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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iFiction版 - 多米诺杀阵 (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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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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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重案组警官燕婷,得到犯罪心理学专家陆羽的帮助,侦破蜜月杀手连环案,但凶手却成
为另一桩谋杀案的受害者。接下来,受使命感驱动的神谕杀手登场,专挑有道德缺憾的
人为目标。省厅犯罪心理学研究室专家袁轻舟前来协查,凭借一份出色的犯罪心理学报
告,锁定犯罪嫌疑人,并以不可辨驳的证据将之拿下。孰料,那不过一场阴谋的一部分
,变态杀人狂并非真正的凶手,他创造了一套完整的杀人机智来逃脱警方的追查,即使
在他死后,被他称为“多米诺杀阵”的杀人机制仍然能够正常运转……
c****t
发帖数: 19049
2
序幕:龙
远方某座城市。
楼前停着快递公司的小货车,工作人员进到楼底的一间车库内,和一个戴眼镜的
年轻人,搬出一件件包装好的纸盒子。纸盒子都不大,最小的比巴掌大点,大的跟鞋盒
差不多。
清点数量,装车,年轻人签字,小货车很快就开走了。
回到公司,这些盒子根据发货单上的地址分类堆放。其中有一件长方形的扁盒子
,被放到了一堆货物的最上面。
傍晚时,扁盒子装上了一辆货车,在夜色里,很快驰离这个城市。
中间经过了两个中转站,转了两次车,第3天清晨,扁盒子到达一个城市,卸车、
登记并输入电脑。中午过后,它被装上一辆小货车,差不多转悠了大半个城市,才被派
件员交到一个男人手中。
那男人当时并没有立即拆看,而是等到傍晚时,把它塞进一个包里。
从包里出来,已经到了另外一个房间,可以看出这是户寻常的人家。男人进门后
,立刻拉上窗帘,只开一盏微弱的灯。
扁盒子被拆开,那人盯着盒子里的东西看,很仔细。
他又把那东西取在手上,翻过来掉过去地把玩。
看得出,他挺满意。打开电脑,连接上网,进入淘宝网站,从支付宝放款给卖家
,然后,非常认真地给了对方一个好评,还顺手写了几句赞美的评价。
然后,那人又把网购来的东西拿在手里,打开,慢慢抵在自己的喉咙上——
这时候,我们可以看到那是把折刀,纤细瘦长,打开的刀身是暗黄色的,锋刃处
还有些打磨过的痕迹。那人慢慢让刀锋从脖子上划过,极轻,好像试图去感觉刀子的锋
利。
他的眼睛紧闭,神情极其严肃。蓦然间,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的身子轻颤,在那
瞬间,他感觉到有些刺痛从脖间传来。
收起刀,左手在脖子上抹了一把,沾了点血渍。
他并不在意,这回,手指捏住刀身,仔细端详刀柄。刀柄看质地应该是黄铜的材
料,窄不过指宽,但却凸凹不平,显出一个龙的形状。
——这是把龙形折刀。龙身稍微带些曲度,龙首向上,刀身便从龙嘴里穿出。
那人取了一张纸巾,擦拭刀身上的血迹。很少,只一下,便干净了。
以后的日子里,要想擦去刀上的血,一定不会像现在这么简单吧。
还是握着那把刀,慢慢走进卫生间。刀子放在浴室柜上,他开始脱衣服。最后一
件秋衣脱去后,他赤了上身,慢慢转过身去,镜子里便现出了他背上的文身。
那是条盘绕成圆形的龙,骆头蛇身,鹿角龟眼,鱼鳞鹰爪,虽然盘旋不动,但高
昂的龙首却仍透露至尊的威严。而且,整条龙都是殷红的颜色。如血。
抓起龙形折刀,尽力伸展双臂,红龙的文身因为肌肉的颤动更加栩栩如生。
男人转过头,盯着镜中的人形,好像对看到的一切都挺满意。他穿上秋衣,走到
窗前,撩起窗帘一角,发现外面已经飘起了雪花。
这个城市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悄无声息地来临。
鲜血溅落到雪地上,那会是怎样鲜艳的颜色?那样,也许这个城市就能更深地记
住这个冬天发生的事吧。
男人的神情有些萧瑟,他知道,这是他生命中最后一场雪了。
他将再也看不到春天。
1、蜜月杀手
罗晓峰睁开眼,闻到崭新的被褥发出的特别味道。
他恍惚了一下,抬头看到墙上挂着的结婚照,才回到现实。他结婚了,跟庄丽芸
。几天前的婚礼算不上热闹,但那不过是个仪式,重要的是,从那以后,他就要和庄丽
芸生活在一起。漫长的恋爱已经耗尽了他的激情,但终能得偿所愿,似乎仍然是件值得
庆幸的事。
想到以后不用再一个人,他的心情就愉快起来。
起床,庄丽芸已经做好了早餐。两个人的生活,其实就从早餐开始。
罗晓峰想这就是找老婆的好处吧。
庄丽芸看起来依旧美丽,只是跟刚认识她那会儿比,明显成熟了许多,还没到30
岁,眼角的鱼尾纹已经清晰可辨。想想那漫长的10年恋爱,罗晓峰就觉得有些后怕。
“看什么呢?我老了。”庄丽芸当然明白罗晓峰的心思,“现在是不是后悔娶了
我?”
“怎么会?”罗晓峰笑笑,上前抱住她,“我这辈子能娶到你,已经非常满意了
。你当然知道我是多么爱你,要不,我也不会等你这么长时间了。”
庄丽芸满意地笑,拍拍罗晓峰的脸颊:“我们以后,一定会幸福的。”
“那当然,我算知道什么叫苦尽甘来了。”罗晓峰大大咧咧地坐到餐桌前,“你
知道吗,结婚以前,能在家里吃上一顿早餐,对我来说,都是件奢侈的事。”
“放心,从现在起,我保证你每天都会吃上早餐,我会把你养得胖胖的。”
罗晓峰心情愉快,喝了两碗粥,吃了6个小包子,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庄丽芸已
经拿着他的衣服等在门边。
“有老婆就是不一样。”他感慨,伸出胳膊,妻子已经帮他把外套穿上。
“中午我就不回来了,现在,我得加倍努力工作,才能让我们这个家早点迈向小
康生活。”罗晓峰带些歉意地道,“我晚上一定争取早点下班,你想吃什么,夫妻肺片
还是李记烤鸭?”
“你早点回来就行,吃的事,不用你考虑。”
罗晓峰笑,抱了妻子一下,出门。本来他想亲一下的,电影里外国佬都这样,但
事到临头,他还是做不出来,觉得那挺作的。
罗晓峰上班的公司不算太远,坐公交车大概半小时。
罗晓峰只做公交车,他是一家净水器销售公司的市场营销员,说好听点是跑业务
的,其实做的具体工作,就是挨家挨户推销净水器。现在的人都开始注重健康注重生活
质量了,自来水里那股难闻的漂白粉味儿,让很多人难以忍受。净水器的销售情况还不
错,只是价格过高,一般老百姓想买又狠不下心来。做这行时间不短了,罗晓峰对于净
水器的暴利深恶痛绝。但正是因为暴利,每推销出去一台,他才会有可观的提成。
罗晓峰准点到达公司,打卡过后,简单收拾一下,开一个大概十分钟的例会,就
背着资料出门,开始一天的工作。
下午,罗晓峰提前半小时回到公司,好容易熬到下班时间,第一个打卡出门。
还是坐半小时公交车,下车后先去了附近的一个菜市场,买了几样小菜,这才回
家。
开门,听不到一点动静。罗晓峰就叫:“小芸!我回来了。”
还是没有声音,罗晓峰起初并没在意,他看到卧室的门关着,就拎着小菜推开了
房门。
手中的塑料袋落到地上,罗晓峰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地退后一步,面上现出极度
恐惧的神色。稍顷,他喉咙里发出些呜咽,人也直冲到房里。
庄丽芸躺在床上,身上沾满鲜血。那些血液洇湿了整个被褥,甚至还顺着床单滴
到了地板上。冲到房里,罗晓峰扑到妻子身上,感到她的身体已经变得僵硬。
市局刑侦队会议室,正前方的投影幕布上,显出的正是庄丽芸死亡现场的照片。
分管刑侦队工作的石副局长和刑侦队队长张坚,坐在最前排。手里拿着文件夹,
站在幕布前的是重案组的女警燕婷。
“11月12日,我市康宁小区发生一起凶杀案。死者的丈夫罗晓峰傍晚下班回家,
发现妻子死在了卧室里。死者庄丽芸,女,29岁,本市人,高中文化,无业,现住址为
康宁小区19幢1单元402室。一个星期前,她刚刚和罗晓峰举行完婚礼,应该说,现在还
处在蜜月期内。从罗晓峰那儿了解到的情况,他跟庄丽芸的恋爱从高中时开始,到现在
差不多将近10年的时间。4年前,俩人曾经一度分手,庄丽芸去了南方一座城市,从事
过多种职业,商场营业员、礼仪小姐、房地产公司销售人员,再到一家服装厂的管理人
员,但最终,还是选择了回到云龙市,来为她和罗晓峰的爱情,寻得一个最后的归宿。”
燕婷稍顿了一下:“郑超提交的法医学报告显示,庄丽芸死亡时间为案发前8-10
个小时,而罗晓峰早晨上班出门的时间为7点30,因而可以确定,死亡时间应该在上午9
点到11点之间,死亡原因是机械性损伤导致失血过多。经检验,死者胸部、小腹有多达
11处盲管性刺创,其中有4处刺穿了心脏和脾脏,形成大失血。根据创口形状判断,凶
器为单刃锐器,长度应该在15厘米到20厘米之间,刀身较窄。同时,死者头部有3处挫
裂创及表皮擦伤,全身多处软组织挫伤,以上均显示死者生前曾遭到过虐待。死者处女
膜系陈旧性破裂,死前有过性行为,但并没有提取到男性分泌物,应该是凶手在强奸过
程中使用了避孕套。”
“现场勘验结果:现场门锁并无撬凿过的痕迹,室内并无财物丢失,也没有提取
到有价值的足印和指纹,没有发现行凶时的凶器。卧室为凶杀第一现场,卧室中有曾经
搏斗过的痕迹。死者平躺在床上,身着婚礼时穿过的白色婚纱,双臂上戴有过肘的白纱
手套,面上搽有很厚的粉底和口红,但极为粗糙,毫无技术性可言,因而可以认为,它
是凶手替死者画上去的。”
燕婷合上文件夹:“综合以上情况,可以断定,康宁小区凶杀案,系前面两起入
室凶杀案的延续,为同一人作案,因此,可以将该案并入到蜜月杀手连环凶杀案中。对
不起,蜜月杀手是我们私底下替凶手起的绰号,因为他这三起凶杀案中选择的目标,都
是新婚不久的女性,而且手段相似,符合连环杀手最基本的特征。”
“在这之前的两起凶杀案,分别发生在绿园小区和罗家湾别墅区,三起凶杀案相
同之处很多,比如案发时间都是白天,房门都没有撬凿过的痕迹,死者与凶手都曾有过
搏斗,死者胸腹部都有机械性刺创,死前遭受过虐待。而替死者化妆和穿上婚纱,显然
是系列连环杀人案的标志。经过对受害人及其家人的社会关系调查,发现3名死者生前
并不认识,更无往来,当然也就不会跟同一个人结怨,她们就像3条平行线,根本没有
任何交集的地方,除了她们遇害时都是新婚不久。”
燕婷沉默了一下,抬手抹了一把脑门上沁出的微汗。
“第三起凶案的发生,让我们确定了凶手选择的目标都是新婚不久的女性,这样
,凶手通过什么渠道选择目标,就成了破案的关键。我们已经在全市范围内,对跟婚庆
有关的单位进行了排查,包括民政部门、影楼、婚庆公司、酒店、旅行社以及家装公司
,目前还没有取得任何进展。这项工作目前还在进行中。同时,我们也在走访三起凶杀
案案发地周边群众,希望能得到些有价值的线索。”
“凶手替死者化妆并且穿上婚纱,这显然和他的杀人需求有关,而且必定属于犯
罪心理学的范畴。市局目前还没有设立专门的犯罪心理学研究部门,所以,我们已经向
省厅递交了申请,希望他们尽快能派专家来,对此案的凶手进行犯罪轮廓描述和心理画
像。”
燕婷身子忽然晃了晃,手中的文件夹随后也跌落到了地上。底下的众人似乎还没
反应过来,燕婷腿一软,身子晃得更厉害了些,好像随时都能倒下。
队长张坚一个箭步窜到台上,扶住燕婷将倒的身子。
燕婷面色苍白,额头沁出了密密的一层汗珠,嘴唇干裂起皮。她勉强站直了身子
,声音已经变得非常虚弱:“队长,我没事,继续开会。”
张坚瞪她一眼,忽然大声道:“杜海明!”
底下一个年轻的警察大声应道:“到!”
“送燕警官回家!”
“是!”杜海明上前一步,走到张坚和燕婷的面前。
“张队,我没事,开完会再说吧。”燕婷轻声道。
“这是命令!”张坚依然瞪着眼,厉声道。
燕婷还想说什么,杜海明脑袋凑过来,在她耳边轻声道:“燕姐,还是走吧。谁
不知道张队一开始吹胡子瞪眼,那就来真格的了,咱们拗不过他的。”
这时,台下的石副局长也说:“小燕,你脸色不好,还是回去休息吧。”
燕婷想了想,终于点点头。杜海明想搀她,她摇头拒绝了,然后,跟底下的石副
局长点点头,慢慢向着门边走去。张坚冲着杜海明做个手势,示意他赶紧跟上。杜海明
会意地点头,跟在燕婷的后面。
石副局长边上的法医郑超,身子微往这边倾过来,低声道:“燕婷已经三晚没合
眼了。”
“这样不行,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没有好身体,拿什么跟罪犯拼?”石副局长道。
张坚走过来,面色依旧冷峻:“重案组组长叶洪伟在半年前营救人质的行动中受
了伤,现在还躺在医院里,重案组暂时由燕婷负责。重案组的事情本来就多,这回又摊
上这连环杀手,燕婷没日没夜扑在工作上,再不休息,她就要累垮了。”
“这就是你这个队长的事了,破案当然很重要,但也要讲究方式。”
“凶手还会继续作案,他一定已经从这几起杀戮中找到了乐趣。我们不能眼睁睁
看着再有无辜市民遇害,所以,倾尽全力查出真凶,是我们迫在眉睫要完成的任务。”
张坚凝眉道。
石副局长无语点头。
张坚走到了台前,冷峻的面孔如同石刻一般。他大声道:“现在继续开会。”
燕婷和杜海明走进重案组大办公室。
燕婷到自己的桌边收拾东西,杜海明站在门边等她。燕婷拿上包都走到门口了,
忽然又折回去,从抽屉里取出两个牛皮纸的资料袋。
“燕姐,张队让你回家休息,可不是让你回家工作的。”杜海明说。
“休息分很多种,并不一定躺到床上什么事不做就是休息。”燕婷笑笑道,“海
明你不用送我了,我自己开车回去。队里最近事情多,你忙你的吧。”
杜海明一吐舌头:“燕姐你这不是害我吗,张队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给我下的命令
,我要现在回去,他得把我耳朵给骂聋了。燕姐,你就别让我为难了。”
燕婷点头,知道他说的是实情,就不再难为他,跟他一起出门。
去停车场取了车,杜海明非要由他开车,燕婷也没坚持,就把钥匙丢给了他。车
子行了半个多小时,就进了燕婷家所在小区,停好车,俩人下来。
燕婷说:“好了,你现在已经圆满完成任务了,可以回去复命了。”
杜海明犹豫了一下:“行,那我就回去了。燕姐,你可一定得回去休息。你瞧你
这脸,都没一点血色了。你千万不能太自私,为了破案,牺牲自己的美丽。你要知道,
咱们队里多少人,都指望你这道风景,来慰藉自己终日沉闷的心情了。”
燕婷瞪他一眼:“去,小毛孩也学会油腔滑调了。”
杜海明嘻嘻一笑,跟燕婷挥手作别。
燕婷回到家中,衣服也不脱,径自躺到床上。只过了几分钟,她费力地睁开眼,
使劲揉揉眼睛,挣扎着起身,到卫生间里用冷水洗了把脸。看着镜子里憔悴的模样,她
叹了口气,找了支口红,让嘴唇淡淡地多了些红润。
换了身便服,将那两个资料袋抱在怀里,出门。
腿很虚,身子很很重,在电梯里的时候,她蓦然感到一阵晕眩,幸亏及时扶住电
梯壁才稳住身子——她的体质本来就有点偏弱,再加上连续三宿没合眼,她觉得自己真
有点扛不住了。白天走访群众寻找线索,晚上通宵在办公室里查资料分析案情。当叶洪
伟负伤住院后,重案组的担子落到了她的肩上,她就感觉到了极大的压力。
也许我根本就没有能力领导重案组,洪伟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燕婷心情沉重,开车驶在路上时,就有些恍惚。
再坚持几分钟,我就能好好休息了。坚持。
车子一路向北,向着老城区驶去——像很多发展中的城市一样,云龙市这几年正
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其中最直观的改变,就是城区变得越来越大,而且中心正逐渐
向着新区转移。北部老城区,在历史上曾经辉煌一时,如今已风光不再,大片低矮的平
房区,已经纳入旧城改造计划,相信再过几年,那里将会是另一番面貌。但一个城市,
需要一些留存来记录曾经的历史,所以,经过规划,旧城区的苍梧中路,便作为历史留
存,保留在这城市的边缘。百余年前,城市初创,最先出现的,便是苍梧路。
燕婷的车停在苍梧路北段一条巷口,进入小巷大概20米,右侧有座青砖雕花的字
牌式门楼,朱红的大门颜色鲜艳,铜制的兽环却生满铜锈,显然是古物。
燕婷仰视门牌上草书的“飞羽堂”,犹豫了一下,还是登上三层石阶,掀起右侧
的铜环,摁响了藏在底下的门铃按钮。
片刻,一声清脆的响声过后,燕婷轻推之下,右侧的那扇门竟然开了。
燕婷知道,这两扇大门虽然是木制,但却有特殊的构造,功能与市面上的防盗门
相同,就连门铃也是可视的,主人听到铃响,只要摁下开关,门就会打开。
燕婷进到门里,前院不过两三米宽,中间是道圆形月亮门,两边是低矮的花墙。
穿过月亮门,进入后院,视野陡然开阔,整个院落,差不多有百余平米,中间是青砖铺
成的十字型小道,四角俱都种了花草树木,尽管是冬季,但仍有些常绿植物绽放绿意。
燕婷已经非常熟悉这里的布局了——正房分为两层,3上3下,两边各有3间厢房,
门前都有游廊相通。正房两侧各有小径通向后院。后院其实看起来就像露天走道,在走
道北侧,还有一排罩房。
走到院子中央,燕婷抬头,看到正房楼上中间一扇窗户开了,陆羽出现在窗边,
一动不动地凝视他。
陆羽的脸色看起来比她还要苍白,燕婷知道这是长期待在屋里不见阳光所致。陆
羽依旧是那种副淡定的神情,看起来还有些冷漠。但这时,他冲燕婷挥了挥手,燕婷面
上便现出些诧异的神色——跟陆羽相识这么久,还第一次见到他主动跟她打招呼,莫非
,这已经是他能表现出来的最大热情?
窗边的陆羽隐去,片刻后出现在正堂的门边。
燕婷走过去,站到他的面前。
“我累了,想休息一会儿。”她轻声道。
“我知道你今天一定会来的。”陆羽面无表情的脸上,忽然有了丝笑意,“我已
经准备好了,今天,我们去南迦巴瓦。”
2、飞羽堂
推开门,燕婷进来,外面的陆羽立刻又把门关上。
他真的已经准备好了。
如果不是事先知道,燕婷一定会以为自己踏进了时空之门。房间三面墙和屋顶上
,现出的是一望无垠的雪山风景。而且,耳边还有些风声和些不知名动物的鸣叫。
风景非常逼真,声音清晰可闻。因为不是第一次来,所以燕婷知道它们来自于4台
幻灯机和隐藏的音响。
房间异常空旷,因为除了中央的一张大床和一把椅子,便再无他物。
燕婷走到床边,从包里取出一套两件式棉质睡衣,换上,然后走到门边,轻轻敲
门。门开,陆羽低头进来,径自到床边坐下:“好了,我们现在可以开始了。”
燕婷走到床边,犹豫了一下,将抱在怀里的资料袋放到床边:“虽然我知道这对
于你也许不算什么,但我还是想知道,你是怎么猜到我今天会来的。”
陆羽摇头:“我没法给你答案,也许,这就是一种感觉吧。”
燕婷怔一下,但终于什么都不再说,脱鞋躺到了床上。
陆羽从床下的抽屉里取出一个小箱子,打开,里面是针灸的一套工具。
“我还会像以前一样,针刺你背部的一些穴道,它们能缓解疲劳、消除疼痛、改
善焦虑紧张的心理状态。”他说。
燕婷点头,依言翻过身去趴在床上,手伸到后面,将睡衣撩起。虽然不是第一次
了,但她还是有点羞涩。边上的陆羽,熟练地替银针消毒,一根手指先摁到背上,认穴
极准,然后,银针刺下,微麻的感觉,有些酸痛。
陆羽动作极快,片刻之后,已将银针刺入燕婷后背的肝俞、脾俞、心俞、肾俞等
穴道,它们除了可以消除疲劳,还对肝脾等脏腑功能有很好的调节作用。当然,如果再
配合风池、内关、足三里、三阴交等头颈部和四肢穴位,效果会更好。
陆羽征求了燕婷的意见,给她把这些穴道全都扎上。
现在,燕婷趴在床上,觉得身子有些僵硬,最初的慵懒也一扫而空。
“好了,只要坚持半小时,你就能美美地睡上一觉了。”陆羽轻轻吁了口气,身
子坐正,面朝着正面墙上的雪山,“现在,我是出去待会儿再进来,还是我们聊点什么
?”
“我难得来一趟,我们聊天的机会并不多。”燕婷说。
“嗯,那就坐坐吧,我们聊聊。”
陆羽的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漠,好像不带丝毫感情色彩。燕婷似乎已经习惯了
,正是他的冷漠,才让她觉得自然,至少这一刻,她没有把自己当成女人。
“我有个高中女同学,以前上学的时候处得非常好,现在,因为各自工作都很忙
,所以见面少了。”燕婷道,“但我们隔上一段时间,就会通个电话,也没什么事,就
是闲聊一会儿,好像这样,才能让我们记住,在这个城市里,我们彼此还有这样一个朋
友。”
陆羽沉默,他还不知道燕婷说这番话的意思。
“她前天忽然打了个电话给我,用很轻松的语气告诉我,她前一天看电视里一个
喜欢的女明星改变了发型,觉得特别好看,所以那天一早,她就去发廊,把留了十多年
的长发剪了。她还说,有机会上网,她会传她短发的照片给我看。”燕婷稍停了一下,
接着道,“虽然她的语气很轻松,但我听出来,她并不快乐。”
陆羽还是不知道燕婷跟他说这些有什么用意,所以,他依旧沉默。
“现在,你能不能根据我说的这些,替我那朋友做一个轮廓描述?”
陆羽还是不说话,燕婷有些奇怪,问道:“我不会让你为难了吧?”
“没有。”陆羽的声音忽然柔和了许多,“我喜欢你的这种说话方式,它让我觉
得,我们是很熟的那种朋友,所以,你才会在说话时,玩弄一些孩子气的小伎俩。”
燕婷微微一笑,知道自己的所有心思,都瞒不过他。
“因为跟你是同学,所以你们年龄差不多,二十五六岁,我想,她应该和你一样
漂亮,而且,也没有男朋友。”陆羽道,“漂亮的女孩,应该非常自信,但她却恰恰相
反,否则,她一定不会因为看了明星改变发型,觉得漂亮,就剪了自己留了十多年的长
发。她的这种不自信,其实跟她的漂亮与否无关,而来自于生活的环境或者她从事的职
业。小时候,她的家境一般,或者低于社会平均水平,因而,她未来的一切,都得靠她
自己去争取。她必定是个自强自尊的女孩,现在从事自己的事业,应该还在创业阶段,
属于那种门槛较低的行业,比如服装店或者美容院。她看起来精明能干,并不怀疑自己
正在做的事,但创业艰难,漂亮的女孩做事虽然可以得到许多便利,但同样也会给她带
来麻烦。因而,很多时候,在她内心深处,都会生出这样一个疑问,她从事的事业,最
后能否成功,她那么辛苦,是否能够得到回报。我想,这就是她不自信的根源。”
陆羽吁了口气:“现在我能说的,只有这么多,因为你给我提供的素材实在有限
。”
燕婷叹道:“你真的是从她剪了头发看出这么多?”
陆羽沉默,他一向是个寡言少语的人。
“你怎么知道她没有男朋友?”燕婷问。
“男人一定会很在意女朋友的模样,如果她有男朋友,剪去长发之前,一定会先
征求一下他的意见,那么,她的男友一定会劝阻她。要知道,绝大多数的男人,都有长
发情结。”
燕婷肩膀动了一下。
“如果你从事的,不是警察这个职业,我相信,你一定不会选择短发。”陆羽道。
燕婷叹口气,这个男人太敏锐了,竟似能看穿人的整个心思。刚才她听到他说男
人都有长发情结,下意识地就想摸一下自己的短发,肩膀刚动便停下,但这还是没逃过
他的眼睛。
“你为什么猜她很漂亮?”她接着问。
“越是漂亮的女孩才越在意自己的模样,这就像成天叫嚷着要减肥的人,往往并
不是真的很胖。”
燕婷点头:“我虽然没见过她短发的样子,但我还是相信,她长发一定比短发好
看。我知道了,你就是根据她剪发的情况,得出她不自信的结论。也许她看到的明星,
短发真的很好看,但更有可能,她其实比那个明星还要漂亮。自信的漂亮女孩,一定会
坚持自己的美丽方式,当然,这里面也一定包括发型,不会轻易改变。”
陆羽赞许地点头:“漂亮的女孩为什么会这么不自信?”
“她的父亲在她上小学的时候就去世了,她的母亲是纺织厂的女工,工作很辛苦
,收入却不高。但她并没有因为生活的窘困放弃希望,因为她有一个伟大的母亲。她母
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对她说,人要有尊严地活着,美好生活要靠自己创造。大学毕业后
,她待过好几个公司,最后都离开了。差不多她碰到的所有男人,都认为女人漂亮的脸
蛋,就是用来吸引男人的。她受不了那些龌龊的人,所以一年多前,辞了职,代理了一
个服装的品牌。虽然之前做过大量的市场和品牌调研,但因为没有相关的从业经验,所
以,她的服装店现在只能勉强维持。”
“真是个优秀的女孩。”陆羽赞道,“刚才你说的,其实就是我在做轮廓描述时
的思路。现在,你是否还有什么疑问?”
燕婷沉吟了一下,道:“谢谢,我明白了。可是,当我自己面对问题时,为什么
就不能像你那样思考呢?”
“你会的。我知道你很勤奋,也有天赋,现在,你所欠缺的,只是经验。”
燕婷无语,陆羽当然也只能跟着沉默。
燕婷其实脑子又回到了蜜月杀手系列杀人案中,她试图运用陆羽的思路,来替凶
手做些轮廓描述,但无数的细节堆砌在一起,却没有办法将它们组织起来。这种感觉,
就像明明知道凶手就站在她
燕婷其实脑子又回到了蜜月杀手系列杀人案中,她试图运用陆羽的思路,来替凶手做些
轮廓描述,但无数的细节堆砌在一起,却没有办法将它们组织起来。这种感觉,就像明
明知道凶手就站在她的面前,但她却没法看清他的模样。
当然,这也是她今天来找陆羽的目的。
她相信,陆羽一定不会让她失望的。
现在,燕婷身上的银针已经尽数拔去,她仰面睡在床上,眼中看到的四座雪山沐
浴在金色的霞光里,迸射出只有神国才会有的华彩。
“现在你看到的南迦巴瓦雪山,是中国最美丽的雪山,它位于喜马拉雅山的东端
,终年积雪,云遮雾盖,远离尘世的喧嚣。你现在,就置身在南迦巴瓦那纯净的雪地里
,厚厚的雪层像棉花一样柔软,天上还有雪花飘下来,轻轻覆盖你的身子。你不觉得寒
冷,还很温暖,那种温暖,是你以前从来没有感觉过的,它们就像一股温热的气流托举
着你,让你慢慢飘浮在空中。现在,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彻底的放松,地心引力对你
已经失去了作用,你的重量感也随之消失,你的意识,也慢慢进入虚空……”
陆羽的声音似乎还在耳畔盘旋,但燕婷不知觉中,已经沉沉睡去。
蓦然醒来,似乎只是转眼之间的事。房间墙壁与屋顶上,依然是南迦巴瓦雪山的
风光,耳边,风声仍然低啸而过。燕婷有片刻的恍惚,看看腕上的表,居然已经是晚上
7点多,距她到达飞羽堂,竟然过去了9个小时。
陆羽当然不在房里,床边的资料袋还在。但燕婷一眼看去,就知道它们已经动过
了。
换衣,起床,将睡衣收回包里,抱着资料袋推门出去。
她站在南侧的厢房外。冬季昼短夜长,此刻天已经黑透了,月明星稀。整个院落
里,只有正房楼上亮着灯光。燕婷朝向正中的厅堂走去,还没到门边,就见陆羽从里面
出来。
“你醒了。”陆羽淡淡地道,“你一定饿了,我已经为你准备好了晚餐。”
燕婷想说什么,陆羽已经转身回到了屋内。厅堂里的摆设跟院落风格不符,看起
来更像个普通人家的客厅,沙发、电视柜,边上还有餐桌餐椅。
餐桌边上,摆放着一个多层食盒,陆羽现在,正从食盒里取出几碟小菜来。
“如果是我一个人吃饭,我这厨艺还能勉强对付,反正好坏只有自己明白。你来
了,我就不敢献丑了,只能打电话叫了外卖。”他说。
燕婷这会儿神清气爽,所有的疲倦全都一扫而空。她感觉自己就像个起跑前的田
径运动员,只要发令枪响,随时都能向着目标冲刺。但是,看到桌上的饭菜,她的肚子
适时地响了两声。
她的脸红了,但陆羽却假装没听见。
“我也饿了,如果你还有事想对我说,那么,就等到饭后吧。”
燕婷过去坐下,也不再客气。因为俩人都不喝酒,所以直接吃饭。陆羽目光只偶
尔落到燕婷身上,每次都是匆匆一瞥便赶紧移开。燕婷看来是真饿了,头也不抬只顾埋
头大吃,边上陆羽跟他相比就显得文雅多了,吃的也少。
“我知道你迫不及待想快点吃完饭,能开始我们的谈话。但时间还有很多,你也
不用急于这一时。”陆羽的话里带上了些淡淡的讥诮。
看来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他,在他面前,我是不是表现得太功利了些,只在需要的
时候才来找他。他会不会因此看轻了我?
燕婷放慢了进食的速度,面色也变得有些绯红。
“你的针灸催眠消除疲劳法真的管用,我现在吃饱了肚子,再忙3天也不会觉得累
。”她下意识地小小恭维了他一句,算是对他表示感激。
陆羽摇头,正色道:“消除疲劳的最好办法,还是正常的作息制度。我的办法虽
然能在短时间内令你恢复体力,但长此下去,对身体必定是种伤害。”
燕婷心里虽不以为然,但却还是连连点头。
“当然,如果你觉得累了,随时都可以到我这里来。”陆羽说。
燕婷怔一下,她从陆羽的这句话里,似乎听出了些异样的感觉。她忍不住抬头去
看陆羽,而他已经站了起来,身子转向一边,提前避开了她的目光。
饭毕,谈话在书房里进行。
陆羽的书房是燕婷见过的,最为壮观的私人书房,那简直就是一个小型书库了。
后院狭长的罩房,足有20米长,本来应该是三个房间,重新改造后,打通了隔墙,变成
了一间。这里不像其他私人书房在四壁耸立起及顶的书柜,而是像图书馆一样,在一侧
,排开了十余排的书架,一侧只留够两个人行走的通道。书房的东侧,留有十多个平米
的空间来放置书桌,还有一把宽大的躺椅用来躺着读书,两把藤椅和茶几用来会客。
他能有什么客人呢,除了我。
藤椅后面的北墙上,挂着两个木质相框,里面并不是照片或者装饰画,而是两副
素描画像。左边的那个男人看起来30多岁,脸颊瘦长,眼窝微凹,凝眉,脑门上有两道
浅浅的褶子,好像正在思考,或者面临一件极为伤脑筋的事情;右边那画像则是个十二
三岁的少年,宽脑门,眼神忧郁,看起来缺乏同龄少年的天真和快乐,颇有些少年老成。
燕婷曾经问起过这两副画像,陆羽只告诉她,画像上的两个人,于他非常重要。
陆羽显然不想过多提及那俩人,所以燕婷也就不好多问。但她仍然可以判断出,
他们俩人一定跟陆羽的童年或者少年经历有关,而且现在与他失去了联系。她可以想像
到,很多时候,陆羽会独自坐在书房里,喝茶、读书,看着墙上的画像,回忆曾经改变
他一生的经历。他也许与那两个人只是擦肩而过,极为偶然的一个事件,改变了他的命
运;也许,那俩人曾与他朝夕相处,共同度过了一段铭心的岁月,但却在最终,如同浮
萍样散落四方。但不管怎么说,那两张画像背后,一定隐藏着什么故事。
她好奇,但陆羽不说,她绝不过问。
——每个人的心里都有秘密,有时候,那秘密甚至会改变我们的一生。
秋茶铁观音,用烧沸的井水泡制,茶香袭人,热气缭绕。分坐在藤椅上,燕婷让自己集
中思绪。接下来的谈话,对她至关重要——至少她是这么觉得的。
“对不起,刚才你睡着的时候,我看到你的资料袋,忍不住拿过来瞄了几眼。”
陆羽一本正经地说。
“没关系,既然你已经看过了,那么,我正好可以向你请教一下你的看法。”
燕婷心中暗笑,明明房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但他们还搞得煞有介事,就像有人在
边上旁听一样。资料袋里放的是蜜月杀手的卷宗,她带来,本来就是要给他看。但因为
这是违反纪律的事,所以,陆羽抢先道歉,把过错揽到了自己身上。
燕婷忽然想到,他原来还是个这么善解人意的男人。
陆羽沉吟了一下,起身到书桌前,拿起一个早已准备好的信封:“现在,你有两
个选择,如果你急于知道我的看法,那么,现在你只要拿了这信封,便能离开了。但是
,我的看法也并不一定是正确的,所以,我希望你有另外的选择,由你自己,从现有的
线索中,找到揭开真相的密钥。”
“我自己?”燕婷显得有些底气不足。
“没错,我相信你能做到。侦破一桩案件,并不是主要目的,如果你能从中汲取
到一些思考的方式,那么,你会发现今天的收获更大。”
燕婷想了想,重重地点头。
“我想,对于卷宗内容的熟悉程度,一定让你已经有了自己的一些想法。现在,
我想知道你对凶手的轮廓描述和心理画像是怎样的,包括得出那些结论的理由。”
燕婷沉吟了一下,开始她的陈述。
“第3起凶案的发生,终于能够让我们确定这是一起系列杀人案。而重复杀人的行
为方式,其成因多是心理性的,这也符合本案中,凶手的行为特征。他在施虐强奸杀人
的过程中,替死者化很浓的妆,穿上婚纱,并在她们死后,让她们平躺在床上,双手叠
置于小腹上。现场情况很容易让我们联想到一个仪式,那就是婚礼。凶手进入到受害人
的家里,那是受害者和爱人精心装修过的婚房。在受害人的婚床上,控制占有她们,并
在一场幻想的婚礼仪式中杀死她们,那也许可以让凶手压抑许久的力量得到释放,并享
受到从所未有的满足。”
“凶手为什么要这样做,我想,那是因为他曾经遭受过婚姻的创伤,并且长期生
活在失败婚姻的阴影下。对于同一场婚姻中的女方,一定曾经深深地伤害过他,或者还
在最后离他而去。也许凶手曾经爱过那个女人,而且这份爱还很强烈。但随着婚姻的失
败,他的生活境况发生了逆转性的变化。或者丢了工作,或者失去了原本属于他的、对
他来说很重要的东西,比如说财富,或者是正常稳定的性需求。对于女人的爱,开始彻
底转化为憎恨,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憎恨成为他无法控制的力量。我相信,他一定曾
经无数次幻想过杀死那个伤害她的女人,用尽他想到的世上最恶毒的手段。但是,因为
现实原因,他不可能将他的憎恶施加到那个女人身上,所以,他必须寻找到另外一些方
式,来宣泄自己压抑的力量。”
“在我们生活的城市里,差不多每天都有人结婚,大多数人的婚姻会很幸福,这
和他的经历,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的憎恶因此发生转移,他不能允许别人比他幸福,
他不能让那些男人,得到他得不到的幸福,所以,他开始选择那些新婚不久的女性作为
目标,开始他的猎杀计划。”
“基于以上分析,我认为凶手的年龄应该在30-40岁之间,有过短暂的婚史,没
有子女,独居。长期的憎恨和幻想,他的睡眠一定不会很好,因此,他应该偏瘦,模样
也很普通,或者还有某些生理缺陷。他的物质生活低于社会普遍水平,很少会有女人青
睐他,因此,他才会对惟一的一段婚姻不能释怀。他应该是个心事很重的人,平日沉默
寡言,不善与人沟通,有自闭的倾向。”
陆羽听得入神。
“对于受害者的选择,显示这是有预谋的犯罪。凶手应该从事跟婚姻有关的工作
,民政部门、影楼、婚庆公司、酒店等,但他在其中的职位低下,毫无技术性可言,可
能是临时工,从事技术要求低下的工作,但却能因此,接触到众多即将步入婚姻殿堂的
新人。选择好目标之后,他会采取跟踪窥视的方式,先对受害人有一定的了解,然后,
选择合适的时机作案。”
燕婷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端起面前已经微凉的茶杯,抿了一口,然后怔怔地盯着
陆羽,面上又出些绯红。
陆羽好像还在等,好半天,才轻声道:“完了?”
燕婷点头:“我只能得出这些结论。”
陆羽低头,重重地咳嗽:“罪犯轮廓描述和心理画像,与其说是科学,还不如说
是艺术,它绝不是传统侦查方法的一种替代,而应该是传统刑侦方法的一种辅助手段。
既然是艺术,那么,同样的案件,同样的资料和证据,在不同人的眼里,就会得出不同
的结论。在没有破案获得真相之间,我们不可以说哪种是正确的,哪种是错误的。当然
,我们可以通过交流,来修正自己的观点,因而在这个意义上,我们是平等的。”
燕婷面孔涨得通红,她已经知道陆羽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我的看法与你的有些不同。”陆羽说。
3、猜凶
罗晓峰住了好几天小旅馆。
他回家就会想到庄丽芸遇害的情景,而且,警察封锁了现场,让他这几天暂时住
到别的地方。他稍作犹豫,警察便问是不是有什么困难,他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
他可以在公司打地铺,也可以去关系不错的同事朋友家借宿,但他却宁愿去住小
旅馆,这样,至少可以避开那些同情的目光和好事者的询问。那些人习惯用关心来往你
的伤口上撒盐,别人的痛苦于他们,只是闲暇时谈笑的调料。
小旅馆虽然房间狭小,又脏,但起码可以让罗晓峰不被人打扰。
这是第4天,下班以后,罗晓峰照例来到小旅馆,推开门的瞬间,他发现床前的地
板上,停着一只老鼠。老鼠与他对峙,他发现最先恐慌的居然是自己。
老鼠后来还是跑了,但他却觉得这屋里满是老鼠的味道。
老鼠的味道是什么?下水道里腐烂的恶臭?
罗晓峰觉得再在这里睡上一晚,实在是件可怕的事。他收拾了自己简单的换洗衣
服,背上包逃也似的离开了这家小旅馆。
这城市小旅馆很多,但谁也不敢保证,那些小旅馆里就没有老鼠。
罗晓峰走在喧闹繁华的街道上,机械地,带些木然盯着从身边经过的女人。她们
有些很漂亮,有些很时尚,但无一例外脸上全都挂着虚伪造作的矜持,好像美丽就是她
们人生惟一可供炫耀的资本。
罗晓峰相信,如果庄丽芸还活着,走在这些女人中间,一定跟她们毫无区别。
庄丽芸死了,而这些女人还活着。
罗晓峰还相信,这些女人穿上婚纱会非常美丽,只是那时,不知道她们会做谁的
新娘。
罗晓峰终于想起来,在这城市里,他还有个去处。
于是不再犹豫,打了辆车,说了一个地址,40多分钟后,车子驰上一条稍偏僻的
小街。下车,在路边点着了一颗烟,左右看看,然后,向着一个方向快步而去。
高楼夹缝里,还有几排平房。罗晓峰打开其中一扇房门,穿过一个小小的过道,
进入一个房间里。房间潮湿阴冷,扑鼻而来的,是久不见阳光那种腐朽的味道。
开灯,里面居然有张小床,有张桌子,桌子上有台电脑,过时的纯平显示器看起
来已经很陈旧了。
罗晓峰随手关门,坐到电脑前,看起来他很紧张,但眼神却变得充满渴望。
没有人知道这个地方,包括死去的庄丽芸。
如果说每个人心底都会为自己保留一个空间,那么,罗晓峰不过是把它从心里拿
到了现实中。这个地方是几个月前租下的,在庄丽芸回来之前。
他不能让一个女人知道他的秘密,就算是妻子也不行。
庄丽芸出事后,他差不多把这地方给忘了,或者是担心警察。但这个夜晚,因为
街头那些盛装的女人,还因为城市夜晚灿烂的霓虹,他的心底又充满了渴望。
于是,他回来了。某种意义上,这个租来的小屋,才是他真正的家。
但是,这晚显然哪里出了问题,他刚坐下不久,大概十几分钟,忽然听到外面响
起敲门声。刹那间,罗晓峰呆若木鸡,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实在想不出,会有谁这时候来敲门——房租一下交了半年的,房东家住在新区
,离这儿很远,不可能晚上过来。周围邻居,他一个都不认识。而他认识的人,没有人
知道他会来这里。那么,现在只能有一种可能性,那就是有人敲错了门。
带着满心的疑惑,还有些慌张,罗晓峰慢慢过去,把门打开一道缝。
往外看了一眼,他的慌张就消失了些,门也开了。
“你找谁?”他问。
“连续杀人通常涉及三起以上的杀人案件,各起案件之间,会有一个冷却期,时
间可以从数天、数周到数月不等。但随着欲望和幻想的升级,冷却期会越来越短,这就
导致犯罪的升级。而你们现在面对的这位蜜月杀手,3起案子间隔时间颇为奇怪。前两
起中间只间隔了一周,而第三起与第二起之间,却相隔了两个多月。这是最先引起我注
意的地方。我们知道,仪式化现场的凶杀案,凶手的动机多是心理性的,他们在愤怒感
、背叛感或者挫败感的支配下,不惜超越暴力的禁区,实施他们的谋杀。我赞同你刚才
提出的观点,凶手曾受过婚姻的挫折,此后长期生活在那挫折的阴影下,那些阴影慢慢
扭曲了他的心灵。那么,是什么原因促使他开始迈出第一步,又是什么力量,促使他走
到一个陌生的女人面前,强暴她,再残忍地杀死她?”
陆羽盯着燕婷,眼神似在向她寻求答案。
燕婷满脸严肃,稍微犹豫了一下道:“我想应该是受到了什么刺激。”
“没错。这一类有预谋的连续杀人案的凶手,他们的杀机通常在一段失意期内产生,然
后由某个特殊的事件触发杀人动机,也就是你说的受到了某种刺激。那么,这刺激会是
什么?也许是参加一场同事或者朋友的婚礼,也许是他又见到了那个伤害他的女人。不
管怎么样,我想,那一定跟他的心理创伤有关,也就是你推断的那场失败的婚姻。”
燕婷点头。
“我们不妨把上面说的记下来,标注为一。”
燕婷依旧从书桌上取了纸笔,就在茶几上记下。
“现在,让我们再来注意另外一个细节。”陆羽道,他从资料袋里取出卷宗,拣
了三名受害者的照片排开,“抛开受害者的背景资料,我们仅仅从她们的外形上,就能
看出她们的共同点。她们体态稍有些丰腴,但却并不属于肥胖的那一类。”
这么明显的特征,以前怎么就没有注意呢?
燕婷无语,怔怔地点头。
“对于一名有组织力的连续杀人凶手,他总会寻找符合某种特征的受害人,这对
于他来说,其实是他心里一种预期的理想模式。符合这种模式的目标,必定跟造成他心
理创伤的某个人有关。放在这个案子里,我想,伤害过蜜月杀手的那女人,一定是个身
体丰腴的女人。这一点,你可以标注为二。”
燕婷依言在纸上记下。
“再来看第三点。关于命案现场的仪式化标记。资料里显示,受害者都是新婚不
久,凶手逼迫她们穿上婚纱,强暴她们,最后杀死她们。婚纱作为仪式化的标记,对于
凶手意味着什么呢?是不是只有当受害者穿上婚纱,才能让他得到满足?凶手显然属于
权力和控制动机型的杀手,他在寻求对他人的支配感,掌控一个人的生命和死亡,是他
追求的终极权力。在这件案子里,凶手要支配的,是对新娘的控制权。我们可以想像他
把穿婚纱的受害人压迫在身下,看着她们的痛苦,他获得了从来没有过的满足——他终
于通过这种方式,得到了自己曾经非常渴望但又没有得到的东西。那会是什么?我想是
新娘,是婚姻。”
燕婷听得呆了:“你是说,凶手并没有过婚史?”
陆羽不答,只是示意她将这一点也记下。
“现在,我们回过头再来看一下关键问题,就是第三起案件和第二起案件间隔的
两个多月时间。凶手能在一个星期内连杀俩人,证明他的犯罪冲动已经非常强烈,而且
,经过两次杀人,他一定已经从中找到了乐趣。曾经无数次幻想过的场景,真的在现实
里发生,我们可以想像,那对于他,是多大的快乐。那么,他为什么会时过两个多月后
才实施第三起凶杀?这是犯罪心理学中所谓的冷却期吗?”
燕婷沉吟,缓缓摇头。
“没错,我宁愿相信是凶手的生活里发生了一些事,制约了他要做的事。那会是
什么?出差、坐牢、生病,还是某个人限制了他的活动?如果是后者,那么,那个人一
定是个和他非常亲密的人,那会是谁?”
燕婷脑子里立刻闪过无数的念头,好像有东西呼之欲出,但却极为模糊。她的呼
吸变得急促,拿笔的手都有些轻颤。
但陆羽好像并不理会她的焦灼,慢条斯理地又冲了一泡茶,替两个杯子满上。
“现在,还有最后一点。因为三名受害人都是新婚不久的女性,所以你得出凶手
一定从事跟婚姻有关的工作。这一点我不敢苟同。3起案件都发生在白天,所以,凶手
或者无业,或者从事的职业,一定对时间有绝对的控制权。而且,结婚是件很热闹的事
,如果我是凶手,我只要挑个好日子,去几家酒店,就能轻易得到一些关于婚礼的信息
。或者,我还可以进到酒店里,远远地观察新娘,看她是不是符合我心中的理想模式。
等到选定目标,只要采取尾随的方式,就能知道新娘的住址。反正,凶手有的是时间。
”陆羽说。
燕婷恍惚,脑子里那个模糊的影子越来越清晰。
抿了一口茶,陆羽吁了口气,好像说得有些累了:“我们现在来总结一下以上五
点:首先,凶手是受到了某种刺激,才迈出他的第一步;第二,凶手总会选择体态丰腴
的女性为目标;第三,现场仪式化标记显示出他有对婚礼和控制占有新娘的渴望;第四
,他身边突然出现了某个人,制约了他的活动;第五,他从事的职业,对时间有绝对的
控制权……”
燕婷“腾”地站了起来,兴奋地道:“我知道了。”
陆羽将杯中的茶饮尽,面上终于现出一个淡淡的微笑。在燕婷眼里,那绝对是个
最美丽的笑容,原来,这个男人笑起来,居然会那么可爱。
“你可以把你想到的,用最简单的句子写在纸上。”陆羽又拿出了事先准备好的
那个信封,我们可以学一下三国时的周瑜和诸葛亮,来看我们是否英雄所见略同。”
燕婷笑了,陆羽这略显孩子气的举动,让她忽然感到,其实,他并不像他外表看
起来那样冷漠。
很快写好纸条,只有简单的几个字。
展开之前,陆羽道:“并不是所有遭受到婚姻挫折的人,都会发展成为杀人犯,
凶手的犯罪动机模式,必定和社会环境、童年和青春期经历,及行为反应方式有关。所
以,当你最终确定凶手后,如果翻看他的历史,一定会发现一些典型的特征:不良的生
活环境,受到过虐待、性侵犯,或者遭遇不幸等。我想,凶手也许在遭受婚姻挫折后,
也会尝试着通过正常渠道满足性需求,但他已经不能从得到双方认同的性活动中得到快
感,所以,他开始耽于自己的幻想,自己构建了一个存在于脑海里的虚拟世界。到后来
,当幻想已经无法满足他的需求,他开始需要在现实里演练一些其中的情节。刚开始当
然不会一下子选择杀人,他会偷偷跟踪一些符合他心理模式的目标,让自己的幻想更具
像化。幻想必定跟性冲动有关,因此他可能对女人的某件物品发生兴趣,养成恋物癖的
习惯,也或许,还有偷窥、露阴或者在人群中抚摸女性的陋习。”
燕婷认真地点头,激动之情仍然溢于颜表。
看她迫不及待的样子,陆羽微露揶揄之态:“好吧,现在,我们可以来看推测的
结果了。”
燕婷的纸条上,和陆羽从信封里抽出的信笺上,都是同样的三个字。
验证了自己的判断,燕婷只觉再也按捺不住。她必须用最快的速度破案缉凶,否
则,放任凶手在社会上继续游荡,不定哪个新娘,就会成为下一名受害者。
这时候,她忽然从陆羽的脸上,看到了些淡淡的失落。
他为什么会失落,难道他不希望我能够做出和他一样的判断?
很快,燕婷就知道答案了。
“现在,你已经迫不及待要离开这里了。”陆羽说,“但我还是想提醒你,我们
得出的结论,只是源于推断,犯罪轮廓描述和心理画像得出的结论,永远无法取替刑侦
中的证据。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说,现在,所有人都是无罪的,包括嫌疑人。”
燕婷慢慢坐了下来,尽量平息自己激动的心情,端起茶杯。
“茶很香,我想除了你这里,其他地方很难喝到这么香的茶了。如果你不觉得太
晚,我还想再喝几杯。”她说。
陆羽苦笑,起身:“想喝茶,你随时可以过来。但现在,你该走了。你有你要做
的事。”
燕婷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站起来。
穿过小径,陆羽在正房前的廊下止步。燕婷慢慢前行,走到月亮门边的时候,忍
不住回头。她看到陆羽还站在廊下,单薄的身影,在偌大的院落里,看起来,有些孤单
的味道。
燕婷开车往局里去,半道上忽然改变了主意,调转车头,向着另一个方向驶去。她给张
坚打电话,张坚还在队里,听说她又在工作,语气立刻严厉了许多,但最后还是答应在
办公室等她。
“也许我会晚点过去,但我待会儿要向你汇报的情况,非常重要。”燕婷说。
“行,不管多晚,我都等你。”
挂断电话,燕婷心里有些不忍。她知道,队里的其他同志,都像她一样,在蜜月
杀手的案子上,折腾了好几个月,已经非常劳累了,特别是张坚。
其实最应该休息的人,应该是他。
车子进入一个小区,停下。燕婷上了4楼,敲门,没人应。想了想,摸出手机来打
电话,彩铃响个不停,但却始终没有人接。
燕婷想了想,立刻驱车回到局里。
张坚的办公室,灯还亮着。轻轻敲门,不见动静,推开,只见他正仰躺在椅子上
,头歪向一边,已经睡着了。
燕婷犹豫了一下,轻轻把门阂上,但就在这时,门里响起张坚的声音:“燕婷!”
只得再推门进来,张坚已经坐正了身子,脸上倦容仍在,但目光却已经变得炯炯
有神。
“我建议,从现在起,对罗晓峰实行24小时监控。”燕婷知道跟张坚的性格,跟
他说话,一定要开门见山。
“罗晓峰?”张坚露出些狐疑的目光,“为什么是他?”
“在没有得到确凿的证据前,我没法回答这个问题。但我相信,他一定是我们侦
破蜜月杀手连环案的关键人物。”燕婷来的路上,已经想好了怎么说。
“但至少,你该给我个理由。”
燕婷犹豫了一下,还是摇头:“请相信我,最好从现在开始,就实施对罗晓峰的
监控。我刚才去了他家,他不在,给他打电话,也无人接听。我忽然有种预感,今夜,
一定会发生什么事情。”
张坚目光一凛,沉吟一下,立刻抓起电话。
“张少杰,立刻召集你的人到队里来,有任务。”
“我想,现在你也许还得再打一个电话,找技术科的同志,通过罗晓峰的手机信
号,找出他的位置来。”燕婷目露忧色。
张坚这回犹豫了一下,好像对燕婷这么迫切地要找到罗晓峰有些不解。但是,他
知道燕婷这样做,一定有她的道理。她虽然年轻,但工作经验丰富,而且在刑事案件侦
破方面,有极高的天赋。重案组组长叶洪伟对她非常器重,负伤住院后,向张坚提出,
他不在的这段时间里,让她负责重案组的工作。
张坚立刻接通了技术科的负责人,通过手机讯号定位手机位置,早就不存在技术
上的问题了。当张少杰带着他3组的队员赶到时,技术科那边也取得了罗晓峰手机的位
置。
“把大家这么晚找来,影响大家休息了。”燕婷先表示了歉意,“但是,我现在
怀疑,罗晓峰就是最近系列杀人案的凶手,而且,今晚他去向不明。”
边上的张坚听得一愣,侧目看了一眼燕婷,眉峰紧锁。
“不管我的怀疑最后能否得到确认,我们都不能让这样极度凶残的犯罪嫌疑人脱
离我们的视线,因为我们谁都不知道,是否还会有第4起案件发生,什么时候发生。”
张少杰带着他的人离开了,张坚和燕婷回到办公室坐下。
“谢谢你对我的信任。”燕婷笑笑道,神色有些不太自然。
“其实这些事,你完全可以不用请示我。你现在是重案组的负责人,你有权自行
决定展开一些行动。”张坚环抱双臂,盯着她,“但我还是想知道,为什么你会突然把
目标锁定到罗晓峰身上。他是受害人,跟妻子刚刚结婚。据我们之前调查了解到的情况
,他跟死者庄丽芸相恋了近十年,而且,4年前,庄丽芸离开了他,去往南方发展。他
在苦苦等待之后,终于等到庄丽芸回来。他们俩的这场婚礼可谓来之不易。我实在不明
白,罗晓峰有什么理由,杀死庄丽芸。”
燕婷轻咬下嘴唇,显然在思考该怎么跟张坚解释。
“从刑侦学的角度,我现在没有任何证据支持自己的观点。我怀疑罗晓峰,是因
为……”燕婷稍微犹豫了一下,接着道,“我现在正在自修犯罪心理学的一些课程,我
尝试着,替蜜月杀手做了一份心理画像,结果是罗晓峰符合其中各项描述。”
张坚沉默,盯着燕婷看。
燕婷有些不自在:“我知道自己在犯罪心理学领域,还是个初学者,我的描述并
不能构成刑侦的依据。但是,这一次,我有很大的把握。”
“我虽然还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也不知道结果会是怎样,但我对你的能力不
会有丝毫怀疑。蜜月杀手这件案子,我们前后已经排查了好几百人,现在,不在乎多一
个罗晓峰。所以,你不要有任何的心理负担。”
燕婷吁了口气:“谢谢。”
“大家一块儿并肩战斗这么久了,你不用跟我这么客气。”张坚看起来还很严肃
,“怎么样,半天时间你就休息好了吗?晚饭吃了没有?”
“刚才在家吃过了。”燕婷撒了谎。
“等到张少杰那边锁定了目标,你就回家睡觉。这两天,你把蜜月杀手心理画像
做份报告,在下次的案情分析会上,让队里的其他同志也见识一下。”
燕婷笑笑,点头。
大约过了十多分钟,张少杰的电话打来了。
“队长,我们在浦河路中云巷的一间平房里找到了罗晓峰,但他已经死了。”
“死了!”张坚“腾”地站起来,边上的燕婷也吃了一惊。
“罗晓峰是被人杀死的,我已经封锁了现场。”
张坚挂断电话,面色更加冷峻:“燕婷,召集人马出现场,罗晓峰被人杀死了。”
燕婷惊得呆了,刹那间,脑子里有些乱。
难道陆羽和自己的推断都是错误的?如果罗晓峰是蜜月杀手,他怎么会被人杀死
?如果他不是蜜月杀手,他的死,是否跟连续杀人案有关?
赶到现场,本来寂静的小巷里已经灯火通明。
法医郑超带着助手查看罗晓峰的尸体,其他警察各司其职,有的在封锁现场阻止
围观的群众,有的在做现场勘查和向周边群众做调查访问。赵少杰向张坚汇报了发现罗
晓峰尸体的情况。技术科的同志锁定罗晓峰的手机信号在浦河路中云巷附近,他们进入
中云巷后,很快就发现有一扇门开着,里面有灯光,但却静悄悄的。他们先是在外面守
了一会儿,然后佯装问路,大声问了几声里面有没有人,在没有得到回复后,进去查看
。谁都没想到,他们看到的,竟会是罗晓峰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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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犯罪心理分析
死者罗晓锋,男,31岁,云龙市人,生前是艾家源净水器公司销售员。妻子庄丽
芸,数天前死于其位于康宁小区21幢的婚房内,系蜜月杀手连续杀人案中的受害者。11
月15日晚,罗晓峰被发现,死于浦河路中云巷一间出租屋内,死亡原因为锐器在咽喉颈
动脉形成的一道切创,时间为案发前两个小时左右,也就是29日晚21点前后。罗晓锋尸
体被发现时,全身赤裸,衣物凌乱地散落在周围地上,经检验,衣物上多处沾有死者的
血液。另外,尸体的两只眼睛遭受过钝器击伤,造成眼眶骨折、眼睑撕裂及眼球破裂,
系死后伤。
现场勘查结果:根据地上的血迹判断,尸体虽然有搬移过的痕迹,但出租屋仍可
断定为案发第一现场。痕迹勘验几乎没有任何收获,凶手很小心地没有留下任何能够证
明案情的痕迹。物证勘验显示,现场门锁无撬凿过的迹象,在死者遗留的一串钥匙中,
发现其中一把可以打开出租屋的门锁。后经过房东确认,正是死者罗晓锋于3个月前,
租下了那套房子,但一直没有入住。现场还遗留一台电脑和旅行包,电脑硬盘里藏有大
量从网络下载的A片及淫秽图片,并且,在一个隐藏的文件夹里,还有大量偷拍的图片
和视频,根据图片视频的场景,可以认定偷拍行为就发生在本市。旅行包里,是许多偷
拍设备,包括针孔摄像头、接收器,索尼相机、望远镜等,但它们大多已经损坏。经检
测,旅行包的表面有被钝器砸过的印痕,初步判断,这就是包内器材损坏的原因。
对案发时间周围群众的现场调查也没有收获。中云巷已经列入拆迁计划,但因为
开发商资金问题,拆迁工作半年前被搁置,那时候,大部分居民已经搬离那里,现在的
住户极少。案发时,没有人注意到可疑人物或听到异常响动。
刑侦队重案组的燕婷警官,在两天后的案情分析会上,指出罗晓峰,就是蜜月杀
手。
她的结论,起初来源于一份犯罪心理学的报告,其中列举了8项犯罪嫌疑人的心理
特征,经概括,分别为:
1、凶手童年或者青春期经历中,一定有过与性有关的创伤;
2、凶手在变成蜜月杀手之前,一定有过轻微的与性有关的违法犯罪活动。
3、凶手遭受过婚姻的挫折;
4、凶手是受到了某种刺激,才迈出他的第一步;
5、凶手总会选择体态丰腴的女性为目标;
6、现场仪式化标记显示出凶手对婚姻和控制占有新娘的渴望;
7、凶手身边突然出现了某个人,制约了后来的活动;
8、凶手从事的职业,对时间有绝对的控制权。
显然,罗晓峰完全符合这8项特征。
“通过调阅罗晓峰的档案,我走访了几位他小学和中学时候的同学,在中学同学
那里,我有所收获。那几位同学,对于罗晓峰初一那年经历的一件事,印象颇深。”燕
婷笔直地站在台上,面上虽有倦容,但却精神抖擞。
“1991年夏天,大约下午4点多钟,新浦中学操场上发生了这样一件事。有一群少
年,他们多是学校里高年级的坏孩子,还有校外的无业人员,年龄都不大,但在其他学
生眼里,却如凶神恶煞般可怕。这些少年在操场上转悠,目的很明确,就是想弄点钱来
。这对他们已经是家常便饭了,他们要做的,只是寻找一些他们觉得合适的目标。很不
幸,那一天,少年时期的罗晓峰成为受害者。”
“罗晓峰家境贫寒,父亲在他幼年时,便因为疾病去世了,他和寡居的母亲相依
为命。母亲在一家街道工厂上班,收入微薄。我们可以想像,那时的罗晓峰,能拥有一
些不多的零花钱,会多么不容易。所以,当那帮少年围住他的时候,他并没有像其他学
生那样,乖乖交出自己所有的零花钱。结果可想而知,他被那帮少年带到了操场最边缘
的一个小树林里。很多学生围在小树林外面看热闹,纷纷猜测罗晓峰将会受到的折磨,
多数人还抱着幸灾乐祸的态度。那帮少年在小树林里并没有待多久,很快就回到了操场
上。他们一边走,还一边把一些东西在空中扔来扔去。当围观的学生辨认出,那是罗晓
峰的衣物时,他们立刻变得兴奋起来——他们已经能想到罗晓峰此刻,赤身裸体躲在小
树林里的窘境。”
“如果围观的那些学生,有一个人愿意对罗晓峰施以援手,那么,也许,后来的
所有这些事情,都不会发生。大家在小树林边等待,罗晓峰好久都没出来。最后,大家
听到里面传来隐隐的哭泣声,所有人好像都兴奋起来。他们慢慢向小树林逼近,后来,
他们终于看到蹲在地上,不停哭泣的罗晓峰。”
“我们可以想像,一个13岁的少年,赤身裸体被那么多人围观,包括一些同龄的
女生。那对于他,是件多么羞耻的事。以后,他还要在这学校里待上好几年的时间,每
天都要和这些学生朝夕相处,他不可能分辩得出来,哪些学生那个下午,曾经在小树林
里见到过他的裸体,所以,在所有人面前,他都难以摆脱那份羞耻感。我走访的那几位
罗晓峰的初中同学,也证实正是从那之后,罗晓峰开始变得沉默寡言,从不参加集体活
动,课余时间,总是一个人远远地走开,对每个走到他身边的人,都持有戒心。他的学
习成绩也因而一落千丈,我想,这也是他初中毕业后,便走上社会的原因。”
燕婷沉默一下,看到下面所有人的面色都变得凝重。
“罗晓峰已经死去,我们无法得知那件事是否在后来,成为他人格中的障碍,并
且决定了他一生的走向。但在这里,我觉得,它在罗晓峰青春期经历里,一定是种创伤
。因而,它符合报告中第一条特征:凶手在童年或青春期经历里,有过心理创伤。”
燕婷往边上让了让,给坐在幻灯机前的杜海明一个手势,杜海明会意地点头。很
快,身后的幕布上,出现了一些画面。
“这是我们从罗晓峰死亡现场搜集到的一些物证,它包括众多偷窥偷拍的器材,
还有电脑里诸多偷拍的图片和视频。在那些器材和电脑上,发现多处罗晓蜂的指纹,而
且,房东也证实了,罗晓峰就是那套出租房的租客。因而我们可以断定,罗晓峰生前,
曾有过偷窥偷拍的经历。”
“在艾家源净水器公司的职员登记表上,罗晓峰工作经历那一栏,有过曾在宾馆
从业的经历。我去了那家宾馆,走访了几位认识罗晓峰的人,得知那时候,罗晓峰的职
位是电器维修工。大家对罗晓峰这个人记忆颇深,因为他后来离开宾馆的方式极不光彩
。有客人在房间里发现了隐藏的针孔摄像探头,幸而那是名单身男客,所以事情没有闹
大。但宾馆在随后的检查里,发现多间客房装有像头,并且,最终确定这些像头,都出
自罗晓峰安之手。出于维护宾馆声誉的目的,宾馆没有报警,只是把罗晓峰扫地出门,
但罗晓峰有偷窥癖的嗜好,在宾馆里却是人尽皆知。”
“以上,显然符合报告中对于凶手描述的第二条特征。我们可以设想,正是由青
春期经历中的创伤,让罗晓峰缺乏与人交往的能力,特别跟异性的交往必定存在障碍。
生理上的正常需求,对于他渐渐成为一种负担,因为他只能通过幻想来让自己得到满足
。当他有一天,不再满足于幻想,就必然要在现实中,稍微演练一些幻想中的情节,偷
窥与偷拍,就成为他生活里一件最重要的事情。他从中得到快乐,并乐此不疲。”
“如果这样,他后来的婚姻从何而来?”张坚冷着脸,沉声道。
燕婷稍作沉吟,然后道:“幻想和病态心理是因为内心越来越强烈的性冲动,但
这种冲动能否在最后转化为犯罪行为,跟人的社会认知能力有关。有那么一些时候,比
如罗晓峰,一定也知道自己的许多行为是病态的,他也曾试图去改变自己的状态。这就
是心理学上的自救,它的具体表现为主动去寻求别人的帮助,或者自我约束
燕婷稍作沉吟,然后道:“幻想和病态心理是因为内心越来越强烈的性冲动,但这种冲
动能否在最后转化为犯罪行为,跟人的社会认知能力有关。有那么一些时候,比如罗晓
峰,一定也知道自己的许多行为是病态的,他也曾试图去改变自己的状态。这就是心理
学上的自救,它的具体表现为主动去寻求别人的帮助,或者自我约束。我们可以设想,
突然有一天,罗晓峰的身边出现了一个女人,那对于他,无疑是件非常值得庆幸的事。
和女人在一起的快乐,大大加强了他的社会认知能力,他由此,开始慢慢减少幻想,修
正病态的人生轨迹,向往健康有益的生活。一段恋情就是一剂良方,虽然还不足以彻底
根治罗晓峰内心的创伤,但至少,他开始转变,如果没有意外,也许,现在他就能像个
正常人那样快乐地生活了。”
燕婷眉峰皱起:“意外,我想,就是庄丽芸4年前突然离开了他,也许,离开之前
,罗晓峰正憧憬着他和庄丽芸的婚礼,幻想今后的生活会多么幸福。庄丽芸离开罗晓峰
的原因,现在已经无从考证,但是,我们可以从庄丽芸去南方发展这件事上,看出些端
倪。庄丽芸对生活质量的要求,一定要高于罗晓峰,既然罗晓峰无法给予她,她就要自
己去获得。但庄丽芸却没有想到,正是她的离开,给了罗晓峰致命的打击。这就是报告
中第三条提及的,凶手曾受到过婚姻的创伤。”
“那么庄丽芸为什么会4年后又回来嫁给罗晓峰?”张少杰提问。
“这就必须要从庄丽芸在南方城市的经历找原因了。因为时间有限,我还没有得
到这方面的确切资料,但我判断,庄丽芸这些年一定混得不怎么好,或者还很艰难,甚
至还要忍受一些屈辱,于是,回过头来,跟罗晓峰在一起,过那种平凡的生活,对她便
有了诱惑。”
“但是她根本不知道,此时的罗晓峰已经变成了什么样。我想,到这时候,她已
经开始成为罗晓峰憎恶的对象。正是她的离开,毁了罗晓峰的生活,他又跌回到了欲望
的痛苦深渊里。庄丽芸不在的日子,罗晓峰一定无数次幻想了如何报复庄丽芸,杀死她
,当然是不二的选择。但因为庄丽芸远在南方城市,罗晓峰并没有把谋杀和现实联系起
来。突然有一天,他接到庄丽芸发来的信息,她要回来了,她要和他结婚。试想一下他
那种惊喜交集的心情。这4年,他所有的性幻想,都和庄丽芸无关,而所有的杀戮,对
象都是这个女人。现在,他终于有了机会,把杀戮从幻想带入到现实。对于杀戮的渴望
一下子变得强烈起来,并且让他无法抑制。正是在这样的刺激之下,他才开始化身蜜月
杀手,在短短的一个星期内,杀死了两名新婚不久的女性。他替受害人穿上婚纱,幻想
她们就是庄丽芸,他可以尽情地占有她,并在最后,羞辱她,控制她的全部,并在最后
,杀死她。这是种典型的替代式情感,当然,我们也可以把前两起杀人案,看作是罗晓
峰杀死庄丽芸前的一种演练。不可否认,罗晓峰一定已经从这两起杀戮中得到了从所未
有的满足,受害者是不是庄丽芸,已经是件无关紧要的事了。以上情况,显然证明罗晓
峰符合报告中第4、5、6条的特征描述。”
“庄丽芸回来后,罗晓峰并没有立刻杀死她,我想,那是因为他们的那场婚礼。
罗晓峰对婚礼的渴望,让他等到了婚礼之后才开始采取行动,因为只有婚礼之后,他才
算是真正得到了庄丽芸。而杀死她,对于他,只是件轻而易举的事。筹备婚礼的两个月
,罗晓峰因为身边多了一个人,所以行为必定受到制约,这也是后两起案件之间相隔两
个月的原因。”
燕婷吁了口气,她还是头一回当着队里的同志,一口气说这么多。
“报告中最后一条,我想不用我解释了。罗晓峰的工作,每天只需早晚到公司打
卡,其余时间全部由自己支配,符合报告中对时间拥有充足的支配权的描述。”
下面的警察这时交头接耳,显然在跟身边的人发表对燕婷这份报告的见解。
石副局长忽然举起了手,下面立刻安静下来。
“燕婷同志这份犯罪心理学描述报告,不管它的合理性与正确性有多少,我觉得
至少对我们侦破蜜月杀手连续杀人案,是有极大帮助的。但是,破案讲究的是证据,这
些理论如果没有证据的配合,还是很难让人信服。”
台上的燕婷点头,再次给了杜海明一个手势。
“请看这些图片,它们都是从罗晓峰死亡现场遗留的电脑硬盘里发现的。”
幕布上显示的是婚礼时的照片,依次过去,里面的新娘,正是前两起案件的受害
人。
“这些照片,都是罗晓峰案发前偷拍的,我想这不可能是巧合,这至少证明了,
罗晓峰曾经远距离接触过受害人。这虽然不是直接证明,但足以加大罗晓峰的嫌疑。”
“那么,庄丽芸死亡时间怎么回事。案发后,我们曾经调查过罗晓峰,在庄丽芸
死亡时间内,他正跟一个净水器公司的同事在一起,不具备作案时间。”
燕婷还未说话,法医郑超站起来:“这点我来补充一下。庄丽芸是因为为胸腹部
的多处刺创导致失血过多死亡,所以死亡时间的认定就不会太准确。我们是根据罗晓峰
提供的,他于7点半左右离开家的情况,才给出了庄丽芸现在的死亡时间。如果罗晓峰
在离家前,就已经刺伤了庄丽芸,并且限制了她的行动自由,那么,庄丽芸完全可以在
他离开后的一到两个小时内死亡。尸检报告,也显示庄丽芸死前有曾经被捆绑的痕迹。”
台上的燕婷低声道:“目前掌握的证据只有这些,直接的证据还没有找到。”
石副局长一挥手:“那就继续找,直到找到为止。”
燕婷和郑超一起道:“是。”
石副局长声音柔和了些:“那么,现在,大家对罗晓峰被杀一案,有什么看法?
他的死,跟他是不是蜜月杀手有没有关系?”
燕婷悄悄退到一边,但发现大家的目光还停留在她身上。她微红了脸,低声道:
“我这几天一直在查罗晓峰的经历,对于这起案件的卷宗还没有仔细看过,所以……”
“仇杀!”坐在石副局长边上的张坚道,“我们初步判断,这是一起报复性杀人
案。”
张坚站起来,走到台前,那边的燕婷在最边上的位置坐下。
“不管罗晓峰是不是蜜月杀手,他的死都跟前几起案子没什么联系。出租房是罗
晓峰3个月前租赁的,估计是为了不想庄丽芸发现他的秘密。在出租房里,不可能存放
什么值钱的东西,前面燕婷的报告,也基本上可以排除情杀的可能性。现场最值得引起
我们关注的,就是凶手杀死罗晓峰后,剥去了他全部的衣服,还用钝器击打过他的两只
眼睛。”
张坚目光忽然落到燕婷身上:“燕婷,你对此有什么看法?”
燕婷有些猝不及防,站起来,沉默了片刻后,道:“羞辱。凶手剥去死者的衣物
,让他赤身裸体地躺在出租屋里,我想,这是对死者的一种羞辱。根据张少杰的现场勘
查报告,凶手在杀死罗晓峰后,屋里没有关灯,房门没有关上,显然并没有隐藏尸体的
意图,事实上,张少杰也正是因此而发现了尸体。凶手迫不及待要让裸身的尸体呈现在
我们面前,这除了对警方是种挑衅,还包含了凶手对于死者的愤怒。在他心里,一定对
罗晓峰恨之入骨,杀死罗晓峰,他并无半点悔意。”
“那么,凶手为什么在罗晓峰死后,还要用钝器击打他的双眼?”张坚沉声道。
燕婷摇头:“这点我现在也不明白。”她随手翻阅手中的一份卷宗,忽然道,“
现场旅行包内损坏的众多器材,断口很新,旅行包表面又有被钝器砸过的痕迹。如果这
是凶手所为,那么,我想,罗晓峰之死,一定和他的偷窥有关。”
底下的警察立刻又开始交头接耳小声议论,张坚和石副局长四目对视,石副局底
下的警察立刻又开始交头接耳小声议论,张坚和石副局长四目对视,石副局长微微点头
,张坚仍然是冷着一张脸,眉峰紧锁。
燕婷接着道:“张队刚才分析判断这起案子应该属于仇杀,而罗晓峰的性格内向
,缺乏与人正常交往的能力。一个深居简出,沉默寡言的人,又能和什么人接怨?我想
,我们接下来的重点,要放在罗晓峰曾经偷窥偷拍过的那些人身上。”
“杜海明!”张坚大声道,“你立刻将罗晓峰电脑里的图片和视频截图打印出来
,分发给各组,在全市范围内,进行搜索。”
杜海明大声道:“是!”
张坚再大声道:“燕婷!”
“到!”
“罗晓峰一案,现在交由你全权负责。你一方面要寻找证明罗晓峰就是蜜月杀手
的证据,一方面,要找到杀死他的凶手。”
燕婷迟疑了一下,低声道:“张队,案子还是由你来主持吧。”
张坚目光一凛:“我还有别的案子要跟,而且,我还要带走队里大部分警力。我
把张少杰和杜海明派给你,再给你两个组的人手。”
燕婷知道这是实情。前段时间,云龙市两个带有黑社会性质的团伙发生火拼,简
单的刑事案件,后来居然牵扯出了两个利益集团的经济纷争。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那个
案子都要比罗晓峰被杀事件大得多。
接受任务时,其实燕婷心里并不担心。
在那瞬间,她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人来——苍白得有些病态的肤色,冷漠淡然的
神情,还有院落里看起来有些孤单的身影。
燕婷立刻对于接受的任务充满信心。
不过,她跟陆羽的关系,是他们的秘密,绝不能让队里的其他人知道。
这是陆羽特别嘱咐过她的。
他是那么奇怪的一个人,在他身上,是不是也隐藏着什么秘密?
5、该死的人
查找所有偷拍照片和视频上的人,显然是不可能的。偷拍是件极为隐蔽的事,被
偷拍的人大多不知道这些照片和视频的存在。如果凶手就是这些人里面的一个,那么,
罗晓峰的偷拍一定对她造成了极大的伤害,而且,她还必须知道,偷拍者就是罗晓峰。
“偷拍的照片和视频,怎么样才能对当事人造成伤害?”燕婷问杜海明。
杜海明想都没想,道:“我想有两种方式,一种就是用照片或视频来要挟当事人
,索要钱物或者提出性要求。这种方式是极为秘密的,只要他们之间达成协议私了,就
很难被别人发现;还有一种方式,我想,那应该算是极为恶劣的行径了,将照片或视频
公开,通过某种渠道进行传播,比如上传到网上。那样,对当事人的伤害是极为巨大的
。”
燕婷点头:“罗晓峰偷拍这些照片和视频,最初的目的肯定不是为了勒索那些女
人。他只是享受偷窥和偷拍的结果,用来作为自己幻想的补充,从中获得快乐。当然,
我们也不能排除他为了钱物或者性需求勒索当事人,但如果双方已经私了解决,我想,
那些女人应该不会因为这件事,而对罗晓峰萌生杀意。那些女人最大的心愿,一定是不
要让偷拍事件影响到自己的正常生活,既然已经揭过去了,她们肯定这辈子都不愿再提
起。”
“没错,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了。但我还是不明白,公开照片或视频,罗晓峰能
得到什么?”杜海明问。
“分享。”燕婷道,“罗晓峰从这些被偷拍的女性身上,找到了快乐。有些时候
,他一定会想让别人与他分享这种快乐。这其实是我们大家的一种共性,就像你昨晚看
了一部精彩的好莱坞大片,第二天,你很可能会推荐你的朋友去看,或者,你会跟别人
谈起这部片子。”
“明白了,我现在就去查这些年,发生在咱们市里,跟偷拍有关的新闻。”
“重点是网络。”燕婷道,“现在传播的最便捷方式,就是网络。”
调查很快就有了结果。
网络中出现偷拍的历史并不是很长,跟本市有关的事件也不是很多。当然,搜集
到的信息并不一定全面,但燕婷要寻找的目标,就是那种有过轰动效应且吸引公众眼球
的事件。杜海明对于网络非常熟悉,不仅擅用各家搜索引擎,而且本身就有这方面的积
累。他筛选汇总之后,得到了3条信息。
第1条是3年前轰动一时的云龙师专偷拍事件。两个大学生趁着晚自习的时间,在
教室里亲热,一时失控,做出了不该做的事。第二天,俩人的视频就在本地一家网站的
论坛上出现。事情后来到了失控的地步,那女孩不堪忍受各方面的舆论压力,最后从学
校最高那幢楼的天台上跳了下去。
第2条跟网游有关。说是两名玩家玩网游的时候相识相恋,然后约好时间见面。其
中女玩家是名少妇,丈夫还挺有钱,但因为诸种原因,冷落了妻子。这段网恋差不多持
续了半年时间,女玩家比男玩家还要大上3岁,所以每回都是她开了房等男的过来。地
下恋情败露,是因为他们在宾馆偷情的视频忽然出现在了网络上,并且,还在全国范围
内引发了一场对网游的讨论。那次事件,后来被人称为海风门事件。海风,就是那名男
玩家的网名。海风门事件最后也以悲剧收场,那名女玩家的老公简直要气疯了,一次争
执中,竟失手将妻子打死,自己也因为误杀进了监狱。
第3条发生在一对小夫妻之间。他们在婚前恋爱的时候,隔上一段时间,就要去宾
馆开房。婚后,当然就不用去宾馆了。但是,事隔一年后,他们忽然从网上发现了自己
在那家宾馆的视频。年轻的妻子精神受到极大刺激,据说后来疯了。丈夫去那家宾馆理
论,但宾馆此时已经更换了经营者,所以理论未果。
“其他偷拍事件还有不少,但就数这3件影响最大,而且,当事人的命运都因此而
被改变。如果我是当事人的亲人,又知道谁是偷拍者,一定不会放过他。”杜海明恨恨
地道,“这些偷拍的人太可恨了,我看罗晓峰他是死有余辜。”
燕婷从情感上,赞同杜海明的话,但现在,她要做的,是找出杀害罗晓峰的凶手。
3起偷拍事件,云龙师大事件很快被排除,罗晓峰在学校里活动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剩下的两起,都跟宾馆有关,而罗晓峰曾有过宾馆从业经历,最后离开,恰好又是因
为客人发现了他装在客房里的摄像头。所以,现在只要弄清那两起事件,究竟发生在哪
家宾馆,就能够确定,它们是否跟罗晓峰有关。
张少杰带着两组人,正在跑各辖区派出所,排查罗晓峰偷拍的图片视频上的人物
。所以,调查这两起网络偷拍事件,就落在了燕婷和杜海明的身上。
杜海明很快就拿到了那两起事件当事人的资料。
燕婷和杜海明决定先从海风门事件开始。他们出门,去找海风。
海风真名叫陈建平,本市人,现年29岁,曾经在一家广告公司做策划,后来因为
痴迷于网络游戏,耽误了工作,遭到辞退,便再没有找过工作。海风门事件,也是在那
之后发生的事。据认识陈建平的人介绍,海风门事件之后,陈建平成为全国网民讨伐的
对象,那段日子,用他自己的话说是“生不如死”,他卖掉了游戏中的所有装备,彻底
放弃了痴迷数年的游戏。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估计也在躲避
媒体的追踪采访。现在,陈建平依然低调,不愿意与人交往。他现在的工作,是在郊区
租了间房,成立了自己的网游工作室,带着附近的几个毛孩子,通过外挂赚取韩国一家
网游的点数和装备换钱。
燕婷对网游没有兴趣,杜海明稍知道一些,知道现在的孩子玩网游绝对疯狂,网
游里的一件装备,甚至能卖到数千乃至上万元人民币。
根据知情人提供的信息,燕婷和杜海明很容易就找到了陈建平的工作室。
房子挺宽敞,但非常简陋,看起来就像没有完工的毛胚房。将近20台电脑,全都
工作着,管理这些电脑的,只有3个年轻人,全都十八九岁的样子,看起来像是附近大
学里的学生。由于燕婷和杜海明都穿着便装,所以他们并不知道来的人是警察。
陈建平不在,中午跟大伙儿一块儿吃的盒饭,完了就骑上他的摩托车走了。
“我们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一个小伙子说。
燕婷和杜建海明耳语几句,杜海明点头。燕婷在这工作室里四处逡巡,所有电脑
显示屏全都是游戏的画面。说话的小伙子皱着眉,似乎想问什么,杜海明已经掏出证件
竖在了他的面前。
“我们是警察,现在调查件案子。既然陈建平不在,那就由你来回答我几个问题
吧。”
“我没干什么坏事。”小伙子有点慌张,那边的俩人也停下手里的活,畏缩地看
着杜海明。燕婷走到他们身边时,他们的身子也往边上躲。
杜海明笑:“别担心,你们要做坏事,我就不上这儿跟你们谈了。别紧张,我就
是问你们几个问题,你们只要据实回答,就没你们什么事。”
小伙子连连点头。
“你们还都是学生吧,玩网游不会耽误你们学习吗?”那边的燕婷先开了口。
“我们不是玩,我们这是赚钱。”小伙子低下头,“我们几个家里经济条件都不好,每
月那点生活费,根本就不够花。现在勤工俭学也不容易,奸商太多。幸好我们遇到陈哥
,给我们这份活。我们上完课才到这里来,练级打怪,活不累,自己也有的玩。陈哥人
挺仗义,我们每月拿多少钱,那要看为这间工作室创造了多少效益,多劳多得。”
“就是说,你们跟陈建平挺熟。你们来这里多久了?”
“我时间长点,快半年了,他们俩都是我同学,我介绍来的,也有两个多月了。”
“那我问你,15号夜里9点钟左右,你们都在哪里?”杜海明问。
“15号?”小伙子犹豫了一下,“记不太清了,但我肯定在这儿。”
他从电脑上查看了一下日期:“15号星期六,没错,我就在这儿,他们俩也在。
每个周末,都是我们组队打怪的日子,每天晚上8点钟开始,一直打到下半夜。”
“什么是打怪?”燕婷听不明白。
“就是网游里的老怪,打死了他,他身上往下掉装备。但老怪都很厉害,一两个
人往上冲肯定打不过他,所以我们就聚一批玩家,一块儿动手。到时候掉下来的装备,
谁捡到归谁。”小伙子回答。
燕婷似乎明白了点,但还是没法想像那会是种什么场面。
“你好好想想,15号晚上,陈建平也跟你们一块儿打怪了吗?”杜海明问。
小伙子一点都没犹豫:“那肯定错不了。陈哥平时一般都不出去,到了组队打怪
的时候,他更是一步都不会离开这工作室,就连半夜的宵夜,都是提前买好放那儿。”
杜海明怔一下,跟那边的燕婷对视一眼,燕婷无语点头。
“你再好好想想,别给我记错了。”杜海明认真地道。
“肯定错不了,这才过去几天呀,我肯定不会记错。那晚他们俩也在,不信你问
他们。”那小伙子指着那边的俩人道。
那俩人立刻重重地点头。
“那晚的事情我记得很清楚,有另一队人进入到我们的地盘,我们交涉了半天,
就动起了手。那帮人也挺厉害,我们差点没干过他们。幸亏陈哥朋友多,招了帮高手过
来,才把那帮人搞定。”
杜海明点头:“成,就这样了,你们继续忙你的,我们有空再来。”
跟燕婷出门,杜海明苦笑:“出师不利,看来没陈建平这小子什么事儿。”
燕婷也笑:“走吧,还有那对小夫妻。”
那对小夫妻名叫李书勤和赵红蕾,家住红旗小区。小区是旧房拆迁安置房,那小
两口当年谈恋爱的时候,小区正在兴建,他们各自都跟老人住在一块儿,所以不得已,
才去宾馆开房。小区建成,乔迁之日,就是他们结婚之时。
到了红旗小区,敲小两口家的门,开门的是个老太太。问这里是不是李书勤的家
,老太太连连摇头。燕婷和杜海明就觉得挺奇怪,这时候,屋里出来一个中年男人,警
觉地问他们什么事。杜海明道明身份,中年男人这才告诉他们,这房子是他半年前从李
书勤手里买来的。杜海明问他知不知道李书勤现在住哪儿,中年男人摇头。
这难不住燕婷和杜海明。俩人离开红旗小区,去了辖区派出所,找到户籍警。提
到李书勤,户籍警还有印象,直摇头。问原委,户籍警也说不清楚,只是找到了李书勤
迁户口的记录,给了他们一个新地址。
车子驶上苍梧路,燕婷下意识地就朝着一个方向看。
那里是飞羽堂的方向。
陆羽现在在做什么呢?他应该多晒晒太阳的,他的肤色那么苍白。
李书勤家在苍梧路的北段,在旧城改造的范围内。车子停在巷口,进去绕了好几
个圈,这才看到门牌。敲门,这回顺利找到了李书勤。
李书勤不满30岁,才结婚3年多,但看起来非常苍老,满头的白发里间杂些黑发。
提到偷拍的视频,他居然并没有表现出多少愤怒来。
他好像已经变得麻木了。
“偷拍的人已经找到了。”他说,“去年分局打电话来,说是破获了一个犯罪团
伙,他们先以开房的名义进到宾馆房间内,安装像头后再退房。然后,他们会想办法通
过客房登记找到被偷拍的人,对他们进行勒索。”
燕婷和杜海明先是挺失望,接着立刻又好奇起来。
“他们为什么要把你们的视频传到网上?”杜海明问。
“知道我们没钱。”李书勤苦笑,“他们勒索前,都会对被偷拍的人进行一番调
查。上宾馆开房的,除了外地人,就是偷情的。我们谈对象马上就要结婚的人了,连个
房子都没有,不得已才去宾馆开房。我们这样的人,连被人勒索的权力都没有。”
李书勤目光变得呆滞:“如果他们勒索我们,不管多少钱,我都会给的。”
燕婷和杜海明愕然。探头朝院子里看了一眼,燕婷犹豫一下问:“我们可以进去
看看吗?”
李书勤没说话,只是把身子往边上让了让。
进到院子里,可以见到四处乱糟糟的,堆满了旧家具和一些破损的生活用品。进
到低矮的屋里,有股霉味迎面扑来。屋里陈设简单,只有必需的用品。吃饭的桌子上,
摆着几碟咸菜,看起来好像已经吃了好久的样子。
李书勤推开里屋门,燕婷和杜海明站在门边,只见里面床上,躺着一个双目紧闭
,面容苍白,瘦得皮包骨头的女人,她当然就是赵红蕾了。床头上方,挂着一张24寸的
结婚照,照片上的新娘巧笑嫣然,美丽之中,绽放年轻的喜悦和爱情的甜蜜。燕婷和杜
海明,根本无法把她和现在床上,那个干瘪的女人联系起来。当然还有李书勤。
“受到偷拍视频的刺激,她的精神有点失常。有一次从家里偷跑出去,过马路的时候被
车撞了。我到现在都搞不明白,她是没看到车过来,还是故意往车上撞。”李书勤终于
眼里含上了泪。他慢慢走到床边坐下,握住妻子的手,“不管变成了什么样,她都是我
的妻子。我答应过她,这辈子都会守着她,就算再难,我也会遵守我的诺言。”
床上的女人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眼皮动了两下,但还是没有醒来。
燕婷和杜海明相对无言,叹息一声,慢慢退了出去。
“这家人够惨的。”杜海明感慨。
“看到刚才那一幕,你想到了什么?”燕婷问。
“偷拍的人真该死!”
“没错。”燕婷道,“那些人,为了图一己之利或者一时之快,却不知道对别人
造成了多大的伤害。如果抛开法律,从人的角度,李书勤对偷拍者做出任何事,我都能
理解。”
“可是,罗晓峰的案子,肯定跟李书勤没关系了。”杜海明有些沮丧。
“幸亏跟李书勤没关系,否则,逮捕那样一个可怜的人,我会难过的。”
杜海明沉默,显然心头受到了震撼。
回到车上,杜海明大声叹息:“没想到,这两起偷拍事件,都跟罗晓峰没关系。
今天咱们可算是一无所获了。”
“也不能说一无所获。”燕婷眉头皱得很紧,“至少我们看到了李书勤现在的状
况,而且,它还让我们明白了,如果罗晓峰真的曾经把偷拍的照片视频上传到网上,那
么,他实在是个该死的人。”
杜海明不解地挠头:“这算什么收获?”
燕婷无语,发动车子向前驰去。
“现在我们去哪儿?”杜海明问。
“去找陈建平。”
“他不是跟这案子没什么关系了吗?案发时,他有不在场证明。”
“我想知道他被偷拍的事跟罗晓峰到底有没有关系。”燕婷沉声道,“我还想知
道,如果他不是蜜月杀手,他还是不是一个该死的人。”
“这重要吗?”杜海明一头雾水。
“很重要。”燕婷心事重重地回答。
再回到陈建平的工作室,这回,给他们开门的,就是陈建平本人。
陈建平长得挺帅,但眼睛里却布满血丝,眼神也显得特别忧郁。面对警察,他表
现得特别冷漠。当杜海明说起来意,他立刻变得警惕起来。
“过去的事,我不想再提。”他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
杜海明瞪起了眼,刚想说什么,燕婷在后面拉了他一把。
“我们只想知道,偷拍事件发生的具体地点。我们已经有了嫌疑人,现在必须得
到你的帮助。我想,你应该比我们更关心,究竟是谁,害得你变成现在这样。”燕婷道。
燕婷和杜海明都能感觉到陈建平身子一震,目光也随即变得充满仇恨。但随即,
他又恢复了冷淡的表情。
“事情已经过去,就算找到偷拍的人,也没法让苏兰复活了。”
燕婷和杜海明立刻想到,苏兰就是海风门事件中的女主角。看陈建平的神情,似
乎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他仍然深陷在偷拍事件中。
那于他绝对是场灾难,只怕他这一生,都要活在偷拍事件的阴霾中了。
6、白大褂
看得出来,陈建平已经压抑得太久。
他的冷漠只是伪装,其实他很脆弱。进到里面一个小单间,他的眼神就很飘忽,
似乎不愿意与警察对视。燕婷实在不愿意提起令他伤心的海风门事件,但却不得不硬下
心肠。
“事情并不是像坊间传言的那样。”陈建平道,“苏兰的丈夫是个混蛋,酗酒,
还经常打她。我们开始约会的时候,她已经提出了离婚,只是那个混蛋不答应。如果没
有那段偷拍视频,也许,现在我们就能生活在一起了。”
“如果现在偷拍者就站在你的面前,我相信,你的愤怒足够杀死他好多回了。”
燕婷道。
“没错,如果让我知道是谁干的,我一定不会放过他。”陈建平并不隐藏自己的
情绪。
“这正是我们今天来的目的。我们只想知道,偷拍事件发生的地点。”
陈建平似乎有些疑惑,但还是老实回答:“福港宾馆。”
燕婷心里吁了口气,和杜海明对视一眼,后者有些兴奋——福港宾馆正是罗晓峰
曾经任职的地方,而且,海风门事件发生的时间,罗晓峰还在那家宾馆工作。
现在基本可以断定,海风门事件的视频,正是罗晓峰偷拍的。同一时期,一家宾
馆内出现两个偷拍者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事后,难道你没有去福港宾馆追究偷拍的事?”燕婷问。
“去了,还检查了我们呆过的那个房间,一无所获。宾馆方面解释说这可能是前
面开房的客人搞的鬼,他们也没办法。”
“也就是说,你到现在也不知道,偷拍的人是谁?”燕婷再问。
陈建平无语点头。
“如果我现在告诉你,已经找到了偷拍的人,你会怎么做?”燕婷盯着他。
陈建平身子一紧,双拳已经握紧,一字一顿地道:“我会杀了他。”
“那么恭喜你,已经有人帮你杀了他,你没有机会了。”
“啊!”陈建平好像惊得呆了,想说什么,喉咙里嗫嚅了些什么,却极含糊。
燕婷和杜海明对视一眼,目光都有些黯然。
离开的时候,陈建平还坐在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眼中居然流出泪来,而且,
一发不可收拾。等到燕婷和杜海明走到门边回头时,陈建平已经泣不成声了。
“压抑得太久的人,需要这样一次发泄的机会。”燕婷轻声道。
杜海明怅然无语,摇头跟在燕婷的后面往外走。外间工作室里那3个小伙子,此时
听到哭声,全都好奇地站起来,探头向里屋张望。
回到车上,燕婷发动车子,杜海明道:“看他哭成那样,不应该是装的。”
燕婷点头,看起来心情沉重。
“那案子咋办,陈建平应该可以洗清嫌疑了。”
燕婷还是不说话,现在,她也感到疑惑。最有可能杀死罗晓峰的人应该是陈建平
,但他不仅有案发时不在现场证明,而且,到现在他连偷拍的人是谁都不知道。当他听
到偷拍的人已经死了时,那种震惊与解脱,完全是种真情流露。
他不可能装得那么逼真。
那么,凶手会是什么人,他是否真跟罗晓峰偷拍的那些照片视频有关系?
沿着这条线查下去,究竟是对还是错?
没有人知道答案。
警察走了,陈建平差不多又哭了十多分钟,这才抹一把眼泪,带上个小包,不顾
那3个大学生诧异的目光,到外面骑上自己的摩托车,疾驰而去。
已经是傍晚,薄暮慢慢笼罩了世界。
车停在玉带河的大堤上,人却下到了堤底。
仰面躺倒在地,看着西天最后一抹晚霞渐渐消失了颜色,清澈的河水近在咫尺。
陈建平倾听自己愈来愈重的呼吸,只觉得有些力量慢慢积聚全身。
苏兰,害死你的人已经死了,现在,你可以安息了。
更多的泪水涌出来,整个身子都在哭泣中颤动。
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陈建平的情绪才平静下来。他摸出电话,拔了一个号码。
“警察刚刚来过,罗晓峰已经死了。”陈建平说。
“那么,现在,你该知道怎么做了。”
他当然知道。
挂断电话,坐在岸边,陈建平的眼神变得愈发忧郁。
夜色涌来,河水揉碎星光。
这里是以前,他和苏兰最爱来的地方。那时候,星光依旧,河边也如现在这样波
光粼粼。拥着苏兰,她的气息就在鼻间萦绕,她温热的身体,每回都让他有抑制不住的
冲动。那时候,他们在一起,最大的快乐就是憧憬未来——而现在,没有了苏兰的未来
,已经变成了一片虚空。陈建平这辈子都无法忘记,在殡仪馆,他扑向一具冰冷的尸体
,不相信她就是那个风情万种的苏兰。
万恶的偷拍视频,不仅断送了苏兰的性命,而且将他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
7、你很干净
陈建平的工作室损失惨重。
他们练的那家韩国网游,一夜之间封了他所有的号,换句话说,那些账号上的所
有虚拟货币和装备,全都废了。3名大学生非常沮丧,陈建平亦是垂头丧气。晚上,陈
建平领着大伙儿吃了顿饭,喝了点啤酒,大学生们知道,这实际上就是散伙饭了。
第二天开始,陈建平变得无所事事,幸好,这时候,他苦苦等待的电话终于来了。
大清早,陈建平骑着摩托车赶到市区,先是找了家永和豆浆吃了早点,接着又在
街上转悠了大半个小时,最后把车停在大润发超市的停车场上。进到超市里,来到一排
储物柜跟前,陈建平犹豫了一下,掏出手机,发了条短信出去,短信的内容只有一个阿
拉伯数字:1。很快,对方的回复就到了,那是一串阿拉伯数字和英文字母构成的8位组
合。
陈建平在储物柜上依次摁出那些数字和字母,对应的储物柜门开了。
里面是一个牛皮纸的资料袋,陈建平取在手里,想了想,还是放弃了好奇心,把
资料袋塞到包里,转身离开。
与此同时,大润发超市的储物柜前,还有另外两个人在重复着陈建平刚才做过的
事。他们最后,也都用短信中的密码打开储物柜,各从中取走了一个资料袋。
回到工作室,从里面锁上门,进到里间卧室,陈建平郑重地打开资料袋。
里面只有两页纸和一张照片,陈建平下意识地先拿起照片,匆匆一瞥过后,他的
视线居然再也离不开照片。
照片上是个女人,过肩的大波浪卷发染成了棕色,白晳的面孔上略有些倦容,但
仍然无法掩饰她的美丽。
陈建平看得呆了。
这女人虽然他是第一次见,但他竟隐隐从她身上,看到了些苏兰的影子——也许
她跟苏兰长得并不是很像,但身上那种成熟女人特有的韵味,还有微笑时嘴角微微上翘
嘴角形成的那道褶子,都和苏兰如出一辙。
不知道看了多久,陈建平才回过神来。放下照片,取过那两页纸。他看得仔细,
眼神也变得愈发凝重。
接待燕婷和杜海明的,是景湖区人民医院办公室主任朱国荣。
“要说医患纠纷,每家医院里都有。但其中一多半,都是患者家属的主观意愿。
他们认为把病人送到医院来,医院就得负责把人给治好。他们以为只有得了癌症才是绝
症,实际上,人类现在未能攻克的疾病还有很多,还有些明明能治好的病,但因为各种
原因,错过了最佳治疗时期,也可能导致病人死亡。虽然术前病人家属都签了风险书,
但真要死了人,谁都想借机捞一笔。”
对他的论调,燕婷颇不以为然。但她来这里,没打算和谁讨论医患关系。
“我们想知道,冯文山在景湖区人民医院从业这么些年,所有致人死亡的病案。”
“冯文山所在的脑肿瘤科,本来就是死亡率较高的部门,并不是所有病人死亡的
个案,都属于医患纠纷。”朱国荣是个称职的办公室主任,他从电脑里调取了燕婷需要
的资料后,仍然不忘维护医院的名誉。
燕婷无心和他讨论,取过打印好的资料,匆匆瞥了一眼后,便交给杜海明收了起
来。
在医院里又走访了几位冯文山的同事,他们显然对于警察有着一份戒心。大家对
于冯文山的评介和以前掌握的并无二致,无非是冯文山是个低调的人,沉默寡言,对于
工作并无太大的热情,但也能完成属于他自己的那份工作。
离开医院,杜海明看燕婷沉凝的脸,知道这一趟,收获甚微。
“那个朱国荣,太虚伪了,跟我们说的尽是场面上那套说词。那些医生们小心谨
慎的样子,就好像我们要来揪他们的小辫子似的。”杜海明感慨道。
“没错。他们的套话和小心,让我感觉他们都在隐藏些什么。”
“那还用说吗?到网上搜索一下,你就全明白了。当然,并不是所有的医生都肥
得冒油,但有那么一批医生,有医术而无医德,把对病人的治疗当成致富的手段。不管
你得了什么病,专拣贵的药给你开,根本不顾及患者的承受能力。网上前段时间爆料,
住院两个多月,竟然花去了500多万元的医疗费,最后患者还是死在医院里。网友纷纷
质疑,医生为何如此残忍,院方为何如此冷漠,患者的知情权谁来保障。”杜海明叹道。
燕婷沉默,杜海明的话给她震动很大。如果刚才面对的那些医生有意隐瞒什么,
那么,当然就是医院的内部操作规则,那必定跟医院绝大部分人的利益密切相关。
那么,冯文山的死,是否和这种医院的潜规则有关?
燕婷很快便排除了这种动机,那样的话,凶手断不会在冯文山死后,还要替他换
上一件医生制服。
因而,医患纠纷或者冯文山曾经的医疗事故,仍然是惟一的侦查方向。
除非凶手故布疑阵,扰乱警方的视线。
回到队里,研究从朱国荣那里拿回来的资料。冯文山在景湖区人民医院供职其间
,共有6起因手术或术后并发症引起的死亡病例。资料上对死亡原因都作了专业的陈述
,燕婷和杜海明因为缺乏这方面的经验,所以并不能判断是否为冯文山的过错。但通过
对患者年龄及入院原因等情况,燕婷很快就决定将其中一例作为重点调查对象。
“这6起病例中,有3起患者的年龄在65岁以上,手术前,大多身患多种疾病。这
种情况,患者家属对于手术不成功会导致的后果,大多都有思想准备。就算在治疗过程
中有诸多不满意,也不会因此对冯文山生出杀机;还有两起病例属突发性事件,患者都
是在意外情况下受到脑损伤,送到医院急救。这样的病患死亡,家属及亲人多会将怨气
聚集到意外事故的制造者身上,而忽略了医生的过错。”这是燕婷排除其他病例的理由。
被燕婷列为重点调查对象的那起病例,患者名叫欧小海,21岁,本市人,3年前因
患颅内动脉瘤入院接受治疗,并实施了开颅夹闭动脉瘤蒂的手术,术后不久,因动脉瘤
再出血死亡。手术风险书家属签名处的签名为欧小兰,与患者的关系为姐弟关系。
“为什么是欧小海?”杜海明已经赞同燕婷的判断了,但还是要问。
“欧小海的手术风险书上,不是由其父母签名。按照常理,儿子手术是件大事,
特别是脑科手术,父母必定因为某种特殊原因,不便或者不能来医院,才会由他的姐姐
欧小兰签字。我想那原因,一定是我们不愿意见到的。”
“那会是什么?”杜海明皱眉,随即便顿悟道,“莫非……”
燕婷点头:“如果情况如我们所想,那么欧小海就是欧小兰最亲的人,为了弟弟
的病,她一定付出了很多,但最终,她所有的努力还是没有挽救回弟弟的生命。如果,
在治疗期间,还发生了一些我们不知道的情况,比如和医院的潜规则有关,那么她很可
能对主治医师生出怨恨。”
“就算这样,她也不至于杀死冯文山吧,病人不治,纵然医生也有责任,但却不
能把全部过错都算到医生头上。”
燕婷苦笑:“你见过哪个杀人犯是用常规思维可以猜度的?”
杜海明无语。
“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去了解欧小海住院手术期间,欧小兰和冯文山之间是否
有什么私底下的往来。也许,那样可以让我们了解到一个真实的冯文山。”燕婷道。
“当然,对其他几起病例,我们也不能忽略。”燕婷又加了一句。
杜海明通过欧小兰所在辖区派出所的户籍资料,很快得到了欧小兰现在的基本情
况。
欧小兰,女,29岁,住址为西苑路212号机电厂宿舍区。其父母均为原机电厂职工,父
亲欧建国9年前,死于一次锅炉爆炸事故,两年之后,母亲因患白血病,也离开了人世
。22岁的欧小兰那时正在外省一所大学念书,不得已辍学回家,一来迫于经济压力,二
来,她必须照顾小她5岁的弟弟。
杜海明对于燕婷只在看到欧小海手术风险书上的签名,便料到他父母双亡钦佩不
已。而燕婷只是苦笑:“我宁愿我是错的。那对于欧小兰来说,一定是她这一生,最惨
痛的经历。”
因为时间还早,燕婷和杜海明出门去找欧小兰。
他们并没有去西苑路上的机电厂宿舍,而是到了一家大型服装商城。
欧小兰去年夏天,在这商城里租了间铺子,开了家服装店。站在铺子外面,可以
见到里面装修得颇为精致,墙上是几幅衣服的招贴画,衣服看似杂乱地挂在各处,但实
际上却颇有章法。店铺里有两个顾客在挑选衣服,边上站着一个淡妆长发、面容清秀的
女子。每当顾客询问什么时,她就会面露微笑来回答。
燕婷和杜海明站在外面,确定了那淡妆女子就是欧小兰。
他们都从欧小兰的笑容里,看到了一丝苦涩。
“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我不想再提。”欧小兰冷漠地看着两个警察。
“如果换作我,或许也会像你一样,不愿去回忆那段往事。我想,你一定用了很
长时间,才能让自己振作起来。现在,我仅代表我个人,而不是警察,向你表示我的敬
意。”燕婷语气非常婉转,还很小心,就像生怕措辞不当就能伤到欧小兰一般。
欧小兰吃惊地看着燕婷,好像对她警察的身份有了些怀疑。
“我可以想像,父母相继去世对你的打击,特别是你的母亲。她老人家带着你和
幼年的弟弟生活,会多么的艰辛。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你知道只有加倍努力学习,才能
对得起母亲的辛苦。所以,高考时,你以优异的成绩,考取了外省的一所重点大学。在
校期间,你最大的心愿,就是早点毕业参加工作,那样,你就能接过母亲肩上的担子,
让她像其他的老人一样,不用再为生活操劳,平安幸福地安度晚年。但是,母亲没有等
到那一天,她老人家操劳了一生,没有等来女儿的任何回报,就孤独地离开了人世。我
不敢想像那时你有多痛苦,你选择辍学回家,多少便带上了些自我惩罚的意味。你必须
接过母亲的担子,回家照顾年幼的弟弟,他那时,已经是你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人了。”
欧小兰的目光迷离,身子有些轻颤。
“那些年,你和弟弟欧小海相依为命,不能说他就是你生活的全部,但至少,他
是你活着的精神支柱。除了你觉得自己有义务照顾他长大成人,你还把未能回报给母亲
的,全部倾注到了弟弟身上。现在的社会竞争如此激烈,我们不难想像,一个未能完成
学业的女孩要想靠自己的力量生存下去会多么的不易,而你,还必须负担弟弟生活学习
的所有费用。对此你毫无怨言,看着弟弟一天天长大,你一定备感欣慰。但是,天有不
测风云,谁都不知道,灾难怎么会如此青睐于你。弟弟被查出患了颅内动脉瘤,必须住
院手术。这对于你无异于晴天霹雳,你能做的,只有顷尽自己所有,去挽救弟弟危在旦
夕的生命。”
欧小兰眼眶里已经盈满泪水,嘴唇微张,似乎有话要说,但全都嗫嚅在喉咙里。
“我现在仍然无法想像,你用什么办法筹集到了欧小海手术的费用,对于你来说
,弟弟的生命,全都系于那个即将对欧小海实施手术的主刀医生身上。如果需要,你会
跪伏在那医生的面前,满足他的一切要求,只要他能拯救弟弟的生命。但是,命运再次
无情地捉弄了你,欧小海术手后不久,便因为动脉瘤再出血离开了人世。这对于你无异
于灭顶之灾,我依然无法想像,你是怎么熬过了那段伤痛的日子。所以现在,我除了向
你表达我的敬意,实在不想对你有丝毫的冒犯。”
燕婷稍微停顿了一下,犹豫着,声调变得更加凝重缓慢:“但是,警察的职业,
必须让我硬下心肠,揭开你最伤痛的回忆。那对于我们正在办的案子也许并无多少帮助
,但它至少可以让我们知道冯文山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冯——文——山!”欧小兰一字一顿吐出这个名字,好像非常吃力。
“没错,冯文山于19日夜晚,被人杀死在家中。”边上的杜海明道。
燕婷和杜海明都能感觉到欧小兰瞬间的震撼,她瞪大了眼睛,再不去抑制落下的
泪水。燕婷和杜海明都在等着她说什么,但她却飞快地转身,以手掩面,哽咽着抽泣。
“对不起,请你们去前面的快餐店等我。我需要些时间来让自己平静。”她说。
燕婷无语,上前轻轻将手抚上她的肩膀。她回头,早已是泪流满面。
警察走了,殴小燕飞快地关上店门,挂出打烊的牌子。
把自己关在试衣间里,她又哭了好久。
她摸出电话来,摁了一个号码,对方接听后,她说:“警察已经来过了,我等这
一天,已经等得太久。”
那边的声音非常婉转:“现在,你要做的,只是把真实情况全都告诉警察。”
欧小兰重重地点头,眼里又涌出些泪水。
那是家中式快餐厅,燕婷和杜海明每人面前放着一杯豆浆。
“燕姐,怪不得咱们组长住院后,叮嘱我们一定要虚心接受你的领导。看来,还
是咱们组长了解你,他没看错人。跟你跑了这些日子,我还真学到不少东西。”
燕婷忽然恍惚一下,脑子里又现出一个人的影子来。就是从认识他之后,她才开
始研习犯罪心理学,而且,跟他的每一次交流,她都能学到很多东西。
现在,他还孤独地待在那个院子里吗?
燕婷忽然有了给他打个电话的冲动,但想想待会儿欧小兰要来,还是打消了这个
念头。
欧小兰来了,脸上的泪痕已干,但双眼红红的,这么短时间,看起来似乎憔悴了
许多。
服务员上来询问,她也要了杯豆浆。
“你们想知道什么?我会把我知道的,全都告诉你。”她的情绪已经平静了很多。
“如果你愿意,就从头说起吧。”燕婷小心地道,“比如说你是如何筹集到欧小
海住院手术那一大笔费用的。”
杜海明有些紧张——年轻的女孩在短时间内,弄到一大笔钱的方式,着实让人担
心。
欧小兰的回答让他和燕婷都松了口气。
“那时候,我交了一个男朋友。我想他非常爱我,知道小海的情况后,不仅拿出
了自己的全部积蓄,还偷着从家里取了一笔钱来,再加上我们俩借遍了所有的朋友,这
才把钱凑够。”欧小兰有些凄然。
“那是个好男人,现在,你们还在一起吗?”燕婷问。
欧小兰摇头:“我们分手了。”
“为什么?”杜海明脱口而出,“那么艰难的时候,你们都扛了过来。”
“因为我不想骗他,而他,可以为我付出一切,但却不能接受我这样一个不洁的
女人。”
“不洁的女人?”燕婷惊得呆了。
“没错,我就是不洁的女人。”欧小兰重重地呼吸,显然心绪又开始不宁。
“为什么这样说,难道在你身上,又发生了什么事情?”燕婷凝眉问。
“没错,就是因为那个冯文山。”欧小海咬紧嘴唇,沉默片刻后,再道,“当初
,小海确定了手术方案,知道主刀医生就是冯文山后,就有人对我说,手术前一定要给
主刀医生封个红包,否则,手术成功率就会下降很多。”
“还真有这样的事!”燕婷叹道。
“我本来也不相信,但是,更多的人跟我说起红包的事,还举了几个没送红包的
患者的事例。那些医生特别嚣张,他们扬言,不管是多大的领导多有本事的人,进了手
术室,小命就全都掌握在他们手上。我回去和男朋友一商量,觉得有必要找冯文山聊一
聊。我们那时实在已经没钱送礼了,我们想,找他吃顿饭,商量一下,红包算我们欠他
的,只要他稍微宽限我们些时候,手术后,我们一定补上。”
“红包还能补?”杜海明显得有些愤怒。
“于是,我就给冯文山打了电话,约他晚上下班后出来吃顿饭——吃饭的钱,还
是男朋友问他朋友借的。那晚,冯文山表现得还挺大度,对于我们的请求一口应承,还
说不管有没有红包,他都会尽力去替小海做手术,一定不会让我们失望。我和男朋友对
他感激涕零,都觉得是医院的病友误导了我们。这世界上还是有好人的,就像冯文山。”
燕婷和杜海明瞪着眼睛盯着她,知道接下来的话,才是重点。
“吃完饭,冯文山走了,我男朋友因为已经在医院守了一夜,所以,我也让他回
去休息。我刚回到病房,就接到了冯文山打来的电话。”
“他想干什么?”杜海明怒道。
“他说他在医院里,还没有回家。他还说今晚有些话想对我说,但因为我男朋友
在,所以才没说。他让我现在就到医院的花园里,他在那儿等我。我那会儿还很天真,
把他当成了好人,以为他要跟我说手术的事,毫不犹豫地就去了。我知道这世界上有些
丑陋卑劣的人存在,但却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能够亲目睹。那晚的花园里还有些散步的
病人和家属,但是,这不能让冯文山有丝毫的收敛。他说,红包他可以不要,只要我能
满足他一个小小的要求。那个要求就是我,我就是用来换取小海手术成功的筹码。听到
这些话,刹那间,我全身变得冰凉,就好像被冰冻了一样不能动弹。冯文山这时,毫不
避讳地上来抱住我,我下意识地把他推开,他立刻就沉下了脸。他说我可以拒绝他的要
求,他绝不会对我有丝毫的勉强。只是,我必须想清楚拒绝他的后果。”
“你可以把事情反映到院方,这样的人渣,根本不配留在医院里。”杜海明瞪着
眼道。
“没用,冯文山说了,我可以提出来不要他为小海手术,医院也可能会为小海指
派别的医生,但是,我拿不出红包来,照样没法改变小海的命运。冯文山还说,小海遇
上他算是运气,并不是所有医生都对女人感兴趣。”
燕婷的面孔涨得通红,恨声道:“没想到人可以无耻到这种地步。”
欧小兰面上的凄然更浓:“我不知道,在那种情况下,我是否还有别的选择。当
天夜里,我就跟他走了,在医院附近的一家宾馆开了房间。他对那宾馆显然很熟,甚至
不用登记不用交押金,直接拿了钥匙就上楼。我还看到,宾馆总台的服务员,看我的眼
神都充满了揶揄,就好像我是那种不检点的女人。”
“冯文山要是不死,还不知道会有多少女人受到他的伤害。”杜海明叹道。
燕婷忽然一怔。
和罗晓峰一样,这又是一个该死的人。
对面的欧小兰继续道:“那样的事,后来又发生过两次,直到小海被推进手术室
,他对我的骚扰才算结束。”
她的身子忽然颤栗了一下,面上随即也露出痛恨的表情:“我以为我的付出可以
换来小海的平安,但却没想到,还是没能救活小海。院方给我解释了很多,但我后来查
阅了相关资料,术后动脉瘤再出血的几率只有不到10%,而且,冯文山还数次信誓旦旦
地向我保证,一定可以让小海痊愈。”
燕婷和杜海明同情地看着面前愤怒且悲伤的女人,一时俱都无言。
“冯云山就是个畜生,他不但欺骗了我,还害死了小海。小海去世的那天,我像
疯了样四处寻找他,我相信,如果他那时出现在我面前,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杀死他。”
燕婷和杜海明默契似的对视一眼,但都没有吱声。
“我没有找到冯文山,最后被男朋友带离了医院。我在家里躺了3天,不吃不喝,
到最后,连泪水都像流干了。男友一直陪在我身边,不停地安慰我,向我保证,小海走
了,他还会守着我,我在这个世界上,并不孤单。他越是这样说,我越觉得痛苦,因为
我背叛了他,我已经是个不干净的女人了。最后,我还是把这个秘密告诉了他,我不能
欺骗这个世上最爱我的男人。我能感觉到,他的身子在发抖,我还没说完,他就捂住了
耳朵,面上也露出痛苦的神色。那时候,我忽然很绝望,我知道,我正在深深地伤害一
个爱我的人。”
燕婷抓住了她放在桌上的手,用力地抓住。欧小兰怔一下,眼中立刻露出感激的
神色:“几天之后,他终于离开了我。我知道那时他的痛苦一定并不比我的轻,所以,
我不怪他,是我辜负了他,我是个不干净的女人。”
“错了,你很干净!”燕婷忽然大声道。
欧小兰错愕地盯着燕婷,而燕婷边上的杜海明,这时也大力地点头。
于是,隐忍了许久的泪水再次模糊了双眼,欧小兰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8、叶洪伟的鲜花
天色将晚,3人在快餐店里已经聊了将近1个小时。对于冯文山的死,欧小兰毫不
隐瞒自己的感受:“我想,有人做了我一直想做,但却没能到的事。”
燕婷和杜海明对视一眼,知道今天的谈话到这里就该结束了。
“我们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请问你19号晚上9点到11点之间在做什么?”燕婷问,
接着又补上一句,“这只是我们的例行程序,你不要有什么顾虑。”
“我理解。”欧小兰勉强现出一个微笑,她想了想,道“19那天我去了杭州,下
午6点的车。我那个铺子里的货,都是从杭州服装城进的,有专门的客车跑这条线,同
行的,全都是些做服装生意的同行。”
“这正是我希望的。”燕婷也微笑,起身与欧小兰握手道别。
上车,驶离,身后的欧小兰还站在路边。
“燕姐,你看起来好像挺轻松的样子。”杜海明说。
“难道你希望欧小兰是杀死冯文山的凶手?”燕婷苦笑道。
“当然不希望。”杜海明摇头,“就算她真的杀死了冯文山,她的遭遇也令人同
情。当然,她有不在场证明,我也松了口气。”
“她的不在场证明还需要核实,你明天一早就去办这件事。现在,你想去哪儿?
要回家我送你。”
杜海明看看腕上的表,忽然露出些羞涩的表情:“今天结束得早,我想趁这机会
,找女朋友出来逛逛街。我已经两个星期没见到她了。”
燕婷理解地点头:“还是尽量抽些时间,多陪陪人家小姑娘吧。”
“燕姐,就到前面路口把我放下。”
车子停下,杜海明下车,与燕婷再见。
燕婷没有马上开车,犹豫了一下,看着杜海明的背影融入到五光十色的街道中,
心里忽然就有了些异样的感觉。城市的夜晚就像一朵花,在你的视线里绽放妖娆和美丽
。那些彩色的霓虹和亲昵的行人,对于些孤独的人来说,都是种诱惑。
现在,我和他一样孤独。
燕婷慢慢在手机上按出一组号码,最后只需再按一个拨出键,他的声音就会在这
城市的另一端响起。但是,燕婷却犹豫了,她不知道自己第一句话该说什么,也许应该
是礼节性地问候,但那样会不会显得过于疏远……
彩铃蓦然响起,吓了燕婷一跳。那瞬间,她有些惊喜,以为来电话的人会是他。
看来电显示上的名字,是郑超。
燕婷苦笑,手抚着自己滚烫的面颊,心里满是对自己的揶揄。
“燕婷,我这里有点发现。”郑超道。
“好,我马上回去,你等我。”
车子掉头,疾驶而去。
回到队里,恰好张坚也在,郑超正和他说着话。看到燕婷,郑超将手中的一份报
告递了过来。
“罗晓峰与冯文山两起命案,现在基本可以确定,凶手使用的为同一把凶器。”
郑超指着墙上白板刚贴上去的两张照片道:“罗晓峰被锐器划开脖间颈动脉,伤
口平滑,显然凶器颇为锋利。但是,在创痕中间位置,有大约半厘米长的痕迹,稍显粗
糙。刚开始我并没有太在意,直到比对冯文山的尸体,也发现了这种情况。”
他指点着其中一张照片道:“这是冯文山胸腹部的多处刺创,凶器为狭长状单刃
锐器。经过对刺创管的仔细检验,也发现刺创管中有0.5到1厘米不等的粗糙痕迹。经过
实验,现在可以断定,这些创口的糙痕系锐器上的微小豁口所致。”
燕婷眉峰皱起,虽然这早在她意料之中,但现在得到确认,她还是有些心情沉重。
“燕婷已经跟我提起过这两起凶案间的关联,现在有了你这结论,已经可以进行
并案侦查了。”张坚转向燕婷,“现在我就向局领导汇报,申请成立专案组。”
“凶手在短短几天内连杀俩人,我想,他不会停止他的这个游戏。”燕婷面露忧
色。
“你觉得他再一次作案的时间大概会在什么时候?”张坚问。
“很快,也许,就是现在。”燕婷凝重地道。
郑超的发现非常重要,虽然还不能确定两起凶案就是同一凶手所为,但至少证明
了两案之间的关系。同一把凶器,同一个凶手的可能性非常大。如果这又是一起连续杀
人案,两起案件隔时间只有5天,凶手显然选择了一个较为激进的犯罪模式。对于被害
人的选择,更是证明了他在开始行动之前,有过一段较长时间的准备期。那么,他一旦
开始行动,就不会停止,而且,因为目标明确、计划周详,他不会给警方留下太多思考
的时间。
警方现在可以说毫无头绪,侦破的方向也完全是凶手为他们指定的。
“就目前情况来看,两名受害人,罗晓峰和冯文山生前并无任何联系,他们惟一
的共同点,就是都曾有过一些劣迹。如果凶手以此把他们确定为自己的目标,那么,我
想他之前一定对受害人有过较长时间的观察和确证,那么,他也就很有可能跟两名受害
人曾经伤害过的人有所接触。所以,我们必须继续排查那些曾被受害人伤害过的人,特
别是其中重点对象,更要做深入的调查。”燕婷忽然犹豫了一下,再道:“张队,局里
向省厅犯罪心理学研究室请求派专家来协助我们调查的事,进行得怎么样了?”
张坚奇怪地看着燕婷:“有你在,还要省厅的犯罪心理学专家干什么?”
燕婷摇头苦笑:“我还差得远了。”
张坚点头:“请专家协助的事,我明天再让石局催催,但燕婷你也别太谦虚了,你抽空
先做一份罪犯轮廓描述和心理画像,等专家来了,看看你们到底有多大的差距。”
燕婷还想说什么,嘴巴张了张,还是忍住不说。
第二天一早,石副局长来到刑侦队,宣布专案组成立,他亲自挂帅任组长,副组
长为燕婷和叶洪伟,队长张坚因为手上有别的案子要抓,所以不参加专案组。
石副局长宣布专案组名单时,燕婷听到自己和叶洪伟的名字,有些诧异。这时,
张坚在她耳边轻声道:“洪伟下午就过来报到,我让他过来帮我,他却强烈要求到你的
手下,参加连续杀人案的侦破工作。”
燕婷无语,神思忽然变得有些恍惚。
叶洪伟回来,无疑是增加了一员虎将,但燕婷还是莫名有些烦躁。她不知道,当
叶洪伟再次站在她的面前,是否还像以前一样,热情得让她有点受不了。
叶洪伟追求燕婷,已经是局里人尽皆知的事情。
差不多所有人都看好他们俩,每个人都在有意无意为他们创造机会,这让燕婷觉
得特别别扭。叶洪伟住院期间,她只在开始时,跟随队里同志去看望过他,后来,连电
话都没有打过一个。倒是叶洪伟,三天两头电话打过来,每次燕婷都要费力地敷衍一番
。叶洪伟本来是个特别聪明的人,但偏偏在这件事上不开窍。——也许他并不是不明白
燕婷的心思,只是,好强的男人不会轻言失败。
下午,燕婷带着杜海明,走访了冯文山在景湖区人民医院供职期间,手术死亡的
另外几名患者家属。她是想刻意避开叶洪伟,但是到了傍晚时,还是接到了张坚的电话。
“燕婷,洪伟今天刚来报到,队里的同志正好借这机会搞个聚餐,也算是为洪伟
接风。我们在南极路上的湖南人家,你跟杜海明赶快过来。”
燕婷想说什么,但那头的张坚,已经挂断了电话。
女人名叫张牧云,年龄29岁,但真人看起来,要比照片上成熟些。如果不是之前
看过她的资料,陈建平一定不会相信她居然会是80后。正因为这样,张牧云身上才会迸
发出同龄人不曾有的成熟气息。资料显示,张牧云6年前由外省迁来云龙市,后来自己
开了家规模不大的酒店,生意还算不错。
陈建平现在就坐在张牧云的酒店里,一个人。面前的几样小菜,没吃几口,但啤
酒却已经是第2瓶。他的目光隔一会儿,就要落到吧台后面的张牧云身上,偶尔会与张
牧云的视线相遇,后者会迅速抛给他一个笑容,但随即便掉过头去。
这样的微笑她送给每一位来酒店吃饭的客人。
她真的很像,特别是她的笑容。
陈建平黯然神伤,这时候,忽然有了一醉的冲动。那边的张牧云不知什么时候变
成了苏兰,他的泪水涌上来,赶紧低头,挥手抹去。苏兰已经永远离开他了,再不能走
到他的面前,冲他微笑,或者给他长长的一个拥抱。
想醉居然也如此困难,已经不知道喝的是第几瓶,只觉得胸中翻江倒海般的一股
力量来回涌动,而思绪却仍然清晰。偷眼再看那边像极了苏兰的小女人,陈建平怕自己
真的会忍不住哭出声来。
踉跄离座,朝向吧台走去,他以为自己会说什么,但嘴里冒出来的却是两个字。
“买单。”
女人关切地目光落在他身上,他赶紧低头,佯装不见。接过她递回的找零,他的
指尖甚至触碰到了她的手。那一刻,他如遭电击,根本不敢再看女人,仓皇而逃。
游荡在街道上,他再也不用抑制自己。泪水滂沱。
他的心里很痛,这时候,他惟一能做的,就是钻进一条小巷,四处寻觅无人的地
方。那应该是个拆迁的工地,还有些断砖残垣立在夜里。钻进去,倚墙而坐,从随身的
包里摸出一根皮筋,系在左胳膊上,再摸出支一次性输液针管,缓缓将里面的液体推进
身体里去。
这时候,他感觉自己离苏兰很近……
听名字,就知道湖南人家是湘菜。燕婷以前来过两次,最爱吃的是野山椒牛肉丝
,那种可以把人辣到心疼的口味儿,想起来,就觉得食欲大振。
燕婷和杜海明赶到时,队里的同志已经围坐了两桌,当然给她和杜海明留了位置
。空位就在叶洪伟的边上,叶洪伟卧床数月,看起来精神抖擞,只是脸颊消瘦了许多。
他的负伤在警界已经成为一段传奇,因而,他的名字已经和英雄联系在了一起。
叶洪伟绝对抇当得起英雄的称号。
半年前,一名身缚炸药的歹徒,在商场里劫持了一名人质。身为刑侦队副队长兼
重案组组长的叶洪伟和队里的同志们赶到,很快疏散了周边的群众,将歹徒逼到了一个
死角。但歹徒仍然负隅顽抗,提出了种种不合理的要求。叶洪伟一边与他周旋,一边请
求特警队的支援。这时候,人质出现了状况——那是名孕妇,当时怀胎6个月,在歹徒
的劫持下,因为惊吓过度,腹部已经感到了绞痛。她的脸色苍白,脑门上满是豆大的汗
滴,显然正处于极度痛苦中。而且,她的裙子已经出现了血渍,稍有些常识的人,都知
道那意味着什么。
时间在这里变得尤为重要。
歹徒腰上缚有炸药,手中持有凶器,这让警察投鼠忌器,迟迟不能展开行动。
就在这时,重案组组长叶洪伟做出了决定,他当着歹徒的面,将手中的枪交给同
事,高举双手站到了歹徒的面前。
“如果你还算是男人,就放了女人,我可以当你的人质。”他大声道。
歹徒后来的妥协,是因为他纵然凶残,但终究还是个人,他也感觉到了人质的危
险——同时,他显然又对警察充满戒心,便命令叶洪伟脱去身上的衣服,在确保没有携
带其他武器的情况下,才同意用他交换人质。
叶洪伟没有犹豫,将身上的衣物尽数脱去,只剩下一条短裤。
孕妇终于脱身,被及时送到了医院。
歹徒的凶器抵在了叶洪伟的脖子上,他的人也变得有点歇斯底里。眼见自己提出
的要求迟迟不能得到满足,看着越来越多的警察荷枪实弹地把自己团团围住,他感到了
绝望。
于是,他想到了死——当人身处绝境的时候,选择死亡反而是种最好的解脱。
但他死亡的方式,却是拉响腰上的炸药。
没有人知道那炸药的威力有多大,会对周围的建筑造成多大的伤害,也不知道因
此会伤害到多少人。所以,叶洪伟在察觉到他的动机后,抢先动手。
歹徒持刀的手猝不及防被推开,同时,另一只手被叶洪伟死死抓住。
叶洪伟必须双手同时发力,才能控制住歹徒那只用来拉引线的手,因而,便无暇
顾及歹徒另一只手上的凶器。当刀子尽数刺进他的胸口,他却紧走几步,将歹徒整个身
子都抵到了身后的墙上。
警察纷涌而上,瞬间制伏了歹徒,但叶洪伟也抚着胸口,倒在了战友的怀里。
所有的过程都被记者拍摄下来,叶洪伟被送到医院急救时,无数市民带着鲜花,
守候在急诊室外面,祈盼英雄平安。
现在,叶洪伟终于又生龙活虎地回到了队伍中来,这应该是所有人希望看到的。
大家显然专门在等燕婷和杜海明,而叶洪伟看到燕婷,立刻站了起来,爽朗的笑
脸上,好像洒满阳光。燕婷也只能微笑,在大家的嬉笑声里,坐到他的边上。
大家怂恿张坚起来说两句。
都到这会儿了,张坚还是特别严肃的表情,站起来,眉头皱得老深:“我知道你
们平时都管我叫什么,牛魔王,别以为我不知道。我平时已经说得够多了,你们现在巴
不得我赶紧闭嘴好开动。但是,我还是要唠叨一句,晚上有任务的同志,都自觉点,大
口吃菜,大碗喝汤,酒就免了。肚里实在有馋虫,也给我憋着,等到案子破了,我请大
伙儿吃大餐。”
下面有人起哄,“噢”了一嗓子,张坚立刻把眼睛瞪大了,大声道:“谁!”
大伙儿哈哈笑,张坚也无奈地摇头苦笑,坐下。
这时,服务员敲门进来,手里捧着束鲜花。
“我们经理知道那位警察英雄今天康复,所以特意让我们准备了一束鲜花。”
有人开始鼓掌,还有人将叶洪伟推了出来。叶洪伟略显羞涩,但还是在众人的掌
声里,接过服务员手中的鲜花,并且不忘彬彬有礼地向服务员致谢。
这时候,叶洪伟忽然回头看了一眼燕婷。
燕婷目光与他相遇,立刻开始感到些不安。她还没来得及思考,叶洪伟已经大踏
步向她走来。很快,鲜花就递到了她的面前,叶洪伟面带笑容,眼神里带些期待盯着她。
于是,气氛立刻更加高涨。大家都知道叶洪伟喜欢燕婷,但没料到他归队的第一
天,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出如此夸张的举止。大家的热情都被调动起来,一时掌声、
喝彩声、起哄声此起彼伏,哪里还有半点平日端庄严肃的模样。
燕婷呆住了,瞬间脑子里已经转过无数个念头。
接还是不接?
不接,花已经送到面前,叶洪伟面子上实在过不去。而且,今天是队里的同志为
他归队接风,大家都在眼巴巴地看着她;接了,那岂非就默认了和叶洪伟的关系?
脑门上一下渗出了冷汗,燕婷低头不语,边上的那些人也渐渐平静下来,目光都
落到了她的身上,似乎,大家都在蓄势等待燕婷接过鲜花的那一刻。
就在这时,张坚的手机响。接听,是队里留守的同事。
张坚的脸色变得阴沉似水,合上电话后,立刻大声道:“晚上有任务的同志,留
下继续吃饭,其余的人,全部跟我出现场。”
110指挥中心接到群众报案,丹霞公园发生命案,巡警已经赶往案发现场维持秩序。
燕婷如释重负,冲着叶洪伟抱歉地点点头,便疾步而出。叶洪伟面上现出些懊恼
的神色,但很快就进入状态,将鲜花随手丢到一边,跟在其他同事后面奔出酒店。
燕婷的车率先驶出,她现在满身轻松,还在庆幸能够摆脱窘境。
但发生的命案又让她心情沉重,难道真如自己所料,连环杀手这么快又开始行动?
丹霞公园就在前方,答案很快就能揭晓。
c****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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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9老蔡诊所
这起命案和前两起显然有些不同。
罗晓峰和冯文山死亡现场都为室内,而新的命案现场却在公园里。找出空间选择上的行
为差异,对于分辨是否是系列案件犯罪人十分重要。系列案件的作案人,对于地点选择
具有一贯性。室内作案意味着事先经过周详的预谋和策划,而室外作案,很可能是激情
犯罪或机遇犯罪。
但是,现场尸检得出的结论,却与上述理论相悖。
“初步判断,凶手使用的凶器,很可能和前两起案件中,凶手使用的是同一把凶器。当
然,最后确证还必须等待最终的尸检报告。”郑超说。
死者身份暂时不详,为男性,35到40岁之间,身体健壮,胳膊上有虎形文身。上身穿黑
色带肩章休闲夹克,下身穿墨绿色工装裤,胸前佩带佛形玉坠。死亡地点为丹霞公园落
叶湖西的幽僻小径。丹霞公园属于免费对市民开放的市政园林,早晚都有很多人在其中
锻炼和散步,但大多集中在公园广场及周边树林里,落叶湖畔林木茂盛,去那里的,多
是恋爱中的情侣。事实上,发现受害者尸体的,是一名老人。晚饭后,他带着宠物狗来
公园散步,因小狗挣脱绳子,他一路尾随小狗来到落叶湖西侧小径。死者当时仰躺在路
边木质长椅上,老人上前查看,发现其胸前浸满血迹,慌忙打了110报警。死者死因系
胸腹部遭到多处锐器刺创,其中有两道贯通性刺穿,一道伤及心脏。下行性尸僵只发生
在下颌和颈部关节,可以判定死亡时间在案发前1-3个小时,也就是6点到8点钟之间。
案发现场,提取到多枚脚印,与本案是否有关联,尚有待调查。此外,现场并无其他遗
留。
死者随身携带的物品,并无表明其身份的证件。钱包内仅剩下68元人民币,另有香烟、
钥匙、手机等物品。值得关注的是,除此之外,死者还随身携带一把自制的直刃带鞘匕
首。
随后通过死者手机,与其中最近通话记录中的数人取得联系,很快便确定了死者的身份
。死者名叫鲍国忠,37岁,系劳教释放人员,现住址为新昌路北坊巷69号,与父母及弟
弟住在一起,弟弟鲍国良,1年前与妻子离婚。调阅鲍国忠个人资料,此人多次因伤人
盗窃罪入狱,最近一次于2001年因入室盗窃强奸妇女,被判5年有期徒刑,于2006年刑
满获释,至今无业。
与死者家人取得联系,鲍国忠的弟弟鲍国良答应当晚来刑侦队认尸,但却至第二天早晨
,都未见到来。随后与之联系,对方手机已经关机。
郑超次日递交的法医学报告中提及,死者刺创的刺入口与刺创管,与冯文山一案的致死
刺创尺寸吻合,在刺创管内,同样发现微小的粗糙痕迹,可以断定为同一把凶器所致。
另外,在死者腹部、肩部、背部、腿部发现多处陈旧性伤痕,受创时间跨度较长。最新
一处伤痕,为腿部的擦伤及背部的淤青,发生时间应在一两天前,伤口受到过处理。
该案与前面两起案件,除了作案地点的差异,让人费解的是,死者全身及周边环境,并
没有出现类似于前两起案件中的标记。
“除非凶手认为即使不留下任何标记,我们也能确定侦破的方向。当然,那方向也是他
所希望的。”燕婷这样认为。
随后展开的调查走访,很快就证实了鲍国忠是个十足的恶棍。
鲍国忠初中毕业便开始在社会上鬼混, 因其心狠手辣,还得了一个“老妖”的绰号。
他18岁时,便能将对于打倒在地后,用随身携带的小锤,敲掉对手满嘴的牙齿,再把人
踢到河里。20岁时,便因为抢劫外地商贩被警方逮捕,数年后获释,更加变本加厉,纠
结一帮同伙,在这城市最大的一个小商品批发市场里,欺行霸市,收取保护费。直到两
年后,另一伙势力企图入驻小商品市场,两帮人马发生火拼,结果造成1死7伤,鲍国忠
因此被判刑8年,再度入狱。因其在狱中表现良好,减刑两年,于1999年出狱。这回重
返社会,他是风光不再,很多以前跟在他屁股后面的人,都不再把他放在眼里。论势力
,他是孤家寡人,论财力,他两手空空,纵算心有不甘,但也无计可施。无奈之下,他
纠集了几名同伙,流蹿四方,作案无数,后来于2001年,因为入室盗窃强奸妇女再次被
捕入狱,这回,直到2006年才重新获释。出狱时,他已经34岁,再无争强斗胜之心,但
又身无一技之长可以安身立命,更主要的是吃不得苦,只能厚着脸皮赖在家里,平日仍
然四处游荡,行些坑蒙拐骗的勾当,好不容易弄点钱,又全输在赌桌上。
燕婷跟杜海明曾去过他家两次,每次都是他的父母在家。对于鲍国忠之死,两位老人似
乎并不怎么悲伤,只是不住长吁短叹,埋怨自己怎么生了个这么个混账儿子。问及鲍国
忠近期在外面的动态,老人只知道摇头。
鲍国良后来到刑侦队来了一趟,办理了相关手续。这是个老实憨厚的男人,戴着副眼镜
,看起来还有些木讷。
“我们家,宁愿没有这个人。”这是他那天惟一说的一句话。
和罗晓峰冯文山不同,鲍国忠可以说是作恶多端,仇人无数,要把他这些年的劣迹调查
清楚,不知得耗费多少时间和精力。燕婷和叶洪伟对此都是大为头疼,这项工作不能不
做,但做了也不一定对案件侦破有什么作用,要知道,凶手选择鲍国忠为目标,很可能
只是认为他和罗晓峰冯文山一样,是个该死的人。
经过讨论,燕婷和叶洪伟,决定从鲍国忠身上那些新近留下的伤处着手调查。
鲍国忠06年出狱后,经常在一块儿厮混的,是个绰号叫做姜大牙的人,他们经常去的地
方,是位于玉带桥附近菜市场里的一个私人赌档。
叶洪伟带着当地派出所的民警过去,把正在聚赌的一帮人堵在屋里。问起鲍国忠和姜大
牙,那些赌客七嘴八舌就提到了前几天发生的事。
鲍国忠和姜大牙那天刚来不久,就有一伙人把他俩叫了出去,领头的,是城南开洗车房
的李洪。当时赌桌上的几个人刚议论了几句,外面就打了起来。李洪显然是有备而来,
打得鲍国忠和姜大牙毫无还手之力。幸好他俩人也算是身经百战,居然能在十余人的围
攻下跑了,那帮人也随即追了下去。
没有人知道李洪为什么带人来揍鲍国忠和姜大牙。
“姜大牙伤得重,现在还躺在老蔡那诊所里。”说话的人显然跟姜大牙挺熟。
赌档善后事宜,交给了派出所的同志,燕婷和叶洪伟出来,立刻兵分两路。叶洪伟去城
南找李洪,燕婷则带着杜海明去老蔡的诊所找姜大牙。分手时,叶洪伟冲着燕婷欲言又
止,燕婷佯装不见,开车带着杜海明径自离开。
“燕姐,叶队好像有点不高兴。”杜海明笑嘻嘻地说。
燕婷瞪他一眼,有些嗔怒地道:“工作的时候,别这么嬉皮笑脸的。”
杜海明怔一下,不知道燕婷今天怎么这么严肃。
老蔡的诊所在巨龙街上,远远的,就看到白底红字的招牌。
老蔡诊所的名字就叫“老蔡诊所”。
巨龙街是云龙市最大的外来人口集散地,大片的两层小楼和多层建筑大多建于上个世纪
八九十年代,那会儿城市还以平房为主,所以当时很多老百姓都以入住巨龙街为荣耀。
时过境迁,巨龙街的境况变得非常尴尬,旧城改造暂时还改不到这里,新城区高耸的建
筑又毫不留情地把这里映衬得灰头土脸。那些楼房多已经破败不堪,配套设施更是落后
匮乏,冬天没有暖气,夏天蚊蝇成灾,下场大点的雨,下水道就得堵,很多两层小楼连
卫生间都没有,而不多的一些公厕,卫生状况非常糟糕。
原先的房主大多搬迁到别处,空置的房屋廉价出租,巨龙街因而成为大学生、外来务工
人员、小商贩、无业及社会闲散人员的聚集地,治安情况也长期困扰着当地派出所。
老蔡诊所位于巨龙街的中段,门面看起来也不算太大,两扇脏不拉叽的铝合金门开着,
上面贴了好几张不干胶的小广告。燕婷和杜海明进去,看到里面桌子后面,坐着个浓妆
艳抹的小女人,另一边的长椅上,还坐着两个织毛衣的老太太。那小女人边嗑瓜子边盯
着桌上一台车载式小电视看,见到来人,抬了下眼皮,便继续低头忙活自己的事。
燕婷皱眉,示意杜海明上前。杜海明过去,还没说话,那小女人头也不抬地道:“看病
坐那儿等会儿,老蔡马上回来。”
杜海明用自己的证件挡住小电视的屏幕,小女人显然吃了一惊,抬起头,目光里就有了
些慌张:“你们等会儿,我去找老蔡。”
“我们不找老蔡。”杜海明沉着脸道,“我们找姜大牙,他现在还在这里吧。”
小女人立刻手指上举:“姜大牙在楼上。”
杜海明瞪她一眼,转身和燕婷往里面去,找到楼梯,上楼。
门口那小女人看他们的背影转上了楼梯,立刻疾奔出门。
老蔡诊所居然颇为宽敞,楼上一百多平米的地方,隔成了两间,外间摆了几排掉漆的木
质长椅,顶上悬着铁丝和挂药瓶的自制铁丝钩,里间则摆了几张床。
此刻,外间只有三个人在挂水,穿着非常朴素,一看就知道是生活在巨龙街上的人。进
到里间,只有一张床上有人。头上缠着绷带,脚上打着石膏,靠墙倚坐,嘴里还叼着烟
,面色肌黄,四只门牙非常显眼地凸在外面。不用问,这人就是姜大牙。
燕婷和杜海明还没到跟前,姜大牙就疑惑地看着他们,随即面上现出些慌张的神情。
“姜大牙?”杜海明问。
姜大牙不置可否,反问道:“你们谁啊?”
杜海明掏出证件晃了晃,姜大牙先是吁了口气,接着又开始不安。
“警察找我干什么呀,我最近没干坏事,真的。”
“你知道鲍国忠死了吗?”
姜大牙目瞪口呆,嘴巴微张,四颗门牙凸得更加厉害,看起来像鼹鼠:“啥时候的事?
这人怎么能说没就没了呢,前天我们还在一起。”
“所以我们来找你。”杜海明说,“鲍国忠06年出狱后,一直跟你混在一起,他的事,
你肯定比谁都清楚,我们想知道,究竟什么人跟鲍国忠有这么大的仇恨,要置他于死地
。当然,你放心,鲍国忠已经死了,你们一块儿做过的坏事,都可以推到他的身上,但
有个前提就是,你一定要配合我们的工作,不得有任何的隐瞒。”
姜大牙沮丧着脸,连连点头:“那你们可得保证我人身安全,没准杀了鲍国忠的人也打
算杀我呢。要不,你们拘留我几天吧,反正在外面,我也没啥地方去。”
杜海明皱眉道:“拘不拘你得看你犯多大的事,你先跟我说说前天李洪为什么带人揍你
和鲍国忠,你估计李洪有没有可能是凶手。”
姜大牙想了想,摇头:“李洪肯定不会为那点事杀人,除非他脑子进水了。”
“你最后一次见到鲍国忠是什么时候?”
“就前天下午,就在这诊所里。他在外面闲着也没事,估计城南李洪那伙人还在找他,
所以,大清早就跑这诊所里跟我做伴儿,下午4点多才走。”
“4点多就走了,不晌不夜的。”杜海明皱眉道,“他跟你说去哪儿了吗?”
姜大牙摇头:“没有,我也没觉得他有什么事。那天他在这里待了那么长时间,可能觉
得闷了,想出去找地方散散心。”
“那你们平时没事时,都爱上哪儿消遣去?”
“我们能上哪儿啊,除了菜市场的赌档,就是满世界闲转悠。”
鲍国忠死亡时间是傍晚6点到8点钟之间,老蔡诊所离丹霞公园,步行大概40分钟,坐车
的话只要15分钟,这中间的时间,不知道鲍国忠做了什么,他一个大老爷们,为什么要
到丹霞公园去,而且,还死在偏僻的落叶小径间?
那边杜海明询问姜大牙,燕婷就站在门边。外间挂水的几个人,听到动静,这会儿正交
头接耳,小声嘀咕。就在这时,楼梯上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接着,一个40多岁,灰蓝色
毛衣,外面披件黑色夹克,脚上趿着拖鞋的男人,快步上楼,一边走还一边嚷:“警察
在哪儿?警察来了肯定没好事儿。”
燕婷见了心中不悦,但还没来得及说话,那人已经站到了他的面前。
“警察就是你吧,还是个女的,我这儿真没来过女警察。”那人道。
听他说话的语气,应该就是这诊所的老蔡了。燕婷不想跟他多纠缠,冷着脸伸手拦住他
:“我们来跟你没关系,就借你的地方找人说点事。”
“真没我什么事?”那人好像还不相信。
燕婷点头。
“那我就放心了。”他头伸里间去,冲着姜大牙大声道:“姜大牙你个孙子,在外头做
啥坏事了,把警察给招来。下回你就是让人给大卸8块,我也不管了。”
里头的姜大牙回一句:“我都成8块了,找你还能给我缝回来?”
那人一时语塞,鼻孔眼里往外哼一声。回转身子,走到挂吊水几个人身边,找一位置坐
下。边上人跟他打招呼,他也爱理不理的样子。
跷起二郎腿,摸出一颗烟来叼上,点着,吐出淡蓝色的烟雾。
燕婷不想搭理他,但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医院里不能抽烟。”
“医院?”那人好像挺奇怪,“这儿不是医院,是诊所,老蔡诊所。我就是老蔡,这儿
我说了算。我在我自己的地方抽颗烟,不该也归你们警察管吧。”
老蔡说话油腔滑调,一看就知道是那种长期混迹于市井之间的老油条。燕婷不想和他争
辩,身子转向一边。但蓦然间,她心思一动,觉得好像有些东西触及了她某些记忆。她
下意识地就侧过头,盯着老蔡看。老蔡的年龄应该在四十七八岁的样子,皮肤黝黑,嘴
唇和下巴上,胡子参差不齐。乱糟糟的头发,毛衣上有两个黑色烧焦的小洞,像是被烟
烫过,外套看起来穿挺长时间了,表面油光光的。光脚穿拖鞋,大冷的天也不怕冷。
燕婷确定自己从来没有见过他,但恍惚间,又觉得这个老蔡有点面熟。
怎么会有这种感觉呢?难道我记错了,真的曾经在哪儿见过他?
老蔡很快就感觉到了燕婷的目光,大大咧咧地抬起头,盯着燕婷看。燕婷赶紧掉过头去
,眉头皱得更紧,脑子飞快地转动,还是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他。
如果在别的场合见到他,一定不会想到他是个医生。就算是医生,也该是那种庸医吧,
只会瞧个头疼脑热伤风感冒的常见病,忽悠那些没钱去正规医院就诊的外来人员。
燕婷摇摇头,放弃了继续回忆——她跟这老蔡,根本就是毫不相干的人。
杜海明还在里间询问姜大牙,看起来姜大牙挺配合,问询工作进行得很顺利。中间叶洪
伟打来电话,他已经在城南找到了李洪,确定了他没有作案时间。叶洪伟问燕婷这边是
否有什么收获,燕婷压低了声音说暂时还不知道。
挂断电话,发现老蔡正斜着眼盯着她,燕婷负气瞪他一眼,再次转过身去。
楼梯下面有人叫老蔡的名字,听声音就知道是那个打扮妖冶的女人。
老蔡满脸的不耐烦,应一声,正要起身,楼梯口已经上来一个女人。大冷的天光腿穿黑
袜子,短裙窄得只能包住屁股,上身穿了件毛茸茸的白色小棉袄,领口里露出大红色的
紧身秋衣。再往脸上看,又粗又黑的两道眉毛,像木炭,脸上抹很厚的粉,还是盖不住
里面的摺子。这女人年龄显然不小,但偏往年轻姑娘那风格上打扮,凭着燕婷做警察这
么些年的经验,很容易就能判断出她所从事的职业。
“老蔡你怎么躲楼上来了。”这女人显然跟老蔡挺熟,上来就往老蔡跟前凑。
老蔡本来想起身,女人上来,他又继续坐那儿,摆着手道:“你别过来,离我远点。”
那女人笑,边上的燕婷真替她担心,担心她脸上的粉往下掉。
“你个死老鬼,这才几天没见,就装得跟公务员似的。”女人亲佻地伸手去摸老蔡的脸
,老蔡想躲没躲过去。那女人继续道,“咋了,真不高兴了,要不今晚给我留个门,我
收了工就睡你这儿。不过,现在你得赶紧给我打一针,要不我这心里不踏实。”
老蔡还没说话,边上有人开始起哄:“老蔡,甭等今晚了,现在就洞房吧。”
老蔡寒着脸骂一声:“没你什么事,少起哄!”他起身,眼睛瞄一眼燕婷,拉着那女人
的胳膊就往楼梯口去,“少在这里丢人,晚上你爱上哪去上哪去,想糟蹋人,别找我。”
女人闻言瞪起眼:“老蔡你今天吃错药了!”
老蔡无奈,嘴巴凑到她耳边说了句什么,女人立刻吃惊地转头看了眼燕婷,闭嘴不言语
了,乖乖跟在老蔡的后面下楼。
燕婷佯装不见,却觉得恶心。现在,她只想杜海明赶紧问完话,好离开这里。
又过了大约20分钟,杜海明才从里面出来,小本上密密麻麻记了好几页。燕婷吁了口气
,也不说话,起身就往楼下去。
到了楼下,没见老蔡的影子,却听到一间屋里传来那女人的笑声。
出门,燕婷重重地呼吸。
在车上,杜海明说:“姜大牙交代了不少事,虽然都推到了鲍国忠身上,但我估计他也
肯定参与了,否则,不会那么清楚。”
杜海明晃着手里的小本:“这里头,不少人都有杀死鲍国忠的动机,我们有得忙了。”
回到队里,叶洪伟已经先回来了。两方面汇总情况,排除了城南李洪杀人的嫌疑。李洪
和鲍国忠姜大牙的过节,不过是因为鲍国忠欠了李洪几千块钱,李洪数次索要未果,这
才带人揍了他一顿,姜大牙属于沾光。鲍国忠死亡时间,李洪正跟一帮人在春兴园喝酒
,多人可以为他证明。
杜海明从姜大牙那里,了解到了不少鲍国忠这两年的劣迹,对涉及的诸多当事人,还需
要进一步核实调查——明知道凶手未必就是跟鲍国忠有仇怨的人,但尽量多地了解受害
人,才能分析出凶手为什么会选择他,成为自己的目标。
杜海明逐条汇报时,燕婷有些心神不宁。就像脑子里困住了些什么,现在,它们正左冲
右突,寻找着突围的缝隙。很多画面竞相闪现,却都极为模糊。
蓦然间,画面定格,竟是个宽敞整洁的院落,还有个人站在院子里,看起来颇为孤单。
燕婷终于想起来,为什么见到老蔡会觉得似曾相识了。
在陆羽的书房里,她曾见到过一张素描画像。她曾向陆羽问起过画像里的人是谁,陆羽
只说那是个在他生命里格外重要的人,却始终没有正面回答。
老蔡的模样也许和素描画像有很大的区别,素描本身,也无法给你一个感性的印象。但
是,现在燕婷的感觉却那么强烈——
为什么!是我看错了,还是老蔡真跟陆羽有什么关系?他们怎么会有关系呢?
燕婷再也按捺不住,冲着大家说声“对不起”,快步到外面走廊上。叶洪伟做个手势,
示意杜海明稍等,他也跟了出来。
“燕婷,不舒服?”叶洪伟关切地问。
燕婷勉强笑笑,摇头:“我没事。叶队,我想请个假,突然想起来约了个人。”
“你有事就去忙你的,案子有我盯着。”叶洪伟道。
“谢谢。”燕婷低头说,目光有些飘忽。
“跟我哪还用这么客气。”
燕婷怔一下,她从叶洪伟的话里听出了些别的味道。她犹豫了一下,转身,飞快地往楼
梯那边去。叶洪伟盯着她的背影,眉峰慢慢颦起,悻悻地回屋。
坐在车里,摸出手机,想了半天,终于拨通了电话。
很快,陆羽的声音就在那头响起,一如印象中的那么平静,好像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有件事,我想应该告诉你,但是,我却不能肯定,我的判断是否正确。”燕婷压低声
音道,还觉得有些紧张。
“你要说的事,一定非常重要。所以,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会认真对待。”
“事关你书房里那张素描画像,我想,我看到了那个人。”
沉默,听不到一点动静。
“我这里刚收到福建茶农寄来的秋茶铁观音,如果你方便的话,我想请你过来品尝一下
。当然,请你喝茶的目的,是我迫切想知道那个人的情况。”
燕婷松了口气,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回答:“我现在已经在去的路上。”
“谢谢。”那边的陆羽声音柔和了许多。
燕婷深呼吸,忽然觉得缠绕心头许久的郁结,刹那间如轻烟飘散。
车子疾驶如飞,苍梧路,就在前方。
10流浪儿小瑞
不知道多久以前,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
小瑞睁开眼醒在昏暗的房间里。寂静环绕在周围,仿佛整个城市在他睡梦时消失,抑或是他,和
他的家远离了城市。蛾黄色的窗帘半遮半掩,露出外面灰蒙蒙的天空,小瑞想不起来这是黄昏还
是早晨——天就要亮了,还是又要进入一个夜。
小瑞躺在宽大的床上,睁着眼睛,倾听。他竭力想在几个相连的房间里听到点动静,但一切都像
是凝固了般死寂。
小瑞一双如猫般晶莹亮澈的眼睛,在昏暗里湿润。
他哭出声来。只有哭声打破寂静,撞到墙上又折回来。
后来,小瑞终于辨认出天色是黄昏,他的哭声就更响亮了些。哭声没持续多久,他忽然听到肚子
里发出的一些声音。他饿了。
下床到客厅里打开冰箱,里面是空的。最后两个桃子和一罐饮料,上午或者昨天已经被他吃了。
光着脚,打开家里所有的门,黑呼呼的房间,家具都像蹲伏在黑暗里的怪兽。
小瑞这时反而冷静下来,他确信自己又变成了一个人。对这样的结果,他似乎早有准备。回到刚
才睡觉的房间,在大床周围的家具抽屉里到处乱翻,找到几张被遗忘的纸币。
有了钱就可以买到吃的,把纸币揣到兜里,小瑞出门时没有丝毫迟疑。
门在身后“咣”的关上,他才想起钥匙丢在屋里了。
小瑞下楼,走上街道,正是华灯初上,夜的开始时。
小瑞对这城市并不陌生,他知道在哪里可以买到他喜欢吃的点心。他沿着街道一侧慢慢走,在行
人眼里,一副悠闲的样子。
城市的夜晚总比白天要热闹些,小瑞去的地方,又是城市最繁华的广场。
小瑞看见广场上有些衣衫褴褛的人,觉得很亲切。当一个比他高了半个头,穿件乌黑小白褂的男
孩向他伸出手时,他从兜里掏了张十块的纸币给了他。
那小男孩叫赵树扬,他和小瑞,后来差不多跑遍了小半个中国。
又是熟悉的茶香——陆羽这里的茶香在燕婷的印象里都是一个味道。
陆羽冲水的手有些不稳,水花溅到了杯外。
燕婷坐在对面,讲了今天去老蔡诊所的事。陆羽凝听时,目光不时落在不远处的那张画像上。当
燕婷说完,他已经开始怀疑燕婷是不是看错了,难道这世上真的有这么巧的事?
看到陆羽面上的疑惑神色,燕婷沉默了一下,道:“也许,我们现在不该坐在这里。我想,你一定
非常迫切地想去验证一下,老蔡是不是你记忆中的那个人。”
“现在?”陆羽犹豫了一下。
燕婷看了看表:“时间还早,这时候老蔡一定还在他的诊所里。”
陆羽还想说什么,燕婷已经站了起来。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小雨,暮色涌来,水墨的城市,像老电影里的场景。
燕婷开车,陆羽坐在副驾驶的位子,车子向着巨龙街方向而去。
“如果老蔡真是画像里的那个人,这些年,他一直生活在这个城市里,你怎么会没有他的消
息?”燕婷小心地道,又加一句,“如果他真对你那么重要的话。”
陆羽目光盯着窗外,有些走神。行人匆匆,霓虹在暮色里,有些恍惚。
“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没有他,就没有现在的我。”陆羽轻声道,好像说出这句话来,于他实在是
件挺艰难的事。
“每个人心底,都有些不愿被外人知道的秘密。比如我,曾经是个流浪儿。”陆羽说。
燕婷怔住,吃惊地转头看他一眼。陆羽的面孔在幽暗的车里,好像白得有些刺目。燕婷知道他说
的,必定是真实的,只是,她暂时还不能把陆羽和流浪儿联系起来。
“我以前的名字,叫小瑞。”陆羽的声音有些飘忽。
小瑞在自家楼洞里睡了3夜,他把钥匙丢在屋里了。这3天小瑞过得很自在,他再不用等待那个男
人回来了。
那男人是他的父亲。
第4天,小瑞碰到一个邻居小孩,小孩挺神秘地说你爸被枪毙了。
小瑞虽然小,但还是懂枪毙是什么意思。他脑子里把父亲跟枪毙联系在一块儿,就觉得很羞愧。
被枪毙的爸爸再也回不来了,也许这样,反而是件好事,至少,没有人可以打他了。
小瑞继续在这城市里游荡,很多小要饭的都跟着他走,他大方地买东西给他们吃,所以这些小要
饭的都听他的话。他很神气。
又过了两天,他在回家的路上,发现钱不见了。不是花光而是不见了。
小瑞很伤心,他心疼钱的时候,还没想到他将开始另一种生活。
家门口,停着一辆警车,邻居小孩看见他,飞快地跑了过来,说:“你们家来了很多警察在翻东
西,你快走吧,他们肯定是来抓你的。”
小瑞二话没说撒腿就跑,那些警察枪毙了爸爸,让他觉得害怕。
不知道跑了多久,他蹲在黑暗里喘息。
他想起这城市里还有个亲人,是他的小姑。也许今晚,他可以去小姑家。
过了3天,小瑞跟在小姑的后面走出站台,进入一个陌生的城市。
小姑前两天告诉他:“你爸还没被枪毙,他欠了别人的钱,人家问他要,他没钱,就杀了人家。警
察抓住了他,他迟早还是要被枪毙的。”
小瑞心里已经确信了父亲被枪毙的事实,对早晚问题不感兴趣。他想到自己又是一个人了,很开
心。小姑说:“你没去过省城吧,小姑正好出差带你去玩。”
小瑞在省城街头很兴奋,这城市比他们那儿热闹多了,满街都是人,穿的也好,吃的也多,小瑞
想我一定要在这里多玩几天。
他的兜里有小姑塞给他的200块钱,他很小的时候就学会用钱了。记得父亲以前出门时,常丢些钱
给他,然后便三四天不回来。
钱比父亲要好,想吃什么就买什么,父亲却成天板着张脸,从来没个笑容。
小瑞想200块钱可以买好多东西了,他看到街两边林立的商店,有些跃跃欲试的冲动。马路对面有
家卖美国爆米花的,他最爱吃。想去买,又怕小姑回来看不见他。
对了,小姑刚才说要上厕所,让他在这儿等。
小姑和以前不一样了,带他出来玩,还给他钱。小瑞不想惹小姑生气,就决定等她回来再去买。
小瑞两条腿后来都站得酸了,他想小姑怎么还不来呢?
小姑上厕所的时候失踪了,好几天后,小瑞才明白,小姑是故意把他丢在省城了。
小瑞一个人在省城玩了十多天,白天就在街上转悠,晚上随便找个地方睡一觉。一个星期以后,
他兜里剩下不到20块钱,他的模样,已经是个十足的流浪儿了。
那天晚上,小瑞在一家商店的橱窗下睡觉,懵懵懂懂感觉有人踢他。睁开眼,看到面前站着3个小
孩,最大的十五六岁,后面俩小的跟他差不多,十一二岁的样子。3个小孩全都穿着破烂的衣服,
脸上满是污垢。
小瑞揉着眼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大点的那孩子又踢他一脚,大声道:“小要饭的,以后就跟我
们一块儿混吧。”
小瑞分辩道:“我不是小要饭的,你们才是。”
3个孩子一起笑了,小瑞忽然觉得很害怕。大孩子说:“你不要饭就等着饿死吧。”
小瑞说:“我兜里有钱。”说完他就开始后悔,他已经从大孩子眼里看出些不怀好意的目光。
大孩子再踢他一脚,说:“你有钱就给老子买包烟来,要5块钱以上的。”
小瑞不相信地道:“你还这么小,就抽烟?”
大孩子不耐烦地在他脑门上拍一下:“别问那么多,快去买。”
小瑞想想,说:“我的钱要留着买饭吃,再说,我的钱也不多了。”
大孩子当时一脚就踹他心口窝上。小瑞本来是坐那儿的,这一下直往后翻,差点背过气去。小瑞
疼得想哭,这时,他又听到那大孩子叫那两个小点的上来揍他。
他不想哭了,他想还是买包烟给他们吧。
那两个小要饭的围过来,他赶紧从兜里掏出5块钱:“我给你们钱,别打我。”
小瑞这时忽然看其中一个小要饭的冲他挤眼,他盯着那小要饭的看,觉得有些眼熟,接着就想起
来这小要饭的他见过。在他家所在的城市,他曾给过这小要饭的10块钱。
小瑞还有点不明白这小要饭的挤眼什么意思,直到他低低在嗓子里,含糊不清地说声“快跑”,这
才醒悟过来。小瑞爬起来撒腿就跑,后面三个小要饭的一路追下来。
小瑞越跑越快,穿马路,钻小巷,后来实在跑不动时,听到后面有人气喘吁吁地叫:“小孩别跑,
大毛他没追来。”
小瑞这才停下,弯腰喘息,回头,看到跟过来的,是那两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小男孩。
叫小瑞跑的那小要饭的,就是赵树扬,小瑞后来一直叫他小哥哥。
另一个小孩,是大毛的亲弟弟,但他后来宁愿跟着赵树扬和小瑞,也不愿回到大毛身边。他无名
无姓,赵树扬一直叫他大毛的老弟,小瑞后来也一直这样称呼他。大毛的老弟脸上有道伤疤,很
显眼,赵树扬说,那是让大毛拿火机给烫的。
3个孩子在省城,后来又遭遇过大毛几次,每次都被大毛撵得到处跑。
小瑞被大毛抓到过两次,一次是他的大腿内侧让大毛用钳子夹下一块肉来,另一次是头被按到水
里差点淹死。
后来离开省城,多少有些避开大毛的目的。
他们像3条鱼,溜上一列火车,几天之后,到达了另一个陌生的城市。
后来的几年里,他们就这样在不同的城市间漂泊。期间,大毛他老弟被一个中年男人领走了,小
瑞和赵树扬进过几次收容站,但每次,他们都要想办法逃出来。
有人问小瑞,为什么不愿意被领养或者遣送回去,小瑞都会说:“还是外面好。外面地方大,我跑
得快。”
小瑞的大腿和肚皮上遍布伤痕,那都是在收容所里被人烫的。
漂泊了两年之后,小瑞和赵树扬从一烈货车上睁开眼,发现进入了另一个城市。在车站外头的广
场上,他们知道了这城市的名字。
——云龙市。
到达云龙市的那一年,小瑞11岁。这里,后来成为了小瑞流浪的终点。
车子停在街对面,隔着雨幕,老蔡诊所门前一个立式灯箱,看起来毫不起眼。
铝合金门还开着一扇,里面隐约可见围坐着一帮人在打牌。烟雾缭绕。
燕婷递给陆羽一个望远镜,陆羽透过镜片逐个扫视那帮打牌的人,没有记忆里的面孔。老蔡不
在。燕婷后来用望远镜看了,也证实了这点。
雨还在下,车里的陆羽和燕婷俱都无声地等待老蔡出现。
诊所里的那帮人,有男有女。男的看起来粗俗,女的打扮妖艳,不时还有些打骂和嬉笑声,穿过
雨幕而来。燕婷盯得有些累了,闭上眼睛,陆羽轻微的呼吸,竟能在雨声里,如此轻晰地响在耳
边。这一刻,燕婷忽然有种奇妙的感觉,好像自己很期待这样的时刻——和陆羽待在车里,雨幕包
裹着他们,他们与这光怪陆离的世界无关。
蓦然间,她察觉到了陆羽的呼吸稍微重了些,下意识地睁开眼,扭头看向窗外。
只见暗夜里,有两个人正冒雨跑到诊所门边,那男人正是老蔡,身边是个年轻的女孩。女孩夸张
地半个身子都搭在老蔡身上,老蔡揽住她背的手,也在毫无顾忌地上下滑动。
老蔡回过头来,大声招呼屋里的人,立刻,有两个男人出来,把灯箱抬到屋里。
老蔡这时站在门边,探头向外面张望了一下。燕婷相信这时,陆羽一定看清了他的面孔。她侧头
盯着陆羽,已经从他紧皱的眉峰和凝重的表情里,看出了端倪。
——老蔡就是他书房里画像上的人。
“你要不要进去找他?”燕婷轻声问。
沉默,但呼吸声却渐渐平静下来。燕婷也不再问,和陆羽一起看窗外的老蔡。
“我们回去。”陆羽说,声音居然有些疲倦。
燕婷迟疑了一下,还是发动车子,回苍梧路。
小瑞和赵树扬夜里在一家夜总会后门口的门洞里睡觉,第二天醒得很晚,差不多要到11点这样,
他们去一家固定的餐厅吃饭,当然是吃些别人剩下的食物。如果顺利的话,他们还能要到八九块
钱。
没事的时候,小瑞和赵树扬会坐在路边晒太阳,从他们聊天的内容里,可以知道他们最大的心愿
就是赶紧长到18岁,那样,他们就能自己打工赚钱,养活自己了。
但他们只有11岁,离18岁还有7年的时间,这7年里,谁知道会有什么变故?
有一次,小瑞他们被另一群街头孩子追打,小瑞的屁股被打烂了,坐都不能坐,后来还化了脓。
看小瑞疼得厉害,赵树扬就带小瑞去医院了。
混到里面,医生撵他们走。两个流浪儿就趴在地上撒泼,大声嚷嚷,叫救命。
扔出去几回,又回来。医生最后没办法,只能帮着小瑞看了屁股,还给了他点药。
小瑞趴着睡觉大半个月,屁股才好。
这时候,他们结识了来自四川的小姑娘,11岁。小姑娘的父亲捡破烂,每天晚上,只管接过小姑
娘送来的废品,并不过问她的事。小姑娘没事就跟在小瑞和赵树扬的后面,三人打打闹闹,看起
来很亲密。
小姑娘说,如果有一天,他们离开这城市,一定带上她。
小瑞和赵树扬答应了她,很郑重。小姑娘听了就很开心。
接下来,就是个让小瑞终身难忘的雨夜。
雨很大,差不多是那年夏天最大的一场雨。小瑞他们三个,被迫从门洞里转移到了夜总会大门边
的台阶上。为了防止被雨溅到,他们三个,还每个找了一个纸箱子,挡在身前。
下半夜,三个少年都睡着了,睡得很沉。
雨夜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穿雨衣的男人,他的面孔在兜帽的阴影里,极为模糊。他发
现了台阶上的3个少年,犹豫了一下,终于慢慢走过来,站到了流浪儿的面前。
停顿的时间不长,他便慢慢弯下腰,抱起了那个四川小姑娘。
小姑娘身子碰到沾了水的雨衣,立刻醒来,大力挣扎。但穿雨衣的男人已经用力将她抱住,一只
手还捂在了她的嘴上,把女孩一些叫声堵住。
他就这样抱着小女孩径自走向雨幕。
小瑞这时忽然醒来,看到那男人的背影,还有从他身子前面叙伸出来的一条腿——边上的小姑娘已
经不见了,他被那个男人抱走了。
小瑞警觉地坐起来,推醒睡在一边的赵树扬。
两个少年目睹了穿雨衣的男人,抱着小姑娘进到了夜总会边上的文化宫。俩人对视一眼,悄悄起
身,跟了过去。文化宫里有很多场馆,还有空地。穿雨衣男人进去后转了一圈,居然消失不见
了。小瑞和赵树扬很着急,俩人分头去找,很快,小瑞就发现了目标。
在两间幢房子中间的凹陷处,穿雨衣的男人已经把小姑娘放到了地上,而小姑娘双目紧闭,竟似
已经没有了呼吸。那男人慢慢蹲下身,手抚在女孩的脸上,动作轻柔。他背对着后面偷窥的小瑞
和赵树扬,因而两个少年,还不知道他接下来要做什么。
“你去找人来帮忙,我在这里盯着。”赵树扬说,“实在不行就找警察。”
小瑞一向听赵树扬的话,闻言撒腿就往外面跑。雨夜的街道死一般寂静,小瑞站在街道中央四处
张望,连个人影都没有,更不要说警察了。好容易等到有辆夜车疾驰而来,小瑞赶紧站到路中央
使劲地招手,车子侧了一下从他身边驶过,溅了他一身的雨水。
小瑞还不死心,往前面不远处的十字路口跑。那里,有个骑车的路人刚好经过,小瑞兔子一样奔
过去,抓住自行车的后座,那人晃悠了一下,才稳住身子,回头。
那是小瑞第一次见到蔡世忠,那时候,他看起来还很年轻,跟许多年后见到的老蔡,还判若两
人。
陆羽的思绪纷飞,不知觉中,车子已停到了飞羽堂外的巷口。
“如果今晚你不想被人打搅,我可以改天再来。”燕婷低声道。
陆羽怔一下,随即摇头:“下回再来,不知道得等到什么时候,我还想问你,上回的那个蜜月杀手
抓到了没有,我们的分析,正确率有多少。”
“我觉得你今晚,会有很长的一段记忆需要整理。”
“我的时间还有很多。”陆羽苦笑,“你知道吗,有时候一个人喝茶,也是件挺无聊的事。”
燕婷无语,那个院落里孤单的身影,忽然又浮现在眼前。于是,她就相信了陆羽的话。如果没有
什么特殊的原因,没有人愿意把自己困守在这样一间老宅里。
在陆羽身上,一定有些不为别人所知的秘密。
那会是什么?
燕婷发现那秘密对于她的诱惑,甚至比最近系列杀人案的真相还要大。她又怎么能拒绝陆羽的邀
请呢?
这回,陆羽带着燕婷坐到了正房二层临窗的椅子上。外面有雨,茶香正浓。
燕婷偷看对面的陆羽,他的面孔,看起来还是那么苍白。
“我不会再问关于老蔡的事,也许有一天,你会愿意把这段记忆与我分享。”她说。
陆羽苦笑,算是对燕婷的理解表示感谢。
“好了,现在让我们来聊聊那个罗晓峰吧,他现在的情形如何?”陆羽问。
燕婷沉默,呷一口茶,淡淡地道:“他死了,被人杀死了。”
陆羽奇道:“死了?杀手难道也会被别人杀死?”
“杀死他的人,还杀了另外两个人。”燕婷凝重地道,并且,从包里取出两个资料袋,慢慢推到陆
羽的面前。
陆羽接过来,看得仔细。雨声润在耳边,燕婷发现自己忽然有些没法集中精力,有些久远的画面
在脑海里翩跹起舞,那时候,她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够逃离这城市,去往一个没有人迹的地方,
远离红尘。
她有些恍惚,好像不知道现在身处的院落,究竟在何方。
11神谕杀手
新昌路北坊巷。这是燕婷和杜海明,第3次造访鲍国忠的家人。
开门的还是那个老人,鲍长寿,鲍国忠的父亲。看上去,他就是那种劳作了一辈子的男人,脸上
沟壑纵横,皮肤黝黑,手指骨节粗大,看人的目光是软绵绵的,但却藏着股韧性。对于警察的来
访,他显然带有些敌意。燕婷知道,鲍国忠遇害之前的日子,这个家没少接待过警察,警察每次
带来的,都是些不好的消息。
“儿子死了,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你们什么时候,能让我们过上平静的日子?”老人的话里,明
显带有些敌意。
燕婷盯着他,平静地道:“我们现在所做的,只不过是想早点抓住凶手。”
老人垂下目光:“我们根本不在乎谁是凶手。”
“但我们是警察,抓凶手是我们的职责。”燕婷诚恳地道,“我们知道鲍国忠给这个家带来了太多的
伤害,现在,你们只想随着他的去世,重新过回那种平静的生活。我们无意来打破你们的希望,
只是,希望能够得到你们的帮助。”
老人怔怔无语,身子让到一边,目光仍然不与燕婷的对视。
躲避目光的交流,说明他在隐瞒些什么。看来陆羽的判断是正确的,对于受害人鲍国忠的分析,
必须从他的家人着手。
家里很简陋,看得出来,鲍长寿的生活过得挺拮据。
鲍国忠的母亲不在,燕婷知道,虽然她已近70的高龄,但仍然每天推辆三轮车,去附近的菜市场
贩卖蔬菜,生意好时,一天能赚50多块钱。每天50块钱,对于这个家显然颇为重要。
“今天早些时候,我们走访了附近的几位邻居,他们对鲍国忠的评价都很不好。两年前,他刑满获
释后,一直住在家里,不仅常为些琐事与邻居们起争端,而且,对你们二老也颇为不敬。知道鲍
国忠遇害的消息,那些邻居们好像都吁了口气,我看得出来,他们并没有幸灾乐祸的意思。”
鲍长寿叹息:“这样的儿子,死了就死了,也没什么可惜的。”
燕婷道:“可他毕竟是你的儿子,你就没有一点痛心的感觉?”
“我只为生出这样的儿子感到耻辱。”老人说话简洁,“要知道他长大后变成这样,我宁愿在他小的
时候,就把他掐死。就算政府把我拉出去毙了,我也不后悔。”
燕婷皱眉:“难以想像,一个父亲会对亲生儿子怀有这么大的怨恨,难道鲍国忠对这个家庭的伤
害,真的到了让人匪夷所思的地步?”
“你们走吧,我没法告诉你们更多。你们的工作一定很忙,何必要浪费在这件事上?不管杀死我儿
子的人,出于什么目的,我都不会怨恨他。相反,我还很同情他,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下决心
去杀死一个人,那决心的背后,不知道藏着多少无奈。”
老人此后再也无语,目光盯着墙角的某个角落,脸上是种倔强而隐忍的神情。燕婷盯着他看,感
觉到他带些凄苦的眼神背后,似乎还藏着些别的什么。
后来,她终于明白了,那是屈辱——
那天,燕婷和杜海明还去了菜市场,远远地看了那个枯瘦的老太太跟人讨价还价。三轮车上的菜
还有很多,这一天的生意显然并不太好。没有顾客的时候,老太太就站在边上,目光呆滞地盯着
某个角落。她的头发已经花白,她单薄的身子,似乎再也无力承认任何一点的打击。远处的燕婷
和杜海明,看着这样的画面,忽然都有了想落泪的冲动。
离开菜市场,杜海明问燕婷现在去哪儿,燕婷回答他的只有三个字:“北坊巷。”
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燕婷和杜海明差不多敲开了鲍家周围所有邻居的房门,那些邻居们在谴
责了鲍国忠的种种劣迹后,俱都闪烁其辞。但是,最后,还是有人忍不住道出了鲍家这些年的境
况。
燕婷和杜海明心情沉重,他们终于知道鲍长寿脸上屈辱背后的内容了。
鲍国忠两年前出狱后,一直跟父母及弟弟一家同住。这对于鲍家,无异于一场噩梦的开始。鲍国
忠好吃懒做,身无长物,虽然在外面不知用什么手段,也能混到些钱财,但大多数时候,他都穷
得要死。这时候,鲍长寿的积蓄便成了他觊觎的对象。鲍长寿夫妇劳苦了一辈子,攒点钱不容
易,但鲍国忠却丧尽天良,竟然在要钱未果的情况下,对年迈的父母大打出手。鲍长寿还曾经被
儿子暴打过后,丢到门外,有邻居好心上前扶起他,但却立刻遭到鲍国忠的威胁。于是,大家对
于鲍家的悲剧,对鲍国忠的恶行,大多敢怒而不敢言。两年期间,鲍长寿夫妇不知道被儿子打伤
过多少次,特别是后来,他们的积蓄无存,再也拿不出钱来的时候,鲍国忠变得更加穷凶极恶,
有时候深更半夜喝了酒回来,无端就能开始打砸家里的东西,老两口只要稍加阻拦,他便会大打
出手。于是,更多的时候,只要鲍国忠回来,老两口都会把自己关在屋里,相对饮泣。
这样的生活,对于任何人来说,无异都是场灾难。
被自己的儿子打,对于鲍长寿来说,无疑是种耻辱。在和老伴躲在屋里相对落泪的时候,他的心
底,一定无数次痛恨生出这样的儿子来,甚至,他还会因此而生出杀机。但杀人,对于一个善良
年迈的老人来说,根本就是件可望而不可及的事。所以,他才会同情杀死了鲍国忠的凶手。在他
想来,能够生出杀机并且将之付诸于行动,那需要多大的勇气和无奈。
以上,是燕婷和杜海明从邻居那里掌握的情况,但是,鲍国忠的劣迹并不止于此。
现在,燕婷和杜海明站在了鲍国良的面前。
“我们想知道,你鲍国忠,也就是你哥哥殴打你的父母时,你都做了什么。”杜海明问。
鲍国良脸颊肌肉颤动了一下,警察这样问,他必定知道有些事情,已经无法隐瞒。他慢慢举起了
自己的手,赫然可见他右手小指已经齐根断去。
“这是鲍国忠干的?”杜海明脱口而出,脸上的怒意更盛。
“你们以为我会放任他殴打父母吗?”鲍国良脸上现出些痛苦的神情,“他不是我的哥哥,他是个畜
生。他打断我的肋骨,剁了我的手指,我一年里三次被送进医院,如果我再站到他的面前,惹恼
了他,你们难道还怀疑他真的能打死我吗?”
燕婷和杜海明俱都胸口起伏,显然对鲍国忠的劣迹,已是深恶痛绝。
“那么,我还想问你一个问题,你跟妻子离婚,是否也跟鲍国忠有关?”燕婷小心地问。
鲍国良沉默,但脸色阴沉得更加厉害。
燕婷和杜海明一齐盯着他看,似乎都预感到了更深的灾难。
鲍国良无声地落下泪来,接着整个身子都开始剧烈地颤抖:“我说了,他是个畜生,如果还有一点
点的良知,他都不会做出那种事情来。”
“他对你的妻子做了什么?”燕婷的声音都带上了些颤音。
“他糟蹋了她!”鲍国良低吼,已是涕泪纵横,“他还威胁她,如果把事情说出去,他就去杀了她的
全家。你们知道吗,本来我应该有个孩子的,那个畜生,在明知道她怀有身孕的情况下,仍然不
放过她。如果我再不跟她离婚,她就要被他折磨死了。”
鲍国良身子晃了晃,好像已经无法面对那惨痛的经历。杜海明抢先一步,上前将他扶住。鲍国良
继续道,“我也要疯了,如果他不死,我也会想办法杀死他。我一定要杀死他,他不死,我们这个
家就完了!”
扶他过去坐下,杜海明叹息一声,回头,看到燕婷眼眶已经变得湿润。
“为什么不报警?”燕婷沉声问。
“我们一家已经受尽了屈辱,报警之后,就算你们能抓住那个畜生,你们以为,我还能让年迈的父
母,我那受尽折磨的妻子,站在法庭上,再次蒙羞吗?”鲍国良泣道,“我宁愿有一天,让我找到
机会,亲手杀了他。”
“那么,鲍国忠是你杀死的吗?”杜海明问。
鲍国良沉默片刻,缓缓摇头:“我再也没有机会杀死他了,有人抢在了我的前头。”
燕婷沉默,这样的回答在她意料之中。如果鲍国良真有杀人的勇气和胆量,鲍国忠与他生活在同
一屋檐下,可以说每天都有杀死他的机会。但他却屈辱地生活在鲍国忠的阴影下,也许杀机,永
远只能存在于他的心里——他是个懦弱的人。
但她还是要问:“25号晚上6点到8点之间,你在哪里?”
鲍国良怔一下,随即便明白了燕婷的意思。他稍微想了想,道:“那些天晚上,我在厂里加班,一
直忙到12点多,这你们可以去调查,我一步都没离开过车间。”
燕婷点头,知道他说的,必定属实。
鲍国良和陈建平、欧小兰一样,都有杀人的动机,但是,案发时,他们却全都有不在场证明。蓦
然间,燕婷心思一动。
他们三人全都有确凿无疑的不在场证明,难道这只是巧合?
告别了鲍国良,回局里的路上,杜海明突然问:“燕姐,今天你怎么突然想起来调查鲍国忠家人?
要不是你,这么重要的线索,差点就从我们眼皮底下溜过去了。”
燕婷知道他的意思,前两次走访鲍国忠的家人,都是泛泛地了解了些情况。
“因为我突然想起来鲍国良说过的一句话,‘我们家,宁愿没有这个人。’”她说。
忽然她恍惚了一下——其实注意到这句话的人并不是她,而是陆羽。昨夜的小楼上,陆羽看完卷
宗,眉头紧锁,他也不能从中有所发现。
他惟一可以告诉燕婷的,就是再去跟进一下鲍国忠的家人。
燕婷离开飞羽堂时,并没有觉得失望,相反,还觉得很轻松。如果每次来,一定要从陆羽那里得
到什么,那么,会让她觉得自己的行为太过于功利。
“神谕杀手。”这是临别时,陆羽忽然冒出来的一句话。
燕婷稍怔,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但是,陆羽既然没有再说的意思,那就意味着他思考得还不成
熟,他不想说的,燕婷也就不愿再问。
但仅仅是那四个字,已经让她觉得眼前豁然开朗了。
“有人认为,几乎所有的连续杀手都可视为临床上的精神错乱患者,并且其精神上的病态,都典型
地表现为妄想型精神分裂症或性施虐狂的形式。但事实上,美国刑事法庭在审判绝大多数系列杀
手时,他们大多神志完全正常,只是他们观察和思考这个世界的方式完全不同于常人。”燕婷说。
这是重案组的办公室,燕婷向叶洪伟和杜海明解释何谓神谕杀手。
“神谕杀手,在犯罪心理学领域,应该归结于幻觉动机和使命驱使动机的混合杀人模式。幻觉动
机,让他们在听到或者看到某些幻觉景象后,产生杀人的理由。而使命驱使动机,让他们相信自
己肩负某种使命,而这使命来自于某种超自然的力量,比如上帝或者外星人,它们驱使他,为这
社会清除一些诸如诸女吸毒者那样邪恶的人群。”燕婷道。
叶洪伟和杜海明面面相觑,这样的论点,是他们以前不曾听说过的。
“如果我们面对的,真是这种类型的凶手,那么是不是说,他跟受害人,并不一定有什么关系,他
只是通过自己的标准,来选择受害人?”叶洪伟问。
燕婷点头:“理论上是这样的。这3起凶案的受害人,无论是罗晓峰、冯文山还是鲍国忠,他们在
生活里或多或少都有些劣迹,对一些人造成过伤害。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有些伤害还是不可宽
恕的。他们显然符合神谕杀手观念中那一类邪恶的人群。”
“没错。”杜海明道,“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凶手的犯罪动机。”
“但这些只是对于案情的推断,并没有任何证据来支持神谕杀手的观点。”燕婷小心地道,“所以,
它现在还不足以成为我们侦破的依据。”
叶洪伟和杜海明点头,表示明白。
“可是,如果神谕杀手这个观点成立的话,我们前期的大量排查工作,岂非都成了无用功?”杜海
明有些泄气地道。
燕婷摇头:“不会,只有对受害人有充分的了解,才能弄明白,凶手选择目标的模式。这对于案情
的侦破,至关重要。”
“那燕婷你说,我们接下来工作的重点是什么。”叶洪伟道,“我在这案子上待的时间短,主意还得
由你来定。”
“如果凶手真跟受害人没什么关系,那么,案件侦破的难度会很大。我想,我们现在能做的,还是
得盯紧陈建平和欧小兰,当然还有鲍国良。”燕婷说。
“为什么是他们3个? ”叶洪伟问。
“鲍国忠作恶无数,想要他死的人一定很多,鲍国良只是其中之一。但是,罗晓峰和冯文山,虽然
也有劣迹,但程度相对较轻。通过排查,对他怀有恨意且可能生出杀机的,只有陈建平和欧小
兰。”燕婷沉吟了一下,接着道,“凶手未必认识他们,但却一定知道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事,那也
是他选择罗晓峰和冯文山作为猎杀对象的原因。继续排查陈建平和欧小兰,最好再加上鲍国良,
看他们3人的社会关系有没有重合的部分,或者,他们是否曾经共同经历了某件事。”
叶洪伟和杜海明一齐点头,现在,他们已经完全明白了燕婷的思路。
“稍后,我会整理一份罪犯的轮廓描述和心理画像。你们知道,我的水平还很有限,所以,我不会
把它拿到正式场合,只是我们私底下传阅。”燕婷面上有些迟疑,“但我不知道我这样做究竟是对
还是错,因为错误的心理画像,往往会把案件的侦破工作引上歧途。”
“没事燕婷。”叶洪伟拍拍她的肩膀,“我们只把它当成参考。”
沉默了片刻,燕婷忽然又道:“还有一点奇怪的地方,就是陈建平、欧小兰和鲍国良,案发时都有
不在现场证明,而且确凿无疑,我一直在想,这难道这仅仅是巧合?”
叶洪伟想了想,立刻精神一振:“你的意思是,说不定他们认识凶手?”
燕婷叹口气:“我倒希望那真的是巧合,因为我实在不愿意看到,他们会和杀人事件牵扯上什么关
系。”
停顿一下,她再轻声道:“他们,其实都是些可怜的人。”
西郊。青龙山公墓。
欧小兰仔细清理了墓前的杂物,还用矿泉水湿了条毛巾,擦拭墓碑。最后,她把随身带的大包打
开,里面是些糕点和叠好的纸钱烧纸。
墓碑上有欧小海的照片,看起来依然年轻,面带微笑。
四色糕点摆上,在从管理处借来的陶盆里点燃烧纸和纸钱,欧小兰倚着墓碑而坐,不知什么时
候,泪水已经缓缓溢出了眼帘。
“小海,姐姐又来看你了。你知道吗,从今往后,姐姐不会一个人在深夜里哭了,因为那个坏人,
已经死了。”欧小兰抹去泪水,但更多的泪水又涌出来。
已经好几年了,她差不多每个月都要来这里。
很多话,她只能说给小海听。也只有小海才能听见,她深夜里的哭泣。
现在已经记不清是哪一天,像现在一样,她在小海的墓前坐了很久。后来,不知是神思恍惚,还
是哭得累了,她不知觉间居然睡着了。当她蓦然睁开眼的时候,夕阳已经西下,暮霭正缓缓涌
来。山林披上了灰色的衣裳,只有墓群那洁白的墓碑,仿佛是这天地间惟一的亮色。
就在这时,欧小兰忽然身子一紧,纵然没有回头,她也能感觉到有人在凝视着她。
她站起来,带些无措和慌张,慢慢转过身去——她看到了那个在她一生里,都非常重要的人。
“你很伤心,也很无助,必定有件事困扰了你许久,但你又没有凭借自己的力量去解决它。如果你
爱着一个人,你可以当没有见过我,但如果你恨着一个人,那你可以把他交给我。”那人用低低的
声音道。
“我不认识你,我也没有恨过谁。”欧小兰当然不会在陌生人面前吐露心事。
那人沉默,好一会儿,才缓缓地道:“你错过的,也许是你这辈子惟一的机会。”
他说完便转身,竟似不愿再看欧小兰,径自离开。
那一刻,无数念头在欧小兰脑海里左冲右突,她知道,那时她经历的,或许真的是她这一生最艰
难的一次抉择 。
那人的背影已经开始模糊,他就要从她的生命里消失。消失了,这辈子都不会再出现。
“等等!”欧小兰忽然大声地叫,并且飞快向着那人的方向跑去。
那一刻,欧小兰知道自己已经坠入魔道,但她直到今天,仍然不后悔那次的选择。已经2年了,她
每天晚上回到家,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洗澡。她使劲地搓,一遍遍地涂抹香皂,但当她站在镜
子前,看到的身体上,仍然满是污秽。
她在夜里的哭泣,必定因为噩梦。她在梦里仍然被那个男人蹂躏,而弟弟小海,就在边上无助地
盯着她看。
欧小兰觉得自己快要疯了,她无比清晰地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但是,那念头却让她恐惧。
——杀死冯文山。
现在,冯文山真的已经死去,当然因为那个傍晚,她在墓地里碰到的男人。那男人是她的福音,
亦是她生命里的魔鬼,但不管怎么样,她相信他。
“现在你要做的,就是好好生活。”那人这样对她说。
她在服装城里开了间小店,就是碰到他不久之后的事。那男人借了一笔钱给她,还给了她一把钥
匙和一个地址。
“做任何事都得付出代价,去那房子里,你就会知道你要做什么,那就是代价。”
欧小兰忐忑不安地去了,在约定的时间。
把钥匙伸到锁孔里的时候,有一瞬间,她恐惧极了,不知道在房子里她会经历些什么。但是,人
这辈子有些事是必须要做的,即使明知道是错,但你却根本没有别的选择。
在那所房子里,欧小兰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12袁轻舟
丹霞公园落叶湖西的偏僻小径,鲍国忠的尸体就是在这里被发现的。
一场雨过后,现场基本上已经被完全破坏,只有那把木质长椅上,还留有深紫色的血痕。阳光透
过树叶的罅隙斑驳地洒了一地,燕婷和杜海明就站在长椅的边上。
“案发时,鲍国忠就仰面躺在这长椅上,尸体没有移动过的迹象,现场也没有搏斗过的痕迹。”杜
海明道。
“鲍国忠身体强壮,而且在社会上混了那么久,可以说身经百战,警惕性很高。他怎么会在毫无抵
抗的情况下,就被人杀死?”燕婷问。
“凶手突然出手,鲍国忠根本猝不及防。”杜海明想了想,答道。
“鲍国忠刚被城南李洪一伙殴打过,应该戒心很重。什么人能够在他猝不及防的情况下,出手杀死
他?”
杜海明知道这是燕婷在分析案情,所以,便顺着她的思路往下想。
“那应该是鲍国忠的熟人,他信任他,或者,他觉得他不具威胁性。”
燕婷点头:“如果是熟人作案,倒可以解释了鲍国忠为什么大白天到这公园里来。他跟人约好了见
面,地点就在这落叶湖边的小径上。当时,鲍国忠坐在这长椅上,凶手就站在他面前,或者还是
背对着他。凶手摸出凶器,突然转身,用力将凶器刺进鲍国忠的身体。”
“鲍国忠倒在长椅上,凶手拔出凶器,又连刺他几刀。”杜海明接过来道
燕婷皱眉:“这是一种可能性,但我觉得,凶手一定能料到,我们很容易就会得出这样的结论,他
不会让我们轻易触及到真相。”
“你是说还有别的可能性?”杜海明道。
“从凶手选择的这3个目标来看,他的行动,一定经过精心策划。他很小心地在现场没有留下任何
线索,足以证明他的心思之缜密。现场情形,很容易让我们判断出是熟人作案,那么,这就很可
能是他抛出的烟雾弹。”
“但我实在想不出来,除了熟人,还有什么可能,会让鲍国忠毫无反抗地被杀死。”
燕婷的目光落在远处,杜海明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依稀可见两个人的背影,一闪而没。燕婷
道:“早晚来丹霞公园的人很多,但大家大多数都集中在前面的广场周围,到这落叶湖边来的人,
并不是很多。”
“恋爱中的情侣,或者是偷情的男女。”杜海明道。
“或许还有一种人。”燕婷迟疑了一下道。
“什么人?”杜海明下意识地问,但瞬间就反应过来,“我明白了。”
在丹霞公园里,除了运动和散步的附近居民,还活跃着另外一批人。她们人数不是很多,但每天
大部分时间,都在公园各处晃悠。碰上些单身男人,她们就会上前搭讪,如果达成议项,便会双
双前往林木茂盛处,完成交易。这些女人大多已经不再年轻,而且姿色平庸,或因为家境贫寒,
或因为无其他技能,且缺乏吃苦耐劳的精神,只能靠出卖肉体生活。而这城市里,有很多男人,
需要这种廉价的服务,他们亦身处社会底层,没有其他途径去获取正常的性需求。他们多为民
工、中老年男人,或者收入微薄的人群。
鲍国忠显然符合以上特征。
假如鲍国忠来这里的目的,真是想进行一场交易。那么可能存在两种情况,凶手就是跟他交易的
女人,或者,凶手尾随而至,目睹他交易整个过程,最后,在女人离开后,伺机动手,杀死鲍国
忠。
鲍国忠整天无所事事,当交易完成后,很可能并不着急离开,他会抽一颗烟,坐在长椅上歇一会
儿。或者,他还会躺下睡会儿,那么,这就为凶手创造了机会。
那么,凶手跟随鲍国忠到这公园深处,再目睹交易完成,最后等来最合适的机会,说明他一定很
谨慎,做事有条不紊,不会去做冒险激进的事。
离开丹霞公园,燕婷和杜海明又去了浦河路中云巷,罗晓峰死亡现场。出租屋看起来非常普通,
开门进去,到里面正屋,必须经过一条大约3米长的过道,这显然是违章搭建而成。燕婷让杜海明
站在门里,自己在外面敲门。门开,燕婷眉峰紧锁。
“门锁并无撬凿过的痕迹,而罗晓峰死在通道那边的正屋里,按照常理推断,一定是罗晓峰开门放
凶手进来,并且带凶手进至正屋。这样,我们又可以得出结论,凶手应该是罗晓峰的熟人,至少
认识,否则,他不会随便带个陌生人到里屋去。”燕婷道。
杜海明点头:“这是罗晓峰偷偷租赁的房子,里面有他所有的秘密。”
“任何人都很容易得出这样的结论,那么,这结论的可信度就低了。”燕婷凝眉道,“我们已经知道
凶手是个心思缜密的人,如果他跟死者关系密切,一定不会让我们得出这样的结论。所以,我们
必须试想一下,是否还有别的可能性。”
看杜海明还在犹豫,燕婷接着道:“当晚,罗晓峰来到出租屋,听到有人敲门,他一定非常奇怪。
但他必须去开门,如果来者是个陌生人,什么情况下,他会带人进到里屋?”
“来人在门开的瞬间就挟持了他。”杜海明反应挺快,“罗晓峰除了进屋别无选择。”
燕婷点头:“这是一种可能。但我还是觉得,凶手不应该是个依靠运气的人。如果他不能在瞬间制
服对手,必定会和罗晓峰发生搏斗,那么,事情后面该如何发展,就不由他控制了。即使他依然
能够杀死罗晓峰,但一定会有很多不确定因素。比如,搏斗惊动了别人,现场出现目击证人等。”
杜海明无语,他能明白燕婷的意思,但却没有办法想出答案。
燕婷亦是眉峰紧锁,这问题显然也难倒了她。
最后,他们驱车前往第3站,罗家湾别墅区。冯文山在家中被杀,这同样又面临罗晓峰被杀现场出
现的问题。如果是陌生人,冯文山开门不会让他进来,如果是熟人,凶手又怎么会轻易让警察摸
到这条线索。
“冯文山的情况和罗晓峰又有所不同。”燕婷道,“这里是冯文山的家,凶手来敲门,只要编一个正
当的理由,都有可能进到屋里面。海明,如果你是凶手,跟冯文山素不相识,你会用什么办法获
得冯文山的信任,进到屋里?”
杜海明想了想:“冯文山的职业是医生,如果我是病人家属,晚上登门拜访,或者上来就拿出个红
包,冯文山一定不会拒绝让我进来。”
燕婷点头,沉吟了一会儿道:“无论怎么说,凶手杀死罗晓峰和冯文山,都经过精心预谋,而且,
他具有相当强的反侦破能力。杀人对他来说,除了获得一种对他人生死的支配感之外,还是场他
和我们警方进行的一场游戏,否则,他就不会在案发现场,给我们留下那些标记了。”
“这些都是我们已经掌握的情况,燕姐,今天你为什么还要再来现场?”
“张队让我做一份罪犯的轮廓描述和心理画像,那需要尽量多地感受罪犯遗留在现场的气息。”燕
婷苦笑,“凶手是怎么做到的,这点非常重要。”
杜海明还想再说什么,门忽然被推开了,打外面进来一个穿风衣戴墨镜的年轻男子。
见到屋里有人,那男子显然也挺意外。
“你找谁?”杜海明带些疑惑地问。
那男子做出副若无其事的模样,笑笑,并不回答杜海明的话,而是四处张望。杜海明沉着脸走过
去,伸手拦住他:“这里是凶案现场,未经许可,不得出内。”
那男人还是笑,不说话,继续左顾右盼。杜海明恼怒地瞪他一眼,再回头看看燕婷。燕婷此刻亦
是目光沉凝,对杜海明的问询不置可否。杜海明年轻气盛,哪容人如此小觑,见燕婷未加阻拦,
上前一个虎扣,叼住那人手腕,将他胳膊反扣到背后。
那人“哎哟”一声,但仍然并不慌张,只是颇为急促地道:“兄弟,下手轻点,自己人。”
杜海明怔住,但并未松手。那男子这时已经用另只手,从兜里掏出证件。
燕婷上前,示意杜海明放开他,自己接过证件来看。证件上的照片与这青年男子无异,姓名为袁
轻舟,工作单位竟然是省公安厅。
“你就是袁轻舟!”燕婷面上露出惊喜的神色。
袁轻舟颔首微笑,立正道:“省人事厅犯罪心理研究室袁轻舟,特来向云龙市刑侦队重案组燕婷警
官报道。”
燕婷大窘,赶紧摇头道:“你是领导,哪用向我报道。你的大名,我是如雷贯耳,真没想到,现实
里的袁警官,比照片上的更年轻,也更帅气。”
袁轻舟大笑:“你这是夸我还是损我呢,不会笑话我是徒有其表的绣花枕头吧。”
燕婷摇头:“不敢,警界有谁敢说袁轻舟是绣花枕头,那么他一定是孤陋寡闻。”
袁轻舟还是笑,但眼神里却有许些的得意。
燕婷想,他有得意的资格——
袁轻舟,现年28岁,2004年毕业于西南大学法学院,获硕士研究生学位。走出校门,便供职于省
公安厅犯罪心理学研究室。当时犯罪心理学在实际刑侦中的应用还属于初始阶段,很多刑警对此
持怀疑态度。初出校门的袁轻舟,在短短几年内,便成功运用犯罪心理学中的罪犯轮廓描述和心
理画像,协助警方破获了多起连续杀人案,其中“午夜捕猎人”“池塘扼杀者”“碎尸屠夫”等案件,
被多家研究机构选为经典案例加以分析研究,省内外诸多同行,也来取经学习。省厅犯罪心理研
究室,因为袁轻舟,在整个中国警界,一度声名显赫。
燕婷刚接触犯罪心理学时,除了国外一些经典案例,国内部分,便是拿袁轻舟协办的几件案子作
为研究对象,因而,对袁轻舟可谓崇敬有加。这次云龙市发生连续杀人案件,她向张坚提出,请
省厅犯罪心理学研究室派人协助,心里其实便有一个小小的愿望。
现在,这愿望终于如愿以偿,亲眼见到了传说中的袁轻舟,但却没有想到,会以这样的见面方
式。传说中袁轻舟行事不拘常理,果然不虚。
看到燕婷和袁轻舟谈笑风生,边上的杜海明有些悻然。但不管怎么样,袁轻舟都是省厅来人,算
是领导,所以,他也只能勉强在脸上挤出些笑容。
袁轻舟来云龙市之前,已经看过了三起凶案的卷宗,下车之后,他没有去局里,而是直接去了凶
案现场。根据卷宗上的地址,他选择了罗家湾别墅区作为第一个目标,没想到,在这里遇上了燕
婷。
“你现在是跟我回局里,还是再去其他两个现场看看?”燕婷问。
“有了你们二位当我的向导,我当然先去现场。”袁轻舟笑道,“就算再狡猾的凶手,他能把现场清
理得干干净净,不留下一点线索,但是,现场还会留下他的‘味道’。”
“味道?”杜海脱口而出,“那岂不是还要牵头警犬过来?”
燕婷和袁轻舟同时笑。燕婷道:“袁警官说的味道,其实是凶手的思维模式,那对于轮廓描述和心
理画像作用非常大。”
杜海明点头,不知道为什么,他对这个袁轻舟居然隐隐有了些敌意。
燕婷看起来好像很快乐,望着袁轻舟的眼神都好像比平时多了些光彩。他们俩在那边说案情的时
候,杜海明就站在门边看。忽然,他一下子知道自己的敌意从何而来了。
燕婷从来没有在叶洪伟面前这样开心过。
他们俩在那边愉快地交谈,杜海明就有点闷闷不乐,独自躲到外面楼道里抽烟。大概过了快1个小
时,才见他们俩出来。问去哪儿,燕婷说再去鲍国忠和罗晓峰死亡现场。杜海明犹豫了一下,看
看表,显得挺犹豫。
“如果你有事就先回去吧,我带袁警官去就行了。”燕婷看起来兴致挺高。
杜海明更觉得郁闷,但想想跟着他们,肯定更觉无趣,所以,就和他们俩一块儿下楼,看着袁轻
舟坐上燕婷的车,说说笑笑车就离开了。
杜海明无奈地摇摇头,自己到街边打车回局里。
下午,局里为袁轻舟的到来,专门开了一个欢迎会,因为局长在北京开会,所以欢迎会由石副局
长主持,主要参加人员,除了局里的其他领导,就是张坚和他的刑侦队员们。袁轻舟似乎已经习
惯了这样的场面,所以脸上始终保持微笑,看起来随和谦逊,发言也只有简短的几句话,大意是
受厅里委派,来云龙市协办这起连续杀人案,但他所起的作用,只不过是配合当地警方,在现有
的刑侦证据基础上,运用犯罪心理学的一些方法,给当地警方提供一些参考意见。
袁轻舟越是表现得谦虚,下面的燕婷越觉得这是高手风范,所以坐那儿,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
他。袁轻舟在台上,亦是隔一会儿,目光便落到她身上,抱以浅浅的微笑。
尽管局领导的热情有加,袁轻舟随和谦逊,但欢迎会的气氛还是有点怪怪的。刑侦队的很多同
志,始终面色严肃,好像很疲劳的样子,在袁轻舟发言时,目光四处乱看,还有人打哈欠。队长
张坚看着队员们反常的表现,多次怒目而视,但却并不管用。
后来,当张坚上台,代表刑侦队欢迎袁轻舟时,话还没说话,电话忽然响了。
接完电话,张坚面色更加沉凝,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重重地道:“出现场,北苑新村发生命案。

欢迎会到此结束,刑侦队的同志立刻赶往现场。
在楼下,袁轻舟很自然地上了燕婷的车。
f*****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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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的推理,看不懂啊。。。
而且相对于偷拍者,没觉得偷情者有什么道德上的制高点。
f*****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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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婚礼
王泉生和黄丽娟的婚礼,在港利大酒店如期举行。王泉生家境富裕,虽然年轻,但交游
甚广,所以光在大厅里,就摆下了30多桌的喜宴。婚庆公司的人,也早早就在酒店里布
置开来,鲜花汽球到处可见,新郎新娘的巨幅婚照,也摆在了台上。
仪式开始,新郎新娘在激昂的结婚进行曲中登场。王泉生看起来精神抖擞,意气风发。
虽然五短身材,个头比新娘还要矮上一个头,但他还是努力昂首挺胸,得意非凡。看看
边上的新娘黄丽娟,来宾们就知道王泉生得意什么了。黄丽娟身材高佻,肤白如雪,看
起来丰满,但那腰却纤瘦。一件低胸的白色婚纱,样式简洁,但刚好能把她的身材显露
出来。她跟王泉生并排而站,反差特别大,下面很多人,都闹不明白,王泉生哪来这么
大本事,能找到这样一位漂亮媳妇儿。
事实上,王泉生跟黄丽娟相识不过才两个多月时间,俩人在一场五分钟速配的相亲会上
认识,当时黄丽娟根本就没看上王泉生,活动结束后,黄丽娟在路边等车,王泉生开着
自己的广本停到了她的跟前。
当晚,王泉生请黄丽娟吃了顿大餐,带她逛了服饰城,买了两件衣服。起初黄丽娟还挺
矜持,后来在车上,向王泉生倾诉了自己贫苦的家境,不幸的童年,说到动情处,泪眼
婆娑。王泉生下意识地就把她揽在怀里,黄丽娟身子僵硬了一下,但却并没有挣脱。
那晚之后,黄丽娟就成了王泉生的女朋友。王泉生显然非常在乎黄丽娟,相识不到一个
月便向她求婚。黄丽娟考虑了半天,好像挺犹豫,拿不定主意。王泉生急了,信誓旦旦
会一辈子对她好,还许诺婚后,家里大小事务,全都听她的。到最后,甚至手捧一大束
玫瑰,当街跪在了她的面前。黄丽娟心软了,终于答应了他。王泉生欣喜若狂,当即开
始操办婚礼的事。房子是现成的,主要是拍婚照和买东西,忙活了差不多一个月,婚礼
终于如期举行。
站在台上,王泉生心里那叫一个美,目光不时落在边上的黄丽娟身上,心里已经开始对
未来展开无限的憧憬。
司仪宣布,新郎新娘交换戒指。
边上有穿旗袍的服务员端着盘子上来,盘子里是两个装戒指的锦匣。王泉生先取了一个
,替黄丽娟戴上,黄丽娟亦作羞涩状,取了另一枚戒指,刚要往王泉生手上套,忽然间
,一个大巴掌飞了过来,正扇在她的脸上。
黄丽娟尖叫一声,身子转了一个圈才摔倒在台上。边上的王泉生和台下来宾,也被这骤
生的变故惊得呆了。
只见台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花甲的老太太,台下还有十几个男女,也争相拥站到
台上。倒地的黄丽娟还没从变故中反应过来,已经被那群男女围在中间,顷刻间,拳脚
如同雨点样落下,还有人抓乱了她的头发,扯坏了她的婚纱。待到王泉生和家人冲过来
,拉开那帮男女,黄丽娟已经鼻青脸肿,头发蓬乱,看起来没个人形了。
围殴黄丽娟那帮人,年纪都不小,最年轻的也得五十往上,大一点的满头白发。王泉生
又气又急,有心拳头砸过去,但看这些老头老太,还真怕一拳下去就把人打趴下。所以
,他只能护住黄丽娟,大声质问这些老家伙们。
没人回答他,但最先上来那个老太太,已经仆地坐到台上,号啕痛哭。
台下来宾这时已经乱成一团,很多人围过来,一边叽叽喳喳互相议论,一边七嘴八舌问
那老太为了什么事,带这么多人来围殴新娘。
老太太胡乱在脸上抹一把,随手把鼻涕眼泪抹到身边地毯上,断断续续开始讲述事情的
原委。
两年前,老太太的儿子找了个女朋友,一切准备就绪,马上就要结婚了,但那女朋友忽
然没了踪影。老太太的儿子急得跟没头苍蝇似的,满世界找。老太太和老伴开始也担心
那女孩是不是碰上了啥事,但后来,开始起了疑心,回去一检查,发现这位准儿媳妇带
走了所有的东西,包括婚前替她买的金器。儿子回来一问,办喜事要花费的所有费用,
也都在她身上。这回,老头老太似乎明白过来了,但儿子仍然不接受这样的现实。老太
太的儿子岁数也不算小了,属于一根筋拧不过弯来那种人,仍然每天满大街去找人。连
找了两个月,没一点结果。那女人住的地方是租来的,手机用的是神州行,不用登记真
实姓名,到后来也停机了。她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一点消息都没有。老太太的儿子是
真喜欢她,最后终于不得不面对现实,一时想不开,喝得大醉,找一个大厦的天台,直
接跳了下去,当场就死了。
老头老太闻此噩耗,当然是痛不欲生,他们便把儿子的死,全都归结到了那女人的身上。
事情过去了两年,忽然有一天,家里有个亲戚跑来告诉他们,说在街上看到那个女的了
。她当时从一辆车上下来,还挽着个男的,看起来很亲热。老头老太一听这消息,怒火
立刻就上来了,托了人去打听,按照那车牌号码,找到了王泉生,并且,知道了王泉生
就在下个月,要和那女人结婚。
老头老太本想立刻就来找那女人算账,但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暂时按兵不动,一直等到
王泉生和黄丽娟的婚礼,这才带了家里一帮亲戚杀将过来,大闹婚礼,围殴了黄丽娟。
听完老太太的哭诉,王泉生目瞪口呆,这时候才想起来去问黄丽娟,老太太说的是否属
实。但此时黄丽娟居然已经不见了。有人告诉他,就在老太太哭诉的时候,新娘子偷偷
溜了出去。当时大家被老太太的哭诉吸引,再加上,新娘被打成那样,找个地方整理一
下也是应该的,所以,谁也没有想到阻挡她。
四处找了一圈都没找到人,王泉生给她打电话,接通了但一直没有人接。王泉生在台上
呆呆立了半晌,脑袋里思绪万千。他不是个笨人,和黄丽娟交往这两个月的诸多细节,
此时毫不留情地告诉他,黄丽娟正是老太太所说的那种女人。
对不起了各位,今天扫了大家的兴。我现在郑重宣布,和黄丽娟的婚礼取消,所有礼金
如数奉还! 王泉生一把抢过司仪手上的话筒,说完上面的话,话筒一摔,头也不回地
离开。底下的来宾这时一片哗然,只怕这样的场面,是他们这一生都没见过的。
王泉生抛下一干宾朋,出门开了车就往新房子里去。黄丽娟不在新房里,王泉生想了想
,掉头又去了黄丽娟租住的房子。
敲门,里面没有动静,再敲,还是没人应门。王泉生这才用备用钥匙开门进去。
身着婚纱的黄丽娟,已经死在了客厅里。
死者黄丽娟,女,29岁,云龙市车宏乡人,生前为一家化妆品公司的直销人员,现住地
为市区北苑新村9号楼314室,系租赁房屋。12月9日,是死者大婚之日,但在港利大酒
店的婚礼现场,她却遭到一伙老头老太的围攻,现场一片混乱。黄丽娟趁乱溜走,新郎
王泉生随后当场宣布取消婚礼。王泉生离开婚礼现场,去往黄丽娟住处,用钥匙打开房
门后,发现黄丽娟已经死在客厅里。现场勘察结果,门窗并无撬凿过的痕迹,也没能提
取到有价值的足印和指纹,现场没有遗留物,显然凶手在作案后,清理过现场。黄丽绢
死因系胸腹部的多处锐器刺创,经检验证实,凶手使用的凶器,与前面3起凶杀案中凶
手使用的,系同一把单刃锐器,因而可以判定,这是神谕杀手连续杀人案的延续。死者
黄丽娟仰躺在外间的小客厅里,身上还穿着婚礼中被撕破的婚纱,脸上还有被围殴时留
下的血迹,据此可以判定,黄丽娟刚回到住处,便遇袭身亡,因为按照常理,黄丽娟回
到住处的第一件事,就是应该换去被撕破的婚纱,清洗脸上的血迹。郑超法医学报告中
对于死亡时间的认定,也证实了这一点。
特别要值得我们关注的是,死者口中,含有一枚硬币,相信这必定是凶手留下的又一个
标记。 台前的燕婷侃侃而谈,已经显得成熟了许多。
我们有理由确信,这是前3起凶案的延续。凶手作案手法老练,像前几次一样,清理过
现场,不给我们留下一点可利用的线索。但他坚持使用同一把凶器,并且在行凶之后,
把一枚硬币塞到死者口中,这说明他并不畏惧我们警方,甚至,他留下的标记,还带有
挑衅的意味。
那么,硬币在这里代表什么呢? 台下的石副局长问。
燕婷开口前,下意识地把目光落到袁轻舟身上,后者含笑看着她,眼里满是欣赏和鼓励
。于是,燕婷一下子就感到了些羞涩。
我想,凶手在死者口中塞入硬币,应该有两层意思。首先,它和罗晓峰冯文山死亡现场
留下的标记一样,给我们指明了一条方向。虽然前面两起案件,顺着这方向查下去,并
没有得到关于凶手的线索,但它却使我们对受害者,有了更深入的了解。我们都知道,
对于受害人的调查,将会有助于我们寻找到他们的共同点,从而弄清凶手为什么会以他
们为目标;至于第二层意思,我想,它应该是对死者的羞辱。
案发后,有件事是我们不能忽略的,就是大闹死者婚礼的那一帮老头老太。我们通过调
查,已经弄清楚了事情的原委。 燕婷接下来,简单将那老太太在婚礼上哭诉的内容复
述了一番, 以上情况,已经得到老太太多位亲属证实,两年前,黄丽娟和老太太的儿
子吴春生打算结婚,按照当地习俗,老太太替黄丽娟买了几件黄金饰品及8千多块钱的
彩礼,筹备婚礼的费用,也由黄丽娟保管,合计金额大概在5万多块钱。就在婚期前的
一个星期,黄丽娟突然不辞而别,从此便失去了消息,这也直接导致了后来吴春生的死
亡。两年后,黄丽娟再次出现,并与王泉生举行婚礼。从王泉生那里了解到的情况是,
黄丽娟并没有与他领取结婚证,王泉生多次跟黄丽娟提及这件事,但黄丽娟总是以各种
理由推诿。结合吴春生的情况,我们至少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黄丽娟有过两次或两次
以上,以结婚为幌子骗人钱财的经历。我想,凶手在杀死她之后,将一枚硬币塞到她的
口中,便是向我们暗示死者这方面的情况 一个贪慕钱财的女人,她在骗取钱财的过程
中,对人最大的伤害,是来自于情感上的。我不知道像吴春生那样执著的人是否只是个
案,他的死亡当然多少也有自身性格脆弱的原因,但不可否认,死者黄丽娟是个有道德
缺陷的人。这与前面3起凶案中,凶手对于死者的选择,具有一致性。
燕婷停顿了一下,再补充一句: 凶手只选择他认为该死的人作为目标。
那么,现在对于案件侦破,大家有什么看法? 石副局长眉峰紧锁,环顾左右。
燕婷沉默了片刻,才道: 我们现在只能继续前期的侦破方向,通过对受害者的调查,
寻找他们之间的共同点,以及过往经历中可能重合交叉的部分,来确定犯罪嫌疑人。
燕婷显然自己对这样的情况都极不满意,所以,她的目光下垂,面上露出些自责的神情。
张坚这时站了起来,面向石副局长: 石局放心,连环杀人案前期的侦破,因为警力有
限,只有小燕带着两个组的同志在进行。现在,叶洪伟归队,我们又从省厅请到了犯罪
心理研究室的袁轻舟同志来指导案件的侦破。叶洪伟不用说,一直是我们刑侦队的骨干
力量,袁轻舟同志,那更是中国警界的传奇人物,现在,专案组有了他们俩的加盟,我
想,就算凶手再狡猾,也终究会有落网的那一天。
大家的目光全都落到了叶洪伟和袁轻舟身上。
叶洪伟想说什么,但张了张嘴,还是沉默了。而袁轻舟,则面色自若,面上还带些自嘲
的笑意: 我还在研究案宗熟悉情况,暂时还不能给各位提出任何有意义的建议。我还
需要点时间。
有人的目光里便带上了些戏谑的味道。
石副局长想了想,沉声道, 连环杀人案在全国都是罕见的,我们云龙市在这么短的时
间内,接连出现了两个连环杀手,国内多家媒体已经相继开始报道。云龙晚报社的同志
昨天还打电话给我,说现在进驻云龙市的各家媒体,已经不下百家。同志们,你们知道
这意味着什么吗?这些媒体现在已经把我们云龙市警方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如果我们
不能有效及时地侦破此案,那么,将会对云龙市产生极为恶劣的影响。云龙市是国家首
批开放的21个沿海城市之一,十年经济建设已经取得了辉煌的成果,但是,如果我们不
能为市民营造一个安全有序的生活环境,为客商创建一个良好的投资环境,那么,整个
云龙市的发展都会因此受到巨大的影响。
石副局长语气沉重,在场的所有人,都从他的话里,感觉到了压力。
傍晚时落了小雨,阴沉的天空布满阴霾。牧云阁。
因为天气的缘故,大厅里只稀稀落落坐了几桌散客,楼上包间也只上了一桌客人,今晚
的生意显然不好。张牧云坐在收款台后面,显得有些百无聊赖。
楼上包间里那桌客人进门的时候,像往常一样,张牧云带着职业性的微笑,起身招呼一
下。今天的这桌客人里,有一半是牧云阁的常客,所以,张牧云表现得还格外殷勤。服
务员领着客人们上楼,这时候,其中有个挺着肚子,秃着脑门的男人,忽然回头看了她
一眼。
张牧云仍然微笑,这种笑容她曾在家里,反复对着镜子演练过。她知道自己的笑容很美
,男人见了会为之惊羡,因而,她又在这笑容里适当地加入了些矜持 再美的风景你也
只能远观,而没法像盆景那样把它带回家去。
然后,客人就消失在楼梯口,张牧云又回到了收款台后面。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张牧云的思绪变得有些纷沓。忽然间,她开始隐约有些不安,
但却不知道那不安来自何方,就好像心里有只虫子在爬,但她却没法找到那虫子在哪儿。
也许跟这天气有关吧。张牧云如此安慰自己。
她让自己尽量去想些快乐的事,比如,现在她的生活过得很平静,这样一家小酒店,虽
然不能赚太多的钱,但起码可以让她衣食无忧,不用去依靠任何人。当然,她现在也还
有些遗憾,比如说很多深夜醒来,并不算太大的房间,却异常空旷。还有些时候,她独
自对着镜子,看着里面的女人虽然美丽依旧,但眼角却已经现出些轻微的细纹。
但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呢?张牧云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够有一天,把眼前的一切抛开
,远离这座城市,开始这一生的旅途。她会选择一个所有人都不认识她的地方,在美丽
的山水之间,盖一所小房子,然后终老一生。
这样的幻想似乎只存在于一些年轻人的青春期里,但它们对于张牧云来说,却随着时间
的流逝,而愈发地清晰。
就像她酒店的名字,牧云阁,那一座可以牧云的小房子,常常会在猝不及防时,光临她
的梦境。醒来,她发现自己会哭。
这个傍晚,张牧云忽然再次有了想哭的欲望,也许因为满天的阴霾,也许,只因为那个
男人回头匆忙的一瞥。
很多时候,常常会这样,她就像一只受到过惊吓的鸟,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让她惊
悸不已。她坐在收款台后面,仔细回想,确信自己从来没有见过那个男人,这才心下稍
安。但是,接下的时间里,她还是无法让自己变得坦然。
目光在大厅里逡巡一番,有个男人正在偷眼看她。俩人目光相遇,那男人有些慌张,飞
快地低下头去。这男人已经是这星期第3次来吃饭了,每次都是一个人,每次都是吃完
饭就离开,买单的时候,连头都不敢抬,看起来,好像特别羞涩与慌张。
张牧云其实已经习惯了隔上一段时间,就要碰上一个这样的男人。
有一回,是个中学生模样的男孩子,每次来,都点最便宜的菜,再要一碗白饭。后来,
他也会偶尔带些人过来,看起来像是他的同学。男孩子在她面前,就很羞涩,每次都像
有话要说的样子,但又每次都会慌张地离开。后来,终于有天晚上,男孩子走到了她的
跟前,将一束玫瑰递了过来。她有些诧异,但还是接了过来,于是,男孩子便笑了,一
笑,脸上就洒满阳光。张牧云也笑,虽然觉得这样的事过于荒唐,但至少,对于女人,
这是件值得开心的事。她想劝诫那男孩些什么,但男孩却已经转身跑了,像一头欢快的
小鹿。
那男孩现在已经考上了大学,去往了另外一座城市。现在,他还会偶尔给她打个电话,
讲述他的校园生活。张牧云每次都认真地倾听,被人信任,于她真的是件非常幸福的事。
不管以前,现在,或者将来,我都愿意做你的姐姐。你还小,当有一天,你找到了真正
属于你的女孩,你就会知道,我们选择现在这样的关系,是多么正确的决定。
这是她在接到玫瑰的第二天,对那男孩说的话。男孩虽然不愿意,但是张牧云的坚持让
他根本没有别的选择,除非,他可以就此离开,再也不见张牧云。
但现在,大厅里的这个男人,显然和那男孩不同。他的年龄应该也不会太大,但脸上却
写满沧桑,还略有些憔悴。这个年龄的男人,必定有过一些情感经历,那么,他又怎么
会像个孩子一样迷恋一个不认识的女人呢?而且,目光相遇的刹那,张牧云能清晰感到
他的羞涩和慌乱,如同多年前那个涉世未深的男孩。
收款台后的张牧云苦笑,那个男人跟她有什么关系呢?难道她还能奢望从一个陌生男人
那里得到些什么?尽管,她也是非常地渴望。
时间一点点过去,那个羞涩的男人终于站到了收款台前。张悦然脸上依然带着笑容,却
有些勉强。那男人照旧匆忙一瞥过后,便收回了目光。张悦然在接过他递来的钞票时,
甚至能感觉到手的轻微颤抖。
男人离开了,背影很快消失在门外。张牧云托腮盯着门的方向,心里竟有些莫名的失落。
微雨如丝,为冬夜平添许些凄凉。
楼上包间的客人也离开了,张牧云特别在那堆人里,寻找挺着肚子、半秃脑门的男人。
那男人好像喝多了,或者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她,出门时连头也没回。这样,反而让张牧
云放下心来。
服务员们还在收拾残局,张牧云四处巡视一番,象征性地叮咛两句,便先离开了。夜晚
的街道空旷寂寥,往日璀璨的霓虹,也因为被雨水淋湿而失去了颜色。
夜纵然不深,但愿意在这雨夜街道上耽搁的人却不多。
张牧云撑一把黑伞,拢紧了风衣的领口,慢慢在人行道上向前。她的家离酒店不远,大
约步行20分钟就能到,所以,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深夜独行。
有辆车,悄无声息地从后面驰来,在非机动车道上滑行。
张牧云很快就察觉到了,不安地扭头看了一眼。车窗紧闭,看不清里面的人。但那车显
然为她而来,始终滑行在她的边上,她快,车也快,她慢,车也慢。
张牧云有了些恐惧,下意识地加快了步子。她现在只想赶到前面的十字路口,那儿有个
治安岗亭,每晚都有两个警察在那里值班。
张亚婷!
听到这名字,张牧云的身子瞬间僵硬了。她停步,慢慢转身。身后那辆小车也适时地停
住,车窗缓缓落下,里面露出一个男人的面孔,赫然正是今晚酒店包间那桌客人中的一
个,他在上楼前,曾回头对着张牧云露出意味深长的一瞥。
14骗婚
我当时就应该看出来,黄丽娟不是什么好东西。 王泉生满脸沮丧, 当时在那相亲会上
,她根本正眼都不瞧我一眼。后来,我开着车,带她去买了衣服,吃了顿饭,她整个人
就彻底变了。那会儿我也知道,吸引她的是钱而不是我这个人,但我想,现在的女人,
谁不喜欢找个有钱人当老公呢。但我还是没想到,她会是那种女人,居然利用结婚来骗
人钱财。早知道这样,她就是个仙女,我也不会跟她结婚。
燕婷和杜海明坐在他对面,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看。
人已经死了,你就别说这些风凉话了。 杜海明冷冷地道, 我们来找你,主要想调查一
下,黄丽娟的社会关系。黄丽娟跟你在一起这两个月,你知道她常和谁在一起吗?
王泉生想了想,摇头: 每回都我俩在一块儿,她从来没带过朋友。
那她跟你提过她的家人和她的工作吗? 燕婷问。
她说她在一间化妆品公司做直销,但跟我在一块后,我就没见她出去干过活。她跟我解
释说直销人员实行弹性工作时间,反正每月都是根据销售业绩拿钱,而她,现在有稳定
的客户,所以,不用那么辛苦每天出去推销。因为当时我着急跟她结婚,她有时间陪我
,我还挺高兴。现在想,她那化妆品推销员的工作,根本就是假的。
她跟你提起过她的家人吗? 燕婷再问。
倒是说过几回,她说她的家在农村,父母早逝,她很早就从农村出来,现在跟家里那些
亲戚,已经很久没联系了。
燕婷和杜海明对视一眼,俱都皱了皱眉头。黄丽娟对王泉生说的话,显然和他们调查到
的情况不符。黄丽娟父母俱都健在,家里兄弟姊妹6人,她排行老三。
燕婷和杜海明又问了几个问题,诸如案发前,是否感觉到黄丽娟有什么异常等,但王泉
生却根本没法提供任何有价值的线索。最后离开,照例是留下电话,让王泉生想到啥情
况再联系。出门,上了车,忽然听到王泉生在后面叫。
王泉生气喘吁吁从楼道里追出来,手里抓着一个手机。
我想起来了,有一回,我跟她约好了吃饭,她迟迟未到。我打她手机,手机又关机。我
正着急,忽然来了一个电话,是她打来的,号码挺陌生。她说她跟朋友在一块儿,让我
再等半小时。我刚才翻了一下通话记录,那号码还在,所以赶紧追出来告诉你们。
杜海明上去记下那个号码,随即就拨打过去,但那边显示已经停机了。
随即与移动的人联系,调取机主信息。机主姓名为刘巧珍,女性,28岁,身份证上的住
址为车宏乡人,显然与黄丽娟是同乡。通过调阅该号码的通信记录,很快选取了其中几
个出现次数较多的号码,经过问询,很快就知道了刘巧珍现在的情况。
燕婷开车带着杜海明去找刘巧珍,半道上,杜海明夸张地道: 燕姐,这都几点了,你
要再这样,以后我可不敢再跟你出来了。
燕婷看表,笑: 行,那咱们找地方吃饭去。
我知道前面有家小饭馆儿,味道不错,也不算贵。辛苦这么些天,咱们也该吃顿好的了
。 杜海明嬉嬉笑道。
燕婷无语摇头,心想杜海明终究年轻,平时板着个脸看不出来,但身上的孩子气还在。
于是就依他的指点,将车开到一条小街上,停在一家新开的小饭馆门前。小饭馆门脸儿
不大,但装得挺精致,进门,里面也挺有格调。于是找个临窗的位置坐下,刚点了几个
小菜,正喝茶的工夫,看到叶洪明打外头走进来。
燕婷怔一下,边上的杜海明已经站起来,大声跟叶洪明打招呼。
杜海明大步过来,脸上带着笑容。
燕婷明白了,来这里吃饭,一定是叶洪伟和杜海明商量好的。虽然叶洪伟的心思可以理
解,但这种做法,却让她心生不快。
叶洪伟很自然地坐到了她的边上,她勉强笑笑,随即把目光落到窗外。
叶洪伟和杜海明说些闲话,话题偶尔会提到燕婷,燕婷每次只能淡淡地笑,但耳中好像
根本没听他们在说些什么。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氤氲地落在她的身上,她的心思,因
而也有些恍惚。
这样的午后,暖暖的阳光也同样落在那个幽静的院子里吧。
燕婷叹口气,这样的念头每回都让她怅然若失。
而叶哄伟兴致却好像很高,吃饭的间隙,还不停地为燕婷夹菜。燕婷不能将自己的心情
显露出来,但最后还是起身去了洗手间。
一顿饭吃了一个多小时,叶洪伟和杜海明聊得兴起,直到燕婷第三次催促,方才起身离
开。到了外面,燕婷担心的事情果然发生了,杜海明接了个电话,借口家里有点事,先
走了。这样,叶洪伟就很自然地坐到了燕婷的车上。
燕婷开车驰向街道,一时俩人俱都无语。
燕婷觉得气氛挺压抑的,刚想说点什么,边上的叶洪伟已经先开了口。
我知道,你有点刻意躲着我。 叶洪伟说, 没关系,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我也知道你
在逃避什么。给我点时间,我会解开你的心结。
燕婷皱眉,觉出叶洪伟话里有话,但当她想问时,叶洪伟在边上又抢着道: 你知道吗
,住院的那几个月,简直就跟坐牢似的,我做梦都想回到队里跟你们大伙儿并肩作战。
现在我回来了,我会珍惜每一天和大家在一起的日子,特别是你。
有些话涌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燕婷在心里幽幽叹息。
车子很快就到了一处高档住宅小区,高大肃穆的小区大门看起来在故作威严。进到里面
,车子停在一幢楼前。燕婷和叶洪伟站到一扇门前,按响门铃。
没多久,门开了,里面是个漂亮的年轻女人。
她就是刘巧珍。
尽管来之前,燕婷已经跟她通过电话,但真的站在警察面前,刘巧珍还是有些紧张。虽
然在家里穿着便装,但刘巧珍看起来依然珠光宝气,得体的妆容下,俊美面孔已经看不
出丝毫乡土的气息。
我们来,是想了解一下黄丽娟的一些情况。据我们所知,她在这城市的朋友不多,而你
和她,来自同一个地方,这些年又一直保持联系。 燕婷进去坐定后,开门见山地道。
刘巧珍坐那儿腰板挺直了,但却目光闪烁。
我们也只是偶尔联系,并系并不像你们想的那么近。 她说。
燕婷微笑: 那么,你知道黄丽娟被人杀死的消息后,有什么感想?
刘巧珍飞快地看了燕婷一眼,立刻便把目光移开,分开的双手也变成抱臂的姿势。她这
无意识的动作落在燕婷眼里,已经充分暴露了她此刻微妙的心思 没有安全感,戒心很
浓。
我们从小一块儿长大,虽然这些年来往并不太多,但我还是感到很诧异,同时,也替黄
丽娟感到惋惜。 刘巧珍道, 我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要杀死她。
你真的不明白? 叶洪伟忍不住插进来道。
刘巧珍怔一下,点头。
我们来找你,并不想过问你的私生活。我们只要知道我们想了解的情况,就会立刻离开
这里,不会扰乱丝毫你现在的生活。 燕婷面色变得有些沉凝, 但是,如果你对我们有
所隐瞒,或者因为你,我们的调查进度受阻,那么,也许,我们还会经常见面。如果那
时候,对你的生活造成什么影响的话,我们只能现在提前说抱歉了。
刘巧珍的脸色变了。
不好意思,今天打搅了。我们改天再来拜访,我想,给你点时间,你一定会想起来些什
么的。 燕婷说着话,和叶洪伟起身,便要离开。
等等。 刘巧珍犹豫了一下,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地道, 你们想知道什么,我全都告诉
你们。我只希望,那些过去的事情,真的能够过去。
燕婷和叶洪伟重新回去坐下,这回,刘巧珍对往事再无隐瞒,只是在讲述时,始终目光
低垂,好像不敢与警察对视。
2002年春天,刘巧珍和黄丽娟一块儿来到云龙市,那时,他们都是23岁。她们在这城市
最初的一份工作,是在一家小饭馆里打工。那时候,她们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多赚点
钱,可以去买好看的衣服,把自己打扮得漂亮点。半年之后,当她们看起来跟城里姑娘
已经没什么区别的时候,她们的想法就变了,能够像城里人一样生活,甚至比周围人过
得更好,成为她们的理想。同时,她们也明白,靠打工根本不可能实现这样的愿望,她
们必须寻找另外一些途径,来改变自己的命运。
小饭馆倒闭,她们开始寻找新的工作。这时候,她们已经认识了一些男人,但这些男人
从她们身上得到些什么后,毫不例外地离她们而去。她们很快便从对男人的憧憬里挣脱
出来,依靠男人,还不如依靠自己。
让她们真正开始转变的,是她们接下来的这份工作 婚托。
她们去一家婚介所应聘,谁知道工作居然会是去见不同的男人。她们每天忙于周旋在不
同的男人中间,开始时尽力敷衍迎合他们,最后再找理由离他们而去。这样的工作最初
确实带给她们很多快乐,看着那么多男人为她们痛苦,她们心底隐约找到了些报复的快
感,婚介所的生意因而也愈发红火。后来,终于有一天,她们俩深夜睡在租来的房子里
聊天时,忽然想到,她们也许可以从这工作里得到更多。
于是,她们开始从见面的男人中挑选目标,和他们保持一段时间的来往,接受更多男人
买给她们的礼物。刚开始,她们并没有指望从这样的游戏里得到什么实质性的东西,但
事情的发展却是她们始料不到的。两个月之后,她们认识的一个男人,忽然向刘巧珍求
婚,并且,将事先准备好的钻戒戴到了她的手上。
那时的刘巧珍心思无比复杂,她一方面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嫁给那个男人,但是钻戒对
她的诱惑又是巨大的。当晚,她抚着指上的戒指辗转反侧,差不多一夜未眠。第二天一
早,她就叫醒了黄丽娟,把自己的遭遇告诉了她。黄丽娟胆子一向比她大,把钻戒拿过
来端详半天,一个大胆的念头冒了出来。
如果我们假装跟那些男人结婚,那么,他们岂非就会替我们买更多的东西? 她说。
果然,她们得到了更多。后来她们又发现,答应了男人的求婚,男人会变得格外慷慨,
也许,是他们觉得以后就是一家人了。男人们在憧憬婚礼的时候,她们也会寻找种种借
口,从他们那里最大限度索要钱物,并在后来,果断的离那些男人而去。
离开那些男人,难道你们不怕他们会找到你们? 叶洪伟沉着脸问,面前这个美丽的女
人,已经让他觉得令人生厌。
所以,我们后来会在离开一个男人后,离开这个城市。 刘巧珍道。
刘巧珍和黄丽娟就这样,一年里在三个城市之间游荡,以各种方式走到不同的男人身边
,骗取他们的信任后,以答应跟他们结婚为由骗取钱财,并在最后,毫不犹豫地离开他
们。
你们不知道这样,对于那些男人是怎样的伤害吗? 燕婷皱着眉头问。虽然这些事情已
经在意料之中,但真从刘巧珍嘴里听到,她还是有点不能接受。
我们开始并没有想太多,后来知道了,对自己做的事,也越来越感到不安和害怕。 刘
巧珍的声音更低了些, 所以,大概两年前,我们就开始物色真正可以值得托付终生的
人。我比黄丽娟幸运,嫁了一个好男人,黄丽娟不久前告诉我,她也要嫁人了。但是我
没有想到,在她大喜的日子里,竟然会被人杀死。
燕婷和叶洪伟对视一眼,知道她竭力想隐瞒自己的历史,不过是不想因为过去的经历影
响现在的生活。但是,她的行为实际上已经构成了犯罪,她能否继续现在的生活,还是
个未知数。当然,那与现在正在侦办的连续杀人案无关。
你跟黄丽娟这么亲近,那么,你觉得什么人有杀死黄丽娟的动机?会是这些年被你们欺
骗过的男人吗? 叶洪伟问。
刘巧珍身子颤了一下,面上露出些恐慌的神色。
事情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那些人也许早就把我们忘了。 她说。
但是,这事你知道吗,黄丽娟的婚礼上,有个老太太带人把黄丽娟打了,起因就是因为
黄丽娟欺骗过的一个男人,承受不了那样的打击,跳楼自杀了。 燕婷说。
刘巧珍明显又是身子一颤,随即重重地摇头: 你们去找一个人,他杀死黄丽娟的嫌疑
最大。
燕婷和叶洪伟神情一凛,叶洪伟抢着道: 什么人,你说得详细点。
赵光明。 刘巧珍犹豫一下,还是说出了这个名字。
赵光明,男,32岁,云龙市车宏乡人,与死者黄丽娟系同乡。据刘巧珍透露,黄丽娟离
开车宏乡前,与赵光明恋爱多年。赵光明在黄丽娟来到云龙市后半年,也追随黄丽娟来
到市区,在一家车行帮人洗车。那时候,黄丽娟已经明确提出和他分手,但是,他显然
并不愿意接受这样的现实,在随后的几年间,苦苦纠缠黄丽娟,甚至还多次闯入黄丽娟
住处,强行将她禁锢。黄丽娟为了躲避赵光明,那些年也费尽心思,多次更换手机和住
处,但这愈发刺激了赵光明,他的行径也变得越来越疯狂,最后发展到就算在大街上遇
到黄丽娟,都会不顾场合,强行将她带走。为此,黄丽娟还报过警,赵光明因此曾被拘
留过。
刘巧珍还透露,赵光明来到市区前,还算是个心智健全的人,但在随后这几年里,人也
变得有些疯疯癫癫了,性格越来越暴唳,行事愈来愈不可理喻,好像黄丽娟就是他的全
部,他活着的全部意义,就是为了四处寻找黄丽娟。黄丽娟后来和刘巧珍提到赵光明时
,也总会用 疯子 这个词来替代他的名字。
赵光明现住址为光和南路的一处租赁房,调阅到的资料显示,赵光明以前在车宏乡,便
是出了名的混混,数次因为聚公斗殴和赌博被公安机关处理过。来到市区后,旧习不改
,很快便纠结了一帮人,做些偷鸡摸狗,打架斗殴的勾当。资料显示,2004年8月,派
出所接到群众举报,说在一幢居民楼的下面,拣到写有求救字样的纸条。到达现场敲开
一扇门后,民警救出了被赵光明软禁的黄丽娟,随即拘留了赵光明。但在后来的问讯中
,黄丽娟却改口说和赵光明是恋爱关系,所谓的禁锢只是俩人闹别扭,赵光明因而并未
受到任何处理。但事隔半个月后,赵光明又因为将人打成重伤再次被拘留。民警调查中
发现,受害人与黄丽娟关系密切,赵光明也承认,因为妒意伤人。那次,赵光明在拘留
所里被关了半年。
结合刘巧珍提供的情况,可以证实,赵光明这些年从未放弃过对黄丽娟的纠缠,他对于
黄丽娟所从事的以结婚为幌子骗人钱财的事,也知道一些,并且深恶痛绝。但是,最近
两年,据刘巧珍反映,赵光明似乎从黄丽娟身边消失了,当时她也曾问过黄丽娟,黄丽
娟稍微犹豫了一下便告诉了她原委。原来赵光明不久前找到她,痛斥她的恶行后,表露
了对她的绝望之情,然后拂袖而去。黄丽娟当时有些害怕,因为赵光明的痛斥里带有很
多威胁的成份。但时过境迁,赵光明再也没有找过她,她的担心也就慢慢散了。大约一
个多月前,刘巧珍在街上遇到赵光明,赵光明拦下她,问起黄丽娟的情况。刘巧珍当然
不会说黄丽娟要和王泉生结婚的事,但她却有种感觉,好像赵光明知道黄丽娟的所有事
情,包括一个月之后的婚礼。
因而,赵光明在黄丽娟被杀案件中,有重大作案嫌疑。
燕婷和叶洪伟去找赵光明,出门前,燕婷特别叫上了杜海明。三个人都到了车上,燕婷
忽然摸出电话来,拨了一个号码。
叶洪伟和杜海明相视一眼,面上俱都露出不悦的神色。
片刻后,袁轻舟从楼上下来,到车边拉开门坐到后面。
袁警官在把握嫌疑人心理方面,有自己独到的见解。他跟我们一块儿去,起码,我们能
分辨出赵光明有没有跟我们说谎。 燕婷这样解释。
我也就跟去凑个热闹。 袁轻舟满脸笑意, 我不会影响大家的。
燕婷不满地看了眼绷着脸的叶洪波和杜海明,开车上路。
车子往光和南路去,还在海连路上的时候,燕婷忽然想到些什么。她问杜海明: 光和
路和巨龙街是不是紧挨着?
没错,两条路其实就是一条路,从海连路拐过去是巨龙路,往里走大约两里路,中间过
一座桥,桥那头就是光和路。 杜海明回答。
燕婷点头,已经看见前面十字路口的指示牌了,向右拐,就是巨龙街。
巨龙街,老蔡诊所。面色苍白羞涩的男人,还站在幽深古老的庭院里吗?
燕婷的思绪有些恍惚,绿灯亮起,坐她边上的叶洪伟推了她一下,露出诧异的目光,她
这才反应过来,车子缓缓驰过街口。
老蔡诊所在窗外向后掠过,燕婷一瞥之下,只见那个破旧的灯箱倒在了路边,透过半开
的铝合金门,隐约可见诊所里好像又聚了不少人在打牌 这样的诊所真是少见。
车再往前,过桥,就到了光和路。光和路街道看起来更窄一些,两边俱是杂乱无章的民
宅,几幢两层小楼坐落其间,街道两边,很多无证摊贩在卖些小商品。
赵光明的租赁屋,杜海明上前敲门,好长时间没有动静。再敲边上的门,出来个妇女。
问起赵光明,那妇女先是露出狐疑的神色,待明白来者的身份后,说赵光明腿被砸伤了
,半个多月没上班,在家闲着没事,现在成天混在巨龙街上的老蔡诊所里。
老蔡诊所? 杜海明脱口而出,回头望向燕婷的目光里,就带上了些狐疑的神色。
于是回头,往巨龙街上去。
杜海明想说什么,但又忍住。这时,叶洪伟的电话响,摸出来,嗯啊了几声,面上就现
出为难的神色。
叶队,是不是有情况? 杜海明小心地问。
叶洪伟还在犹豫。
有事就去忙你的吧,我们这些人,对付一个赵光明,肯定没问题。 燕婷道。
叶洪伟盯着燕婷,那眼神有些怪怪的。
叶队,你要不方便,让我去吧,今天你就陪着咱们燕队。 杜海明道。
还是我自己去吧。 叶洪伟好像下了决心,回头冲着杜海明道, 你陪着燕队,还有咱们
袁警官,有啥情况,及时跟我联系。
杜海明皱眉道: 叶队,啥事能比咱们的案子更重要。
叶洪伟知道他的意思,他是纳闷,还有什么事比陪着燕婷更重要。而且,自从袁轻舟到
了队里后,大家都能看出来,燕婷似乎挺喜欢跟他在一块儿。
但是,有些事,却是必须要去做的,也许,失去,只是为了有一天能够得到。
车停在路边,叶洪伟下车,跟众人道别。看着车子前行,叶洪伟的表情变得愈发凝重。
他掏出手机来,拨了个号码。
把人盯紧点,我马上到。 他说。
那边的燕婷等人,很快就到了老蔡诊所边上。下车推门进去,只见一圈人围坐在一起打
牌,室内烟雾缭绕,空气浑浊得厉害。打牌的人在大声喧哗,话语也是粗俗不堪。围观
的人里,还有几个打扮妖冶穿着暴露的女人,但看年纪都已经不再年轻。
燕婷因为之前有过经验,所以对这一切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诧异,而袁轻舟,则眉峰微
皱,显然奇怪这里居然会是家诊所。
老蔡坐在正面,抬眼看到进来的三个人,立刻将手中的牌卡在桌上,挥手示意周围的人
安静。那边的燕婷咳嗽一声,正要说话,忽然见到打里间走出一个人来。
燕婷怔住了,涌到嘴边的话瞬间凝结
那人看起来还很年轻,但面上的皮肤却白皙得有些病态。他赫然正是燕婷刚才在车上还
想到的陆羽。陆羽手里拎着一个挂完水的空瓶和输液器,随手将它们丢到边上的一个纸
箱子里。这时他抬头,显然也看到了燕婷。但他的表情却很坦然,甚至,还冲燕婷微笑
了一下。
你好,没想到,我们还能在这里见面。 陆羽说。15重回雨夜
傍晚时,陈建平坐在牧云阁的大厅里,面前放着两盘小菜,但他却只喝啤酒,目光不住
地往门边看。那个每天准时坐在吧台后面的女人今天没有来,想问服务员,又不知道怎
么开口。难道她病了,或者因为别的什么事耽搁了?谁能没有点自己的事,就算没事,
难道人家就不能给自己放一天假?
虽然这样安慰自己,陈建平还是觉得心里不踏实。终于熬到两瓶酒喝完,已经有了几分
醉意。起身,去吧台边买单,出门。夜还刚刚开始,但寒意却重。他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就在这时,他看到有辆出租车停在路边,张牧云从车上下来,飞快地四处张望了一下
,疾步走进酒店里。
陈建平松了口气,觉得心上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但此刻,他刚从牧云阁里出来,当
然不好再进去,想了想,便走到路对面去,倚在一棵树下,把自己完全隐没到阴影里,
抽烟,注视着街道对面牧云阁的大门。
不管等到多晚,张牧云总会出来的,那样,他就有机会再次见到她了。
陈建平以为自己会等很长时间,但事实上,大约一刻钟后,张牧云就从酒店里出来,匆
匆向着街道一侧走下去。陈建平想了想,跟上,并在方便的地方,过马路,跟在张牧云
后面三四米的地方。
前面的张牧云看表,好像在赶时间,站到路边拦了辆出租车。
陈建平也拦了一辆,让司机跟着前面那辆车。
大约10分钟之后,车子停在一家宾馆的门前,张牧云下车,步入大厅。后面的陈建平也
跟了进去,在大厅里刚好看到张牧云的背影,进到一侧的咖啡厅里去。
前面的张牧云径自走到了一个男人的对面坐下,那男人半秃脑门,40多岁的样子,皮肤
挺白,两个腮帮子凸出来,一看就是公务员或者哪个私企小老板。
陈建平眉峰皱了起来,心情开始变得沉重。他想起了从超市储物柜里拿到的那个资料袋
,里面除了有张牧云的一张照片,还有两页纸。纸上的内容虽在意料之中,但他却实在
无法和照片上的女人联系起来。
现在,看到张牧云走到那个秃顶的男人面前,陈建平忽然觉得自己有些愤怒了。
他点烟的手都有些微颤。这时,有个小姑娘服务员走到他身边,细声细气地告知这里不
能抽烟,他刚把烟掐灭,看到前面的张牧云忽然站了起来要往外走,但那男人却一把将
她拉了过去,好像用了很大的力,张牧云的整个身子,都撞到了他的怀里。
陈建平刚有些错愕,就见到张牧云重重一巴掌扇到了那男人的脸上。而那男人,也丝毫
未停留,满脸怒意,跟着一巴掌,打得张牧云身子趔趄了一下,差点摔倒在地。张牧云
捂着脸想走,但却再次被男人拉住。男人嘴里骂骂咧咧地,看起来比张牧云更愤怒。
这样的变故让咖啡馆内所有人都往这边看,只有一个人,大步疾奔过去,到了跟前,毫
不犹豫地一拳击向那个秃顶男人,那男人猝不及防,这一拳正砸在他眼窝上,他痛哼一
声,下意识地松手,张牧云得以脱身,飞快站到那男人背后。
这时,张牧云已经看清了,救助自己脱困的,正是连续多日到牧云阁里吃饭的单身客人。
后来,她就知道了那男人的名字,他叫陈建平。
赵光明果然在老蔡诊所里,在打牌。
借了老蔡一个房间,赵光明被叫了进去。赵光明30出头的模样,大冷的天,剃了光头,
身子骨虽然看起来有些单薄,但却穿着单衣,一副短小精悍的模样。
关了门,燕婷和杜海明坐到了赵光明的对面,袁轻舟则站在门边。杜海明等着燕婷说话
,半天没动静,偷眼看去,发现燕婷有些走神,赶紧咳嗽一声,开始盘问。
赵光明显然不缺和警察打交道的经验,不仅平静,脸上还带些不耐烦的神情。对于和黄
丽娟的关系,他一点都没隐瞒。
没错,要不是因为她,我也不会到市里来。那会儿我年轻,不懂事,现在回过头来看,
我真傻,居然喜欢上了她那样的女人。 赵光明直视杜海明,毫无怯意。
那么你知道黄丽娟死了吗?被人杀死了。 杜海明说。
死了? 赵光明显得很吃惊,但很快就恢复了常态, 我不奇怪,她那样的女人,迟早有
一天会出事,我只是没料到报应会来得这么快。
你都知道她做了什么? 杜海明问。
赵光明忽然笑了笑,有些凄苦: 我怎么能不知道,2002年,我就是为了她来到这里,
在这几年里,差不多她就是我生活的全部。为了能让她回心转意,我什么办法都想了,
楼都为她跳了三次。但是没用,那女人铁石心肠,在这花花世界里早就变成一个我不认
识的人了。我现在非常后悔,为她耽误了这么多年的时间。
杜海明看了看燕婷,后者好像听得入神,但眼神却有些恍惚。
现在我问你,本月9号中午1点到两点之间,你在做什么? 杜海明再问。
赵光明哑然一笑: 我没杀黄丽娟,虽然我这辈子算是毁在她手上了,也曾经有段日子
,恨不得把她给掐死。但现在我明白了,她那样的女人,根本不值得我下手。当然,你
们警察怀疑我,这很正常,但恐怕我要让你们失望了,9号那天中午,我跟现在一样,
就待在诊所里。这事老蔡可以证明,还有打牌的那几个,现在都在外面,你们可以去问。
这回燕婷皱了皱眉,赵光明有不在案发现场证明,这其实早在预料之中,如同欧小兰、
陈建平和鲍国良一样。难道这仅仅是巧合?
事实上,随后的调查中,不仅老蔡和众多牌友,为赵光明作证,9号中午,没到12点赵
光明就到了诊所,然后连厕所都没去,寸步没有离开过,直到当晚7点多钟。而且,就
连陆羽,最后都作了相同的陈述。
那一刻,燕婷看着陆羽的目光里,充满了疑惑。
陆羽走出那所幽深的老宅,当然是因为老蔡。他和老蔡之间,究竟存在着什么样的故事
,能让他不顾自己的安危,混迹到这市井之中,和担浆走卒为伍。
陆羽的目光偶或会和燕婷的相遇,那里面依然是一片坦然。
对于赵光明的问话还没有结束,纵然他有不在场证明,但是,按照前面三起案子的惯例
,他都应该有足够杀死黄丽娟的动机。
没错,我是想杀死她,但那是以前的事。我现在过得很好,有了新的女朋友,又漂亮又
听话,我干吗还要冒着风险去杀一个堕落的女人? 赵光明轻蔑地笑笑, 现在就算黄丽
娟跪在我面前,我都不会再正眼瞅她一眼。
杜海明一时无语,边上的燕婷咳嗽了一声,问道: 据我们所知,你曾经有过跟踪及禁
锢黄丽娟的行为,还有一次恶意伤人被关了半年,也是因为黄丽娟。
看来你们真是有备而来,对我的事了解得够详细的。 赵光明笑道, 那你们肯定还知道
,我不是什么好人,做过不少坏事。但是,那已经是以前的事了。我因为在乎黄丽娟,
不想看着她继续堕落下去,还希望有一天她能回心转意,所以才跟踪她,把她关在屋里
不放她出门,甚至打伤跟她在一起的男人;我没什么手艺,又没啥本钱,出苦力干活也
不是我的强项,为了活下去,并且在这城市站住脚,我只能去做些违法的事。现在我知
道错了,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不该放弃自己。现在,我想重新开始生活了,我也希望
,这是警察最后一次来找我。
说到最后,赵光明略带不羁的面孔竟变得出奇地凝重。
燕婷和杜海明听得有些出神,瞬间对视一眼后,竟然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还是燕婷再咳嗽一声,站起来道: 那今天就先这样,虽然人不是你杀的,但我们可能
还会找你,你和黄丽娟的关系终究挺特殊,所以,我们还希望能得到你的配合。
赵光明沉默,终于还是重重地点头。
燕婷示意赵光明可以离开了,待他出门后,燕婷和杜海明一齐把目光转向了一直没吱声
的袁轻舟。袁轻舟笑笑,摆摆手: 我没什么可说的,如果你们一定要问,我只能说,
赵光明表现得太轻松了,好像早就知道警察会来找他。
燕婷和杜海明眉峰微皱,杜海明脱口而出: 你是说赵光明跟我们撒了谎?
袁轻舟摇头: 我不能确定,起码目前为止,赵光明有了那么多不在现场的证明。如果
他不是凶手,他为什么要撒谎呢?
燕婷和杜海明相视无语,显然袁轻舟的话,对他们触动很大。
出门,外面打牌的人全都停下手里的活,盯着他们看。杜海明一脸寒霜故作威严,袁轻
舟则面露微笑,而燕婷,走到门边时,忍不住回头。
陆羽坐在离打牌的人群不远不近的地方,神色依然淡定。目光与燕婷的相遇,随即现出
一个浅浅的微笑。燕婷在心里叹了口气,怅然转身。
这一刻的陆羽看起来好陌生,就好像从来不曾与她相识过。所有关于那所幽深宅院的记
忆,此刻亦变得有些缥缈,雾一样模糊不清。
张牧云的噩梦从回身见到那个半秃顶的男人开始。
还是昨夜,街边,张牧云已经忍不住想飞身逃开了,但是,最后,她还是慢慢回身,慢
慢向着停在路边的那辆车走去。车门已经打开,那个半秃脑门的男人下车,站在路边,
与张牧云对视,脸上,还带着意味深长的微笑。
你的变化可真大,我差点认不出你了。 男人盯着她,轻声道, 但我看到你的眼睛,就
知道是你。瞧瞧,我没认错人吧。
张牧云身子已经冰冷,现在,有些久远的记忆,似藤萝般在冬日的街道上蔓延,它们的
触角揭开那男人被岁月遮盖的面容。她终于依稀记起,好多年前,自己真的曾经见过这
个男人,只是那会儿他的头发还很茂盛,肚子也不像现在这么大,看起来,还有些瘦削。
这么些年,我一直没有忘记过你,现在碰上了,那是我们的缘分。 男人说话时,嘴角
已经带上了些轻佻的味道, 我知道你不会拒绝我的,我还知道你就是那家酒店的老板
,你看起来,已经像个成功的女人了。
男人笑得很开心,但在张牧云的眼里,他的笑,却是这世界上最邪恶的表情。她现在最
想做的,仍然是远远地逃开,但是,她知道,她已经逃不开了,这个男人从酒店离开后
,处心积虑在黑暗里等她,那么,他一定不会这么轻易放过她。
她想说点什么,但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为什么你的表情像很吃惊?难道这么些年,就没有人认出你来。 男人上前一步,胳膊
已经伸过来揽住了张牧云的腰。张牧云身子瞬间变得僵硬,她想把那只手甩开,还想重
重一拳砸向那邪恶的笑容。但是,她知道自己什么也不能做。男人的身子贴过来,紧紧
地靠在她的身上,另一只手,已经开始在上下抚动她的后背。
张牧云觉得自己想吐。
幸好这时,男人的手机响。他稍微呆了一下,悻悻松手,转过身去接听电话。那个电话
无疑替张牧云解了围,但她的噩梦却并没有因此结束。男人在离开前,冲她晃了晃手中
的电话: 我有你的号码,明天,我会联系你。
站在深夜路边,张牧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泪流满面。她怅然转身,带着一心的凉意回
自己的居所。一夜无眠,窗外寒风呜咽,往事也随风而至,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张牧云
已经最大限度地蜷缩起身子,就好像一个初生的婴儿。
第二天,那个男人果然打来电话,约张牧云晚上8点,在一家宾馆的咖啡馆见面。张牧
云还没有答应,那男人便挂断了电话。
张牧云不想去,但却必须去,遇到那个男人,她其实已经没有了选择。
当然,去之前,她已经想过了那男人打算从她这里得到什么,而且,她已经做好了满足
他所有要求的准备。但是,当在咖啡厅里见到那男人,当那男人丑陋的嘴脸向她靠近,
一双手迫不及待地伸过来时,她终于还是忍不住重重一巴掌扇在他的脸上。
后来发生的事出乎她的意料,她被另一个男人挡在了身后,那男人,居然会是常去她酒
店吃饭的客人。在她印象里,那客人腼腆羞涩,虽然模样略现沧桑,但眉宇间却有着初
出校园的大学生般的青涩。
我叫陈建平。 后来,当她被这个男人带离咖啡厅走在街上时,那男人说, 你不会认识
我,但我第一次见到你,就知道,我必须走到你的面前。
陈建平这时从上衣的兜里取出几张照片递到她的面前。
她看了,便明白了。照片上的女人和她很像,但却肯定不是她。她还看到,陈建平和照
片上的女人很亲昵,像一对热恋中的男女。
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她了,但是,却遇到了你。 陈建平的眼角有些湿润。
那一瞬间,张牧云忽然有了些抱住这男人的冲动。
出租车只能驰到苍梧路北段的巷口,陆羽下车,寒意袭来,他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的棉
衣,慢慢向着小巷里走去。他走得很慢,也很小心,就好像脚下不是青石铺就的地面,
而是河面上的薄冰。
巷口离飞羽堂不过百米之遥,数分钟后,他已经站到了飞羽堂的门前。
掏出钥匙,开门。这时,他隐约听到身后有些响动。回头,便看到了穿着便装的燕婷。
燕婷两只手缩在羽绒服的口袋里,身子好像不胜寒意地微微有些颤抖,看起来,就像在
这冬夜里等了很久。
就在那瞬间,陆羽心里忽然一痛,下意识地就向着燕婷紧走两步。
也许,在这个夜晚,那些该发生的,终于要发生了。
燕婷的目光里有些期待,但陆羽,却终于还是停下了脚步,站在离她大约两尺远的地方
,说话的声音,一如往昔地淡定。
你来了。 他说, 久等了,外面很冷。
燕婷怔怔地盯着他看,没说话。
进来吧,你这么晚来,一定有很重要的事。 说着话,陆羽径自转身,推开大门,自己
先迈进门里。
后面的燕婷已经在心里长长地叹息。
就在这时,前面的陆羽忽然趔趄了一下,刹那间,燕婷心有所动,动作敏捷地飞快上前
。陆羽已经自己稳住身子,但燕婷还是轻轻搀扶住他的胳膊。
燕婷的心情,已经开始有了一丝的暖意。
如果他真的像看起来那么从容淡定,为什么连进个大门都差点摔一跤,仅仅是因为门槛
过高,还是他的心,根本就不像他表面上那么从容?
还是二楼临窗的座位,今夜无雨,但寒气更重,沸水落在壶中,熟悉的茶香袭来。燕婷
目光落向窗外,但玻璃上此刻已凝上了一层薄雾。于是,她只能把目光落到面前的男人
身上。陆羽看起来似乎很疲惫,面色也愈发苍白,但他的目光,与燕婷的相遇,却不再
回避。
你来,必定是想知道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老蔡诊所里。 他轻声道, 你还想知道我和老蔡
之间,究竟有过怎样的一段往事。
燕婷点头: 我知道老蔡于你,必定非常重要,但还是想不到,你会因为他,离开这所
宅子。在我记忆里,好像你从来没有离开过这里。
陆羽犹豫了一下: 你知道,我有病,除了每天困守在这老房子里,我根本就做不了其
他任何事。除了喝茶看书,我就只能用回忆来打发时间。
燕婷怔怔地盯着他看。
那样的生活会有多孤独?
而我现在回忆最多的,就是自己的童年。我和你说过,我是个流浪儿,我从遥远的北方
城市,飘了好多地方,才来到云龙市。那段流浪的日子,于我可以算得上刻骨铭心。
燕婷同情地看着他,微微颔首。
你一定还记得,我那时的名字叫小瑞,我有个小哥哥叫赵树扬。来到云龙市不久,我们
还认识了一个四川小姑娘,她的父母以拾荒为生,平时根本就不管她。那小姑娘最大的
愿望,就是有一天,我们离开这里时,能够把她带上。
那段往事,燕婷已经听陆羽说起过,所以,陆羽很容易就引领着她,回到了十多年前的
那个雨夜。雨夜,流浪儿小瑞醒来,发现一个穿着雨衣的男人,抱走了那个四川小姑娘
小瑞在街道上跑,希望能碰上警察或者别的什么人,以寻得他们的帮助。雨夜的街道寂
寥无人,偶或有辆出租车疾驰而过,也根本无视那个挥手呼叫的流浪儿。最后,当有个
骑自行车的男人过来时,小瑞直接追上去,拉住了车后座。车子晃晃悠悠地停下,骑车
的男人一脸警觉地回过头来。
偶然常会改变一个人的生活,那晚的小瑞和老蔡也不例外。
陆羽已经不记得自己当时和老蔡说些什么了,年轻的老蔡满脸的茫然,显然对小流浪儿
的话半信半疑,他的脸上,充满戒备,甚至还有两次想摆脱开这个流浪儿离开。但是小
瑞把他的车后座拉得很紧,最后居然张大嘴哭出声来。
老蔡必定是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决定跟着小瑞去看个究竟。
文化宫,穿过前面的场馆,两幢房子的凹陷处,老蔡在小瑞的指点下,小心地走过去。
没有人,当然也没有小瑞说的穿雨衣的男人和四川小姑娘。小瑞疾步冲进去,左右看,
不明白刚才看到的人哪去了。
他想到了赵树扬刚才还守在这附近,现在,居然连他也不见了。
就在他站那儿有些不知所措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痛苦的呻吟,回头,正好看
到老蔡晃了两下摔倒在地,他的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穿雨衣的男人。
小瑞一眼认出,正是他,抱走了四川小姑娘。
穿雨衣的男人手中握着一把刀,刀上的血迹,很快就被雨水冲净。他的脸孔全都埋在兜
帽里,根本看不清模样,但小瑞还是能从兜帽的阴影里,感觉到两道极其邪恶的目光正
落在他的身上。
小瑞腿都吓软了,但数年的流浪生活,让他养成了随时逃窜的习惯。所以,他在短促地
发出一声尖叫后,撒腿就向着一个方向跑去。
穿雨衣的男人显然并不打算放过他,抬腿欲追,但忽然,一双手将他的腿抱住。低头,
发现正是那个被自己从后面捅了一刀倒地不起的男人。
没有犹豫,手中刀再次举起,狠狠地落下。
但是,刀子不待落到老蔡身上,他的整个人忽然猛地向前仆倒,想必是老蔡生死存亡之
际,拼了全力,竟能一下将他扳倒。
奔跑的小瑞回头之间,最后看到的,就是俩人厮缠在一起 16他在隐瞒什么
那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到老蔡,直到那天你来告诉我,你看到了他。 陆羽说。
但是那天晚上,一定还发生了些别的事。后来呢,老蔡和那个穿雨衣的男人厮斗在一起
,结果究竟怎么样? 燕婷问。
陆羽苦笑: 如果知道结果,我也就不会记着老蔡这么多年了。
那晚的流浪儿小瑞,仓皇而逃。在他11年的生命中,虽然有比别的孩子多得多的苦难,
但却从来没有如此近地面对死亡。后来的陆羽甚至回想不起来那时候脑子里究竟在想什
么,也许,逃在那时,只是一种本能。
燕婷看到陆羽的面上,头一回现出极度痛苦的神情。
回忆于他必定是件极为艰难的事,童年时候的一次转身而逃,也必定困扰了他许多年。
燕婷忽然一下明白了,为什么他的书房里会有老蔡的画像,为什么他听说燕婷见到老蔡
后,便迫不及待地要去寻他。
燕婷忍不住身子前倾,想抓住他的手,但仅仅是指尖轻触,便旋即收回,因为在那瞬间
,她看到陆羽的面上已经恢复了常态。
那晚我一口气跑了很久,最后都不知道自己到了什么地方。我最后记得的,是在一个十
字路口,我实在跑不动了,停下,便直接摔倒在地上。雨那时候更大了,我大口地喘息
,雨水进到我的嘴里,呛得我不住咳嗽。就在这时候,忽然刺眼的一道光亮射过来,我
回头,依稀看到有个影子正向我冲过来。我知道那是辆车,它怎么能向着我冲过来呢?
我勉强站起来,想躲到一边,但却已经来不及,那车子直接把我撞飞出去。
啊! 燕婷忍不住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叹。
陆羽苦笑: 没有什么好担心的,我现在,不是还好端端地活着吗?撞我的夜车司机已
经连续开了一天一夜的车,那晚只想早点到达目的地好休息。他把我送进医院,住了小
半年,才痊愈出院。
那老蔡和那个穿雨衣的男人呢? 燕婷问, 还有那个四川小姑娘和你的小哥哥。
陆羽沉默,好半天才怅然道: 我再也没有得到过他们的消息,所有人。
为什么会这样? 燕婷奇道。
我向警察说了那晚的事,警察去了现场,没有任何发现,所以,他们根本不相信我说的
话。四川小姑娘、小哥哥赵树扬,还有老蔡和穿雨衣的男人,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们。
世上居然还有这么奇怪的事。 燕婷颦眉道, 现在我知道了,你为什么一听说我见过你
书房里画像上的那个人,会迫不及待去见他了。
事情虽然已经过去了这么些年,但我还是想弄明白那晚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燕婷点头: 所以,你才会出现在老蔡诊所里。
但老蔡好像已经不认识我了,我跟他说起那晚的事,他也矢口否认。但我知道他就是那
晚骑自行车的男人,如果不是他后来抱住了穿雨衣男人的腿,现在,只怕我根本不会坐
在这里,因而,从某种意义上说,他应该算是我的救命恩人。
燕婷眉峰皱得更紧: 老蔡为什么要这样?这实在很奇怪。
我想,惟一的原因,就是他想隐瞒什么。但老蔡是我无意中在十字路口撞见的人,他跟
穿雨衣的男人根本毫无关系,他有什么好隐瞒的呢?
燕婷沉默,片刻后才轻声道: 你确定你真的没有认错人?
陆羽摇头: 肯定不会。虽然这么些年过去了,老蔡的样子看起来也跟以前有些不同,
但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他。你第一次带我去老蔡诊所,隔着车窗玻璃,我第一眼看到老蔡
,就知道他是那晚跟我去文化宫的人。没错,就是他,我肯定不会认错人。
燕婷点头: 我相信你。
那么,你现在心里是否还有什么疑问? 陆羽问。
燕婷想了想道: 我知道你混在老蔡诊所已经不少天了,不知道你对赵光明这个人了解
多少。你一定不会忘记神谕杀手那件案子,赵光明与那案子中的一个死者关系密切。
下午你们去,我就已经猜到了。 陆羽道, 但我跟赵光明只见过几面,到现在甚至连话
都没有讲过。我惟一能告诉你的,就是在你们询问的时间里,赵光明确实待在诊所里,
一步都没有离开。
燕婷叹了口气: 我知道肯定是这样,有犯罪动机的人,必定有不在现场证明。
陆羽看着愁容满面的燕婷,犹豫了一下,道: 赵光明的情况,也许我可以帮你去打听
一下,但是,在此之前,我必须知道赵光明与案件中受害者的关系。
燕婷点头: 我已经带来了连续杀人案中第4名受害者的资料。
陆羽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燕婷递过来的一个资料袋。
对了陆羽,你知道袁轻舟这个人吗? 燕婷不经意地问。
陆羽怔一下,随即眼睛一亮,失声道, 我想起来了,今天跟你一块儿到老蔡诊所里的
那个人,就是袁轻舟。
你认识他? 燕婷好奇地道。
陆羽微笑: 我认识他,他却不认识我。我研究过他侦办的几起案子,确实了不起。我
想,这起连环杀人案,如果有他的参与,一定会有一个圆满的结局,而且,相信时间不
会拖得很长。
你对他这么有信心? 燕婷道。
陆羽点头: 袁轻舟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燕婷看起来好像并没有陆羽那么兴奋,她沉默了一下,轻声道: 如果袁轻舟本事这么
大,那还要我们做什么?
你错了。 陆羽郑重地道, 能和袁轻舟并肩战斗,对于你来说,应该算是一次非常难得
的机会。但是,你却不能对袁轻舟生出依赖心理,相反,还应该更加积极主动地投入到
案子里去,早点拿出犯罪嫌疑人的心理画像和轮廓描述,然后,和袁轻舟的做个对比。
这样,才能看到差距,找出不足。你说,这样的机会是不是很难得?
燕婷想了想,点头: 但我希望,我的报告,能得到你的帮助。
陆羽盯着她看,好一会儿,才颔首露出一个微笑: 谢谢。
该说谢谢的人应该是我。 燕婷终于在脸上露出丝笑容。
我谢你,是因为你对我的信任。 陆羽目光柔和了许多, 而且,你是我这里惟一的客人
,如果我为你做点事,就能常常看到你,那对我来说,实在是件挺开心的事。
俩人目光相遇,燕婷莞尔一笑,陆羽也笑。
好了,现在我需要点时间来看这些资料。 陆羽说。
燕婷点头,端起面前的茶杯轻抿。那边的陆羽开始看资料,不知觉间,面色愈发沉凝。
燕婷目光落在他的脸上,奇怪地 嗯 了一声,然后紧张地盯着他看。
莫非这么短时间,他就从中发现了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陆羽就如老僧入定般,目光盯着资料,又好像根本没在看上面的
文字。燕婷更加奇怪,但还是忍住不问。又过了一会儿,陆羽如同醒梦般咳嗽一声,带
些歉意地放下资料。
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燕婷迫不及待地问。
陆羽犹豫了一下,缓缓摇头: 我还需要点时间。
燕婷怔住了,想说什么,终于忍住,但心里,却不由得生出浓浓的疑惑。陆羽究竟想隐
瞒什么呢?他又为什么要对燕婷有所隐瞒?
一时无话,燕婷再抿一口杯中的茶,茶已变得冰凉。
坐在地板上,燕婷面前,胡乱摊开的一堆照片上,分别是神谕杀手连环谋杀案四名死者
的现场照片。罗晓峰、冯文山、鲍国忠和黄丽娟,他们之间似乎并无任何共同点,除了
,他们都是一些该死的人。他们活着时,不同程度地伤害了一些人,凶手选择他们作为
目标,一定经过周密的计划。那么,这些受害者和凶手之间,应该有一条可以贯穿起来
的线,找到那根线,对于找到凶手至关重要。
再一次翻阅卷宗,燕婷知道,这些卷宗里隐藏着凶手的线索,而陆羽今天晚上似乎已经
有所发现,但他不说,燕婷也不想勉强他。
有什么关系呢,我也能做到。
离开飞羽堂,回到家里,燕婷便把自己沉浸在这几宗凶杀案里。所有的现场勘察以及问
询笔录,熟得快能背下来,但那些线索仍然隐匿其中不见踪影。下半夜,燕婷头痛欲裂
,身上也泛起股凉意。她去卫生间,将脑袋浸到冰冷的水中,刺骨地寒,但纷乱的思绪
却得以平静。浸在水中,耳边仿佛有些声响,细听,若有若无,好像并不存在,但她却
又能清晰地听到那是个孩子的哭泣。
那些哭泣忽然让她变得沮丧,抬头看着镜子里面湿漉的头发,面色苍白的面孔,燕婷有
一拳将镜子击碎的冲动。但最后,她还是擦干了头发,继续回到地板上坐下。
那些哭泣声似乎还在,燕婷固执地坚信它们真的存在。
她知道,接下来,又该是一个不眠的长夜了。
继续在案卷里挣扎,不知道过了多久,骤来的电话铃声让她悚然一惊。抓过电话,看到
显示的名字是叶洪伟。
刚好经过你家楼下,看到楼上灯还亮着,所以打电话看你睡了没有。 叶洪伟说。
燕婷看腕上的表,凌晨4点。这么晚了,叶洪伟会刚巧经过?想了想,还是说: 我已经
睡了,你又工作到这么晚?
那头的叶洪伟沉默一下: 对不起,打扰你休息了。
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需要帮忙吗?燕婷问。
没有,我现在就回去睡觉,你也继续休息吧。 叶洪伟道。
燕婷挂断电话,走到窗前,刚好看见一辆出租车开走。像往常一样,燕婷心里下意识地
就生出些歉意。回去坐下,心里的歉意还没有完全消散,另一个男人的影子又跳出来。
清冷的院落,如豆的灯盏,灯下的男人有着孤独的背影 他是否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孤独?
他既然已经答应了要帮助燕婷,为什么又会有所隐瞒?
他要隐瞒的,会是什么?
燕婷脑子里忽然有些光亮闪过,就好像阴霾的天空划过一道闪电,照亮的,是陆羽混迹
在老蔡诊所里的画面。他在那群人里显得如此格格不入,但他却没有丝毫不适的感觉,
相反,还会随着打牌那群人的嬉闹,而在面表露出笑容。
他这样做,只是因为十多年前街头偶遇的老蔡。老蔡救了他的命,也改变了他的一生。
老蔡 !
燕婷重重在纸上写下这个名字,觉得整个人都变得轻松起来。
倦意袭来,不顾地上的狼藉,和衣躺到床上,倾听,萦荡在耳边的哭泣声,也渐渐远去
,终于消失不见。
第二天一早,虽然只睡了3个小时,但燕婷看起来却精神十足。到队里,找袁轻舟,人
不在,给他电话,袁轻舟说在外面,一时半会儿赶不回来。燕婷便猜是不是他也发现了
什么线索,独自展开调查。于是,也不想再打扰他,便自己出门。
上车时,杜海明在后面叫她,问用不用跟她一块儿出去,燕婷想了想,摇头说不用了。
车子驰上街道,燕婷一点都没犹豫,直奔巨龙路而去。
老蔡诊所里,陆羽已经先她而至了。
门开了,鲍国良从里面露出头来: 你找谁?
请问这里是鲍国忠家吗?
鲍国良眉头皱起,仔细打量外面一身便装的青年男子: 鲍国忠死了,他要欠你钱,算
你倒霉。
青年男人微笑,掏出一个小本儿递过来: 我叫袁轻舟,是警察。
鲍国忠狐疑地接过小本来看,面色缓和了些: 你们警察来过好多回了,该说的我也都
说了,你们还有什么事吗?
袁轻舟还是微笑,看起来不像警察: 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就是想和你聊聊。
鲍国良犹豫了一下,还是让袁轻舟进门。
听你刚才的口气,鲍国忠在外面欠了别人不少债? 坐下后袁轻舟问。
鲍国良点头: 他好赌,输了就问人借钱。再加上他在外面鬼混,也没有收入,平时花
销,全靠敲诈勒索和厚着脸皮问别人借。别人咱们就不说了,就是这周围街坊邻居,看
见他没有不躲的,都让他借钱借怕了。
那么作为他的家人,你一定深受其害。 袁轻舟正色道。
鲍国良无语,叹息一声,示意袁轻舟看一下家里简陋的家具: 看看这个家有什么,你
就知道了。鲍国忠就是一个恶棍,他是死有余辜。
袁轻舟点头,似乎并不想深究鲍国良对哥哥的恨意。
家里经常有人上门讨债吗? 他问。
鲍国良点头: 最近知道他死了,上门的人少了些,谁都不想惹麻烦。他活着的时候,
经常有人上门,而且,看起来就不是什么好人。
碰上这种情况,你怎么应付?
鲍国良苦笑: 已经习惯了,开始的时候,我还能尽自己所能替他还钱,后来发现那是
个无底洞,便只能让债主去找鲍国忠自己了。
那些债主一定不是好应付的。
鲍国忠故意躲着那些债主,人家找不到他,当然要到家里来。我应付他们的最好办法,
就是帮他们找到鲍国忠,但又不能让鲍国忠知道。
袁轻舟点头: 这倒是个好办法,只是如果鲍国忠躲起来不露面,你能找到他?
我知道他常去的那些地方,还知道他躲起来不想见人的时候藏匿的地方。如果他不在那
几处,我也就没有办法了。
袁轻舟理解地叹息一声: 这些年,可真难为你了。
接下来,俩人又聊了会儿,在鲍国良看来,都是些无关痛痒的话题,这让他怀疑,这个
警察来找他的真实目的究竟是什么。
时间不长,袁轻舟起身告辞,出门前意味深长的一瞥,让鲍国良忽然有些不安。在屋里
坐了会儿,鲍国良不停地看墙上的一款老式挂钟。时间到了九点半,他推上自行车出门
,大约20分钟后,到了位于郁洲路上的大润发超市。
进门,去储物柜前,从兜里掏出一个东西放进去。
出门,站在街边,取出手机来,发了一个短信。然后便取了车往回骑。半道上找一个人
少些的地方停下,将手机里的卡取出,掰断,随手丢进路边的垃圾箱里。
此时的鲍国良如释重负,整个人好像都变得轻松起来。
陆羽在扫地,很仔细,动作也很轻柔。燕婷推门进来,他只抬头看了一眼,淡淡地打个
招呼,便又继续自己的事。燕婷怔怔地看着他,还是走到木制条椅前坐下。
时间还早,老蔡诊所里只有他们两个人,难得的安静。
陆羽扫完了地,去端了盆水,淘了抹布,开始抹桌子,并且,将桌上简单的几件东西摆
放整齐。
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成了这里的伙计。 燕婷说,但却没有任何讥诮的意思。
陆羽吁了口气,额头已见微汗: 能做点什么,总是好的。
坐到燕婷的边上,陆羽的神情有些凝重: 我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早到这里来,你一定想
到了昨晚我想到的。但是,我建议你在开始调查前,先好好了解一下老蔡诊所。
我想了解的是老蔡,而不是他的诊所。 燕婷说。
了解了这个诊所,你自然也就了解老蔡了。 陆羽说。
燕婷眉头微皱,知道陆羽这样说,一定有他的用意。但这个老蔡诊所看起来就像个菜市
场,每天聚集那么多巨龙街上的闲散人员,而且卫生状况极差,很难让人相信这样的诊
所,能治什么病。但奇怪的是,每回燕婷来,诊所里总有好些患者,坐在肮脏的环境里
挂水接受治疗。
像是猜透了燕婷的心思,陆羽接着道: 开始我跟你一样,以为前来就诊的,都是附近
的居民,图个方便,图个便宜。但事实上,有很多患者,家边就有类似的小诊所,但他
们宁愿坐公交车跑了好几里地到老蔡诊所来。
为什么,莫非这老蔡医术高超? 燕婷奇怪地问。
我不懂医,这几天待在这里,也没见到有什么疑难杂症的患者。我想,那些头疼脑热的
小毛病,差不多每个有行医资格的医师都能医治。
这就奇怪了。 燕婷自语。
所以,我让你了解老蔡之前,先了解这个老蔡诊所。 陆羽凝眉道, 我更希望,下回你
来这里,最好不要再穿警察的制服,这样,会让你跟人生出种距离,而距离会让你很难
接近一些事物的本质。
你的意思是? 燕婷似乎有些明白了。
多去接触那些前来老蔡诊所就治的患者,他们会给你满意的答复。 陆羽说。
燕婷无语,这时她忽然意识到了,昨天来这里时,陆羽为什么会对她那么冷淡,就像一
个不认识的人。
就在这时候,有辆面包车忽然停在门边,车里下来几个看起来颇为彪捍的青年。门被撞
开,陆羽和燕婷下意识地起身,看到那伙青年抬进一个满身血污的男人。
看到穿制服的燕婷,那伙人显然一愣,但陆羽已经抢先一步迈到他们跟前: 没关系,
赶快抬进去,我给老蔡打电话。
那伙人显然还有些不放心,貌似领头的一个人眼珠转了好几圈,这才一挥手,众人把受
伤的男子抬进了一个房间。而这边的陆羽已经摸出电话放到了耳边。
老蔡一会儿就到。 陆羽低声道。
燕婷面色有些阴郁: 这都是些什么人,瞧那人的伤势,像是被人打的。
不管他是什么人,在这里,他只是个需要救治的人。 陆羽沉声道。
燕婷再怔一下,若有所悟。
片刻之后,老蔡急急地赶来,睡眼惺忪,衣服扣子都没有系好,显是刚从被窝里出来。
进门的老蔡见到穿警察的燕婷,只淡淡打个招呼,便进了他的 急救室 。
那些送伤者来的青年很快出来,远远站在一边,不时拿眼斜着瞟燕婷。燕婷也觉尴尬,
咳嗽一声,想和陆羽说什么,那边 急救室 里传来老蔡叫陆羽的声音。陆羽点头算是跟
燕婷打个招呼,便疾步走到 急救室 里。燕婷想了想,走到 急救室门边,透过门边的
缝隙,看到陆羽正帮着老蔡替伤者清洗伤口,老蔡已经在做缝针的准备。
想了想,还是退到外面,那几个青年全都盯着她看,满眼敌意。
燕婷犹豫了一下,还是怅然出门,上车离开。17黄海电影院
欧小兰慢慢走在人行道上,环抱双臂。虽然身上洒满阳光,但她还是觉得冷。
离春节还有20多天,但街道上已经开始有了节日的气氛。走在熙攘的人群里,欧小兰左
顾右盼,发现所有人都喜气洋洋,脸上溢荡着满足和惬意的神情。这发现让她更加沮丧
,她忽然有种冲动,远远地逃开。但即使逃开这座城市,却还是无法逃脱既定的命运,
所以,她现在惟一能做的,就是坦然面对。
但是这个上午,她却想到了一个去处,只有那里,她才能得到短暂的安宁。
青龙山。公墓群。小海的墓前。
每次来,欧小兰都会仔细清扫墓前的尘土,然后,坐下来低声和小海聊上好一会儿。在
这世上,只有小海知道,她所做的这一切,其实都是为了他。
害死小海的人已经死去,她的心愿已经达成,但是,她却不能有丝毫的喘息,相反,冯
文山死后,她时常会有种窒息的感觉。甚至半夜在梦里,她都会因为呼吸困难而醒来。
大口喘息,不知觉间已是泪流满面。
小海,我会让自己得到解脱的。 她说。
这天,欧小兰在小海的墓前一直待到了下午,倚坐在冰冷的墓碑前,她的身子已是彻骨
地寒。步行回到市区,华灯已经初上,黑夜正在吞噬着整座城市。
欧小兰想该怎么打发接下来的这个夜晚。
那就尽情放纵一下自己吧。
吃饭,选了家装潢考究的酒店,一个人占据一桌,点了八个菜,外加一瓶红酒。
菜没吃多少,酒很快就光了。原来酒并不难喝,酸酸甜甜的味道,喝起来就像饮料,但
却比饮料味道足。离开酒店的时候,欧小兰感觉到身子发烫,还有些迫不及待想做些什
么的冲动。
这时候,还能做什么呢?
站在路边,挥手叫了辆出租车,晕晕乎乎跟司机说了一个地址,车子很快疾驰而去。行
了好一会儿,车子停下,欧小兰飞快地下车,蹲到路边,干呕了两下,只吐出些酸水。
手背擦嘴,起身,这才注意到周围的环境。
居然在一条偏僻的小道上,左侧,是在夜色里向远方延伸的农田,右侧,是一片密密麻
麻的平房,间或有几幢两层小楼伫立其间。
这地方显然已是近郊,更显然的是,欧小兰对这里并不陌生。
酒意瞬间消却,欧小兰拢紧衣服,慢慢顺着一条小道走下去。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到了
这里,是否冥冥中自有天意,注定她这辈子,要去经历那些常人无法触及的苦难。
既如此,那还有什么可逃避的?
站在一扇门前,欧小兰犹豫了一下,还是从包里掏出一串钥,取了其中一把,开门。穿
过一个小小的天井,进到正屋里。正屋宽敞,除了几把椅子,别的什么都没有 当然,
在屋子的中央,还站着一个人。
欧小兰慢慢向那人走去,她已经能清晰地看到那人的模样。
冯文山 那人赫然正是已经死去的冯文山。
现在,欧小兰已经站到了冯文山的面前,她终于知道来这里的真实目的了,她要让自己
得到解脱,那么惟一的办法,就是永远地结束这个噩梦。
她慢慢掏出电话来,拨了一个号码出去。
我在别墅,我想,我们的事情,可以继续了。 她说。
诊所里难得有这样寂静的时候。
陆羽坐在门前,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门落在他的身上,暖暖的,让人有些困意。这段时
间,陆羽忽然喜欢上了待在老蔡诊所里 也许不是喜欢,而是习惯。这里每天人来人往
,热闹极了。附近一些居民,似乎习惯了闲暇的时候聚到这里来家长里短,女人一早去
菜市场买了菜,经过这里,也会进来坐一会儿,把菜理好再回去;而男人,喝酒打牌没
了伴儿,到这里来肯定不会落空。老蔡中午便和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在边上的小酒馆里
,喝得满脸通红回来,陆羽泡了杯茶送过去,他已经躺到楼上一张床上睡着了。
这样的生活简单而快乐,只是,很多事情一定不像它看起来那么简单。
陆羽非常想找一个时候,和老蔡谈一次。虽然他整天泡在这里,但这样的机会居然不多
,更重要的是,老蔡根本就不愿意和他谈,甚至,他根本不承认十多年前的那个雨夜,
曾经在街头偶遇到一个流浪儿。
你一定认错人了,我以前根本没见过你。 老蔡这样说。
也许吧,但我需要点时间来确定自己认错人了。 陆羽也不和他争辩,他本来就没奢望
能一下子知道那个雨夜后来发生的事。
对于陆羽每天混在诊所里,老蔡并不在意,他知道陆羽的心思,但仍然每天我行我素,
根本就当陆羽隐了形。这样,陆羽就有了更多的机会了解老蔡,这本来就是他的目的。
老蔡绝对是个不简单的人,在他背后,一定藏有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在诊所里待的时间愈久,陆羽对老蔡的兴趣越浓。但是,他又隐隐有些担心,也许这些
秘密是致命的,特别是那晚燕婷离开飞羽堂之后,他的这种预感更强烈了些。
这个午后,坐在暖暖的阳光下,他隐约感到了些不安。今天诊所里太安静了,安静得让
他有些觉得不正常。难道,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像是回应他的预感,两个女人急匆匆地推门进来。陆羽认出其中30多岁年纪的叫潘艳,
绰号小棉花,是老蔡诊所里的常客,而且,跟老蔡关系暧昧。潘艳身边的那个女子年轻
了许多,模样也生得颇为俊俏,只是妆浓,画得有些夸张,稍有些眼力的人,一看就知
道她必定来自周边农村。
老蔡又哪儿鬼混去了? 潘艳进门就冲着陆羽嚷。
陆羽已经习惯了潘艳的粗俗,所以点头微笑,指指楼上: 中午跟几个人喝多了,在上
面睡着了。
潘艳骂一声: 这死老鬼,迟早得把自己喝死。
她示意那年轻女子在楼下等她,自己径自上楼。陆羽瞧那年轻女子有些面熟,想了想,
知道肯定是在这里见过她,但一下子却想不起来她究竟是谁。
坐。 他冲那女子做个手势,女子感激地笑笑,但神情却颇为不安,好像有着极重的心
事。陆羽看在眼里,便已经猜到了几分。
没多久,潘艳拉着老蔡从楼上下来。老蔡眼睛还没全睁开,显然还没醒酒,走得跌跌撞
撞的,要不是潘艳在他身边扶着他,估计早就趴下了。
陆羽很担心,老蔡这个样子,难道还能替人看病?
没错,潘艳带那年轻女子来,肯定是来瞧病的。潘艳把老蔡拉到年轻女子跟前,大声道
: 死鬼,我这妹妹可交给你了,你要不把她的毛病给治干净了,以后别想我再给你留
门。
老蔡眯缝着眼看那年轻女子,道: 我好好瞧瞧这回又是你哪个妹妹。
那女子被他瞧得有点不好意思,身子转个弯,把脸扭过去。
这不是小娟吗?她怎么又成你妹妹了。 老蔡说完哈哈笑,上去就搂住了小娟的肩膀,
大家都这么熟,就别羞答答跟大姑娘似的了,来吧,进去瞧瞧你到底得了啥病。
小娟扭头看潘艳,潘艳瞪着眼睛叫: 死鬼你别占人小姑娘便宜。 她又安慰小娟, 娟
儿,别怕,这死鬼就这德性,跟谁都这样。他要敢对你怎么样,别说你们家赵光明不会
放过他,姐姐我待会儿先把他折巴折巴当柴给烧了。
老蔡回头不耐烦地笑骂一句: 放什么狗屁,我这把岁数,够当她爹了。
潘艳还是不放心: 不行,我得跟进去瞧瞧。
老蔡瞪眼: 不行,就你那醋坛子,跟进去了我还怎么给人瞧病。
反正我就是不放心你,谁不知道你老蔡是条狼。 潘艳毫不示弱。
知道我是狼还把人家小姑娘往我这里推,你安的什么心。
潘艳眼珠一转,忽然拉过一边的陆羽: 要不我让小陆跟进去盯着,你这诊所里,我瞧
也就这小陆还像个正经人。
陆羽刚才正在凝神想事情,忽然听到这话,吓得赶紧往后缩: 不行不行。
老蔡哈哈笑: 我说小棉花你可别小陆打的主意,人家小伙子没见过这阵势。
陆羽已经挣开了潘艳,远远地躲开,臊红了脸。
潘艳无奈,只能看着老蔡把小娟揽进了不远处的一个房间。她掉过脸来,冲着一脸不安
的陆羽笑,小碎步踱过来,陆羽又赶紧往边上躲。
你怕什么,我不会吃了你。 潘艳笑,坐到边上的长椅上, 其实我一点都不担心老蔡欺
负小娟,老蔡那人,大家都知道,也就图个嘴上痛快。
陆羽犹豫了一下,低声问: 刚才你说,这小娟是赵光明的女朋友?
潘艳奇怪地道: 你不知道?这条街上的人全知道。
陆羽低头不语,但隐约间却觉得有些事情不对了。从燕婷的资料里他知道了赵光明的情
况,赵光明因为黄丽娟才来到云龙市,中间好几年时间,一直对她念念不忘,甚至采取
跟踪禁锢等手段,希望能够让黄丽娟回心转意。但黄丽娟却为了钱财,不惜周旋在众多
的男人中间,用骗婚的方式,来诈骗他人钱财。赵光明后来终于对她绝望,因爱生恨。
但在警方调查时,却说自己已经找了新的女朋友,终于从黄丽娟的阴影中解脱出来。那
么,刚刚跟老蔡进去的那个小娟,真的是他女朋友吗?
虽然来老蔡诊所时间不长,但陆羽是很能分得清状况的人。他知道混迹于诊所里的人,
多处于社会最底层。比如潘艳和她众多的姐妹们,便来自云龙市周边的县城和农村,租
住在巨龙路上,从事见不得阳光的职业,这点,从她们的衣着打扮就能看得出来。老蔡
诊所里每天那么热闹,可以说有一半是她们的功劳。那些无所事事游手好闲的男人,把
和这些女人打情骂俏开些低俗的玩笑,当成一天里最大的乐趣。
从事那种行业的女人,不可避免地会患上些难以启齿的疾病。去正规医院诊治,需要花
费高昂的费用,而且,还会受到种种歧视。现在有了老蔡,她们可以高枕无忧了。有些
疾病,常常是一针一药就可以解决的,去正规医院,会拖到你崩溃。
现在陆羽毫不怀疑潘艳带来的小娟,跟她从事的是同样的职业,小娟患上的,也是那种
不太好的疾病,所以,潘艳才会在老蔡带小娟进去时,故意拿话挤兑老蔡。
现在的问题是,如果小娟真是赵光明的女朋友,难道赵光明会因为她而忘了黄丽娟?从
二者的行为本质上来分析,黄丽娟至少还有选择,而从事色情行业的小娟,则连选择的
机会都没有。赵光明对黄丽娟深恶痛绝,又怎么会去找一个比她更堕落的女人做女朋友?
但是潘艳说,小娟是赵光明的女朋友,整条街上的人都知道。
为什么会这样?
陆羽想得有些走神,边上的潘艳看他心不在焉的样子,也不跟他说话,摸出手机来玩游
戏。忽然间,音乐响起,吓了陆羽一跳,赶紧摸出自己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名字是燕
婷。
你在老蔡诊所吗? 燕婷问。
在。 陆羽听出燕婷的声音颇为严峻。
那么老蔡在吗?
在。
好,你留在那儿,也别让老蔡走,我们马上就到。
陆羽还想说什么,但那边的燕婷已经挂断了电话。
陆羽心情沉重,他还从来没有听过燕婷用那么沉重的语气说话。他忽然想到,也许自己
适才的预感真的灵验了。
燕婷来找老蔡,发生的事情必定和神谕杀手有关。
那么,应该是又有死者出现了。
云龙市历史最长的一家电影院坐落在祥浦路上,还是40多年前的那幢老建筑,虽然中间
翻修过几次,但仍然给人破败的感觉。可以想像,它的经营状况一定不好。事实上,黄
海电影院如果不是几位人大代表的联名上书,恐怕现在早卖给了哪家开发商盖商品楼。
但是最近这段时间,电影院的观众一下子增加了许多。究其原因,无非是因为临近年关
,几位大导演的贺岁片公映,再加上黄海电影院的票价比其他影院略低些,所以,着实
吸引了一批年轻的观众。
但几天的上座率根本改变不了影院的命运,所以,当兴高采烈的观众从面前进入影院的
时候,老张心里还是静得像一潭水。
老张今年50多岁,再有几年就退休了。他在黄海电影院里干了一辈子,现在看着一场电
影稀疏的几个观众,脑子里常常会浮现出上世纪80年代的繁华景象。
社会在进步,网络和满大街的盗版碟片,已经让很多人整年想不起来去一次电影院。
电影院和老张一样老了。
这天中午,老张吃过午饭便赶到影院,下午的第一场电影放映时间在16点,所以他并不
着急。他的工作,就是在观众入场前,简单清理下影院的卫生。因为时间宽裕,所以,
他的活做得挺仔细。一个多小时下来,扫了几堆垃圾,装袋,用小推车运到垃圾箱去。
最后,他带着拖把和水桶,去公共卫生间。
原来的清洁工,已经早在3年前就被辞退了,剩下的员工,都是身兼数职。
影院公用卫生间分两处,男左女右,老张慢悠悠先进到男卫生间里。因为这两天观众人
数增多,所以卫生间的情况也颇为恶劣。老张忍着味道,先把过道里清扫了一遍,然后
,打开蹲坑的门一个个检查。
就在他拉开第三个隔门的时候,看到里面倚墙坐着一个男人,双目紧闭,脖子以下,全
被深紫色的血污沾满。
老张惊慌失措之下逃出卫生间,赶紧报了警。那时的时间是中午12点45分。
15分钟后,刑侦队的人赶到,法医郑超检查过尸体,确定死因系锐器割断了死者的颈动
脉,使用的凶器,正是前几起谋杀案中凶手使用的单刃锐器,由此断定,这又是连环谋
杀案的延续。
死者身份很快被查清。
死者高新民,男,32岁,本市人,高中文化,生前系奔牛贸易公司总经理,居住地为朝
阳西路丽都秀水小区。本月14日中午12点45分,被黄海电影院职工老张发现他死在影院
的男卫生间里。法医郑超初步判断,死者死亡时间为案发前12到16个小时,也就是13日
夜里8点到12点之间。据黄海电影院职工老张提供的情况,13日晚,影院晚场电影时间
为7:30分,由于是两场连放,所以结束时间应该在10:30分左右。当晚上映的是两部
贺岁片,所以上座率在70%左右,据老张推测,高新民应该是在散场前的一段时间在卫
生间里遇害,理由是,影片在最后部分进入高潮,很少有人会在那时候离座去卫生间,
而且,是在知道影片即将结束的情况下。这样,凶手杀死死者,才不会被人撞见。因而
,死者的死亡时间基本上可以锁定在13日晚10点到10点半之间。当然,更精确的死亡时
间还需要郑超最终尸检结果才能确定。
死者死因系脖间颈动脉被锐器割断,同样,从伤口看,锐器很锋利,但有同样的细小拉
痕,这与前几起谋杀案的伤痕吻合,可以确定凶手使用的,正是前面4起凶案中的凶器
。同时,在案发现场,同样发现了凶手留下的标记,死者羽绒服拉链被拉下来半截,怀
里揣着一个玩具遥控直升机。
现场勘查表明,尸体有被移动过的迹象,应该是凶手杀死死者之后,再将他移尸至隔断
内。现场没有搏斗过的痕迹,死者身上的钱包里,现金和证件俱在。死者的家庭背景及
社会关系,正在调查中。
现场分析会之后,燕婷心情有些沉重,和叶洪伟打个招呼,便径自出门上车。这时候,
袁轻舟从后面追过来,大声叫她的名字。
知道你去哪儿,方便带上我吗? 袁轻舟的神情看上去很淡定,这让燕婷有一刻的错觉
,觉得他很像一个人。
你确定我要去的地方,跟你要去的是同一个地方? 她问。
袁轻舟淡淡地微笑一下,点头。
稍作犹豫,燕婷还是让他上了车。
这时候,二楼的窗边,叶洪伟目睹了燕婷和袁轻舟一块儿离开的场景,他的眉峰紧锁,
眼中似乎有些无奈。边上的杜海明凑过来,眼睛还盯着外面,带些不愤地道: 叶队,
你干吗不陪燕姐一块儿去?
叶洪伟回身瞪他一眼: 添什么乱?这里一摊事,不得我盯着?
杜海明还是有点不忿: 以前燕姐出去办啥事都带着我,现在凭什么那个袁轻舟一来,
就天天腻燕姐跟前?你看他那小白脸的样儿,就知道没安什么好心。
别瞎说! 叶洪伟用力拍他的肩膀, 人家可是省厅领导。
杜海明摇头: 叶队,这会儿可不是讲风格的时候,别到时候肠子都悔青了。
叶洪伟 嘁 一声: 说什么啦,我说你脑子里天天都琢磨啥,这些案子还不够咱们受的
? 看杜海明露出委屈的神色,叶洪伟顿一下,声音柔和了些, 我知道你要跟我说什么
,放心,等我手上这件事做完了,保管让那小白脸知难而退。
叶队,你在做什么事,这么有把握? 杜海明来了兴趣。
干活去吧你,哪来那么多废话。 叶洪伟再瞪他一眼,转身离开。后面的杜海明皱眉想
了想,还是快步跟了过去。
杜海明已经断定叶洪伟背着大伙儿在做件很重要的事,而且那件事,必定和燕婷有关。
杜海明脑子飞快地闪,忽然想到了一件事,那瞬间,他的面色也凝重了许多。
燕婷开车带着袁轻舟,快到巨龙路的时候,给陆羽打了个电话,确定了他和老蔡都在诊
所里。片刻之后,到达老蔡诊所,下车,进屋,陆羽正在等他们。
看到燕婷身边的袁轻舟,陆羽微怔,但目光很快就落回到了燕婷的身上。
你们稍等,我去叫老蔡出来。
他明明是认识袁轻舟的,为什么现在却跟从来不知道他一般?
燕婷看着他的背影,心里生出些疑问。她边上的袁轻舟看起来好像也有些疑惑,他盯着
陆羽的背影,好像在竭力思索或者回忆什么。
陆羽走到门前,先是使劲咳嗽了一声,这才大声叫: 老蔡,有人找。
里面的老蔡应一声,但却没有立刻出来。陆羽走回来,招呼燕婷和袁轻舟坐。边上的潘
艳这时悄悄起身,往老蔡待那房间方向去 她之前在这里见过燕婷和袁轻舟,知道他们
的身份。虽然此时她对警察并不畏惧,但职业习惯还是让她对警察有几分戒意。
老蔡终于从那屋里出来,潘艳随后便钻了进去。
见到燕婷和袁轻舟,老蔡眉峰微皱,大大咧咧地过来,脸上的神情显示他并不掩饰自己
的心情: 又是警察,你们警察是不是都没事干了,成天往我这儿跑。
燕婷上前一步,正色道: 我们来只想问你一件事。
老蔡歪着头一脸不羁: 让你们警察盯上,算我倒霉。说吧,你要问什么?
昨天晚上8点到12点之间,你在做什么?
老蔡怔一下,忽然笑: 你们到底是刑警还是派出所的片警,为这么丁点小事儿,就大
驾光临我这小地方。不知道的人见了,还以为我犯了多大的案子。
他身子往燕婷跟前凑了凑: 不会昨晚又死人了吧?
燕婷凝眉瞪着他: 你只需要回答那段时间你在做什么!
对不起,那是我的私事儿,跟你们警察没关系。
这下,连神色自若的袁轻舟,都不禁凝神盯着他看,那边的陆羽,目光飞快掠过袁轻舟
,也落到老蔡身上。陆羽知道,燕婷专程跑来问老蔡昨晚的行踪,这一定非常重要。
老蔡似乎也感觉到了场上气氛的紧张,他左右看看,也不禁严肃了些。他嘀咕道: 不
会真死人了吧,死人你们不抓凶手,上我这里来干吗?
我再问你最后一次,如果你不想回答,那我们只能换个地方再问了。 燕婷道。
去哪儿,公安局? 老蔡又露出不羁的神色, 去哪儿我也是这句话,那是我个人隐私,
想知道自己查去,别来问我。
燕婷气急,但又无计可施,她总不至于因为老蔡的不配合,真把他带回局里。边上的陆
羽犹豫了一下,走到老蔡跟前,显是想劝说什么。就在这时,后面忽然有人大声道:
你们想知道老蔡昨晚干了什么,应该来问我。
众人一起循声看去,只见两个女人站在稍远的地方,正是潘艳和小娟。
潘艳慢慢走了过来,到老蔡跟前站定,在众人的注视下,挽住了老蔡的胳膊。
昨晚他在我那儿,我们整晚都在一起,一直到今天早上才分开。 潘艳说。18疯婆子
那一晚,和陈建平走在街道上,张牧云心里忽然生出些久违的羞涩。
难道,因为我像极了那张照片上的女孩?
陈建平一路沉默,并没有问及她和那个半秃顶男人的关系,这让她感到轻松,并对身边
的男人心生感激。偷眼看去,陈建平看起来心事重重,显然是想到了那个照片上的女孩
。张牧云的心情忽然也变得有些阴郁,纵然陈建平什么都不说,她似乎已经猜到了发生
在他们之间的故事。
那必定是个悲剧,所以,这个男人才会这么落寞。
张牧云想要安慰他一下,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只能跟随他一块儿沉默。回家的路很长,
但却好像一下子就走到了尽头。小区门前,停下,张牧云面对着陈建平,犹豫了一下,
轻声道: 谢谢你。
陈建平盯着她,依然是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他的嘴唇动了动,但仍然没有发出声音,好像有些话涌到嘴边,又被他
咽了回去。于是,张牧云莫名就生出些期待来。
再见。 陈建平说,并且毅然转身,大步离开。
张牧云错愕至极,她以为,这个男人至少会说点什么的。他连续多日到她的酒店吃饭,
又费尽心思跟踪了她,难道就为了送她回来,然后再说 再见 ?
还是怅然转身,穿过大门,往小区里去。
就在这时,她忽然听到身后传来纷沓的脚步声,接着,就听到有人大声叫她的名字。回
身,只见陈建平正大步跑来。刹那间,她下意识地就迎着他疾奔过去。
回到小区门口,俩人面对面站定,陈建平大口地喘息,但眼睛里却迸射出些让张牧云心
动的光芒。
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你可以拒绝我,但我一定要对你说出来。 他说。
似乎没有丝毫的犹豫,张牧云便重重地点头。
第二天,火车上,张牧云坐在陈建平的对面,不禁怀疑起自己的这个决定。
我怎么会跟一个陌生人去往一个从来没去过的地方?我们认识不过才两天,我们还缺乏
起码的了解。对他的信任,难道仅仅因为他在我最需要的时候帮助过我,还是因为他给
我看的那张照片?
而此时的陈建平又开始了他的沉默,他的目光落在窗外飞逝的风景上,好像根本无视张
牧云的存在。但张牧云却并不在意,相反,一路上的无言,反倒让她享受到了从来没有
过的平静。
离开那座城市,就没有了任何的烦忧。那个讨厌的半秃顶男人,挨揍之后一定不会善罢
甘休。管他要做什么,至少现在,他与她无关。她在路上,去往一个陌生的地方,和一
个陌生的男人。那个男人看起来是如此的落寞,是不是在他心里,正思念着另外一个女
人?
那是个跟我长得极像的女人。
张牧云对陈建平的故事忽然充满好奇,因而,也对这一次的行程充满期待。她相信,沉
默的男人,终将会在这个旅途中讲述他的故事。
按照凶手挑选目标的标准,高新民应该也是个该死的人。
高新民的奔牛贸易公司实际上就是个皮包公司,已经连续两年零申报,办公地点也租给
了别人。他的社会关系极其复杂,但在调查走访中,大家对他的印象并不算太差,除了
喜欢吹牛,好像也没别的什么劣迹。高新民的家庭关系相对简单,几年前与妻子离了婚
,妻子远嫁他方,已经多年没有音讯。
燕婷在向张坚汇报案情。
值得注意的是,高新民还有个哥哥叫高新为,36岁,在青年路上的古玩一条街,开了家
水族馆。高新为身强力壮,性格暴躁,手底下纠集了一帮社会闲散人员,可谓青年路一
霸。很多古玩店的老板都被他敲诈过,稍有不从,便会有意外发生 或是半夜铺子被砸
,或是被不明人物殴打。警方也曾多次介入,但苦于没有证据,那些小老板宁愿破财消
灾,也不愿得罪了高新为。如果要说恶人,高新为的劣迹比高新民要多得多。
但凶手还是选择了高新民,那么,一定是高新民还有什么隐藏的劣迹,比高新为的欺行
霸市更为恶劣。 燕婷沉默了一下,语气里有些无奈, 这已经是凶手的惯例,前面几起
凶案,杀人后,凶手都留下了某种标记,来给我们指引调查的方向。这次,死者高新民
的怀里,有一架玩具遥控小飞机,经鉴定,玩具飞机上并无死者的指纹,因而可以确定
,玩具飞机是凶手留下的。
燕婷面露忧戚之色: 现在我们虽然还不知道玩具飞机,对于高新民究竟意味着什么,
但可以猜想,它必定和孩子有关。
这方面的调查一定要抓紧。 张坚脸色看起来有些阴郁, 我不想把我的压力转加到你们
身上,但是,凶手作案间隔时间越来越短,而且没有丝毫停手的迹象,如果不尽快找到
他,不知道接下来,还会出现多少受害人。
燕婷低头不语。
过去这么长时间,这案子难道真就一点线索都没有? 张坚语气挺严厉, 那个袁轻舟呢
,他不是犯罪心理专家吗,也没办法?
袁警官这些天也挺辛苦,每天都在外面跑,好像已经有了线索。 燕婷犹豫了一下,还
是把老蔡的名字咽了回去, 我想,他一定很快就会提交罪犯轮廓描述和心理画像报告
,也许,那时候,我们就能锁定犯罪嫌疑人了。
张坚怔一下,盯着她看: 你的话,我是否可以理解成,你现在已经有了怀疑对象,但
却没有证据,你希望袁轻舟提交的报告,能支持你的怀疑?
燕婷想了想,慢慢点头。
好,明白。 张坚声音洪亮了许多, 我现在已经对袁轻舟的报告充满期待了。
燕婷还想说什么,忽然电话响,接听,是叶洪伟。
燕婷,已经查到了那个玩具飞机的线索,我现在正往市第一人民医院去,你要没什么要
紧的事,也赶快过来吧。 叶洪伟说。
燕婷当即向张坚说明情况,出门开车往医院去。半个小时之后,和已经守在医院门口的
叶洪伟杜海明会和,三人往新建的病区大楼走。
路上,叶洪伟简单向燕婷说明了情况。
叶洪伟和杜海明,今天去走访死者家属,高新民的父母接待了他。对于儿子的惨死,老
夫妇当然非常痛苦,俩人絮絮叨叨夸了半天高新民,说他如何懂事如何孝顺,叶洪伟和
杜海明虽然听得有些乏味,但却不忍打断他们。后来,话题转到了高新为身上,颇为朴
实的一对老人,毫不掩饰自己的忧虑。
大为也是个孝顺的孩子,但我们知道,他在外面做了很多不好的事。每次他回来,我们
没少唠叨,他当面答应好好的,但出门后,就把我们的话当耳边风。坏事做多了会有报
应的,但我们真没想到,这报应会落在大民的身上。 老夫妇已是涕泪纵横。
眼看得不到什么有用的线索,叶洪伟和杜海明只能起身告辞。出门的时候,叶洪伟看老
太太腿脚有些不利落,便让她别送了。老太太依言坐下,老爷子把俩人送到门边。杜海
明顺口问了句老太太的腿是不是伤了,老爷子摇头叹口气: 半年前让车给撞了,到现
在也没好利落。
那肇事的人,找着了没有? 杜海明问。
那人还算有良心,没跑,还给大为大民打了电话。 老爷子再叹口气, 为这事,大为大
民前后忙了一个多月,那人赔了不少钱,事情总算圆满解决了。
杜海明礼貌性地 嗯 一声,但走在前面的叶洪伟却突然转过身来: 能告诉我那个肇事
者的联系方式吗?
多年的刑侦工作经验,让叶洪伟在听说这件事后,最先浮现在脑子里的疑点就是,既然
肇事者当时没跑,还打了电话给受伤者的家属,按说应该是个明晓事理的人,为什么高
新为兄弟俩,会因为赔偿问题忙活了将近一个月。这其中,是否另有什么隐情?
老爷子只记得肇事者名叫苏文琼,女性,30多岁年纪,其他情况一概不知。在叶洪伟的
追问下,老爷子给大儿子高新为打了电话,但高新为在电话里,却拒绝透露苏文琼的任
何信息,这更让叶洪伟心中生疑。
苏文琼的资料很快就被查到了,原来半年前老太太被撞之后,曾有路人打了报警电话,
交警与110都曾到过现场,最后交警大队三中队还出了责任认定书。叶洪伟和杜海明跑
了趟三中队,就拿到了苏文琼的联系方式,顺便,也了解了一下那次事故的情况。
过程非常简单,苏文琼当天骑了辆电瓶车,拐弯时为了躲避一辆疾驰的小轿车,撞倒了
65岁的辛月娥。现场情况一目了然,所以苏文琼应该对这次事故负全责。
双方当事人,没有对裁定提出异议,因而交警中队,也就没有跟进这次事故。
拿到了苏文琼的联系方式,叶洪伟立刻给她打了电话,但语音提示对方关机。于是,他
又带着杜海明,去了苏文琼的家。
敲门,好长时间,里面没有动静。于是敲对面人家的门,开门的是位戴眼镜的中年男人
。叶洪伟亮明身份,说明来意,中年男人怔了一下,未语先叹: 好端端一家人,几个
月的工夫,就毁了。你们公安早干吗去了,要是早点来,兴许就没这么多事了。
邻居对苏文琼家的遭遇也只是一知半解,他告诉叶洪伟和杜海明,苏文琼电动车撞了人
,那家人数次找上门来,逼得苏文琼一家终日惶恐不安,接下来,苏文琼的丈夫蒋家明
不知道什么原因,抱着儿子蒋小维从楼上跳了下去,蒋家明当场死亡,蒋小维在医院急
救了3天后,也死了。苏文琼受了这样的刺激,精神恍惚,每天只把自己关在屋里不愿
见人。后来终于肯出门了,但却开始浓妆艳抹,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见到男人就傻
笑,像个疯婆子。
但我知道苏文琼没有疯,因为半夜的时候,我经常隐约听到的哭声。 邻居说。
叶洪伟和杜海明面面相觑,有一瞬间竟然无语。他们知道已经找对了方向,高新民之死
,必定和苏文琼一家的悲惨遭遇有关。现在他们要做的,就是找到苏文琼,弄清楚在他
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而当叶洪伟向燕婷讲述到这里时,燕婷的心骤然缩紧 对于那些深夜里的哭泣,她实在
是太熟悉了。闭上眼,那些哭泣便穿越夜色而来,如同无处可逃的空气,紧紧将她环绕。
我知道如何才能让那些哭泣消失,我知道,所以决不会放弃。
我们为什么来医院,难道苏文琼在这里? 燕婷问。
没错。 杜海明抢着回答, 那邻居说苏文琼一个月前被车撞了,住进了医院。
叶洪伟面露忧色: 据那邻居说,苏文琼已经脱离了危险期,但是,苏文琼醒过来后,
居然记不起来发生了什么事。
失忆? 燕婷惊道。
叶洪伟无语点头。
燕婷轻叹一声,神情也显得有些怅然若失。
进到病区大楼,找到苏文琼所在的病房,只见床上躺着个30岁左右的女人,双颊深陷,
头发凌乱,面如枯膏,即使在睡梦中,眼皮仍然不时轻微颤动,好像正被噩梦困扰。
3人在床边站了会儿,心情沉重地出门去找苏文琼的主治医师。
车祸中,苏文琼的脑部遭到重创,造成脑积血,血块压住部分记忆神经,导致患者短期
记忆力丧失。说具体点,就是她的记忆还停留在今年夏天。 医生解释道, 这属于暂时
性失忆,理论上,患者手术放血后,就能恢复记忆。但我们并不能保证,手术后,苏文
琼就一定能恢复记忆。
苏文琼骑电动车撞倒辛月娥,就是夏天发生的事。 叶洪伟沉声道。
如果苏文琼不恢复记忆,岂不是就没人知道,这半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燕婷面色愈
发沉重,脑子里无端闪现苏文琼独自在深夜里哭泣的画面。
因为苏文琼家里就剩下她一个人,老家又在外地,虽然联系了她的父母,但因为春运,
家人不能及时赶到,所以手术就耽搁了下来。 医生说。
这样,会不会影响对她的治疗? 燕婷问。
医生摇头: 苏文琼已经脱离了危险期,后期治疗耽搁几天没关系。有些患者,甚至不
用手术都能自愈。
告别医生,燕婷等三人再去苏文琼的病房,这回,叶洪伟和杜海明站在门外,只有燕婷
站到苏文婷的床边。苏文婷的眼皮颤动得好像更厉害了,燕婷弯腰,轻轻抚住她的额头
。女人憔悴的面孔,仍然掩饰不住她曾经的美丽。燕婷在心里重重地叹息,正要起身离
开,苏文琼忽然睁开了眼。
苏文琼真的已经不记得这半年间发生的事了,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丈夫和儿子已经永远
地离开了她。
他们为什么还没有来呢? 她的语气里充满了疑惑。
燕婷不知道该怎么来安慰她,也不知道,当她听到那个噩耗后,是否能承受得住这样的
打击。她只能坐在床边,握着苏文琼枯瘦的手,听她絮絮叨叨说些对丈夫和儿子的想念
,最后,扭过头去,在苏文琼视线不及的地方,眼睛变得红润。
苏文琼的思维显得有些混乱,语言也毫无逻辑可言,她甚至想不起来问一下燕婷是什么
人。最后,就在燕婷即将离去的时候,她忽然眼睛里充满渴望。
能帮我个忙吗,去找家明和小维。 苏文琼说。
燕婷与她对视,过了好一会儿,还是不忍拒绝,慢慢点头。
拿着苏文琼的家门钥匙,燕婷等人再次来到她的家,打开门进去,第一眼看到的,就是
厅里的墙上挂着的两幅被黑纱围起来的照片,不用问,那男人就是蒋家明,那孩子,就
是蒋小维。在照片的不远处,还有另外一张一家三口的全家福,苏文琼和蒋家明笑得灿
烂,而蒋小维,脸上洒满阳光。
多么幸福的一家,为什么短短半年间,就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
进到蒋小维的儿童房,站在门边四处张望,燕婷看到,床边的桌子上,放着一个遥控模
型飞机的玩具,它赫然与高新民死亡现场发现的一模一样。
燕婷立刻知道,高新民就是毁灭了这个家的元凶,凶手选择他作为目标,也必定因为苏
文琼一家的悲惨遭遇。但是,苏文琼早在半个月前就已经出车祸住进了医院,甚至已经
不记得这半年间发生的事了,她根本没有作案的条件。
那么,凶手究竟是什么人,他和苏文琼又究竟是什么关系?
燕婷的头忽然开始疼,两边太阳穴像是插进了两根针,眼前也变得白花花一片。她的身
子晃了晃,赶紧扶住边上的门,叶洪伟和杜海明飞快地赶过来,将她搀扶到沙发上坐下。
燕婷闭上眼睛,根本无力理会叶洪伟和杜海明关切的询问。她的脑海里,适时地又出现
一个幽深的宅院、寒夜里沸腾的水汽和扑鼻的茶香,当然,还有个面色苍白的男人。
她忽然很渴望那样的时候,与那个男人凭窗而坐,在茶香与丝丝温暖里,随便聊些什么
。当然,更重要的是,她相信陆羽会告诉她些什么。
电话铃响,费力地摸出手机,来电显示上的名字是袁轻舟。
我想在正式提交犯罪心理分析报告之前,与你先交流一下。 袁轻舟的声音还是那么淡
定, 你对案情比我熟,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燕婷 腾 地站了起来,好像瞬间身体里被注入了某种力量。
好,你在哪儿,我马上就到。
叶洪伟和杜海明疑惑地看着燕婷好像变了个人似的,但不等他们说话,燕婷已经抢着道
: 我有很重要的事,必须现在就去。
燕姐,你去哪儿,用我们陪你吗? 杜海明道。
燕婷想了想,目光在叶洪伟身上匆匆一瞥,低声道: 不用,我去找袁轻舟,他要跟我
谈凶手的犯罪心理分析报告。
叶洪伟与杜海明立刻无言,燕婷起身独自走到门边,犹豫了一下,开门的时候,再轻声
道: 希望袁轻舟的这份报告,不会令我们失望。
看着燕婷的背影消失在门边,杜海明想说什么,但叶洪伟已经做个手势,制止了他要说
的话: 什么都别说,我们去找高新为。
叶洪伟说完话,径自出门,杜海明只能跟在他的后面。
刚出楼洞,刚好看见燕婷的车疾驰而去,叶洪伟佯装不见,但后面的杜海明,却已经满
脸都是不忿之色了。
每个人的历史,都决定了他在今天成为什么样的人,本案的凶手也不例外。探寻他的历
史,只是为了明白他为什么会成为今天的凶手,但是,探寻的过程,我们必须从已经发
生的5起凶案开始。
通灌路上的皇驾咖啡,2楼的小单间,袁轻舟与燕婷面对而坐。袁轻舟看起来有几许憔
悴,显然这些天忙得够呛。他的面前摆着一叠资料,但却并未翻动。他只是不停地用小
匙搅动杯中的咖啡,好像这样,能有助于他思考一般。
对面的燕婷神情严肃,能够提前分享袁轻舟的犯罪心理学报告,她觉得是件颇为幸运的
事。而且,她还希望,能从袁轻舟的分析报告中,得到帮助。
5起凶案的死者身份各异,在之前的调查中,我们从他们身上,找到的惟一共同点,就
是他们都是些在道德上存在严重缺憾的人,他们都曾伤害过一些人,并且同样都没有受
到相应的惩罚。死者罗晓峰,是否就是蜜月杀手暂且忽略,他的偷窥偷拍行为,直接导
致了在网络中轰动一时的海风门事件,事件中的女主角,也因此而被丈夫失手杀死;第
2起凶案中的死者冯文山,利用职务之便,多次要挟患者女性亲属满足其私欲;而鲍国
忠为恶多年,打骂父母,强奸弟媳,其行为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死者黄丽娟,以骗婚
为手段,多年来一直从事骗人钱财的勾当,并且,对受害人造成极大的精神伤害,还有
人为此失去了生命;最后一名受害人高新民,结合你刚才谈到的情况,我们相信,他必
定就是造成苏文琼一家悲惨际遇的元凶。凶手选择这些人作为目标,一定是精过精心的
策划和安排,属于有组织力的犯罪人。这类凶手,大多头脑聪明,拥有高于常人的智商
和良好的社交能力,从事技能性的职业,或者,还有完美的家庭,在一般人看来,他与
我们身边那么多平凡人毫无区别。
对于受害人的研究,可以让我们弄清凶手杀人的动机。在本案中,凶手选择了一些犯有
过错的人作为目标,我们可以想像一下,那些受害人在他眼里,都是些恶人,他杀死他
们,只是让他们得到应有的惩罚。所以,在他的意识中,他其实扮演的是一个法官的角
色。他可以根据自己的道德标准和行为准则,来判定一个人的生死。他觉得自己是正义
的,他的行为带有某种使命驱使动机。实际上,他已经沉溺于对他人的支配感,掌控一
个人的生命和死亡,被他视为终极的权力。像西方许多被称为城市猎人的连环杀人犯一
样,使命动机让他觉得自己的杀戮是在清理着这城市的垃圾。这样的凶手,他的经历必
定有异于常人,当有一天他站在我们的面前,我们探寻他的历史,或许会发现,他生命
里可能遭受过重大的挫折,而挫折来自于不公正的待遇;或者,他曾经被一些人或者事
深深伤害过,那伤痕经历数十年仍旧不能被抚平;还或者,在他年轻的时候,遇到过某
个人,是那个人改变了他成长的轨迹,让他形成了今天的非人格类型特征;再或者,他
今天的杀戮其实是种自我救赎,在他的人生经历中,有一些无法让他释怀的劣迹,他因
为某种原因,一直处于深深的自责之中。因为无法弥补曾经的罪恶,所以,他要为自己
找到一条救赎之路。
燕婷盯着袁轻舟,微微颔首: 独特的人生经历导致了凶手异常的人格,但他成长为一
个连环杀手,必定会有一个开始、发展到成熟的过程。
没错。他不可能一下子就成为一个连环杀手,在此之前,他必定还有许多类似行为,只
是程度不会像杀人这么严重。我们试想一下,一股怨天尤人嫉恶如仇的反社会情绪,很
早就存在于凶手的脑海里,他对于别人或者自己的憎恶,迫使他必须去做些什么。最初
,他会选择一些道德许可范畴之内,我们每个人都能接受的方式。比如说,见义勇为,
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针对一些小小的行为缺憾去惩治一些人,或者,去帮助一些他能
接触到的弱势人群。这些行为,必定在一段时间内,让他获得了从未有过的平静,于是
,他以为找到了能让自己解脱的良方。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那些小小的所谓善行
已经无法再让他得到满足,他必须寻求更高级别的行为方式,来让自己得到解脱。
他寻找到的方式,就是杀人。 燕婷道。
杀人在他眼里,并不是恶,而是一种善举,因为他杀死的,都是些他认为该死的人。但
其实,他在杀人过程中,照样享受了极度亢奋和反社会权力的快感。从这5起凶案的案
发频率来看,凶手一旦开始,便一发而不可收拾。由此我们可以想像,在此之前,他必
定经历了一个漫长的积累过程。现在,我们必须考虑这样一个问题,究竟什么原因,促
使他迈出了第一步,除了我们习惯上认为的诱因之外,我想,他一定已经在内心,通过
一些认知手段,将他杀人行为本身合理化了。这在犯罪心理学中,就是所谓的过滤反馈
阶段,凶手在这个阶段,将自己之前接受的某些价值观、规范、信念、认知等非人格类
型特征系统化,并且用它们来为自己的暴力行为,建立一套合理化的理论。
燕婷点头,袁轻舟这套过滤反馈理论,是她之前没有想到的。
这种将暴力行为合理化的过程,有些人只要花费很短的时间,而另外一些人,却要经过
一个长期的痛苦抉择,有时候,他们还需要借助外力。比如说宗教,或者历史上曾经有
过的一些个例。
将自己的暴力行为,假以其他人的名义。上帝、外星人,或者某种神秘力量。 燕婷立
刻就领会到了袁轻舟的意图。
袁轻舟赞许地微笑: 以上这些,我想,就是凶手杀人的心理历程。下面,我想说一下
,我对罪犯所做的轮廓描述。
燕婷身子往前倾了倾,以示自己的郑重。
我觉得凶手应该是男性,35岁到50岁之间,体形偏瘦,身体健康,动作敏捷。家住本市
,未婚或者离异,独居,有充足的个人空间。中等以上文化程度,从事技术型的工作,
在单位里与领导关系紧张,或者干脆从事个体经营。以上职业我倾向于后者,因为这样
,他才能够有充足的时间去选择观察目标,等待合适的下手机会。凶手有着良好的社会
交往能力,能够很好地处理和周围人群的关系,有正义感,喜欢帮助人。在他的人生经
历里,有过重大的变故,表现为亲人的离去或者离开原先居住的生活环境。生活的变故
应该让他变得沉默寡言,但几名死者身份各异,我相信凶手的交游甚广,才能得到受害
者的信息。所以,我宁愿相信他性情大变,应该属于放荡不羁那种类型,蔑视秩序,不
甘于在社会规则内行事。具体表现为形象上的不修边幅,以及行为举止上的粗俗,貌似
做事冲动不计后果,实则有很深的城府,遇事冷静,每件事都经过深思熟虑。
袁轻舟语气虽然还很平静,但看着燕婷的眼神,却忽然间变得有些异样。
燕婷眉峰已经颦得很深,她似乎已从袁轻舟的神态间知道了什么。
我好像已经看到了那个人。 她轻声道。
袁轻舟吁了口气: 没错,这也是我今天单独约你出来的原因。犯罪心理画像对于刑事
案件来说,只能起到辅助作用,它还需要证据的配合。当证据和心理画像相悖时,我自
己也会怀疑,我是不是错了。所以,今天约你出来,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燕婷终于释然,她想,难道传说中的袁轻舟,是在寻求自己的支持?
燕婷没有说话,只是摸出笔来,在面前的笔记本上写了几个字,推到袁轻舟面前。袁轻
舟看,再抬起头时,脸上有了笑意。
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找出证据,起码,要先推翻嫌疑人案发时的不在现场证明。 袁
轻舟道, 只有这样,队里的其他同志,才会认同我们的犯罪心理分析报告。
我们的犯罪心理分析报告? 燕婷迟疑了一下,轻声道。
没错,看到你写下嫌疑人的名字,我就知道,我的报告,其实跟你的不谋而合。现在,
我需要你的帮助,才能让这份报告具有价值。
燕婷沉默,她知道不用为此谦让,而且,袁轻舟的话,也给了她信心。她是受陆羽的启
发想到了蔡世忠,现在,就连袁轻舟都开始怀疑老蔡,那么,她还有什么理由怀疑他们
俩人的判断呢?
想到陆羽,燕婷心里忽然莫名地生出些歉疚 现在,因为袁轻舟,她已经不再需要陆羽
的帮助了。但是,她仍然怀念那个幽静的宅院,那冬夜沸腾的水汽和清幽的茶香。
叹口气,燕婷站起来,道: 我们走。
去哪儿? 袁轻舟问。
我们去找潘艳。 燕婷道, 除非我们都错了,否则,她一定在撒谎。
袁轻舟点头,轻声道: 谢谢。
燕婷稍犹豫,还是转身出门。咖啡馆外面,车流川息,人流熙攘,午后阳光灿烂地照耀
着这个城市,街道上节日的气氛很浓,人们的面上,已经带上了节日的喜庆气息 再有
两个星期就是农历新年了。
如果人们知道在他们中间,混迹着一个连环杀手,他们是否,还会像现在这样快乐?
在阳光下,燕婷和袁轻舟的心情,却变得格外沉重。
19徽杭古道
这是一个绝对陌生的城市,并不繁华,给张牧云的第一感觉,它像一个稍大些的小镇。
凌晨3点多,站台外。陈建平和张牧云穿着红黑相间的冲锋衣,背着两个登山包,走在
车站外小小的广场上 衣服和包都是陈建平事先准备的,张牧云虽然没有过户外运动的
经历,但隐约也知道,陈建平此番要带她去的,一定不是寻常意义上的旅游景点。
下车的时候,她看到站台上的标牌写着 绩溪 的字样,但搜遍记忆,还是没有办法知道
这是个什么所在。
我们这是去哪儿呢? 广场上,张牧云终于忍不住开口问。
陈建平还是沉默,但这回,他没有躲避张牧云的目光。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轻声道:
那是个很美的地方,我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再来了。
张牧云明白了,他们要去的地方,一定有这个男人心中最美的记忆,而那记忆,因为照
片上的女人,又在最后成为他心上最大的伤痛。那么,现在,他带着她重新回到这里,
是否想重新寻回昔日美好的时光?
没有人愿意成为别人的影子,但看着陈建平此刻眼中流露的忧伤,张牧云终于决定什么
都不再问。
因为是深夜,广场上人不多,只停靠着几辆小面包车。陈建平过去和其中一辆车的车主
聊了几句,便招呼张牧云上车。这个小城的夜晚,灯火阑珊,夜空里浮着厚厚的云层,
不见星月的光华。车子一路驰去,很快就把阑珊的灯火也抛到了后面。
陌生的小城渐行渐远,它与张牧云匆匆相遇,便又消失在她的生命里。
途中,飘起了小雨,张牧云瑟缩了一下,边上的男人立刻便感觉到了。他犹豫了一下,
还是伸出手来,揽住张牧云的肩膀。张牧云身子略显僵硬,但在车内的黑暗中,她还是
悠悠叹息一声,将身子靠在了男人的怀里。
第一次来,也是坐的这辆车。 陈建平低声道,他的面孔在黑暗里模糊不清。
我这就要走进这个男人的世界了吗?
张牧云闭着眼睛想。
车行40多分钟,耳边尽是风声雨声,仔细聆听,其中还间杂些溪涧奔流的潺潺水声。陈
建平忽然额头贴到窗上,像在辨认外面的景物,他忽然沉声对着前面的司机道: 停车。
司机不解,但还是停下。
师傅,我想等到天亮再出发。 陈建平说,接着,他又加了一句, 钱不是问题。
司机嘟囔了一句什么,还是熄了火,脑袋隐没在椅背后面。张牧云也颇为疑惑,陈建平
显然也不想解释,只是拉开车门,示意她下车。
电筒的光柱刺向黑暗,陈建平轻轻拉着张牧云的手,缓缓前行。不多远,就到了一条小
河边,上有一座石块垒成的小桥。在桥上站定,那些细雨,毫无遮阻地落在俩人身上。
上次来是秋天,连续11天的阴雨,将这座堤桥冲垮。我们在绩溪下车后,司机也不知道
这个情况,我们的车,就停在这断桥前。 陈建平低声说。
张牧云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看得出来,这个男人在过去的那段感情中,陷得太深,
或许,他还压抑得太久。对于照片上的女人,张牧云无端就生出些嫉妒 如果这世上能
有一个男人这样对自己,那么,此生也算无憾了。
回到车上,继续在黑暗里沉默。陈建平的话很少,但是,张牧云还是可以想像到,他和
照片上的女人上回到这里的情景。两个相爱的人在一起,是不用关心时间和地点的,在
一起,于他们已经足够。
时间一点点过去,张牧云感到些困意,而且,男人的胸膛不时有些久违的温暖传来,还
有他的气息,不时轻轻地从颈项上掠过。于是,她放心地闭上眼睛,感觉整个人都变得
轻松起来 能在一个男人怀里睡去,这岂非正是只有在梦里才会发生的事?
迷迷糊糊中,也不知醒着还是睡了,睁眼,暗淡的青白色曙光已经现在天边。仍然是微
雨,寒意更甚。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的整个人都躺到了陈建平的怀里,慌忙起身,听到
身边的男人轻声对司机说: 我们可以走了。
车子继续前行,过小桥,路两边俱是旷野,稍远些的高山笼在微雨薄雾中。视线里,偶
或可见黑瓦白墙的建筑群。张牧云微怔过后,忍不住低低发出一声惊呼。
虽然不曾来过,但这样的画面,却是在无数的照片中见过。典型的徽派建筑风格,明确
无误地告诉她,她跟陈建平已经身处徽地。
车子继续向前,路上空无一人,好似天地间,就剩下这一辆车,在驰向世界的尽头。
事实上,半个多小时后,车子经过数个寂静的村庄,终于停下。几幢平房伫立两边,简
陋的商店和小饭馆儿,门前有人慵懒的身影。下车,张牧云迟疑了一下,以为这里就是
此行的终点。但陈建平却指着两幢平房中间的一条小道让她看,只见道边的墙上,有人
用红漆刷出几个小儿涂鸦般的大字。
张牧云顿悟,原来,这里就是著名的徽杭古道入口处。
这时,陈建平的身子离她近了些,低声道: 第一次离开那个城市,我们选择了走徽杭
古道。本来,我们想去更远更偏僻些的地方,但因为她的时间有限,无法成行。
陈建平的眼神变得有些迷离,他继续低声道: 徽杭古道上,有我此生最美好的回忆。
张牧云怔怔地听着,瞬间觉得有些恍惚,不知道该庆幸还是失落。她盯着那个看起来平
平无奇的路口,心想,走进去,是不是就走进了这个男人最美好的回忆?
此地名为鱼川,俩人在路边的小饭店里吃了早餐,并肩走进入口,踏上古道。
那个女孩看起来还很年轻,但脸上却丝毫没有同龄女孩的朝气。她跟随老蔡进入到急诊
室的时候,低着脑袋,神情沮丧,还有些恐慌。
这是她从业以来,第一次发生这样的事。有人让她去医院,也有人让她来找老蔡。思虑
再三,她还是选择了后者,因为不久前,她曾陪同一个小姐妹来过老蔡诊所。
急诊室看起来就是寻常的房间,有一张床,有些简单的器械。
老蔡面无表情,替她输液,并让她脱去下身衣物。
她稍稍犹豫了一下,依言做了。针头扎进手背的静脉时,她闭上了眼睛 既然已经来了
,那么,她只能把自己交给这个看起来有些猥琐的男人。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她迷迷糊糊时勉强睁开眼,发现老蔡已经不在屋里了。记忆到
这里嘎然而止,再次醒来,下身隐隐地痛,还有些凉。虽然身子乏力,但还是强撑着坐
起来。手背上的针头已经拔去,下身盖着薄被,屋里烟雾缭绕,再看,老蔡坐在边上,
抽烟,看报。
没事了,回去休息几天就能恢复。 老蔡头也不抬,漫不经心地道, 这几天,别开工了
,身体垮了,赚再多的钱也没用。
她要下床,被老蔡挥手阻住: 再歇会儿吧,你现在非常虚弱。
她低头,不敢看老蔡。而老蔡这时放下报纸,转身出门,把这房间都留给了她。她把薄
被拉上来,蒙住整个脸,很快,就发出低低的呜咽声。
老蔡在门边,其实听到了那些哭声,犹豫了一下,还是慢慢离开。
天已经黑了,夜空里有人放飞的焰火,色彩斑斓。外面的厅里,只有陆羽还守着煤炉在
烤火。老蔡怔一下,陆羽每回总会在天黑之前离开,今天留下,是不是有话要说?
陆羽要说什么,老蔡当然明白,他知道,今晚,他注定还是要让这个青年人失望了。
你认错人了,我根本就没见过你,更不是你说的那个骑自行车的人。 这是他当陆羽第
一次站在他面前时说过的话,他现在,仍然不想改变。
烤火的陆羽回头,淡淡地微笑: 辛苦了。
老蔡神情很冷漠,但还是坐到他边上,抽出颗烟来续上: 天黑了还不走,你是不是又
要跟我说你的故事?
陆羽还是微笑,慢慢从兜里掏出一张纸来,展开,正是他书房里的那幅素描。
老蔡仔细端详,笑: 别说还真有点像我,但你千万别说这人就是我。
陆羽神还是笑,似乎早就料到老蔡会这样说。他慢慢收起那幅画,塞回兜里: 其实那
晚我碰到的人是不是你,想想根本就不重要。我虽然想知道那晚后来发生了什么,想知
道我的朋友后来去了哪里,但是,时间过去了这么久,就算我知道了又能怎么样?现在
,我只希望,他们都活得好好的,能不能找到他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老蔡摇头大笑,猛拍他的肩膀: 你这呆子,终于开窍了。
陆羽也笑,有些勉强,起身: 天晚了,我也该回去了。
老蔡凝眉: 再坐会儿吧,里头还躺着个人,小姑娘。有你在,还能陪我聊聊天。
陆羽想了想,点头,复又坐下。
你来这么些日子,还真没跟你好好聊过。 老蔡道, 看你的样就像个有钱人,以前没干
过活吧,要让你父母见你在我这儿,又扫地又抹桌子,肯定得心疼坏了。
你忘了我是个流浪儿,我连父母的模样都记不得了。 陆羽苦笑。
老蔡一拍脑门: 瞧我这记性,还真忘了。 顿一下,他接着道, 虽然我不是你要找的
人,但看你这么执著想弄明白那晚的事,我还真来了兴趣。你就跟我说说吧,那晚究竟
是怎么回事。
陆羽盯着老蔡,老蔡毫不示弱,目光与他对视。
陆羽轻叹一声: 如果想知道那晚的情况,必须先从我怎么成为一个流浪儿说起。我的
家在北方一个大城市,有一天傍晚,我睁开眼,家里静悄悄的,我就知道,家里又剩下
我一个人了
老蔡加了两次炭,煤块在炉内发出 滋滋 的声响,热气透过炉筒散发到房间里。陆羽说
起往事来,语气平淡,就好像在讲别人的故事,但边上的老蔡,神情却有些凝重。他不
时转头看一眼这个年轻人,似是在慨叹发生在他身上的际遇。
在医院里,我向警察说了那晚的事,他们去了现场,但一无所获,那场大雨已经冲掉了
所有可能存在的痕迹。从那以后,我再没有见到那晚的任何一个人,小哥哥赵树声、四
川小姑娘、穿雨衣的男人,和那个骑自行车的路人。
后来呢? 老蔡问。
陆羽怔一下: 后来?后来我被义父收养,便过上了正常人的生活。
就这么简单? 老蔡再问。
陆羽沉默,淡定的目光这时突然迸射出些光亮: 你还想知道什么?
老蔡哈哈大笑: 你觉得呢?你以为我对你的事感兴趣吗?
陆羽还想再说什么,那边急诊室的门开了,煞白脸色的姑娘扶着墙蹒跚走来。老蔡起身
,过去挽住姑娘的胳膊,送她出门。
回家啥事别做,躺两天,至少一个月别开工。 陆羽听见老蔡道, 别碰冷水,别着凉,
多吃点鱼肉蛋类食品,还有豆制品,补充蛋白质
俩人出门,片刻后,老蔡回来,摇头叹道: 她还那么年轻,可惜了。
话音落,手机响。掏出来送到耳边,两句话过后,立刻眉峰紧锁,面上也露出极不耐烦
的神情。挂上电话,他冲着陆羽道: 有点事,我得先走,你要没事,就帮我守会儿,
着急回去,帮我把门锁上。
陆羽关切地问: 出了什么事?
老蔡犹豫了一下,摇头,满脸无奈: 潘艳出了点事,开工的时候让警察给抓了,在浦
南派出所,我得过去捞人去。
要不要帮忙?你这样过去,能把人弄出来吗?
老蔡想了想,摇头: 没多大事,缴完罚款,肯定就能放人。到年底了,公安也得搞点
创收,我们老百姓都能理解。
那钱够吗?
没事儿,我身上带卡了。 走到门边,老蔡回头,冲陆羽笑笑, 谢谢。
陆羽怔住,老蔡已经开门出去了。
潘艳在华联后面的小道上开了家小发廊,当然,光顾那儿的客人,没有人是为了剪头发。
这天傍晚时,潘艳接了个客,像往常一样,关上门,就到里间开始服务。事儿刚做了一
半,忽然外面有人敲门。开始潘艳也没当回事,以为又有生意上门。她把门帘儿撩开一
道缝,刚瞄一眼,脸色就变了。外面站着几个穿制服的警察。
肯定被人 点炮 了,潘艳被带上警车的时候,还在想附近另外几家发廊的人,谁有可能
做这种缺德事儿。押她上车的那几个警察中,有一个她认识,还挺熟,但那人始终板着
一张脸,看都不看她一眼。
车子开到了浦南派出所,潘艳被单独带到一个房间,送她进来的,恰好是她认识那警察
。屋里就剩他们俩人的时候,那警察才吁了口气,无奈地告诉她,这次行动,是市局下
来人吩咐办的,而且,事先一点讯儿都没有。潘艳点头表示理解,并且请他帮忙给老蔡
打个电话。
警察出去,独自在屋里只待了一会儿,门开了,进来两个人,一男一女,都穿着便装。
女的挺漂亮,脸色却憔悴得厉害,男的文质彬彬,像个知识分子。
潘艳的脸色有些变了,她认得这两位,就是上天在老蔡诊所调查老蔡的那两名警察。
原来燕婷想直接去找潘艳,半道上,袁轻舟出了这么个主意。既然潘艳从事色情行业,
不如让派出所把她给拘了,这样,也算给她施加点压力。
如果她在替蔡世忠做伪证,那么,之前一定已经有了一套对付我们的说词。我们用常规
问话的方式,肯定没法让她说实话。 袁轻舟说。
燕婷觉得有理,便用半天的时间,把潘艳的情况调查清楚,然后,找当地派出所配合,
把潘艳给带了过来。
知道你这样的进来,一般都怎么处理吗? 燕婷跟袁轻舟坐定后,问蹲在屋子中央的潘
艳。
罚款,我这就叫人送钱来。 潘艳看起来很紧张,也许,她已经猜到了些什么。
燕婷冷哼一声: 我国治安管理条例,禁止卖淫嫖娼,违者除了罚款外,还可处15天以
下拘留,或者依照规定实行劳动教养。
潘艳更加紧张了: 警官,高抬贵手,给我次机会吧。罚款我交,拘留也行,但千万别
送我去劳动教养。
燕婷沉吟: 那就得取决于你的态度了。
你们要我怎么样我就怎么样。 潘艳连声道, 我保证。
燕婷和袁轻舟对视一眼,神色舒缓了许多: 现在我想再问你一次,13号那天晚上,你
都做了些什么,和谁在一起。
13号? 潘艳顿了一下,很快接着道, 这问题我已经说过了,那晚我跟老蔡在一块儿,
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分开。如果你们怀疑我做了什么,可以去问老蔡。
燕婷狠狠地瞪她,语气严厉了许多: 这就是你的态度!
我说的是实话,你们可以去调查。如果查出来我撒谎了,你们明天就劳教我。
燕婷气急,但却一时语塞。这时边上的袁轻舟手指敲了两下桌子,示意燕婷冷静。他居
然笑了笑,轻声道: 那你跟我们回忆一下那晚的事。
那晚我接到老川的电话,老川在巨龙路上开台球馆儿,跟老蔡挺熟。电话里,老川说老
蔡喝高了,让我赶紧过去把他架回去。我就关了门,去了。那晚老蔡其实没喝多,我到
那儿就知道,是他们一帮人拿我开涮。老蔡那天好像也挺配合他们,见到我,喝了一杯
酒,就带着我回去了。 潘艳说。
回哪儿?你家还是他家? 袁轻舟问。
我家。 潘艳自嘲地道, 说是家,其实就是在巨龙路上租的房子。我们回去后,就再也
没出来,直到第二天早上,有人打电话叫老蔡去诊所瞧病,他才离开。
你跟老蔡的关系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袁轻舟再问。
潘艳警惕地看看俩人: 警察同志,我和老蔡的关系可不违法。我俩都离了婚,虽然没
拿证就住一块儿不对,但这事,不归你们警察管。
袁轻舟笑: 我没说管,只是打听一下。
差不多快一年了。 潘艳道, 刚开始那会儿,我农村老家的男人到城里来找我,逼我跟
他回去。我们都离了,我干吗还得跟他回去呀,再说,我们离,也是因为他在外面赌钱
把房子输了,丢下我跟个拐女人跑了。我不回去,他就打我,下手那叫一个狠,打得我
吐了好几口血,肋骨都断了两根。房东过来劝,也被他打了一顿。你们不知道,那死鬼
根本不是人,没一点人性的。后来,那死鬼跟他一块儿来的几个混蛋,抬着我就走。我
当时忍着痛,拼命挣扎,我知道,我要是被他们带走了,不定还得遭多少罪。
绷着脸的燕婷,这时都露出关切的眼神。
幸好,那帮混蛋还没把我抬出巨龙路,就被人拦下了,领头的就是老蔡。 潘艳吁了口
气,好像自己也放松下来, 你们不知道,老蔡在巨龙路上那叫一个人缘好,从卖菜的
到开铺子的,就没有他不熟的。房东被打后,溜出去找了老蔡,老蔡以前也认识我,但
不熟。他一听,说,这还了得,青天白日朗朗乾坤,敢上人家里头抢人去,不行,得把
人给截下来。于是他站街边一嚷嚷,立马聚集了40多号人。
袁轻舟点头: 看来这老蔡,还真算是个人物。
没错,死鬼那班人,虽然也在社会上混,但他们就几个人,哪敢跟这么多人斗呀,灰溜
溜丢下我跑了。大家把我抬进老蔡诊所,老蔡照顾我将近半个月,我才好利落。
袁轻舟点头: 就那段时间,你们好上了。
还没有。你们别看老蔡表面上老不正经,天天在诊所里跟一帮女人打情骂俏,没事还吃
点豆腐揩点油,但真到了关键时候,他还真不是那种人。
那后来还有事? 袁轻舟奇道。
这事还得说回到我那死鬼前夫身上。他在巨龙街上吃了亏,不甘心,隔了一个多月,又
潜回巨龙街上,敲了老蔡闷棍。这回,轮到我来服侍老蔡了。
袁轻舟笑: 这一来一往,就让你们走到一块儿了。
潘艳叹口气: 你们也知道,我是做这一行的,跟老蔡根本不会有啥结果。我也想过了
,再干几年,就离开这儿,回老家找个老实人过日子。只要离开之前,老蔡不嫌弃我,
还能跟我在一块儿,我就满意了。
袁轻舟和燕婷对望一眼,忽然都开始有些同情面前这个女人。
燕婷很想说,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选择从事这种行业呢?但话到嘴边,又被咽了回去
。她盯着潘艳,说: 你跟老蔡的关系非同一般,而且,你还很感激他,如果他让你替
他做什么事,你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去做。
潘艳想了想,认真地点头。
那么,我再问你一次! 燕婷的声音蓦然提高, 13号晚上,你到底做了些什么,跟谁在
一起。我要听实话,这也是你最后的机会。
潘艳愕然,凝眉看着燕婷,好一会儿,才叹口气道: 我说的就是实话,你们要不信,
我也没办法。原来你们把我弄这里来,就为的这件事。我不知道老蔡哪儿招惹你们了,
你们非得把他往火坑里推。我不会昧着良心说瞎话,你们还是把我送去劳教吧。
最后,她往地上一坐,摆出副认命的架势。
对面的燕婷和袁轻舟面面相觑,竟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就在这时,外面院子里忽然有人大声嚷嚷,燕婷侧耳聆听,带些讥诮地冲着潘艳道:
看来你跟老蔡还真是有情有义,这么快他就找来了,也亏得他这么大本事,消息灵通。
潘艳负气脑袋歪向一边,不吱声。
燕婷和袁轻舟起身走到外面,果然见到老蔡站在院里,跟两个民警在纠缠。俩民警看到
燕婷和袁轻舟,其中一人道: 这事你还是跟领导谈吧。
老蔡抬头看到俩人,先是怔了一下,接着,快步走到他们跟前,大声道: 又是你们俩
,有什么事你们冲着我来,何必为难一个女人。
燕婷目光迎上他的,毫不退让: 潘艳涉嫌从事卖淫活动,她应当受到惩罚。
老蔡大笑: 你们知道整个云龙市有多少人在做这行吗,你们为什么偏偏只抓了她一个
?有本事把全市做这行的人都抓来!
会有那么一天的! 燕婷道。
老蔡面露嘲讽: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抓潘艳,想不到,原来是我连累了她。你
们怀疑我干了什么,有证据直接把我铐起来,用这种手段,不觉得卑劣了些吗?
燕婷大怒,正要出言呵斥,袁轻舟却忽然上前一步,站到了她的身前。
交罚款,放人。 他这话是冲那两个民警说的。
老蔡怔一下,不相信地道: 就这么简单?
袁轻舟微笑: 如果你真想对她好,为什么还要让她从事这种职业?我们现在不抓她,
她也肯定有被抓的时候。
老蔡无语,满眼狐疑之色。
袁轻舟再道: 现在,你可以去办手续,把人领回去了。也许,在潘艳的眼里,你是个
令人尊重的人,但我希望,你不会利用她对你的信任。
老蔡想说什么,袁轻舟已经径自离开了。燕婷狠狠瞪了老蔡一眼,也跟了下去。老蔡悻
悻地回头看了看,眼里居然有些讥诮。
真就这样放了潘艳? 燕婷和袁轻舟并肩时,低声问。
如果我是潘艳,我想我肯定不会出卖老蔡。当然我们也可以用些别的手段,逼她说出实
情。但是,她虽然是个风尘女子,但能够为一个自己尊重信任的人不顾了一切,我们起
码得对她保持尊重。
可是,她的证词对我们的案子至关重要。 燕婷道。
我们只要知道她可以为了老蔡撒谎,这就够了,别忘记,我们还有很多条线索可查。如
果老蔡真是凶手,那么,他必定和连环案中死者伤害过的那些人有过接触,那样,死者
才能成为他的目标。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找到老蔡和那些人交汇的点。
燕婷想了想,点头。
当然,我们还有件更重要的事要做,那就是全面调查老蔡,重点是他的人生经历。神谕
杀手的形成,必定不是朝夕之间的事,它一定会在这个人的人生经历中有所体现。
燕婷当然知道这些,她想说,即使这些调查取证全部如他们所想,但要确定老蔡就是神
谕杀手,还需要常规意义上的刑侦证据。
忽然间,一个念头倏然而出,想一想,她立刻紧张起来。袁轻舟立刻觉察到了,看着她
露出询问的神情。
也许,我有一个办法。 她犹豫着轻声道。
看她如此郑重,袁轻舟立刻便料到,她的这个办法,一定非同寻常。
z********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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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不全啊。。。。
网上找了找,没找到全本,除非有天涯VIP
http://ebook.tianya.cn/menu/36527.asp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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