,所以如果
你同意我们在这里是战友,那么有什么问题出去再说。”
叶红鱼平静看着宁缺的脸,这段尹不长但感觉很漫长的时间里,她已经很清楚对方
的心性和自己维相像,是一个为了达到目的绝对可以不择手段的男子……所以她已经准
备迎接死亡,然而没有想到对方居然做出这样一个选择。
她是聪慧的道痴……是昊天道门维持光明正义的裁决司大司座,所以她没有像一般
愚蠢的反派女性角色那样说如果你这时候不杀我你将来一定会后悔,而是看着宁缺认真
说道:“先前我救了你一命,之后你救了我一命,所以你我便是持平,这时候你不杀我
,那么将来我来杀你时,便把这次还你。”
宁缺点点头,说道:“吓上去很公平,成交。
说完这句话,他放下细长朴刀,走到叶红鱼身涛蹲下,伸手去撕她的裙带,想要查
看一下她的伤势到底如何,只走动作显得有些粗鲁,毫不怜惜。
叶红鱼看着他的手指在自己赤裸的肩上抚弄,细眉微蹙,眼中难以抑止地流露出厌
恶的神情,嘴里却平静说着:“我知道你是好意,只是我讨厌接触我身体的男人,这是
一和无法控制的本能,如果你不高兴,可以把我的厌恶当成欢喜。”
宁缺低头专注看着她那两个恐怖的大伤口,看着里面隐约可见的森然白骨,摇了摇
头,根本没有在意她目光里的厌恶神情,说道:“被你欢喜可不见得是什么好事,你还
是厌恶我好了,我只是必须告诉你,你这伤口好像有些麻烦。”
叶红鱼毫不犹豫,干净利落问道:“你要什么。”
“不愧是道痴,确实痛快。”宁缺看着她苍白的侧脸,很是认真说道:“我帮你治
伤也是要花钱的,如果日后裁决大神官问到隆庆是怎么废了的,你能不能替我说几句好
话?不是要你撒谎,只是请你用客顾,的态度描述一下那个误伤的画面。”
明明是因为隆庆言语威胁桑桑,所以他才于大明湖畔苦思破境,积蓄了十余日的冷
淡杀意才射出的那道符箭,这时候却要道痴承认是误伤,果然有些无耻。
出乎宁缺意料,叶红鱼并没有嘲讽他而是沉默起来,良久后缓声说道:“如果你担
心神座因为隆庆被废降下怒火于你,那么我可以承诺替你解决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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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凛冬之湖 第一百零六章 各自满足
隆庆皇子是昊天道门年轻一代最有涛涂的人物,是裁决 的司座大人,是替道门吸引世
间痴妇愚女的煌煌美神子,却在天弃山脉里被被一箭废了肉体与精神。
宁缺当时那一箭等若让西陵神殿少了位未来的裁决大神官甚至是更重要的人物乃至
未来,神殿怎么可能不因此而大发雷霆,裁决大神官又怎么会放过宁缺?
就算西陵神殿看在夫子和书院的面子上,不会直接杀死他,但肯定也会想着要让他
付出极大的代价。宁缺每每想到裁决大神官这般恐怖的大人物日夜想着收拾自己,便觉
得有些不寒而栗,所以才会想着对叶红鱼说出那番话。
他本意是想试探一下神殿的怒火究竟会旺盛到什么程度,哪里想到叶红鱼竟是直接
承诺裁决大神官不会找他的麻烦,这个答案不禁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如果说道痴和隆庆
皇子之间因为一直存在某和隐性的竞争关系,所以不在意隆庆被废,这也说得过去,但
她凭什么承诺裁决大神官不会因此事动怒?
“为什么?”他不解盯着叶红鱼的眼睛。叶红鱼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低头看
着自己肩头恐怖的血洞,面露厌烦之色,问道:“你需要多长时间来治我的伤?”
宁缺从行李里翻找着合适的工具,低头说道:“如果是止血除腐倒用不了多长时间
,关键是老和尚那两口咬的太狠。而且那家伏大概几十年都没有刷过牙,脏的厉责口水
里谁知道有什么毒素,说不定呆会儿还得切点肉下来。”
莫山山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二人身旁,她看着叶红鱼身上的伤口,眉宇微蹙露出
一丝同情之色,听着宁缺的话,更是觉得有些恶心。
叶红鱼却没有什么反应,平静说道:“他没牙,我被他咬过所以可以确认。”
宁缺低着头说道:“口水脏臭也是麻烦的事情。
莫山山忍不住虚弱插话说道:“你们两个不觉得这么说话很恶心?”
宁缺和叶红鱼同时抬头像看着纯洁无辜小白免般看着她然后同时摇了摇头,都觉得
像莫山山这等没有经历过真正恶心事的少女真是幸福的令人愤怒。
叶红鱼继续和宁缺讨论道:“道法基于光明之力普通毒素不用在乎,所以你不用担
心毒素会藏在肌骨之中成为日后的麻烦。”
宁缺取出针线,看着她认真说道:“伤口用线缝是最快的,问题是你被那老和尚啃
掉的肉太多,如果用这和封闭治疗将来肩上手臂上可能会留两个坑。”
叶红鱼微微蹙眉,不耐烦说道:“留坑又如锋……”
宁缺摇了摇头,一边穿线一边说道:“留坑不好看,我以为你会在乎这个。”
叶红鱼轻蔑说道:“只有那些红尘俗物才在乎这个。”
宁缺低头看着她肩上那个血洞,思考该从哪里下手,随口应道:“你身材这么好,
又喜欢穿清凉红裙裸在外面的身体硬是有两个坑,总看着有些怪异,就算你不在乎,也
得为神殿着想你这个道痴便是形象代言人漂漂亮亮多哦……”
“从今住后我改穿道袍。”
叶红鱼说道。然后她沉默片刻后忽然伸手把肩上血洞边缘一块耷接着的皮肉掀起摁
将回去,低声询问道:”这么缝……留下的坑会不会小些?”
世间哪有真正不爱漂亮的少女?即便她是道痴也不例外。
宁缺没有注意到她语气里藏着的意味,自然也没有抓住这个嘲讽对方的机会他的目
光全部被她的手指和动作吸引过去,捏着针的手指微微发颤。
这个世界上没几个……人能在被一个像鬼似的老僧活生生啃了两口后还这般平静甚
至还能自己把耷拉的皮肉翻回去,就像这不是她自己的身体一般。
宁缺知道她先前一定很痛,但他硬是没有在她的脸上看到一丝痛意,所以他感到了
震惊,甚至有些后悔、他已经很久没有遇到像自己一般狠厉的人物了,遇见这样的人,
是不是应该什么都不管,先把她杀死再说?
“缝吧。”叶红鱼面无表情说道:“手不要软。”
宁缺忍不住叹了口气,心想自己的手如果不软,你已经被我捅死,了。
细针刺破白嫩的肌肤,穿过离散的肉丝,然后再次穿回,带着线在少女娇嫩的肩上
穿行缝补着,叶红鱼静静看着,没有呼痛,美丽的脸颊却变得越来越苍白。
莫山山蹲到叶红鱼另一边,紧紧抿着薄薄的双唇,蹙着眉儿看着宁缺手里的针抬起
落下,下意识里握紧叶红鱼的手,想要把自己的力量传递过去,让她支持住。
阴暗的魔殿房间内,修行世界最优秀的三今年轻人,在付出极惨痛代价成功推翻曾
经最优秀的前代强者之后,像三只受伤的老鼠般蹲在角落里,彼此疗伤彼此呵护彼此给
予力量,似乎早已忘了彼此在田野稻草里生舍忘死搏斗的曾经。
终于结束了,叶红鱼身上那两处极恐怖的血洞不再流血,染着污秽气息的血肉也被
尽数剔除,她的脸异常苍白,眸子却异常明亮,完全没有昏迷逃避痛苦的想法。
宁缺收好针线,抬起头时恰好与她的明亮眼光相触,不由心头微动,他很好奇她先
涛明明被老僧完全制住,究竟是用了什么方法居然能够强行暴起,成功地逆转了当时的
局面,那段时间他正处于那和玄妙境界之中,只知道结果不知道过程。
叶红鱼看着他的目光便知道他想问什么,其实她也很疑惑,宁缺先涛那段出神明悟
的阶段究竟悟到了些什么,石墙上的那些划痕是轲先生留下来的,难道说这个,家伙居
然幸运地继承了轲先生的浩然剑?
两个人都有疑惑好奇,却没有一个人发问,因为他们不确认自己是否能从对方那里
得到真实的答鼻,更不愿意把把自己的答案告诉对方。
莫山山和叶红鱼靠着石壁休息,想要完全化解伤势和身体的虚弱,还需要很长的一
段时间,宁缺受伤最轻,精神也没有太大的问题,向场间走去。
那座尸骨山早已被气息冲撞变成一地废墟,他深一脚浅一脚艰难走了进去,看着老
僧化作的那一堆灰,沉默着摇了摇头。他不知该如何评价这位莲生三十二瓣,身兼道魔
神通的绝世强者,想当年此人隐隐能与小师叔并肩,自是站在人间巅数的寥寥数人之一
,不知有多少光明在前方等着他,但此人的选择却是那般的疯狂,甚至有些不可理喻。
站在灰堆旁,宁缺举目向四周望去,看着石墙上那些斑驳的刻痕,想着自己继承了
小师叔的衣钵,胸腹间一股壮阔之意油然而生,便要将将入魔后的警惧不安和莲生之死
带给他的莫名感受尽数排出身躯之外。
就在此时,刚醒来时感受到的那股莫名悲伤之意,再次涌入身躯,他下意识里望向
一面石墙,不知为何一阵酸楚,他也不知道那面墙正对着南方。
过了片刻,他摇接头把这股莫名的情绪甩掉,再回头望向地上那捧灰时,生出了一
些别的感受,尤其是回忆着老僧死涛在精神世界里传过来的那些感受和那些无法理解的
碎片信息,愈发觉得这满地的灰烬也透着股可恰的味道。
“无关涛人恩怨,怎么说也算是相识一场,虽说相识的不算愉快。你终究是涛辈,
也曾经在世间呼风唤雨过,死后总得有个栖身之所吧。”
宁缺在四周碎骨里搜寻了一番,找到了一个极不起眼的铁匣子,大概是当年某名魔
宗强者的遗物,打开匣子一开里面空空如野,什么都没青。
“这个挺合适,多然小了些,但反正也只装一部分的你。”
他蹲到莲生大师化成的那堆灰旁,摊了摊手,然后随手拾起一块大片的白色腿骨,
把那些灰扫进铁匣子里,动作很是随便,就像是扫垃圾一般。
奉师门之命来到荒原深处,候着天时等着魔宗山门开,便要入内去觅那卷天书的踪
迹,然而谁能料到箭剑相交不曾死,水落石出块垒未能阻,却在魔宗里遇着世人都以为
死了数十年的老怪物,听了无数震撼心神的久远故事,在生存与死亡之间痛苦挣扎煎熬
往复了无数回,最终凄凄惨惨戚戚地芶活了下来。
做为修行世界最优秀的年轻一代人物,心性自然坚定异常,然而经历了这么多事情
,三人争夺天书的心思很自然地变淡了很多。
宁缺继承了小师叔的衣钵,能活着把那些离家久矣的气息带回书院,他很满足。
叶红鱼身心受创严重,需要觅地休息调养恢复,奉师命来荒原求败的她,终于彻彻
底底的败了一遭,并且凭借自己的意志和决心从败中寻觅到了唯一的胜机,能够获得如
此罕有珍贵的经验与感受,所以她也很满足。
莫山山破解魔宗山门掩阵,又悟到了块垒大阵的阵意,收获不可谓少,更重要的是
在死亡阴影涛,她终于勇敢地向宁缺说出了那句话,虽然事后无论是她还是宁缺都忘了
那个瞬间,但事实上她才是三人当中最满足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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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凛冬之湖 第一百零七章 青春作伴好还乡
宁缺低头整理着散落在地面的行李,问道:能走吗?
莫山山的脸蛋儿比平时要清减几些,于是清秀几分,轻轻微涩一笑。
叶红鱼疲惫靠在墙壁上,蹙了蹙眉,明显也还走不动。
身受重伤是最主要的原因,但人们艰于行走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饥饿三
人空空如野的肚子到了此时竟是连咕咕叫声都已经发不出来。
宁缺叹息道:“为什么这么饿?我们到底昏了多少天?”
莫山山摇了摇头,说道:“不知道。
宁缺手掌落到腹部轻轻摁下去,毖顿片刻后说道:“四天了。”
莫山山眯着眼睛,好把他看的更清楚一些,不解问道:“这就能知道?”
一直没有说话的叶红鱼忽然插话问道:“你经常饿?”
宁缺正在重新打开行李,听着她的问话随意应道:“说到境界我可能不如你和很多
人,但要说忍饥挨饿的经验,这个世界上可没有谁会比我更多。”
叶红鱼轻蔑说道:“也不知道你这令人厌恶的自信劲头从哪里来的,说到受饿这和
事情居然也敢大言不谈,那是你没有经历过我那样的童年。”
被一个……在他看来自幼锦衣玉食长大的道门娇女质疑自己曾经的苦难,宁缺顿时
大怒,教训道:“你这和女人哪里知道当年大早时是什么模样。”
叶红鱼嘲讽一笑,准备继续说些什么。
莫山山叹息一声……看着二人无奈说道:“这和事情也值得争?”
回忆童年苦难没有继续进行下去,宁缺用铁一般的事实证明了自己对饥饿的记忆和
畏惧明显要比叶红鱼强,因为他从行李里成功翻出来了一些食物。
他的身旁总有一大堆像小山似的行李。
大黑马在时都由大黑马背着,大黑马不在时便是他自己背着,无论攀爬险崛的天弃
山脉,无论面对怎样的危险,这些行李永远不会被他抛弃,因为他很清楚储备的重要性
……行李里有药……有武器有自己研究出来的睡袋,当然不可能少了食物。
叶红鱼靠着墙壁……看着那家伙像搬家一般从行李里向外掏东西,眼眸里现出一丝
异色,而当她看到那个细长形状的黑色箭匣时,眸中异色愈发浓那起来。
便是那个匣子里的箭把隆庆射成了废人工
这些威力恐怖的箭在山门外也让她吃了极大的苦头。
她不知道世间哪个宗派居然能修箭,更记不起来何时出现过如此强大的箭。她一生
痴于修道……震惊之余难免有极大的困惑和求知欲,很想询问宁缺,然而清楚这肯定是
他压箱底的保命本事,询问的话怎样也无法出口。
宁缺把一块肉干和一个小尖袋递到她面涛,说道:“荒人的肉,比军中的干肉好,
你兑着水吃但不要吃多了,慢慢嚼。”
说完这句话,他走到莫山山身旁坐了下去,把肉干撕成丝,然后递了过去。
莫山山微笑着摇了摇头,试图举起虚弱无力的手臂自己进食。宁缺摇了摇头……坚
持把肉丝喂进她的嘴里,然后举起水袋小心喂她抿了几口水。
叶红鱼没有注意到身旁的动静,她正看着手中那块硬都梆的肉干发呆。
她这一世经历过很多苦难……见过很多惨事,按道理论应该没有什么无法克服的问题…
…然而看着肉干,感受着指间传来的触感,她便联想起先涛那座白骨山里的干尸,想起
了莲生神座像干尸一样的手指还有冰冷干燥的干瘪嘴唇……
她微微蹙眉,像盯着天书一样盯着眼涛的肉干,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她深深吸了
一口气,把肉干放进唇中,然后机械地咀嚼起来。
进食饮水稍事休息,三人的身体稍微恢复了些精力,便准备离开。就在这时,却又
出现了新的问题,不知道是因为樊笼大阵破碎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先前进入这座魔殿的
通道已经完全坍塌,以他们现在的体力根本无法强行破开道路。
宁缺看着把通道塞的死死的石山,思忖片刻后转身向对面的石墙走去。
那面石墙上深深锲着两根铁链。过往数十年间,正是这两根铁链把莲生大师锁死在
此承受世间罕见的痛苦折磨,然而如今樊笼已破,莲生已死,铁链上只残着些锈迹,那
些符文里的气息早已散尽,变成了最普通的铁链。
宁缺双手握住铁链,深深吸了一口气,暗中将小腹深处的那些气息调出,运足全身
气力一拉,轰隆一声巨响,石墙倒了下来,露出后方一条幽深的通道。
叶红鱼和莫山山互相搀扶着走到他身后。叶红鱼看着那条幽深仿佛没有尽头的通道
,微微皱眉问道:“你怎么知道那面墙后是通道?”
“猜的。”
宁缺回答的很理所当然。实际上,能发现铁链石墙后是通道,完全是先前脑海里生
出的一种隐约感觉,他不知道这和感觉由何而方,默默想着莫非是莲生大师死之前传到
自己识海里的那些信息起的作用?
“魔宗是一个只能进不能出的地方,更准确说,魔宗覆灭后便有一和禁制出现,只
留下一道出口,我相信无数条这样的通道,最终都会通向同一个地方。”
脑海里那和感觉又莫名浮现出来,宁缺下意识里说出这段话,然后微微一惊,看着
面涛通道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此时他终于明白,无论莲生传递过来的那些信息碎片自
己能否理解,在需要的时候就会涌现出来,告诉自己应该怎样做。
一阵刺骨的寒意占据宁缺的身体他怔怔看着幽深的通道,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怎样的境界才能够留下这样的手段?那些不可理解的信息碎片究竟是什么?是莲生对世
界的印象还是……魔宗功法?这些会给自己带来些什么?
叶红鱼看着他的背影,有些震惊于他的博识。神殿里应该都没有人知暗魔宗还有这
等奇异设置,偏生他却知道。只是她很自然地认为是学识渊博无所不知的夫子告诉了宁
缺这些魔宗秘密,完全没有把这和已经死去的莲生神座联系起来。
通道四面全部是由石块砌成,看上去坚固无比,幽深无比很是黑暗在没有光源的情
况下,即便以三人的眼力也走的非常艰难。途中经历了数处岔道三人尝试着随便挑了一
条,发现己等的运气终于变得好了些,竟没有走错。
站在通道外的断崖涛,看着脚下淳不见底的云雾,宁缺苦涩一笑心想这哪里是运气
好,明明是冥冥中青个爱吃人的老幽魂正在给自己指路。
云雾极深,不知下方究竟是什么地方。
根据在通道里行走的距离判断,三人应该还是在天弃山脉里。
宁缺把身上沉重的行李绑的更紧了些,指着崖畔一个看上去有些年久失修的绊索盘
,说道:“如果不怕,那就该上去了。”
漫长的通道之后是漫长的绞索长索下悬吊着的篮子不大,但容下三人还是绰绰有余
,听着风声在篮外呼啸而过,看着触手可及的云雾加速向后方掠去,三人脸上的警惯神
情渐渐放松起来。
云雾前方隐隐有楚线透出宁缺微微张嘴,隐约猜到自己终于离开了那个吃人的魔宗
山门,不禁露出开心的笑容。
莫山山安静了坐在他身旁也看着他笑了起来。
叶红鱼用手指轻轻梳了一下被山风吹乱的发丝,看着莫山山眼眸里那股散漫却又专
注的光泽看着只顾着高兴根本没注意到的宁缺,忍不住冷冷一笑。
“奸夫淫妈……”
她说话的声音虽然极轻,但在这幽寂无人除了云雾便只有他们自己的世界里,却是
清晰无比,宁缺顿时羞怒无比,顾不得正在一起逃命,便想和她拼命。
莫山山微羞,却没有什么恼意,看着叶红鱼非常认真地解橙道:“我是喜欢他的,
却知道他现在还不够喜欢我,所以暂时还不能说我们是奸夫**。”
叶红鱼微微一怔,完全没有想到像书痴这样的女子一旦陷入情网,也变成了法世间
一剩悍妇人,忍不住惋惜一叹,却是完全说不出什么话来。
至于宁缺,此时除了顶着寒冷的山风眯眼,伸手去吊篮外试图捉那些无形无状的云
雾以伪装自己还是今天真小孩子完全听不懂两个人的话,还能做什么?
不知道当年的魔宗强者们用了什么手段,竟在人迹罕至的天弃山脉里设置了如此漫
长的一条索道,当吊篮缓缓接触地面时,已经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
宁缺从吊篮里跳出来,回头望去。
二女站在他的身旁也同时望去。
山间云雾渐散,清晰看到一道极细的黑线尽头,是一座孤独而骄傲的雪峰。
他们便是从那座雪峰间下来的。
相信他们再也不想回到那座雪峰里去。
宁缺看着魔宗所在的世外雪峰,忍不住摇了摇头,伸手进竹篮里想要提出自己的行
李,然而却没有想到,触手处竟是一个柔软毛顺的小肉团。
他吃惊看着手中那只小白狗,心想这个小东西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自己这些天受到
的惊吓已经够多了,你可别是什么魔宗长老变得。
请一定不要……是莲生大师的鬼魂转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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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凛冬之湖 第一百零八章 从天而降的身影
那只小白狗很乖巧很可爱,睁着汪汪的眼睛,无辜地望着宁缺。
宁缺怔怔看着它,脑子里转过无数个……念头。
忽然”上白狗水汪汪的眼睛里忽然露出一丝得意的神情,猛地张开嘴,露出不长却
已经足够锋利的牙齿向宁缺的手腕狠狠咬去,那劲头似乎要把他的手咬断!
前一刻还非常无辜可爱的小白狗,下一刻便变成了凶狠恐怖的狼崽子。
它速度奇快咬向宁缺的手腕,尤其是狠狠合齿的动作,已经快到肉眼无法看清,甚
至快要追上闪电的步伐,如果被咬实,肯定是肉破骨断的下场。
这次突袭阴险而灾然,如果是一般人根本无法逃脱快如闪电的一咬。
然而宁缺这一辈子都在和危险哦猎物打交道,对这和兽类的动作反应最为敏锐,对
丛林里悄危险最为机警,哪里会着这和道?
当指尖触着的狗颈处传来一丝极轻微的蓄力感觉时,他便反应了过来,右手向涛猛
地塞进小白狗的嘴里,接着毫不留情地向里深入,就像是要把自己整条手臂都塞进小白
狗的肚子,然后手指在湿粘一片里寻着块软肉用力一掐。
小白狗发出一声被憋住的哀嚎,从嘴到咽喉里面全部被塞满,没有剩下一丝活动的
空隙,哪里还咬得下去,尤其是咽喉深处的那股剧痛,更是令它圆乎乎的身躯剧烈的颤
求起来,口水从嘴边淌落看着异常可怜。
宁缺把左手举至空中,看着那个不停满着口水、双眼已经被挣红的小白狗摇了摇头
,他在氓山里猎兽无数,遇着过无数危险,但被猎物靠的这么近上嘴,被迫用出这般冒
险的应对招数,只是小时候遇着那个狼哦的那次用过。
莫山山和叶红鱼收回望向雪峰的目光,看着这幅画面不由一惊。
宁缺高举着手臂手臂前端悬着一只小白狗而他的半臂已经完全没进这只小白狗的嘴
里,看着就像举着一只白色的火把又像一根铁棒穿着猎物准备烧烤,偏生那个猎物还活
着还在淌口水,于是这个画面便有些荒唐和可笑起来。
“哪里来的狗?”莫山山微微蹙眉问道。
“我也不知道。”
宁缺仰着头打量着手臂涛端的小白狗,手臂处传来的湿热粘乎感觉根本没能让他动
容,他看着它眼中流露出来的乞恰挣扎神情不由微微一动,觉得这个小东西竟仿佛能够
通人性,就像是大黑马或是二师兄养的那只大白鹅一般。
叶红鱼看着这只雪白的小狗,微微警慢,然而却没有说什么。
宁缺看着小白狗雪一般的绒毛,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感慨说道:“我以前一直想养
一头漂亮的萨摩但一直没有机会,没想到结果却撞到了你。”
莫山山听不懂萨摩是什么,不过看着那只小白狗虽然痛苦地乱蹬着后蹄,淌着口水
还那般可爱,不免有些同情宁缺的手段过于残忍说道:“那便养着己……”
叶红鱼冷笑一多,负手于身后捏了个道决,漠然望向山道后方。
宁缺用空出来的左手揉了揉小白狗的脑袋发现竟从它的身上感受到了某和熟悉而亲
近的气息,眉头不由皱了起来心想魔宗山门里有小师叔的衣钵,所以自己感到亲近熟悉
倒也罢了,这只狗又算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小师叔以前的宠物?
明明嘴里含着一根人类手臂,甚至肚子都感到了人肉的味道,但却没办法咬下去连舔两
口解解馋都不行……”上白狗觉得非常痛苦,而咽喉深处被掐住的那块软肉,而让它产
生了极大的恐惧和顺服感。
小白狗眼汪汪地看着宁缺,流露出乞怜和臣服的意味,这个人类的气息让它不介意
臣服,至于它的眼睛变得如此水润汪然的原因则是因为确实太痛了。
“不要这么看着我,这会让我很挣扎的。”
宁缺看着小白狗叹息说道:“虽然我确实很想养一头萨摩,你也表示了愿意被我收
养的想法,但只能说昊天安排的机缘太过残忍,我这时候肚子实在太饿,你在我眼里更
像是一盆香啧啧的狗肉炎。”
他用左手把朴刀从刀鞘里抽了出来叼在口里,准备杀狗剖腹,含糊不清继续安慰说
道:“吃饭这和事情是比昊天还要更重要的事情,莲生大师这和人物如果想活下去都得
天天吃人肉,我们吃几坨狗肉又算什么呢?”
他忽然想到这和貌似可爱的小东西最容易欺骗小姑娘,自己忘了征询二位姑娘的意
见,一手把朴刀拿了下来,一手入腹提狗,说道:“我们需要活食。”
莫山山有些不忍看,转过身去。
叶红鱼的眼中闪过几抹兴奋炽热,问道:“你经常做这和事情?”
宁缺挥着刀骄傲说道:“别说杀狗,氓山里的狼我最后都吃腻了。”
被他悬提在手里的小白狗听着这句话,才知道这个家伙居然虽个连狼肉都敢吃的嗜
血变态,顿时吓的魂飞魄散断了最后的指望,柔软的身体僵硬成了木头。宁缺不会理会
小白狗柔顺地像只猫环是僵硬的像块石头,他这辈子什么东西都吃过,更不会相信猎物
死之涛过于恐惧会分泌什么毒素让肉变得难吃的白痴说法,提着刀便开始在小白狗的头
上比划着从哪里录皮,毕竟当年杀死老猎户之后桑桑便一直不怎么喜欢他杀幼兽,所以
有些手生需要熟悉一下对方的生理构造。
便在这个时候,隐在极淡雾后的吊索上,忽然传来了道极愤怒的吼声,因为距离极
远而那道声音迅速靠近的原因,那清亮愤怒的声音被压缩的更加尖利。
“谁!敢!动!我!的!”……”
清亮愤怒声音响起时明显还在很遥远的山谷深处而当说到动字时,那人已经来到了
斜后上方的云雾里,而当说到的字时,距离地面上的三人已经极近。
云雾急剧扰动不安,瞬间破开一大片,然后一个身影像从天穹上落下的石头般,呼
啸自斜上方的绞索处跳了下来,向宁缺的位置跳过去。
宁缺提着小白狗回头望向雾间看着那个速度奇快绝然不似凡人的德约身影愕然想道
,难道天上真的能掉下一个仙女来?
然而当那只破旧的小皮靴在视野中迅速扩大挟着恐怖的风声离他脸面越来越近时,
他终于明白天上掉下来的不是仙女而是一个要自己命的家伙。锋的一声剑啸!
叶红鱼一直在警慢对方的出现,暗中隐蕴念力很长时间,便在那个……身影快要砸
到宁缺之前,道诀一经一道无形划意极幽寂地刺向那个……身影。
那个自雾中跳下的人一声轻哼,双拳在身涛做了个十字封,竟是用自己的肉身强行
封住了叶红鱼凝念已久的一刻,身体骤然向后翻腾了十几圆,然后重重落在地面上,伴
着哦的一声闷响,山谷间烟土飞扬。
尘土渐渐敛没露出了那人的身影。
那是一个穿着皮袄的小姑娘,她头上戴着兽皮帽,领间围着一道兽尼,看身材和露
在外面的眼睛年龄肯定还很小,两只极长的黑拖子垂在身后轻轻摆荡。
她单膝跪在地面膝头处现出一道深坑,然而她的脸上却没有什么痛意,无论膝头还
是娇小的身体都稳定的像座山一般根本看不出来受悄没有。
被宁缺提在手里的小白狗,在看到这个小姑娘的瞬间便剧烈挣扎起来宁缺这时候哪
里耐烦理会它,重重地甩了它几下,险些把它甩的翻了白眼。
他所有的精力都放在那个单膝跪在地面上的小姑娘身上,瞪目结舌于自己看到的这
些画面,怎么想也想不明白,这个世界怎么有人敢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而且在用双
臂挡了叶红鱼一刻之后狼狈堕地,竟是没有任何损悄!
过了片刻,那小姑娘站起身来,两根又粗又长的黑拖随着她的动作再次摆荡,她望
向叶红鱼,露在兽尾外的那双清亮眼眸里露出震惊不解的神情。
“你在山门里遇见了什么事情,实力居然下降的如此严重……我明明看见你在雪崖
上已经晋入知命,为什么你这时候只有洞玄的水准?”
叶红鱼脸色微白,唇角露出一丝自嘲的笑容,却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
宁缺看了她一眼,在魔殿里与莲生大师那场惨痛的生死厮杀,他一直有很多疑惑,
隐约猜到了某和可能,直到此时才从那个小姑娘的口里得到了证实,不由有些震撼,才
明白叶红鱼竟然付出了如此惨痛的代价。
震撼感激佩服之类的正面情绪,向来无法在他的脑海里停留太长时间,看出从天而
降的那名小姑娘明显与道痴有旧有怨,宁缺自然不会老实站在最前面首当其冲,沉默走
到叶红鱼身后,动作极为随意自然,根本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叶红鱼神情漠然看着越来越近的小姑娘,对身旁二人说道:“这个……魔宗妖女叫
唐小棠,不要以为她年龄小便好应付,如果当年魔宗没有覆灭,她便应该是这一代的圣
女,这丫头不敢与我正面相斗,狡诈的厉害。”
唐小棠听她提及在天弃山脉里的追杀,本就是一肚子火,生气地大声反驳道:“如
果不是你用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我哪里不敢和你打。”
叶红鱼微嘲一笑,不愿再就这个问题讨论下去,然而这和态度愈发令唐小棠觉得生
气和不公平,露在兽尾外的清稚小脸挣的微红起来。
听说对方是魔宗妖女,宁缺却怎么也没觉得她哪里妖了,除了一身本事确实妖异,
看着小姑娘微红的脸,无害清稚的眼神,黑黑的长拖子,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听
人形容过这样的女孩,却怎样也想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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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凛冬之湖 第一百零九章 书院之耻登上历史
唐小棠看着身前三人,苦恼地挠了挠头,觉得好生麻烦。
她随兄长在山门外看着三人进入圣地,之后便失去了这些人的踪迹,没有想到居然
会在山谷里相遇,而且明显这三人已经不再互相敌对,她虽自信不会比对方弱,却不会
认为自己强大到能独抗道痴书痴再加上夫子的亲传弟子。
先前离开圣地穿过那些幽长复杂的通道时,一直跟在她身边的小白忽然间走失,她
苦苦找寻了很长时间,最后抱着侥幸地希望顺绞索而下,不粹在雾中竟听到有人在议论
怎样杀死小白并且分而食之,刚刚生出喜悦顿时被愤怒代替,竟是头脑一热,浑然不顾
自己身处高空便跳了下来,然后又被叶红鱼偷袭了一记道剑。
叶红鱼因为暂时她还不知道的原因,莫名其妙从知命境界跌落到洞玄境界,那记偷
袭没有真的伤到她,但她承自荒人血脉的身体强度十分惊人,毕竟不是石头,从那么高
的地方跳下来,内腑还是受到了震伤,只不过表面暂时看不出来。
唐小棠打了个寒颤,这才明白先前那刻的危险,竟是险些自己把自己摔死,心想如
果让哥哥知道自己这么糊涂,不知道该有多生气,下意识里把脑袋上的兽帽向下拉了拉
,后怕地吐了吐舌头,小模样显得愈发可爱。
“看起来你们在圣地里遇着了很多事情,圣地本来就是我们的圣地,哪里是你们这
些外人可以擅入的,我不欺负你们受伤,你们也不要以人多欺负我人少。”
唐小棠认为自己匆忙做出的决定很聪明,反正她要去长安城拜夫子为师,总不可能
把那个叫宁缺的家伙打死,带着稚意清声说道:“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宁缺站在叶红鱼身后,不待她发话,抢先说道:“女侠有理,就此告别。”
他很清楚自己三人此时的真实情况,被那个吃人肉的老和尚折腾了这么长时间,管
你是书痴还是道痴,现在已经虚弱的一塌糊涂,还想和一个元气饱满的魔宗少女拼死拼
活?会做这种选择的都是白痴。
魔宗少女是一个看上去很可爱的小姑娘,宁缺却想离她越远越好,一方面是对方强
悍实力所带来的威胁,更重要的是因为莲生大师讲的故事做的事情,让如今的他心底深
处对魔宗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恐惧——已经入魔,不表示对魔宗中人便可以生出天然的亲
近,就如小师叔当年入魔,却还把魔宗山门斩了个乱七八糟。
看着唐小棠准备开口说话,宁缺心头渐松,身体却依然紧绷,负在身后的右乎下意
识里握紧,却忘了自己的右手正塞在那只小白狗的咽喉里,手指一紧,小白狗顿时痛的
如遭雷击,挣扎出一声极微弱的哀鸣。
听着那声微弱凄惨、仿佛濒死之人无力呼喊亲人的鸣叫,正准备先行离去的唐小棠
怔了怔,然后才醒过神来,有些恼火地捶了捶脑袋,心想刚才大概摔的太重竟是摔糊涂
了,险些忘了自己冒险跳下来是为了什么。
她看着三人,压抑着愤怒说道:“把小白还给我,我就离开。”
叶红鱼回头面无表情看了宁缺一眼,然后走到一侧。
宁缺瞪了她一眼,举起自己右手,看着唐小棠说道:“这是你家养的狗?难怪这么
可爱,我说这么偏僻的山谷里怎么能这么一只狗,原来是魔宗圣犬……”
被举到空中的小白狗模样很凄惨,嘴被撑的极大,口水混着血丝不停淌着,腹部微微起
伏,乞怜无助望着自己的主人,眼睛都因为挣扎变得有些红。
唐小棠看着它的模样,哪里还听得见宁缺痕迹极深的吹捧,清亮的眼睛流露出无尽
的愤怒,然后也渐渐红了起来。
一阵劲风荡起,一道极沉重的撞击声,烟尘渐落。
唐小棠狠狠盯着半靠在山谷光滑石面上的宁缺,愤怒喊道:“我要杀了你!”
宁缺手臂痛的无法抬起,不知道里再的骨头究竞被这小姑娘一拳头砸成了多少截,
至此时他终于相信了叶红鱼的说法,这个魔宗妖女确实太恐怖了。
鲜血自唇角淌落,他看着唐小棠声音微哑说道:“我让了你一招,这事情便算扯平
,如果你还要打,可别怪我不客气,大明宗很了不起吗?我可是夫子的传人。”
很明显,夫子亲传弟子这种名头,对暴怒中的魔宗少女而言,绝对没有对神殿或是
佛宗中人的作用更大,唐小棠根本没有什么反应。
莫山山站到宁缺身旁,静静看着逐渐走近的小姑娘。
叶红鱼微笑看了宁缺一眼,然后站的更远了些。
宁缺看着莫山山摇头说道:“你都这个样子了,还是省点儿力气吧。”
莫山山轻声说道:“难道眼睁睁看着你因为一条狗被人打死?”
“我这种人怎么可能被一个小姑娘活活打死?这种死法从不在我考虑范围——里。”
宁缺扶着石壁站起身来,手里紧紧攥着那只惨不忍睹的小白狗,看着唐小棠认真说
道:“如果你敢再踏前一步,我就把你这只破狗捏死。
唐小棠面色微变,停下脚步,愤怒说道:“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无耻?”
宁缺看着地认真说道:“在我看来,你趁我受伤欺负我更要无耻些。”
“而且你真不是我们的对手,道痴在这儿。既然你以前打不过她,难道现在就能打
过她?你不用急着反驳,仔细认真谨慎地思考一下,不错,她现在确实比较可怜的从知
命境界跌回了洞玄,不过当时你输给她的时候她也是洞玄。”
唐小棠微微皱眉,觉得宁缺的话好像有些道理,但又好像没什么道理。
宁缺看着她神情,补充说道:“而且她毕竟曾经在知命境界停留过一段时间,有过
大修行者的经验,经验对战斗是很重要的,我想你应该没有这种经验?”
唐小棠摇了摇头,很老实地回答道:“我们大明宗不像道门有五境之分,不过我现
在的实力境界确实还达不到你们所说的知命。”
魔宗没有五境之分……宁缺微微一怔,心想那以后自己的人生岂不是相当不妙,很
容易被人发现入魔?他皱了皱眉,决定先把眼前的问题处理完毕。
“反正不管怎么说,你是打不过道痴的,我们三个一起上,你更打不过。”
莫山山在他身旁微笑说道:“我是真打不动了。”
叶红鱼在远处神情冷漠说道:“如果真要拼命也能拼,但我为什么要拼?”
宁缺很是恼火,心想这种时候至于这么诚实吗?但看着莫山山和叶红鱼的态度便知
道,接下来应该没有什么真正危险,于是看着那名魔宗少女诚恳说道:“做人嘛,最重
要的就是开心,你的愤怒我能理解,但我的冤屈也希望你能体谅。”
他继续说道:“你的这只狗虽然受了些惊吓,但我可以保证它一块肉都没掉。我这
时候把它放下来还给你,希望你不要再次头脑发热,好不好?”
唐小棠看着他手上奄奄一息的小东西,哪里还顾得那么多,连忙点了点头。
宁缺用力把手从小白狗的嘴里柚了出来,递了过去。
唐小棠欣喜抱着小白,不停轻轻抚摩着它的白毛表示安慰,小白有气无力地蹭了蹭
她的脸颊,然后把头埋进小姑娘刚刚发育微显柔软的怀抱中。
宁缺退后几步,赞叹说道:“真是一只可爱的小狗狗。”
唐小棠认真解释说道:“小白是雪狼,可不是小狗。
宁缺恍然大悟,说道:“原来是只小白狼。”
便在这时,那只小白狼在魔宗少女怀中竟是偷偷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目光极其狠
毒,似乎是说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咬死宁缺。
“果然是头狼崽子。”宁缺在心里恨恨想着,以后有机会一定把这头狼崽子扔进书
院后山,让它尝尝被二师兄那头大白鹅教育的滋味。
唐小棠在离开之前,对三人说道:“离开圣地虽然只有这一条道路,但这道山谷是
由我明宗前贤以人力开凿而出,所以预设了几处迷阵,最近天时多雾,你们出去的时候
仔细一些,如果迷路了可不见得还能走出去。”
莫山山平静施了一礼,说道:“多谢姑娘提醒。”
如果换作以往,遇着魔宗余摹尤其是如此重要的一个妖女,少女符师肯定不会有任
何犹豫,便会与对方展开一场生死搏斗,然而自南方大河国来到北方荒原,与宁缺一道
行走了这么长时间,尤其是经历了莲生大师这件事情后,她对于魔道之分有了很多新的
认知,自然也不会再像以往那般看待世事。
唐小棠说道:“不用客气,我也只是想让这个家伙心情糟糕一些。”
那个家伙自然指的是宁缺,他笑了笑,说道:“要不然我们一道走?”
唐小棠看着他得意说道:“你们总说我们大明宗是魔宗,道魔势不两立,怎么这时
候却要我带你的走了?我就是要你求我,你求我啊?”
宁缺大义凛然说道:“这是哪里话,我书院向来讲究兼容并蓄,道魔之分在书院看
来更多是理念上的差异,而像我本人则是一向很敬佩明宗前辈的风采。”
然后他敛了神情,认真说道:“唐姑娘,带我们一道走吧,我求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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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凛冬之湖 第一百一十章 四人行,有人踏湖
前一句涅然不顾道魔双方血腥战争的千年历史,更是完全不理会魔宗便是在书院轲先生
剑下覆灭的事实,已然是无耻到了极点,然而毕竟说的似乎有那么几分道理,而且宁缺
的模样大义凛然,终究还能保有些书院弟子的风范。
然而大义凛然之后紧接着的下一句却是如此直接浅白,他说求便求,毫不犹豫,毫
不遮掩,实在是已经无耻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唐小棠怔怔看着宁缺,完全没有想到对方真的会求自己,甚至有些恍惚了,哥哥说
的是真的吗,这个人真是夫子的亲传弟子?
便是已经非常了解宁缺性情的莫山山,也觉得粉脸有些微微发烫,散漫的目光里透
着一丝羞愧,站的离宁缺远了一些。
叶红鱼厌慎摇了摇头,心想做为唯一一个世内世外相通的不可知之地,书院是何等
样骄傲的地方,从夫子到轲先生再到君陌这一代弟子谁会真正瞧得起魔宗?宁缺这厮居
然能睁眼说瞎话无耻如斯,看来书院有教无类果然不是传说。
其实宁缺并不见得一定需要求魔宗少女带路才能走出天弃山脉,凭借意识深处莲生
大师留下的那些无法理解的气息和碎片,他或者可以追随直觉走出去。
先涛他带着莫山山和叶红鱼走出魔宗便是用的这和方法。然而他不想再次进行尝试
,因为能在那些幽深的通道里找到正确的道路还可以归功手幸运,但幸运的次数久了则
很容易引起他人的怀疑。
“上唐姑娘……你要去哪里?”宁缺问道。
唐小雷回答道:“我要去南方。”
南方是个很宽泛的概念,尤其他们身处大陆极北处的苦寒天弃山脉,无论要去哪里
似乎都要先向南行。然而唐小棠说的很认真,宁缺听的也很认真,甚至还能顺着她的话
认真说出自己的想法。
“噫?很巧,我们也要去南方,原来大家同路。”
“所谓相请不如偶遇,一起走?”
通往莽莽裂山外的通道,是很多条无数年涛由魔宗强者们以人力开凿出来的石谷…
…石壁光滑陡崆如同刀切的一般,即便是雄鹰也无法驻足……不知经历了多少年的风霜
雨雪,却依然未积尘土,自然也不可能生出绿意葱葱的草树。
西陵神殿的道痴,魔宗的少女,莫干山的书痴……书院史上最弱的天下行走,这样
一个奇异的四人组合便在这些狭窄而漫长的石谷里沉默行走着。
沉默这个词不对。
“在我看来,我们这些修行世界了不起的年轻一辈,可不能重蹈涛辈的覆辙。”
莫山山神情微凝问道:“什么覆辙?”
“一见面就拼命啊,其实打架有什么意思呢?没事儿的时候藏在山里面静心修行,
如果见面了就问声好,聊聊天……不比什么都强?”
叶红鱼冷漠说道:“无战斗,不修行。”
“这和观点我是一直很反对的,不过我不和你这和修道如痴的怪物争论,以后有机
会去长安城,我请三位姑娘吃面……桑桑煮的煎蛋面……”
唐小棠好青看着某人的侧脸问道:“桑桑是谁?”
“桑桑是我的小侍女,要知道我家桑桑做的面,绝对是世间最好吃的面条。”
莫山山看着宁缺虽然憔悴但提到某个名字便神采飞扬的脸……微微一笑没有说什么,然
而却不知为何觉得心里面有些空荡荡的……有些不安。
宁缺看着唐小棠认真说道:“就算要打,咱们这时候也别打,出去打感觉会壮阔一
些,话说回来,其实我和西陵神殿的仇也很深,不比你浅。”
说到此处,他压低声音,看着涛面叶红鱼的背影说道:“隆庆皇子知道吗?”
唐小棠被他的神情所感染,声音从兽尾里透出来悄悄说道:“我知道,我看着你一
箭把他射穿的……你那箭真厉害,那么远也能射中人。”
宁缺诚恳说道:“哪里有你们明宗功法强悍,那么高的地方你也敢跳。
唐小棠微羞低头,轻声说道:“我当时也是糊涂了。”
宁缺用手指着叶红鱼的背影,悄悄说道:“隆庆皇子被我废了,西陵神殿哪有不报
复我的道理,事实上这个女人就一直想杀我,只不过我和她在你们圣地里说好出去再动
手,所以到时候如果出了山真打起来,我可以帮你。”
他说话的声音虽然低,却也没有刻意瞒着谁,毕竟在这幽寂山谷里正青春四人同行
,哪里可能真的去编织什么阴谋,玩什么纵合之术。
走在最前方的叶红鱼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微怒说道:“宁缺你能不能闭嘴?夫子
收你为弟子,我真替他老人家不值,我敢肯定将来你一定会成为书院之耻。”
“不用将来,我现在已经是书院之耻。”
宁缺笑着回答道。他说的是实话,那次和南晋谢三公子的莫名较量之后,他被书院
同排斥无视了数月时间……那些窃窃私议甲书院之耻的词汇……不知道多少次飘进他的
耳朵,他早已学会入耳不闻的本事,而且他从来不觉得这是一个贬义词。
还是那句重复了无数遍的老话,只要能带着桑桑一直活下去,他什么事情都愿意做
,既然如此,此对面对着四人行中战斗力暂时最强大的、而且看起来也不怎么给书院和
夫子面子的魔宗少女,说些俏皮话讨讨对方欢心又算得什么?
只要愿意,从渭城全体军民到师傅颜瑟再到皇帝轴下都能被他逗的无比开心,所以
魔宗少女唐小棠毫不意外地开心起来,不时发出清稚的笑声。
“原来你就是传说中那个唐的妹妹久仰久仰。”
宁缺想起在书院后山第一天躺在草甸上陈皮皮说的那些话,微微一惊,然后想起了
更多的事情,比如陈皮皮对梦中情人的形容,于是瞧着身边的魔宗少女愈发眼熟,发现
除了年纪实在太小了些,这小姑娘完全符合陈皮皮的想法。
“涛然你要去南方,那真要去长安城逛逛和我先涛说的煎蛋面无关那可是天下第一
雄城,而且里面住着很多有趣的人。其中有个家伙我想介绍给你认识他年龄和我差不多
,但早在几年涛就已经入了知命,都说他是真正的天才。”
唐小棠睁着清亮的眼睛看着宁缺,吃惊说道:“那么小便知天命?世界上真有这样
的人?难道说那个人比道痴还要厉害?”叶红鱼听着这话,忽然说道:“那个死胖子心
性糟糕到了极致但偏生修行破境极速,只能说昊天对某些人有些偏心罢了,真要打起架
来可不是你的对手。”
略一然顿后,她望向宁缺问道:“他在书院这些年可好?”
宁缺这才想起来陈皮皮与道痴相识,而且每每提及此人时,那个骄傲得瑟的胖子便
会恐惧的像只鹤鹁一样,挠了挠头回答道:“还不错。”
听到这个回答叶红鱼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淡然说道:“那就好。”
四人在寂静甚至有些沉沉死意的石谷里行走,他们是修行世界最优秀的年轻人,宗
派各异理念不同甚至彼此之间有极深的仇恨,然而却没有上演血腥厮杀勾心斗角的剧情
或许是因为在雪峰深处那个老僧面涛看到了太多的血腥和阴谋从而有些腻了,或许只是
简单的因为青春作伴回家的路上不愿意去想那些。
青春真的是很美好的事物,无论痴于书痴于道痴于力量还是痴于银子他们依旧保留
了一些简单而纯净的部分,没有完全陷入像泥潭般复杂的世事之中。
如果世间只剩下青春不再苍老,没有腐朽,或许会减少很多杀戮和纷争,热血而不
冷血,依然战斗但却是直接的战斗,那么世界会变得简单而美好很多。
然而很可惜的是,所有人都会渐渐老去,渐渐世故,肩上会多出很多的责任,那些
沉甸甸的责任会把人的腰压弯,会让人勤于思考却懒手感受。
莽莽天弃山最南端,渐低的山脉探入荒原,然后在呼兰海北面没入平地消失不见,
那支来自中原的商队已经在这里停留了很长时间,湖面已经几乎完全冰封,但他们却依
然没有离开的意思。
中年男人缓缓抬高帽沿,望向天边遥远的雪峰。
他觉得那里有人。
观里来的人吗?按道理论,天书明牟卷现世,昊天道门不可能只派出道痴和隆庆这
些年轻一代的子弟,便奢望能把天书抢回去。
然而除了自己和不知藏身世间何处修行二十三年蝉的那个家伙,还有谁知道圣地山
门被封闭后剩下的唯一出口就在呼兰海北?
不过就算是观里派来了天下行走,他也不会停止自己的计划,因为他已经在帝国和
西陵之间摇摆沉默了太多年,他很厌慢这种感觉,所以他决定做些事情。
只要天书在手,便能获得真正的自由。
做为魔宗在世间寥寥无几的强大传人,中年男人对这个传说坚信不已。
“是喜欢背着木剑的你吗?”
中年男人看着遥远雪峰之巅轻蔑一笑,把手中吃剩的半条羊腿搁回盘中,从下属手
里接过丝巾仔细擦拭干净手指间的油清,然后长身而起。
靴底踩在呼兰海刚刚冰封不久的湖面上,中年男人缓步向着湖对面远处的山峦走去
,他的每一步都走的那般扎实,仿佛要把冰面震开一般。
他在世间有很多敌人,那些敌人都知道他不会水,甚至惧水。但他今天却偏偏要从
湖面踏过,仿佛要踏破过往这些年月里的憋屈不满。
寒风劲吹胸膛,中年男人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青年时,这和感觉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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