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买买提看人间百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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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iFiction版 - 摩合罗传 (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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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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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生命结束的时候,我最不愿意忘记的就是你,哪怕灵魂已经苍白,变成轮回之中的轻
烟一缕,你却仍然在我心底最深的地方。
天就要黑了。
璎珞看见海水之中起了奇异的波澜。
她驭风而行,衣袂已经被鲜血染红了一半。血是她自己的,也有一些是别人的。
她觉得有些眩晕,她想她大概要昏倒了,可是她却不能在这个时候倒下去。
她的手指不由地摸向挂在胸前的摩合罗,就是为了这个东西吗?
脚下是碧波千顷,无欲城在大海的深处。
眼前有片片彩蝶飞舞,它们争先恐后向着天空逃逸,璎珞觉得自己似乎也在与彩蝶
一同起舞,她知道她的生命已经不长久了。
然后她便看到无欲城的火光,飞舞的烟灰如同幻象中的彩蝶,她用力咬了下嘴唇,
疼痛使她的头脑变得清醒了一些。
她听见女人们的哭喊声,她想,那个人,是他来了吗?
“摩合罗在哪里?”她看见他时,他手中抓着一个女孩,正在高声喝问。
他身上穿着的白衣也被鲜血染红了,但那一定不是他的血。
她默默地站在他的身后,想象着他的面颊,他是否双目尽赤,满面杀机?此时只要
出手,一击便可以杀死他,但她从不在别人的身后出手。
女孩看见了他身后的她,被泪水濡湿的小脸上露出了一丝喜色。
他立刻查觉,慢慢地转过头。
她看见他的脸,她却有些失望,他并非满面杀机,也并非双目尽赤。他的脸是冷静
的,冷静地有些冷酷,虽然他的身上染满鲜血,但苍白的脸上却干干净净,没有溅上一
滴鲜血。
她看见他冰冷的双眸,冷得如同大海深处最阴暗的海水。
他嘴角牵动,露出一丝怪异的笑:“摩合罗,原来你一直带在身上。”
璎珞便也笑了,“你为了抢夺这个东西,放火烧了无欲城吗?”
他挑衅地看着她:“我不仅烧了无欲城,还杀了那迦族的许多族人,我势在必得,
一定要拿到摩合罗。”
她仍然微笑,一点也不为他挑衅的语气而愤怒:“你能从我的手中夺去摩合罗吗?”
他笃定地望着她:“你受伤了吗?我们一直没有真正比试过,也许我可以杀死你。”
她冷笑:“如果是这样,你为何要趁我不在的时候来无欲城?”
他说:“我怎么知道你在不在?我来这里就是来抢摩合罗的,不管你在还是不在,
我都会来抢。”
她一怔,心里微微觉得不妥,好象有什么事情错了,但哪里错了,她又一时想不明
白。
他说:“把摩合罗给我。”
她摇了摇头:“我不会把摩合罗给任何人。”
他向前踏了一步,固执地伸出手:“把摩合罗给我。”
她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在他的手上,那是一只白晰纤长的手,这样的手长在男人的身
上,总是显得过于柔弱。但她知道,这只手却绝不象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温柔,只一弹指
间,它便能轻易地摧毁别人的生命。
她不由地后退了一步,她并非是怕他,但她就是不愿意离他的手太近,“你这样是
不可能有结果的。除非你杀了我。”她顿了一下:“或者我杀了你。”
在说这话的时候,却忍不住猜测,他会不会先出手呢?
念头才一动,他的手已经闪电般地向她挥来,冰冷的杀机也随着这只手向着她袭来。
她立刻疾退,身形仍然形云流水一般,但她知道她已经是强弩之末。
就要死了吗?
如果要死,先杀了他吧!
她以双手结成不退轮殊妖手印,胸前挂着的摩合罗立刻显出祥光万道,那光芒如同
利箭一般地从她的双手间穿过,向着他疾射。
与此同时,他的手也已经刺入了她的胸口。
两人的鲜血同时溅出,一滴血落在他的脸上。
他悚然而惊,不由后退。
她惨笑,一张口,更多的鲜血争相溢出。
他指着她,失声道:“你,你,”他的身体已经被摩合罗的光芒洞穿,他会死吗?
她的眼前已经开始模糊,可是她仍然睁大着双眼,她看见他转过身落荒而去,他会
死吗?她想,也许是吧!否则他不会走得那么快。
她双腿一软,坐倒在地上。
那女孩悄悄地走到她的身边:“璎珞姐姐,你怎么了?”
她侧头看了看她:“其他的人呢?”
女孩哭丧着脸说:“大人们都死了,只有一些小孩子还活着。”
她笑了笑:“不用怕,每个人都会死的。”
女孩点点头,“我不怕,可是璎珞姐姐,你也要死了吗?”
璎珞无奈地叹息:“是的,我也要死了。”
女孩问:“那么你死了以后,我们该怎么办呢?”
她们是一个轻生死的种族,生命对于她们来说,只是不得不去承担的责任。“我死
了以后,无欲城会重新深入大海。我们本来就是来自大海的民族,现在回到海中去,也
算是回归故乡吧!
女孩留恋地看着正在沉下去的夕阳:“那我们就看不到太阳了。”
璎珞笑了笑:“等你长大了,你可以游出海面,太阳永远都会在那里等着你。”
女孩笑了:“是的,太阳不会抛弃我们。”
璎珞心里一酸,许多人和事到最后都抛弃了她,这世上还有什么是可以相信的?
大地开始震动,璎珞仍以双手结印:“我虽然死了,但我的元神还会一直守护着摩
合罗,我的灵魂却会重新进入轮回。你们也要保护摩合罗,不能让任何人把它抢走。”
女孩点头:“我们知道,就算死,我们也会保护摩合罗,不让任何人把它抢走。”
海水的波澜更加壮阔,岛屿在震动,就要沉入大海了,璎珞留恋地看着夕阳,心里
却还是觉得不安,你,真地死去了吗?
流火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终于回到了吉蔗山,他想,那个女人真地想把他杀死吧!
可是他却不会死。
他盘膝坐下,气息越来越微弱,摩合罗,真是一个宝物,怪不得人人想将之据为己
有。
“哥,你怎么了?”
一个七八岁的男孩跑进山洞。他疑惑地审视着他:“哥,你受伤了?谁能伤你?”
他苦笑:“是摩合罗。”
“璎珞?!”男孩失声问,虽然他只有七八岁,也知道璎珞是这个世间最难对付的
女人。
他皱眉:“不要提她,我不想听见她的名字。”
男孩小心地看着他:“你会死吗?”
他摇头:“我不会死,可是我会沉睡。摩合罗伤我太重,我必须沉睡五百年,才能
恢复元气。当我沉入睡眠以后,你要用六字真言将我的身体封印,这样在我睡觉的时候
,就不会有人看见我的身体,也不能把我从睡眠中吵醒。”
男孩点头,五百年,多漫长的时光啊,但男孩才只有七八岁,还不明白时间的长短。
有什么要交代的吗?毕竟要沉睡五百年。他看着眼前的男孩,男孩生着一双淡黄的
眼眸,这是最纯种的族人的标志。可是他却不同,他长着一双黑眼睛。
他轻叹:“事事小心,千万不要干涉人间界的事情。”
男孩又点头,他还太小,并不明白离愁别绪,而且哥哥只是睡觉而已,并不是真地
死去。
流火最后看了一眼夕阳,洞口是对着西方的,从洞内可以看到最后一线阳光。璎珞
,永别了,等我再次苏醒的时候,可能你已经不在这个人世了。
他闭上双眼,就此沉入无边的黑暗。
男孩依他所言,在他盘膝趺坐的身体上,印上了六字真言,那是他哥哥给他的。瞬
息间,哥哥的身体便不见了。男孩吃了一惊,他揉了揉眼睛,哥哥的身体真地不见了,
不仅别人看不见,他也看不见了。
他伸手去摸,刚才哥哥坐的地方已经摸不到任何东西。原来不仅是不见了,连摸都
摸不到。
他这才觉得有些害怕。他有些沮丧,如果是这样子,和死又有什么区别呢?
他呆呆地坐在地上,似乎想哭,又觉得哭泣是很丢脸的事情。坐了一会儿,他才发
现,洞内已经全黑了。
他走出山洞,见一轮圆月挂在天空。今天是一个月圆之夜。
圆月引发了他血液之中的**,他对着月亮大声喊叫,这样叫了几声,他的勇气便又
生了起来。就算哥哥离开了他也没什么,只要五百年,他还会见到他的。
他向着月光下的原野奔去,我要学着长大,以后就要孤独的一个人生活。但没有关
系,因为我很坚强,象哥哥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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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第一卷 苍狼与白鹿
虽经百年战乱,长安却仍然繁华如昔。
这一条街,是长安城中最繁荣的大街,一直连着皇宫的午门和城南的朱雀门。平时
上下朝的时候,连朝中一品的官员也是从这条街上经过的。
街上很热闹,来往的人们,半数是汉人,半数是胡夷,还有一些金发碧眼,大概是
来自更远的月氏波斯等国。
街边的商贩也贩卖着东南西北汉胡各地的商品,江南的稻米,北地的菽麦,鱼豚鸡
豕,燥蒜盐豉,乃至于松子甘蔗,应有尽有。
他是一个小乞丐,满面泥污,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一条一条的挂着。
他在人们的腿间穿行着,远远地躲开美丽的长裙下摆,以免那些小姐夫人会尖叫着
唤家奴将他赶走。
他的眼睛只顾看着地面,寻找被人不经意掉落下来的物品。
忽然见到尘土之中居然躺着半只粳米饼,他大喜,连忙将粳米饼捡了起来,紧紧握
在手中。
忽见本来在他周围忙忙碌碌走来走去的人腿一下都不见了,周围也安静了下来
他茫然地抬起头,见人们都退到了街道的两边。从皇城的方向走过来一队灰衣的僧
侣。也许并非是僧侣。他们虽然都穿着长袍广袖的僧衣,戴着竹笠,却能见到竹笠下的
头发,他们都未剃度。
而且,这一队人,无一例外地骑着白马,马是来自大宛的名驹,全身雪白,略无杂
色。
虽然这一队人安安静静地走过来,但街上人们仍然自动地向两边让开了道路。
小乞丐呆呆地站着,不知躲避。他是第一次到这条大街上来捡东西,没见过什么市
面,似乎已经被这场景吓傻了。
因为他挡住了道路,那队人便不得不停了下来。
为首的一个人,略略抬起头,竹笠下是一张年轻英俊的脸。
小乞丐愣愣地看着那张脸,虽然是个男人,却生得如此好看。他甚至忘记了害怕,
只顾看着那张脸出神。
马上的少年微微一笑,翻身下马。他面色甚是平和,走到小乞丐的身前,拿出一锭
银子塞在小乞丐的手中。他似乎不喜言语,只拉起乞丐,将他带到街旁。
旁观的人们不由地松了口气,心里暗暗地猜测,这是哪个寺院的僧侣,真象是神仙
再世。
马队又向前走去,小乞丐一手握着粳米饼,一手握着那锭银子,他作梦也想不到,
自己居然会有一锭银子,他从来没见过那么多钱。
马队从他的面前经过,他忽然闻到一股淡淡的清香,他不由抬头。见马队中间的那
匹马上坐着的人身着纯白的长袍,竹笠上也垂着白纱。
那人从他身边经过,他便闻到清香。一阵轻风拂来,白纱被风吹得飘了起来,他看
见白纱下面的面容。
他一下子又傻了,他本来以为他已经见到了世上最美丽的人,现在才知道,那白纱
下面的女子居然还更加美丽得多。
他张口结舌地想,我今天是遇到了神仙吗?他想,等我回去一定要告诉那些伙伴,
在长安的街上,原来是有仙女的。
那女子看见小乞丐惊讶的神情,忍不住笑了。她长着一双极灵动的大眼睛,与她端
庄美丽的容貌相比,似乎有些太活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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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公主自小出家,虽未剃度,却是带发修行的女尼。听说公主一向深居简出,不知今日为
了什么原因,居然会踏出宫门。
小贩们又开始高声叫卖,妇人们为了一个铜板争执不休。
尘世的喧嚣不经意地流入无双的耳中,由于蒙着面纱的原因,无论看什么,都是白
茫茫的。
她忽然勒住了马,虽然走在前面的苻宇没有回头,却马上感觉到了,他立刻也勒住
了马。
无双略略拉起面纱,“有人在卖摩合罗。”
苻宇向着街边望去,一个手工匠人正在兜售摩合罗,他便走上去,精心挑选了其中
最精致的一对。
公主还是那么喜爱摩合罗。
那一双泥雕的小娃娃,矮墩墩的,满面欢颜,面白唇红,身上穿着五颜六色的彩服。
无双接过摩合罗,抬头看了看天色,“原来今天是七夕了。”
苻宇笑道:“今夜正是七夕,京城里的妇女们都已经准备乞巧了。”只有在面对无
双公主的时候,他才会比较多话。
无双一笑,“快走吧!如果再慢了,只怕到天黑也见不到师傅。”
马队出城后便向着西方行去,他们此行的目的,是为了迎接终于来华的鸠摩罗什法
师。法师在西凉滞留十几年,现在终于因为姚秦击败西凉而得以到达他弘法的目的地。
马队在傍晚时分达到了渭河边西域圣僧的宿营地。他们将会在这个地方露宿一夜,
第二天进城。
鸠摩罗什仍然清癯如昔,他见在十年前见过无双公主一面,那时公主只不过是一个
七岁的女孩而已。
他仍然能够记忆十年前公主的容貌,因而当他乍见到公主的时候,不免吃了一惊,
因为在他的印象中,无双仍然还是一个七岁的女孩。
她是悄悄地藏在使臣的行李中,才得以瞒过父亲的耳目到达西凉。那时,宫中的一
切已经使她无比厌倦,她听见大臣们纷纷盛赞鸠摩罗什是一个世间罕见的圣僧,佛法高
超,便激起了她的好奇心。
她知道父亲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她与使者西行去迎接鸠摩罗什。
但她自小就是一个有主见的孩子,且智慧超过了同年纪的其他孩子许多。她将自己
装在使臣们携带的大桶中,那桶里装满了产自东方的红枣,听说这在西域是很上等的礼
物。
她一路吃着红枣西行,等使臣发现她的时候,已经离长安千里之遥。
使臣无奈,只得带着公主同行。公主虽小,却绝不容易对付。
到达西凉后,使臣却不敢泄露她的身份,只说是使臣的小女儿,吕光的夫人却对她
甚是喜爱,每天逗着她玩,又赏赐许多吃食玩物。
她也见到了传说听中鸠摩罗什,只觉得他甚是平庸,完全看不出奇特之处。而且当
时鸠摩罗什即将与龟兹公主成亲,虽然她是一个小孩子,却也忍不住疑惑,高僧都应该
不结婚的,为什么这个高僧却有妻室。
她便要想出办法来戏弄鸠摩罗什。
她知道鸠摩罗什每天早上都定时到佛堂中译经,她便在他到以前命人装一桶水放在
佛堂虚掩的门,只等鸠摩罗什一推门,水桶便会从天而降,将他全身淋湿。
果然,鸠摩罗什如常地向佛堂而来,但走到门外,他却忽然站住了,若有所思地看
了一眼佛堂的大门,便露出一丝奇异的微笑。
无双躲在暗处,心想,为什么还不进去,难道他已经知道了吗?
此时吕夫人也正好经过,她本来并非笃信佛教之人,但今天早上却不知为了什么原
因忽然想到佛堂一行。
她见到鸠摩罗什站在佛堂外面,便率先推开佛堂的门,那桶水立刻从天而降,将吕
夫人淋得全身尽湿。
吕夫人大怒,追问是谁将水放在此处,急于脱罪的侍者立刻将她供了出来,她为此
被吕夫人狠狠地责打了一顿。
她却仍然不服,又想出别的计策。
她命使臣设法买来一些江湖人使用的迷烟,当天晚上,鸠摩罗什独自在佛堂译经,
她便将迷烟从窗口喷了进去。
待鸠摩罗什晕倒后,她便将从吕夫人处偷来的金银珠宝都放在鸠摩罗什的怀中。
然后就跑到吕夫人院子外大叫有贼。
这些伎俩从来没有人教过她,她虽然才是一个七岁的孩子,却也一下子就想了出来。
果然吕夫人发现少了许多金银首饰,立刻便命人四处查探。她故意说看到贼跑到佛
堂去了,而且看贼的样子很象是鸠摩罗什。
吕夫人不甚相信,她便说何不查一查看,也好还圣僧一个清白。
吕夫人便带了人与她一起到佛堂,到了佛堂外,见鸠摩罗什如常地坐着译经,她心
里又有些疑惑,刚才不是用迷烟将他迷倒了吗?
鸠摩罗什十分镇定,似乎知道众人为何而来,居然主动提出请大家搜查佛堂。
搜查之下,佛堂之内除了佛经外,空无一物,而鸠摩罗什的身上也全无脏物。无双
百思不得其解,她明明将脏物藏在鸠摩罗什身上,为什么现在却又什么都没有?
鸠摩罗什笑道:“贼并非是我,而是这个可爱的小女孩。”
无双一怔,“你不要胡说,我怎么会偷别人的东西?”
吕夫人也笑道:“我平日赏她的东西就已经很多了,她又怎么会偷我的东西?”
鸠摩罗什笑道:“何不到小女孩的房间搜查一下,刚才为了表明我的清白,各位已
经搜查过佛堂,现在为了表明女孩的清白,也应该搜查一下她的房间。”
无双心里七上八下,她隐隐已知道结果,但却已经骑虎难下。只得道:“查就查吧
!”
果然在她的房内发现了脏物,吕夫人却似已经知道他们之间的争斗,也不甚怪她。
两试之下,无双吃了大亏,她却忍不住还要试一试。
第二日中午用膳之时,无双将一把钢针藏在鸠摩罗什的饭中,然后亲自送到他的面
前。她一直坐在对面,清楚地见到鸠摩罗什绝没有机会将饭食换掉。
却见鸠摩罗什拿起食物便吃,吃得津津有味,似乎其中全无异物。
无双心里狐疑,若是他吃到钢针,应该失声惊呼才对,为什么他居然把食物都吃了
下去?
却见鸠摩罗什含笑看她:“你为什么还不知呢?”
她低下头,却见本来在碗中的肉汤中闪过一丝银光,她连忙用木勺去舀,汤中已经
多了一把银针。
她这才心悦诚服,请鸠摩罗什收她为徒。鸠摩罗什也极爽快地答应了,他总觉得无
双的顽劣不单纯是小孩子的顽劣,他似查觉到无双的命运,无论用尽机心,仍然无法逃
脱的宿命。
吕光不愿意放鸠摩罗什东行,姚秦的使臣失意而归。
在无双走时,鸠摩罗什将自己译的经书悉数授与无双。自此后,无双便每日独自诵
经,她居然过目不忘,将那些坚深的经文都记忆下来。
有时,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她居然会在姚秦的宫中读了十年的经书,但她真地作
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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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忆起旧事,不由相视而笑。
“我还记得十年前,我收你为徒的情形,那时你虽然只装扮成一个普通的女童,我
却仍然看出了你与众不同的地方。你与我象是成年人般交谈,虽然只是面对一个七岁的
女孩,我却完全没有将你当成一个孩子。”
无双微微一笑:“可是凉主吕光却不愿意放你东来。他虽然完全不通佛理,却也知
道你是一个圣贤之人。”
鸠摩罗什无奈地笑了笑,他们两人的目光同时落在美丽的龟兹公主身上。
“你对我说你已经决定出家,我问你为何,一个七岁的女孩会决定出家。你说只是
因为厌倦,厌倦这生命,厌倦天下无休止的战乱,厌倦身处的五浊恶世,厌倦姚秦的宫
室,厌倦活。我一直不明白一个孩子为何会厌倦一切,其实就算是我这样的一个成年人
,也仍然会对周遭的事物充满好奇,而且你本是那么一个古灵精怪的孩子,我真地不能
相信你会厌倦这个人世。”
无双默然,为何会厌倦?她的手中握着一只摩合罗,另一只则放在衣襟之中。七岁
自西凉回到长安的那一天,正是七夕,她看到集市上的商贩正在贩售摩合罗。当她第一
眼看到摩合罗,她便不由自主地爱上了它。自此,每年的七夕,她都会悄悄到集市上买
上一对摩合罗,前面九对便放在她寝宫的妆台,每天晨起梳妆,她便能看见那些摩合罗
,一对对相依而笑。每年都会增加一对,她的厌倦也便增加。
似乎生命一直在等待什么,等得已经使人如此厌倦。
“自姚秦使者走后,我便与龟兹公主成亲,世人都无法谅解,一个有道的高僧居然
会有家室。”
无双不由地侧头去看龟兹公主,她是一个美丽而端庄的女子,看来只有二十七八岁
的年纪,眉宇之间似乎隐有重忧。“你会否因为这个原因,而不愿再以我为师?”
无双摇头,“父亲也不会在意。”
天色已经完全黑暗下来,这一夜是七夕了,无双不由地抬起头,大火向着西边天宇
划落,这就是所谓的七月流火吧!
她想今天夜里,牵牛和织女星便会相会,那么一年的等待也算是值得吧!而她的等
待却多么令人厌倦,只不知所厌何物,所待何物罢了。
她怔怔地出神,却见大火星起了一丝奇异的变化。
她不由地眨了眨眼睛,没有看错,大火星开始变成了深紫色,向着他们所在的方向
急速奔驰过来。
“有妖气!”鸠摩罗什沉声喝道。
本来围坐在火堆边的僧装侍卫立刻将无双与鸠摩罗什龟兹公主团团围在中心,苻宇
站在无双的身边,手按在剑柄上,他的心里升起了一丝忧虑。天下乱世以久,民不聊生
,以至妖祟纵横,虽然听到许多传闻,但今天还是第一次遇到妖怪。
那深紫色的光团来得极快,转瞬便到了近前,只听得侍卫们纷纷惊呼,被那深紫的
光团一触,立刻便飞了出去。
苻宇虽然也自幼修习佛法,却也只能勉强看清光团中似乎有一个人。
无双道:“是个女子,众侍卫不是她的敌手,让他们退下吧!”
苻宇心里暗暗迟惑,公主一向手无缚鸡之力,也从未见有任何出奇之处,此时居然
能够看清光团中的人。
他却不仅没有遵从无双的指令,反而跨前一步,挡在无双的面前。
那光团向着他疾飞而至,他的剑已经出鞘,“叮”地一声脆响,他手中的剑居然被
那人一击便折断了,但那个光团也终于停了下来,大家才看清,果然是一个身着紫衣的
年轻女子。
那女人容貌甚是美丽,只是脸色苍白,神色落寞,她行动的时候快如闪电,一停下
来便立刻静如处子。
苻宇喝道:“你是何人?”
女子默然不语,苻宇只觉得她的目光锐利异常,似乎可以穿透他的身体。
鸠摩罗什合什为礼,郎声道:“施主莫非是为了贫僧而来?”他一路自西凉行来,
只觉天下妖氛甚重,也颇遇到过几次拦路的妖怪,但总算有惊无险,到最后都能够被他
点化。
紫衣女子却看也不看他一眼,她的目光一直盯着苻宇身后的无双。那个女人,她果
然是璎珞。她的心里便不由地升起了一丝恨意,璎珞,我终于又一次见到了你。
她莞尔一笑,淡淡地说:“璎珞,我们又见面了。我一直等你,等了百年,你是否
也在等我?”
无双有些愕然,“你是在对我说话吗?”
“我忘记了,你已经转世,不会再记得以前的事情。但是,你一定不会忘记摩合罗
吧?你用生命守护的东西。”
无双不由地看了一眼手中握着的摩合罗,她从未想过自己为何喜爱摩合罗,好象摩
合罗是生命的一部份,生来就喜欢,很自然的喜欢。
紫衣女子沿着她的目光看到她的手,她的脸色忽然变了,“摩合罗还在你的手中?”
无双抬起头,她想她一定是误会了,不过她却全不想解释。紫衣女子已经闪身到了
她的面前,辟手将摩合罗抢了过去。她动作很快,等苻宇反应过来的时候,摩合罗已经
在紫衣女子手中。
紫衣女子大喜,“摩合罗,居然会被我得到。”
她才刚说出这句话,却因为心情激动的原因,手上不由地用力,居然将手中泥塑的
摩合罗捏成了粉末。紫衣女子大惊,“为何摩合罗会碎?”她失声问。
无双笑道:“那只是我在长安的市集上买的,许多小贩都在兜售,因为今天是七夕
,牛女相会的日子。”
紫衣女子怔了怔,神色又变得落寞起来,自言自语地说:“看来摩合罗真地不容易
得到。”
她抬起头,脸上又现出怨毒的神色,“不过只要找到你,就一定能找到摩合罗。”
她手一探,抓住无双的手腕,“你跟我走,带我去找摩合罗。”
苻宇一直留意着紫衣女子的神情,他见紫衣女子脸上现出怨毒之色,便已经在暗暗
戒备,此时见她抓住无双的手腕,立刻大喝一声:“放开公主。”手中拿着的断剑已经
全力向着紫衣女子刺去。
紫衣女子衣襟轻拂,苻宇只觉得一股大力向他袭来,他被这大力推得一直踉踉跄跄
地退出很远。
“你们都不是我的对手,璎珞,我带走了。”紫衣女子淡淡地说。
鸠摩罗什虽然是大德,此时却也无计可施。
忽听一个女人咤道:“放开她。”
众人一起回头,只见龟兹公主不知从何处找来了弓箭,弓已拉满,箭尖便指着紫衣
女子。
紫衣女子脸上现出惊奇之色,“原来你是,”
她话未说完,龟兹公主手中的箭已经闪电般地射了出去。那箭速极快,居然隐隐有
风雷之声。
紫衣女子被箭逼得连连后退了几步,她忽然一笑:“可惜你的箭,”可惜什么她却
也未说出来,仍然是衣袖一拂,那箭被她一拂之下立刻倒转方向向着龟兹公主射去,箭
速竟比刚才还快。
这一箭居然洞穿了龟兹公主的身体,仍然向着后面疾飞。龟兹公主惊呼一声,她本
站在河边,此时被箭射中,居然失足落入河中。
众人一起惊呼,鸠摩罗什连忙赶至河边,渭水之中,水流甚急,龟兹公主已经踪影
全无。
紫衣女子朗声长笑:“不要试图阻止我,谁若是阻我,谁就会死。”
待到众人回过神来的时候,紫衣女子和无双都已经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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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紫羽在天上飞。
她背后的翅膀是可以收放自如的,平常的日子里,没有人知道,其实她是有翅膀的。
一百年来,她象是一个普通女子一样生活在人群之中,因为太接近人类的原因,她
越来越象是一个人,甚至连眼睛的颜色都变成了黑色。
但当她的翅膀长出来的时候,她的眼睛就会恢复成紫色,那是她的本来面目,提醒
她自己,她并非是一个普通的女人。
她在天下游历,从南方的晋国到北方的西凉、北凉、燕国、夏国、秦国。乱世之中
,造就了许多小国,人人似乎都可一圆皇帝的美梦,也人人自危,前一日可能还是帝王
,后一日便成了敌人的刀下亡魂。
她吃遍了南方和北方的名菜,也穿过了南方和北方的服饰,虽然在她看来,这些人
类都是相同,但他们却偏又要严格地区分胡汉,生出许多事端。
也因为这许多事端,人类的生活才变得精彩起来,每一天都可以期盼有令人吃惊的
事情发生。
然而她却不再有热情,心意冷得如同冬日严寒的冰雪。寂寞深入骨髓,如影附形。
她偶然会想,是谁使她如此寂寞?想到这里,她便觉得悲伤,人们活着的目的就是互相
伤害吗?连最爱的人也可以伤害吗?
璎珞,你还记得我吗?
当她的翅膀生出来时,无双完全没有现出任何惊恐的表情,她被紫羽带着飞行,星
辰便离得她更近了。
七夕的夜晚,牵牛与织女星从来没有相会过,那神话只是一个谎言,其实无论他们
等待多久,银河永远横亘在他们之间。
她注意到她们飞行的方向是北方,不久后,前面就出现一座大山。
“你一定是个妖怪,你身上居然能长出一双翅膀。”她冷静地说。
紫羽冷冷地回答:“我正是妖怪,你不怕吗?”
她微微一笑:“我当然不怕。”
“为什么不怕?妖怪是会吃人的。”
无双镇定自若地微笑:“若是你吃了我,又有谁带你去找摩合罗呢?你不是很想得
到它吗?”
紫羽淡淡地说:“你很聪明,不过你看起来却又有点不象是璎珞。”
“为什么不象?”
“她,”紫羽迟疑着:“她是一个很善良的人。”
无双道:“我也很善良。”
紫羽冷笑:“也许是吧!其实我根本不管这些,只要我知道你是璎珞就行了。”她
指着前面的大山,“那是吉蔗山,你一定不记得了。”
无双眼珠转了转:“你所说的璎珞到底是什么人?”
“是你的前世,可惜你忘记了一切。”
无双皱眉:“你怎么会知道谁是我的前世?”
“因为,”紫羽顿了顿,“有你的地方,就有那迦族的辉光。”
“辉光?在哪里?”
紫羽不屑地说:“你现在只是一个肉眼凡胎的女人,当然什么都看不到。”
无双默然。
而且,你长得和她一模一样。紫羽在心里说。
她们在山顶降下,虽然是夏末,山顶却仍然积满白雪。
无双身着白色丝衣,薄如蝉翼,但她却不觉得寒冷,她并非是天负异禀之人,自小
也无甚奇异之处,但此时,她居然全不畏寒,连她自己都不免心惊。
山顶空无一人,却风声鹤戾。
“那你给我说说璎珞的事吧!虽然我不一定是她,但我也挺想知道的。”
紫羽沉默不语,她心道璎珞可没你那么罗嗦。
无双见她不回答,又问:“看来璎珞一定是个大人物,恐怕你以前和她也一定不是
很熟,只是听说过她的名声罢了。”
紫羽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她眼中的紫气更盛。
无双微微一笑:“你生气了?不愿意说就不说了,不用发那么大的脾气。”她便忽
然也沉默下来,她一沉默,居然就真地沉默下来,半晌也不发一言。
紫羽不由地好奇,这个女子,虽然看起来罗里八嗦一无是处,但偏偏又有些与众不
同。她不由地侧脸去看无双,见无双眼观鼻鼻观心,竟如老僧入定一样。她心里暗道,
这么灵动的一个人,也可以如此沉静,居然有人可以将如此矛盾的特性集中在一起。
一个灰色的影子如飞般地向山上奔来,紫羽露出一丝笑意,她知道他会到来,每年
的这一天,他都会到山上来。
灰衣人瞬间便到了她们面前,是一个懒洋洋的年轻人,满面皆是不在乎的神情。他
瞟了紫羽一眼,“紫色的眼睛,你是紫羽?”
紫羽微微一笑:“你很有见识,能够一眼就认出我来。”
年轻人笑了笑,“你的特征太明显了,认出你来不算什么。”他打量了一下无双:
“这个女人却有些奇怪,她明明应该是个人,为何又与普通的人有些不同?”
紫羽笑笑:“因为她是璎珞。”
年轻人一惊:“她是璎珞?”
紫羽仍然笑笑:“对,你不是一直想杀她吗?现在她就在你的面前。”
年轻人却不为所动,“无欲城已经沉入海底,人们都传说璎珞不会再降临人间,你
如何能够证明她是璎珞?”
“那很简单,那迦族的身上有银色辉光,你难道看不到她的辉光吗?”
年轻人皱起了眉毛,不置可否。
紫羽嘲讽地一笑:“对了,我忘记了,你与我不同,你根本不可能看到她身上的辉
光,因为你只是一个下贱的妖怪而已。”
年轻人冷笑:“你看不起神怪吗?那么为何你也要变成神怪?”
紫羽默然,她的眼睛愈紫,年轻人的脸色则愈发苍白,他们如仇敌般对持,形式一
触即发。
紫羽忽然一笑:“九月,你哥哥还活着吗?”
九月的气势泄了,流火,你还活着吗?他心里一下子升起了怨恨,如果这个女人真
是璎珞。
他不在乎杀人,这乱世之中,人命本如草芥。而这个女人,璎珞,是她夺走了他的
哥哥。
他一拳向着无双击去,他的世界里,没有什么事情是应该或者不应该做的,只是随
心所欲罢了。
紫羽袖手旁观,璎珞,你该觉醒了吧!
然而无双到底不是璎珞,她虽然看到这一拳,但她却没有能力躲避。拳风凛厉,虽
然拳手没有居到她的身上,却已经将她纤细的身子一下子击得飞了起来。
身后是万丈的高崖,璎珞被这一拳击到崖边,求生的本能使她努力地拉住突出于崖
外的一块大石。她的身体便凌空悬挂于崖外,在山风中摇摇欲坠。
紫羽走到崖边:“璎珞,你连这样的一拳都躲不开吗?你不是很厉害吗?自己爬上
来吧?”
无双几乎已经无力说话,“我不是璎珞,我叫无双,你们为什么都说我是璎珞?我
不可能爬上来,我根本没有这种本事。”
她本是金枝玉叶,自小锦衣玉食,连手的肌肤都是吹弹得破。此时她已经明显地感
觉到手指已经被磨破,她想她就要抓不住那石头了。
月光清泠泠地照着,紫羽冷冷地看着她:“如果你不是璎珞,你就没有存在的必要
,还不如死了吧!”
无双怔了怔,不是璎珞就应该死吗?难道无双就没有存在的价值吗?
紫羽悠然地坐下,风吹起她深紫的长发,她感觉到心里的悲凉,璎珞,我们都在等
你醒过来。
无双轻呼一声,她终于无法抓住石头,身子向着崖下落去。
要死了吗?为什么忽然升起了一丝留恋?不是已经厌倦活吗?如今真地要死了,却
又觉得无奈,有什么事情是没有做完的吧?
九月注视着紫羽的背影,他想这真是一个奇怪的女人,与哥哥有所瓜葛的女人都是
这么奇怪吗?
“你为何要让她落下悬崖?”
紫羽凄然一笑,只有这样她才有可能觉醒。她并不能确知自己的心意,他会回来吗?
寂寞随山风流溢,沉重得让人无法呼吸,她说:“九月,你和我一样,一直在等着
这一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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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双没有死,她被突出来的一块大石接住了。奇怪的是,她居然也没有昏倒,除了手指
擦伤以外,身体几乎无恙。
大石在半山腰,探头向下看了看,下面仍然是万丈的深渊。
他们会来救她吗?
身后有一个石洞,洞里黑漆漆的,通到什么地方?
一颗流星划过天野,她心里忽然一动,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吗?
她向着洞内走去,洞并不幽深,很快便到了尽头,借着星光,她看到洞内盘膝坐着
一个人。那人的头垂着,看不清容貌。
她说:“你好。”
那人却没有回答,是死人吗?
她却不觉得害怕,反而走了上去,“你是谁?你能听见我说话吗?”那人仍然没有
回答,身体纹风不动。
她用手推了推那人,那人全无反应,但当她的手落在他身上时,她却有一种感觉,
他还活着。
那人长长的黑发垂在耳侧,他应该年纪不大。她用手探了探他的鼻息,那人的呼吸
很平稳,应该是活着没错。那么他是睡着了吗?
她用力推了推他,那人的身体随着她的手晃动,但他却睡得极沉,无论如何摇也摇
不醒。
她不由地烦燥起来,用脚狠狠地踢了那人一脚。
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尖锐的声音,“璎珞,快告诉我,摩合罗在哪里。”
她立刻回头,只见洞中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个黑衣的女人,那人站在洞中几乎完全
溶化在黑暗之中,她忽然发现自己居然眼力不俗,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够看清那个女人。
“你也想要摩合罗吗?”她心思灵动,马上想到也许可以利用她脱困。
黑衣女人冷笑:“这世上又有谁不想要摩合罗?快告诉我在哪里。”
无双微微一笑,“若你想要摩合罗,就带我离开这里,我自然会告诉你。”
黑衣女人道:“不行,你要先告诉我。”
无双道:“我现在还想不起来摩合罗在哪里,你也知道我刚刚转世,总得好好想一
想,才能想起来。”
黑衣女人却完全不加理睬,她固执地追问:“快说,摩合罗到底在哪里?”
无双叹气,啼笑皆非,“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我要好好想一想,你现在就逼我
也没用。”
黑衣女人手伸出手,她的袖中忽然飞出一缕白色的丝线,那丝线一下子便缠到无双
的脖子上,黑衣女人一用力,无双便觉得呼吸困难。她下意识地用手拉住丝线,但那丝
线却很是坚韧,她越是想将丝线拉断,那丝线反而缠得更紧。
黑衣女人磔磔地怪笑:“不用白废力气了,这是千年的蜘蛛丝,你是无法拉断的。
快告诉我,摩合罗在哪里,如果你不说,我就勒死你。”
“我,真地想不起来。”无双困难地说,那丝线紧紧地勒住她的脖子,她只觉得头
晕眼花,一只手不由自主地拉住了身边那个人。
“快说。”黑衣女人又加了几分力气,“再不说,你就会被我勒死了,你真地不想
活了吗?快告诉我摩合罗在哪里。”
无双心念一转,虽然她命在旦夕,但那个黑衣女人如此逼迫她,她却又忍不住想戏
弄她一下,“京城,”她困难地指了指自己的脖子。
黑衣女人的手松了一点,无双喘了口气,“京城的集市上有许多出售摩合罗的商人
,如果你们那么想要,为何不去买一对呢?”
黑衣女人冷笑:“你居然敢戏弄我。”她的手一紧,无双只觉得眼冒金星,她想再
这样下去,她的脖子都会被勒断的。
她完全没感觉到,她抓住那人的那只手越来越是用力,这本就是人在濒死时的下意
识反应。此时,那个人忽然轻轻动了动,他居然慢慢地睁开双眼。
“璎珞,你真地不想活了吗?快告诉我摩合罗在哪里。”
无双在心里暗叹,若是编一个地方告诉她,她是否就会丢下她一个人走了,那她该
如何离开这里?
“璎珞,杀了她吧!”
是谁?她回过头,那个垂着头的男人,他终于抬起了头。无双看见他一双漆黑的眼
睛,略带嘲讽地看着她,“璎珞,你在干什么?只不过是一只低等的蜘蛛精,你一个手
指就可以杀了她。”
“你说什么?我怎么可能杀她?我根本就不是璎珞。”无双冲口而出,虽然她的喉
咙仍然被紧紧地勒住,这句话居然说得很是流畅。
黑衣女人一怔,手松了一些,“你在和谁说话?”
无双也是一怔,“就是和他说话。”
“他?谁是他?他在哪里?”黑衣女人脸上升起了一丝恐惧之色,她的目光明明扫
过了那人的身体,却完全看不到他。
那人微微一笑:“她看不到我,也听不到,象她这样低等的怪物,是不可能看穿高
明的法术的。”
我为什么能看到你?
黑衣女人却又冷笑:“你不要装神弄鬼,这里根本就没有别人,快告诉我摩合罗在
哪里。”
那人微笑:“看看这些自作聪明的低等怪物吧!你以前不是最讨厌这种怪物吗?虽
然长了人形,却学不会思考,每天只是以吃人为乐。你为何还不杀了她?”
无双道:“我真地不是璎珞,我叫无双,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没有降妖的本事。”
“无双?”那人疑惑地打量着她,相同的容貌,相同的气息,连身上的辉光也是一
样,不过,璎珞的神情永远如同远山的冰雪一样冷漠与高傲,不象这个女人,她看起来
调皮得多。“你转世了吗?原来你已经死了?”他自言自语地说。
黑衣女人用力地拉住手中的丝线,“你快说,摩合罗到底在哪里。”
那人轻叹:“真是一个单纯的怪物。”他的目光转到无双的脸上,“这么说,你杀
不了她?”
无双点头,“要是你能杀她,就拜托你杀了她吧!”
那人笑了笑:“那就让我帮你,拿掉我身上的灵符。”
灵符?在哪里?无双疑惑地审视着他。
“我胸口上的灵符,封住了我自由行动的能力,拿掉它,我就可以站起来了。”
是那张已经褪色的纸吗?
似乎能够看出她在想什么,那人回答:“虽然灵符上的墨迹已经消褪,但灵力还在
,一般的人无法看到我听到我,就是因为灵符灵力的原因。”
无双正想用手去掀灵符,那黑衣女人却又用力一拉,将她拉得离开了那人的身体。
无双心里暗急,若是这样,她便无法掀下灵符。她灵机一动,将衣袋中剩下的那个摩合
罗拿了出来,向着山洞外用力抛去。
黑衣女人一眼瞥见,惊呼了一声:“摩合罗!”
立刻放开无双,飞身掠出,追赶掉落崖下的摩合罗。
无双趋此机会,连忙赶到那人的身边,掀起了灵符。
一时之间,本来黑暗的山洞,似乎忽然光亮了起来。
无双不由地后退了两步,山洞中应该还是象刚才一样的黑暗,但那个人,他慢慢地
站起身,当他站起身的时候,似乎连阳光也复活了。
“你,是谁?”她迟疑地问。
那人微微一笑:“你已经忘记我了吗?我叫流火,是你最恨的人。”
“我不是璎珞,我叫无双。”
“你叫什么名字根本无所谓,无论转世多少次,你的灵魂还是原来的那一个。”
无双蹙起了眉头,所有的人,要抢她也好,要杀她也好,或者是要救她,都只是把
她当成璎珞。
黑衣女人尖啸着跑了回来,她显然已经发现那摩合罗只是一个普通的泥娃娃。“璎
珞,你又戏弄我,我一定要杀了你。”
她尖叫着冲进山洞,一眼看到流火,她立刻脸色大变,“你是谁?你怎么会在这里
?”
流火淡然地微笑:“我叫流火,不知道你是否知道我的名字,不过知不知道都无所
谓,因为你立刻就会死。”
“流火,你是流火。”黑衣女人疯狂的大叫,她的身体起了奇异的变化,在她的背
后忽然长出六只脚来。
她的意识似乎被这个名字一下子击破了,完全没有尝试抵抗,立刻向着洞外狂奔。
流火含笑看着她的背影,伸出一只白晰纤长的手。无双的目光落在他的手上,她的
心里一跳,这只手看起来好熟悉。
那手轻轻一挥,一道刀锋一般的气流向着蜘蛛精袭去。
蜘蛛精惨叫了一声,被这气流一击之下,身体立刻裂成两半。这一刀如此之快,蜘
蛛精前一半的身体仍然奔出几步才寂然不动。
无双皱起了眉头,蜘蛛精的内脏流了一地,空气中立刻弥满了沉重的血腥气。
她叹道:“就算要杀她,也用不着杀得这么恶心,你不觉得这很残忍吗?”
流火哑然失笑:“刚才叫我杀她的也是你,现在却又嫌我残忍。”
她道,“但可以杀得更美丽一些。”她双手合什,轻声念诵:南無阿彌多婆夜哆他
伽多夜哆地夜他阿彌利都婆毗阿彌利哆悉耽婆毗阿彌利哆毗迦蘭帝阿彌利哆毗迦蘭多伽
彌膩伽伽那枳多迦利娑婆訶
流火好奇地看着她:“你在干嘛?”
“超度亡灵。”
流火笑了:“你现在变得真古怪,叫我杀了她,却又忙着超度她的亡灵。”
无双双眉微扬:“璎珞,她又会怎么做?”
流火道:“璎珞从不轻易杀生,她很慈悲。”
无双道:“我也不杀生,是你杀的。”
流火默然,他心里忽然觉得很不舒服,璎珞有时很慈悲,有时却又很残忍,她也是
一个古怪的女人。他忽然烦燥起来,他应该沉睡五百年,现在却因为这个女人的原因而
提前醒了过来。他的伤势并没有痊愈,他仍然能够感觉到摩合罗留在他身体里的印记,
摩合罗,真是太可怕了。
他淡淡地说:“我救你也同样是别有用意,带我去找摩合罗。”
无双苦笑:“我真地不知道摩合罗在哪里,为什么你们每个人都这样逼迫我?”
“因为你是璎珞。”
虽然你已经转世,但你却仍然背负着前生的宿命。如同我一样,无论多少年过去了
,依然还是沉沦于宿命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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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了。
无双与流火站在崖边,流火为难地看了看崖顶,又俯首看了看崖下万丈深渊。
他叹了口气:“你真地什么都忘记了?连怎么飞行都不会了吗?”
无双点了点头:“我什么也不会,就会念经。”
念经有什么用?流火心里暗忖。
“你不是会飞行吗?”无双问,“你带着我飞上去不就行了吗?”
流火苦笑:“我飞不上去。”
“为什么会飞不上去?你不是很厉害的人吗?连刚才那个蜘蛛精都可以飞上去飞下
来的。”
流火道:“都是拜你所赐,一百年前你伤了我,我本应该沉睡五百年,就可以完全
恢复神通。但因为现在提前醒过来,神通根本还未恢复。刚才我杀那个蜘蛛精的时候已
经用掉了所有的神通,恐怕一两天之内,是无法再用任何神通了。”
“那么说,你现在只是一个普通人?”
流火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没有神通力的人,当然只能算是一个普通人。他道:“
这是一个秘密,我以前的仇人很多,你千万不能让别人知道,否则他们一定会杀了我,
然后再逼你去找摩合罗。”
无双笑道:“那又有什么区别,现在你不也一样逼我去找摩合罗吗?”
流火道:“至少我不会用蜘蛛丝勒住你的脖子,而且我知道无欲城在哪里,其他那
些妖怪,又怎么可能知道无欲城的所在?他们只会逼你,等到他们明白你什么都不知道
的时候,就把你吃掉。”
无双笑道:“你不要吓我,我什么都不怕。”
流火也笑道:“我不是吓你,你前世是璎珞,具有无上的神通,他们吃了你,就可
以得到你的神通,何乐而不为呢?”
神通?要是真有神通就好了。“我们大声喊吧,紫羽和九月在崖顶上,如果他们听
见了也许就会来救我们。”
流火连忙道:“紫羽也在崖顶?那千万不能喊。”
“为什么?”
流火道:“你不懂,反正我就是不想看见紫羽。”
无双无奈地叹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我们怎么才能离开这里?”
流火道:“那我们就跳下去吧!这下面本来是一条大河,如果天地没有异变,这条
河还在那里,掉到水里应该不会死。”
无双连忙拉住他:“那么高,就算掉到水里也会死的,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和你不
一样。而且你所知道的是一百年前的事情,连黄河都会改道,你怎么知道下面还有那条
河呢?”
流火道:“试试不就知道了吗?”
他一拉无双,居然真地向着下面跃下。无双暗想:“要是真地没有河,那岂不就死
了?还试什么?”她根本来不及说出这句话,已经被流火拉着跳了下去。
她心道:“今天遇到的人都是疯子吗?紫羽和九月已经够莫名其妙的了,这个人更
疯的可怕,难道他一点都不怕死吗?”
下落的速度越来越疾,冷风如刀锋一样割在她的脸上,她的手紧紧地抓着他的手,
脑子已经停顿,却奇怪地闪过一个念头,就算过了一百年,也要一起死去。
她一怔,只听得“蹼通”一声巨响,两人已经落入一条大河之中。河水冰冷,激得
她全身都起了寒栗。
她只觉得头脑晕眩,朦胧中似乎被人拉着向着水面上游。
她一张口,河水便涌入她的口中,她被河水呛得想要咳嗽,但好象肺里的空气已经
被抽干了,连咳嗽的力气也没有。
要死了吗?好难过。
她心里想,都是被这个疯子害的,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
水很冷,冷得手足都要失去知觉。
可是水却又如此温柔,好象是旧相识,自小的好友,生命开始的地方。
她的身体不知从何处来了力量,此时流火正拉着她向着水面游去,他的游泳技术不
佳,手中又拖着一个人,虽然手忙脚乱地游了半天,离河面还有一段距离。
无双忽然反手拉着他,只用一只手划水,居然立刻便前进了许多。
她游泳的姿态极其曼妙,便如同一条大鱼一般,在水中进退自如,她拉着流火三下
两下便游到水面。心里却不由疑惑,怎么我的游泳技术会那么好?她从未学习过游泳,
除了洗澡以外,连在池中泛舟都很少为之。
两人上了岸,流火道:“真不愧是那迦族的人,虽然已经转生,而且什么都忘记了
,游泳的本能却没有忘记。”
无双道:“那迦族?是佛经里说的吗?”
流火笑道:“你现在只知道佛经。”
无双道:“那不应该是传说吗?难道世界上真的有那迦族?”
流火轻叹:“当然有,璎珞本来是那迦族的圣女,所以她生而有那迦族最深奥的灵
力。”
两人在岸边生起了一堆火,烤干了衣服,无双问:“你说璎珞一百年前伤了你,到
底是怎么回事?”
流火默然,他本来还是神色平和,谈笑风生,此时脸却一下子沉了下来。他的脸色
一沉下来,立刻就变得寒冷如冰,冷酷无情。他淡淡地说:“别再和我提那个女人的名
字,否则说不定还没有找到摩合罗,我就已经杀了你。”
无双一怔,心道这个人还真不是一般的怪,明明是他自己先提起璎珞,却都怪在她
的身上。
她自小在皇宫中长大,从未有人敢忤逆她的心意,今日遇到的人却偏偏都在与她作
对。她心里不由有气,便沉默不语。
流火见她面色苍白,嘴唇青紫,身体微微颤抖,心里不由地升起一丝怜惜。他将自
己的外衣抛给无双,粗声道:“穿上吧!你们这些女人,就怕多穿一件衣服。”
无双转过头不去理他,心里却还是泛起了温柔之意,这个人虽然面目可憎,粗鲁无
礼,不过似乎还有一点可取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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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见一群百姓扶老携幼地走了过来,神色慌张,时时地回头张望。
其中一个老者见到两人,便道:“你们怎么还在这里,魏国的军队就要打过来了,
还不快进城里避难?”
无双忙问:“进什么城?”
“奢延城啊!”另一个老妇拉住老者道:“还不快走,魏**队就要来了,再迟了城
门关了,就进不了城了。”
流火向着百姓来的方向张望,果然隐隐见有风烟从地平线上升起。他便兴奋起来,
“又有打仗了,已经好久没有战争了。”
无双轻叹:“谁说好久没有战争了?这一百年来,北方一直征战不断,群雄四起,
只苦了黎民百姓,流离失所,骨肉分离。我们也快走吧!”
流火怪道:“你这个人女人,居然还这么悲天悯人。”
无双拉着他便走,流火问:“我们也要躲吗?”
无双笑道:“你不是神通尽失吗?我可不想死在乱军之中。”
流火无奈,心道还不都是因为你这个女人。两人夹在逃难的人民之中,眼见不远处
有一座大城,甚是恢宏。这一批百姓才进了城中,城门便关了。
这城是姚秦治下高平公没弈干所镇守,无双曾见过他一面。她失踪的消息一定已经
传到长安,想必此时父皇必然派人四处寻找,但应该不会想到无双在一夜间便到了千里
之外的奢延城了。
魏军来得极快,且来势汹汹,城外的驻军很快便被魏军的铁骑冲击得溃不成军,连
忙退入城中,将城门紧闭,不敢再应战。
奢延城城高水深,倒是易守难攻,然而街上却到处都是逃亡进城的百姓。
无双心里甚是忧愁,她不通兵法,也不知外面形势如何,但看目前的情况,显然魏
军占了绝对的优势。
她便变卖了一件首饰,与流火在城中的客栈赁店住下,想着等敌军退了,才可离开
奢延城。
然而魏军却迟迟不退,围了几日后,城中散居于街上的百姓便有些开始生病。无双
偶然见到生病的人,她除了佛学外,也颇精医术,眼见疾病开始传染,很快就会变成瘟
疫。她便连忙到城中的药铺去买了许多药材,送给街上的病人。
流火笑道:“真想不到你这样的人居然会去救助那些生病的百姓。”
无双笑道:“为何想不到?”
流火想了想,“总觉得你没那么好心。”
无双对着他做了个鬼脸:“那你可看错了,我一向慈悲得很,极有菩萨心肠。”
流火笑笑不语,若是璎珞,他知道她必然会这样做,但无双却亦正亦邪,他完全不
能猜测她的心意。
无双每日在街上照顾生病的百姓,但城中的药物却也开始紧张,她虽然变卖了所有
的首饰来换取药物,却到最后也无药可换。
流火对于目前的情况漠不关心,他时而在茶肆饮茶,时而在街市闲逛,还经常光顾
花柳之地,用的都是无双变卖首饰换的钱,他居然全无惭愧之色,似乎这本就是理所当
然。
无双也不去理他,心里的忧虑日甚一日,若是一直这样下去,这城只怕很快就会不
攻自破了。
忽一日,她正在街上照顾病倒的百姓,见一个步撵停在她身前,一个身着淡黄衫子
的少女从步撵上步下。
那少女与无双年纪相仿,两人一见,心里就生出了许多亲切之意。黄衫少女道:“
我叫楚衣,是高平公的女儿。这几日都听见有人传说,街上有一个神仙般的姐姐,是位
活菩萨,一直在济世救人,心里很是钦佩。”
无双微微一笑:“原来是公主殿下。”她迟疑了一下,只道:“我叫无双。”却并
非说出自己的来历。
楚衣道:“我自小也学了一些医术,虽然不是甚精,倒也可以帮助姐姐做一些不重
要的工作。”
无双笑道:“公主过歉了。”两人同心合力,救治百姓。
那少女个性活泼,一边治人,一边还叽叽喳喳地说话,她声音如同黄莺般轻脆,虽
然话多了点,却也不令人讨厌。
忽见一个相貌堂堂的年轻人,身著锦衣,骑着高头大马从城主府邸的方向走过来,
一见到楚衣便道:“公主怎么在这里?这些人那么脏,不怕弄污公主的衣服吗?”
楚衣却似对那人甚是讨厌,冷冷地道:“要是你怕弄脏了衣服,就回去吧!我在帮
助这位姐姐救人,若是你能够击退敌军,百姓也不会尽数涌入城中,致使瘟疫漫延。”
那人双眉一挑,“胜败本就是兵家常事,这一次魏国倾巢而出,我们这个城的兵力
不及对方十一,如何能够与之力敌。”
楚衣冷笑,“魏军为何会追到这里来,还不是因为你偷了人家的东西,要全城的百
姓因为你的原因而受罪,你居然全无惭愧之色。”
两人针锋相对,寸步不让。
那人待要再说,一转眼忽然见到无双,他心里一惊,怎么天下会有如此绝色的女子
?他便不由地失神起来,暗道,若是可娶这个女子为妻,就算天下都不要又如何?
他呆呆地看着无双出神,只恨不能立刻将无双带回府中。无双见他的神情,只觉得
甚为厌恶,心里暗想,总要想办法整治一下这个狂徒。
楚衣亦知他是被无双的美色所迷,她冷笑一声:“刘勃勃,你在看什么?”
刘勃勃连忙收敛起心神,态度也改变了许多,笑道:“我一定会想出退兵之法。”
便骑着马向城主府邸方向而去,一边走一边还回头频频注视无双。
楚衣轻叹:“这个人,真是讨厌。”
无双问:“他是谁?”
楚衣道:“是我父亲的养子,他的父亲被魏国人杀了,他就来投奔我父亲,不知道
为什么,父亲很宠爱他,还说,”她顿了一下,一时有些失神起来。
无双微微一笑:“若是你讨厌他,就不要去理他便是。”
楚衣苦笑:“这世上的事情又怎么能如愿呢?有时你越是讨厌的人,偏偏就和你有
很密切的关系。”
她一下子便意兴阑珊起来,拉着无双道:“我和你一见投缘,你不要再住在客栈里
了,跟我到城主府去住吧!”
无双道:“这怎么可以?”
楚衣笑道:“你知不知道,我一见到你,就觉得你很不一般,好象不应该是这个尘
世上的人,便象是神仙贬谪到凡间一样。你若是愿意与我回府,我正好向你请教医术。”
无双微微一笑:“公主这样说,我也不敢再推辞了。”
她回到客栈,见流火又不知道去了何处,她也不等他,跟着楚衣进了城主府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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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衣觉得很孤独,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她都有这样的感觉。
每个人都以为她是一个活泼快乐的女孩,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有多么不开心。
她出生的时候,母亲就死去了,虽然父亲将她爱愈珍宝,但父亲从来不真正能够明
白她的心事。
九岁的时候,她跟着父亲出去打猎。她骑着一匹小红马,快乐地奔驰在众人之前。
很快她便发现草丛之中有动静,她拿出金漆的小弓,向着草丛中射了一箭。
一箭之下,一只巨大的苍狼,从草丛中惊跳出来。那狼很大,睁着一双明亮的黄眼
睛。
所有的马都因受惊而失去了控制,四散奔逃,无论人们怎么呼喝都无法使马儿镇定
下来。
她被小红马带着跑出很远,结果被重重地摔在地上,小红马也跑得不知去向,而身
边的人们也都不知道去了哪里。
她一个人在山野之中独行,天黑了,不仅没有找到父亲,反而在深山之中迷了路。
她觉得很害怕,月亮光明晃晃照着树冠,四处都是一团团可怕的影子。她坐在树下
,又冷又饿,她想,她是怎么也不可能走出这深山了。
她忍不住悄声哭泣,唯恐哭泣的声音太大,惊动山中的野兽或者是鬼怪。
忽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她吓得惊跳起来,原来是一个灰衣的年轻人,手里提着
一盏灯笼。那人笑咪咪地看着她,虽然是深夜,她仍然看清了他长着一双黄色的眼睛。
她怔怔地看着那双眼睛,无由地想起那匹巨大的苍狼。
年轻人说:“我叫九月,你叫什么名字?”
她嗫嚅着说,“我叫楚衣。”
九月仍然笑咪咪地看着她,因为他的笑容,她便不象刚才那么害怕了。“你迷路了
吗?这么晚了,你父亲一定很焦急。”
她并没有问他为何知道她的父亲会很焦急,她想他长得很好看,让人看见了,心就
会放下来。
九月说:“别怕,我会带你离开这里,但是你以后一定要小心,这山里有许多妖怪
,他们最喜欢吃小姑娘的肉,要是被他们看见你,一定会吃了你。”
她连忙紧紧地抓住他的衣袖:“要是妖怪看见你,会不会连你也一起吃掉?”
九月笑了:“他们不敢吃我,他们都怕我。”
她歪着头想了想:“为什么妖怪会怕你?”
九月说:“因为我是神仙啊,妖怪当然会怕神仙。”
她深信不疑,只有神仙才会长得那么好看吧!
当天亮的时候,九月终于带着她离开了深山,她听见远处侍卫们呼喊她的声音,再
回过头,那个叫九月的人已经不见了。
她想,那一定是上天派来的神仙,当她迷路的时候,就带着她走出困境,从此以后
,她便记住了那个年轻人,和他的名字,他叫九月。
一个女孩从几岁开始,可以爱上一个男人?
她想,她是从九岁开始就爱上了九月吧!
从此以后,只要她有空,就会悄悄地跑到山边,大声呼喊:“九月,九月,你在哪
里?”
九月有时会出现,出现的时候,就会带给她一朵山顶开着的小白花,有时任她喊了
半日,也没有人回答。
但就算九月不出现,她也全无埋怨的心思,她想,九月一定是有事离开了,要不然
,他怎么会听到她的喊声而不来呢?
她慢慢地长大,越来越出落成一个迷人的少女。见过她的人都说,公主长得真美,
闭月羞花,可是她却从来没有在九月的眼中看到别的男人看她时的那种眼神。
九月仍然象是对待一个九岁的女孩,见到她的时候就给她一朵小白花。
这些小白花被她一朵一朵地仔细夹在绢册之中,虽然都干枯了,却还保留着原来的
美丽。见不到九月的时候,她就把那些绢册拿出来,一页一页地翻。每朵花都是相同的
,然而每朵花又都是不同的。这世上毕竟没有完全相同的两朵花。
她便会不由地微笑,设想着有朝一日,也许自己可以成为九月的新娘。
但是她知道,这个心愿永远不可能实现,她不会是九月的新娘,因为她从小就已经
与别人订了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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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双,看你的装束,应该也是出自富贵之家,为什么你的父母就任由你四处游历呢?”
楚衣想,若是我也可以有这样的自由就好了。
无双笑道:“我并非是自愿的,其实我是被人劫持,才会流落到这里。”
楚衣轻叹:“要是可以得到自由,我倒也宁可被人劫持。”
“怎么,你不自由吗?”
“自由,许多时候都很自由,但有一些重要的事情,却完全没有自由。”
“你说什么事情?”
“比如说,”楚衣迟疑了一下,“嫁人。”
无双抿着嘴笑:“你有心上人吗?”
楚衣点头,不由地微笑,只要想到九月,她就会微笑,无双见她的神情,忍不住笑
道:“你即是如此爱他,为何不禀明城主呢?”
楚衣叹道:“我自小就许配给刘勃勃了,父亲不会答应我另嫁他人。”
刘勃勃,那个眼神看起来颇为邪恶的青年。“那个人,我觉得有些不妥。”
楚衣兴奋地拉住无双的手:“你也觉得不妥吗?我总是觉得他的眼睛看起来很讨厌
,让人很不舒服。”
无双笑道:“那你可以请城主退婚,那个人,我觉得他有些居心不良。”
楚衣道:“若是父亲愿意退婚就好了,可是父亲说刘勃勃是他至交好友的儿子,正
因为他的好友已经死去了,他更不能悔婚。若是退了婚,他怕死后也没有面目去见他的
好朋友。”
“但是,”无双迟疑道:“虽然你父亲说得没错,可是到底是你嫁给刘勃勃,也要
问一下你的意愿。”
楚衣道:“无论什么事情,父亲都依从我,只有这一件事情,他不愿意依从。”
两人相对无言,唯见烛火悄悄地滴下泪水,楚衣强笑道:“怎样活都是一生,很快
就会死去,而且他,也许根本就不曾喜欢过我。”
她心里不由地悲伤,九月,你可曾喜欢过我?
烛火跳了一下就熄灭了,两人同床而卧,都无法成眠。无双不由地想到流火,他现
在何处?会否因为自己不见而担心。
楚衣则想着九月,围城好几日了,都不曾到山边去,九月,他会思念她吗?
忽听得窗外传来轻轻地弹指声,楚衣连忙披衣起身。明晃晃的月光下,一个灰衣人
负手而立,月亮照在他的身上,连他长长的黑发都似乎散发着银光。
楚衣心里又惊又喜:“九月,是你吗?”
灰衣人回首,一双黄色的眼睛明亮亮的,脸上带着懒洋洋的笑意:“楚衣,我才知
道山下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你还好吗?”
楚衣喜不自胜,“原来你那么关心我。”
九月双眉微挑,“只是觉得奇怪,平常隔个一两天你就会到山边去大喊,现在已经
过了好几天了,你都没去过山边。”
楚衣含笑不语,虽然九月依然神态淡淡的,但只要他心里挂念她,她就觉得很快乐
了。
九月摘下衣襟上插着的小白花,交到楚衣的手中,“你没事我就放心了。这城中有
很浓的瘟疫臭味,薰得我头都痛了,我要走了。”
楚衣忙道:“等等。”
九月驻足:“有什么事?”
楚衣暗叹:“魏兵比我军多出许多,这城不一日就会破了。到时候我可能会死。”
九月一怔,“那我带你走吧!”
楚衣苦笑摇头:“我不会走,我不会离开我的父亲。”
九月笑道:“那没关系,我也可以带他一起走。”
楚衣摇头:“父亲是不会离开这个城的,他宁愿死也会守到最后一刻。而且就算你
能带走我和父亲也带不走城中千千万万的百姓。”
九月皱眉道:“那你要如何?”
“我,”楚衣迟疑,她鼓足勇气直视着九月:“我不怕死,我,”她却又说不下去。
九月笑道:“其实死真地没什么可怕,很快又可以转生为人。”
楚衣一怔,她虽然也笃信佛教,但到底还不至于轻生死到如此地步,“我,”她吱
唔着,偏偏就是说不出口。
九月有些不耐,“你到底想说什么啊?”
“我,”楚衣轻叹,终于还是说不出口,“我想问你,是不是可以击退敌军。”
九月微微一笑:“我确是可以退兵,不过哥哥曾经告诫过我,不可以插手人间界的
事,我们族的人都严格地遵守这个规定,不敢有违。”
楚衣问:“为什么要有这样的规定?”
九月笑道:“因为我是神仙,你是凡人,若是神仙随意插手凡人的事情,人间界就
会大乱了。”
楚衣黯然,其实她并非期望九月真地帮助她击破敌兵,但他居然对于自己的事情如
此冷漠,却让她不由地心冷。
她有些负气道:“那你走吧,我可不敢求你。”
九月知道她生气了,居然也不去劝慰,只轻轻一跃便上了墙头,如同一缕灰烟般消
失在夜空之中。
楚衣看着他离开,心里悲伤,九月,对于你来说,我真地一点也不重要吗?
回到屋内,见无双已经点燃了***,“那个人,就是你的心上人吗?”
楚衣点头,虽然心里很想哭,却仍然笑道:“他是山里的神仙,不是一般的人,所
以我从来没指望能够与他在一起。”
神仙,无双心道,只怕是妖怪吧!
她心里已经有了计策,问楚衣道:“你真地很想与九月在一起吗?”
楚衣叹道:“想又有什么用?父亲不会答应,而且九月他也未必就喜欢我。”
无双道:“你放心,只要有希望就要努力去实现,明天你带我去见城主大人,我一
定会帮助你。”
楚衣半信半疑地看她,见无双的眼中闪着慧黠的光芒,她不由地便相信无双,心道
,有希望就可以实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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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楚衣引无双去见高平公没弈干。他前些时刚刚到长安朝晋姚兴,见过无双一面。
他尚不知道无双被劫持的消息,一见到无双,大吃一惊。
连忙躬身行礼:“原来是公主大驾光临,为什么没有通知微臣?”
无双微微一笑:“我也是偶然到了这里,父皇现在一定派人四处寻我,只要城外的
魏兵退了,城主就可以派人送我回长安了。”
没弈干不由皱眉:“可是魏兵此次来势汹汹,要想退兵只怕不易。”
无双道:“不知高平公可否派人去长安通报?若是救兵能来,里外夹击,大概就可
以击退魏兵。”
没弈干道:“前几日确已派出了几队人马突围,但一到城外,就被魏兵乱箭射死,
这一次魏兵志在必得,再要派人突围去请救兵,只怕也不能。”
无双微笑道:“高平公手下难道就没有能人吗?”她的目光轻轻地从站立的众将身
上扫过,“我听说高平公座下有一位少年英雄,名叫唐小方,虽然年纪轻轻,却已经屡
立战功,不知他可在这里?”
果然一个白袍少年,行礼道:“公主垂问,正是末将。”
无双笑道:“果然年少英俊,想必唐公子的文才武功都是冠绝同伦吧!”她目光轻
转,见刘勃勃脸上已经现出不忿之色,她心里暗道,就不信你不中计。
“我现在想请一位武功卓绝的大将,带一队人马冲出包围,到长安去请父皇派兵来
救,不知哪一位愿意前往?”
唐小方被无双这样一赞,当然要主动请缨,他刚跨前一步,想要说末将愿意前往,
刘勃勃却已经抢在他的前面,躬身行礼道:“末将刘勃勃,愿意担此重任。”
那唐小方当然不愿意被刘勃勃抢了这个风头,也道:“末将愿往。”
无双笑道:“难得两位少年英雄都愿意带兵突围,若是能够请到救兵,我和父皇都
会铭记于心。”她眼波流转,故意做出风情万种的神情,“只是这是一件很危险的差事
,城主大人刚才说过前面的几队人马都惨遭不幸,我又怎么忍心再让两位为我冒这个险
呢?”
她本就是绝色的美人,如今故意做出媚态,厅中的人们都不由地暗道:无双公主可
真是美到极致。
刘勃勃更是心体俱酥,不由地生出妄想,若是可以娶无双公主为妻,不仅得了这样
一个绝色美人,还更加成了附马之尊。虽然城中人也尊称楚衣为公主,但她只不过是高
平公的女儿,与姚秦皇帝的女儿相比,那就差得远了。
他怕被唐小方抢了先机,虽然知道这是十分危险的任务,却也一定要争着前往:“
公主放心,若是让我突围,一定可以将救兵带回。”
唐小方刚想说话,无双已经笑道:“若是刘将军这样说,那么这件事情就拜托刘将
军了,至于唐将军不若留在城中,以防魏军会趋乱进攻。”
唐小方狠狠地瞪了刘勃勃一眼,他本来就不服刘勃勃,如今在如此美丽的公主面前
又抢着出风头,心里自然不满。
无双含笑看着他们暗潮汹涌,心道,不叫你出城是救了你一命,难道还抢着去死吗?
刘勃勃立刻就去招集手下的年轻精锐兵士,计划深夜突围。
无双便与楚衣退到内宅,楚衣笑问:“原来你是公主殿下,怪不得我一见你,就觉
得你气度从容,仪态高贵呢!”
无双也微微一笑:“虽然我是公主,不过你千万不要见外,我很喜欢你,我们就象
是姐妹一样。”
楚衣笑道:“我可不敢当,不过公主刚才激刘勃勃带兵突围,外面那么危险,他也
许真会死在乱军之中。”
无双淡然一笑:“那有何不好,我本就是想让他死。”
楚衣有些愕然:“我听说公主是自小出家的,怎么会,怎么会,”她吱唔着说不下
去。
忽听一个清朗的声音接道:“怎么会如此狠毒?”
两人一齐向窗外看去,见一个白衣少年,懒洋洋地倚坐在窗外一棵大树的枝桠上。
楚衣一见到他就是一愣,心道:“这个人怎么那么象是九月?”
再仔细看时,他的相貌却与九月相去甚远,如果说象,大概就是那种疏懒的姿态,
对于一切都漠不经心的神情,与九月如出一辄。
无双也不生气,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流火笑道:“你的气味,我远远就能闻出来,而且你的心那么坏,远远地就能看到
你身上透着黑气的辉光,想不知道你在哪里都很难啊!”
楚衣忙喝道:“你是什么人?怎么可以对公主如此无礼?”
无双笑道:“没有关系,他说得也是实话,你会不会觉得我太恶毒了?”
楚衣一怔,不知如何做答。
无双却已经笑道:“有的时候,真有点太恶毒了,所以呢,就要经常做做好事,如
果总是做坏事,那不是要下地狱的吗?今天我设计害刘勃勃,明天就去城中救十个百姓
吧!”
她自言自语地道:“但以刘勃勃的命来说,用十个百姓来换,岂非太高估他了?其
实救十分之一个人就可以抵销害他的罪过了。不过算了,我那么慈悲,多救几个人,也
没有关系了。”
楚衣不由苦笑,心道,原来可以这样计算的吗?她是一个温柔的女孩,怎么也无法
明白无双的逻辑,只觉得公主看起来如同是天上的仙女,有时却又象是地狱里的恶魔,
让人逐摸不定。
当晚三更,刘勃勃带了他精心挑选的十数名士兵突围,因为此行只是为了能够尽快
离开魏军的包围圈,所以带的人也不宜过多。
没弈干,无双,楚衣全都站在城上观看。
此时魏军之中,只零星地点着火把,想必大多数士兵都已经熟睡。
刘勃勃等人没入黑暗之中,似乎并没有惊动魏兵。没弈干露出喜色,“也许他们可
以成功地穿过魏兵营地。”刘勃勃本是他结拜兄弟的儿子,自小就被他收养,他一直将
刘勃勃视同子侄,爱如己出。
无双微微一笑:“只怕未必。”
忽听得魏军之中响起喊杀声,一时之间火光大作,许多火把一起点亮了起来。
没弈干大惊:“魏军如此训练有素,我义子只怕性命休矣。”
无双微笑不语,心道,我就是要他性命休矣。
只见魏军已经将那十数名秦兵团团围住,许多魏军显然是刚刚从睡楚中醒过来,虽
然衣衫不整,但却都已经手持兵刃,神情彪悍,完全看不出一点睡态。
无双也不由心惊,她虽然知道魏军不容易对付,但却也没想到他们一下子睡过来,
就立刻排列成队,指挥若定,纹风不乱,想要击退敌兵,真是千难万难。
那十几个秦兵被魏军围住,没一会儿的功夫就已经被砍杀怠尽。没弈干又惊又痛,
居然失声痛苦起来,“勃勃性命休矣,叫我如何向泉下的义兄交待。”
无双笑道:“刘将军为国捐躯,城主应该觉得骄傲才对。”
没弈干长叹不语,他心知无双故意激刘勃勃送死,却不由地疑惑公主从未曾见过勃
勃,为何如此怀恨于他。
忽见魏军之中升起了一道绿色的光芒,这光十分强烈,照在众人的眼上,映得众人
如同鬼魅。
楚衣惊呼:“那是什么?”
只见一个巨大的绿色光球从魏军之中升起,光球的中间隐隐现出一个人的影子。那
光球似乎是有实质的,无论魏军如何用刀砍都没有办法伤到球中的人一丝一毫。
那光球向着城中飘来,慢慢地落在城上。
一落到城上,绿光便向着光球中心收拢,最后消失不见。
只见刘勃勃手中持着一个绿玉雕塑,光一消失,他立刻将那雕塑收入怀中。
没弈干喜道:“我儿没事,真是谢天谢地。”
无双不由地皱起眉头,心道那是什么东西,居然可以把他救出来。眼见刘勃勃神态
诡异,就算是询问,他必然也不会说真话。她竟也不问,笑道:“看来想要突围真是难
如登天,以刘将军如此文才武功都险些命丧乱营,以后请援兵的事情也不必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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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欲白。
楚衣已经睡熟,即使在睡梦之中,她仍然是双眉微蹙,似乎有无尽的心事。
无双却无法入睡,她虽然想着刘勃勃手中的那个东西,虽然只是匆匆一瞥,她也看
出那应该是一个绿玉所制的龙的雕像,但为何会有如此大的力量?
忽听窗外有人漫声吟道: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终
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她呆呆地听着,不由地痴了,心道,若是象牵牛织女星一般,遥遥相望,却不能相
见,偏偏生命又无穷无尽,这岂不是世上最痛苦的折磨。
她心里一酸,几乎就落下泪来。
她便走出房门,见流火躺在枝桠间,手中提着一坛美酒,似已沉醉。
她站在树下抬头看着他,心里不由暗想,我和这个人到底是什么关系?虽然什么都
想不起来,可是总觉得他很熟悉,难道真地只是仇敌吗?
他们都说我是璎珞,因为我是璎珞而接近我,在他们的眼中,我并非是我,只不过
是一个已经死去的女人的影子。
她便有些沮丧起来,无双再强,也不如璎珞吧!
当然了,无双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可是璎珞却不同。好象璎珞是一个很强的人,
强得连妖怪们都怕的人。
枝桠轻摇,流火从树上跃下,他笑嘻嘻地看着无双,虽然醉态可鞠,但偏偏一双眼
睛又如此清亮。
“我从城主的酒窖中找到的,是来自西域的葡萄美酒,你要不要试一试?”
无双做了个鬼脸:“你偷东西。”
流火笑道:“我只是偷东西而已,你却杀人。”
无双道:“我是佛门弟子,怎么会杀人呢?”
流火笑道:“对,你自己不杀人,只不过是设计让人去送死。”
无双笑道:“他自己要去送死,与我有什么相干?”
流火挽住她的腰轻轻一跃,但上了树顶,这树是参天古树,长得极高,坐在树顶上
,城主府内的次第错落的宅院便尽收眼底。
无双的脸微微一红,心道,这个人真轻薄,却又觉得这种感觉甚为熟悉,似乎以前
也曾有过,她不由地有些失神,那么璎珞并不单纯只是流火的敌人吧!
只见一颗明亮的大星从东方升起,那是日出前的启明星。
无双呆呆地看着那颗星,轻声问:“流火,你思念璎珞吗?”
流火默然,就着酒坛狠狠地饮了口酒,思念吗?就算是沉睡百年,在睡梦中,也经
常见到她。
无双心底升起了一丝悲凉之意,“你很思念她对不对?否则你也不会醒过来。”
流火昂头向天,寂寞总是如此宽广无边,璎珞,你是否也曾思念过我?
无双忽然一笑道:“你知不知道今天刘勃勃为什么会没有死?”
流火淡淡地答:“因为他身上有件宝物。”
无双问:“你知道是什么东西吗?”
流火摇头:“一百年前,世上还没有这样东西。”
无双撇撇嘴,“也许并不是没有,是你不知道。”
流火双眉微扬,“这世上的宝物虽然很多,但真正厉害的却也是人人尽知,就象是
摩合罗,还不是人人争抢。”
“那这个宝物很厉害吗?是摩合罗更厉害一些,还是这个宝物更厉害一些?”
流火蹙眉思索:“我不知道,但它们有些不同,似乎不可以放在一起比。”
“哪里不同?”
流火摇头:“我也说不清楚,从宝物上的气来看,它们完全是不同类的宝物,你是
璎珞,你应该比别人更清楚才对。”
“为什么?”
流火轻叹:“因为璎珞是摩合罗的主人,除了你以外,还有谁更能知道摩合罗呢?”
无双噘起嘴:“我不是璎珞,我叫无双,请你以后不要再叫错名字。”
流火笑笑,那有什么区别,璎珞也好,无双也好,你还不是你吗?他想。
无双道:“你为我做一件事好不好?”
流火马上回答:“要我去偷那件宝物我是不会干的。”
无双眼珠转了转:“为什么不干?那可是件宝贝啊,偷来你可以据为己有啊。”
流火笑道:“你也算是佛门中人吗?贪嗔痴妄样样俱全。”
无双道:“这你就不懂了,宝物在坏人的手中,只能被坏人利用来做坏事,若是落
在好人手中,那就是被好人用来做好事,那不是很好吗?”
流火笑道:“我可不是什么好人。”他看了无双一眼:“难道你是好人吗?”
无双道:“就算我不是很好,但刘勃勃可也不比我好,比较起来,我可能会比刘勃
勃好一点。”
流火笑道:“就算你是好人,我也不干涉人间界的事情。而且刘勃勃也未必就是坏
人,他可也没做过什么恶事,只是你看着他不顺眼而已。”
无双道:“我一看就知道他不是好人,现在没干坏事还好,难道还等他干坏事吗?
不如现在就杀了他,免得他做坏事了。”
流火皱眉,哭笑不得:“你这算是什么道理?不管你怎么说,我也不会去偷那件宝
贝,而且你也别指望我会杀他,我不干涉人间界的事。”
无双道:“我怎么会叫你杀人呢?我可是尼姑。”她侧着头想了想,“你不帮我偷
东西也罢,你带我去敌营见他们的主帅。”
“干嘛?”
“魏国与我国休兵已经很长时间,这一次突然来袭,又气势汹汹,必然有什么原因
。我想当面问一问他们的主帅,到底是为了什么。而且楚衣曾经说过,魏军来袭是因为
刘勃勃偷了他们的东西,我也想问一下,他到底偷了什么东西,能让魏军倾举国之兵来
攻打秦国一个并不是很重要的城池。”
她看了流火一眼,见流火漫不经心地听着,她重重地在他的手臂上扭了一下:“如
果你不带我去,我就不带你去找摩合罗。”
流火苦笑:“带你去也行,我的神通时灵时不灵,若是你被人杀了,可不要怪我。”
无双笑道:“你怎么舍得让我死呢?”
流火淡淡道:“你死就死了,我有什么舍不得的?”
无双笑道:“我死了,谁帮你找摩合罗啊?你舍得我死,难道也舍得不找摩合罗吗
?”
流火一怔,挽起无双的腰肢:“好,我舍不得你死,别再罗嗦了。”心里暗想,璎
珞一定不会想到自己转世后会变成这个样子,若是让她知道了,恐怕她就不会死了。
他不由地就又烦燥起来,璎珞,你为什么一定要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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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火跳跃的姿态很轻盈,他虽然背着无双,却仍然在风中自由地奔驰。
无双觉得他并非是在奔跑,她想他其实是在飞吧!
是黎明的时分,经过一夜的折腾,魏军也累了。在黑夜与白昼交界的时候,人反而
最容易掉以轻心。
流火并不避人,他背着无双一路向着中军大帐而去。
巡逻的士兵大睁着布满血丝的眼睛,然而他们只看到了一个鬼魅般的影子如同一缕
轻烟一般地从身边擦过。
两个士兵疑惑地揉了揉眼睛,那人影已经不见了,他们对望了一眼,心里不免狐疑
,是不是错觉呢?
魏军的主帅拓跋颜坐在灯下打盹,他是一位身经百战的大将,又是魏国皇帝拓跋珪
的叔父,在魏国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然而他毕竟已经是一位老将了,多年的征战早已使他头发花白,身上的多处旧伤,
在天阴时便会隐隐做痛。他早已经不再亲自带兵,然而这一次却又与以往不同,这一次
的事情实在关系重大,他不得不又一次亲自披甲上阵。
只要是出征,他必然夜不解衣,睡觉也不会躺下,只是坐着打盹而已。这样一旦有
事情发生,他便可以立刻持刀杀敌。
但白天就要到来了,人在这个时候通常是最累,精神也最松泄,夜里秦军已经偷过
营,而天就要亮了,不会有人在这个时候再闯营吧!
他觉得他见到了自己的小女儿,那是一个乖巧可爱的女孩,是他最小的一个妾所生
,他想他其实很思念她们,只要这件事情一办完,他就可以不再出征,安享天伦。
他忽然睁开眼睛,虽然他很累,但多年的戎马生涯却使他有着野兽一般敏锐的感觉
,他一睁开眼睛,就看见一个绝色的少女笑咪咪地站在他的面前,在少女身后,跟着一
个懒洋洋的白衣人。
他大惊,手立刻就去拿刀,一拿之下,却抓了一个空。他才发现,刀已经被那少女
持在手中。
他却处变不惊,沉声问:“你们是什么人?”
少女仍然笑咪咪地看着他,她长着一双狡黠的眼睛,“拓跋将军,我一直听人们说
起你,今天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拓跋颜哼了一声:“你是秦国的人?”
少女笑咪咪地说:“我姓姚,名叫无双。”
姚无双,很熟悉的名字,他猛然想起来,是姚兴的女儿。他真地吃惊起来:“你是
公主殿下?”
无双笑道:“原来拓跋将军也知道我的名字。”
拓跋颜躬身行了个礼:“公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只是这里是战乱之地,公主为
何会忽然出现在这里?”
无双把手中刀放回到原处:“我来这里,只是想问将军一件事。”
“是什么事?”
“秦国与魏国之间虽然曾经起过干戈,但近几年来,我父皇与贵国皇帝都有修好之
意,因而息兵久矣,这一次魏国忽然大举来犯,不知所为何事?”
“是,”拓跋颜迟疑了一下,“公主殿下,前些时贵国刘勃勃将军出使敝国,敝国
以上宾之礼待之,但不料刘将军离去之时,却带走了我国的一件宝物。等我们发现宝物
失踪时,刘将军已经回到奢延城了。这件宝物是拓跋氏先祖传下来的,万万不能失去。
其实我这次并非故意冒犯,只是希望能够拿回我国的宝物。”
“宝物?是什么东西?”
拓跋颜沉吟道:“只是一个绿玉雕成的龙。”
无双笑道:“只是一块绿玉雕的龙吗?我听说贵国富庶,每年都派有专人到西域采
集美玉,难道这一块玉可以媲美和氏璧吗?居然要劳动贵国这么多的兵马。”
拓跋颜微微一笑:“那玉虽然并不是很贵重,但却是先祖所传。拓跋氏的后人都视
为拱珍,其实对于别人来说,只是一块普通的玉石罢了。”
无双知道拓跋颜故意隐瞒,心知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她笑道:“其实偷玉的人
是刘勃勃,而且父皇从未派他出使贵国。就算是要派出使者,也必然会从长安找一位德
高望众的老臣前往,怎么可能派一个不知名的小子?刘勃勃可曾带有国书前去?”
拓跋颜道:“虽然刘将军并未带有国书,但他虽然年轻,却也不是籍籍无名之辈,
我们当然不会怀疑。想必刘将军前去魏军,大概早就居心叵测,必是偷借出使之名,其
实是为了我国的宝物而去。”
无双心道即是如此重要的宝物,怎么可能轻易被人偷去,她见拓跋颜言语闪烁,知
道此中只怕别有内情。她便道:“若是我可以将宝物取回,将军是否愿意退兵?”
拓跋颜忙道:“若是公主能够将宝物归还我国,我自然立刻退兵,还愿意奉上黄金
万两,以偿围城之罪。”
无双笑笑:“黄金万两就不必了,只要将军立刻退兵,以免生灵涂炭便足矣。”
拓跋颜连声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无双略一沉思,道:“三日后,请将军到城外吹白坡,到时就会有玉雕。”
拓跋颜大喜:“公主有把握在三日后拿到玉雕?”
无双笑道:“试一试吧!也许可以呢!”
只见那个懒洋洋的白衣人背起无双,只一眨眼间,就消失不见了。他暗惊,心道若
是被这两个人知道那玉的秘密,只怕玉真地保不住了。
但天下宝物,人人垂涎已久,秘密早已经传开,就算全力隐瞒,大概也瞒不了多久。
他心里不由地升起一丝忧虑,这魏国的江山,还能维持多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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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火觉得无双的沉默有些出人意料,他想她应该说些什么才对,可是自离开魏营之后,
她便一言不发。
“你在想什么?”流火终于忍不住先开口了。
“当然是怎么把那个玉雕偷来。”
“你想偷来玉雕交给拓跋颜吗?”
无双好笑地看着他的侧面:“你没听说那是个宝物吗?宝物偷来了怎么会轻易给别
人?”
流火一怔:“那你刚才和拓跋颜说的话都是假的吗?”
无双道:“我这样说,他就不会急着攻城,至少可以多拖延几天时间,就可以再去
想别的办法。”
流火轻叹:“可是城内瘟疫开始横行,你不在乎百姓的生命吗?”
无双笑道:“若是百姓真地死了,错的人也是你。”
“为什么是我?”流火愕然。
“因为刚才你只要杀死了主帅拓跋颜,魏军就会退兵,可是你却又不插手人间界的
事情。”
流火皱眉道:“无论你怎么说,我都不会干涉人间界的事情,这是我族里的禁令。”
无双若有所思地说:“除了你,也许还有别人可以办成这件事。”
流火默然。
无双笑道:“你为什么不问我是谁?”
流火淡淡地说:“若是你说的是九月,你就错了,他也一样不会干涉人间界的事。”
无双微微一笑,“世上的事本无绝对,虽然你是他的哥哥,但也未必就会了解他的
心。”
流火仰天长笑:“我不能了解,难道你能了解吗?”
无双悠然道:“你都睡了一百年了,你睡觉的时候他不过是七八岁的小孩,现在他
可是一个一百多岁的老妖怪,你又怎么能够以推测七八岁小孩的心去推测一个一百多岁
的老妖怪呢?”
流火一怔,道:“我不和你争论,这些事情本来就与我无关,你想要怎么样,我都
没兴趣知道。”
无双撅起嘴,“你这个人,真是无趣。”
两人从城外的山边经过,无双心念微转,忽然从流火的背上跳了下来,放声呼喊:
“九月,九月,你在哪里?”
流火忙问:“你要干什么?”
无双道:“找九月啊!”
“找九月干什么?”
无双微微一笑,莫测深浅:“与你无关。”
流火道:“可是我现在不想见他。”
无双笑问:“为什么不想?你怕见到他吗?”
流火怔了怔,“不想见就是不想见,有什么为什么好说?”
无双仍然笑道:“那你就躲开吧!但就算躲过了这一次,却未必能躲得过下一次。”
天很蓝,云很白,这是一个晴朗的日子。流火看见魏军的军营里升起了淡淡的饮烟
,他想,无双一定不会就这样轻易罢休。她真地与一百年前不同了,璎珞,那个纯洁得
如同冰雪一般的灵魂,在经过一百年时间后,是否也有了改变?
树后有紫影闪动,他沉声道:“你出来吧!我知道你在那里!”
但紫羽却固执地躲在树后,一百年来,她一直在期盼着与流火重逢的一天,但当这
一天真地到来的时候,她却又觉得茫然,心底无由地紧张,到底期盼的过程才是最令人
沉沦的。
“到底也只有璎珞才能唤醒你。”当她这样说的时候,明显感觉到心底的悲伤,虽
然她就知道他在那里,可是她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找到他,甚至感觉不到他的一丝气息,
也只有璎珞才能够看破他的法术,把他从沉睡中唤醒。
他微微一笑:“你不是早就知道吗?否则你也不会带她去见我。你为什么躲在树后
,因为经过一百年的时候,你已经变老了吗?你不敢让我看见你的脸?”
紫羽沉默,半晌方才轻轻一笑,“我没有变老,我还是和以前一样。”
她从树后慢慢地转了出来,流火微微眯起眼睛,“原来你已经变成了神怪。”
紫羽不置可否。
“告诉我一些事情,刘勃勃手中的玉雕,到底是什么东西?”
“那是一百年前出现的异宝,名为饕餮兽。自一百年前,你与璎珞一起失踪以后,
世间就出现了几件宝物,这些年来,诸候之间兵连祸结,有些是为了权势金钱,有些就
是为了争抢宝物。听说宝物与国运有关,只要能够得到一件异宝,便可以成为皇帝。这
世上,已经出现过好多个皇帝了。”
流火心里一动,难道这些异宝,与一百年前的那件事情有关?他不由地有些茫然,
若是如此,无双将他叫醒,只怕真是命运使然。
他便笑笑:“人间界的事情,与我无关,他们喜欢争便争,喜欢自相残杀更好,最
好全都杀光了,世间就清净了。”
紫羽也笑笑。
树林外面,无双嘀嘀咕咕地与九月正在说着什么,九月脸上显出疑惑的神情,但无
双又说了一句话,九月立刻喜不自胜,连连点头。
无双笑咪咪地对着九月招了招手,九月便又向着山上奔去。
紫羽轻叹:“她真是璎珞吗?除了长得象以外,一点璎珞的感觉都没有。”
流火苦笑摇头:“有时连我都在怀疑她是否是璎珞。”
“可是你却因她而醒来。”
流火微微一笑,略带嘲讽地说:“你们女人总是执着于这些细枝末节,无论是乡野
村妇或者是庙堂贵妇,甚至连高高在上的八部众的女人也无非如此。”
紫羽一怔,八部众的女人,已经有许久没有人这样称呼过她了,这一百年间,她几
乎已经忘记自己曾经是天空城的公主。
她笑道:“可惜我只是一个妖怪,高高在上四个字,不是用来形容我吧?”
“你当然高高在上,你只要飞到天空中,就比一般的人都高出很多,任何人和你比
起来,都是低低在下。”无双笑嘻嘻地说。
紫羽叹了口气,问道:“你和九月说了些什么?他为什么那么听你的话?”
无双笑道:“很简单啊,你不会猜不到吧?”
紫羽和流火一起看着她,无双眨了眨眼睛,热情地拉住紫羽的手:“你总是一个人
漂泊,真是可怜啊,不如以后就和我们在一起吧!“
紫羽甩开她的手:“谁说我一个人漂泊?”
无双笑道:“我猜的。如果你不是一个人漂泊,那么就不必和我们在一起了。以后
你走你的路,我们走我们的路,你可不要跟着我们,还要假装是刚好遇到。”
紫羽一怔,不知该如何回答。
无双笑道:“我看你还是跟我们在一起吧,你不是很想见流火吗?难道真愿意和他
分开吗?”
紫羽大声说:“谁说我想见流火了?”
无双笑道:“那么说你不想见流火了?那你为什么带我去吉遮山?”
紫羽道:“我,我,”却被无双逼问地说不出话来。
无双收敛起笑容,认真地说:“象你这样的女孩子,怎么可以永远一个人呢?你不
会觉得寂寞吗?还是和我们在一起吧!寂寞的滋味很不好受吧?都寂寞了一百年了。难
道你还想继续寂寞下去吗?”
紫羽呆了呆,她只觉得无双说话真真假假,也不知道哪一句是真心的。虽然她已经
是一百多岁的老人,但面对这个十几岁的少女时,却偏偏觉得自己只不过是一个不谙世
事的小孩。
她苦笑道:“我独来独往惯了,还是一个人比较自在。”
无双也不勉强,笑咪咪地看着她说:“若是我们忽然走得你找不到怎么办?”
紫羽皱眉道:“我怎么会找不到你们?”
无双笑道:“莫忘记我是璎珞转世,也许真地有这种本事呢?”
紫羽道:“你想怎么样?”
无双笑道:“不若你教我一种方法,只要我一想找你就可以找到你,那么就算我们
走到摩合罗的地方,你无法找到我们,我也可以找到你啊!”
紫羽疑惑地看着无双:“若是你找到摩合罗,真地会告诉我?”
无双笑道:“为什么不会?到时候你与流火相争,我正好从中得利啊。”
紫羽不由抬头看了一眼流火,见流火懒洋洋地靠着一棵大树,若有所思地看着天空
中的浮云,也不知是否听见了她们的对话。她不由自主地从腰间解下一个紫色的玉笛,
递到无双手中,“只要吹起这笛子,我就会来了。”
无双问道:“无论在哪里,你都会来?”
紫羽点了点头。
无双笑道:“那你走吧!”
紫羽一怔,苦笑:“你倒直接,你想随时找到我,恐怕也没安什么好心吧!”
无双笑道:“难道你不相随时见我……们吗?”
紫羽叹了口气:“如果你不是璎珞转世,我早就杀了你了。”
她转身向着天边飞去,无双吐了吐舌头:“为什么要杀我?难道是因为我说出了你
的心事吗?”
她拿起手中的玉笛,放在唇边吹了吹,已经飞远了紫羽立刻又飞了出来。
无双笑道:“果然有用啊?”
紫羽默然不语,眉宇间紫气更盛。
无双挥了挥手:“别那么生气,总要试一下吧!不试怎么能知道行不行呢?”
紫羽咬着牙道:“没事就不要乱试,小心我生起气来,不再来见你。”
无双笑道:“我知道了,不乱吹就是了。”
紫羽道:“那我走了。”
无双眨眨眼,“走吧!现在又没事,你不走干嘛?”
紫羽苦笑,暗道就算你是璎珞转世,等找到摩合罗后,也一定不会让你活下去。她
振翅向着天边飞去。
无双看着她的背影道:“我猜她现在一定狠不得杀了我。”
流火默然,无双有些泄气地说:“你不要总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好不好?你自己
是这个德行,你弟弟也学得和你一样,难道这样很好吗?”
流火叹道:“象你这样罗索难道很好吗?到底要不要回城?”
“当然要。”无双一跃跳上流火的后背,拍了拍他的肩头:“飞回去吧!虽然你说
神通已失,不过还挺会飞的啊!”
流火道:“我根本没有飞,我只是在跑,跑得快了点,有的地方跳了一下而已。我
现在的神通乍有乍无,根本飞不了。”他还是忍不住回答她。
“原来如此,可是我觉得你就象是飞一样。”
她伏在他的肩头,软软的呼吸轻轻地落在他的耳侧,他的皮肤被她吹得有些痒,心
里便也有些痒起来。他叹了口气:“不要说话好不好?你以前很安静的。”
无双眨了眨眼睛,“那不是我,那是璎珞。”
“你就是璎珞。”
无双撅起嘴:“我是我,璎珞是璎珞,为什么你们总是说我是璎珞呢?”
流火好奇地侧头看了她一眼:“你不喜欢当璎珞吗?”
“我为什么要当璎珞,我就是无双,我可不是什么人的影子。”
流火怔了怔,“你不是璎珞的影子,你就是璎珞啊!”
无双无奈地叹道:“和没智慧的人说话真无聊。”
“你说我没有智慧?”
“难道你有吗?”
流火默然,他可不想继续和无双辨论下去,再辩论的结果,他一定还是被说得哑口
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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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双觉得她看见了自己。
她想她应该是在作梦吧?似乎刚刚还在和楚衣聊天,忽然之间,就沉入了梦乡。
那个女子,身着一袭月白轻衣,长发随意地飘散着,全身无一件装饰,但胸前的衣
襟下却隐隐露出一丝光芒。是摩合罗!
无双一惊,她虽然从未见过摩合罗,但仍然一眼就认出来了它的光芒。
是璎珞吗?
无双疑惑地注视着那个女子,与她同样的相貌,但神情却相去甚远。她果然如同大
家形容的那样安静而高远出尘。
我为什么会看见璎珞?就算是在梦中,也不应该看到她啊!
也许是太多人在我面前提到璎珞,所以才会做这样的梦吧!
但不仅仅是璎珞一个人,无双忽然听见一个男人的声音从她背后响了起来:“璎珞
,快点把摩合罗交给我们吧!”
无双吓了一跳,她回过头,就看见在她身后站着十几个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无双连忙想向旁边走几步,但奇怪的是,她却无法动弹。
她想了想,是作梦吧!他们应该看不到她。
“摩合罗是不祥之物,我不能交给任何人。”璎珞淡淡地回答。她的声音也冷冷的
,一下子划破了空气,如同冰晶刺到耳膜上,让无双心里有些锐锐的寒意。她想,璎珞
觉得厌倦吧?
她忽然想到这些年来每每忽然出现在自己心头的厌倦感,此时竟与璎珞息息相通。
难道这感觉并不是她自己有的,而是璎珞给她的吗?
那些人果然看不到她,为首的男人道:“我们追了你三天三夜了,你到底想逃到哪
里去?”
璎珞默然,半晌才道:“我逃只是因为我不想杀生而已。”
十几个人一起哈哈大笑了起来,“你不想杀生?难道你一个能够杀死我们这么多吗
?你真地以为你是神吗?”
璎珞微微一笑,“八部众虽非神,却也不是普通的众生,而且摩合罗在我身上,更
增加了我的灵力。你们虽然是法力高强的妖怪,却也不是我的对手。上天有好生之德,
你们修炼不易,难得都得了人形,何必为了摩合罗这个不祥之物而枉送性命呢?”
男人冷笑道:“多谢你的好意,不过我们绝不能无功而返,若是因此而送了命那也
是命数如此,绝不会有怨言。我也劝你还是快点交出摩合罗,免得动起手来,万一一个
不小心,送了你这个小美人的性命,那才是暴殄天物呢!”
璎珞默然不语,无双心道如此轻薄,若我有璎珞的法力,早就杀光他们了。但看璎
珞的神情,却不嗔不怒,似乎全未听见男人的调戏之语。
男人虽然出语轻薄,却也不敢轻视璎珞,他悄悄使了个眼色,那十几个人便承合围
之势向着璎珞逼了过来。
璎珞仍然安然而立,目光淡淡地注视着远方一个不知名的地方。
无双怔怔地看着她,心里想,这真是我吗?为什么和我如此不同。如果现在是我的
话,一定已经在想各种办法摆脱困境,但这个人,如此冷漠,是否只是因为她的法力高
强呢?
十几个人一起大喊,向着璎珞飞扑过去,与此同时,他们的法宝武器也纷纷出手,
一时之间,宝剑、宝刀、短枪、金砖、莲花、扫把、拂尘,甚至还有一把菜刀和一根扁
担一起在天空飞舞,发出各种颜色的光芒,颇为壮观。无双目瞪口呆地看着,心道原来
妖怪们也用菜刀的?难道他们要把人煮熟了才吃吗?
眼见兵器团和人团就要击中璎珞,璎珞却好整为暇,以双手结成手印,轻诵咒语:
唵嘛呢叭哞吽。从手印之间放出万道霞光,霞光一触之下,所有的兵器立刻失去灵力纷
纷落于地上。而霞光不尽之处,那十几个人纷纷大叫着落了下来,显出了本来形状。
是一批山狸幻化的人形。
山狸们虽然没有死去,却显然受伤不轻,倒在地上扭动,为首的那个山狸大声呻吟
着:“救命啊,救救我们。”
璎珞轻叹:“真是对不起,我的法术一施展出来,连我自己都控制不了,你们已经
无法再使用法力,回去好好修养吧!”
为首的那个山狸却仍然大声呻吟着:“我要死了,人人都说你象是菩萨一样的慈悲
,求求你救救我吧!”
璎珞迟疑了一下,走上前去:“你伤在哪里?我看看是不是能够救你。”
无双心里暗叹,真是笨啊,敌人还没有死,怎么可以就这样走过去?
她眼见璎珞走向那个山狸,很想出声警告她,但无论她怎么努力就是无法发出声音。
果然那只山狸虽然倒在地上,见到璎珞走到自己面前,眼中露出一丝诡诈之色,声
音却反而变得黯弱下来,“我要死了,求求你救救我吧!”
璎珞伏下身,“你到底伤在哪里呢?”
这本来垂死的山狸忽然伸出一只利爪向着璎珞的心口抓去,璎珞促不及防,连忙向
后疾闪,虽然躲过了心口,却仍然被抓住右肩。那山狸的手爪尖利,将璎珞的右肩划了
几道极深的血口。
璎珞脸上闪过一丝怒意,左手轻挥,山狸惨叫一声,一直飞出几丈远重重地落在地
上。这一下摔得很重,他半晌也无法爬起身来。
璎珞轻叹,脸上的怒容已经消失不见:“你法力已失,回到深山中吧!不要再妄想
得到摩合罗,就算你拿到了摩合罗又能怎么样呢?以你们的灵力,只能招来杀身之祸罢
了。”
山狸们悄悄地溜走了,剩下一地稀奇古怪的兵器。璎珞静静地站着,似乎完全没有
感觉到右肩的鲜血已经染红了半边白衣。
她忽然抬起头:“你看了很久了,还不出来吗?”
无双一怔,是说我吗?她能够看见我吗?
只听一个清朗的声音道:“璎珞果然是璎珞,名不虚传啊。”一棵大树枝叶摇动,
一个懒洋洋的少年轻飘飘地从树上跃了下来,落地无声,不象是一个人,倒象是一片树
叶。
是流火,无双想,是他们初次见面吗?
璎珞淡淡地道:“你也是为了摩合罗而来吗?”
“找你的人又有谁不是为了摩合罗呢?”
璎珞皱眉道:“你不是普通的妖怪,你的身上有辉光。”
流火笑道:“我是什么无关紧要,不过从此以后你就多了一个很棘手的敌人。”
“从此以后?”
“你已经受了伤,我可不会对一个受了伤的女人动手,等你养好伤吧!”
璎珞微微一笑:“那真要谢谢你了,既然你不愿现在动手,我就先告辞了。”
流火皱眉道:“你都不问问我叫什么名字吗?你真地一点都不尊重别人。”
璎珞微微一笑:“你叫流火,我早知道了。”
流火一怔,“你怎么知道我叫流火?我已经那么著名了吗?”
璎珞不理她,向着东边飞去。无双觉得她在离开以前,目光有意无意地向着自己的
方向望过来,虽然她知道璎珞无法看见她,但那种目光却又好象看见她一样。
流火却不愿就这样放过璎珞,仍然大声问:“你怎么知道我叫流火?你先告诉我。
”他向着璎珞离开的方向追去,似乎不问出原因,就绝不会善罢干休。
无双心道,原来流火本来也不是那么安静的,看来一百年前发生的事情一定让他很
悲伤,才会连性情也变了。
她才这样想着,忽听有人大叫:“是什么人,快来人啊!“
她一下子惊醒过来,原来真是一场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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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刺客,公主被人劫去了。”
无双一醒过来,就听见外面的侍卫大声呼喊的声音,她伏在窗前的桌上,面前的檀
香只烧了一半而已,她记得睡着以前,楚衣刚刚将这只香点了起来,那么她只睡了半枝
香的时间。
窗户已经被推开了,无双看见侍卫们在院中奔跑,墙头有一个影子一闪就不见了,
桌上放着一封信。
无双将信拿起来,见信封上写着高平公亲启。她便拿着信走出房门,见流火一如即
往地懒洋洋地躺在树枝上。无双眨了眨眼睛:“你刚才没看见有人劫走楚衣吗?”
“看见了。”
“那你怎么不管?”
流火笑道:“又不关我的事,我为什么要管?何况你也不想让我管。”
无双笑道:“我怎么不想让你管?”
流火微笑:“难道你想让我管吗?”
两人相视一笑,无双便向着没弈干的宅院行去,才走了没几步,就见没弈干和刘勃
勃一起急匆匆地走过来。没弈干一眼看见无双,连忙施了一礼:“原来公主安然无恙,
我恐怕公主被人劫持了。”
无双笑道:“我是安然无恙,被劫持的是楚衣。”
没弈干一惊,连忙问:“是谁劫持了楚衣。”
无双将手中的信递给没弈干,“你自己看吧!”
没弈干连忙拆开信,才看了几眼,脸上就露出又惊又怒的神情:“是拓跋颜派人劫
走了楚衣,他要用饕餮兽来交换。”
刘勃勃连忙接过信,仔细看了一遍,信后的徽章果然是拓跋颜的,他沉吟道:“奇
怪,那个人竟然可以来去自如?”
无双微微一笑:“难道你不想交换吗?那个饕餮兽到底是什么东西,居然如此重要
?甚至超过了你未婚妻的性命?”
没弈干皱眉道:“看来这一次真地要用饕餮兽来交换了。”
刘勃勃却道:“只怕其中有诈,怎么有人能够进城来劫走楚衣,如果魏军中真有这
样的能人,又岂会一直只围不攻?就算他们攻城不下,也可以派那个人来取走将军的头
颅,为何只劫走楚衣?”
没弈干一怔,他虽然知道刘勃勃说得也颇有道理,但此时楚衣失踪,他一向疼爱楚
衣,又惊又急之下,已经失去了常态。
无双笑道:“看来对于刘将军来说,饕餮兽真地已经重过一切。就算信中有诈,但
信是劫走楚衣的人留下的,如果不与他交换,只怕楚衣性命堪虞。”
她这样一激,没弈干果然大声命令刘勃勃,“明天正午,你与我一起到城外吹白坡
,以饕餮兽交换楚衣,这是军令,不得有误。”
刘勃勃无奈道:“末将遵命。”他目光一转,见无双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他到底是
一代枭雄,虽然曾迷于无双美色,但经此两件事情,也知道无双绝非善类,若是不能娶
到无双,岂非连楚衣这个本来的囊中之物也失去了。权衡之下,虽然不舍,他却已经决
定放弃无双。
无双一看刘勃勃神色,就已经料到他的心事,她故意做出十分妩媚的神态,娇声道
:“刘将军英勇过人,一定会准时践约吧!”
刘勃勃忙道:“军令如山,末将岂敢违抗?”
两人目光相遇,波涛暗涌,如同可以激出火花来一般。刘勃勃心里暗道,幸而无双
是个女子,否则岂非是自己的一个劲敌。
璎珞,你回来了吗?璎珞!璎珞!璎珞!璎珞!璎珞!
有人在叫我吗?
无双一下子站起身来,声音消失了,难道又是做梦?
可是不象,天青日朗,几个侍卫站在窗外闲聊,不是做梦,刚才真地有人在叫璎珞。
无双推开房门:“你们刚才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吗?”
侍卫们面面相觑,无双微微一笑,“我也没听见。”
声音似乎是从墙外传来的,无双不由自主地向着府外行去,留下莫名其妙的侍卫。
璎珞,你终于回来了吗?你还记得你答应过一定会完成的事情吗?
璎珞!璎珞!璎珞!
声音似乎是从心底响起的,并非通过耳膜传到大脑之中。是谁?谁在叫璎珞?
市集上三三两两倒卧着患瘟疫而病倒的人们,恶臭弥满了整个街道,肮脏的孩子们
在街上奔跑着,争抢一块发酶的面饼,有一个乞丐忽然冲到无双的面前:“我们要灭亡
了吗?秦国要灭亡了吗?”
无双却没有看见他,周遭的一切只是尘嚣之中的幻影,无双一眼便看见了那个黑衣
人,他站在饥民中的姿态有如鹤立鸡群。
“是你叫璎珞的名字吗?”无双问。
她很想看一看黑衣人竹笠下的面容,低垂的竹笠挡住了黑衣人一半以上的脸,只露
出一双颇有些妖艳的红唇。
这应该是一个男人,为什么会长着女人般的嘴唇?
“你就是璎珞。”
“我不是,我叫无双!”
“无双就是璎珞!”
无双有些无奈地叹道:“也许璎珞是我的前世,但我什么也不记得了,我现在只是
无双,不要把璎珞的事情都算在我的头上。”
男人微微一笑,露出白灿灿的牙齿:“你没有勇气担当璎珞的责任吗?你怕吗?”
无双也微微一笑:“你是在激我吗?我就是怕,又怎么样?”
男人默然,半晌才道:“跟我走!带我去找摩合罗。”
无双叹息:“又是摩合罗,为什么每个人都急于得到摩合罗呢?那到底是一个什么
玩意?”
“璎珞,你要找回摩合罗,那和你的生命是一体的,你不能失去摩合罗。”
无双笑道:“我已经和你说过了,我不是璎珞,也许摩合罗与璎珞是一体,但与我
不是一体的,我就是我,与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璎珞,跟我走。”男人一伸手便抓住了无双的手腕,无双只觉得身体一麻,立刻
便失去了行动的能力,她看见搭在自己手腕上的指甲居然是黑色的。
“你是妖怪?为什么长着黑色的指甲?”
男人嘲讽地一笑:“这是夜叉族的特征,同为八部众的你已经全部忘记了。”
男人带着无双向着城门走去,无双便乖乖地跟着他走。
男人倒有些好奇起来:“你不是不想跟我一起走吗?为什么不叫救命?”
无双眨眨眼:“叫有什么用?这些普通人难道能够拦住你吗?何况,”她顿了顿,
笑道:“何况我的救星已经来了,不用叫了。”
男人转过头,便见到懒洋洋的流火懒洋洋地挡在他们面前。
男人冷笑:“流火,你也回来了吗?”
流火叹道:“若是我没有回来,你又怎么会来找璎珞。你还是那么在意吗?破邪!”
破邪淡淡地回答:“我只是为了拿回你从我身边夺走的东西,已经一百年了,你还
不还给我吗?”
“那东西并非是你的。”
“不是我的,难道是你的吗?”
流火默然。
破邪冷笑道:“那明明是我的东西,是你抢走的。”
无双看看流火又看看破邪,忍不住插口道:“你们说的东西,不是指我吧?”
“你和摩合罗。”破邪淡淡地回答。
无双叹了口气:“若是摩合罗,我就不管了,若是我,你们不要把我当成一样东西
,最好先问问我的意见。”
“你的意见并不重要,因为你现在是无双,不是璎珞。”流火的语气中不乏嘲讽之
意。
无双苦笑:“现在倒想起我是无双了,可是我既然不是璎珞你们到底在争些什么?”
“因为你还是璎珞,只不过是变成了无双的璎珞。”流火笑道。
“若是璎珞,她会怎么做?”无双问。
若是璎珞,她会怎么做呢?
无双想,她想,流火和破邪也一定在问自己这个问题,若是璎珞遇到这种情况,她
会选择怎么做呢?
破邪便不由地忧伤起来,他总是不能确知璎珞的心思,便如同他不能确知流火的心
思一样。他想上天对他并不公平,本来他是独一无二的夜叉族高贵的继承人,但这世上
却有了流火。
他的手不由地颤抖起来,一百年的忧伤,在此时如同洪水般决堤而出,百年时间他
因忧伤而努力存活,他因这忧伤而感觉到真实的自己,但此时,当忧伤如此汹涌而来时
,他才知道,他已经承受太久,他快要无法支持了。
他伸出右手,从五指的指甲放射出白光。白光向着四周游走,迅速地织成了一个巨
大的茧,将三个人网罗其中。本来还在他们身边的饥民忽然便消失不见了。
无双好奇地张望:“那些人呢?房子呢?这是什么东西?人和房子为什么都不见了
?”
两个男人谁都没有回答她。
无双推了推破邪,“喂,你不要这么没有礼貌,我问你话呢!这是什么东西啊?那
些人和房子都到哪里去了?”
流火露出一丝笑意,他想破邪一定了也象他一样对于新生的无双觉得手足无措吧!
这真地不象是璎珞,璎珞永远是举重若轻,镇定自若,沉默寡言,即便是多强的男人在
她的面前也会失去信心。这个女子虽然长着璎珞的容貌,但个性却与璎珞相去甚远。
“是结界。”
“结界,我知道了,僧祗律上说雨季结界安居,是由佛祖释迦牟尼开始的,怎么你
们都有那种神通力呢?”
破邪被她问得有些不耐烦了,“你别再罗索了,你自己也会的,就是你忘记了。”
“我也会吗?我可不记得的,我只在佛经上读到过的。”
破邪终于忍无可忍:“你真是璎珞吗?为什么你变成这个样子?”
无双做了个鬼脸,“我一直是这个样子啊?不可爱吗?比璎珞可爱多了吧?”她目
光一转,忽然见到结界外面有一队人马走了过去,她忙道:“你们是不是要打架?如果
是要打架,就快点打,我还有正事要办。”
破邪一怔:“璎珞是应该劝我们不要打架的,你为什么催我们打架。”
无双翻了翻白眼:“你刚才还说我罗索,我看你比我罗嗦多了,再不打,我可要走
了。”
破邪伸出手,手里便多了一把银光闪闪的剑,“这是上古名剑毫曹,我偶然得到,
这一次,你一定不是我的对手。”
流火笑而不语,他仍然懒洋洋地站着,似乎完全没有查觉到似在咫尺的危机。
“死吧!你早该在一百年前就死去了,为什么还要活到现在呢?”
剑影如同水银泄地般向着流火卷去,剑气压迫地无双几乎无法呼吸,这虽然只是一
把剑,挥动间却似乎已经变成了千把剑。
流火如同巨浪中的一条小船,被剑气周围在中间,有一瞬间,无双觉得她几乎已经
无法看见流火的身影,但忽然,流火伸出一只手,这只手纤细白晰,如同妇人的手般温
柔,然而便是这只手轻轻一挥,本来灵动的剑光一下子便如同死鱼一般落了下来。
与此同时,他头上的竹笠也一分为两,原来他竟是一个目若朗星,面如冠玉,极英
俊的少年。
破邪脸色惨变,剑已经折断,他以最快的速度一跃而起,向着城外急速逸去。
无双笑道:“怎么一下子就跑了?”
流火笑了笑:“若是他再出剑,我就必死无疑了,我的神通就这么一下子,用完了
,就没了。”
无双眨了眨眼睛:“这么秘密的事情,我都知道,你不怕我告诉别人吗?”
流火也眨了眨眼睛:“你是愿意落在我手中,还是落在其他那些妖怪的手中?难道
你很喜欢落在那些吃人的妖怪手中吗?”
无双叹了口气:“虽然你不吃人,但找到了摩合罗后,你可也不会就那么轻易放过
我,其实死是一样的,死了以后是不是被吃掉,又有什么关系?”
流火笑道:“可是他们喜欢活生生地吃人,先不杀你,先吃掉你的一条胳膊,再吃
掉一条腿,却还让你活着。”
无双吐了吐舌头:“你真恶心,别再说了,刚才刘勃勃和没弈干已经出城去了,我
们快走。”
流火心里一动,无双竟然能够看到结界外的事情,那么她并非完全失去神通,而且
她也能够看见被符咒封印的他,难道她还保留着天眼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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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衣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她记得昏倒以前,无双伏在她的面前睡着了,那时她怔怔地
看着无双,心里很是羡慕,为什么她有勇气做她不敢做事情呢?
然后她便听见窗户被人推开的声音,她还没来得及回头,便一下子昏了过去。
四周是熟悉的小鸟鸣叫声,太阳光从林间穿过,树叶的边缘因阳光的照射而反映着
金色的光芒。她轻轻动了一下,立刻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冷冷地说:“别动,一动你就
掉下去了。”
她吓了一跳,侧过头,看见身边坐着一个紫色的女人,紫色的头发,紫色的眼睛,
是妖怪吗?
她有些害怕,很想后退,可是她马上注意到她身处在一棵大树的顶端,斜靠在一枝
树桠上,如果一动,便真地会落了下去。
“你是谁?为什么带我到这里来?”
紫色的女人道:“我叫紫羽,虽然是个妖怪,却不吃人,你不必害怕,是无双叫我
带你来这里的,其实我也不知道她想做些什么。”
“无双!?”楚衣疑惑不定,无双怎么会认识妖怪呢?
仿佛看穿她的心事一样,紫羽道:“其实我本来不是妖怪,我本来,”她顿了一下
,“你想不想看看我本来的样子?”
“这不是你本来的样子吗?”
“是的,不过是一百年前的,你想看看我现在的样子吗?”
楚衣点了点头,她如同任何少女一样有着强烈的好奇心。
紫羽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她用衣袖遮住脸,过了片刻道:“这就是我的样子
。”
她拿下衣袖,露出一张满布皱纹,老太龙钟的脸,除了眼睛和头发仍然是紫色的以
外,完全看不出是刚才那个美丽的少女。
楚衣低呼了一声,她并非没见过老太太,但老成这样,脸上的皱纹便如同老树的根
一般,也看不出多大年纪,她全没想到紫羽的真面目居然是这样的。
紫羽露出一丝苦笑:“这就是我本来的样子,如果我不变成妖怪,我就是这个样子
。”
她不笑还好,一笑起来,皱纹纷纷扭曲,更如同鬼魅。
她衣袖轻拂,又变回到二八丽人的模样,“活着有什么好?为什么人们总想长生?
就算是生命比别人长,也会越变越老,为了不失去年轻的样子,我才变成了妖怪。”
紫羽轻声道。
楚衣想,她其实并非是说给她听吧!她忽然有些可怜起紫羽来,她也是一个美丽的
少女,知道容貌对于一个女人的重要性,她道:“若是我,也一样愿意留住容貌。”
紫羽侧过头看着她,楚衣觉得她的眼神冰冷得如同没有生命:“若是让你心爱的人
看见你衰老的样子,他还会喜欢你吗?”
楚衣怔了怔,“若是他真心爱你,又怎么会在乎你的容貌?”
紫羽默然,他并不曾爱过我,从来没有。
有一队人马走了过来,是魏军,楚衣心里疑惑,魏军为何会在这里?无双到底在打
什么主意?
紫羽拉起她,轻轻一跃便落到地上,魏军的主将拓跋颜所骑的马被紫羽一惊,立刻
人立了起来,几乎将他从马上掀了下来。
紫羽手一拉,但拉住马缰,本来人立起来的马被她一拉,立刻如同被定住了一般,
立在地上,不能动弹。
拓跋颜暗惊,心道这女子长得这般奇异,又有如此神力,难道是个妖怪?“你是何
人?”
紫羽不答反问:“你是拓跋颜?”
拓跋颜点点头,他虽然觉得紫羽十分无礼,却也不敢与她计较。
紫羽一推楚衣:“这是没弈干的女儿,给你。”
楚衣大惊,连忙就想转身逃跑,但紫羽力气极大,一推之下,便将她推至拓跋颜的
马前,拓跋颜又惊又奇,仔细端详楚衣,他虽没见过楚衣,但一见楚衣身穿的衣服便也
料到紫羽所言非虚。
紫羽说完话,向天空跃起,转眼之间便消失不见了。
拓跋颜挥了挥手,立刻有两名士兵走过来将楚衣抓住。
楚衣又急又怕,但她只是一个纤纤弱质的女子,又不象无双凡事都有个计较,一时
之间,倒不知如何是好。
拓跋颜问:“你真是没弈干的女儿?”
楚衣迟疑不定,此时到底回答是还是不是呢?
便在她还来不及做出决定,没弈干与刘勃勃也已经走入林内,没弈干一见到楚衣立
刻失声惊呼:“楚衣,你果然落在了魏军手中。”
拓跋颜不由哈哈大笑,他心中却又有些狐疑,那个长相奇特的女子为何会将楚衣送
给他?
他心念一转之下,立刻大声说:“你若是想叫你女儿活命,就立刻用饕餮兽来换。”
没弈干忙道:“快将饕餮兽给他。”
刘勃勃却皱起眉头:“先放了公主,我自然会将饕餮兽交给你。”
拓跋颜冷笑道:“你这个反复无常的小人,我如何能够相信你,先将饕餮兽交出来
。”
刘勃勃本就不想交出饕餮兽,虽然楚衣对他来说极为重要,但想到饕餮兽所隐藏的
力量,他却又万般不舍:“你先放了公主,若是我交出饕餮兽,你又不肯释放公主,我
们岂非人财两空?”
拓跋颜冷笑:“你以为世人都如你一般?我拓跋颜纵横沙场几十年,从未失信于人
,只要你先交出饕餮兽,我一定不会难为公主。”
刘勃勃迟疑不定,他实是不愿交出饕餮兽,可是如果此时不交出饕餮曾,岂非就要
失去没弈干的信任,连自小订下的亲事都很可能就此终结了。
没弈干已经十分不满,“你还等什么?快点把饕餮兽交给他。”
刘勃勃唯唯应是,手也伸进怀中,但心念电转,难道真地将好不容易得来的饕餮兽
拱手让人?他心里便有了计较,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杀了拓跋颜,即保住了饕餮兽
,又可退敌。若是不小心连楚衣也杀了,但干脆将没弈干也杀了,自立为主。
他手在怀中,本来握着饕餮兽,此时却放开饕餮兽,握住一把短剑,一步步向拓跋
颜走去。
岂料拓跋颜是极精明的人,一见刘勃勃的神色,但生出了许多警惕,他忽然叫道:
“请刘将军留步。”
刘勃勃一怔,问道:“饕餮兽是宝物,我一定要亲自交给将军。”
拓跋颜微微一笑:“不如请刘将军将饕餮兽交给高平公,由高平公交给在下。刘将
军的为人,我实在是信不过。”
刘勃勃暗骂,老狐狸。
没弈干脑中一片混乱,为了楚衣的安危,无论拓跋颜提出什么要求都一定会同意,
他忙走到刘勃勃面前伸出手:“把饕餮兽给我。”
刘勃勃一怔,此时他若是杀了没弈干,说不定拓跋颜马上便给攻城,以奢延城的力
量是万万无法退敌。他心里暗叹,万般无奈,难道真地将饕餮兽给人?但此时他已别无
选择,只得将饕餮兽交给没弈干。
没弈干手持饕餮兽,但向着拓跋颜走去。
此时,忽听无双的声音叫道:“先等一下。”
没弈干一怔,见无双急匆匆地跑入树林,他心急女儿安危,也不管无双呼唤他的声
音,仍然向着拓跋颜走去。
无双见他不理会自己,连忙大声道:“你还不出来吗?要等到什么时候。”
树梢上有灰影一闪,一个快如闪电般的影子忽然向着拓跋颜扑去。
无双心里暗喜,只要九月杀了拓跋颜,便可以退敌,而此时饕餮兽已经在没弈干手
上,自己再想个借口要过来,料想没弈干也不会不给。
她眼见九月尖长的手爪就要抓住拓跋颜的喉咙,心里已经在想,待拓跋颜死去,一
定多念几遍往生咒,又一个人因她而死,真是罪过罪过。不过他若不死,城中的百姓就
要死,权衡之下,还是让拓跋颜一个人死比较好。
忽听一个清朗的声音道:“九月,你忘记我对你说过的话了吗?千万不要干涉人间
界的事情。”
无双眼见九月的手已经搭上了拓跋颜的喉咙,此时却一下子收了回来。他转过头,
便看见流火似笑非笑地站在林中,他心里大喜,哥,你终于回来了。
可是他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到底已经一百年过去了,他已经不再是那个七八岁的
小男孩了。
无双气得顿足,她几乎已经冲口问出,你为什么要破坏我的事情。
但她到底是不同一般的女子,虽然心里气极,却仍然笑咪咪地道:“九月,我早和
你说过,你会见到你哥哥,现在相信我了吧!”
被他们一扰,没弈干也停下了脚步。
拓跋颜知道他已经在生死关上走了一遭,心里又惊又怒,道:“看来你们根本没有
诚意要交换公主,我将公主带走了。”
他不敢久留,转身便走,楚衣被魏兵拉着走,她心里大急,为什么九月不救她,眼
泪便流了出来,她一路被拉着走,却一路回头望着九月。
却见九月连看都没看她一眼,眼中似乎只有一个流火。
她不由地又是失意又是伤心,原来我在他的心里果然什么也不是。
她又急又气,大声叫:“九月,九月,你为什么不救我?”
九月一惊,回头去看,见楚衣泪光涟涟地注视着他,他的心便不由地软了。虽然救
人也是干涉人间界的事,但也情有可愿吧!
他身子一晃便到了楚衣身边,手轻挥,两名魏兵只觉得一股柔和的大力将自己推开
,不由地踉踉跄跄地后退了几步,等到站定身子,手中的楚衣早就不见了。
楚衣虽然被九月所救,她心里却仍然气恼,一把推开九月,扑到没弈干的怀中放声
大哭。
两队人马向着两个方向离去,只剩下流火,九月和无双三个人。
无双收敛起笑容,一脚踢在流火的腿上,“你为什么要阻止九月?”
流火笑道:“我只是不想让我弟弟被你利用。”
无双哼了一声,心道,你还不是一样被我利用。
她只觉得流火处处与自己做对,气也不是,恼也不是,一个人怔怔地站着发呆。
却见眼前的流火和九月,虽然神态象极,面目却并不相象,九月长着一双淡黄的眼
睛,流火却长着漆黑的双眸。
她便忘记了气恼,问道:“你们两个真是亲兄弟?长得一点都不象啊!”
九月笑了笑:“我是哥哥捡来的小孩,如果没有哥哥,我可能早就死在路上了。”
“怪不得你那么听他的话。”
九月道:“若不是你骗我说只要我杀了拓跋颜,哥哥就会来见我,我又怎么会干涉
人间的事情。”
无双笑道:“你真笨啊,你哥哥那么高傲,怎么会叫你去杀一个完全没有法术的普
通人?何况就算是要杀人,他也不会叫你去杀,难道他自己不会动手吗?”
九月一怔,道:“是你说的哥哥神通已失。”
无双笑道:“就算神通已失,要杀一个平凡人的本事还是有的吧?你那么容易就被
人骗,这一百年都是怎么过的?”
九月被她说得哭笑不得,明明是无双在骗人,却偏偏道理都在她那一边。
流火笑道:“你莫要与她争论,那是自讨苦吃。”
九月苦笑:“紫羽说她是璎珞,虽然我没见过璎珞,但听说她慈悲得象是神一样,
这个女人怎么看都不象是一个慈悲的人。”
流火亦是苦笑:“我也不明白璎珞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可是她,”流火的目光落在
无双的身上,银色的辉光,是那迦族公主的标志,而且她的气息和璎珞的完全一样。
他轻叹:“她是璎珞。”那个伤我极深的璎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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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楚衣在发脾气,她把房间中所有能摔的东西全都扔出了窗外。
侍儿们禁若寒蝉,她们从未见过公主如此生气。
无双回到高平公府时,看见的便是满地狼籍的情形。她不由地好笑,楚衣是为什么
生气呢?是因为被她出卖还是为了九月?
她推开房门,见楚衣气鼓鼓地坐着,满面怒容。
她笑道:“你在生气吗?”
楚衣哼了一声,不去理她。虽然她与无双尊卑有别,但这一次,她真地生气了。
无双笑道:“其实我这样做,也是为了你啊!”
为了我?楚衣忍不住问:“我险些被拓跋颜带走。”
无双笑道:“可是你不觉得你在九月的心里也很重要吗?”
楚衣怔了怔:“重要吗?他根本就不关心我!”
她心里一酸,眼眶就又红了。
无双笑道:“他为了你连哥哥的话都违背了,你不知道他哥哥在他心里有多重要呢
!”
楚衣疑惑地问:“真的吗?”
“当然,我听他说,他是个孤儿,若不是流火救了他,他恐怕早已经饿死在路边了
。所以流火在他的心里很重要,就象是他的父亲一样。”
楚衣心里就有些释然,想到最终还是九月救了她,其实她也没什么好抱怨的。她倒
有些后悔刚才乱发脾气,“九月会不会觉得我很无礼?”她有些担心地问。
无双笑道:“当然不会,你生气也是人之常情。”
楚衣却还是担心,若是他真地生气,以后都不来见她,该如何是好?
无双便仿佛知道她的心事一样,“你放心吧!他会来见你的,我总觉得其实他也很
喜欢你,只是他自己都不知道罢了!”
楚衣喜道:“真是这样吗?”
无双肯定地点了点头,“我想,我总有办法让他明白的。”
“你又想怎么样?”楚衣有些担心地问。
无双笑道:“你想不想和自己赌一赌?”
“赌?赌什么?”
“赌九月喜欢你,不会让你和刘勃勃成亲。”
楚衣脸有些红了,她虽然羞怯,但这几日与无双相处,也被无双影响了许多,“你
想要怎么做?”
无双笑道:“我们就把九月激出来,逼他面对你,逼他和你成亲。”
楚衣疑惑地看着无双,“能行吗?”
无双笑道:“这一次,一定不会再失败。”
“少主,快躲到草丛里去。”马倌连推带搡地将刘勃勃推入草垛,然后打马向着另
一个方向跑去。
他从草垛的缝隙向外张望着,一队魏兵急匆匆地从他面前跑过,其中有一个人张弓
射箭,箭疾如闪电,一下子射在马倌所骑的马上。
那马长嘶了一声,仍然不甘心地向前冲出了几步,方才倒在地上。
马倌从地上爬起来,仍然踉踉跄跄地向前跑着,但很快,追赶直来的魏兵便用绳套
套住了他的脖子。
马倌被绳套一拉,脸涨得通红,手足失去了力气,却不能摔倒。
刘勃勃看见他的舌头从嘴里伸了出来,眼珠也似乎就要从眼眶中挤出来一般。
魏兵哈哈大笑,放松了手中的绳套。一名魏兵大声喝问:“刘家的小崽子呢?快点
交出来。”
马倌喘了口气,艰难地说:“少主已经逃走了。”
魏军马鞭一甩重重地抽在马倌的背上,马倌背后的衣服立刻便被抽得裂开了,现出
后背上被抽打而留下的红印。“刚才你还和他在一起,你把他藏在哪里了?”
马倌的脸疼得有些扭曲,他说:“少主早就逃走了,我一路把你们引到这边来,其
实刚才在差路口,少主已经走了另一条路。”
魏兵露出狰狞的笑容,“既然如此,你也没有活着的必要了。”
他忽然拔出了腰间的刀,只一挥间,马倌的头便落了下来,这一刀极快,头落下来
后,马倌的身体仍然站立着,他的双眼仍然看见自己无头的身体,于是他的脸上便显出
惊骇已极的神情。与引同时,失去头颅的身体忽然失禁,大小便一起流了出来。
空气之中混杂着恶臭与血腥气,几名魏兵捂住鼻子,一名士兵道:“还不如把他勒
死呢!弄得这么臭。”他们因受不了这臭气,只略四处张望了一下,但急匆匆地打马而
去。
待魏兵走完,刘勃勃才颤抖着从草垛中爬了出来。马倌的双眼仍然大睁着,腔子里
的血流了满地。刘勃勃觉得马倌的双眼死死地盯着他,似乎死不瞑目。他双手合什,低
声道:“你放心吧!有朝一日,我有了天下,一定会报此日之仇。”
他转身向着西面逃去,仓皇如丧家之犬。他的父亲本是苻秦的西单于,却因为魏国
的进攻而死于沙场,连他的母亲和他年幼的妹妹也都下落不明,只有他逃了出来。
与他一起逃亡的家奴一个个死去,现在连最后一个马倌也死了,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只是一个十岁的少年,这一切对于他来说,都象是一个噩梦。
但一定要活下去,要报仇,要拿回本来拥有的一切。
他暗暗下定决心,从此以后,要不择手段地活下去,要坐拥天下,他记得他父亲死
时,拉着他的手说:“勃勃,去找没弈干,他是我的结拜兄弟,让他收留你,记住,一
定要东山再起。”
虽然只是一个十岁的孩子,他却已经暗下决心,他会拿回一切,会找回母亲和妹妹
,一定要完成父亲的遗愿。
忽听得远远传来马蹄声,他一惊,连忙向着草丛中奔去。
紧握的手心里溢满了冷汗,他心里暗叫:“我不能死,我不能死,我不能死!”
“将军,将军!”
刘勃勃被侍儿摇醒,又做恶梦了。身上的丝质内衣已经被冷汗湿透,虽然已经是十
年前的旧事,但他只要一紧张,就会在夜里做同样的梦,梦见那段可怕的逃亡岁月,梦
见那马倌死时恐怖的脸。他想,最近已经没有什么事情能够让他如此紧张,就算是魏兵
围城,他也能够镇定自若。而今夜使他如此紧张的原因,只能是无双,这个女人。
他咬牙切齿地想,也许应该先**了这个女人,再杀掉她。
他不由地想起无双嘲讽的笑容,杀的时候一定不能杀得太快,要慢慢地一刀一刀折
磨她,一定要她在他面前求饶。
他设想着无双痛哭呻吟的样子,才总算有些心满意足,头也不再那么痛了。
更衣梳洗已毕,到了议事厅,见众人都已经来了,无双坐在议事厅上,脸上仍然是
那种似笑非笑的神情,他一见到这种神情,心里就不由地痛恨,这总是使他一下子失去
信心,仿佛在无双面前,什么也无法隐藏。
“我请大家来,是有一件事情想宣布。”
无双的声音虽然娇滴滴的,却自然带着贵气,不由得不摄人。
“魏军围城已久,长安仍然没有求援,我想以前派出的使者可能都已经遇难了。而
现在城中瘟疫横行,饥民倒毙于街头者无数,若再不想出退敌之计,恐怕要生灵涂炭,
不必魏军来攻,城内的百姓便已经无法忍受了。若是强攻,魏军人多势众,我们自然不
是敌手。只怕要损兵折将,反而使城更快陷落。我思前想后中,现在只有一个办法可行
,就是刺杀魏军的主帅。拓跋颜是魏主叔父,在魏国的地位兴趣足轻重,只要他一死,
魏军自然会退。”
众将面面相觑,有人忍不住道:“魏军训练有素,谁有这种本事,可能在千军万马
之中取主将首级。”
无双笑道:“这确实很难,但我相信也未必就无人能够办到。为了激励大家的志气
,不如贴出告示,只要谁能够取得拓跋颜的首级,我愿意屈身下嫁。”
众人听到无双这样说,都吃了一惊,没弈干忙道:“公主万金之躯,万万不可轻率
任为。”
无双眨眨了眼睛,笑道:“对啊,我忽然想起来,我处小出家,虽然没有剃度,但
也是个尼姑,尼姑怎么可以嫁人呢?”
没弈干松了口气:“正是如此!”他唯恐无双轻易许嫁,以后他无法在秦主面前交
待。
无双笑道:“不若这样,以楚衣顶替我,谁若是取得拓跋颜的头颅就将楚衣嫁与此
人如何?”
没弈干一怔,道:“这,这”一时之间却不知该如何推辞。
无双正色道:“虽然楚衣自幼与刘将军订有亲事,但此时是国家危难之际,相信高
平公会以国家为重,儿女私事为轻吧?”
没弈干忙道:“不敢,只是为何一定要用楚衣做为奖赏?”
无双道:“重赏之下,才有勇夫,高平公身为国家肱股之臣,若有这样的勇士可于
千军万马之中取主将首级,做你的女婿,也不失为一个好助手。”
没弈干虽然百般不愿,却也找不出推辞的理由,只得道:“即是如此,微臣明日就
贴出榜文。”
无双目光微转,落到刘勃勃身上:“若是刘将军能够取得拓跋颜的首级,那自然是
皆大欢喜,即立是大功,又娶得美人归,我自然会请高平公立刻主持你们的婚事。”
刘勃勃心中暗怒,却仍然笑道:“多谢公主。”对无双又恨又爱,只觉得这个女子
简单就是上天派来的魔鬼,专门与他作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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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火星西渐之后,到了夜里,天气就转凉了。
无双穿着一件薄薄的白色丝衣,手里拿着一把团扇,黑发随意地披散着,微风徐来
,衣袂轻舞间,恍若谪仙。
“公主为何自幼就出家呢?”楚衣问。
“因为厌倦。”
“厌倦?”
“你不觉得这人生可厌吗?”
楚衣想了想,“有时是可厌的。”她忽然想到九月,只要有了九月就不同了。
九月会看到榜文吗?她有些担心,若是他看不到榜文该如何是好?
“他一定会看见的。”无双一看楚衣的神情,便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你不用那么
担心,他一定会去杀了拓跋颜,然后娶你为妻。”
“可是,”楚衣沉吟着:“他哥哥不是不许他管人间界的事情吗?”
“若是他真地爱你,他一定会违背流火的话。”
楚衣想,他会吗?她可不象无双那么有信心,这些年来,她从未感觉到九月的心意
,使她甚至不敢在九月面前坦露自己的心事,他会吗?
“若是他不会,我也要想到办法,逼他去做。”无双若有所思地看着夜空,星星都
升起来了,天阶夜色其凉如水,牵牛与织女星永远分隔在银汉两侧。
这世上的事情也许真是命运使然,但我却仍然不愿轻易屈从,即便是无论如何努力
都会失败,可是我仍然会努力到底,因为我不相信,我只不过是命运手中的棋子。我不
屑于只做照本宣科的优伶,我要掌握自己的命运,就算为此付出生命,也在所不辞。
九月偶然会想起他的父母。
他在四岁以前的时候,是和父母生活在一起的。
他常想人类是一些残忍且忘恩负义的生物,他们经常为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原因而杀
死别的生物,乃至自相残杀。
父亲与母亲皆是北方的狼族,他不知他们杀过多少人,然而在他的记忆里,他们永
远是如此慈爱,只是相濡以沫地爱护着他。
四岁时,他偶然见到一个迷路的女孩。这女孩只有七八岁的年纪,长得乖巧可爱。
女孩独自坐在山间哭泣,因为无法找到回家的路。
他带女孩离开幽林。因为只是一个小女孩的原因,他不曾想过伤害她,或者是提防
她。
但女孩回到村里后,便带来了大群的猎人。他们在山林间设下无法防备的陷阱,每
天牵着猎狗满山的寻找。
父母带着他尽力躲避,然而终于还是避无可避,落入了猎人的陷阱中。
四岁,做为一条狼已经很老了,可是作为一个妖怪,还只是刚刚学会走路的婴儿。
他被猎人们倒挂起来,因为他长着一身美丽的皮毛,猎人们仔细地磨着刀,要将这
身皮毛活生生地剥下来。不远处,是他父母的尸体,他呆呆地看着他们,知道这都是自
己一念之仁的后果。
若是你遇到了人,就吃掉他们,否则,他们一定会想方设法地杀死你。
他想起母亲以前对自己说过的话,可是他仍然违背了。
当猎人拿着刀向他走来时,他想他就要死了,可是他却并不觉得害怕,似乎生命存
在的意义,就是为了等到结束的那一天。或者只是因为他还太小,才不会害怕。
然后他觉得他看到了风。
原来风是有颜色的。
风从山林中掠过,静悄悄地全无声息,猎户们的刀纷纷落了下来,亦是落地无声。
那白色的风,从他身边一掠而过,他的绳索便解开了,他一下子落在地上,他有些
茫然,风清而幽,瞬息万变,难穷来处。
风止之处,一个白衣少年懒洋洋地倚坐在树梢,他的目光淡淡地扫过九月,九月想
,是他救了他吗?他抬着头看他,觉得白衣少年就象是林间的风。
猎户们失声惊呼:“是妖怪吧!快逃。”
是妖怪吗?难道是风的精灵?
他走到父母身边,俯下身舔着父母身上的血迹。腥腥甜甜的血落入口中,他想他应
该痛恨那些人类吧?
但他并没有痛恨的感觉,他抬起头向着天空嚎叫,野兽们惊起,四散而逃,狼本是
这山间的主人。
“想要生存下去,就使自己变强,不要恨任何人,这本就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
”流火淡淡地说。
他低下了头,是本族中的人吗?怎么感觉不到狼的气息。
自此后,他便成了流火的弟弟,他觉得流火很悲伤,他想他悲伤的原因是因为那个
女人璎珞吧!
天空中有紫影闪过,每当紫羽收起翅膀后,她立刻就变成了一个普通女人。
九月想,其实她也很悲伤吧!因为流火和璎珞。
他看见紫羽手中有些裉色的绢册,一条干枯的小白花从绢册中落了出来。
“这是无双叫我带给你的,她说楚衣已经不再需要这些花了。”
“为什么?”
“你应该知道,城主已经贴出榜文,只要有人能够杀死拓跋颜,楚衣就会与他成亲
。”
“可是没有人有能力在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
紫羽看了他一眼:“要是有人有这种能力呢?”
九月笑笑:“除非是哥哥,我和你。”
“我是女人,不会为了与楚衣成亲而去做这种事情。”
“哥哥和我也不会。”
“为什么你不会?”
“我不会干涉人间界的事情。”
紫羽笑笑:“也许刘勃勃也可以。”
“他?他只是一个凡人。”
“可是他已经得到了饕餮兽。”
九月皱了皱眉:“就算他得到饕餮兽又如何?他根本不知道如何使用。”
“你与我都知道,刘勃勃并非常人,也许他真地能够操纵饕餮兽,也未可知。”
九月默然,半晌才道:“就算他能够杀死拓跋颜,也与我无关。”
“所以无双叫我将这个绢册带给你。”
九月眯起眼睛,他审视着紫羽:“你为什么会听从无双的话,你不是恨她吗?”
“我恨她?”
“若非是她,哥哥也不会沉睡一百年。”
紫羽笑笑:“只有她能够找到摩合罗。”
九月淡然道:“不要再用摩合罗做借口,你虽然不是人类,却学会了他们的口是心
非。当人无法对自己解释的时候,就会找一些借口,将真实的自己隐藏在后面。”
“那你呢?你是不是也一直在隐藏自己?”
“我?”九月笑道:“我为何要隐藏自己?”
“你完全不在乎楚衣吗?如果她真地嫁了人,你不会觉得后悔吗?”
九月怔了怔,他并不能确知自己对楚衣的情感。
不要让自己后悔,就象是流火和璎珞,如果她还活着,是否会后悔自己曾做出的选
择。就是为了不让自己后悔,我才再次找到无双,生命很长,也很短,我不知道我的未
来会怎样,也许会一生孤独,寂寞地独自终老,但我仍然坚持这样做,因为我不想再后
悔。
夜已深。
露水打湿了衣袖,风送寒意,直入心脾。
楚衣坐在花间,一两点流荧自她鬓边飞过,映得她的容貌更加苍白如雪。她感觉到
心如死灰般地寂然。
九月便站在不远处的假山之上,他远远地看着楚衣,只觉得楚衣原来比九岁的时候
要美了许多了。
他想,楚衣对他来说,真地那么重要吗?他怔怔地看着他,看见那一两点流荧落在
不远地水池中。他但也不由地升起了一丝悲哀,他想到父亲和母亲,在他们死前,是否
曾经痛恨过这些可恨的人类。
“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以为看见了那个女孩的转世。一百年前,她坐在林间哭
泣的样子与你如出一辄。我本应该痛恨你,却不知为了什么原因,反而将你带出了山林
。”
九月说话的姿态奇异地出离尘世,“如果不是因为那个女孩,我的父母不会死,我
也不会跟着哥哥。哥哥说妖怪不可以干涉人间界的事情,族里的人一直严格地遵守。”
楚衣悲伤地低下头:“无论是谁杀了拓跋颜,我都得与他成亲,可是我希望那个人
是你。”
九月轻叹:“是谁有那么重要吗?”
“其实生命都没有什么重要的,现在对于我来说,那个人是你,已经是生命之中最
重要的事情。”
九月默然,他静静地注视着楚衣,他想如果她的悲伤是否会有个尽头,如果一直这
样悲伤下去,她会悲伤成什么样子?
他便有些心痛,他还是不想让她如此悲伤。
“如果真是那么重要,那我就去杀了他。”
九月离开的姿态如同是一只灰色的大鸟,他在风中飞行,隐隐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即
将到达尽头。
不远处的树枝上,流火懒洋洋地倚靠着,他看着九月,就象是看着多年前的自己。
不祥之兆如同夜晚的乌云,慢慢地笼罩于整个天空,从九月答应楚衣的那一刻开始,似
乎就已经注定了他可悲的命运。
干涉人间界的事情也许并非是一个主要的原因,当妖怪的心开始软化时,就注定了
妖怪的灭亡。而这一切都来源于那一丝全不必要的柔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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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刘勃勃又在做梦了,在梦里他看见妩媚妖艳的无双。
他看见无双雪色的肌肤和一双极艳丽的红唇。无双眯着一双星辰般的眼眸笑咪咪地
看着他,说:“你会失去一切,你曾经拥有的一切,都会失去。”
瞬息之间,他便出了一身的冷汗,然后他听见侍儿的惊呼声。
他从梦中醒来,回忆着梦里无双对他说过的话:你会失去一切,你曾经拥有的一切。
他便不由地打了个寒栗,他不能失去一切,他曾经如此辛苦得来的东西,他一样也
不能失去。
“发生了什么事?”他冷冷地注视着奔进来的侍儿。
“有人杀死了拓跋颜,现在他就在议事厅中。”
失去一切。
他立刻一跃而起,连衣服都来不及换。
所有的人都齐集议事厅,东方已经开始放白,他并没有听见魏军有任何骚动。
一个灰衣的年轻人手中提着一颗滴血的人头,刘勃勃觉得自己见过他,他的名字很
古怪,似乎是叫九月。
九月懒洋洋地站着,如同流火。一百年来,流火一直是他心里的偶像,无论什么事
情,他都会先想一下流火会怎么做。但这一次,他的心却有些乱了,若是流火,若楚衣
是璎珞,他会怎么做呢?
他不能确知答案,但没关系,就这一次吧!放肆这一次,让我是九月,不再是流火。
没弈干看看九月,再看看他手中的头颅,然后他又看了看九月。
他看见他脸色苍白的女儿泪眼婆娑地注视着九月,他便忽然有些明白了起来,他想
,他恐怕是要辜负他泉下的义兄了。
他很不愿意这样做,他想他死后该如何面对他呢?
无双微微一笑,首先打破因震惊而停留在议事厅中的沉寂。“这真是拓跋颜的头颅
吗?”
九月站头颅提了起来,灯火便正正地照在那张微微有些变形的脸上。
没弈干点了点头,虽然人死了以后总是和活着时有些不同,但这是他宿敌的头颅,
他再怎么也不会认错。
“我猜测,魏军明天就会退兵了,或者,我们可以趁此时机向魏军发起进攻,他们
大概还不知道主将已死的事情,当他们发现时,必然会自乱阵脚,不战而败。”无双叹
息了一声,双手合什:“我佛慈悲,我本不该提出这个方法,实在是杀戮过重,恐怕我
的罪过要几世才能还清了。”
没弈干道:“既然公主心怀慈悲,我们不若就劝说他们退兵,以免造下不必要的杀
孽。”
无双眨眨眼,笑道:“全凭高平公作主,只要能退敌就行了。”
她的目光从刘勃勃的脸上扫过,“既然这位年轻人已经带来了拓跋颜的头颅,待敌
军退后,我们就要商议楚衣的婚事了。”
高平公一怔,“不必如此着急吧?”
无双笑道:“当然要快,高平公不是想做失信之人吧?这是以我的名义放出的榜文
,兵退后,我就要回长安,我一定要在离开以前看着他们成亲,以防夜长梦多。”
高平公苦笑,他本想再拖延一些时日,待无双走后,再想对策,想不到无双一定要
亲处主持楚衣的婚礼。
魏军在天亮后安安静静地撤退了,他们走得很快,城外遍地都是他们留下的垃圾。
饥民们涌出城门,在垃圾上翻找着魏军留下的食物。虽然这一场战事最终能够兵不
血刃地解决,但魏军围城期间,仍然有许多饥民因饥饿和疾病死去。
官府开始将倒葬在城内的尸体运外城外安葬,大家井井有条地各司其事,不见悲喜
,只有一如即往的麻木。
“你可知他们为何不哭泣?”
流火摇了摇头。
“因为他们已经习惯了,经过一百年的战乱,人命便如水中浮萍,可能夜里闭上眼
,就无法再看见明天的太阳。当悲哀成为一种习惯后,人们自然麻木,死亡已经成为归
宿,不再是畏途。”
流火好奇地看了看无双,他在她的脸上看到一丝罕见的慈悲的光辉,他心里不由地
一动,许多年前,璎珞的脸上就经常会笼罩着这种光辉。
“唯一解决乱世的方法,也许便如秦皇统一六国一样,需要一个强大的帝国,剿灭
那些纷争的诸侯,重新一统版图。这样才能够消灭战祸,让天下重归太平。”
流火笑道:“这个帝国难道是你们姚秦?”
无双道:“姚秦如今在北方与魏国分庭抗礼,为何不可是姚秦?”
“如果是这样,为天下的太平而统一版图,岂非就成了野心的借口。”
无双笑笑:“野心也好,慈悲也好,结果都是一样的。即使不是姚秦,是魏国也好
,战乱已经持续太久了,也该结束了。”
楚衣的婚事在三天后举行,她仍然不相信自己终于能够与九月成亲。
九月现在也住在高平公府内,然而他却行踪无定,虽然三天后就要成亲,却经常消
失得无影无踪。
无双想,刘勃勃一定不甘心的,但他还会有什么办法来阻止呢?
她心里却又有些惴惴不安起来,刘勃勃太安静了,这样安静不是一个好的兆头,他
不是那种可以将自己的东西拱手让人的人。
她却也不知该如何提防,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到了这一步,也只得听天命,
尽人事了。
终于到了成亲那一日,高平公府中府外大排宴席,城中百姓皆可取食。
无双坐在主座之上,她虽然年幼,但因为身份高贵的原因,便顺理成章地成了主婚
人。
他们本就是胡夷,虽然学习了一些汉人礼仪,却也并非严格恪守。楚衣经过精心修
饰,更显得脸若芙蓉,腰若弱柳,到场的宾客都纷纷称赞,公主真是美丽。
九月亦换了大红的衣裳,漆黑的长发整齐地梳理成发辫。
两人于喜堂上相见,楚衣脸不由就红了,她虽是匈奴女子,但性情温婉,如同是一
个汉人女子一般。
无双笑咪咪地看着两人,只等礼成,便可功成身退。
忽见刘勃勃走了进来,高声道:“且慢行礼。”
没弈干皱眉道:“勃勃,事已至此,我虽然觉得对你不起,但这件婚事是公主所主
持,九月又确立下了战功。”
刘勃勃淡淡地说:“九月确实立下了战功,如果他是一个人,公主自然要履行诺言
,与他成亲,但我却九月并非是人,他只是山中的妖怪,幻化成了人形。”
没弈干大惊:“你说什么?”
刘勃勃伸手指着九月:“你说,你是否是人?”
九月沉吟不语,他不惯说谎,此时刘勃勃忽然如此问他,他居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刘勃勃笑道:“连这个问题也无法回答吗?这只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任谁都能回
答是,但你却答不出来,除非你根本就不是人。”
九月一怔,不由答道:“我确不是人。”
众宾客都是大惊,不由地纷纷后退,一时之间,九月与楚衣身边忽然就变得空空荡
荡。
没弈干道:“那么你直介妖怪。”
楚衣心里大急,忙回答:“他不是妖怪,他是神仙。”
刘勃勃哈哈大笑:“神仙?你听说过可以成亲的神仙吗?他其实只是山中的狼妖而
已。”
楚衣急道:“你如何知道?”
刘勃勃伸出手,手中托着一个绿玉雕成的饕餮兽:“是这件宝物告诉我的。”
无双皱起了眉,不由望向没弈干,这饕餮兽本已落入没弈干的手,为何又被刘勃勃
得回。
没弈干一见无双看他,忙道:“楚衣本与刘勃勃有婚约,如今背约他嫁,我将饕餮
兽交与刘勃勃也算是一种补偿。”
无双暗叹,想不到没弈干如此信赖刘勃勃,无论自己如何破坏,都不见成效。
楚衣却管不了许多,她道:“这样东西又能告诉你什么,你不要因为我悔婚嫁给别
人,就存心破坏。”
刘勃勃仰天长笑:“明明是妖怪,你却说是神仙,你明明应该是我的妻子,却心系
他人。既然你们不相信我,可让我照一照他,就知道究竟了。”
楚衣立刻道:“照就照,九月是神仙,又怎么可能是妖怪?”她生性单纯,天真地
相信着九月说过的每一句话。
无双心知不妥,但此时却又无计可施。
刘勃勃冷笑一声,将饕餮兽托了起来,他也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竟然从饕餮兽中发
出一道祥光,正正地照在九月身上。
九月被光一照,心里就有些迷糊。只觉得身体竟不再被自己左右,忽听得周围人们
纷纷发出惊呼声。他不由望向楚衣,见楚衣满面惊骇,眼中皆是无法置信的神情,他心
里便不由地有些悲伤,他确是妖怪,人恨妖怪,惧妖怪,正如同妖恨人,惧人一般。
也许他真不该干涉这人间界的事情,也不该妄想可以与一个人类的女人在一起。
他忽然仰天长啸,向着门外狂奔而出,只觉得心中的郁闷如梗在喉,不吐不快。城
中百姓惊呼走避,他一直奔到城外的山上,群兽因他的狂啸而纷纷响应。
他啸了一通,忽然就泄了气,垂头丧气地坐在山岩之上,只觉寂寞失意,如同百年
前流火刚刚沉入睡眠的那一刻。
他想他不会哭泣,连百年前的事情都不曾使他哭泣,更何况只是一个人类的女子。
远处的树梢上,流火静静地看着他,他同样感觉到了九月的悲哀,他想,其实九月
是真地喜欢那个女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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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堂上的宾客窃窃私语,楚衣仍然站着发愣,一切那么出乎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他是
妖怪,其实她早就应该知道。
当她第一眼看见他的时候,她就已经知道他是那匹巨大的苍狼,他与它的眼睛看起
来是如此的相似。
但她却拒绝相信,自欺欺人地执着于自己的爱情。
她身上的力气一下子便失去了,双腿一软,坐倒在地。
无双忽然道:“既然九月是妖怪,而楚衣又本与刘勃勃订有婚约,不如就让他们两
人成亲吧!”
没弈干一怔,虽然这也是他所想,却想不到无双会在这个时候忽然提出。
楚衣也一怔,她不由抬头去看无双。
只见无双笑嘻嘻地道:“我与楚衣情同姐妹,既然今天与九月的婚事不成,我看还
是成全他与刘勃勃的亲事,既然大家都来了,也不要白走一趟,就趁现在将婚事办了吧
!”
没弈干唯唯诺诺,虽然觉得才走了九月,就与刘勃勃成亲,颇为荒诞,但他此时也
心中大乱,想到楚衣若是能够早日与刘勃勃成亲也好,以免夜长梦多。
无双笑道:“若是大家都不反对,不如现在就把亲事办了吧!”
楚衣忽然尖声叫道:“我不嫁。”
无双眨了眨眼,“你不嫁?”
“是,我不会嫁给刘勃勃。我要与九月成亲。”她尖声叫出这一句话,只觉得人一
下子轻松了许多,力气也重新回到身体上,原己一直过于怯懦,想说的话,怎么也不敢
说出口,现在真地说出来了,不过如此。
无双笑道:“可是九月只是一个狼妖。”
“狼妖又如何?我们匈奴人本就是苍狼与白鹿的后裔。”
没弈干怒道:“不行,你怎么能够将这个狼妖与老祖宗相提并论,我是万万不能将
你嫁给狼妖的。”
楚衣大声道:“除了九月我谁也不会嫁,这是公主主持的婚礼,谁也不能反对。而
且父亲的榜文也说过,谁能杀死拓跋颜,就会将我嫁给谁,怎么可以言而无信。”
没弈干怒道:“我虽然疼爱你,但这件事情却再也不能任由你胡闹,公主也不会同
意将你许配给一个妖怪。”
无双笑道:“我倒不介意让楚衣许配给妖怪。”
没弈干正色道:“天下动乱以久,以至妖祟横行,公主身为佛门中人,本应视斩妖
除魔为己任,如何能够任由人与妖通婚。此事若是让皇上知道,也必然不会同意。”
无双眼睛一转,“既然高平公这样说,而楚衣又不肯与刘勃勃成亲,我看不如就将
楚衣祭天吧!正好也请上天解除这次瘟疫。”
没弈干一怔,他虽然说得义愤填膺,全是因为不愿将楚衣许配给九月,此时忽然听
到无双要将楚衣祭天,他只有这一个女儿,自小疼爱,自然不愿意。
他正想开口,楚衣却尖声叫:“如果让我嫁给刘勃勃,我宁愿祭天。”
无双笑道:“既然楚衣自己也愿意,高平公就不要再反对。祭天的重任,历来只有
最纯洁的女子才能担当。楚衣身为高平公的女儿,却自愿祭天,上天也必然怜恤,奢延
城的疫情自然就会解除了。而且楚衣虽死,她的名字却会被羌人与匈奴人传诵,若是高
平公因为楚衣是自己的女儿而反对,只怕就是有私心了。”
楚衣大声说,“我愿意祭天,我现在就去祭天。”
她头也不回地向着城外走去,只觉得就算是死,也比嫁给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好。
九月若是他知道她死了,会不会觉得悲伤呢!
城外便是献祭的高台,匈奴祭天的仪式是将献祭者放置于高台之上,不与饮食,任
由献祭者被活活饿死,尸体被鹰鸠啄食干净,虽然整个仪式痛苦而残忍,献祭者却觉得
是一种无上的光荣。
楚衣仍然穿着大红的嫁衣,沿着绳梯爬上祭台,她一到达祭台上,下面的侍者便用
火把将绳梯点燃。这就代表着,无论如何,献祭者都不会再离开这个祭台半步。
她席地而坐,因为高的原因,风便比平地里猛烈得多,她看见台下围观的人们表情
各异的面容,有人婉惜,有人钦佩,有人漠不关心,有人感同身受。每个人似乎都在指
指点点,窃窃私语。她便抬头向天,九月,你到底明不明白,就算是死,我也不会和别
的男人在一起。
天色暗下来的时候,祭台下的人们终于走散了,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可能会持续
几天几夜。等待死亡的感觉并不是那么恐怖,只是觉得孤独,天地间似乎只剩下自己一
个人了。
“楚衣楚衣。”
她低下头,无双站在台下抬头看着她。
她看见无双,便又有些生气起来,她故意转过头不去理她。
无双固执地叫着:“楚衣!楚衣!”
她叹了口气,“你还来干什么?”
无双笑道:“你在生气吗?”
楚衣默然不语。
无双道:“你真地不在乎九月是个妖怪吗?”
楚衣发了会儿呆:“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是妖怪。”
无双微微一笑:“你不也一样吗?你只是在骗自己。其实是不是妖怪又有什么关系
?”
“我不知道,妖怪不就是要害人的吗?没有一个人愿意嫁给妖怪。而且,”楚衣迟
疑着:“他可以长生不老,我的生命却很快就会消失。”
无双眨了眨眼,“而且你很快就会老,你老了,他还是年轻的样子,他也许很快就
会厌倦你了。”
“我知道。”楚衣说。
“你真地知道,那么你还想嫁他吗?”
“我现在谁也不嫁,我现在是祭天的圣女,很快就会死了。”
无双笑道:“世事难料,明天的事,你永远也无法猜到。”
她向着远处的山上望去:“你猜九月现在在做什么?”
楚衣也不由地望向远处的山上,九月你在做些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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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开始下雨了,楚衣躺在祭台上,大概已经过去四五天了吧!每一天,太阳都走得很慢
,有时明晃晃地照着,有时就布下满天彩霞。到了夜里,偶尔会听见远山的狼嚎,有几
只山鹰在头上盘旋不去,它们知道她要死去了吗?
楚衣张开嘴,雨水落在口中,滋味又咸又苦,她想她要落泪了,她很想哭,可是却
奇异地没有泪水。她一直是一个很喜欢哭的女孩,现在却发现,原来世上的事情并没有
什么是需要悲伤的,哭与不哭,都无法改变结果。
她闭上双眼,再也懒得张开,也许就这样死去了吧!她懒懒地想。
忽然她觉得有些不同,虽然眼睛闭着,耳边听着雨声,一切似乎都象刚才一样,但
又有些不同,似乎空气里多了一点熟悉的味道。
她不由地睁开双眼,见九月怔怔地站在她的面前,全身都被雨淋湿了,他呆呆地看
着她,脸上的神情不知悲喜。
她裂开嘴,想笑了笑,但猜想自己脸上的表情一定比哭还难看,可是她真地不再想
哭,自从确知自己的心意以后,就忽然变得勇敢起来。
“你怎么在这里?”她的声音很微弱。
“你真地想祭天吗?”
“祭天也很好,只有最纯洁的女子才能够祭天。”
可是,九月想,可是你会离开我。
他想,若是你离开我,我一定会觉得很伤心!
他便坐在她的身侧,雨声如同哭泣,直落到心里。“我不想你离开我。”他沉吟半
晌,终于还是说出这句话。
楚衣怔了怔,是幻觉吗?
她侧过头,看见九月诚挚的脸。她想,难道他真地说了那句话。
她忽然就有了力气,一下子坐起来:“你刚才说什么?”
九月被她吓了一跳,不由地后退了一步,“我说,我不想你离开我。”
楚衣便笑了,她站起身,现在她觉得自己一切如常了,死亡的阴影也离她而去。她
拉住他的手:“其实我也不想离开你。”
本来以为困难重重的事情,真地事到临头,原来是如此容易。
两人携手离开高台,向北行去。
不远处,无双站在一棵树下,看着两人的背影,树梢上坐着懒洋洋的流火,手里拿
着一把大伞替无双遮着风雨。
“我就说你弟弟一定会忍不住带楚衣走的。”无双笑咪咪地说。
流火双眉微扬,不置可否。
“你为什么不说话,是不是觉得自己在你弟弟心里的地位还不如一个人类女子,很
伤心啊?”
流火哑然失笑:“你胡说什么?好象我和楚衣在争风吃醋一样。”
“难道不是吗?你不是一直在设法阻拦九月和楚衣在一起吗?”
流火轻叹:“不同种族的人在一起,必然会是一个悲剧。”
无双眼睛转了转:“你是想起你和璎珞吗?因为你们是不同种族的,所以结局是一
个悲剧。”
流火轻笑:“我与璎珞是仇敌,我们之间的结局必然是个悲剧。”
无双微微一笑:“原来只是仇敌啊!”
流火皱起眉头:“你话真多。”他将手中的伞向着远处抛去,“话那么多的人应该
让她淋淋雨。”
无双尖叫一声,大雨立刻将她的衣裳打湿了,她连忙向着伞奔去,骂道:“你这人
怎么那么小气。”
拿起伞再回头时,已经不见了流火的身影。她撅起嘴:“还说神通已失呢!人哪里
会跑得那么快。”她想起九月显出本形的样子,难道流火也是一只狼的妖怪吗?可是他
的感觉又和九月不同?
流火到底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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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火向着比吉遮山还北的方向行去。草原黄沙皆被抛于身后,空气越来越冷,日色也逐
渐苍白。不知何时,天地间变成白茫茫的一片。除了冰雪外,再也没有什么活物。
冰原在深处,大地裂开了一道很大的缺口。
流火向着缺口跃下去,前面是一条幽深的冰径,几头雪狼忽然从冰径之中窜了出来
,对着流火低吼。
流火笑了:“你们不认识我吗?也难怪,我已经一百年没来了。”
雪狼围着流火转了几圈,鼻子在他的身上嗅来嗅去,他们便仿佛认出流火一样,一
齐后退了几步,围成一个圆圈,向着天空长嚎。
流火道:“我来看看母亲。”
雪狼们点头,让开道路。
流火向着小径走去,小径尽头,便是一个冰洞,冰洞之中,放置着一个巨大的冰块
,在冰块里,赫赫然地冻结着一个美貌的女子。
那女子生得眉若春山,目若秋水,却长着一头银白的长发,身上披着一件雪白的狼
皮大袄。她虽然已经死了,却仍然大睁着双眼望着外面,脸上的神情若喜若悲。
流火在冰块前坐下,他并不喜欢来这里,每次见到母亲,他都感觉到软弱的悲伤。
“我又见到了破邪,他还是一样地恨我。一百年来,他的容貌都没有改变,只有妖
怪才有青春永驻的能力,他本非妖怪。我以为我会沉睡五百年,五百年后,我再次醒来
的时候,一切有我相关的人与事都已经化成飞灰。可是我只睡了一百年就醒了,因为璎
珞也重新来到人间。”
“我有时会想,你为何会生我下来,是因为对父亲的爱还是恨呢?”
一只老狼不知从何处走了过来,蹲坐在流火的身旁。
流火拍了拍它的头:“雪奴,谢谢你们代代相传地看护着母亲。”
老狼点了点头,低鸣了几声。
流火道:“一百年前,我和璎珞之间发生了一些事情,我被她所伤,才许久都不能
来看望母亲。”
老狼低鸣了几声,流火道:“璎珞已经死了,我杀死了她。”
他心里有些酸楚起来,“可能是她故意被我杀死的吧!我应该根本就没有出手的机
会。”
老狼忽得耸起耳朵,警觉地向着洞外张望。流火已经飞掠出洞,他也感觉到洞外有
人来了,而群狼并未嘶鸣,莫非是群狼熟识的人?
空气肃杀地吹在面上,是谁带来如此沉重的杀气?
一个白色的人影在前面飞奔,流火立刻向着那人追去。那人身着银白色的锦袭,头
发灰白,应该年纪已经不小了。
流火高声道:“是谁?请停下来。”
那人却并不停顿,奔跑的速度更快。
前面那人的速度之快,似乎都已经超越了风。他出尽全力,也只能勉强保持相同速
度而已,他不想使用自己时灵时不灵的神通力,只能用自身的速度追赶。
若是那人并没有使用神通,却能有如此快的速度,这样的人或者说是妖怪,在这个
世间并不多见。
流火心念电转,高声道:“如风,我知道是你,你不要再逃了。”
那人滞了一下,不仅未停,反而更加全力飞奔。
流火皱起眉头:“如风,你还是经常来探望母亲吗?你为何不敢见我?”
前面奔跑的人影忽然不见了,那人消失得极忽然,就仿佛一下子从空气中蒸发了一
般。流火一怔,连忙跑过去,地上是厚厚的坚冰,即便是用最利的兵器也未必能将这千
年的寒冰凿开。冰层极平整,没有任何可以容人的洞穴。
流火心里疑惑不定,刚才明明见到那个人,为什么一下子就不见了。
他的嗅觉也是极灵敏的,空气之中的杀气似乎更浓,然而却没有任何活物的味道。
他不由抬头向天,天空灰蒙蒙的,布满奇异的流光,这只有在极北之地才可以见到
。明明追着那人直到这里,而那人消失得如此忽然,完全没有任何预兆。
难道是什么法术?
冰层忽然起了异动。
流火只觉得大地开始震动,本来坚如磐石的冰层象流水般开始扭曲。
一些冰柱从冰层中破茧而出,将流火团团围在中间。
是法术?还是地震?
他用手摸了摸面前的冰柱,是真的冰,并非是幻觉。
更多的冰柱从地下冒了出来,流火想要跃到冰柱上看一看四周的环境,他忽然惊觉
自己的身体似乎正在慢慢地被冻结,他竟无法跃起。
流火大惊,连忙吸了一口真气,只觉得丹田之中尚是一片温暖,他略略心安一些。
抬头看时,只见自己面前出现一块极大的冰镜,从冰镜中,能看见自己的身影。
然而那又似乎并非是他的身影。
那个人长着与他相同的容貌,头发却是白色的,而且眼睛的颜色也是淡黄的。四面
相对,镜中人忽然露出一丝诡异的微笑:“流火,你终于来了。”
流火皱眉道:“你是谁?”
镜中人道:“我就是你啊!”
“我?”
镜中人笑道:“我就是你身为苍狼的本性。”
流火怔了怔,笑道:“是什么人使用如此高明的法术,竟然连我都被骗了。”
镜中人笑道:“根本没有人使用法术,你真地认不出自己了吗?”
流火道:“若你是我,你可知我现在心里在想些什么?”
镜中人道:“你因为九月的事情,想到了你母亲和你自己。你对于自己身为妖怪这
件事情觉得很无奈吧!但妖怪又有何妨?人们总是凶残地对待狼,()用尽其所能消灭狼
,无论狼是否曾经伤害过他们。你一直感觉到人类的残忍和不公吧!你很想杀死他们吧
?”
流火怔了怔,他本是一个意识力极强的人,但此时面对这镜子,心神竟有些恍惚起
来。
被那镜中人一说,他竟觉得似乎说到自己的心里去,他的双眸之中不由地现出一丝
凶残的光芒。
那镜子继续道:“许多幼狼被人无故杀死,你是狼族的少主,虽然有着无上的神通
力,却也只能无奈地看着他们死去。因为人是这个世界的主宰,他们遍布世界的每个角
落,狼就算再逃也无法逃过人类的屠杀。你不想为了他们报仇吗?”
“报仇!”流火下意识地说,他只觉得自己似乎就要沉沉睡去,但身体之中,又似
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慢慢苏醒,他心里隐隐觉得不妥,却又不知道何处不妥。
镜子笑道:“不若杀光人类,使天下成为狼族的天下。”
流火眼中的凶残之色更加沉重,他竟觉得镜中人说得极为有理,不若杀光人类,使
天下成为狼族的天下。他几乎就忍不住立刻大开杀戒,杀光那些可恶的人们。
忽听得另一个声音道:“流火,你想大开杀戒吗?”
流火一惊,连忙回首,只见身后居然还有另一面巨大的镜子,那镜子之中,居然也
有一个自己。只不过那镜中的自己,头发是黑色的,眼睛也是黑色的,甚至连指甲也是
黑色的。
“你又是谁?”
镜中人道:“你忘记我了吗?你一直不想承认我在你的身体里,因为你一直恨着你
的父亲,你恨他抛弃了你的母亲,所以你也一直在恨我。可是我一样是你,我就是你夜
叉的本性。”
夜叉,夜叉!
那好象已经是很久远以前的一个称呼,久得就象是上一生,和此生无虞。
他黯然:夜叉,连我自己都忘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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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北方传说
雪就要落下了。
今年的冬天来得特别早。
啖鬼在长安市肆中的小酒馆饮酒。他是一个落拓的少年,却生得眉清目秀,让人一
见之下便会生出许多好感来。
他身着的粗布衣服已经被磨破了少许,显出里面尚算洁净的白色衬衣。他长着一头
漆黑的长发,眼睛也显得比一般的人黑得多,不过因为他总是沉醉的原因,他的眼睛一
直是半开半闭,很少有人能够真地看清他的双眸。
这是一家很小的酒馆,来往的客人也都是一些贩夫走足。他们一进来便大声呼喝着
叫老板上来一坛烈酒,几盘最便宜的小菜,几个粗面的馍馍,大口地喝酒,大口地吃菜
,似乎无论什么落到口中,滋味都是绝佳的。这样吃喝一通,头上流出大汗,便心满意
足地结帐离开了。
这里绝不会有士子官宦光顾,相形之下,啖鬼就显得文弱秀气,倒象是个读书人。
然而他也经常无钱付帐,有时喝完酒后,全身摸遍,也找不出一二个青钱。
老板是一个年愈花甲的老者,膝下只有一个乖巧的小女儿。每当啖鬼无钱付帐的时
候,他总是会叹息着说:“年轻人从不为生机打算,将来会后悔的。”
他便笑着说:“福伯,我替你洗碗付帐吧!”
福伯摇头道:“算了,这次就记在帐上,下次一定不能再拖欠了。”
那乖巧美丽的小喜儿便会躲在父亲身后悄悄地做鬼脸。
有时喝得酩酊大醉,福伯便会将他扶至后面的客房,而小喜儿就会来服侍他。
他不是一个坐怀不乱的青年,甚至可以说是禀性风流的,那时也不是礼教极严厉的
宋朝。而小喜儿一直喜欢这个年青人,年青的男女在一起,又四下无人时,便难免会发
生一些事情。
然而双方都是在你情我愿的心情下进行的,于啖鬼,只不过是他处处留情的又一次
故事,而小喜儿,也从未曾妄想能够与啖鬼白头偕老,她觉得啖鬼并不是他们一类的人
,能够相遇对于她来说,已经是一种福分。
因为她知道他的一个秘密,只要当两人鱼水相悦时,他的指甲就会变成奇异的黑色
,这个秘密只有她知道,她有时会悄悄地想,啖鬼也许是个妖怪吧!
啖鬼住在城中的道观中,他不事生产,只是偶然会替人捉鬼除妖挣一些钱来花用。
但他总是用得太快,还没接到下一单生意前,就已经又变得一贫如洗。然而他捉鬼的技
术却很高超,只要可以请到他,就必然会家宅安宁。
这一日,啖鬼如常地坐在小酒馆中,他面前的酒杯是已经泛黄的了,杯沿上还残留
着一些来历不明的污垢。客人们都穿上了过冬的衣服,头上也都戴上了毛毡帽。
啖鬼仍然穿着那一身粗布的衣服,寒暑对他并无影响,无论冬夏,他都永远是同样
的装束。
小酒馆门前挂着毛毡帘子,只要有客人进出,就会从帘子的缝隙里带入一股寒意。
啖鬼对于外面的世界全不在意,他已经喝了几壶酒了,有些微薰。
毛毡帘子又被掀开了,但这一次进来的人却有些不同。两个身着雪白锦裘的少年人
走了进来。这两人长得极是秀美,身上的衣服也纤尘不沾,一看便知是出自大贵之家。
这样的人,本不该出现在这里。所有的酒客都直了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两个人,只
有啖鬼依然故我,似乎只对眼前的这个脏兮兮的酒杯感兴趣。
两个少年手中还提着一卷红地毯,一进来,便旁若无人地在地上铺起地毯,地毯从
门口直铺到啖鬼面前,啖鬼却连看都未曾看上一眼,仿佛无论别人做些什么,都与他无
关。
那少年铺好地毯,便恭恭敬敬地站在门旁,门帘掀起,又进来两个全身白衣的少女
。少女长得极美,手中提了两个蓝子,蓝中放的都是一些干枯了的香花。少女将花洒在
红地毯上,一时之间,整个小酒馆中忽然就象变成了春天一般,花香扑鼻。
福伯与小喜儿躲在柜台后面不敢出声,大家都是明眼的人,一看这排场,就知道来
的人必不是普通人。只怕是什么王公贵族,将军宰相之类的。
花洒好了,又进来一个白衣少年,手中拿着一只金漆的椅子,走到啖鬼的对面,将
那只肮脏的长条板凳搬开,将金漆椅子放好。
复又进来两个少年,手中搬着一个金漆紫檀木的桌子,他们走到啖鬼面前,前面的
少年,便将桌上的酒壶和酒杯拿了起来,另两个少年,将啖鬼面前的破桌子抬起来,放
在旁边,将紫檀木桌子放好。少年复将酒壶和酒杯放回到啖鬼面前。
到了此时,啖鬼也未曾抬头看一眼。
一切布置妥当,酒馆的破帘子被高高地挑了起来,冷风一下子便冲了进来,许多客
人都不由地打了个冷战。但此时,却没人敢说一句话,又不想离开,都想看一看到底是
什么样的人,能有这么大的排场。
只见四匹雪白的大宛宝马拉着一辆紫檀木的马车走了过来,车帘上用金线绣着牡丹
,让人一见就知道来人的身份不同一般。
马车停在小酒馆门前,车帘轻轻掀了起来,从车内伸出一只脚,那脚上着一只绣着
荷花的丝履,无论是丝履或者是绣的荷花,都是上上之选。店中虽然都是老粗,看不出
质地好坏,却也都不由地在心里喝了一声彩。便伸直了脖子,想看一看,这脚的主人是
谁。
那脚踩在车辕上,脚的主人也终于现身出来,却原来不过是一个青衣的丫环。
虽然只是一个丫环,却已经生得眉目如画,雍容华贵,一般人家的小姐也没有这气
派。
那丫环站在地上,放了一个绣凳在车前,才道:“夫人请出来吧!”
原来是个夫人,众人便都失去了些兴趣。
车窗又被掀了起来,这回才总算走出一个身着紫貂皮大袄的中年妇人。那妇人虽然
年纪大了,却仍然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她一脚踏在地毯上,抬头看了一下小酒馆,脸
上现出些许不悦之色。
“怎么是在这种地方?”
青衣丫环忙道:“早就请夫人不要自己来了,这种市井的地方,哪里会有什么好的
。还不如叫人宣了进去得好。”
那夫人便道:“府中岂是寻常人能进去的?我总是要亲自来看看那人,若真使的,
才敢让主子们知道。否则,你我都担不了这个责任。”
青衣丫环连忙低声称是。
众人心道:这么大的排场,却原来这夫人也不过只是个下人罢了,真不知主子是什
么人,这长安城中虽然是天子脚下,连下人都这般气派的,还真不多见。
那妇人一路走到啖鬼面前,在金漆的椅子上坐下,青衣丫环立刻拿了一只暖手壶放
在夫人膝上。
夫人先将一双青葱般的玉手放在暖手壶上抚摸了一会儿,才道:“你就是京中传说
,道术高超的阴阳师啖鬼?”
啖鬼总算有了点反应,他抬起头,还未开口,先打了个酒嗝,酒气直冲着夫人迎面
扑了过来,夫人不由地皱起了眉头。“我就是啖鬼,道术却未必高超。”
夫人回头问青衣丫环:“这人真能捉鬼吗?我看他只不过是一个酒鬼罢了。”
青衣丫环陪笑道:“是杨国丈极力保荐的,说道此人虽然落拓不羁,却是捉鬼的高
手。”
夫人勉强点了点头:“不知阁下师承何人?有什么高超的手段?”
啖鬼笑道:“我没有师傅,也没有什么高超的手段。若你想叫我捉鬼除妖,我倒是
可以试一试。”
夫人皱眉道:“即非名门之后又无高超的手段,你如何捉鬼除妖?”
啖鬼笑道:“那是我的事情,你若想请我,我自然会替你把事办妥,至于怎么办的
,你就不必知道了。”
他的语气甚是无礼,小喜儿都替他捏了一把冷汗。
那夫人强忍下怒气,道:“先生若真能除妖,我主上必然会有先生一生都花用不完
的富贵相赠。但我主人可不是一般的人,若是先生没这个本事,不仅先生人头不保,连
老奴以下这些人都会被连累在内。”
啖鬼冷笑道:“我不管你主人是什么人,我捉鬼每次五十个青钱,若是你没钱,就
不必付了,多了我也不会要的。你若是相信我,就叫你主人自己来请我,若是你不相信
我,就请便吧!”
夫人大怒:“你只是一个市井术士,我此次前来已经是纡尊降贵,你却还如此无礼
。我主人是何等样人,说出来只怕会吓死你,我劝你不要不识抬举,若真有手段,就快
快随我进府,若是没有手段,我自然也会赏你一些钱财,够你花用一时了。”
啖鬼笑道:“有许多事情能吓死我,看见你,我已经快吓死了。若是你主人自己不
来,我是不会去了。”他一句话说完,站起身来,从柜台上拿了一壶酒,又抛下几个青
钱,笑道:“小喜儿,我走了,明天再来看你。”
他拿着这壶酒,抛开帘子,飘然而去。视那夫人如无物。
那夫人被他气得脸一阵青,一阵白。青衣丫环低声道:“夫人我们还是先回府,再
做计较吧!”
夫人无奈,只得也走出酒馆。
这行人去得极快,马车向着朝门的方向奔去。只遗下红地毯和金漆的紫檀木桌子,
想必用过一次的东西,那夫人也不会再要了。
酒馆内人面面相觑,谁也猜不出那夫人究竟是何人。
小喜儿却有些忧心忡忡,看样子那夫人来头不小,啖鬼这一次会不会闯了大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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啖鬼踉踉跄跄地向着玄真观走去。他手中酒壶中的酒已经被他喝光了,可是他仍然不想
将酒壶扔掉。
他似已醉得厉害,随时都会摔倒,然而他到底没有醉倒在路上,终于还是被他走回
了玄真观。
观门前的道士向他打了声招呼,他也打了个酒嗝算是回礼。
他住在玄真观的西厢花园的小阁子间里,才一进花园的门,他本来醉得朦胧的双眼
忽然变得清彻起来。他向着园中的一棵大树道:“是谁?现身出来。”
一个黑衣的人影从树上跳了下来,那是一个黑衣黑发的年轻人,相貌甚为俊美。他
一跃下,便在啖鬼面前单膝跪下:“少主,长老们请求少主回去!”
啖鬼微微一笑:“是你,你怎么找到我的?”
他不叫那年轻人起来,年轻人就不敢起来,仍然单膝跪地:“少主离开后,长老们
就派出许多神使四处寻找,但少主将辉光都隐藏住了,找了这许久都不得头绪。属下是
因为另一件事情,偶然到了长安,风闻有捉鬼高人在此,猜测便是少主,果然如此。”
啖鬼笑道:“你为了何事到此?”
年轻人道:“八部神使前日传来消息,提婆族的一位尊者擅自携带摩合罗离开须弥
山,被群妖所伤,目前已经到了长安,提婆族放出消息,请八部众帮忙寻找这位尊者,
切不可使摩合罗落入妖人手中。”
摩合罗!
啖鬼微微一笑:“原来如此。”
年轻人道:“少主在长安更好,正好主持此事。”
啖鬼想了想,“捷疾来了吗?”
年轻人脸上露出一丝踌躇之色,“自少主离开后,神妃就茶饭不思,忧心忡忡,这
一向可清减得多了。”
清减?啖鬼苦笑道:“她自然应该多清减清减了。”
年轻人脸上的神情哭笑不得。
啖鬼叹了口气:“看来她也来了,你不敢对我说,是怕我再次离开吧!”
年轻人默然不语。
啖鬼挥了挥手:“你先走吧!不要告诉长老和神妃我在这里,若是族中有任何其他
人知道我的居所,我立刻就会离开。”
年轻人连忙称是,但他却也不走,站起身来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啖鬼笑道:“黑雨,你已经长大了,今年也有十七岁了吧?”
“是十八岁。”黑雨轻声更正。
“十八岁,就象我离开夜叉族的那一年一样大了。我们八部众虽然与人类不同,却
也只是有限的生命,也许会比人类活得长久一些,但同样要生老病死。在这一生中,却
要面对如此丑陋的妻子,你难道不觉得生命全无意义吗?”
黑雨一怔,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所有夜叉族的女子都是一样丑陋,并非只有神妃
如此。
“我知道你怎么想,我们的母亲也同样如此丑陋。我有时想,这真是上天的一个玩
笑。自洪荒初开以来,夜叉与罗刹族是由梵天与辩才天所生的双生种族。奇怪的是,夜
叉族的男子,个个都长得俊美,但只要是夜叉族的女子就必然奇丑无比,丑到连人间界
的人,称呼丑女也会称之为母夜叉。而罗刹族则刚好相反,但凡罗刹族的女子,就必然
是美艳动人,而罗刹族的男子,就相貌丑陋。为什么上天会有这种安排?”
黑雨想了想道:“也许这就是一种平衡,因为男子美了,女子便丑了。”
啖鬼笑道:“若是从未见过别族的女子,也便习惯成自然,可是一旦见到了别族的
女子,再回去面对如此丑陋的妻子,我再怎么样也受不了了。”
黑雨问:“少主是否有心仪的女子?”
啖鬼摇了摇头:“不是。只是我真地不想与神妃共度一生。神妃并非我所选,是族
中的长老一致决定的人选。大家都说捷疾才德兼备,又出身高贵,是神妃的不二之选,
却没有一个人问过我的意见。问过我是否喜欢,是否愿意。就这样定下我们的婚事,我
倒宁愿我不是少主,还可以选择我自己生活。”
黑雨道:“但历代的主人,都是如此,连少主的父亲,也是如此的。”
啖鬼道:“也许历代的主人都是如此,但我却不想这样活。我想过自己的生活,而
不是被别人左右的一生。”
黑雨似懂非懂:“可是少主在新婚之夜离开夜叉族,是否对神妃太不公平了。”
啖鬼笑道:“我知道对她很不公,其实我很想与她解除婚约,让她可以别嫁他人。”
黑雨怔了怔,他从未想过被奉为神明一样的少主和神妃之间的婚姻竟然是可以解除
的,他想少主的想法真是特别,为何自己从未有过这些有点可怕的念头呢?
啖鬼见他脸上神色惊慌,不由失笑:“连你都觉得不可思议,族中的那些顽固的长
老更是不会同意,所以我宁可在人间界流浪,也不想回到夜叉故地去。”
黑雨道:“但少主总是要回去的。”
“为什么一定要回去?既然长老们可以决定一切,我回不回去又有什么关系?”
黑雨怔了怔,不由也疑惑起来,长老团确是左右了一切,那么为何还要主人呢?
他愣愣地发呆,只觉得这问题过于艰深,再怎么样也想不明白。
啖鬼笑道:“你先回去吧!外面好象有人来了,记住千万不要把遇见我的事告诉长
老。”
黑雨点了点头,他也听到了远处传来的车马声,他向着墙头跃去,转瞬便不见了。
啖鬼在西厢门前的台阶上坐了下来,拿起酒壶喝了一口,才想起酒壶已经是空的了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世事总是不尽如人意。将酒壶远远地抛开,抬起头,天上开始飘
下些许的雪花。
这一年的冬天真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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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走进小院。
为首的是刚刚见过的那位夫人,只不过现在她的气焰收敛了许多,手中拿着一把白
绢做的伞,伞上绣了一支绽放的梅花。
那夫人撑开着伞,身子却在伞的外面。伞是替一个中年美妇撑的。那美妇穿得也并
非十分奢华,然而一见之下,却只觉得光彩逼人,一个小小的庭院立刻就显得与刚才不
同了。
那美妇一直走到啖鬼面前,盈盈地拜了一拜。
啖鬼略略抬了下眼睛,仍然动也不动地坐着。
那夫人立刻道:“大胆刁民,见到贵人居然还如此据傲。”
美妇笑道:“骄傲之人,必然有与众不同之处,我听说先生善能捉鬼,不知是否能
为小妇人解忧。”
啖鬼道:“府上家宅不安吗?”
美妇道:“其实是小女,这一向被妖祟缠身,已经连请了几位天师,不仅不见功效
,反而均被小女所伤。”
啖鬼微微一笑:“看来这妖祟颇为凶恶。”
美妇道:“正是如此,小女被妖祟缠身后,性情大变,每日手持利刃,不许旁人近
身,连我也不能靠近。”
啖鬼点了点头,站起身来道:“走吧!”
美妇一怔,“先生不要带什么工具吗?”
啖鬼笑道:“什么工具?”
美妇道:“向来那些天师,都须得带上童子砂盘符咒桃剑之类的工具。”
啖鬼笑道:“我便这样,不需要任何工具。”
他居然连美妇是何人也不问一下,站起身便向着外面走去。
那美妇脸现惊异之色,只得跟在啖鬼身后。
两人出了玄真观,只见观门前的道士在门口跪了两排,整条街道都已经被戒严,不
见行人。一队侍卫站在玄真观外,侍卫之前尚有一队侍女,几个太监。
观前停着一辆马车,极尽奢华。
啖鬼出了门立刻向着马车行去,车前侍女一怔,正想阻拦。那美妇已道:“请先生
上车吧!”
侍女连忙后退,啖鬼大摇大摆地上了车,车内绣塌,正够一人躺下。他便在榻上一
躺,转眼之间鼾声大作,居然已经睡着了。
车外众人面面相觑,那夫人忍不住道:“这刁民真是狂妄,若真能治公主的病也就
罢了,若不能治公主的病,定将他凌迟处死。”
美妇轻叹:“这几日我心神恍惚,只望阳平能快点恢复常态。说起来也怪我不好,
逼得她太紧了。”
那夫人忙道:“皇后也是为了公主,一片拳拳之心,公主以后一定能体会的。”
美妇叹道:“希望如此。”
此时侍卫已不知从何处找来一个步撵,杨皇后上了步撵,一行人向着皇城而去。
车行了多久,啖鬼便睡了多久,一直到一名太监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才总算
醒了过来。
天色已晚,皇城之中已经处处掌上灯火。
啖鬼根本对于自己处身何处漠不关心,问道:“被妖祟所迷的人在哪里?”
杨皇后忙道:“小女阳平,便在前面景春宫内。”
啖鬼伸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处不甚大的宫宇,却建得颇为精致秀雅。
又见几名宫女远远地站在景春宫外,却不敢靠近。
啖鬼向着四处略看了看,心下便有些了然。他向着景春宫行去,杨皇后道:“先生
!”
啖鬼回头,杨皇后现出一些赧色:“请先生千万不要伤到小女。”
啖鬼微微一笑:“你放心吧!只要是人,我就不会伤到。”
他一路走过去,见太监宫女都战战兢兢,禁若寒蝉,宫中已经点亮了烛火,一个少
女的身影被烛火印在窗上。
那少女凭桌而坐,以手支颐,姿态极为美丽。
啖鬼走到近前,扬声道:“我是阴阳师,名叫啖鬼,就要走进来了。请公主不要惊
慌。”
那宫中的女子听见了他的声音,身子轻轻颤抖了一下,立刻便拿起桌上的一把利刃。
旁边的宫人都现出惊色,一名太监道:“请先生小心,千万不要伤到公主。”
啖鬼哑然,原来小心的目的,不是为了怕伤到他,而是怕他伤到公主。他不置可否
,推开宫门。那女子果然如同皇后一般,生得眉目如画,且因为年轻的原因,更显得美
艳动人。她一见啖鬼走进来,立刻拿起刀指着啖鬼道:“你不要过来。”
啖鬼微微一笑,关上宫门,仍然一步步向阳平公主走去。
公主见他走近,毫不犹豫,一刀向着他当胸刺来。公主虽然不会武功,这一刀却也
刺得象模象样。
啖鬼笑道:“象你这样美丽的女孩子,不应该这么凶恶。”刀刺到他面前,他伸出
两个手指,轻轻一夹,便将刀刃夹在手中,只听得“喀嚓”一声轻响,刀已经被啖鬼折
成两段。
阳平公主大惊,不由后退了一步,“你是谁?”
啖鬼笑道:“皇后说公主被妖祟所迷,请我来替公主驱妖。”
阳平公主忽尖声笑道:“我要杀了你,我杀了你。”她的笑声极尖利,但人却一动
不动。
啖鬼含笑看着她:“公主已经贵为公主了,还有什么事情不满,以至于要装做被妖
祟迷惑?”
阳平一怔,脸上现出惊慌的神情,但她眼珠转了转,仍然大声尖笑:“我要杀光所
有的人,母后父皇,我都要杀光。”
啖鬼笑笑,在公主身边的绣椅上坐下,好整为暇地倒了一杯茶,笑道:“你这样大
声喊叫,不觉得累吗?说出你不满的事情,也许我可以帮你。”
阳平公主默然不语,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会儿啖鬼,也微微一笑,居然在啖鬼的身
边坐下,“你是谁?你和以前的那些天师都不同。”
啖鬼微笑:“我刚才已经说了,我是一个阴阳师,叫啖鬼。”
“你如何便知道我是装的,不是真地被妖祟所迷?”
啖鬼道:“我一进宫来,确实见到妖气,但公主的宫中却没有妖气,就算宫里有妖
祟,也不在此处。”
阳平更加讶异:“你看出宫中有妖怪?”
啖鬼笑道:“正是,看来公主也知道宫中有妖物。”
阳平一怔,笑道:“我只是一个普通女子,如何能够知道是否有妖物。”她言语间
颇为闪烁,似乎有什么秘密不想为人知。
啖鬼笑道:“那么公主到底为何要故做被妖物所迷?”
阳平叹了口气:“若是我和你说,你真能帮我?”
啖鬼笑道:“我未必能帮助公主,但公主的母亲却一定可以帮助公主。”
阳平噘起了嘴:“不要再提母后和父皇了,都是他们逼我的。”
啖鬼笑而不语。
阳平等了一会儿,见啖鬼并不发问,她倒有些着急起来:“你怎么不问我是什么事
?”
啖鬼笑道:“公主不是已经准备说了吗?”
阳平叹道:“其实就是因为母后和父皇要我成亲的事。”
啖鬼双眉微挑:“公主不愿成亲?”
阳平道:“并非不愿,只是对方实在是长得太过丑陋。虽说出身世家,才高八斗,
但丑成这样,也叫人无法忍耐。”
啖鬼一怔,大有同感,道:“确是如此,若是对方太丑,对着如此丑人过一辈子,
真是生不如死。”
阳平大喜,一把抓住啖鬼的手道:“你也这样认为?我和母亲说不想嫁这个人,但
母亲一定说这门亲事很好,非要将我许配给此人。”
她抓着啖鬼的手,也未觉得不妥。
啖鬼笑道:“我也一样,我家里的人也给我议了一门亲事,可惜对方太丑,我再怎
么样也无法喜欢她。”
阳平忙道:“那你怎么办?”
啖鬼笑道:“我便在结婚当日离家出走。”
阳平道:“你可以离家出走,我却不能,我一出门,就有许多太监宫女看管着我,
想要离开宫门,真是难过登天。”
啖鬼笑道:“因此你就想出这个办法?”
阳平点头,“可惜也不是长远之计,我也不能一直装作被妖物所迷。”
啖鬼道:“你可有意中人?”
阳平脸微微一红,道:“也不能算是意中人,只是颇为相得。”
啖鬼道:“那人是谁?也许我可以劝服皇后,将你嫁与此人。”
阳平忙道:“不行,那个人我不能嫁的。”
啖鬼微微一笑:“为何不能嫁的?你是公主,想嫁谁不可以?”
阳平默然不语。
啖鬼也不再追问,却向窗外看了看,道:“虽然公主并非被妖物所迷,但花园之中
确有妖气,看来我今天还是要除妖的。”
阳平连忙拉住他道:“你要杀他吗?”
啖鬼笑道:“公主刚才还说不知道是否有妖,现在为什么这么紧张?”
阳平一怔,吱唔道:“我只是猜想可能有妖怪吧!”
啖鬼淡然道:“莫非公主说颇为相得之人,就是那个妖怪。”
阳平一惊,忙道:“不是不是。”
她虽如此说,脸上却现出惊慌的神色。
啖鬼叹道:“就算公主不喜欢皇后所说的那门亲事,朝中的少年才俊比比皆是,何
必要与一个妖物多相纠缠,不同种族之间,是不可能有完满的婚姻的。”
阳平垂下头,脸上现出羞赧之色:“其实我也知道不可能,可是那人人才出众,实
在不是平常人能够相比的。”她抬头看了一眼啖鬼:“除非是先生这样的人,其他的人
,我实在是看不上眼。”
啖鬼笑道:“多蒙公主抬爱。公主只怕是深居宫中太久了,也未曾见过几个少年郎
君。我倒有个主意,不若请皇后将朝中未曾婚配的世家少年都招入宫中来,开一个夜宴
,让公主挑选,不怕找不到公主合意之人。”
阳平道:“好是好,只怕母后不愿意。”
啖鬼道:“我试着和皇后说说,经你这样一闹,我看她应该会同意的。”
阳平笑道:“若真是这样,那可得好好谢谢你。”
啖鬼道:“只是那个妖物,该当如何?”
阳平道:“他是妖怪,留在宫中太久,也不妥当,先生若真有本事,就请先生将他
除去吧!”
啖鬼心道公主虽然貌美,却生性炎凉,看来谁若是娶了她做妻子,也未必就是好事
。他道:“即是如此,我就将那妖物除去,请公主以后不要再假装被妖物所迷,我也好
向皇后交待。”
阳平点了点头。
啖鬼站起身,向着宫门外走去,阳平忽然在他身后道:“先生还会进宫来吗?”
啖鬼回首,见阳平斜倚着桌子,现出十分的妩媚之态,他笑道:“也许吧!这是皇
宫大内,象我这样的寻常百姓只怕也不容易进来。”
阳平道:“我想先生必非凡人,若是想进来,又有谁能阻的住呢?”
啖鬼微笑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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啖鬼出了景春宫,见众人都急切地注视着他。
他却先不言语,反而向着花丛中一指道:“你也该现身了,一直躲躲藏藏的,你不
累吗?”
花枝轻轻摇动了一下,花中的东西却不愿意出来。
啖鬼双手合什,从指尖放出黑色的光芒,光芒在空气中扩展,如同蚕丝般将啖鬼与
花丛网罗其中。结界之外的众人一下子不见了啖鬼的身影,脸上都现出惊异的神色。
结界之中,那怪避无可避,终于被啖鬼逼出花丛,却是一个年轻英俊的少年人。
啖鬼微微一笑:“是狼妖,即是妖怪,就应该远离人间,干涉人间界的事情,或者
是迷惑人类,都是有违三界戒条。”
那少年双眉微轩,满面的桀骜不驯,“你凭什么教训我?你又是何人。”
啖鬼笑道:“你连我是何人都不知道,妖怪们见到我就应该避而远之,我生来的职
责就是除妖驱邪。”
少年心里一动,见啖鬼的双手指甲皆是黑色,不由暗道:“不会那么倒霉,居然遇
到夜叉族的人吧!”但他个性倔强,虽然知道夜叉族人是妖物的天敌,却也不愿意轻易
认输。“就算你是夜叉又如何?老子也不见得就怕了你。”
啖鬼双眉微扬,笑道:“你很有勇气,我一直喜欢有勇气的人,不过连此间的人都
不再希望你存在,你又何必还留在此处。”
少年怔了怔:“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啖鬼道:“公主并非真心爱你,她只是幽居无聊,你不会真地以为公主心属于你吗
?”
少年脸色微变,却还倔强地道:“你不要想挑拔我与公主的关系,我们两个真心相
爱,你再怎么说我都不会离开的。”
啖鬼摇头:“有勇气很好,但有勇气又固执的人,就比较麻烦了。”
少年道:“你也不要再废话了,既然你想除去我,就动手吧!”
他双手握拳,一拳向着啖鬼打来。啖鬼轻轻一闪躲过这一拳,道:“我本不想出手
,因为我出手之下,就很少会有活口。如果你再不离开,我可真要动手了。”
少年冷笑:“你不要再说大话了,说了这么半天,都不见你有什么真本事。”
他双拳齐出,向着啖鬼攻来。
啖鬼轻叹,双手合什,从他的手中放出万道祥光,祥光快愈闪电,向着少年射去。
那少年眼见光到,只觉得自己四面八方都被这略带黑色的光芒所笼罩,避无可避。
他心里大惊,暗道:“夜叉果然名不虚传,难道我就要死在这里?”
便在此时,只见一缕极尖锐的剑气忽然从结界外飞了过来,居然一下子突破了啖鬼
的结界,那剑气未歇,一直冲着啖鬼而来。
只听“叮”地一声轻响,啖鬼居然被剑气避退了两步。结界也便破了。
啖鬼脸色微变皱起眉头,一个相貌极端丑恶的人,站在他与少年之间。那人相貌之
丑,真是无法描述,且五短身材,其胖如猪,连年纪大小都看不出来。
啖鬼道:“罗刹?!”
奇丑之人笑道:“不错,我就是罗刹族的颜俊。”
明明丑成这样,却起个名字叫颜俊。
啖鬼道:“你为何要拦我?”
颜俊笑道:“没什么原因,我高兴。”他抓起少年,向着宫墙上飞掠出去,只听得
侍卫的呼声由近及远,想必无人能够拦阻他。
啖鬼心道,连罗刹族的人也来了,看来摩合罗重现世间的事情必已经传开。
夜叉虽与罗刹是双生种族,却向有嫌隙,兄弟之间如同冤家。
杨皇后忧心忡忡地走上前来:“先生刚才所击退的莫非就是妖祟?”
啖鬼微微一笑:“正是妖祟。”
“那先生将他们打跑,他们可会回来?宫中侍卫无人是他们的对手,若是他们回来
,又当如何?”
啖鬼道:“我自然会替皇后追赶妖祟,但有一件事,皇后是否还想公主回复正常?”
杨皇后忙道:“当然如此。”
啖鬼道:“那么就请皇后不要再勉强公主嫁给她不喜欢的人。”
杨皇后一怔,脸上一红:“先生如何得知?”
啖鬼笑道:“因为皇后一直逼迫公主,公主心绪不宁,才会被妖祟所乘,如今我可
以除去这个妖祟,但以后若皇后仍然一意孤行,只怕就算没有妖祟,公主也会因心绪郁
结而发疯。父母爱子女之心都是一样,婚姻是一生的事,何不让公主择其所爱的人为夫
?”
杨皇后叹道:“依先生之见,该当如何?”
啖鬼道:“请皇后将朝中名门之后的适婚少年都请入宫中,让公主在暗中挑选,自
然不愁找不到公主心仪之人,皇后与公主之间也不必关系如此紧张,岂非两全其美?”
杨皇后此时也没有主意,只觉得只要女儿无事便可,忙道:“便依先生所言。”她
虽然禀性聪慧,偏就在儿女的亲事上特别固执,此时若非阳平一闹,她也不会让步。
啖鬼笑道:“皇后能想开就好了。我这就去追那妖祟。”
杨皇后忙道:“那么酬礼?”
啖鬼道:“送去玄真观吧!”话未说完,他人已经在宫墙之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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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多的雪落下了,天地间开始变得白茫茫的。
啖鬼抬起头,一片雪花落在他的眼里,一下子融化成雪水,他便觉得有些悲伤起来。
他并非从未觉得寂寞,似乎自己永远是一个过客,漂泊于外,不知家在何处。他有
时会想,也许自己不应该那么在乎容貌,他也不知为何自己与其他夜叉族人不同。那些
夜叉的英俊少年,也一样与奇丑的夜叉族少女成亲,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妥。
他却无来由地觉得厌恶,情根一开,便想勉强自己也勉强不来。
他如同蜜蜂于花间般地周旋于不同的少女之间,处处留情,却益发觉出内心的荒凉
。他所选择的少女必然是美丽的,以迎合他爱美的心情。可是没有一个女子可以使他梦
萦魂牵,每个女子的美都是不同的,然而落在他的眼中,又是如此地相同。
他不知道自己会否真地爱上一个女子,越是勉强自己去爱,就越无法爱。他想,其
实就算有了美丑之分,对于他来说,只是一种惩罚,若他也能够混沌,与捷疾成亲,了
此一生,恐怕要幸福得多吧!
空气忽然变得有些混浊了,好浓的妖气。
他立刻向着妖气传来的方向奔去。
只见前面一片树林,一大群妖怪聚成一团,正在向什么人进攻。
那人被妖怪围在中间,似已无还手之力,却还在勉力支持。
啖鬼心里暗惊:“为何京城之中会有这么多妖怪?”他双手合什,轻喝了一声:“
破。”
光芒到处,群妖纷纷嚎叫着闪避。那群妖怪似乎也知道厉害,纷纷没入树从中。啖
鬼走到那人身边,见那人全身浴血,气息奄奄。金色的辉光,难道是提婆族的尊者。
那人见到啖鬼,挣扎着坐起身,伸出手道:“是夜叉族的少主吧!”
啖鬼点头,握住他的手。
那人道:“我是提婆族的摩诃尊者,你一定已经听说我的事情。”他似乎知道自己
命不长久,只望能在死前将话说完。
他从怀中拿出一个小布包,交到啖鬼手中:“虽然我没有见过少主,但也听说少主
是年轻一代的杰出人物,这个东西,请您务必保管,千万不要落入他人之手。”
“是摩合罗吗?”
摩诃尊者道:“正是摩合罗,提婆族内有变,我拼命将摩合罗带了出来。”他忽然
大声喘息起来,吐出几口鲜血。
啖鬼道:“你先不要说话了,你的伤势太重。”
摩诃尊者摇了摇头:“如果此时我再不说,只怕没机会再说了。”
“这摩合罗是不祥之物,本来我也不想随便托付于人,但现在我就要死了,宝物又
不可以落入群妖之手。请少主务必要保护宝物,还有,”说到还有,他又开始大声喘息
,剧烈咳嗽,似乎连肺都可咳出来一样。
“请少主,务必…要除去…摩合罗的戾…气,”
啖鬼虽然知道摩合罗向来由八部众所保管,却知之不详,心道,人人只说摩合罗是
宝物,如何会有戾气,他忙问:“什么戾气?如何才能除去。”
摩诃尊者勉强道:“那迦…族有女子摩…合罗,去找她…们。”
他才说完去找她们,一道金光忽然从他的胸口冲出来,直奔到半空中,化做千万点
星屑,向着四面八方落去。
啖鬼轻叹,双手合什,轻诵往生咒,超度摩诃尊者亡灵。
心里却疑惑不安,提婆族本是最接近神的种族,族内会有什么变故呢?
他寻了些树枝,将尊者的身体火化,他们本都是一些不畏生死的民族,死后也便付
之一炬,归入尘土。
啖鬼将布包放入怀中,他居然连看都不看一眼,扬声道:“摩合罗在我手中,你们
尽可遍告群妖。若是哪个不甘心,只管来取。”
他虽然相貌俊美,却气势如虹,群妖虽然不愿离去,却也无人敢近前一步。
由于群妖的妖气太重,啖鬼已经无法感知少年狼妖的味道,他便仍然回到宫中,躲
在一棵大树之上,若是狼妖不愿放弃公主,必然会再来。
那一大群妖怪,便也远远地跟着啖鬼,一时之间,整个皇城之内妖气冲天,黑光蔽
日。啖鬼不由苦笑,平日里妖怪见了他就远远地躲开,现在他倒好象成了群妖的统率了。
他个性本就洒脱不羁,无论环境如何,皆能安之若素。
他躺在树桠上,见杨皇后从景春宫中出来,想必已经与阳平谈过了。天色已晚,宫
女和太监也逐渐稀少,几个侍卫站在花园里聊天。他闭上双眼,没多久,居然睡着了。
忽听得远处传来一个女子的尖叫声,本来似已沉睡的啖鬼立刻睁开眼睛,向着尖叫
传来的方向掠去。他当真是静如处子,动如脱兔,这一动起来,身形立刻便快愈闪电。
尖叫声传来的方向是个小巷子,啖鬼到了巷子之中,见一个女子正在巷子中闪避,
另外两个男子则满面淫笑,追赶那女子。
他们本可早就追上那个女子,却似乎故意要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偏让那女子躲来躲
去的闪避。
啖鬼不由微笑,心道,这样也能欺骗我吗?
那女子一见啖鬼到来,立刻向着啖鬼奔过来,拉住他的衣袖道:“公子快救救我。”
啖鬼侧过头,见那女子抬头看着他,端得是生得眉如春山,目若秋水。他心里一动
,好美的女子。
那两个人,见到啖鬼站在那里,一个便道:“识相地快点让开,不要防碍大爷取乐
。”
啖鬼笑道:“我只是看看,你们继续。”
那女子一怔:“公子眼见我被人调戏,为何不救。”
啖鬼眨了眨眼睛:“是你在调戏他们,还是他们在调戏你?”
女子呆了呆,失笑道:“当然是他们调戏我。”她本来满面惊慌,此时却似早已经
忘记了,一笑起来,甜得如同能滴出糖水来。
那两名男子一见女子的笑容,更是色心大动,一名男子一推啖鬼道:“让开点。”
另一个男子趁势抓住女子的手。
啖鬼被男子一推,便向后让了让,他脾气好得很,居然一点也不生气。
那女子奇道:“你真地见死不救吗?”
啖鬼笑道:“我为什么要救一个妖怪?”
女子微微一笑:“啖鬼果然不愧是啖鬼,一眼就能认出我是妖怪。”她一言方毕,
手轻轻一挥,那个本来抓住她的男子立刻飞了起来,一头撞在墙上,撞得头破血流。
另一个男子吓了一跳,连连后退几步,手指女子道:“你是什么人?”
女子做了个鬼脸:“我是妖怪啊!以后要调戏良家妇女以前最好弄弄清楚对方是不
是良家妇女。否则怎么会一个人在夜里独行?”
那男子被她一吓,虽然女子此时做的鬼脸也是俏皮可爱,落在男子的眼中却如同鬼
魅,他连忙跪地道:“请饶命,请饶命。”直吓得几乎屎尿失禁。
女子仍然甜甜蜜蜜地微笑,轻轻巧巧地说:“快滚。”虽然是两个颇粗俗的字,被
这个女子说出来,也觉得甚是好听。
那男子连忙扶起受伤的男子,连滚带爬地跑了。
女子望向啖鬼笑道:“你是不是要杀我?”
啖鬼微微一笑:“我为何要杀你?”
女子道:“因为我是妖怪啊!听说夜叉族的人只要见到妖怪就不会放过的。”
啖鬼笑道:“那是别人,我不同。”
“你有什么不同?”
啖鬼道:“我基本不杀漂亮的女妖怪。”
女子笑道:“你在夸奖我吗?”
啖鬼道:“你的同伴真狠心,居然让你一人面对我,你是为了摩合罗而来吧!”
他一边说一边向着皇城方向走去,那女子便跟在后面:“你把摩合罗给我看一下好
不好?我只想看一下。”
啖鬼微微一笑:“为什么你想看摩合罗?”
女子道:“因为摩合罗是宝物啊!谁不想看一看宝物,何况我只是看一下,你法术
那么高强,我根本不可能在你的眼前抢走摩合罗啊。”
啖鬼道:“摩合罗是不祥之物,我劝你还是不要看的好。”
他轻轻一跃,上了一棵大树,那女子也跟着他跃上大树。雪益发下得大了,女子伸
出手,一片雪花落在她的手心,很快便溶化成水滴。她道:“冬天来了,可真好。”
啖鬼道:“你喜欢冬天?”
女子点头:“最好是冰天雪地的冬天。”
啖鬼微笑:“我听说有一种狼生活在极北之地,最喜冰雪,想不到狼妖里也有你这
样漂亮的女子。”
女子眼珠转了转,“你和我说了半天话,连我的名字也不问一下,不觉得太没礼貌
吗?”
啖鬼道:“你要是想说,我不问你也一样会说。”
女子笑道:“我叫幽姬,你要记住我的名字,不许忘记啊。”她的语气中颇有些撒
娇的味道。
啖鬼笑道:“美丽女子的名字我一向不会忘记。”
幽姬问:“你只在乎一个女子长得美不美,别的都不在乎吗?”
啖鬼道:“当然,除了美丑以外,还有什么需要在乎的吗?”
幽姬蹙起了眉头:“当然有了。”
“还有什么?”
“比如说感情了,你不会对所有美丽的女子都有感情吧?”
感情!啖鬼微微一笑:“我只喜欢美丽的女子,无论是哪个女子,只要是美丽的我
就喜欢。”
幽姬撅起了嘴:“那岂非是太风流成性了?”
啖鬼笑道:“我又没说过我不风流,何况男人天性就是风流的。”
幽姬皱眉道:“也不尽然,有些人还是很重视感情的。”
啖鬼微微一笑:“什么感情啊,我不懂,不过我知道美丽才是最重要的。如果一个
女子不美,男人又怎么会对她有感情呢?”
幽姬叹道:“你这人,怎么只知道以貌取人。”
啖鬼笑道:“那又如何,你长得这么美,还怕别人以貌取人吗?”
“可是,”幽姬叹道:“不是这样的,人都有感情的。”
啖鬼笑道:“你不是人,我也不是人。”
幽姬一怔:“好吧!至少妖也是有感情的,难道夜叉没有感情吗?”
“也许,”啖鬼沉吟着说:“我想是没有的。”
幽姬不满地道:“怎么可能没有感情,只要是有情的众生就必然是有感情的,你说
没有感情,只是因为你还没有动情罢了。”
啖鬼微微一笑,“我不与你争,”他用手指了指下面的一个侍卫,“你看那人。”
幽姬看了一眼:“没什么奇怪啊!”
啖鬼又指了指正走过来的两名宫娥,那两名宫娥一个长得颇美,另一个相貌就平庸
得多了。“你猜那名侍卫会和哪个宫娥说话?”
幽姬道:“我怎么知道,也许他根本就不说话。”
啖鬼道:“我猜他会和漂亮的一个说话。”
果然那两名宫娥走近,那侍卫向着美丽的一个打了声招呼,又无话找话搭了两句讪。
啖鬼道:“看,美丽是不是很重要。”
幽姬挫败地叹了口气:“第一眼看见的时候,美丽当然重要,但相处的久了,除了
美丽以外,必然还有其它的东西。”
啖鬼悠然道:“也许你说得对,有情众生是应该有感情的,不过在我看来美丽高于
一切,我是绝不会喜欢一个相貌丑恶的人。”他不由想起捷疾,一想到捷疾,他又觉得
无趣,为什么夜叉族的女子都长得如此丑恶。
幽姬道:“你为什么一直在这里,你在等人吗?”
啖鬼微微一笑:“等一个狼精,大概是你认识的人吧!”
幽姬脸一红:“你知道?”
啖鬼笑道:“一天之内见到两只雪狼的机会并不多,这里并非是极北之地。”
幽姬道:“你想杀死他吗?”
啖鬼道:“如果他再来找公主,我可能就会杀死他。”
“为什么?他们是真心相爱的。”幽姬急切地说。
啖鬼道:“我只怕的是,公主并非真心爱他。”
幽姬道:“怎么可能,你才见过公主一面,就知道她是否真地爱我哥哥?”
啖鬼一笑:“你又见过公主几面?”
幽姬笑道:“只是远远地见过。”
啖鬼轻叹:“公主生性凉薄,如果你哥哥还死缠着不放,只怕真会死无葬身之地。”
幽姬半信半疑地看着他:“只怕是你多疑了。”
啖鬼微微一笑:“我是夜叉,只负责除妖,别的事情一辄不管。”
幽姬撅起嘴:“现在又这么说,刚才好象还什么都知道的样子。”
啖鬼笑笑不语,夜一下子便深沉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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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雪第一次遇见阳平公主是在洛阳郊外的白马寺。
他是因为风闻摩合罗再现人间,才从北方不远万里的到达中原的。他与任何一般的
妖怪一样,都对摩合罗怀有着一种深切的渴望。
妖怪的人生应该是无休无止地长,他们衰老的速度要比人类慢很多,因而最老的人
在他们的眼中也不过是一些娃娃。如果这样计算,他其时是一只很年幼的妖怪。他并不
十分明了人情事故,因单纯的** Www.Xsxs520.Com嗜血而生。
与他相比,他的妹妹幽姬就复杂得多。
一路行来,天气开始转暖,这使他觉得很不舒服,温度的节气,使得他的皮肤隐隐
发痒,虽然从外表看,他已经是一个普通的人,但这并没有改变他做为狼的本性。
他知道幽姬远远地跟在他的身后,他从不需要担心这个妹妹。
母狼幽姬自小就继承了远祖的异禀,身上带有狼族最高的灵力。他们因艳羡人类的
外表,几乎从不以自己的本来面目示人。
这一年的春天,牡丹花开得最娇艳的时候,他们到达了传说中的洛阳。
在遥远冰冷的北方,他们就听说过这个城市。从南方来的旅客带来这个城市的故事
,据说这是一个人物风流,风光秀美,物产极大丰富的地方。
传说中的美好而使他们对洛阳充满好奇,然而真地到达了这里,却发现也不过如此。
他每日在街市闲逛,有时留连烟花之地,有时也会去喝酒赌博,人们的** Www.
Xsxs520.Com与妖怪不同,人类所喜欢的事情,在妖怪看来,只是一些不值一提的怪僻
。然而他为使自己更象是一个人,便顺从着人类的生活。
直到有一日,他在街上看见一辆美丽的马车。
车前车后的侍卫毫不客气地将行人推到两侧,惘顾跌倒的老人和儿童。这使他很不
满意,他想人类真是一些没有礼貌的动物。
他便故意站在车前,几个侍卫过来想要推开他,但无论怎么用力,他却站在原地纹
风不动。更多的侍卫走上来,他暗使法术,那些侍卫便如同蜻蜓撼柱一般,再怎么样也
无法使他移动。
这场较量惊动了马车上的人,那女子轻轻地掀起车帘看了他一眼。
他便悚然而惊,一瞬间,似乎心里有什么东西悄悄地溶化了。他怔怔地看着公主,
不知不觉间散去了灵力。
侍卫将他抬了起来,重重地摔在路边。
马车继续前行,他看见那女子掀起窗帘掩口轻笑。
他便也傻傻地笑,那一刻,以往觉得重要的事情忽然就变得不太重要,以往的人生
也忽然化成轻烟一缕。他想他的生命是重新开始了,当见到这个女子的一刻。
公主在洛阳礼佛的行程并没有停留太久,不久便回返长安。他也跟着公主回到长安
。他却不敢出来与公主相见,每天只是躲在暗处悄悄地注视公主。
公主很美,也很刁蛮,经常发脾气,打骂侍儿,但有时又很温柔,弹琴吟诗做一些
他不太明了的事情。然而无论公主做什么,都无损她的美丽,她的一举一动落在他的眼
中,都自然带着仙子般的神韵。
他不知这种感情所为何来,他从不知一个妖怪的爱情原来如同人类一样,如此盲目
而感伤。
直到有一日,公主不知为了什么事很生气,一个人躲开所有的侍儿,独自在花间哭
泣。他看着公主哭了半晌,都没有停止,他想公主一定是很伤心。
他忍不住走不去轻轻拍了拍公主的肩膀。
公主吃了一惊,转过头看见他。她现出很迷茫的神态,问他:“你是谁?”
他迟疑着不知如何回答。
公主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你不是宫里的人,我好象见过你。”
他很高兴,连忙说:“是的,我们在洛阳见过面。”
但公主却不再能记忆,她疑惑地问:“你是怎么进宫的?”
他怔了怔,该怎么回答呢?难道坦言自己是个妖怪?“公主为什么伤心呢?”他不
答反问。
这句话立刻又使阳平想起了父母所决定的婚事,便不由又开始哭泣,“他们一定是
想叫我死,为什么一定要逼我。”
他手足无措,该怎么安慰伤心的公主?他本只是一个不通世事的狼精,对于如何讨
好人类的女子自然是一畴莫展。他怔怔地站着,忧伤地看着公主。
阳平哭了一会儿,有些好奇地抬起头:“你怎么不劝我?”在她的印象里,只要是
她一开始哭泣,身边所有的人都会心慌意乱地安慰她,她预料着这个年轻人也象是宫中
人一样只会用一些千篇一律的说词,试图使她不再悲伤。但奇怪的是,这个年轻人却只
是呆呆地站着,即不说话也不离开。
笑雪想了想:“要怎么样才能使你不再伤心?”
“那就叫父皇和母后取消我的婚事吧!”可是阳平也知道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谁能
够左右父皇的意愿,她道,“要是我现在能够到长安的夜市上去逛一逛就好了。”这在
她看来也是不可能实现的事情之一。
笑雪笑道:“就这么简单吗?”
“简单?”阳平有些惊异地看着他,这不应该是难愈登天的事情吗?
笑雪伏下身子:“你到我背上来,我背着你离开这里。”
阳平呆了呆,伏在一个陌生男人的身上对于一个公主来说,自然是不合礼数的,她
的身份与市井的女子可不同,一言一行都受到过严格的教育。可是正因如此,她却一直
在悄悄渴望着放肆的生活,能够不再谨遵宫中的规律,正是她梦寐以求的事情。
她只略呆了呆,便兴高采烈地伏在笑雪的身上,在她的心里多少有些负气的想法,
越是父母不希望她做的事情,她却偏偏要做。
笑雪轻轻一跃便上了宫墙,落地之处,如同柳絮一般全无声息。阳平倒吓得险些失
声惊呼出来,她忍不住侧过脸又一次打量了一番笑雪,从侧面看,他只是一个年轻俊美
的少年人,但阳平忽然注意到他原来长着一双淡黄色的眼睛。
其时长安充满了各地的胡人,他们有些长着金色的头发,蓝色的眼睛,有些则长着
黑色的皮肤。阳平仔细回忆着所知的各族人,她发现,她并不确知哪个民族的人是长着
淡黄眼睛的,至少没有这样的人朝晋过她的父皇。
她心里不由狐疑,这个人,他到底是什么人呢?
笑雪却全不能侦知公主变幻的心绪,他只是单纯地快乐着,对于一头狼来说,**
Www.Xsxs520.Com并非很多,除了捕获猎物以外,他从不知原来生命之中的快乐竟可因
为一个女子而达到极限。
两人在长安的夜市上治游,除神鬼之外,再无人知晓。公主在深夜回宫时,只推说
躲在假山之中,轻易便打消了婢女们的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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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很快就亮了,幽姬觉得啖鬼一定是睡着了。他闭着眼睛,半天没有说一句话。
幽姬伸出手在啖鬼的面前晃了晃,啖鬼全无反应。她又握起拳头一拳向着啖鬼面门
击去,拳头到了啖鬼面前,一下子止住了,拳风吹得啖鬼的黑发全都飞扬了起来,但啖
鬼仍然闭着双眼。
幽姬怔怔地看了会儿啖鬼,她想他长得真好看,听说夜叉族的男人个个都是英俊秀
美,果然名不虚传。
她仔细地打量着啖鬼漆黑的长发,秀气中不失英挺的眉毛,似乎可以在脸上投下阴
影的长长的黑睫毛,她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男人长成这样,真不知是福还是祸。
她脸就有些红了起来,她也并非没见过好看的男人,但象啖鬼这样又好看又有本事
的就少之又少了。
她用双手捂着脸,心绪有些紊乱起来。抬头看看天,天是碧蓝一色,初雪后如洗过
般的洁净。远远近近次次第第的宫宇,都在一片银白之下。这并非是她所喜欢的颜色,
苍狼一族向来居住在最北的极寒之地,每日触目所及就是一片白色。
她看见老年的太监弯着腰慢吞吞地打扫着积雪,一边扫一边大声咳嗽,似乎在宣告
着自己的劳苦功高。晨起的宫女们都换上了冬装,各司其职,忙忙碌碌地走来走去。
每个屋顶下都生活着不同的人们,这便是妖怪们所羡慕的人间界。可是到底在羡慕
一些什么呢?是人们千篇一律的日常生活?还是妖怪们穷一生都无法学会的人情世故?
幽姬是一个喜欢联想的女妖,她总是有着别的妖怪没有的想法。因为法力更胜过同
族的妖怪的缘故,她的相貌已经与平常的人类无异,她可以自由地左右自己眼睛的颜色
,也可以隐藏起狼妖的气味。她自信可以瞒过一切法术高强的人的眼睛,但却无法瞒过
啖鬼。
她侧着头看了会儿啖鬼,他真地睡着了吗?
她伸出手轻轻地向着他的怀中探去,她的手指柔若如骨,可以全无动静地取出一个
人怀中的东西。然而当她的手刚刚触到啖鬼的衣服时,似乎已经沉睡的啖鬼忽然伸出一
只手按住了她的手。
她脸一红,用力抽了一下,却无法抽出手,她有些嗔怒地道:“你在装睡吗?”
啖鬼睁开眼睛,笑道:“我几时说过我睡着了?”
她噘起嘴:“放开我。”
啖鬼笑道:“是你自己在我身上乱摸,现在又怪我抓住你的手?”
幽姬道:“我可没想摸你。”
啖鬼微微一笑:“我知道,你想摸的是摩合罗。”他松开手,“不过摩合罗真地不
适合你,它只会给你带来麻烦的。”
幽姬有些不服气地道:“我不怕,我可不是一般的妖怪。”
啖鬼笑道:“我是指摩合罗本身,这个东西是不祥之物,能不碰还是不碰的好。”
“那你又带着摩合罗?”
“我和你不同,摩合罗是八部众的责任,我不能逃避。”
幽姬奇道:“为什么?”
啖鬼道:“其中的原因我也不太清楚,但听说摩乎罗迦族的消失就与摩合罗有关。”
幽姬道:“是啊,我从来没听说过有摩乎罗迦族存在。”
啖鬼道:“其实现在所谓的八部众只有七部存在,摩乎罗迦一族早就消失了。”
幽姬的好奇心全被调动了起来:“发生了什么事?快说给我听。”
啖鬼正想开口,忽听一个声音冷冷地插了进来:“这是个秘密,你问他他也不知道
。”
幽姬回过头,树上又多了一个相貌奇丑的侏儒,她却并不惊讶,反而笑道:“你又
怎么知道他知不知道?”
“那本是八部众最大的秘密,历来只有八部众中的族长和长老才知道,啖鬼还没有
与捷疾成亲,无法接替族长的位置,长老们是不会告诉他这个秘密的。”
幽姬笑咪咪地道:“你倒是很了解啖鬼。”
“那当然,因为我们本就是兄弟。”
幽姬眨眨眼:“兄弟?你那么丑,他却那么俊?”
颜俊微微一笑,“相貌只是世俗人所重视的假象,百年之后,无不都是白骨一堆吗
?”
幽姬笑道:“听起来你倒比啖鬼更领悟得深一些。”
颜俊笑道:“啖鬼无法继承族长之职,就是因为他还太在意皮相,无法参透。”
两人谈笑风生,倒象是多年的老友,肆意地批评着啖鬼,似乎他根本就不在眼前。
啖鬼忍不住叹了口气:“你们两个人不要说得好象真地很了解我一样。”
颜俊的眼睛眯了起来,“最了解你的人通常就是你的仇敌,而且我不仅是你的仇敌
,还是你的兄弟。”当他的眼睛一眯起来时,立刻变得精光四射,隐藏杀机。
幽姬奇道:“为什么是兄弟又是仇敌呢?”
颜俊淡淡地说:“这世上的事本就如此,越是亲如手足,越容易成为最恨之入骨的
敌人,本也不需要什么原因。”
幽姬看看颜俊又看看啖鬼,只觉两人之间杀机暗涌,她道:“你们要打架吗?”
颜俊沉声道:“听说你已经拿到了摩合罗?”
啖鬼微微一笑:“你也是为了摩合罗而来?”
颜俊淡淡地说:“若非夜叉剽窃了罗刹的地位,现在在八部众中的本应该是罗刹,
摩合罗交给我,也是理所当然。”
啖鬼失笑:“佛祖早已经将罗刹剔除在八部众之外,这本是八部众内部的事情,不
敢有劳你费心了。”
颜俊道:“夜叉被称做八部众中最强的半神,而罗刹也一向被称做最强的半魔,我
今天倒要试一试,到底是你更强一些,还是我更强一些。”
啖鬼轻叹:“何必如此呢?你我两族也并非真地有如海仇恨,为什么一见面就要大
打出手。”
颜俊道:“罗刹一直耿耿于怀,若非是夜叉,罗刹又怎么会成为魔?”
啖鬼默然,他伸出手,从五指的指尖溢出黑色的光芒,将三人网罗其内,织成黑色
的结界。“我不想伤到人类,要打就在结界内打吧!”
颜俊淡淡地道:“人类,我真不明白为什么八部众都在保护着这些低等的生物,他
们只是一些** Www.Xsxs520.Com与贪婪的集合体,根本就不应该存在。”
他一语方毕,双手扬起,十指结成黑色的剑气向着啖鬼攻过来。
啖鬼后退了一步,避过剑气,道:“你还是不要和我交手了,我一出手,连自己都
控制不住。”
颜俊道:“你若是不出手还好,若是你一出手,便是你的死期到了。”
啖鬼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颜俊逼前一步,又是十道剑气攻来。啖鬼皱起眉头,“你再咄咄相逼,我可真地出
手了。”
颜俊笑道:“我刚才都说了,只要你一出手,但是你的死期到了。”
啖鬼轻叹,全手合什,一道强大的黑光向着颜俊疾射而去,这光芒如此之强,将颜
俊的退路都封死了,眼见他避无可避。
幽姬几乎已经失声惊呼出来。
忽见颜俊的脸上露出一丝诧异的笑容,他不仅不避这道光芒,反而一剑向着身后刺
去。
幽姬心里暗动,他身后根本没人,为什么要一剑刺向身后。
只见剑光到处,“啵”地一声轻响,结界居然被他攻破了。结界一破,三人便暴露
在人前,只见颜俊不退不避,而在他的身旁还站着两个宫女正在不知为什么事情低声争
吵。
啖鬼大惊,若是这一招击中颜俊,那两个宫女站得如此之近,必然无法幸免。他心
念电转,不及细想,立刻飞身向着两名宫女飞去。他这一动起来,速度真地只能用快愈
闪电来形容,居然被他超过了黑色光芒,一下子落到两名宫女身边,他两掌轻扬,将两
名宫女推了出去,与此同时,黑光也到了身前,他再也无法闪避,居然被自己发出的招
式击得正着。
他身子一晃,几乎吐出一口鲜血,忽然只觉得背后一阵剧痛,几道剑气从他背后刺
入体内。他踉跄两步,盘膝坐下,只见颜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我刚才早就说了,
只要你一出手,就是你的死期到了。”
那两名宫女从地上爬起来,陡然见到三人,惊呼了一声,转身就跑。
啖鬼苦笑,“不错,你果然知道我的弱点。”
颜俊冷笑:“也许没有人能击败夜叉,但可惜的是,八部众受佛祖点化,把人命看
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若非我知道这一点,料也难以胜你。”
啖鬼轻叹:“若非你们如此轻视人命,当年佛祖也不会将罗刹排除在八部众外。”
颜俊低哼了一声,“你不必再罗索,我今天一定不会放过你的。”他双手一扬,想
到不仅能够杀死夜叉少主,又可得到摩合罗,心里不由地一阵狂喜。
忽见一道白影一闪,只见一直站在他们身边的幽姬居然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从他
的身旁掠过,一把抓起地上的啖鬼。白影又是一闪,幽姬已经掠上宫墙消失不见。
颜俊一怔,暗道这个女妖居然有这么强的灵力,看己太忽视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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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祝太空人冠军星路 7-5(重贴)
实在是半夜无聊。星座时空之决战涿鹿(7)
yhhsl-8星座时空之决战涿鹿(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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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姬背着啖鬼在长安的集市上飞奔,晨起的人们只看到一道可疑的影子一闪而过,当他
们再定睛去看时,那影子早已经消失在屋舍之间。
啖鬼只觉得哭笑不得,他居然沦落到要一个女妖来救他的命。他忍不住道:“别跑
了,你逃不掉的。”
幽姬道:“我知道你不相信妖怪的力量,但天地间奔跑速度最快的生灵就是雪狼,
我一定能带你离开。”
啖鬼有些好奇地问:“为什么你要带我走?”
幽姬道:“难道让他杀了你吗?”
“这件事情本与你无关,就算他杀了我,对你又有什么损失?”
幽姬怔了怔,她的心绪就有些乱起来,为什么要带他走呢?她默不作声,自己也说
不上为什么会如此关心这个人的生死。
啖鬼笑道:“你是不是爱上我了?”
幽姬默然不语。
啖鬼又道:“你干嘛不说话,你是不是爱上我了?”
幽姬怒道:“就算爱上你又怎么样?不可以吗?”
啖鬼笑道:“妖怪就是妖怪,一点不懂的衿持,就算你爱上我,也不可以说出来的
。”
“为什么?”
“因为你是女人,女人总是等男人先说这句话。”
幽姬奇道:“为什么不可以女人先说?”
啖鬼道:“这是规矩。”
幽姬默然,半晌才说:“那是人的规矩,不是我的。”
啖鬼却忍不住又追问她:“那么你是不是真地爱上我了?”
幽姬有些沮丧地说:“就算我爱上你了又怎么样?难道你会爱我吗?”
啖鬼怔了怔,他会吗?
他便也沉默了起来,两人默不作声地跑了一会儿,一直跑出城门,仍然向着南方奔
行。幽姬不敢停留,她总觉得颜俊就在她的背后紧紧地追着他们。
两人一直跑出几十里外,天色都晚了,幽姬才总算放缓了脚步。她向着长安的方向
张望了一会儿,仔细地用鼻子嗅着空气中的味道,过了半晌才道:“好象他没有追来。”
啖鬼苦笑:“你都跑那么远了,还怕什么?”
幽姬道:“你受了重伤,如果被他追上,我可打不过他。”
“那就让他杀了我好了。”
幽姬眼睛转了转,“那你先把摩合罗给我,免得摩合罗落在他的手中。”
啖鬼笑道:“你别再想摩合罗了,我已经和你说过,那是不祥之物,你怎么那么固
执一定要拿到手呢?”
幽姬亦笑道:“我只是想看看,可没说想要。”
忽见不远处有人马喧嚣之声,两人走过去,只见一支军队在此扎营,中军帐中高挑
着一面“王”字大旗。
幽姬心里一动,向着营地行去,只见两个士兵牵着两匹马一边走一边嘻笑。幽姬手
指轻弹,两缕锐风从指尖飞出,两名士兵便悄无声息地倒在地上。
啖鬼大惊:“你杀人?”
幽姬微微一笑:“杀人又怎么样?难道象你一样为了救两个人的命,连自己的命都
不要了?”
啖鬼皱眉道:“他们又没有犯你,你为何无缘无故地杀了他们?”
幽姬也不去理他,走上前将两个士兵的衣服脱下来,丢给啖鬼一件道:“换上吧!”
啖鬼转过头:“我不换。”
幽姬道:“我们躲在军队中间,颜俊就找不到我们了。”
“除非你答应我以后不再乱杀人。”
幽姬一怔,笑道:“你这人还真别扭,我杀他们也是为了你啊!”
啖鬼固执地道:“那我宁可自己死。”
幽姬笑道:“怪不得族里的长老说千万不要遇到夜叉族的人,因为夜叉族的人根本
就不可理喻。”
啖鬼道:“那你走吧,我不要你救。”
幽姬也有了一丝怒意:“是你要我走的,我可真走了。”
啖鬼不去理她。
幽姬负气想要离开,走了几步,回头去看,见啖鬼一双亮晶晶的眼眸在夜色之中如
同最明亮的星辰,她的心又一下子软了。
她叹了口气,道:“好了好了,我以后不再乱杀人就是了。”
啖鬼这才转怒为喜,将衣服换上,又挖了两个坑,将两人埋,念了半晌经文超度亡
灵。
幽姬看着他做这一切,暗道族里人都说夜叉可怕,只要见到夜叉就难以活命,这个
人怎么那么婆婆妈妈的。
两人牵着马回到军营,低着头走路,见人也不打招呼。那营中人本多,自然也不会
人人都相识。看守的士兵只看了一下两人的服色,便随手指了一个营帐。
两人低着头进了营帐,倒头就睡,隐隐听见一些士兵低声谈论南征的事情。
啖鬼轻叹:“看来晋国这一次是真地要消灭吴国了。”
幽姬道:“我听说江南是一个极美的地方,风物人情更胜过长安洛阳,我早就想去
看了。”
啖鬼苦笑道:“战事一触即发,你还有心情看风光吗?”
幽姬道:“你还真悲天悯人啊,既然你不想看到打仗,何不阻止战争?”
啖鬼摇头道:“半神是不可以干涉人间界的事情的,夜叉族确有责任保护人类,但
却绝不会干涉人类之间的事情。”
幽姬心里暗道,人类可也不见得就会感谢你们。她只觉得啖鬼古古怪怪,与自己以
往见过的任何人都不同。且又长得如此清秀可喜,忽然想到啖鬼曾经追问她是否爱上他
了,她的脸就又有些红了。但转念一想,暗道喜欢就喜欢,有什么好隐瞒的。
两人便跟着军队向着南方行去,虽然有些士兵觉得两人很是眼生,都被幽姬使了法
术使他们确信两人便是军中的士兵。
越是向南走,天气就变得越温暖,地上的积雪也不见了。虽然已经是冬季,河里却
都未结冰,时而还可看到一丝绿色。
不一日这一支军队便到了长江,在江北扎下大营。
经过这一段时间的调养,啖鬼的伤势也好了大半,两人便离开了军营,换成普通人
的衣服,信步向着长江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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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长江之畔,只见江水浩浩汤汤,远山斜带夕阳,映得江水似碧似红,一带落木,萧
萧叶落,壮观之中,自然带着三分凄然。
幽姬叹道:“这江真大,我还没有见过比这更大的河呢!”
啖鬼笑笑不语。
只见江畔一枝酒幌斜斜地挑了出来,那酒楼甚是雅致,白墙黑瓦,虽然没有雕梁画
栋,却清雅出尘。
幽姬便拉着啖鬼进了酒楼。
楼中已经坐了一些客人,大多是身着儒装的年轻人,一边喝酒,一边谈论诗词歌赋
,想必这个酒楼平日也多是文人墨客聚会之所。
两人找了一张临窗的桌子坐下,叫了一壶酒几碟江南的小菜。却见隔壁的桌子上坐
着一个老者,那老者服饰甚都,但却满面风尘之色,双眉深锁,似心中有千万郁结。
两人也不在意,一边喝酒,一边观赏长江风物。
不一刻便华灯初上,江中渔火如同点点繁星映在水中的倒影。
幽姬叹道:“这样的风光,在北方是万万看不到的。”
忽见四个身着黑衣的年轻人走上酒楼。这四个年轻人年纪相仿,相貌不俗,身上穿
着的黑衣质地和手工均是上乘。四个手中都提着一把剑,虽然剑未出销,但似乎寒气已
经夺鞘而出。
四个一走上酒楼,为首的一人便大声道:“大爷们办事,不相干的人立刻离开。”
他这样大声一喊,本来喧闹的酒楼一下子安静了下来,酒楼的掌柜连忙迎上来道:
“不知大爷们想要用点什么?”
为首的那名黑衣人用手一指老者:“我们四兄弟今天有点事情要找这位先生算一算
,其他人等,如果不嫌命长的,速速离开。”
掌柜还未来得及说话,一名儒士已经站起身来,大声道:“你们是强盗吗?朗朗乾
坤,难道还想杀人越货?”
那为首的人冷冷一笑,一掌拍在一张桌子上,只听得轰地一声响,那桌子立刻从中
分成四五块,散落在地上。那人道:“大爷们便是强盗,又怎么样?”
那儒士吓了一跳,脸已经有些发白了,却仍然硬着头皮说:“你们这样,还有王法
吗?难道不怕官府?”
那为首的人有些不奈,忽然伸出手,一掌击在那名儒士脸,这一掌击得那名儒士横
飞了出去,重重地撞在墙上。那儒士被这一击打得七荤八素,勉强爬起来,已经是口鼻
出血。几名儒生连忙走过来将他扶了起来,这些儒生本都是世家子弟,几时见过如此强
项的人,连忙扶着受伤的儒士落荒而去。
转眼间,本来熙熙攘攘的酒楼便只剩下那老者和啖鬼幽姬三人,连掌柜也不知道躲
到哪里去了。
那为首的人看了一眼啖鬼和幽姬,见两人仍然一边喝酒,一边低声交谈,似乎根本
没有看见刚才发生的事情,他倒有些吃不准啖鬼与幽姬的来路。
他向着啖鬼与幽姬拱了拱手,他此行本是为了老者而来,也不想多生事端。
啖鬼与幽姬仍然理都不理他,眼睛看着窗外,只当这四人如无物。
那四人向着老者走去,老者叹道:“你们终于还是追来了。”
为首的人道:“你早就应该知道会有今天,何必再逃?”
老者默然,半晌才道:“贾太傅就不肯放老夫一条生路吗?”
为首的人笑道:“你不是早就死了吗?”
他这句话一说完,四人便一起拔出长剑,向着老者刺去。这四个人想必是平日就训
练有素,此时四剑齐出,剑光将老者的周身罩得严严实实,似乎恨不得一剑就将老者切
成八段。那老者坐着不动,似乎已经被剑光吓傻了。
幽姬皱起了眉头,手一按桌子,就想站起来,但啖鬼却按住了她的手。低声道:“
不要干涉人间界的事。”
幽姬有些不满地道:“那么你就看着他们杀人吗?”
她才说完这句话,只见本来坐着不动的老者忽然站起身来。他一站起身来,周身的
衣服和须发便象是被极强的气流吹动着,向着四面八方张开。那老者伸出双拳,向着四
人击出了一拳,这一拳虽然平淡无奇,但一拳之下,那四个围攻他的人便如同有默契一
般,向着四个方向倒飞了出去。
只听得“咚”地一声巨响,四个人已经同时摔在地上,手中的剑也已折断了。
幽姬一怔,有些好奇地打量着老者。
只见老者轻叹:“你们回去吧!我这一生杀人已经太多了,我不想再杀人。”
他说完话便向着酒楼外走去,一下子消失在黑暗之中。
那四个人挣扎着站起身来,本来意气风发,现在却惶惶如丧家之犬,互相扶持着也
向着酒楼外走去。
幽姬道:“这就是人类的武术吗?是怎么能将一个普通的人练到这种境界的?”
啖鬼微微一笑:“这我也弄不明白,人并非象妖怪想得那么简单。”
幽姬有些不服地撅起嘴:“能了不起到什么地步?难道可以与妖怪抗衡?”
啖鬼笑道:“也许有人可以,你不知道有专门除妖的天师吗?”
幽姬哼了一声,忽然想起来,问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那个老人可以对付他们,
所以故意不管?”
啖鬼笑道:“谁说我知道?”
幽姬怔了怔:“难道你真地看着他们杀人吗?”
啖鬼叹道:“你怎么还弄不明白,半神是不会干涉人间界的事情的,无论是谁杀谁
,都与我无关。”
幽姬半信半疑地道:“难道这就是半神保护人类的准则吗?如果世上的好人都被恶
人杀光了,难道半神还会保护这样的人类吗?”
啖鬼笑道:“你又怎么知道谁是好人谁是坏人?我们只是见了他们一面而已。”
幽姬不满地道:“四个年轻力壮的人欺负一个老头就是不对。”
啖鬼笑道:“结果还不是老头赢了。”
幽姬一愣,无言以对。心里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她只是一个狼妖,是非观本就是颠
三倒四,从来便只想到自己的喜好,杀人也从未曾有过犹豫。今日见到人与人之间的争
斗,忽然觉得似乎有些事情是对的,有些事情是错的,但她自己却也想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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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两人到江边上了渡船。船上客人不多,只见一个老者垂首坐在对面,正是昨天遇
到的那个老人。
幽姬低声笑道:“又是他,看来我们和他很有缘。”
那老者听到幽姬这样说,也便抬头看了他们一眼,点头笑了笑。
幽姬便问:“老丈,看样子,您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
老者微笑道:“正是,老夫刚刚从长安来。”
幽姬道:“那真巧,我们也刚好从长安来。”
老者仍然高深莫测地微笑道:“老夫早就料到了。”
幽姬一怔,心道你怎么会知道?却见那老者已经闭上双眼,似乎不愿再与人交谈。
幽姬心道这老头怎么那么无礼,难道他真是坏人?
她侧过头,见啖鬼微笑不语,也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她不由地有气,用手指戳
了戳啖鬼道:“你在笑什么?”
啖鬼道:“没笑什么。”
“没笑什么你为什么要笑?”
啖鬼笑道:“没笑什么就不可以笑吗?”
幽姬气道:“你既然在笑,一定有原因吧?”
啖鬼道:“谁说没有原因就不许笑了。”
两人一路拌嘴,不一刻船便到了江南,这里已经是吴国的地界。
才上了岸,却见一群人围着一块石碑大声哭泣。刚刚从船上下来的人都被这群人吸
引,纷纷走过去询问。
那群哭泣的人中有一位长者道:“这碑的名字叫堕泪碑,是为了纪念刚刚逝去的晋
国大将羊祜先生。”
有一个不知就里的人便问:“这里不是吴国的地界吗?为什么你们要纪念敌人?”
那长老道:“你们一定是外地来的,有所不知,这位羊先生与我们的陆抗先生,真
是一对雅士。就是因为有他们两位驻扎于此,两国边境的人民才能够相安无事,而且还
能互通贸易,安居乐业。”
前面一个人便又问:“不知这两位是如何办到的?”
那长者用手指了指前方的一座小山,“那山的另一边就是晋国的地界了。我们吴国
与晋国向来是誓不两立,自从蜀国投降了晋国以后,晋国屡次侵犯我国的边界,想要吞
并我们吴国。但幸而都有陆抗将军镇守于此,才能够化险为夷。几年前,晋国又派来了
著名的大将羊祜。这位羊先生,却是与以往的晋国将领完全不同。”
长者这样一说,吸引了许多人都围着他听,幽姬和啖鬼也混在人群之中,只见那个
老者,站在碑前,脸上现出颇为沉痛的神色,似乎也在倾听那长者说话。
“羊将军来了以后,并不象是以往的那些晋国大将,总是无事生非,动不动就派人
来边界扰民。他却规定部下,绝不可越边界一步,双方士兵都借此机会得以休养生息。
本来我们这里的军民库无十日之粮,但陆将军带着大家耕种,只一年的时间,就存出了
十年的粮食来。”
前面一个人道:“这确是难得,如今的朝廷就知道征收苛捐杂税,难得还有这样为
老百姓着想的好官。”
长者又道:“羊将军与陆将军识英雄重英雄,惺惺相惜,也成了莫逆好友。有一次
,两位将军同日打猎,打猎的地方就是那座山上。羊将军在打猎之前就下令,绝不可超
界一步,打猎之后,将吴兵先射伤的猎物,又派人送了过来。陆将军见羊将军如此仁义
,便取了自己亲自酿制的百花佳酿,派人送给羊将军。你们猜羊将军喝了没有?”
前面那人道:“羊将军与陆将军是敌人,难道不怕酒里有毒吗?”
长者道:“羊将军手下的人也是这样说法,但羊将军却说,以陆将军的为人,是万
万不会暗算于他,竟将整坛的酒都喝了。”
前面那人叹道:“真是佳话。”
长者道:“不仅如此,不久后,两国边界瘟疫横行,两位将军都感染疫症病倒了。
陆将军特地遣人去羊将军处慰问,羊将军问来使,陆将军身体如何。来使说陆将军也病
倒了。羊将军便道,那一定是和我患了同样的病,便托来使将自己正准备喝的药带给陆
将军。那使者带着药回来,陆将军手下的人都劝将军不要喝这药,说晋国人奸险,恐怕
药中有毒。陆将军却坚持说,他相信羊将军,将药喝下。那药不仅没毒,还治好了陆将
军的病。羊将军更是托人将药方送给陆将军,吴国这边的百姓也幸赖羊将军的这张药方
,才得以保全性命。虽然羊将军是敌军的将领,但我们吴国的百姓,却都感念羊将军的
恩德,直把他当成活神仙一样地崇拜。”
前面那人道:“那真得拜一拜了,这位将军过世了吗?”
长者哭道:“正是如此,从长安传来消息,这位将军已经去世了。”
前面那人道:“那为何陆将军不来拜祭?”
长者叹道:“陆将军现在也自身难保,如何能来拜祭?”
前面那人道:“陆将军为何自身难保?”
长者道:“只怨那无道昏君,他强迫陆将军出兵攻打晋国,其实以我国的兵力如何
能够与晋国抗衡,只因为有陆将军在,才得以自保。”他越说越是激忿:“哪个百姓会
喜欢打仗,这昏君每日酒色妇人,横征暴敛,吴国早晚会灭在他的手上。”
旁边一个人连忙拉了拉他的衣袖:“老丈切莫多说,多说无益。”
长者叹道:“陆将军不愿伐晋,已经被那昏君削了兵权,现在人都不知被关在哪里
了。听说晋国已经派了王浚带兵伐吴,我们这些人的性命只怕就在旦夕之间,我还怕些
什么?”
他这样一说,引得众人又悲伤起来,一起失声痛哭。
啖鬼不由轻叹,人间征战不休,虽然半神有保护人的责任,但人又有多少是死于鬼
怪之手?与人因自相残杀而死相比,死于鬼怪之手的,真是微不足道。
忽听幽姬道:“那个老者呢?怎么不见了?”
啖鬼笑道:“你干什么那么注意他?”
幽姬道:“不知为什么,我总是觉得他很奇怪。”
啖鬼笑道:“他刚才向着山里去了。”
幽姬道:“我们跟过去看看吧!”
啖鬼皱眉道:“为什么?”
幽姬笑道:“我觉得他看起来鬼鬼祟祟的,一定有什么秘密。”
啖鬼笑道:“就算有秘密也不关你事。”
幽姬撅起嘴:“我就要跟过去。你爱去不去,反正我要去看看。”她率先向着山边
行去,啖鬼摇了摇头,只得跟在幽姬的身后。
只见幽姬穿着一袭淡紫色的衣裙,走路的时候纤腰款摆,如同风中弱柳。啖鬼跟在
她身后,只觉得幽姬体态之美,就算是最美的罗刹女子也无法与之相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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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一路上山,江南虽然不象中原已经开始飘雪,但到底是冬天,山间静悄悄的,不见
一个人影。一直到了山顶,才见一个小小的亭子,孤零零的立在那里,风一吹过,亭子
顶上的茅草就如同不胜寒意一般瑟瑟发抖。
只见那老者与一个十** Www.Xsxs520.Com岁的年轻人站在亭中,那老者正问:“陆
兄弟为何没来?”
年轻人回答道:“我家主人还有一些家事未了,先着小人来通知先生一声,他随后
就到。”
那老者忽然回头,见到幽姬与啖鬼上了山。老者的脸便一下子沉了下来,怒道:“
看来贾太傅是真地不愿意放过我了。”
幽姬与啖鬼一怔,心道难道老者以为我们是那个什么贾太傅的人?
那老者脸一沉下来,便立刻双掌一伸,向着两人击出一掌,他这一掌含恨而发,掌
力可愈千斤。
幽姬笑道:“你为什么打人?我们可不知道贾太傅是什么人。”
她衣袖轻拂,老者排山倒海般的掌风就被她轻轻巧巧地拂了回去,反而向着老者卷
去。
啖鬼一惊,忙道:“先生小心。”
急跃过去,轻轻一托老者,带着他跳出掌力范围。只听得喀地一声,那一掌正打在
小亭子的一根柱子上。
这亭子本就建得单薄,这根柱子一断,立刻发出喀喀响声。
众人连忙离开亭子,才一走出去,就听得轰然巨响,那小亭立刻便倒了。
幽姬摇头叹气:“这是何苦来呢?好好的一个亭子。”
老者脸上阴晴不定,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何一直跟着我不放。”
幽姬笑道:“谁跟着你了,难道不能正好遇上吗?”
老者道:“两天遇到三次,这不是太巧了吗?”
幽姬作了个鬼脸,“偏偏就这么巧,不可以吗?”
啖鬼笑道:“先生不要理她,我们绝不是什么贾太傅的人,先生不要误会。”
老者半信半疑,“难道你们不是贾太傅派来杀我的人吗?”
啖鬼道:“不是,我们只是游客,真是偶然遇到先生的。”
他们三人对答,谁都没有注意到那个年轻人。那年轻人听老者称啖鬼与幽姬是贾太
傅的人,脸上本来现出喜色,现在又听到啖鬼澄清身份,并非如此,他的脸色便阴沉下
来。此时他站在老者身后,身子正好被老者挡住。他悄悄从衣袖中拿出一把短剑,忽然
一剑向着老者腰间刺去。
老者只顾着和啖鬼与幽姬说话,而且又是极相信这个年轻人,万万没料到他会暗算
自己,这一剑立刻深深地刺入老者腰间。
老者怒吼一声,一掌劈出,那年轻人被老者打得飞了出去,一直落在亭子的废墟上
,半天才爬起来,已经是口角溢血,显然受了重任。
老者怒道:“你,你为什么暗算我?”
年轻人道:“自然是为了我家主人。”
老者道:“我不信,陆兄弟是绝不会暗算我的。”
年轻人道:“我家主人当然不会暗算你,可是如果我能够拿着你的头回去,就可以
救我家主人一命了。”
老者一怔:“你说什么?”
年轻人满面悲容,“我家主人早就被皇上关了起来,现在生死未卜,如果我能够把
你的头拿回去,也许还可以救他。”
老者又惊又怒,一张嘴喷出一口鲜血,道:“陆云,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清楚。
”他此时完全不顾自己的伤势,只是记得肝胆相照的朋友。
幽姬叹道:“老人家,你别这么激动,还是先处理一下伤势吧!”
老者虽然心里焦急,但到底年事已高,这一剑刺得极深,他只觉得头晕眼花,似乎
便要一头载倒。
他勉强坐了下来,用腰带紧紧地勒住伤口,以阻止血流。
他叹道:“我那陆兄弟到底如何了?我们本来相约一起归隐田园,想不到竟然会给
他招来大祸。”
幽姬道:“老人家你到底是什么人啊?”
老者叹道:“我就是那个羊祜。”
幽姬一怔:“羊祜,不是已经死了吗?”
老者苦笑:“那只是遮眼法,我是借假死之名离开长安。”
幽姬奇道:“为什么要假死?”
老者正想答话,才一张嘴,却忍不住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又吐出一口鲜血。啖鬼摇
了摇头:“这还不明白吗?一定是羊先生和陆先生成了莫逆之交,但两位先生偏偏又处
于敌对的地位。羊先生想与陆先生一起归隐,却又怕祸及家人,只好用假死这个方法。”
羊祜点了点头:“公子真是聪明,一下子就想通了其中关节。”
幽姬道:“想不到那些人说得是真的,两位先生居然真是好朋友。”
羊祜道:“他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幽姬道:“他们不知道什么?”
羊祜喟然叹息:“他们只知道我们惺惺相惜,却不知我们两人都视对方为生平唯一
的知己。”
他脸上的神情似喜似悲,“我们两人除了上战场打仗之外,一生之中,最爱的便是
杯中之物。陆兄弟更是此道高手,他采集江南九种花上的露水所酿制的百花蜜酒,实在
是这天下绝不可多得的异宝。我与陆兄弟从敌人到相识相知,以至于成了生平知己,也
不知是否是造化弄人,这一段友情,却又被世人所不容。”
幽姬道:“做朋友是你们的事情,又关别人什么事?”
羊祜摇头笑道:“这位姑娘看来是全不通人情事故,我与陆老弟都是手握重兵的边
关重将,成了好友,岂非有里通外国之嫌。试问两国的皇上及当朝大臣又怎么能够放心
?就算我现在已经卸了兵权,但朝中的机密却仍然知道很多,他们又怎么能容我与外邦
人一起归隐?”
幽姬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羊祜又道:“几个月前,陆老弟忽然托人送信给我,说是吴主有意北伐,被他一力
劝阻了,其实我与陆老弟这些年一直心有默契,勉力维持着两国的太平,战事一起,无
非是荼毒生灵,这百姓们又怎么会愿意打仗呢?陆老弟信中说,吴主暴戾无常,只怕他
这一次凶多吉少。我便托人带信给陆老弟,其实我自己的处境又何尝不是。我与陆老弟
相约归隐,不问世事,终老山林,只酿酒吟诗而已,这本是我们一直梦想的生活。”
幽姬道:“于是先生就想出了假死的计策?”
羊祜道:“皇上是万万不会让我退隐,除了这个方法,我实在也想不到别的办法。
但可惜的是,当朝的贾太傅,他心机沉重,虽然这个法子是瞒过了皇上,却无法瞒过贾
太傅。我自假死之后,安排了家人,一路南行,他便派了许多杀手来杀我。其实这也怪
不得他,象我这样的一个人,若是一心卖国,晋国岂非危矣?”
幽姬怔了怔:“你难道一点也不恨贾太傅吗?”
羊祜笑道:“正所谓各为其主,若我是贾太傅,说不定也会这样做。”
幽姬点头道:“那这个陆云又是何人?”
他们在这里对话,那陆云便远远地盯着他们,却也不离开。
羊祜道:“这位陆云,是我陆兄弟的远房侄子,平时都赖他为我们传信。”
幽姬抬头问陆云:“那你为什么又要暗算羊先生呢?”
陆云道:“若非主人与他相交,现在又怎么会被关入大牢,生死未卜?几个月前,
主人虽然劝阻了皇上出兵,但皇上却已经对主人心存猜忌,不仅收回了主人的兵权,还
将主人招回京城,囚禁在京城大牢之中。这几个月,没有人能够见到主人一面,也不知
是生是死。主人之祸都是因他而起,若是我能够杀了他,也许就可以救主人一命。”
幽姬想了想道:“也有道理。”
羊祜道:“若杀了老夫,真能救陆兄弟,你就来取老夫人头吧!”
幽姬笑道:“但你那陆兄弟说不定早就死了,若是他现在杀了你,不仅没有救成你
的陆兄弟,只是让你白白送命罢了。”
羊祜长叹道:“若是陆兄弟已死,我一人独活于世上,也没有什么意思,倒不如追
随陆兄弟于地上,再饮酒唱和,不负我们兄弟之情。”
一直默然不语的啖鬼忽然道:“若是你陆兄弟没死,你却为了他而死,想必他也一
定不愿独活,到时你岂非害死了他。”
羊祜一怔,道:“正是如此,但现在又当如何是好?”
啖鬼笑笑不语。
幽姬看了他一眼,笑道:“很简单啊,我们到吴国的京城去,把你的陆兄弟救出来
,然后你们一起归隐山林。或者如果发现你的陆兄弟已经死了,你到时再死也不迟啊。”
陆云喜道:“你们真地愿意帮我救主人?”
幽姬道:“你主人死没死还未可知,但至少要先知道他的生死如何。”
羊祜却仍然满面忧色:“我们势单力孤,如何能够在吴国的京城救人呢?”
幽姬笑道:“不用怕,我会帮你的。”她看了啖鬼一眼,“就算我不够厉害,他也
一定会帮你的,他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
啖鬼笑道:“是你要帮,可不是我,别把我也拖进去。”
幽姬道:“你不帮就别插手,到时候我大开杀戒,你可别怪我。”
啖鬼皱眉道:“若是你要杀人,我可是不允许的。”
幽姬道:“我可不敢保证,到时候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你若是不想我杀人,就帮
我把陆先生救出来。”
啖鬼默然,八部众中向有严令禁止干涉人间界的事,若是帮了这个老者,岂非违反
了八部众的族规。
却见幽姬一双妙目幽幽地望着自己,羊祜亦是惊疑不定地看着自己,他便万万也说
不出拒绝的话来。
只得道:“先到了健康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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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抗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他想怎么自己居然还没有死?
他已经被关入这大牢中有半年之久,每日与之作伴的只有老鼠和各种希奇古怪的爬
虫而已。虽然他曾经是权势显赫的边关重将,但此时,他只与一个普通的牢犯没有什么
区别。
狱卒如同对待任何一个囚犯一样对待他,经常是一顿严刑拷打。
他知道这是出自孙皓的授意,想到孙皓,他便不由地长叹,这暴戾之君,吴国总有
一日会灭在他的手中。
然而孙皓却并没有杀死他,一直让他活下去,这也许并非是孙皓的善心,他只不过
是想让他活着受苦而已。
但他想,他也活不了多久了,他知道自己的寿命就快到了尽头,丞相濮阳兴死了,
将军张布死了,徐绍死了,朱太后死了,景皇帝的两位王子也死了,孙皓杀死了他不想
见到的所有的人。也许他早就该死了,若非陆家在朝中权倾一时,他也未必能活到现在。
但是,唯一的遗憾是无法再见羊兄弟一面。他想到离开江口时所采集的梅花雪水,
如果用这种水来酿酒,必然有一种梅花的清香。
想到酒,他便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他一生嗜酒如命,也因为这酒而结识了羊祜
,两人成了莫逆之交,如今他也要死于这酒上了。他忍不住惨笑,一张嘴,便吐出一口
鲜血。
牢房被打开了,他想是不是狱卒又要拷打他了。他闭上眼睛,头也懒得抬起来。
然而他已经习惯了牢房中的恶臭的鼻子忽然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气,他有些讶异,
这种气味本不该出现在这个牢房中的。
他抬起头,借着从小窗中射进入的微弱日光看到一个身着淡蓝色衣裙的女子站在他
的面前。他定晴看了看,才认出来,原来是公主孙传香。
他裂开嘴,想笑了笑,但才一张嘴,又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
“陆伯伯,为什么哥哥要这样对待你?”她一直住在武昌,几天前才回到健康。
陆抗笑了笑:“他们说我通敌卖国。”
孙传香问:“哥哥怎么会相信这种话,陆家一向精忠报国,怎么可能通敌卖国?是
哪个佞臣向哥哥进的谗言?”
陆抗苦笑,“君要臣死,臣安能不死?皇上想要陆某的命,陆某绝不敢有半句怨言
。”
孙传香默然不语,她虽然久居武昌,却也风闻她的哥哥孙皓是个暴君,然而哥哥却
对她一向很是温柔,她实在无法想象那样的一个哥哥为何在对待别人的时候却又是那样
暴戾不仁。
她轻叹:“陆伯伯,你放心吧,我一定会向哥哥求情,哥哥最疼我了,他一定不会
杀陆伯伯的。”
陆抗摇了摇头:“我已经不久人世,只求公主能够请皇上放过陆家的其他人众,他
们都与此事无关。”
孙传香道:“陆凯伯伯已经将您逐出陆家,哥哥不会难为陆家其他的人的。”
陆抗点了点头,“大哥一向当机立断,有他主持陆家,就算我死了,也不必再担心
什么了。”
孙传香心里悲伤,她是一个温柔敏感的女子,幼时便多得陆家照顾,此时见到陆抗
这样的情形,忍不住流出泪来。
“陆伯伯,我一定会求哥哥的,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你死。”她虽然这样说,心
里却一点把握也没有,连先帝的皇后都被哥哥杀死了,哥哥想杀的人,从来没有轻易放
过的,她便忍不住又悲泣起来。
忽见牢房的门又被打开了,三个人走了进来。那三人,一女两男,施施然地走进牢
房,倒象是回家一样轻松。
孙传香一怔,道:“你们是什么人?”
其中一个老者,一见到陆抗,连忙走过来道:“陆兄弟,你,你,你怎么变成这个
样子。”
陆抗也已经看清了来人,心里大惊道:“羊兄弟,你怎么来了这里?”
羊祜甚是激动,只见陆抗血肉模糊,显然吃了很多苦,他心里又痛又惊,道:“陆
兄弟,为什么他们要如此对你?”
陆抗叹了口气:“上一次我上表请求皇上不要攻打晋国,佞臣岑昏借机向皇上进言
,说我与兄弟私相往来,颇有叛国之嫌,皇上一怒之下,便将我打入大牢。”
羊祜道:“你我相交,难道真是错误,以至兄弟受此无妄之灾?”
陆抗叹道:“羊兄,你快走吧!若是让守卫发现了,你就走不了了。”
羊祜道:“不,我一定要带你走。”
他拿出随身的短剑想要削断陆抗的镣铐,谁想孙皓知道陆抗武功了得,特地请人用
浙地出产的精英玄铁制成了镣铐,羊祜削了数下,不仅未销断镣铐,反而连手中的短剑
都折断了。
陆抗道:“羊兄弟,你别管我了,赶快走吧!”
羊祜却摇头道:“我不会舍你一个人走的。”他转头道:“请两位务必救救陆兄。”
啖鬼不由苦笑,他愈是不愿干涉人间界的事情,却偏偏愈陷愈深,他转过身不语。
幽姬瞪了他一眼,走过去抓起镣铐轻轻一拉,便拉断了。
陆抗有些吃惊地看着两人,“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幽姬笑道:“你不要管我们是什么人,快点离开这里吧!”
忽听得侍卫们纷纷呼喝的声音,几名侍卫冲入牢房道:“大胆贼寇,居然敢到天牢
劫狱,快快受死。”
幽姬笑道:“不知死的是谁呢!”
她两手微扬,几名侍卫立刻倒飞了出去,重重地撞在墙壁上,立刻便头破血流,显
然不活。啖鬼皱眉道:“你又杀人,你忘记你答应过我什么了吗?”
幽姬噘起嘴:“若是我不杀他们,他们就会杀死这两个老头,连你我也不会放过。”
啖鬼道:“但你也不能胡乱杀人。”
幽姬被他气得哭笑不得,道:“那你说怎么办?”
啖鬼一怔,事到如今,他可也不知道怎么办好了。
孙传香看他们的情形,知道他们必是不想多造杀孽,便道:“不如你们用我做人质
,我是公主他们必有所忌惮,你们就可以趁此机会离开这里了。”
幽姬喜道:“对啊对啊,好办法。”
啖鬼却道:“那岂非太委曲姑娘了?”
孙传香笑道:“只要能救陆伯伯,这又算得了什么呢?”
四个拥着孙传香向外行去,那些侍卫果然心有忌惮不敢动手,居然被四人走出天牢
。却见外面的整条街道上已经全无行人,想不到吴兵办事居然效率很高|手机访问:|。
一众侍卫虽然不敢动手,却也不离去,只远远地围住五人。
羊祜扶着陆抗道:“若是吴兵不离去,只怕我们也无法脱身。”
幽姬皱眉道:“只怕还是要大开杀戒。”
啖鬼连忙道:“不能杀人。”
幽姬道:“那你说到底要怎样?难道就让他们两个人死吗?”
啖鬼心道,他们两人都是老头了,就让他们两个死,总比杀死那么多年轻人强。他
只以半神的逻辑来思考人间界的事情,将人间所有的生命都看得一样的重,也无论那人
是好是坏,在他眼中,都是同样的人而已,但他此时却也说不出这些话来。
忽见围着他们的吴兵分开一条道路,两个人负着手走了进来。啖鬼心里一怔,这两
人中一个是颜俊,已经很让他吃惊,更让他吃惊的则是另一个人。那个人身着朝廷的官
服,但身上却分明透出金色的辉光。是提婆族的人,为什么提婆族的人会到人间界来做
官?
幽姬也已经看到颜俊,两人对望一眼,啖鬼轻轻握住她的手道:“先看看再说。”
幽姬被啖鬼握住手,脸上不由飞红,她偷眼看一看啖鬼,见啖鬼混不在意,她心知
啖鬼并非别有用意,但心里却仍然狂跳不停。
陆抗道:“岑昏,你终于来了。”他虽然被折腾得已经只剩下半条命了,但却仍然
傲然挺立,全无惧色。
那身有辉光的岑昏却并不看他,目光只落在啖鬼的身上,笑道:“原来是夜叉族的
少主。”
啖鬼微微一笑:“几时提婆族的族规变了,居然可以到人间界来做官了。”
岑昏微笑道:“夜叉族的少主不也是一样干涉人间界的事吗?看来我们八部众也与
往日不同了。”
啖鬼轻叹:“干涉人间界的事确是我不对,不过我设法以不杀生的方法来解决此事
,你即已经是人间的大官,必在人间界许久,而且看你身上的辉光,你在提婆族中必然
身居高位,你为何要身陷人间,置八部众的族规于不顾呢?”
岑昏微笑道:“这也正是我今天与少主见面的原因,这两个老头,本来只是无关紧
要的人,想不到居然能引来夜叉族的少主,看来真地是上天在助我成事。”
啖鬼皱眉道:“你想成什么事?”
岑昏道:“天地本由梵天所造,我们八部众也多少与梵天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有
些是梵的子女,有些是梵的分身,因而我们才会有神通力。”
啖鬼一怔,心道这个时候他和我讲这些干什么?
岑昏又道:“可惜自梵造天以后,八部众却不能相容,互相厮杀,连梵天都无力阻
止。直到世界被人类统治,这些人类,他们只是一些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生物,虽然同
样被称为有情众生,却与猪羊等禽兽无异。我一直无法明白,为何他们会成为这个世界
的主人,他们全无神通,而且本性贪婪,且又好逸恶劳,贪图享乐。”他似是颇恨人类
,一说起人类的缺点,脸上显出极不以为然的神色。
啖鬼苦笑道:“这又与我们有何相干?”
岑昏道:“佛陀本出自人类,虽然他有无上的智慧,得到无上的神通,但他的本质
,也不过是个人类。”
啖鬼一惊道:“你,你,”他心中觉得岑昏如此说大为不妥,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妥
来。
岑昏冷笑道:“乃至于八部众被佛陀降服,皈依佛陀门下,虽然可以相安无事,但
自此后,我们八部众却成了佛陀的傀儡,一切都只是听从佛陀安排而已,已经完全失去
了八部众的本性。”
啖鬼道:“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不服从佛陀吗?”
岑昏笑道:“不错,我就是不服从佛陀。”
啖鬼大惊,不由地退后一步,只觉得眼前的岑昏,实在可怕已极。
岑昏笑道:“看来你根本连想都没想过这个问题。我问你,佛陀让我们看护人类,
不许杀害人类,却为何让我们杀死妖怪?”
啖鬼呆了呆,“妖怪害人,自然该杀。”
岑昏冷笑道:“妖怪也是众生,众生不是应该平等吗?为何为了一个种族去杀害另
一个种族?”
啖鬼被他问得无言以对,他自小就觉得除妖是夜叉的份内之事,从未想过妖怪与人
类是否应该是平等的。
岑昏冷笑道:“只是因为佛陀出自人类,因而他就特别地偏向人类罢了。”
啖鬼皱眉道:“你不可如此说。”他只觉得岑昏说的道理似是而非,可他却也不知
该如何反驳。
岑昏道:“你身边就有一个妖怪,你既然如此信守佛陀的指示,为何不杀了她?”
啖鬼呆了呆,不由地望向幽姬,见幽姬也正望着自己。他道:“若是妖怪没有害人
,我为何要杀他们?”
岑昏冷笑道:“你知道她今日没有害人,却不知道她明日会否害人,若是为了绝后
患,便应该杀光所有的妖怪。”
啖鬼道:“可是如果他们永远不害人,那岂非杀错了?”
岑昏冷笑道:“但你也无法保证他们永远不害人,若你不杀他们,那万一他们以后
害人,那些人岂非是间接死在你的手中?”
啖鬼不由地呆住了,一时之间只觉得心乱如麻,似乎岑昏说的极有道理,又似乎全
无道理可言。
忽听幽姬道:“你说来说去,罗里罗索,你到底想怎么样?难道你想破坏目前的秩
序,建立新的秩序吗?”
他心里一动,为何自己会被岑昏的说法所迷惑,幽姬却全不为所动呢?
岑昏笑道:“不错,我正是要建立新的秩序,成为新的转轮王。”
啖鬼不由地又后退了一步,怔怔地看着岑昏。
岑昏笑道:“八部众向来各自为政,虽然目前已经不再自相残杀,却也甚少交往。
其实如果能够联合八部众的力量,我相信连佛陀都无法击败我们。”
啖鬼道:“你忘记了我们已经被佛陀收服了吗?”
岑昏冷笑道:“那是因为以前我们不团结,才会被佛陀个个击破,如果八部众能够
团结,将八部的力量结合在一起,那必然是可以毁天灭地的,别忘记我们的力量本就于
天地的创造神。”
啖鬼道:“你,你到底想怎么样?”
岑昏笑道:“我只想让你助我,你是夜叉少主,身有夜叉族最深奥的灵力,若是你
可以助我,再联合其它五部,加上摩合罗,我们就一定可以建立天地间的新秩序。”
新秩序,啖鬼脑中一片混乱,“什么是新秩序?”
“就是废除人类的秩序,以八部众的秩序来统治三界。”
“这,这,”啖鬼道:“这,只怕这不对。”
岑昏笑道:“哪里不对?”
哪里不对,啖鬼却也说不出来。
忽听幽姬道:“我虽然不懂你在说什么,但所谓的新秩序一定要杀生吧?”
岑昏笑道:“当然要杀生,而且还要杀许多。”
幽姬道:“虽然我也不喜欢人类,因为他们总是大惊小怪,没事找事,但如果这个
世界没有人类,变成另一个样子,我可也更不喜欢。你说那么多废话干什么?啖鬼是不
会帮你的,他连一个人都不会杀,更何况是杀许多人?”
她一拉啖鬼,道:“我们快走吧!不要再理他了,这人一定是疯子。”
啖鬼点了点头,他虽然觉得岑昏不会是疯子,但他却也不能明白岑昏的逻辑,只觉
得若是要杀人,无论目的是什么,总是不对的。
岑昏叹息着摇头,自言自语道:“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这话本是陈胜反秦起义以前所说,此时他说出来,倒也是应景得很。
岑昏拍了拍手,一阵弓箭手便围了过来,将五人围住,箭在弦上,一触即发。啖鬼
道:“难道你要杀人吗?”
岑昏微微一笑:“我杀人无数,多杀几个不多,少杀几个也不少。”
孙传香虽然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此时身处险境当然看出来了,她高声道:“岑
昏,你好大的胆子,我在这里,你也敢让他们放箭吗?”
岑昏笑道:“公主被刺客所擒,不幸中流箭而死,想必皇上也无法怪罪于我,何况
,”他顿了顿,冷冷地道:“吴国大势已去,你们的皇上自身都难保,他还哪里有空来
怪罪我?”
孙传香惊道:“你说什么?”
岑昏笑道:“王浚已率大军前来,如果陆抗还镇守在江口一带,自然还能保江南不
失,可惜你哥哥自己把陆抗打入大牢,现在长江守将已去,你说吴国还能存在多久?”
孙传香怒道:“你这奸佞小人,陆伯伯就是被你害的,现在你又说这种话。”
岑昏笑道:“以你们人类的智力,当然无法明白我的心意,可惜的是,连夜叉族的
少主,也一样是平庸之辈,传说中,你可是八部众中皎皎者,现在一见,不外如是。”
啖鬼道:“他们只是人类,根本无法妨碍你的计划,为何你一定要杀死他们?”
岑昏道:“凡是知道我秘密的人,如果不与我合作,便只有死路一条。虽然他们只
是一些下贱的人类,我也不能让他们活着离开这里。”
他右手轻扬,沉声道:“放箭!”那一队弓箭手显然是他的亲信,居然也不管孙传
香在此,立刻便箭矢如飞蝗而至。
啖鬼与幽姬连忙挡在众人前面,将箭震开,才一碰到箭,幽姬便道:“这箭上有妖
气。”
啖鬼轻叹:“这些弓箭手都是妖怪。”
幽姬笑道:“看来你们八部众的人都喜欢和妖怪勾结。”
啖鬼却没有她那么轻松,他心知若是岑昏与颜俊联手,他万万不是他们的敌手。他
轻声道:“一会儿我挡住他们,你带着他们三人先走。”
幽姬道:“为什么?”
啖鬼苦笑:“叫你走你就走,问那么多干什么。”
幽姬道:“因为你打不过他们,所以想叫我先逃对吗?”
“不是叫你一个人逃,是叫你带着他们三人逃。”
幽姬道:“那就叫他们三人逃吧!我不走。”
啖鬼道:“你难道想和我一起死吗?”
幽姬默然不语。
啖鬼道:“若是你不带他们走,他们走不了的。”
幽姬皱眉道:“那就叫他们三人陪我们一起死,反正是为了救他们才会遇到这种事
,为什么要我们死,他们却活着?”
啖鬼苦笑道:“我不是叫你走吗?我几时叫你死了?”
幽姬道:“反正我不走,要走一起走,要死一起死。”
啖鬼心里一动,不由地侧脸看幽姬,见幽姬也正看着自己,脸上的神情极是严肃,
他心里不由地有些感动。“你干嘛这样?你是不是真地爱上我了?”
幽姬道:“爱你不可以吗?”
啖鬼轻叹:“爱我也没用,我不会爱上你的。”
“为什么?”
“因为我是夜叉,而你是妖怪。”
幽姬不由地怔住了,心里便有些酸楚起来,因为他是夜叉而她是妖怪,无论她怎么
样对他,都不可能使他喜欢自己吗?她便不由地停下手,怔怔地发起呆来。
啖鬼连忙把她接到自己身后:“你干什么?想死啊?”
幽姬苦笑:“死就死吧!反正也走不出去了。”
啖鬼怔了怔,忽然道:“好,既然你不走,那我就杀光他们。”
啖鬼双手轻拍,漆黑的长发无风自动,眼中忽然充满神彩。他本来只是一个落拓的
少年,穿的衣服也是破破烂烂,虽然相貌俊美,但全无特别之处。此时他便如忽然变了
一个人般,虽然仍然是同样的装束,但他的神情看起来却仿佛已经变成了一个久经沙场
的将军。眼中的神采使他显得更加英俊不凡,似乎从他整个人的身上正在发出光芒。
幽姬呆呆地看着他,心道,原来他本来的样子是这样的,她便又有些迟疑起来,想
到自己只是一个妖怪,与夜叉族的少主真有天壤之别。
只见啖鬼的十指指尖上忽然发出千丝万缕的剑气,那剑气隐隐现出黑色的光芒,无
所不至,却又琢磨不定。
剑气所到之处,那些侍卫纷纷惊呼倒地,一倒下便现出原形,果然是一些妖魅。
啖鬼一击之下,便将那些妖怪全部杀死,只剩下岑昏和颜俊还站在原地。
岑昏笑道:“果然不愧是夜叉族的少主,夜叉碎风剑已经练得出神入化了。”
啖鬼微微一笑,“只不知与提婆族的剑法相比,孰高孰低?”
岑昏朗笑道:“试试就知道了。”他这句话说完,整个人似乎也变了。本来的他,
脸上的神情颇为阿谀奉承,走路的姿态,也稳稳当当,无论怎么看,都只是一个普通的
官员而已。但此时,他手一伸,便不知从何处取出一把金色的剑。那剑金光闪闪,倒象
是黄金所制,他拿在手中,轻轻一扬,金色的剑气便四处流溢开来。剑一在手,他便完
全变了,神态骄傲而高贵,倒如同是一个流落人间的君王。
啖鬼心里暗道,是提婆族的断日剑,这剑是提婆族的圣剑,居然会在这人手中。
岑昏笑道:“人道啖鬼是后起一辈的皎皎者,今天就让我领教一下你的碎风剑吧!
”他一句话说完,已经一剑向着啖鬼刺去。
啖鬼略退一步,指上的剑气忽然凝聚成形,形成一把若有若无般的黑色长剑。
虽然这剑看起若有若无,但居然一下子便挡开了岑昏的断日剑,只听“叮”地一声
轻响,两人各后退了几步。
岑昏笑道:“能挡住我的剑的,你还是第一个。”他长剑一领,又是一剑向着啖鬼
刺去。这一剑看似普普通通,其中却藏着几百个变化。啖鬼毫不退缩,也是一剑迎了上
去。只听得“叮叮”声连响,两人的剑已经不知相击了多少次。
陆羊两人只看到一团黄光与一团黑光斗在一起,根本就看不清两人的身形。
传香本也不会武功,更加摸不着头脑,她侧头看了看幽姬,见幽姬满面忧色,她不
由低声问:“是他要输了吗?“
幽姬转头看了她一眼,见她满面关怀,她心里不由一动,心道,他自然是人见人爱
,许多少女见了他便会爱上他,他又怎么会在乎我这样一个妖怪?
心里便又有些酸楚起来,她勉强笑道:“也未必就会输,但这个岑昏,真是太厉害
了。”
岑昏却不愿久斗,他在吴国本就怀着别的目的,此时自己想要找的东西还未找到,
最好是速战速决,一下子解决了啖鬼,以免夜长梦多,另有变故。他便扬声道:“颜俊
,你不要站着看了,快点和我一起杀了啖鬼。”
谁知颜俊却笑道:“两个打一个,算什么英雄?”
岑昏皱起了眉头:“你不是早想杀他了吗?杀了他,你就为罗刹族立了大功了。”
颜俊想了想,笑道:“也说得对。”
他手一伸,手中居然也多了一把黑色的长剑,他的剑气看起来与啖鬼的极为相象,
若有若无,如同空气所凝成的。
颜俊笑道:“你可小心了。”
他便一剑向着啖鬼刺去。
旁观的众人都不由失声惊呼,幽姬立刻伏身从地上捡起一把弓箭,将弓拉满,却见
颜俊的身形已经进了战团,她却又不敢放箭,唯恐伤了啖鬼。
颜俊一剑向着啖鬼刺去,刺到一半,忽然中途转向,反而向着岑昏刺来。岑昏一惊
,连忙后退道:“你干什么?你疯了吗?”
颜俊笑道:“罗刹与夜叉族的恩怨本是我们兄弟内部的事,就不必劳烦提婆族的人
操心了。你叫我和你一起杀死夜叉,若是让我们族中的人知道,我一定会颜面全无的。”
岑昏皱眉道:“若是如此,你便站在旁边看就行了。”
颜俊笑道:“你和我说的那些事情,虽然我知道你一定不是疯子,而且我也并不喜
欢人类。不过如果以你的想法来建立新的秩序,可也未必就比已经存在的旧秩序好。我
看你也不用麻烦了,不如我杀了你,免得你费尽心机,不自量力地妄想与佛祖争斗。”
他一边说手中也没闲着,他与夜叉的神力本就暗暗相合,此时合作起来,立刻将岑
昏逼得步步后退。
岑昏心知今天是万万杀不成啖鬼了,他心里又是气又是恨,不过他本性极是深沉,
虽然气恨交集,却也极识时务。他立刻一剑将两人逼退,轻叱一声:“结界。”
只见在他的身前忽然形成一道琉璃的墙将两人与他隔开,那墙存在的时间极短,只
弹指间便消失了,然而墙后已经失去了岑昏的身影。
颜俊笑道:“跑得倒是挺快。”
啖鬼默然不语,心道岑昏在提婆族中地位非凡,那么到底提婆族中其他的族人是怎
样的想法?若只是他一个人叛乱便也罢了,若是整个提婆族的人都听从他的意见,岂非
要天下大乱?
颜俊道:“现在他走了,我们也可以决一死战了。”
啖鬼皱眉道:“为什么我们要决一死战?”
颜俊道:“因为我们两个族是敌人。”
啖鬼笑道:“那只是你那样想,我可没那样想。”
颜俊道:“你别以为我今天救了你就是想与你们夜叉一族修好,我只是看不惯那个
提婆族人的腔调,好象天下都应该是他的一样。”
啖鬼笑道:“若是你要决斗,我们可以另定时间,现在可不行。”
颜俊道:“现在为何不行?”
啖鬼眼珠转了转,笑道:“现在有美女在场,动手动脚的,你不觉得太粗鲁吗?”
颜俊瞧了幽姬与孙传香一眼,笑道:“有多美吗?比我们罗刹族的女人差远了。”
幽姬不服道:“你们罗刹族的女人就美吗?看你的尊容,我看你们族的女人也美不
到哪里去。”
颜俊笑道:“你别不信啊,虽然我们族的男人奇丑无比,但族里的女人却个个都美
艳非常。就象是夜叉族的男人,虽然个个都很英俊,但可惜的是,女人们就很丑,丑到
看见了都会做恶梦。”
幽姬一怔,“真地这么丑吗?”
颜俊笑道:“若是不丑,他又怎么会离开夜叉族?”他不怀好意地道:“你以为他
为什么会出走?”
幽姬问:“为什么?”
颜俊道:“因为他的妻子也一样奇丑无比,也许比普通的夜叉女子还更丑些。”
幽姬心里一跳,猛然想起第一次见到啖鬼的时候,就听颜俊说过他妻子的事情,但
这一向,她居然都忘记了。她幽幽地道:“你有妻子了?”
啖鬼默然不语,颜俊越俎代疱地回答:“虽然有妻子,他可不喜欢,所以才会逃婚
。小妖怪,你那么关心他,是不是喜欢上他了?”
幽姬噘起嘴:“喜欢上他又怎么样?难道喜欢你这个丑八怪?”
颜俊笑道:“妖精族还真有趣,不懂得什么叫衿持吗?不过就算你喜欢他也没用,
他天性好色,处处留情,可不一定会喜欢你。你拼了命也要救他,我看你是白费心力了
。”
幽姬怒道:“你怎么那么多话?别人的事要你管吗?”
两人在这里斗嘴,啖鬼便如同没听见般。他忽然道:“为何岑昏要在吴国作官呢?”
孙传香迟疑着说:“必然别有所图,哥哥很宠信他,对他言听计从,难道他想利用
吴国的兵力吗?”
啖鬼笑笑不语。
颜俊笑道:“吴国的兵力?你以为吴国现在还有什么兵力吗?他为何在吴国作官,
我倒是知道的。”
啖鬼问:“为何?”
颜俊道:“若是你答应与我决斗,我便告诉你。”
啖鬼笑道:“你不说就算了,以为我想知道吗?”他转头道:“两位老人家以后想
要去哪里?”
羊祜与陆抗相视一笑,道:“我们只想归隐山林,做一对饮酒谈诗的朋友罢了,以
后的世事都与我们无关了。”
啖鬼微微一笑:“晋国不日便要攻吴,两位还是快点走吧!万一交兵起来,以两位
的身份,自然是大为不便。”
陆抗长叹一声:“陆家世代在吴国为官,到了我这里,却使先人蒙羞,羊兄弟的处
境又何尝不是呢?”
啖鬼笑道:“世事本就是浮云一梦,两位不必过于持着,人生不过是无中生有,不
若诗酒逍遥的自在。”
陆抗精神一振,仰天长笑。
羊祜笑道:“老友,我们走吧!以后就是年轻人的天下了。”
两个老人把臂向山中行去,不一会儿,身影便消失在深山中。
幽姬看着他们走远,叹道:“若是人人都能这样,又怎么会有战乱。”
啖鬼看了她一眼,笑道:“小妖精也有这么多的感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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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姬想:啖鬼为什么不回来呢?
她的眼睛一直盯着窗外,许多行人经过,就是没有啖鬼的影子。
坐在她对面的颜俊好笑地看着她,终于忍不住道:“你到底在急什么?”
幽姬没好气地道:“他都去了那么久,会不会有什么意外?”
颜俊笑道:“会有什么意外?他只不过送孙传香回皇宫,那些人都是普通人,又怎
么能奈何他?”
幽姬噘嘴道:“送女人回家,就那么积极。”
颜俊笑道:“他的好色是很出名的,半神都知道,我看你就死了心吧!”
幽姬翻了翻白眼,“我的事,用不着你管。”她忽然想起什么似地说:“糟了,万
一让他遇到岑昏怎么办?”
颜俊道:“岑昏一时之间不敢出现的,他必然以为我与啖鬼联手,以他谨慎的个性
,在这种情况下,必然会先探清敌人的虚实,才会有所行动。”
幽姬好奇地道:“你很了解他吗?”
颜俊摇了摇头:“并不很了解,但知道他是一个可怕的人,只怕啖鬼不是他的对手
。”
幽姬仰起头:“才不会,啖鬼很厉害的。”
颜俊笑道:“你看他哪里都好。小妖怪,你可不要真地喜欢他,半神与妖怪之间,
不会有什么结果的。如果你真地喜欢他,你一定会后悔的。”
幽姬默然,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情绪,只觉得很喜欢看见啖鬼的样子
,黑发随意地披散着,眼睛黑漆漆的,如同夜晚最明亮的星辰。她的脸就有些红了,不
由用双手捂住面颊。
颜俊看着她的神情,道:“若是妖与半神相恋,有违天地伦常,只怕你与啖鬼都不
会有好下场。”
幽姬迟疑不语,半晌才道:“这伦常是谁定的?我什么都不怕,连死也不怕,若是
因为半神与妖不可相容,因而不得不去死,我也不会后悔。”
颜俊道:“那么啖鬼呢?他也要和你一起死呢?”
幽姬一怔,一时之间心乱如麻,若是要啖鬼也和她一起死,她却忽然又有些不忍起
来。但她却仍然嘴硬道:“死就死吧!若是我因为他而死,他为何不能为我而死。”
颜俊笑道:“可惜的是,他未必就愿意为你而死。”
幽姬心里便酸楚起来,啖鬼,你在想些什么呢?
忽见皇宫的方向升起了熊熊的火光,街上的人们也开始惊慌起来。又见一队士兵被
一名骑马的将军带着,从城门口奔向皇宫。
幽姬忙问酒楼老板:“这是怎么回事?”
那老板脸上也显出惊异的神情:“这是城门的守军,看来皇城一定是出事了。”
幽姬连忙一跃从窗口出了酒楼,向着皇宫方向奔去。奔到近前,见许多士兵将皇宫
团团围住,而宫门紧闭,城上站着一些弓手用箭指着皇城之外的士兵。
那将军大声喝道:“大胆反贼岑昏,还不快快出来受死!”
幽姬拉住一名仓皇奔走的行人问:“发生了什么事?”
那行人道:“快跑吧!听说是岑常侍谋反,现在皇上都被他囚禁了。”
幽姬脸色微变,回头对颜俊道:“你说岑昏不会轻举妄动的。”
颜俊笑道:“我也说过我并不很了解他,看来他比我想象中还更加可怕。”
幽姬急道:“现在怎么办啊?”
颜俊笑道:“他谋反,关你什么事?”
幽姬道:“但啖鬼还在里面呢!”
颜俊笑道:“啖鬼没那么笨,不会傻得冲到岑昏面前去送死。”
幽姬道:“你又知道?不久前他还不怕死得要一个人对付你和岑昏两个人呢!”
颜俊道:“也许他是为了保护你呢!”
幽姬一怔,“你说什么?”
颜俊微微一笑:“不过也可能是为了保护那些愚蠢的人类,他为保护人类,也一样
是不要命的。”
幽姬喟然长叹:“那他说不定还会为了保护人类而做一些傻事。”
颜俊指了指皇宫的后面:“后面有一条小河,是皇城的出水口,可以从那里游进去
。”
幽姬忙道:“那我们快走吧!”
颜俊笑道:“我干嘛要和你一起去,啖鬼可是我的敌人。”
幽姬瞪了他一眼:“你爱去不去,我是一定要去的。”
她向着皇城后奔去,果然见一条小河从皇城中流出来,她便一跃进入小河,向着上
游逆流而上。游不多久,便见到一带黄墙横在河的上面,河两旁亦有许多士兵看守。她
便潜入水中,见墙下竖着一道铁栅栏,她用手拉开栅栏,从墙下进入皇宫。
只见所处的地方是一个花园,四周静悄悄的,一个人影也看不见,想必宫人也都已
经被囚禁起来。她一跃上了院墙,见火光是从北面的一个宫宇中升起来的,她心道,既
然那里着火,只怕岑昏便在那个方向。
她便向着北面行去,忽见两名身着锦衣的侍卫走了过来,那两人一边走一边谈笑,
一个道:“这个皇帝可真会享受,宫里的女人一个个都那么美。”
另一个则道:“你可别乱偷腥,小心你那狐狸精老婆阉了你。”
前面一个笑道:“阉了也好,便进宫来做太监,天天都可以见到美女。”
两人还未走近,妖气已经扑鼻而来。幽姬心道,岑昏不知道收罗了多少妖怪做手下
,啖鬼明明已经杀死了一批,居然还有这么多妖怪在这里。
她整了整衣襟,笑盈盈地走出来,道:“两位大哥这是要去哪里啊?”
两妖都是一惊,一个妖怪道:“怎么这里还有一个宫女?”他们灵力不及幽姬,无
法查觉到幽姬亦是一个妖怪。
另一个道:“管他呢!这个女子长得更美。”
前面一个道:“不如就让我们兄弟两个乐呵乐呵吧!”
幽姬笑道:“两位大哥不要吓我啊!我胆小得很。”
一个妖怪道:“不用怕,哥哥会疼你的!”他脸上露出淫笑,向着幽姬逼过来,另
个则笑嘻嘻地站在旁边,大概想看热闹。
幽姬笑道:“哥哥,我好怕,你要干什么?”
那妖怪已走到她的身前,幽姬脸忽然沉下来,淡淡地道:“做妖怪做到你们这么下
贱,去听提婆族人指挥,也算是妖怪中的败类了。”
那妖怪一怔,道:“你说什么?”
幽姬又微微一笑:“我说什么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你以后再也听不到任何话了。”
她伸出一只纤纤的玉手,那手白得如同生绡一般,只一挥,便将那妖怪的头斩了下来。
另一个妖怪大惊,转身便要跑,幽姬却已经跃到他的前面,妖怪道:“你是什么人
?”
幽姬笑道:“你是什么,我就是什么了。不过我可比你高级得多了。”
妖怪连忙跪下道:“请姐姐饶我一命吧!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您,请您千万
不要怪罪我。”
幽姬道:“好,你先告诉我,你们抓的那些宫人都在哪里?”
妖怪忙道:“被关在前面的那个宫殿里。”他话才说完,便看见幽姬手又是轻轻一
挥,紧接着他的眼睛便看见了自己的脚后跟。
他这才感觉到恐怖,但他已经无法再发出任何声音。
幽姬轻轻叹了口气,“可惜你们在这个时候遇到了我,无论如何,我都不能让你们
回去报信的。”
她向着妖怪所说的那个宫殿而去,走到近前,见地上倒着几个妖怪的尸体,她心里
一动,有人来过吗?
她便走进宫殿,只见一群女子缩在一个角落里,前面站着一个女子,手持长剑,居
然是孙传香。幽姬喜道:“你在这里呢!啖鬼呢?”
孙传香道:“他刚才送我到这里,杀了这里的妖怪,现在他去救哥哥了。”
“你哥哥在哪里?”
孙传香轻叹:“哥哥被岑昏关在洗德殿,就在东面不远的地方。”
幽姬道:“好,我去找他。”她看了一眼孙传香道:“若是妖怪来了怎么办?”
孙传香道:“我不怕。”她抓紧手里的剑,脸上现出很是坚毅的神情。
幽姬不由地笑道:“想不到你这么勇敢。”
孙传香叹道:“可惜我自幼都不曾习武。”
幽姬点了点头,出了宫殿,见孙传香所指的方向,一座宫宇上空,隐隐现出黄色的
云气,她心道,这云气好怪,与她所知的妖气不同,云气之中带着祥光,是什么东西发
出这样的光芒?
她才走到那殿外面,忽然有人拍了她的肩膀一下,她一惊,连忙转身,见啖鬼笑嘻
嘻地站在她的身后,仍然是一脸满不在乎的落拓神情。她大喜,一把抱住啖鬼道:“你
没事!太好了。”
啖鬼抚握着她的头发道:“我会有什么事?”
幽姬道:“我真怕你去找岑昏。”
啖鬼笑道:“你就那么看轻我吗?就算我去找岑昏,也未必就会输给他。”
幽姬道:“可是我还是很担心,颜俊说他很强,他说你可能不是他的对手。”
啖鬼笑道:“你就那么听颜俊的话吗?我也很强啊!”
幽姬道:“可是岑昏是提婆族的人,最接近神的种族。”
啖鬼轻叹:“正是因此,我才一定要阻止岑昏,他居然可以收罗这么多的妖怪,我
真地不知道他还会做些什么事。”
幽姬道:“可是这又不关你的事,我们还是走吧!”
啖鬼正色道:“谁说不关我的事?八部众同时受戒于佛祖,我们算是兄弟姐妹,提
婆族出了事,夜叉族绝不会袖手旁观。而且,维护天地的安全,也正是我的责任。”
幽姬噘起了嘴:“不要把自己说得象个救世主似的,连佛祖都不管,你管那么多干
嘛?”
啖鬼道:“你想走就走吧!别再罗嗦了。”
幽姬见他脸沉了下来,道:“我就知道你不会走,你不走,我也不走的。”
啖鬼叹道:“你为什么还跑过来?你知不知道你我都可能会送命。”
幽姬笑道:“因为摩合罗还在你身上啊,没有拿到摩合罗,我就跟着你。”
啖鬼笑道:“为了摩合罗送了性命,太不值得吧!”
幽姬道:“送命就送命,我不怕。”
啖鬼心里踌躇不安,他知道幽姬是绝不会舍他而去,但若是她不走,他却也未必就
有能力保护她。
“那黄光是什么?”
啖鬼叹道:“是玉玺,我终于明白岑昏的用意,原来他是为了抢夺玉玺。”
“什么玉玺啊?”
“传国玉玺,天下的异宝。是秦始皇用和氏璧所造,得玺便可得天下。”
“那东西比摩合罗还厉害吗?”
啖鬼道:“玉玺与摩合罗不同,是王道所在,摩合罗则是天下至高的灵力所在。本
来这个玉玺应该已经由孙氏的先祖送给袁绍,后又辗转落在曹操的手中,现在是在晋国
。想不到当年孙氏先祖送给袁绍的是个假的玉玺,玉玺一直还在孙家的手中。岑昏为了
得到这个东西,才假扮成了人类,到吴国来做官的。”
幽姬道:“现在玉玺已经落入他的手中,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啖鬼摇头道:“我不知道,玉玺一直是人间界的至宝,想必一定会兴起风波来吧!”
幽姬道:“那我们还等什么?快进去吧!”她率先向着宫中走去。
啖鬼摇了摇头,拉住她的手道:“小心一点。”
幽姬脸一红,轻轻甩脱啖鬼的手,心里却不由地泛起了甜蜜之意,啖鬼的手很温柔
,和他平时冷漠的态度一点也不一样。
两人静悄悄地潜入宫中,只见孙皓缩成一团,坐在地上,他的面前放着一个作工极
精美的锦盒。锦盒之中,则是一方泛着五色光彩的玉玺。
岑昏背伏着双手,在玉玺之前踱步,他走了几步,忽然停下来道:“告诉我,为什
么我不能碰玉玺。”
啖鬼与幽姬对望一眼,玉玺就在那里,为何岑昏会说出这种话?
孙皓颤抖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岑昏一把抓住孙皓道:“快说,我为什么不能碰玉玺
?”
孙皓摇头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一连说了十几声我不知道。
岑昏仰天叹息,忽然一手指天道:“难道真是上天故意与我做对吗?如同我这般雄
才伟略,却只因为晚出生的原因,便不得不屈居于长兄之下。如今我总算得到了玉玺,
却又不能碰它,这到底是什么原因?”
他似乎心里不甘,走到玉玺之前,伸出右手向着玉玺抓去。但他的手才碰到玉玺,
便听得“滋”地一声轻响,从他的手上冒出了一缕青烟,便仿佛玉玺是极高温的东西,
正在将他的手烫伤。
岑昏却不死心,仍然抓着玉玺不放,但那烟却越来越多,他终于还是松开手,放下
玉玺,只见他的手心里已经被玉玺烫出一道黑印。
岑昏道:“为什么?这到底为什么?”
他一指孙皓道:“把玉玺拿起来。”
孙皓打了个哆嗦,颤抖着走到玉玺之前,轻轻地将玉玺拿起,却全无异状。
岑昏道:“为什么?为什么你可以拿玉玺?我却不可以?”
这问题也正是啖鬼心里在问的,为什么孙皓能拿玉玺,岑昏却不能?
他悄声对幽姬道:“我引开岑昏,你去抢玉玺,不能让他得到玉玺。”
幽姬点了点头,心里却忍不住想,他得不得到玉玺又关我什么事?
啖鬼飞身而出,道:“岑昏,你就不必再费心机了,看来连上天都不想让你得逞,
你还是回提婆族去,向族人请罪吧!”
岑昏冷笑道:“我就知道你一定忍不住会到这里来。留你在世上,总是我的心腹大
患,还是杀了你比较好。”
啖鬼笑道:“那就来试试吧!”
他一掌向岑昏击去,眼角却扫向幽姬。见幽姬一跃便到了玉玺之前,一把抓起玉玺
,他心里一喜,虽然他也不知玉玺的确实用处,但岑昏既然这样处心积虑,一定与他的
计划有关,只要带走玉玺,就算不能破坏他的计划,也必然使他大受打击。
谁知玉玺一入手,幽姬立刻惊呼了一声,又将玉玺抛了出来,一边甩着手。
啖鬼心里一动,难道幽姬也不能碰这个玉玺?
岑昏却不接他这一掌,反而向后退了一步。啖鬼飞身向玉玺奔去,也抓向玉玺。玉
玺才一入手,他便觉得一股火焰炙烧般的疼痛一直从手心向着身体深处钻去。他即是半
神,身体自然与普通的人类不同,就算是受了极重的伤,也能忍受。但这玉玺的疼痛,
却仿佛一直刺到心底一样,使得全身五脏六腑都跟着痛了起来。
他连忙松手,手心碰到玉玺的地方已经隐隐泛黑。他不由地皱起眉头,为什么他们
都不能碰玉玺?
岑昏叹道:“难道只有人类才能碰玉玺吗?”
啖鬼转头望向岑昏,见他失魂落魄地看着玉玺,满面的不甘。
啖鬼笑道:“可惜你机关算尽,到最后还是不能如愿。”
岑昏沉下脸,“即是不能如愿,我今天便杀光这里所有的人。”
他手一伸,便向着孙皓抓去,孙皓吓得瑟瑟发抖,根本不知道躲避。忽见一个女子
的身影一闪,将孙皓拉到一边,居然是孙传香。
啖鬼皱眉道:“你怎么也来了?”
孙传香脸微微红了红,道:“我怕哥哥出事。”
啖鬼一掌辟开岑昏道:“皇上快带着玉玺走!”
孙皓却脸色苍白,除了发抖外,连移动的力气都没有了。大家忽然闻到一阵恶臭,
原来孙皓居然吓得屎尿齐流。
不仅是啖鬼和幽姬,连孙传香都不由地皱起了眉头。孙皓平日专横拔扈,到了生死
关头,居然如此不济。
孙传香一咬牙道:“我带玉玺走。”
她飞身过去拿起玉玺,便向着宫门跑去。
岑昏冷冷一笑,双袖轻扬,自袖中飞出一枝黄金短箭向啖鬼射来,那箭射到半空忽
然化成小小的金龙,张牙舞牙地向着啖鬼飞扑。
啖鬼伸手用剑气挡住金龙,忽见岑昏如飞地向着孙传香扑去。他心里大惊,一剑将
金龙击落,人也飞身向岑昏扑去。但他此时已经比岑昏落后一点,便是这一点,岑昏已
经一把抓住孙传香拿着玉玺的手臂,轻轻一扭,便将孙传香的右臂硬生生地扭了下来。
孙传香惨叫了一声,脸色煞白,人便昏了过来。
啖鬼心里怒极,他连忙一把抱住孙传香,却全没看到那落入尘埃的金箭忽然又飞了
起来,向着他袭来。
金龙其势如电,眼见便要射入啖鬼背后,忽见幽姬有如一道白烟一样,一下子飞跃
过来,挡在啖鬼之前。叮了一声轻响,金龙已经没入了幽姬体内。
幽姬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如死,她只觉得喉头一甜,一口鲜血涌入口中,她几乎无
法自控,险些现出原形。但她生性倔强,却又生生地将血咽了回去。那小小的金龙进入
她的身体后,便立刻化成金光消失不见。幽姬只觉得全身百骸如同泡入寒冰之中一般,
一下子便其冷无比。那寒意迅速地在身体内流走,慢慢地向着她的内丹而去。
幽姬心里大惊,妖怪虽然可以长生不老,但一旦内丹被破坏了,便形神俱灭了。她
只觉得那寒意正在悄悄地侵入她的内丹,无论她如何努力,都不能使自己的身体温暖起
来。她不由地眼前一花,身子便软软地倒了下来。
但一只手却极时地抱住了她,她回头,见啖鬼一双悲伤的黑眼眸,她便不由地笑了
,可是她立刻又见到啖鬼另一只手抱着的孙传香,她便又有些怒意,她很想挣脱他的手
,但她此时却连这点力气也使不出来。
岑昏笑道:“你谁也救不了,她们两人都要死。你也要死。我听说你最喜欢美女,
有两个美女陪你一起死,你就不会觉得寂寞了。”
岑昏的手中还持着孙传香的断臂,虽然胳臂已断,但手中仍然紧紧地抓着玉玺。岑
昏便以孙传香的手臂抓着玉玺,他脸上现出的意的神情:“玉玺还是到了我的手里。”
啖鬼冷笑道:“可惜的是,你根本就不能碰他,你也无法发挥玉玺的能力。你就算
一直用一只人类的手抓着玉玺又有什么用呢?你永远也不能真正地得到它。”
岑昏脸一沉,“以我的天纵英才,一定会想出办法的。可惜你已经看不到那一天了
,因为你马上就要死,和你的两个女人一起死。”
他手一伸,手中已经握着黄金剑,剑指着啖鬼,而啖鬼的两手却分别抱着两个女人。
幽姬勉强道:“放下我和孙传香,否则我们三个人都会死。”
啖鬼怔了怔,不由地望向幽姬,只见她面色惨白,嘴唇已经全无血色,孙传香亦是
如此。他心里大恸,他根本就没有把握击败岑昏,若是他输了,不仅他会死,幽姬和孙
传香也一样都会死。
他心里迟疑不定,到底该如何是好呢?
“带她们走吧!”
啖鬼和岑昏一起转头,见颜俊笑咪咪地坐在一张桌子上,他人本就矮小,即使坐在
桌子上,看起来也不比平常人高。
啖鬼迟疑地看着他,“带她们走吧!她们都受了重任,再不治,就性命不保了。你
向来怜香惜玉,一定不忍心看着美女死在你面前。”
啖鬼道:“那你怎么办?”
颜俊笑道:“难道你以为我就一定打不赢这个什么提婆族的人吗?”
啖鬼叹道:“只怕你不是他的对手。”
颜俊道:“别再迟疑了,再不走,她们两人真地死了,你就后悔莫及了。”
啖鬼不由低头,见孙传香已经是出气多,入气少,她本就娇生惯养,平日养尊处优
,哪里受过这样的伤害。
他叹了口气:“对不起,若是你不死,我一定会和你决斗。”
颜俊笑道:“你记住你今天说的话,若是他朝再可相遇,你可不能再抵赖。”
啖鬼转身向着宫外飞掠而去,他不敢回头,唯恐自己一回头便会忍不住留下来。
他一路奔出很远,找到一家废弃的农舍,将两女放下。他从怀中拿出一只小小的黑
玉瓶,从瓶中倒出一颗黑色的丸药,那药虽然色承黑色,却晶莹剔透如同黑玉一般。
药只有一颗,他拿着药却有些迟疑不定。
两女都受了重伤,应该给谁呢?
他看看幽姬,见幽姬亦是睁着一双大眼睛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他又看了看孙传香,
孙传香已经昏迷不醒。
他咬了咬牙,终于还是下定决心,将药塞入孙传香口中。
他不敢去看幽姬,唯恐看见她失望的神色。
他将孙传香的断臂包好,止住她流血。过了半晌,孙传香的脸上总算现出了一丝红
晕,人也幽幽地醒了过来。
这药本是夜叉族的圣药,可以起死回生,只有一颗,用完了便再也没了。
孙传香一醒了过来,立刻便用左手去摸右手臂,却摸了个空,她脸色立刻又变得苍
白,不敢置信地望向自己的右手。
一见到右手已经不见了,她一下子怔住了,满面惊骇。
啖鬼叹了口气:“手臂不见了也没什么,只要能保住命就好了。”
孙传香一下子扑入啖鬼的怀中放声痛哭,她因吃了夜叉族的灵药,人已经没有大碍
,但此时却无法接受失去一只手的事实。
啖鬼轻轻拍着她的背,他知道说什么都没有用,只有任由孙传香痛哭一场。
孙传香哭了半晌,才道:“现在我是残废了,以后该怎么办呢?”
啖鬼默然,此时他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孙传香了。
孙传香道:“你不要离开我好吗?我现在好怕。”
啖鬼柔声道:“我不会离开你,我会一直陪着你。”
两人相依相偎,全未注意到幽姬静悄悄地走出农舍。
天空中开始飘下细碎的雪珠,幽姬抬头向天,只觉得心正在慢慢地冷下去,冷得便
如极北之地终年不化的冰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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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传香总算睡着了,即便是在睡梦中,她仍然紧蹙着眉头,脸上满是悲凄之色。
啖鬼走出农舍,见幽姬已经升起了一堆火,她不知从何处弄来了几坛酒,正一个人
坐在火堆边喝酒。
啖鬼站在她旁边看了一会儿,雪越下越大了,树木,原野,江山,天空乃至于宇宙
都变成了清冷的蓝白色。是夜晚,即没星星也没有月亮。
他终于还是问:“你伤势如何了?”
幽姬侧过头看了他一眼,微微笑了笑,指了指身边的一坛酒,“我们喝酒吧!”
啖鬼心里便不由地悲伤起来,他不知自己是怎么回事,多愁善感得象个女人。他坐
在火堆旁,拿起酒坛。
酒是陈年的好酒,落在嘴中却苦苦涩涩。他们并非普通人类,外界的气候对他们本
无影响,但啖鬼还是觉得寒冷,不知是下雪的原因,还是因为这清冷的气氛。
他想幽姬现在在想些什么呢?
他想是否应该说点什么?但终于还是什么也没说。
两人相对无言,静静地饮酒。
啖鬼的酒量本是很好的,人世间的酒很难使他醉倒。但这样一个寒冷的冬夜,却使
人不由不想沉醉。
在他睡去以前,他看见幽姬冰冷的眼眸,他想她还是恨他的吧!
他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似乎幽姬曾经叫过他的名字,可是他却不想回答。只觉得雪
越下越大,慢慢地将他埋入雪地里。
他蓦得惊醒,原来真地被埋入了大雪之中。
他从雪中爬出来,天已经亮了。
火堆也熄灭了,只有几个空酒坛散落在地上,幽姬不知去向。他站起身来,四处张
望了一下,他知道她一定是离开了。
虽然不愿意,他仍然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摩合罗已经不在了,幽姬带着摩合罗离开
了他。
他便忽然笑了,她到底还是带着摩合罗离开了他。
农舍中传来孙传香的声音,他走入农舍,孙传香已经能够起身,夜叉族的灵药用来
救治一个人类是绰绰有余的。
孙传香看见啖鬼苍白的脸色,她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啖鬼笑了笑:“幽姬走了。”
“她还带走了摩合罗。”他补充了一句。
第十五节
春天到来的时候,晋国消灭了吴国,孙皓被掳北上。谁也不知道那一天发生了什么
事情,岑昏和颜俊也忽然消失不见了。
孙传香终于慢慢适应了失去一只手臂的生活,现在她已经不再是公主,只是一个普
通的乡村女子。
她与啖鬼同住在一间农舍中,宛如夫妻。然而她却知道他们并非是真的夫妻,她觉
得啖鬼似乎变了一个人,越来越沉默,也越来越悲伤。
他每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如同一个普通的常人,殷勤地照顾孙传香,便如同一
个真正的丈夫。时而会于不知不觉间陷入沉思,就算是她的呼唤也无法听到。
她想,其实他还是怀念着幽姬吧!
“我已经完全好了,你不用再陪着我了。”她终于还是忍不住先开口了。
啖鬼笑了笑:“我答应过你不离开你的。”
孙传香也笑了,“我知道你想去找幽姬。”
啖鬼默然,半晌才道:“我为何要去找她?”
孙传香道:“你不相信她吗?”
啖鬼笑笑,“她接近我只是为了摩合罗。”
孙传香道:“真的是这样吗?”
啖鬼仍然笑笑:“我想是这样吧!”
孙传香道:“你一直陪着我,是因为你觉得歉疚吗?你是否觉得因为你的原因,而
使我失去了一只手臂?”
啖鬼道:“你不要想那么多,我答应过你的事,一定会办到的。”
孙传香摇头:“可是你知不知道你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就算不是因为你,岑昏
也已经潜入吴国,我失去手臂并非是你的原因,只是因为我是吴国的公主。”
啖鬼不由抬头去看孙传香,见她的脸上颇现出刚毅之色:“我虽然只是一个女子,
但也是孙家的子孙,保护玉玺我也有责任,所以你不必觉得歉疚,你应该问问你自己的
心到底在想些什么。”
我的心到底在想些什么?其实我自己都不能了解。
“你还是去找幽姬吧!若你不去找她,你必然还会悲伤下去。”
我在悲伤吗?可是为何我感觉不到。也许是悲伤吧!如果真是悲伤,那悲伤一定是
藏在很深的地方,连我自己都无法察觉。“那你怎么办?”
“我要去找我哥哥,虽然他已经不再是皇上,却被晋国封为安乐侯,只要找到他,
他就会照顾我。”
“可是你一个孤身女子,我却怎么也不能放心。”
孙传香笑了笑:“我必须得学会坚强,过去的日子里,太多人保护我,现在我已经
不再是公主,我要学会如何生存下去,你放心,我一定可以找到我哥哥,就算真地找不
到他,我也要一个人生活下去。我不想再象过去一样生活,我不想做任何人的累赘。”
孙传香的决心似乎感动了啖鬼,他叹道:“想不到你是这样勇敢的一个女子。”
孙传香笑道:“不要小看我,我们孙家的人本来就都是很坚强的。”
啖鬼走的时候,孙传香一直面带微笑,但当她看不见啖鬼的身影后,她终于还是慢
慢地坐在地上,失声哭泣。
她很喜欢啖鬼,但她知道一个人的心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勉强的。不过她不怕,因为
她是英雄孙权的后代,她会坚强起来,就算世界上只剩下她一个人,她也一样会勇敢地
生存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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啖鬼终于回到夜叉故地,他并未按照孙传香所想的那样去寻找幽姬。他想他是变了,他
忽然觉得他也应该对夜叉族的人尽一些责任了。
他从未有一刻,真地察觉到自己的悲伤,他甚至不太经常想起幽姬。他只是觉得自
己以往追求的事情,那些曾经对于自己很重要的事情,原来也并不是如此重要。
再看到他奇丑无比的未婚妻捷疾时,他居然也并不觉得她丑,他想,原来美丑并不
是那么重要,其实死了以后,就都变成了白骨一堆。
他便和族中长老商议与捷疾完婚的事情,每个族人都惊讶地看着他,只觉得这个少
主必非是原来的那个。
他并不知道所有的人都感觉到了他的悲伤,他仍然笑,更多地管理族中的事情,也
指导一些族人修炼,他觉得他自己是一切如常。但所有的人都感觉到他的悲伤,没有人
敢询问,他们只是私下议论,少主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情。
他和捷疾的婚事订下后,他便忙着亲自安排许多婚礼的琐事,这本不必他操心,但
他却还是很积极地去做。因为他不想空闲下来,只要一闲下来,他就会觉得很疲倦。倦
意是从骨髓之中生出来的,无论如何休息都不能恢复,反而不停地忙碌才能使他忘记疲
倦。
夜深的时候,他会睁着眼睛直到天明,他不知自己想要些什么,他已全不如当初一
样,确知自己的心意。
婚礼的日子终于到了,他早早地换上喜服,在喜堂上等候,长老们都在笑,他想现
在全族的人都该开心了。他便也笑了,他想其实他也一样开心,只要大家开心,他就开
心。
忽听有人道:“大胆的小妖女,居然敢闯到夜叉族来,你是不想活了吗?”
他回过头,见几个年轻的夜叉族少年拦住一身白衣素服的幽姬。两人目光轻轻一碰
,便又分开。
“我来,是送礼物给你们少主以贺他新婚之喜。”幽姬手中持着一个锦盒。
啖鬼挥了挥手,一名少年接过锦盒,送到啖鬼面前。啖鬼打开锦盒,盒中是一个小
布包,他一看便知里面放的是摩合罗。
“布包我没有打开过,其实我并不是真地那么想看摩合罗。”幽姬道,她的目光轻
轻地扫过捷疾,这个将成为啖鬼妻子的女人,但她却感觉不到自己的恨意,其实捷疾也
不过是一个可怜的女人罢了。
“祝你们白头偕老。”她说,转身离去。
长老们挥了挥手:“是少主大喜的日子,不要开杀戒。”
少年们让开道路,幽姬头也不回地走,她想其实她也并非那么悲伤,世事无非如此
,每个人不过是命运手中的玩偶,悲伤与否不过是于事无补罢了。
啖鬼怔怔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不见,他想他一辈子都不会再见到她了吗?
他忽然向着她消失的方向奔去,背后传来捷疾的叫声:“少主,你到哪里去?”
他无暇回头,只怕这一生再也无法见到她一面。
奔出很远,终于见到幽姬孤独的背影,他叫了一声:“你,”你什么却说不下去。
幽姬回头,“你怎么来了?”
啖鬼笑了笑:“我很想你。”
幽姬眼圈一红:“想我又如何?你终究还是会和捷疾成亲的。”
啖鬼想了想:“是的,可是我还是很想你。”
两人默然相对,踌躇不语。
幽姬咬了咬牙,“今天晚上,今天晚上我们在一起。”
啖鬼看着她的脸:“你不后悔吗?”
幽姬笑了笑:“有什么后悔的?”
啖鬼想了想道:“你不恨我把唯一的一颗药给了孙传香吗?”
幽姬重重地点了点头:“是的,我本来很恨你,可是当我知道你回来和捷疾成亲的
时候,我又不再恨你了。”
啖鬼笑了笑,低声道:“我不会让孙传香死,可是我可以和你一起死。”
幽姬的眼睛又红了,她以手掩面道:“我不会死,你也不要死,你还要做夜叉族的
少主,我们都不会死。”
两人进了一个山洞,解开衣襟,这样的事情到现在才发生,对于啖鬼来说也是一个
奇迹。他向来轻易地与不同的妇女有染,但与幽姬相处那么久,居然还能发乎情止于礼
。他想,也许他很早就很喜欢幽姬吧!
幽姬道:“哥哥死了。”
“是阳平公主害死了他。她终于找到可以做附马的人,哥哥却对她还是痴缠不放。
我回到长安的时候,曾经劝说过哥哥,他却仍然如此执着。我听说阳平公主找了许多道
士来对付哥哥,但以他们的能力本来不应该奈何得了哥哥。可是他还是死了。”
啖鬼轻叹:“也许是他自己想死吧!”
幽姬含泪微笑:“我也是这样想,若是阳平离开了他,他活着大概便没有意义了。”
啖鬼心里一动,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她笑笑:“不过你放心,我不会那么傻。我会回到北方去,雪狼一族没有了王子,
还需要公主。其实情情爱爱,也并非真地那么重要。”
啖鬼无语,更紧地抱住幽姬。
天快亮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睡着了一下,但他很快便听到夜叉族人寻找他的呼喊声。
他睁开眼睛,怀中空无一物。他知道幽姬已经走了,他这一生再也不可能见到她。
这一刻,他第一次有了想哭的冲动,他感觉到自己身体里面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悄地
破碎,变成了千百片。
他站起身,走出山洞,高声回答:“我在这里。”
天又一次明晃晃地蓝了,他看见族人焦急的面容,他说:“你们放心,这一次,我
真地不会再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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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叉族人终于探听到了岑昏的行踪,据说他躲在健康城外的山上。那一天在场的宫人说
,他虽然杀死了颜俊,但似乎自己也受了重伤,带着玉玺逃走了。
啖鬼便命人通知提婆族人,请他们协助他一起夺回岑昏拿走的玉玺。
送信的人不日回来了,回报说岑昏本是提婆族少主凌日的弟弟,一直对于凌日承继
族长的事情心怀不满,想不到居然做出这样的事情。并说会与啖鬼在健康会合。
啖鬼听到回报,心中却颇为疑惑。
此时捷疾已经有了几个月的身孕,她向来是一个容易满足的女人,虽然知道啖鬼从
未真心喜欢过她,但自她出生起,她的一生便已经定下来,那就是成为啖鬼的妻子。她
不似啖鬼有那么多的想法,啖鬼真地回来与她成亲,她已经觉得很意外,对于别的事情
,当然一概不愿追究。
她深心里很在意那个使啖鬼离开的女人,她看到啖鬼看那个女人的眼神,他从未用
同样的神态看过她。
然而她简单而善良,既然大家都不再提起,她便也当做不曾有过这件事情。
啖鬼临行之前,她也并不真地感觉到担心,她单纯地相信提婆族的许诺,若是提婆
族的少主也一同前往,她就相信不会出现什么意外。
然而啖鬼却叮嘱她说,若是那天我能够回来,便可以将摩合罗还给提婆族的人,若
是那一天,我没有回来,你千万记住,不可以将摩合罗的下落告诉任何人。等将来儿子
长大后,让他带着摩合罗去那迦族寻找摩合罗的秘密。
这话多少有临别遗言的意味,使捷疾心中生出许多不安来。
“为何会这样?”
啖鬼笑了笑:“只怕提婆族中真地有所变故,摩诃尊者曾经叮嘱过我,千万不要将
摩合罗还给提婆族的人,他没有来得及告诉我原因,摩合罗是八部众的宝物,我只能谨
慎行事。”
他想他这一生都是对不起捷疾的,他也同样对不起幽姬,还有那许多曾经与他有染
的女人。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有认真地思考过感情的事情,原来情感并非只是建立在欣
赏美丽的基础上。
他到达健康的时候,是又一年的七月,天下已经完全平定了,现在是晋国一统的时
代。
吴国已经是过眼的云烟,百姓们很容易便忘记了故主,对于他们来说,谁来统治又
有什么关系,能够安居乐业便好。
越是靠近岑昏藏身的地方,他便感觉到越强的灵力。岑昏又似与那一日不同了,难
道他已经掌握了使用玉玺的方法?
他与提婆族约好申时见面,但未时过了很久,却仍然不见有人前来。
啖鬼心时暗叹,看来提婆族中果然有所变故。
他也全不惧畏,独自向着山中行去。走了不多久,便到一个山谷之中,见山谷中横
七竖八地倒卧着许多人类的尸体,那些尸体无一例外的都缺了一条左臂。
啖鬼略一检视,心道难道岑昏想利用人类的手臂来控制玉玺?
忽听岑昏道:“你终于来了。”
他抬起头,见岑昏站在不远处的一个石头做成的高台上,脸上的神情如同君临天下
的帝王。他不由苦笑,此人抱负远大,但也同样** Www.Xsxs520.Com太强,就算是做了
新的轮主又如何呢?
他一向不是一个心怀壮志的人,自然也不能理解那些对于权力充满** Www.Xsxs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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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岑昏左手持着玉玺,玉玺之上放出极耀眼的光芒。
啖鬼道:“你是如何能够拿玉玺的?”
岑昏似乎极是得意,他道:“我砍断了自己的左臂,接上了人类的手臂。”
啖鬼默然不语,人与半神是不同的种族,若是强行将人类的手臂接在半神的身上,
岑昏必然忍受了极大的痛苦,而且也必然用了许多人命来试验。
他道:“你已经完全忘记佛陀的教诲了吗?你不觉得你这样做太残忍了?为了一己
的** Www.Xsxs520.Com,就去杀害无辜的人。”
岑昏冷笑:“他们在我的眼中,比蝼蚁还不如。”
啖鬼笑道:“虽然如此,你却还不得不借用人类的力量。”
岑昏冷笑道:“玉玺在他们的手中,也是暴殄天物罢了,现在在我的手中,才真正
能够发挥它的威力。你来得正好,我开始学会使用玉玺之后,还没有找过灵力高强的人
试过,今天正好用你来试验一下。”
啖鬼道:“颜俊呢?”
岑昏笑道:“你是说那个矮子吗?我吃了他的身体,虽然他长得丑,但他的五脏六
腑还很好吃,我因此得到了他的神通力,就算我不用玉玺,你现在也不可能是我的对手
。”
啖鬼的心底不由升起了怒意,他虽然知道颜俊必死无疑,却想不到岑昏如此残忍,
居然能用这样得意的态度来谈论一件这样的事情。
他手一伸,已经持剑在手,此时他心底忿怒,碎风剑上便也现出极强的黑金般的光
芒。
他低喝一声,一剑向着岑昏刺去,剑还未到,凌厉的剑气已经逼到岑昏面前。岑昏
笑道:“这就是你的实力吗?”
他衣袖轻拂,便将啖鬼这一剑拂开。
啖鬼心里暗惊,他因为恨岑昏残忍,这一剑已经用了十成的灵力,却被岑昏轻描淡
写地便拂开了。他咬了咬牙,知道今天一定无法幸免。但他虽然平日颇为温和,但真到
了这种关头,却百折不回,明知会死,也一定要拼死一斗。
他剑诀一领,又是一剑刺了过来。
岑昏仍然不反击,只是将这一剑拂开。
两人来来回回打了十几招,越是打啖鬼越是心惊,以岑昏现在的灵力,根本就可以
一击就将他杀死。他却只是防守,绝不进击,根本就是在玩猫捉老鼠的游戏。
岑昏笑道:“现在我就让你看看玉玺的力量。”
他将玉玺高举过顶,只见玉玺忽然放出万道霞光,啖鬼连忙在身体周围布起结界,
但岑昏笑道:“你忘记我吃了颜俊吗?你的结界对我已经无效了。”
风声尖锐地划过耳畔,“嗤”地一声轻响,啖鬼的结界已经被岑昏击破。啖鬼只觉
得那些霞光如同有形的物品一样,一下子从他的身体上穿过,便如同千万支利箭一起穿
过一样。
他的脸一下子变得苍白如死,他感觉到身体里的五脏六腑被霞光一击之下,正在碎
裂。
岑昏哈哈大笑:“真是不堪一击,这就是八部众后一代中的皎皎者。”他大笑了两
声,笑声忽然变了,只见他的脸色一下子扭曲了起来,手中的玉玺也失手落了下来。
他用右手一下子拉住左手,用力一扭,居然将自己的左臂扭了下来。他似乎很痛苦
,脸上的五官都扭曲变形了。
啖鬼心念电转,心道莫不是他根本就无法控制人类的手臂,因而一摧动灵力,便无
法再承受人类的手臂带给他的痛苦。
他立刻双手合什,手中的剑化成千百道光芒,却不是击向颜俊,反而向着四面的山
崖击去。
那剑光一掠之下进入山崖,便听得轰轰巨响,山石纷纷滚了下来。此时岑昏仍然痛
苦难当,完全不知躲避,被滚下来的山石压了个正着。那山石越堆越高,慢慢形成一个
小小的山峰,将岑昏活埋在里面。
啖鬼不敢怠慢,连忙在山石的周围用指尖的鲜血画下灵符。他画的这些符已经用了
无上的神通,几乎是用生命来画的。
画完之后,他双腿一软,坐倒在地。
天色已经晚了,群星开始出现。山间清泠泠的,只听得风声从树梢掠过。
他想,他就要死了。
忽听一个女子的惊呼,他转过头,见捷疾向着他狂奔过来,他苦笑,道:“你还是
来了。”
捷疾哭道:“我不放心,所以跟过来看看,为什么提婆族的人没有来。”
他笑道:“我已经料到一些了。记住我的话,谨守摩合罗的秘密,等你我的儿子出
世后,让他带着摩合罗去那迦族。”
捷疾哭着点头:“我都记着呢!”
啖鬼道:“可惜我不能杀死岑昏,虽然将他埋在这里,只怕他还是不会死。玉玺,
也一起被埋在下面了。”
捷疾道:“不要再管这些事了,你伤得太重了,我该怎么办?”
他笑了笑:“我就要死了。”一句话说完,心里便不由地升起歉意,“以后就剩下
你一个人。”
捷疾哭道:“你不要死。你死了,我怎么办?”
他轻叹:“对不起,我真地很抱歉。”
捷疾道:“不要这样说。”她怔怔地看着啖鬼,看着他苍白的面容上挂着的凄凉笑
容,她道:“我带你去见那个女妖吧!你是不是想再见她一面?”
啖鬼摇头道:“不必了,其实见不见都是一样的。”
他抬起头,望向西方天宇,只见大火星正在西沉。他心里不由地想,幽姬,我就要
死了,你知不知道?
他想,你现在在做什么呢?你是否象我思念你一样在思念我呢?
遥远的北方,冰雪的岩洞中,幽姬终于将孩子生了出来。
一个狼婆婆抱过孩子:“恭喜公主,是个男孩。”
幽姬虚弱地微笑,她勉强坐起身,将孩子抱在怀中。这孩子长着黑发黑眼,与雪狼
族天生的银发黄眼完全不同。
狼婆婆问道:“公主想给孩子起个什么名字呢?”
幽姬默然,天色已经黑了,她的目光望向洞外,见到满天的繁星。大火星正在向着
西方渐落,她里一动,只觉得似乎感觉到了啖鬼的心意。她道:“就叫他流火吧!”
啖鬼似也一样感觉到了幽姬的心意,他轻轻地垂下头,黑金般的光芒自他体内四散
而去。
捷疾怔怔地抱着他的身体,只觉得他越来越冷,冷如冰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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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双城记
无双已经数日没见到流火了。
她想,流火去了哪里?难道他已经不再想要摩合罗吗?还是他遇到了什么意外?她
不免有些担心,但转念一想,以他的本事,普通的人又能奈他何?除非是遇到了妖怪。
她已经决定动身回长安,楚衣失踪的消息不日便传遍奢延城,没弈干再次贴出告示
,若是谁有公主的下落,就可得到赏金百两。
她自然是希望他们再也找不到楚衣的好。但偶然,她心里也会疑惑,九月是长生不
老的,而楚衣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她一力促成的这件姻缘到底是对还是不对呢?
不需几十年,只要十几年的光阴,楚衣就会人老色衰,而九月却仍然是现在的样子
,那么楚衣的余生岂非就很不幸?
但转念又一想,何必想那么久以后的事情,只要楚衣现在快乐就好了。
她便向高平公辞行,请高平公派一队人马护送她回长安。
没弈干此时心神大乱,而且也觉得无双在这里只会添乱,巴不得她能立刻离开。
这一日清晨,无双便要动身,忽然听见侍卫们骚动的声音,她拦住一名侍卫问:“
出了什么事?”
一个侍卫连忙说:“听说是发现了楚衣公主的下落,在城外的山中,城主已经带人
去了。”
无双心里微惊,他们为何还不远走高飞,居然这么快就被人发现了。她便道:“我
们先不走了,到城外去看看。”
侍卫不敢阻拦,只得随着无双向着城外山中而去。
才到吹白坡,便见没弈干与刘勃勃严阵以待,将此地围个水泄不通。
这个小山坡名为吹白,山上长满了长长的白色芦苇,山风轻拂,芦花便悠然而起,
整个山峰都被芦花所笼罩,但如青山白头一般。
却见刘勃勃大喝:“妖怪,你快快将公主放出来。”
几名侍卫牵着巨大的猎狗,那狗对着一个山洞狂叫不止。
忽听得犬叫声一下子便停了下来,那几只狗都垂下头蹲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只见
楚衣与九月相携自山洞中走了出来。
虽然只是几日不见,楚衣的神情却又变了许多,眉间颊边颇添了几分红润,神色也
多了一丝**的成熟。
无双想,看来他们已经成了夫妻了。
她想到的事情,众人当然也都想到了。刘勃勃的脸上现出极怨毒的神色,大声喝道
:“大胆妖孽,居然敢劫持公主?还不快将公主放回。”
楚衣道:“九月没有劫持我,是我自愿和他走的。”她转头看了一眼九月,两人相
视一笑。
楚衣道:“我和九月已经是夫妻了,你们不要再逼我回去,我只想和九月在一起。”
没弈干又惊又怒,“楚衣,你说什么?你居然要和一个妖怪在一起?”
楚衣点了点头:“我从九岁那一年见到九月开始,就已经喜欢他了,其实我早就知
道我自己的心意,但却一直不敢禀明父亲。”
没弈干怒道:“这十几年我实在是太宠爱你了,致使你都不知道廉耻为何物。你自
小就许配给了刘勃勃,现在居然和别的男人私订终身。”
楚衣跪下道:“父亲,我知道您一直视我如掌上明珠,也事事都顺我的心意,只有
这一件事例外。但这件事,却又是女儿终身幸福所在,我不能嫁给一个我不爱的人,我
不想一生后悔。”
没弈干怒道:“你,你你,”楚衣一向柔顺,从未如此当众顶撞过他,他一时之间
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刘勃勃眉头微皱道:“大人不必动怒,公主是被妖祟所迷,只要消灭了妖怪,公主
自然会回心转意。”
没弈干叹道:“你想怎样就怎样吧!”他即恨楚衣与妖怪私通,又觉得对不起刘勃
勃泉下父母,只觉得就算是刘勃勃将楚衣杀了,也是理所当然。
刘勃勃向着九月一指,大喝道:“谁能杀死这个妖怪,就赏金千两。”他今日所带
的侍从大多是他的心腹,平日就只知有刘勃勃不知有清河公,此时自然是人人争先。
那几十名侍从一起大喝了一声,持刀向着九月扑去。
九月皱了皱眉,他虽然不怕,却怕他们误伤了楚衣,也怕自己会不小心伤了人。他
轻轻一拉楚衣道:“躲在我身后。”
衣袖轻扬,拂开了迎面砍过来的几把刀,又闪身避过侧面袭来的几只长枪,一掌震
开数人。
然而那几十名侍卫却前赴后继,虽然被他打倒,但爬起来立刻又上。九月心道,看
来今天若是不伤人,只怕就难以摆脱困境。
他心里踌躇,若是真地伤了人,只怕会与楚衣的父亲闹僵,他虽知没弈干绝不会接
受他,但能够不伤人,还是尽量避免伤人的好。
忽听楚衣一声惊呼,他一惊,回头去看,见刘勃勃已经不知何时绕到他的身后,一
手抓着楚衣,似想将她带离。
他心里大怒,沉声喝道:“放开她。”一掌向着刘勃勃击去。
此时没弈干被九月挡着,无法看清刘勃勃的动作,但九月却看得清清楚楚。只见刘
勃勃忽然露出一丝古怪的笑容,不闪不避,反而手腕一翻,手中便多了一把匕首。他一
剑向着楚衣喉咙刺去,他与楚衣本来就站得很近,这一剑又快又狠,眼看就要刺到楚衣
喉头。
九月大惊,若是一掌将刘勃勃推开,他又怕伤了楚衣,他连忙用手向着匕首抓去,
一把抓住匕首。匕首立刻深陷入他的手中,鲜血疾流而下。他却管不得许多,另一只拉
过楚衣,将刘勃勃推开。
虽然他心里已经怒极,却仍然不愿杀人。
刘勃勃被他推得直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半晌才爬起来。
九月道:“你们快走吧!再不走,我可真要杀人了。”
他一句话说完,头脑忽然一阵眩晕。此时刘勃勃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他漫不在乎
地擦了擦嘴角的鲜血,笑道:“杀人?你现在唯一能杀的就是你自己。”
九月脸色惨变,他低头一看,见自己掌心流出的是黑血。刘勃勃居然在匕首上抹了
毒药,若是九月来不及救楚衣,岂非连楚衣都无法幸免。这毒似是极厉害,见血封喉,
九月不由地跌坐在地上,一张口吐出一口黑血。
楚衣大惊,道:“刘勃勃,你用了什么毒?快把解药给我。”
刘勃勃笑道:“这毒是无药可解的,再过一柱香的时间,他就会死了。”
楚衣道:“不可能,他不是凡人,怎么会那么容易就死?”
刘勃勃笑道:“我也知道他不是凡人,这毒也不是普通的毒,是半神的香气与巨蟒
的毒液溶炼而成,除非是神仙才能救他。”
楚衣身体颤抖道:“你骗人,你,你,你怎么会有这种毒。”
刘勃勃冷笑道:“等这个人死了,你嫁我为妻,我自然会慢慢告诉你。”
楚衣怒道:“我死也不会嫁给你,就算九月死了,我也不会嫁给你。”
刘勃勃冷笑:“只怕到时也由不得你。”
变故肘生,连无双也没料到刘勃勃居然会用楚衣的生命做赌注,她心里暗道刘勃勃
如此可怕,若是让他活在世上,岂非是姚秦的心腹大患?
她忙走到九月与楚衣身边,见九月脸色已经泛黑,楚衣紧紧地抱着他的身体哀哀地
哭泣。她一见无双走过来,便如溺水的人抓到救命稻草一般,连忙一把抓住无双道:“
流火呢?流火在哪里?”
无双苦笑:“我已经有好几天没见到他了。”
楚衣哭道:“为什么会这样?难道九月真地没救了吗?”
九月却勉强一笑:“哭什么?人和妖都会死的,就算现在就死了,也没什么,只是
留下你一个人。”他心里一酸,几乎也落下泪来。
楚衣哭道:“你放心,若是你死了,我必然也不会独活。”
九月摇了摇头:“不要这样,你还要活下去,就算我死了,你也要活下去。”
楚衣道:“不,若是你死了,我也不要活了。”
九月怜惜地抚着她的长发,“哥哥说过不同种族之间相恋,其事不祥,都不会有好
下场,我却没有听他的劝告。到了今天,也不过是我的命数如此罢了。”
楚衣哭道:“不,若真是有报应,应该报应到我身上,为什么死的人是你呢?”
九月道:“我倒宁可死的是我,你本是公主,跟着我这个妖怪,流落草莽,真是让
你受苦了。”
楚衣拼命摇头,“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只想和你永远在一起。”
九月苦笑,他看了一眼无双,叹道:“你真是璎珞吗?”
无双怔了怔:“我不知道。”
“他们都说你和璎珞长得一模一样,若你真是璎珞,请你不要再伤害流火。”
无双虽知此时笑是很不和时宜,却还是忍不住笑道:“我哪里有本事伤害他,他不
伤害别人就天下太平了。”
九月笑笑,“这世上若真有人能伤害流火,那就是你,璎珞。”
无双一怔,“即便真是如此,我却未必就是璎珞。”
九月抓着楚衣的手道:“我只是不放心楚衣,请你,务必照顾楚衣。”
无双点头:“你放心,我视楚衣如同姐妹,我不会让别人逼迫她的。”
九月笑道:“你如此说,我便放心了。楚衣,不要伤心,答应我,一定要活下去。
”他说完这句话,又吐出两口鲜血,脸上的黑气直透眉心。
楚衣紧抱着他不语。
九月却固执地抓着她的手:“答应我,一定要活下去。”他眼睛中已经流出血水,
却仍然不甘心地紧盯着楚衣。
楚衣苦笑,她知若是自己不答应九月,九月只怕死也不会瞑目的。她用力点头:“
好,我答应你,我会活下去,一定会活下去。”
九月释然地微笑,紧抓着楚衣的手垂了下去。
楚衣大恸,却只是呆呆地盯着九月看,连眼泪都不再流了。
无双担心地看着楚衣,若是楚衣哭还好,偏偏楚衣一下子便不哭了,她道:“楚衣
,楚衣,你哭吧!”
楚衣却忽然笑了笑,摇头道:“我不哭,我答应过他会活下去,就一定会活下去,
你不用担心我。”
她忽然站起身向着没弈干走过去,直直地站着没弈干面前道:“你要我嫁给刘勃勃
,我答应你,我回去就和刘勃勃成亲。”
无双心里更是担心,连忙拉住她的手道:“楚衣,你怎么了?你不用怕,我说过我
会保护你,没有人能逼迫你,就算是高平公也不能逼你。我带你回长安,让父皇替你作
主。”
楚衣却摇了摇头:“我已经想好了,我应该嫁给刘勃勃,我本来就应该嫁给他。若
不是我固执,九月也不会死,以后我都不会再固执,我一定会做好我应该做的事。”
无双只觉得楚衣的眼中隐隐透着寒意,她本是一个温柔可人的女孩,脸上从不会有
这样决绝的神情。她心知不妥,忙道:“楚衣,你心里在想什么?你跟我回长安吧!”
楚衣却仍然微笑摇头:“我真地很感激公主,以前的事情都是你在替我作主,我的
人生以后我要自己作主了。”
“可是你,”
“你放心,我不会做傻事,我不会让九月难过的,我会活下去,一定会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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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期定在三日之后,楚衣似乎急于嫁给刘勃勃,没弈干总算完成了自己的心愿,而刘勃
勃也终于成为城主的乘龙快婿,全城百姓又可以因楚衣的婚事而免费饱餐一顿。皆大欢
喜。
无双离开延奢城的时候,城内便是这样的一种情形。她知哀大莫过于心死,楚衣应
是很悲伤的,但她却全无悲伤的神情。她很快乐地试喜服,很快乐地挑选嫁妆,似乎迅
速地将九月遗忘了。她愈是如此,无双便愈是担心,总觉得自此后,楚衣的生命就只剩
下悲剧。
她不知自己在这件事情上的做法到底对还是不对,她只知率性而为,却原来,这尘
世的命运,并非靠人力就可以改变的。
一队侍从跟随在她的马后,她心里多少有点落寞,就这样走了吗?
即放不下楚衣,又在想流火,他到底在哪里?
忽听侍卫惊呼:“有刺客,保护公主。”
她方才抬头,只见不知从何处来了几个黑衣人,已经与侍卫们打了起来。
她心里一动,怎么会有刺客?忽见其中一个黑衣人行动如风,一下子便来到了她的
马前。她大惊,正想呼叫,那黑衣人已经一掠上了马坐在她的身后。
黑衣人一上马,便双手拉住马缰,脚一踢马肚。那马受惊之下,立刻洒开四蹄向着
前方狂奔而去。几名侍卫想要阻拦,却被马踢倒。
那马一路狂奔,只听得侍卫们的呼喊声越来越远。
黑衣人坐在无双的身后拉着马缰,就成了无双被他抱在怀中。无双轻轻一挣,只听
那黑衣人沉声道:“别动,动一下就杀死你。”
无双眼睛转了转道:“我虽然是羌人,但也懂得礼仪廉耻,你这样抱着我,不知道
男女授受不亲吗?”
那黑衣人冷冷地道:“什么男女授受不亲?那是汉人的规矩,在我来说就是放屁。”
无双笑道:“你即不是汉人,而匈奴人又一向与我族交好,西凉虽然刚刚臣服于我
国,但在千里之外,应该不至于到此。而鲜卑人不久前退兵,未能得偿所愿,心里必然
不满,莫非你是鲜卑人?”
那黑衣人冷笑道:“人人都说姚秦公主聪明绝顶,果然名不虚传。我正是拓跋家的
人。”
无双道:“虽然鲜卑姓拓跋的人很多,但你一开口就自称拓跋家的人,想来其他的
鲜卑人也不敢这样称呼自己,难道你是魏国皇室的人?”
黑衣人默然不语。
无双笑道:“看来我一下子就猜对了,你想把我抓到哪里去?”
黑衣人淡淡地道:“你这么聪明,怎么会不知道?”
无双道:“你们本是为了饕餮兽而来,如今死了主将,无功而返,一定心有不甘,
难道你想将我带回魏国,以我来要胁我的父亲,换回饕餮兽吗?”
黑衣人道:“你既然都知道了,还问我做什么?”
无双道:“虽然知道了,但也要求证一下,如果真是这样我就不担心了。”
黑衣人淡淡地道:“你担心什么?”
无双笑道:“不担心你会杀了我。至少我现在一定是安全的,在没换回饕餮兽以前
,你一定不会对付我。”
黑衣人冷冷一笑:“那可未必,你这样聪明,必然是一个麻烦的女子。我为了沿途
不生事端,说不定会先杀了你。”
无双笑道:“你放心,我一定不会多生事端的。我会乖乖地跟你回魏国,只不过你
能不能不要搂得我那么紧,让不知道的人看见了,会以为我和你有什么关系。你要知道
女子的贞洁名声是比生命还重要的东西。”
黑衣人冷笑道:“你若是再多话,我便搂得更紧一些。什么贞洁名声,你若是真那
么在意,就自尽好了。”
无双吐了吐舌头:“我才不会那么傻,自尽这种事情,我是不会做的。”
那马狂奔了一通,终于放慢了脚步,此时两人已经跑出了几十里外。那黑衣人吹了
声口哨,从路边的树林里闪出几个人来,那几个人一见到黑衣人便喜道:“少主人,幸
好你无事。”
黑衣人默不作声,摘下面巾,居然是一个年轻英俊的少年人。他将黑衣脱下,里面
穿着的是普通行商的衣服。那几个人也打扮得如同商人旅客一般,自树林中赶出一辆马
车。
少年道:“上车。”
无双立刻乖乖地上车。她此时可以吹起紫玉笛唤紫羽来救她,但她即知这少年是魏
国皇室的人,而刘勃勃的饕餮兽既然是魏国,必然只有魏国人才知道饕餮兽的来历。她
虽然只是一个纤纤弱质的女子,却立刻做出决定,不如将计就计,跟着这少年回到魏国
,也可借机打探饕餮兽的底细。
她上了马车,那少年也上了马车,坐在她的对面,马车立刻便向着东北方行去。
那少年极是沉默,一坐上马车,便垂着头,不发一言。
无双道:“我叫无双,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默然不语。
无双道:“从这里到代京至少要走三五天的路程,我们还要相对三五天,你难道一
句话也不和我说吗?”
少年抬头看了无双一眼,见无双笑盈盈地看着自己,美艳不可方物。他虽然生性孤
僻,却终于还是忍不住答道:“我叫拓跋嗣。”
无双道:“哦,原来你就是拓跋嗣。”
拓跋嗣道:“你听说过我的名字。”
无双笑道:“你是魏主的长子,我当然听说过。”
拓跋嗣默然,半晌才说:“父亲已经将我赶出家门了。”
无双嗯了一声。
拓跋嗣道:“你为何不问我原因?”
无双道:“你既然告诉我父亲将你赶出家门,你必然会告诉我原因。”
拓跋嗣默然不语。这倒颇出乎无双的预料,以常理度之,如果一个人愿意开始提一
件事情,他必然是很想找人倾诉。但这个拓跋嗣居然就此打住,完全没有再说下去的意
思。
无双见他眉宇间颇有忿恨不平之意,便也不再多问。只道:“代京是怎么样的?听
说那是个挺繁华的地方。”
拓跋嗣道:“不如长安。”
无双笑道:“你也去过长安吗?”
拓跋嗣道:“我曾经四处游历,到过长安。”
无双便道:“那你去过长安的退思园吗?那是晋国南渡以前留下的园林,虽然都一
百年了,但还保存得很完好。”
拓跋嗣道:“去过,在长安的城西。”
无双拍手笑道:“对啊,就是那一座。”
两人一言我一语,居然便聊了起来,气氛也不似原来那般僵硬,倒象是多年的老友。
一路无话,不一日,马车便到了代京。
一行人悄无声息地进了代京,便如同普通的行商。马车停在一座宅院之前,那宅院
并不很恢宏,门上挂着的牌匾写了齐王府三个字。
看来拓跋嗣是一个颇为内敛的人,连府第也建得很是检朴。
拓跋嗣待无双如同上宾,派遣了两个丫环服侍她的起居饮食,每餐俱是山珍海味,
居室亦是高床软枕。
而且拓跋嗣一有空,就会陪着无双在城内游览。
代京依恒山而建,恒山有北岳之称,山势雄奇,风光宜人。这一日,拓跋嗣又陪同
无双游览恒山,两人只带了一名侍从,因此地是魏国国都,拓跋嗣十分放心,也不怕有
人会将无双劫走。
信步上山,只见青松翠柏,流水山石,颇为秀美,又与以险峻著称的华山不同。
两人走了没多久,忽见一个身着锦衣的少年从山上下来,这少年虽然只带了两名随
从,但气度不凡,一见就知非凡人。
拓跋嗣一见这少年就脸色一沉。那少年也已经看见了他们,立刻笑嘻嘻地走过来,
“哥哥,这位就是姚秦的公主吗?”
拓跋嗣哼了一声道:“关你什么事?”他似乎极讨厌这个弟弟,连看都懒得看他一
眼。
那少年也不以为忤,笑嘻嘻地道:“我叫拓跋绍,你就是无双公主?”
无双侧身行礼道:“原来是清河王,我正是无双。”
拓跋绍道:“你听说过我的名字吗?”
无双笑道:“是魏主最宠爱的小儿子,我虽然远在长安,也略有耳闻。”
拓跋绍笑道:“略有耳闻,大概是听说我一向胡作非为,荒唐胡闹,连父亲见了我
也只能徒叹奈何吧!”
无双道:“清河王说笑了。”
拓跋绍道:“怪不得哥哥不带你进宫,却让你住在齐王府,原来你长得这么漂亮。”
无双笑道:“我只是齐王的俘虏,住在齐王府也是理所当然。”
拓跋绍道:“我就不信哥哥没有私心。他一定是看上你了,否则早该送你进宫。”
拓跋嗣本就极讨厌这个弟弟,此时听他这样说话,更是觉得此人面目可憎,居然会
是自己的亲兄弟。他冷冷地道:“你给我滚远点,无双公主是我请来的客人,你不要在
这里胡说八道。”
无双一怔,她与拓跋嗣虽然相处时间不久,但也看出拓跋嗣是个极能克制的人,颇
有泰山崩于前不变色的大将之风,却不知为何一见到拓跋绍就变得狂燥不已。
那拓跋绍也不生气,仍然笑嘻嘻地说:“你叫我滚,好啊!我就滚。不过公主这样
漂亮,我也喜欢得很。我看不如我请母后为我到长安去提亲,结成这门亲事,也可使两
国息兵,即不两全其美。”
拓跋嗣大怒,一拳便辟面向着拓跋绍击去。他的反应如此之大,颇出乎无双意料,
她心道,以拓跋嗣的为人本不该如此沉不住气,看来他一定是恨拓跋绍已极。
拓跋绍不退不避,也一拳向着拓跋嗣打去。两人都只求伤敌不求自保,只听得“通
”地一声,同时结结实实地中了一拳。
两人都退后一步,跟着的侍卫连忙想要拉开两人,却被两人一脚一个踢得老远。兄
弟两人便如仇人一般,你一拳我一脚打做一团。
无双只觉得颇为好笑,她找了个大石,坐了下来,一边拍手一边道:“看看你们谁
赢。”
她个性本就亦正亦邪,只觉得兄弟两人为她打架是件颇为有趣的事,一点都没有将
他们劝开的意思。
两兄弟下手绝不容情,都似恨不能将对方一下子打死。打了半晌,已经鼻青脸肿,
鲜血长流。
侍卫才敢走过去,将两人拉开,两人都已打得没力气了,却还是恨恨地瞪着对方,
若是目光能杀人,一定已经将对方杀死了许多次了。
侍卫将拓跋绍强行拉走后,拓跋嗣仍然怒气冲冲,双手紧紧地握着拳头,咬牙切齿。
无双好笑地看着他,道:“你弟弟已经走了,你还生什么气啊?”
拓跋嗣道:“他不是我弟弟,他只是一个杂种。”
无双笑道:“你很讨厌他吗?为什么一提起他就那么大的火?”
拓跋嗣默然,他本来怒火冲天,忽然之间便冷静了下来,一冷静下来,就仿佛变了
一个人一般。他道:“我们回去吧!”
无双暗暗称奇,这拓跋嗣的个性如此矛盾,益发让她不敢小觑,她心道若是让拓跋
嗣继承了帝位,魏国的强盛只怕指日可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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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双听见天空之中大雁的唳叫声,从开着窗户望出去,就能看见天空之中飞翔的雁群。
虽然只是七月的时节,大雁已经开始结群飞翔,他们是准备到南方去过冬吗?
天空是明朗的蓝色,这是一个乏善可陈的早上,风自北方来,大雁的黑色身影便有
如寂寞的剪影,无双以手支颐,怔怔地看着天空,她又一次感觉到了那种深入骨髓的厌
倦。
生命,自开始的时候,便似乎已经定好了方向,只等着她一步步地走下去,她知她
的生命是为了一个意义而存在,但她却并不知那意义对于她来说,到底有何意义可言。
是为了璎珞吗?那个据说与自己息息相关的女子。
她不由地忆起梦中见到的璎珞,那个清冷如同昆仑山顶的冰雪的女子。但她却无法
把自己和璎珞联系起来,璎珞未完成的事情,真地该由她来完成吗?生命,来的时候,
并没有人问过她是否愿意,如果无双只因璎珞而存在,那么无双就根本没有存在的意义。
她便有些悲伤起来,忽听有人吹胡笳的声音,如泣如诉,自门外传来。胡笳声中,
似也有诉不尽的哀伤,让人听了不由地便想落泪。
她霍地站起身,她不喜欢这样柔软的情绪,她是无双,天下无双的无双,没有什么
能够难倒她,就算是即定的宿命,她也不放在心上。
她打开房门,见拓跋嗣站在门外,手中执着一只胡笳,原来胡笳是他吹的。却见他
迎风而立,一袖清风,真如翩翩浊世之佳公子。无双心里暗道,这人吹出这样悲伤的胡
笳,莫非他有什么心事不成?
她展颜笑道:“齐王在这里很久了吗?”
见到她明媚的笑容,拓跋嗣的脸色也便晴朗了许多,他道:“只有一会儿,不知道
公主是否已经起身,不敢打扰。”
无双笑道:“已经日上三竿了,齐王以为我如此懒惰吗?”
拓跋嗣轻叹,“我倒宁愿公主还未起身。”
无双一怔,见拓跋嗣的眉间颇有忧色,她道:“出了什么事?”
拓跋嗣道:“宫中有人来了,皇后已经知道公主到达魏国的消息,派人迎接公主入
宫。”
无双微微一笑:“齐王是为了我的安全在忧心吗?”她心里却暗想,拓跋嗣本来早
就该将我送入宫中,为何现在皇后才知道,他不是想以我来换取饕餮兽吗?
拓跋嗣道:“若只是皇后,倒也无关紧要,只是清河王,他也住在宫中。”
无双笑道:“就算是清河王也在宫中,也没什么可怕的,到底我也是秦国的公主,
总是会对我以礼相待的吧?”
拓跋嗣皱眉道:“可是拓跋绍他是一个很,”他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说出口:“
很无耻的人,你千万要小心。”
无双笑道:“齐王不必担心,我自小在深宫长大,知道皇宫的复杂,但我自信还能
保护自己。”
拓跋嗣轻叹:“那就好,我将你带来此处,也希望能够平安地送你回长安。”
无双笑道:“齐王真是个好人,希望将来能够得承大统,即是魏国百姓的福份,也
是天下人的福份。”
拓跋嗣却苦笑道:“得承大统?只怕轮不上我。”
无双听他这样说,已经知道他为何嫉恨拓跋绍,想必拓跋绍一定颇得魏王宠爱,虽
然魏王曾有意立拓跋嗣为太子,但既然现在拓跋嗣被魏王赶出皇宫,想必立诸无望。她
不由地想到拓跋绍,虽然只是匆匆见了一面,她却总觉得拓跋绍有些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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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跋绍又在饮酒了。
他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却已经是一个标准的酒鬼、色鬼。他从十三岁开始有了
第一个女子以后,便驭女无数。
他每日与不同的宫女交合,甚至连父亲的宠妃也不放过。
他并不能从这件事情上得到真正意义的快乐,他只是觉得必须这样做。只有这样做
的时候,他才能够看见母亲痛恨的眼神,听见父亲千篇一律的咆哮,感觉到他是一个真
实活着的人。
他不知道他为何要活在这个世上,他的存在,只是一个耻辱而已。
他想,母亲其实是恨他的吧!正如同母亲对于父亲的痛恨。
他自母系遗传的相貌,使他与拓跋家的男人略有不同,他的面色苍白阴柔如同妇人
,十指纤细修长,发色于漆黑之中略显红色。他如同他的父母兄长一样,精通音律,吹
奏的胡笳凄婉哀绝,可他从不吹奏,因为他痛恨拓跋家的一切,只要是拓跋家的人喜欢
的东西,他都痛恨。
虽然只是晌午时分,他却已经喝得酩酊大醉,昨日与拓跋嗣争执时所留下的伤还在
隐隐作痛。但他一点也不在乎,因为他知道拓跋嗣现在一定比他更加难过,他敏感而聪
慧,虽然只是一见,但自拓跋嗣的眼神中,他已经看出他的兄长对于无双的情意。
他便不由地笑了起来,能使别人痛苦的事情,都会使他快乐。
他看见一个侍女手中捧着银壶走过来,这侍女相貌很是普通,即不特别美,也不特
别丑,然而却长得很是乖巧。她一见到他,便立刻想要绕道而行,这个动作激怒了他,
他高喝了一声:“站住。”
那侍女吓得几乎跳了起来,但她仍然不敢再前行,乖乖地停下了脚步。
他摇摇晃晃地走过去,用手摸了摸侍女因害怕而失色的面容,“你走什么?难道你
很不想见到我吗?”
侍女连忙摇头:“不是的,只是我正要赶去服侍皇上,所以没有看见清河王。”
他哈哈大笑:“没有看见我?你分明是看见了我,却想逃跑。”
侍女垂下了头,他看见她的衣袖在轻轻颤动,这使他无由地快意起来。
“你很害怕我吗?”
“不,不是的。”侍女虽然说不是,但连声音都无法抑制地发起抖来。
他更加快意,笑道:“原来你一点也不怕我,那更好,就留下来服侍我吧!”
侍女连忙跪下:“请清河王恕罪,但我真地要赶去服侍皇上,如果去迟了,只怕皇
上会怪罪下来。”
他道:“你捧的是什么?是五石散吗?”
侍女点了点头:“皇上急着要呢!”
他笑道:“那就让他急去吧!现在我要你服侍我。”
他一把拉住侍女的衣袖,轻轻一用力,“嗤”地一声,侍女半截衣袖便被他生生地
撕了下来。那侍女惊呼了一声,手中的银壶失手落在地上。
他笑道:“你怕什么?你知不知道将来我是要当太子的,你做了我的女人,很可能
就会成为未来的皇后。”
侍女转身就想逃跑,他却双手一伸,将侍女抱在怀中,“别跑,难道你不想当皇后
吗?所有的人都想当皇后,你不想吗?”
他一边说,一边已经将侍女的衣服一件一件脱了下来。
那侍女虽然全力挣扎,却根本无法逃离他的掌握。
侍女又羞又急,她忽然抓住拓跋绍的手臂,用力咬了上去。
拓跋绍惊呼了一声,松开手。侍女立刻全力逃跑,但才跑了两步便又被拓跋绍抓住
。他笑道:“你居然敢咬我,你可真大胆。我得想个办法惩罚你,很少有女人敢咬我。”
侍女泪流满面,哀求道:“求求王爷,放过我吧!”
拓跋绍笑道:“我当然会放过你,不过要等你服侍了我之后。”
他一眼看到身边的一棵李树,便忽然有了主意,他笑道:“我们玩点新鲜的玩意吧
!”
他用侍女被脱下的衣服将侍女的双手绑了起来,然后将她挂在李树的树枝上。此时
侍女已经全身** Www.Xsxs520.Com,双手被绑在树枝上,雪白的肌肤在风中瑟瑟发抖。
拓跋绍笑道:“你现在的样子可真可爱,有点象是,”他想了想,笑道:“真象是
待宰的羔羊。”
侍女受此污辱,几乎昏了过去,但她却奇异地仍然神智清醒,只恨自己不能立刻便
死去。
拓跋绍拿起身边的酒壶,狠狠地喝了两大口酒,他道:“你刚才咬我,现在我要惩
罚你了。”
他不知从何处找来皮鞭,毫不留情地一鞭抽在女子** Www.Xsxs520.Com的身体上。
侍女惨叫了一声,被皮鞭抽过的地方立刻皮绽血流。旁边服侍的宫人,个个心惊胆战,
低头不语。
拓跋绍又是一鞭抽在女子的身上,女子的惨叫声在天空下惊心动魄地传开,似乎要
刺破每个人的耳膜。
他也不知抽了多少鞭,那女子的声音越来越微弱,终于女子不再发出声音,本来雪
白的肌肤,已经全被鲜血染红了。然而他却仍然不愿停手,仍然固执地的抽打着女子,
他想,他怎么还没来?他应该到了吧!
果然他很快便听到了他父亲的咆哮,他看见他父亲鲜黄的衣袂和盛怒的脸。他想对
着父亲笑一笑,但他父亲已经一掌打在他的脸上,将他打得踉踉跄跄地跌出去很远,他
尝到口中鲜血的滋味,他的眼角也被他父亲一掌打裂,鲜血渗入他的眼睛,使他的视野
迅速地变成了暗红色。
但他仍然固执地抬起头,固执地微笑:“你才来?我以为你早该到了。”
拓跋圭怒喝:“来人啊!将这个畜生倒吊起来,然后把他浸到水缸里,直到他酒醒
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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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双刚刚进入魏宫,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古怪的情形。
事实上,她在老远之外就听到了魏王的怒吼声。所有的宫人都禁若寒蝉又安之若素
,对于他们来说,近年来,魏王与清河王之间的争执已经成了每日千篇一律的例行公事。
然后她便看见那棵挂着侍女尸体的李树。
在这个季节里,李花早都谢光了,染满鲜血的女体妖异而诱惑地迎风招展,如同是
败军的旗帜。
宫人团团围立,面容空洞而冷漠。在侍女尸体旁边则是被倒吊着的清河王拓跋绍,
他下面是一个巨大的水缸,此时他的上半截身子就被浸泡在水缸之中。
无双想魏王并不真地怕会淹死清河王,这样的方法不象是对待自己的儿子,倒象是
对待囚犯。
侍者高声喝道:“秦国公主到。”
这声吆喝似乎使魏王吃了一惊,他停下咆哮有些意外地注视着无双。
无双微微一笑,敛衽为礼:“秦国姚无双参见魏王。”
拓跋圭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无双,他是一个三十八岁的中年人,身形健壮,眼睛
中时时流露着凶残的光芒,然而他的面容却奇异地浮肿起来,这大概与他近年来经常服
食五石散有关。
“你就是那个姚无双?”
无双道:“正是。”
拓跋圭冷笑道:“我听说你很聪明?”
无双笑道:“无双只是略通机巧,如何能够说得上聪明?”
拓跋圭冷笑道:“我的叔父死了,人们都传闻他是死于你的安排。我早就听说秦国
有一个世间无双的公主,可是你知不知道这世上什么样的女人最令人讨厌?”
无双眨了眨眼睛:“自然是那种自以为是,自命不凡的女人最令人讨厌。”
拓跋圭笑道:“你果然很聪明,居然一下子就猜中了我的心思。不错,这世上最令
人讨厌的就是那种自以为聪明的女人。通常我遇到这种女人一定会先**她,令她生不如
死,然后再一刀一刀将她凌迟处死。”
无双笑道:“那无双岂非很危险?”
拓跋圭冷笑不语。
无双笑道:“不过幸好,有一样东西比我的命更值钱,魏国既然能够出动举国的士
兵去抢夺这样东西,想必这样东西比我这个自以为是的女人的命要重要得多吧!”
拓跋圭怒道:“你不必提醒我饕餮兽的事情,饕餮兽固然重要,可也不放在我的眼
中。”
无双笑道:“那我只有求魏王看在秦魏两国向来交好的面上,放过小女子了。”
她虽然说请求,但语气里却全无请求之意。
拓跋圭冷冷地盯着她的脸,见无双笑嘻嘻地回视着他,四目相投,无双居然全无惧
意。他向来以凶残著称,即便是朝中最骁勇的大将也不敢与他如此对视。他心道,这个
小女子居然一点也不怕我,难怪人人都说秦国的公主世间无双呢。
他的怒气却莫名地有些平息下来,他似乎终于想起被浸在水缸中的儿子。他挥了挥
手,大声道:“将他拉起来。”
两名侍者将拓跋绍从水缸中拉出时,他似乎已经全无气息。侍者们狠狠地将他丢在
地上,如同丢下一尾死鱼。
拓跋圭重重地踢了拓跋绍一脚,“以后不要再打翻我的五石散,要不然,我一定会
杀了你。”
原来他如此愤怒并非是因为拓跋绍杀了那名宫人,只是因为他打翻了五石散而已。
拓跋绍躺在地上,贪婪地呼吸着空气,拓跋圭说的那句话使他觉得无比滑稽,他便
忍不住笑了起来。然而他却气息奄然,因而笑声听起来如同是微弱的打咯声。魏王走后
,侍者们便都散去了,只剩下仍然挂在树上的尸体,和全身湿透的拓跋绍。
他的笑声也渐渐地强了起来,却开始有些象是呜咽了。
无双轻叹,这世上的人活着的目的就是互相伤害吗?
她只觉得这魏宫之中,处处古怪,居然再也没有人理睬她。就算不把她当成敌国的
公主,也至少要当做囚犯,难道不怕她逃跑吗?
她走过去扶起拓跋绍,只觉他冰冷如同死尸。
她道:“你的寝宫在哪里?我送你回去吧!”
拓跋圭斜睨了她一眼:“你送我回去?你不怕我**你吗?”
无双笑道:“难道除了**之外,你们不会说别的话吗?这个词并不需要说那么多次
,说得越多,反而显得越是心虚。”
拓跋绍笑了笑:“怪不得大哥会喜欢你,你真地有些不一样。我还没见过象你一样
勇敢的女人呢!”
他忽然又高兴了起来:“不过大哥一定会很失望,因为我马上就要娶你为妻了,到
时候,大哥一定会很伤心的。”
无双笑道:“若是如此,那倒是我的福气,只怕魏王未必肯应充。”
拓跋绍道:“他为何不应充?魏国的王子娶秦国的公主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
无双笑道:“天道岂可猜测?人们以为天经地义也许反而是有违天道,若真地有那
么多天经地义,世间就少了许多痛苦了。”
拓跋绍苦笑道:“你说得不错,天又怎么会如人愿呢?”他似又想起了什么伤心事
,摸索着花间的酒坛道:“我的酒呢?酒在哪里?”
无双按住他的手道:“沉醉与否都无法改变既定的事实,就算你天天都能喝醉也必
然会有醒的时候,而世上的事情也不会因你是否清醒而有所改变,何不学着让自己去控
制它,而非让世事控制自己呢?”
拓跋绍皱起眉头:“你在教训我?”
无双笑道:“我自然不敢教训清河王,但清河王如此折磨自己,又是何苦呢?”
拓跋绍倔强地仰起头:“谁说我折磨自己?我明明是在折磨别人。”
无双笑道:“你在伤害别人的时候,却已经先伤害了自己。”
拓跋绍怔了怔,道:“你别说了,我的寝宫在前面,你扶我回去。”
无双微微一笑,真地扶起拓跋绍。
拓跋绍被无双扶着,只觉得无双甚是清香,他道:“你们长安的香料真好闻,以后
我一定买上几桶,让我宫里的女人都用这种香料。”
无双笑笑不语。
拓跋绍道:“是不是长安的女人也都象你这样?要是这样,我以后的宫女也一定都
要从长安找来。”
无双仍然只是笑。
拓跋绍道:“你为什么不说话?”
无双道:“你说的话都让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拓跋绍便高兴起来:“人人都说你很聪明,但你却不知道怎么回答我的话,看来我
比你还聪明。”
无双侧着头看他,见他苍白的脸上泛起颇为欣喜的神色,她心里一动,暗想他还似
一个孩子一样,却为何要做出这样变态的事情。
她忽然看见不远处的高阁上,一个艳丽无匹的妇人正向着他们张望,她似已经站在
那里很久了,看她的服饰明明便应该是魏国的皇后,然而她脸上的神情却颇为冷漠,似
乎拓跋绍全与她无关。
无双道:“你母亲在看你呢!”
拓跋绍头也不回地道:“我知道。”
无双道:“你父亲和母亲真奇怪,你父亲打你的时候,你母亲都不阻止吗?”
拓跋绍淡淡地道:“为什么母亲要阻止?”
无双想了想:“许多人家都是这样,父亲责打儿子的时候,母亲就会在旁边阻止,
因为母亲比父亲更加疼爱自己的孩子。”
拓跋绍道:“你怎么知道?难道你父亲也责打你吗?”
无双道:“我父亲从未责打过我,而且我刚刚出生不久,我母亲就死去了。”
拓跋绍道:“那不更好?我也很想我母亲死,可是她却一直活着,而且我觉得就算
我死了,她也还会活下去。”
无双一怔:“你为何会希望自己的母亲死?”
拓跋绍默然,无双觉得他的神情看起来悲伤得就要哭了,然而他却忽然笑了起来:
“因为我是一个魔鬼,宫人们都在背后说我一定是魔鬼投胎的。他们以为我不知道,其
实他们说的每一句话我都知道。你知不知道,不仅他们是这样想,连我的母亲也一样认
为我是魔鬼,她比任何人都要更加讨厌我,所以我也很讨厌她,不久讨厌她,也讨厌我
的父亲。我并不想来到这个世间,他们却要生下我,为什么在生我以前不先问我一下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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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跋绍很快便睡着了,无双怔怔地坐在他旁边,只觉得这少年颇为古怪,到底哪里古怪
,却又说不上来。
有一瞬间,她似在他身上看到一团桔红色的光芒,再仔细看时,却又不见了。
“辉光!”这个词下意识地涌入她的脑中。
流火和紫羽都说过她的身上有那迦族的银白色辉光,可是她现在已经是一个普通的
女人,无法看到辉光,但她确又觉得自己似乎真地在这少年的身上看见了桔红色的光芒。
只有八部众的人才有辉光,难道这少年并不是普通人?
她揉了揉眼睛,定睛去看拓跋绍,看不见光芒了,或者只是错觉。
一个宫女静悄悄地走进来,施了一礼:“请公主晋见皇后。”
无双点了点头,跟着那宫女向着刚才的高阁而去。走到阁外,见高阁上挂着一块牌
篇,上写孤寒阁三个字,皇后的居所居然叫这种名字,颇有些不祥之感。
进了高阁,见刚才那个丽人仍然临窗而立,清风徐来,吹得那丽人衣袂飞扬,如同
谪仙,连无双见了,都不由地暗暗喝了一声彩。
她施一礼,道:“秦国姚无双参见皇后。”
那丽人转过身,脸上的神情颇为冷漠,她淡淡地说:“你就是那个姚无双。”
无双微微一笑:“不错,我正是那个姚无双。”
皇后淡然道:“听说你很聪明。”
无双心里暗叹,这魏国的人对于别人是否聪明这件事情似乎都很介意。她道:“只
是谬赞而已,无双区区小女子,如何称得起聪明二字。”
皇后淡然道:“聪明就是聪明,女子就不可以聪明吗?难道这世上只有男子才能聪
明,女子都必须得臣服于男子之下。”
无双苦笑,心道我只是谦虚,如何便引出这般感慨。她道:“如皇后这般秀外慧中
,当然比一般的男子都强得多。”
皇后似乎对这句话颇为满意,道:“男子与女子并没什么不同,女子却一向居于男
子之下,更有些不知所谓的女子,以为女子无才便是德,真是大大的荒谬。”
无双笑道:“正是。如皇后这般才德咸备,方才是女子的典范。”她其实也并不知
道皇后是否才德兼备,但想这样称赞皇后总是没有错的。
谁知皇后忽然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谁告诉你我才德咸备了?”
无双一怔,苦笑道:“皇后如此端庄华贵,又独有一番见识,自然是才德咸备了。”
皇后淡淡地道:“才倒也罢了,德却未必就有。”
无双心里一动,这皇后倒真地与众不同,很少有人敢于承认自己无德的。她不由又
仔细地打量起皇后,见她的面容极是美丽,但脸色却是异常苍白,全无血色,一双眼睛
中隐隐带着哀伤之意。无双心道,她已贵为皇后,还有什么事不如意吗?
皇后道:“绍儿似乎很喜欢你,他和我说想纳你为妃。”
无双眼珠转了转,笑道:“清河王人物风流俊雅,世间罕有,虽然爱好独特,却也
无伤大雅。无双若是有福能常侍清河王左右,自然是无双的福气。只是秦魏两国虽是兄
弟之邦,却素有嫌隙,就算无双愿意嫁给清河王,只怕魏主也未必就同意。”
皇后淡然道:“你这是拒绝了?”
无双道:“无双身在魏国,又怎么敢拒绝皇后的颐诣?”
皇后微微一笑:“你这样说,是指责我以强凌弱,欺负你一个孤身女子吗?”
无双道:“无双不敢。想必以皇后这样神仙般的人物,也不会做这种令人不齿的事
情吧!”
皇后淡然一笑:“你说得不错,皇上确是不会应充这门亲事,以他的德行,见到你
这样的美女,只怕是想纳为己有了,如何又舍得让你另嫁他人?”
无双不由苦笑,居然有妻子如此评价丈夫的。
皇后道:“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不会让他染指于你。因为我已经决定将你嫁给绍儿
。”
无双一怔,道:“皇后难道真要逼迫无双?”
皇后笑道:“这确是令人不齿的事情,有德之人必然不齿为之。不过刚才我已经说
过了,我未必就是有德之人,我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逼别人做他不想做的事情。你既然
不愿意嫁给绍儿,我就偏偏要将你嫁给绍儿。”
无双苦笑道:“这又是为何?”
皇后笑道:“只要是别人觉得痛苦的事情,都会令我快乐,这就是原因。”
无双愕然,居然有这么古怪的女人。她便也不再拒绝,微微一笑道:“即得皇后成
全,那无双就恭敬不如从命吧!”
无双如此爽快地答应了,皇后也是一怔,她熟视无双的双眼,见无双笑咪咪地看着
她,即看不出喜悦,也看不出愤怒,她道:“果然不愧是姚无双,你为何不再拒绝?”
无双笑道:“既然无法拒绝,又何必白费力气呢!”
皇后道:“好,识实物者为俊杰,你果然很聪明,既然你也同意了,那么婚期就定
在明日吧!”
“明日?!”无双惊道:“那么快?”
皇后莞尔一笑:“这样的喜事,当然是越早办越好。”
无双苦笑道:“可是皇后至少应该派人先通知我父皇。”
皇后笑道:“等你成了我的儿媳妇,我自然会派人通知你父皇。秦魏两国结成秦晋
之好,你父皇欢喜还来不及呢。”
无双道:“可是纳妃这样的事情,至少应该选一个黄道吉日,而且至少要隆重其事
,才能显出魏国的诚意。”
皇后笑道:“这你就不用担心,明日正好是本月之中最吉之日。至于婚礼方面,虽
然只有一日的准备,但我保证这必将是一个诸国少见的盛事,只要我一声令下,在明日
午时之前,婚礼的一切事宜就会准备停当。”
无双眨了眨眼睛,笑道:“看来皇后殿下运筹帷幄,成竹在胸,只怕魏国的真正主
人未必是魏主,反而是皇后殿下。”
皇后冷笑道:“你说这种话,不怕砍头吗?”
无双笑道:“我既然是你的儿媳妇了,若你想叫我难受,又怎么会那么快就杀了我
?”
皇后冷笑道:“不错,我确是不会杀你,但我可以割下你的舌头。没有舌头的女人
,还是可以做我的儿媳妇。”
无双苦笑,立刻闭上了嘴。她近来虽然屡处忧患之中,但却总能随机应变,游刃有
余,但此次遇到的这个女子,却使她有些一筹莫展的感觉。
她施了一礼:“若是皇后没有别的吩咐,无双就告退了。”
皇后淡淡道:“乖乖地回去等着做我的儿媳妇,不要想玩什么花样,这里不是秦宫
,没有什么事能够逃过我的掌握。”
无双微微一笑,“无双知道了。”
她虽然表面顺从,却绝不会就这样乖乖地任人摆布,心中已经在思索对策。
才一退出孤寒阁,便见拓跋嗣站在阁外,她心里暗喜,现在只能依靠他了,她立刻
脸现愁容,泫然欲泣。
拓跋嗣一见她出来,忙迎上去道:“皇后见你了?她有没有难为你。”
无双垂下头,默不作声。
拓跋嗣道:“发生了什么事?皇后真地难为你了吗?”
无双轻叹:“无双命苦,皇后逼迫我嫁给清河王。”
拓跋嗣一惊:“什么?她居然这样做?”
无双叹道:“我孤身在此,只能任人鱼肉。”
拓跋嗣脸上便现出不平之色:“你是我带来的,原是为了交换饕餮兽,她居然这样
逼迫于你。”
无双叹道:“我也不敢怨恨齐王,只是清河王为人古怪,若是无双真地做了他的妻
子,只怕命不久矣。”
这话立刻激起了拓跋嗣的敌恺之情,他本就极痛恨这个弟弟,一想到他平日的种种
作为,更觉得不可任由无双嫁给他。
他道:“我带你去求太后,请她取消这门亲事。”
无双道:“若是太后可以替无双作主,那真是谢天谢地。”
拓跋嗣脸上却现出忧色:“我小的时候奶奶是极疼我的,但自从那个女人来了以后
,奶奶也变得不太一样了。”
无双心里一动:“那个女人是指皇后吗?”
拓跋嗣喟然叹道:“本来奶奶很慈爱,可是她来了以后,奶奶便深居简出,经常几
天都不见人。”
无双道:“为何会这样?太后与皇后不和吗?”这本是魏国内的隐事,她是不方便
询问的,但此时与她性命尤关,她也顾不得许多了。
拓跋嗣脸上现出极古怪的神色,道:“那是她们的事情,我怎么知道。”
无双便不再追问,虽然拓跋嗣说他不知道,但显然太后与皇后不和已经是不争的事
实了。若是如此,太后阻止这门亲事的可能性就大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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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双与拓跋嗣同时看见天上飞着的一对孤雁。
雁的头顶中都有一束白色的羽翎,如同白发。那对雁离群飞翔,似不屑与群雁为伍
。雁唳西风,其境甚是萧瑟。
未央宫外遍植的黄花都纷纷开放了,全无宫人在此走动,这宫虽然也在魏宫之中,
却又似离群索居,不与众人为伍。
如此萧瑟的情形,连无双看了都心寒,她道:“为何连宫人都没有?”
拓跋嗣叹道:“奶奶谁也不愿意见,每日只有一名宫人照顾她的饮食起居而已。”
他大声道:“嗣儿向皇祖母请安。”他的声音甚是清朗,在空旷的宫宇间深入浅出
,游离不定,更增了一丝萧瑟之意。
过了半晌,才有一个老年的宫娥蹒跚着走出来。
拓跋嗣对那老年宫娥甚是客气,连忙恭身行礼道:“曹婆婆,嗣儿向皇祖母请安来
了。”
那宫娥抬起昏黄的双眼,怔怔地看了拓跋嗣半晌才道:“是齐王来了,老奴给您请
安了。”她摇摇晃晃地就要下跪。
拓跋嗣连忙扶住她:“曹婆婆不要客气,皇祖母可安好。”
曹宫娥咳嗽了两声,“太后贵体欠安,不见人。”说罢就要转身回宫。
拓跋嗣连忙拉住她:“曹婆婆,我有急事见太后,请给通报一声。”
曹宫娥道:“太后刚传的懿旨,说今天谁都不见,我通报也没用。”
拓跋嗣忙道:“嗣儿这件事一定要今天禀报,过了今天就太迟了,请婆婆无论如何
通报一声。”
曹宫娥翻着白眼,很不奈地道:“让我通报是没问题的,但就算通报也没用啊,皇
上来了太后也不见的。”
拓跋嗣道:“求您,无论如何也要通报一声。”
那曹宫娥似极为不满,但总算勉勉强强道:“好了,我就进去通报一声。”
她蹒跚着向宫内行去,一边走一边还唠叨不休。无双笑道:“你们这里还真有趣,
奴才比主子的架子还大。”
拓跋嗣道:“她是跟着太后从娘家来的,从小看着太后长大,谁都敬她三分。”
过了半晌,那曹宫娥才慢腾腾地走出来:“太后说了,她不见人,有什么事改天再
来吧!”说罢,但又要转身回宫。
拓跋嗣急道:“但这件事很是紧急,我一定要见到太后。”
曹宫娥道:“太后不见你,我也无法,齐王还是请回吧!”
拓跋嗣眉头微皱,转头去看无双,无双叹道:“看来真是无双命苦,齐王也不必勉
强了,就让无双嫁给清河王吧!”眼中清泪涟涟,似乎马上就要哭出来了。
拓跋嗣心中不忍,他本是一个极冷静的人,但不知为何,见到无双后就时时牵挂着
她,只觉得若是让无双嫁与清河王实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还不若嫁给自己的好。
这种念头一生出来,便一下子变得极端强烈。
他一把拉起无双,向着未央宫内奔去,这宫中本也没有什么侍者,曹宫娥虽然急道
:“齐王,你这样冲进去,太后会责怪你的。”却因为年老体衰,完全无法阻拦他。
拓跋嗣头也不回道:“曹婆婆,真对不起你,这件事情实在是太重要,我一定要现
在就见太后。”
两人奔入未央宫,只见宫中挂着极厚重的窗帘,将阳光都挡在外面,虽然外面天清
气朗,这宫内却甚是黑暗。
一道布幔从屋顶一直垂到地面,布幔之后隐隐现出一榻,榻上似乎卧着一个人。
拓跋嗣在幔前跪下道:“嗣儿向皇祖母请安。”
布幔后的人“哼”了一声,道:“嗣儿,你好大胆,居然敢闯宫。”
那人一开口说话,无双心里就是一动,这太后说话的声音为何与皇后如此相似?
拓跋嗣道:“只因此事万分紧急,关系嗣儿的一生,若是今日见不到皇祖母,一切
就太晚了。”
太后似乎冷笑了一声道:“什么事如此重要?”
拓跋嗣道:“这位是姚秦的公主无双,是嗣儿带回代京的,为的就是交换被刘勃勃
带走的饕餮兽。但皇后却要强迫公主嫁与清河王,此事关系甚大,若是姚秦因此而牵怒
于魏国,不愿交还饕餮兽,却该如何是好?”
太后淡淡地道:“饕餮兽虽然神异,但以我魏国之强盛,就算没有了它又如何?”
拓跋嗣微微皱眉:“饕餮兽到底是神器,如今群候争战,多是想得到神器之一,难
得我们魏国得天独厚,”
太后喝道:“你今天的话太多了。”
拓跋嗣似也觉得自己说得太多了,道:“无论如何,公主是嗣儿带来的,嗣儿一定
要保证公主的安全。”
太后嗤笑:“就算是嫁给你弟弟,也未必就不安全。”
拓跋嗣道:“可是公主并非心甘情愿,此事若是传了出去,岂非被别国的人笑话。”
太后默然,半晌才道:“你这么心急,只怕不只是为了魏国的体面,难道你也喜欢
这个姚无双。”
拓跋嗣一怔,吱唔不语。
太后笑道:“果然如此,你与你弟弟什么事都要争,连女人也要争。”
拓跋嗣皱眉道:“他又如何与我相比,他是,他是,”
太后道:“他是什么也轮不上你评价,即是皇后已经许下了婚事,若我再从中作梗
,倒显得我故意与她相争。”
拓跋嗣脸现不屑之色:“她又如何与您想争,论地位您是太后,她是皇后,论出身
,她是她是,”他迟疑不语。
太后淡然道:“不要在外人面前谈这件事。”
拓跋嗣道:“太后一向疼爱嗣儿,嗣儿也从无所求,这一次,是嗣儿唯一的请求,
请太后看在我死去的母亲的份上,帮嗣儿这个忙吧。”
太后忽然一笑:“既然这个女子对你如此重要,我倒有个计较,你与绍儿一向针锋
相对,互不相让,若是你们真地爱这个女子,得到这个女人的那个人就要主动放弃太子
之位。”
拓跋嗣一怔,放弃太子之位,这对于他来说,实在是损失太大。他踌躇不语,不由
地望向无双,见无双一双妙目也幽幽地望着自己,他虽然心下迟疑,但被无双的双眼一
瞧,便下意识地道:“嗣儿愿意放弃太子之位。”
太后莞尔一笑:“你倒是个痴情种子,若是你弟弟也愿望为了这个女子放弃太子之
位,那么你们两个就得比试三场,谁若能胜出两场便可得到这个女子,而输得一方则得
到太子之位。”
拓跋嗣咬了咬牙,“好,我愿意。”
太后道:“你考虑清楚,若你真地放弃了太子之位,你母亲可就白死了。”
拓跋嗣眼圈一红,“嗣儿自知不孝,辜负了亡母的一翻心意,我,我”他心里端是
委绝不下。
无双虽不知他母亲为何而死,但一见他神情,就知道他已经开始迟疑,她索性以退
为进,道:“齐王千万不可如此,江山社稷重愈泰山,无双只是区区女子,又如何能够
与江山社稷相提并论。”
她哽咽道:“还是让无双嫁给清河王吧,以免徒生事端。”
拓跋嗣见无双如同梨花带雨般,心中大是不忍,将心一横道:“嗣儿日后到了地下
自会向母亲请罪,我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公主嫁给他的。”
太后笑道:“既然如此,你先回去等候消息,若是绍儿也一样选择这个女子,我便
会安排你们比试的事情。”
拓跋嗣迟疑地看着无双。
太后道:“你不必担心,她在我这里,没有人敢为难她。”
拓跋嗣又施了一礼,退出未央宫。
太后冷笑道:“他已经走了,你不必再演戏了。”
无双眨了眨眼睛,“太后在说什么?无双听不懂。”
太后冷笑道:“你的一翻做作无非就是让嗣儿为了你而甘心放弃帝位,你骗得了嗣
儿,却骗不了我。”
无双笑道:“太后果然和皇后一样的聪明,只是我却有些奇怪,太后刚才的安排,
似乎就是唯恐自己的两个孙子不自相残杀。我是秦国的人,不安好心,理所当然,太后
是两位王爷的祖母,为何也不安好心?”
太后冷冷地道:“你的话太多了,又聪明话又多的女子通常都不会有好下场。”
无双笑道:“太后不会也想割下我的舌头吧?”
太后拂袖而起,向着内室而去,一边走一边道:“你就呆在这里,不要想玩什么花
样,也不许离开,若是你左腿走出这个门,我就砍断你的左腿,右腿走出这个门,我就
砍断你的右腿。”
无双笑道:“要是双腿一起走出去呢?”
太后冷笑道:“两个腿都没有的美人,不知道他们还会否争着要。”
无双笑道:“太后请放心,结果没出来以前,我是不会离开的。”她心里暗道,太
后分明极痛恨自己的两个孙子,这根本没有道理。
不知为何,她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只觉得太后与皇后极为相似,相似得简直就象是
一个人一样。她很想看一看布幔后的太后是什么样子,但她也知道此时万万不可如此。
她便在一张椅子上坐下,只觉得未央宫一下子便安静地如同墓地一般。听得窗外一
声雁唳,她不由抬起头,原来正是那双孤雁。
她心里便不由地忧伤起来,流火,已经好久没见到你了,你到底如何了?为何到现
在都没有来找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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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火并不确知他在冰阵中被困了多久。天空永远是一片奇异的灰白色,时时有瑰丽的光
环在北方闪现。
他觉得自己越来越衰弱,狼族与夜叉的争执似乎正在吸尽他的精血。
他盘膝趺坐,全身上下都结上了厚厚的冰霜。
脑海中一片混乱,一些早已被遗忘的往事交错出现在眼前。
母亲总是很忧伤,她从未笑过,经常会望着南方出神,当他询问她时,她便会回答
,因为他的父亲就在南方。
他不知道母亲是否已经知道了父亲的死讯,或者她只是故做不知罢了。
他自小接受极严格的训练,灵力一天天地增强起来,每天监督他练功的便是如风叔
叔。
如风,人如其名,他在雪狼之中奔跑的迅速最快,其实当他全速奔跑的时候,他早
已经超越了风。他如同任何雪狼一样,长着银白的长发,淡黄色的眼眸,每当他奔跑时
,他的长发便如同风般地在身后飘飞着。
他亦很少笑,总是沉默地跟随着母亲。
即便他还年幼,却也能够感觉到如风对母亲的情意,然而母亲却总是故做不知。
他经常与如风比试灵力,如同人类的比武过招,最初时他根本无法靠近如风,只要
是如风轻轻一挥手,他便会被重重地摔出去。
但他却有着百折不挠的天性,无论摔倒多少次,他都会爬起来。如风说他有着狼族
最可怕的天赋,就是永远不怕失败。他很快就可以与如风对招,虽然他仍然失败,但他
进步之快,却使如风深觉恐惧。
他八岁那一年,最后一次与如风比试灵力,因为自那以后,如风再也没有什么可以
教他的了。
便是那一天,他第一次击败了如风,他看见如风脸上若有所失的神情。但他那时只
是一个孩子,并不能确知那种神情所代表的意义,他只是单纯地想,如风应该与他一样
的欢喜吧!
接着他便听到了群狼的嚎叫,这嚎叫声如此地凄厉,使人不由地寒毛直竖。如风的
脸色变了,群狼从未发出这样的嚎叫,除非是……
他们向着群狼嚎叫的方向奔去,看见狼群惶恐不安地在雪地上兜着圈子,他的母亲
倒在地上,不知生死。
他连忙向母亲奔去,母亲还未死,却也只剩下一口气。他看见母亲苍白的面色,母
亲是几日前离开雪狼之地的,他不知道她去了何处,她也未向任何人交待。
母亲微笑着抚摸他的脸,“流火,我就是要死了。”
他怔怔地看着她,怒火更胜了悲伤,“是谁杀你?是谁?”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母亲仍然微笑:“你想报仇吗?”
他用力地点点头,眼中的怒火已经将泪水蒸干。
“不必了,就算没有他,我也一样会死。十年前我受了重伤,但你父亲为了救一个
人类的女子将唯一的一颗灵药给了那个女子。这十年来,我的内丹早已经被毁坏,只是
因为你的原因,我才努力地活下去。”
他从不知道母亲与父亲之间的事情,母亲也从未提起,然而此时他却不由地怨恨父
亲,为何不救母亲而去救一个微不足道的人类?
似乎看出他的想法,母亲道:“你觉得人类微不足道吗?”
他点头。
母亲喟然叹息:“对于你父亲来说,人类却是如此重要,甚至重过了他的生命。”
他看见母亲眼中的泪水,然而母亲却仍然在微笑。
“我死了以后,你一定要坚强,一定要坚强。”
他终于失声痛哭:“告诉我,是谁杀你。”
母亲叹息:“你真是一个执着的孩子,听母亲的话,不要再想报仇的事。还有,一
定要坚强,答应我,要坚强。”
他用力点头,“我会坚强,就算没有母亲,我也一样会坚强。”
母亲怜爱地看着他,“你长得真象你父亲。”
她抓住他的手:“记住,不要干涉人间界的事情。”
“记住,不要干涉人间界的事情!”
“记住,不要干涉人间界的事情!”
流火一下子睁开眼睛,眼前的幻象如同烟雾一般地消失了,我会坚强,我一定会坚
强。
他的目光忽然见到冰阵之中一丝奇异的闪光,虽然冰阵之中处处反射着太阳的光芒
,但那丝光亮却有些与众不同。
他忽地向着那丝亮光掠去,一缕劲风从他的指尖射出来。
一个人影蓦得出现在眼前,“叮”地一声轻响,他发出的指风似乎打在什么东西上。
忽然之间,冰块向着四处散开,本来层层叠叠的冰阵便如溶入空气之中一样,一下
子消失不见。雪原仍然是雪原,一望千里,平坦无垠。
一个极美丽的女子手持一面银镜站在他的面前。
那女子笑道:“流火果然不愧是流火,居然可以从蜃影阵中脱离出来。”
流火微微一笑:“罗刹族的人?”
女子笑道:“不错,我就是罗刹族的颜清。”
流火道:“我与罗刹素无瓜葛,你为何要暗算我?”
颜清笑道:“你虽然与我族无瓜葛,但我的先祖却因你父亲而死。”
流火皱眉道:“若是你说啖鬼,我可没承认他是我父亲。”
颜清道:“你不承认也改变不了你是他儿子的事实,当年若不是你父亲贪生怕死,
临阵脱逃,我的曾祖父也不会死在提婆族人的手中。”
流火苦笑道:“那好象都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你也根本不可能见过你曾祖,不会
为了一百多年前的旧事就要找我报仇吧?”
颜清道:“有何不可?而且你还是夜叉的后代,罗刹族与夜叉族向来水火不容,若
是我能杀了你,就可以成为族中新的圣女。”
流火道:“谁说我是夜叉的后代?我是雪狼族的妖怪,与夜叉全无关系。”
颜清道:“我听说你很痛恨你的父亲,看来传闻所言非虚。可惜的是,你根本就无
法摆脱你夜叉族的本质,否则也不会陷身于我的阵中。”
流火道:“看来你的灵力不弱,既然你那么想杀我,现在正是最好的机会,为何还
不动手?”
颜清道:“没有十成把握杀你以前,我是不会动手的,不过我也一定不会放过你,
所以你以后要小心了,因为我会随时出现,说不定哪一次就会要了你的命。”她说罢,
身子忽然旋转了起来,流火只觉得她的周围升起了一团烟雾,将她的身体完全笼罩在里
面,过了片刻,那烟雾随风而逝,颜清也已经不见了。
幻术,为何罗刹族的人会使用如此高明的幻术?
幸而颜清不知道流火的灵力并未完全恢复的事情,流火在刚才一击之下已经用光了
所有的灵力,如果颜清趁机攻击他,他一定全无还手之力。
流火看了看天色,璎珞,已经离开你很久了吧!他向着南方疾奔而去。
雪原之上又变得空无一人,只剩下风声呼啸而过。一个人忽然从雪地上站了起来,
他身着白衣,刚才显然是俯身于雪地之上。他似乎十分精于在雪地上隐身的法术,如果
他不站起身来,便任谁也无法分辨出哪里是冰雪,哪里是他。
他注视着流火逝去的方向,目光中忽然现出极痛恨的神情,只听他咬牙切齿道:“
流火,就算你不承认,你也依然是夜叉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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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暗下来了,那个年老的曹宫娥终于蹒跚着走了进来,她手中托着一个银盘,重重
地放在无双面前,盘中是一些还颇为精致的食物。
曹宫娥似乎很是厌恶无双,冷冷地说:“吃吧!”
无双笑道:“太后呢?”
曹宫娥道:“太后在哪里还需要向你报告吗?”
无双笑道:“当然不必,我只是想知道清河王是想要我还是想要江山。”
曹宫娥脸上现出极是怨毒的神情:“你这种女人,就巴不得男人们都为了你而互相
残杀。”
无双眨了眨眼睛:“看来清河王一定是选择了要我,否则你也不会那么说。”
“就算他们都想要你又怎么样?你看着吧!皇后一定不会让你活着。”
无双道:“看起来你好象比太后更关心两位王子。”
曹宫娥道:“谁说太后不关心两位王子?”
无双笑道:“可是是太后要两位王子决斗的。”
曹宫娥道:“都是因为你,长得美的女人都是一样。若我是太后,我就用刀划花你
的脸,免得两位王子为了你这种小妖精而争斗。”
无双道:“就算没有我,两位王子一样会争斗,想必他们已经争斗了十几年了。”
曹宫娥道:“你又如何知道?”
无双笑道:“大王子与小王子势同水火,你当然比我更清楚。一般的皇家之中,王
子之间都是明争暗斗,也不足为奇,只是象他们这样毫不掩饰就有些奇怪了。”
曹宫娥冷笑道:“你想知道什么?你这个讨厌的女人,我应该劝说太后,让她割掉
你的舌头,免得你那么多嘴。”
无双笑道:“怎么你们都喜欢割人的舌头?你现在说话的语气倒有点象是皇后,我
觉得你更象是伺侯皇后的。”
曹宫娥狠狠地瞪着无双,半晌才咬牙切齿道:“要是两位王子有什么闪失,太后不
会放过你的。”
无双悠然道:“我倒觉得太后更愿意两位王子有些闪失,最好两败俱伤,那样她就
开心了。”
曹宫娥道:“你胡说什么?那根本就不是太后的意思。”
无双道:“不是太后的意思又是谁的意思?”
曹宫娥一怔,她似乎猛然查觉自己说得太多了,她转过身蹒跚着向外走去。
无双看着她的背影,心里不由疑惑,到底是怎么回事?这魏宫之中,处处透着古怪
。布幔之后显然已经没有人了,太后去了哪里?
她拿起饭菜就吃了,吃完后便倚着榻睡下。整整一夜,她虽然一直熟睡,却也查觉
到太后根本就没有回来。
一个夜不归宿的太后?她又有什么秘密?
大海的声音!
是一个海岛,天空一碧如洗,几朵白云悠闲地挂在天边。孩童嘻戏的声音从不远处
传来,他们自由地在海水中游泳,如同鱼儿一般自在。
在作梦吗?
无双想,明明是在魏宫之中,为何忽然到了这个海岛?一定是在作梦吧!
璎珞!?
几乎是在验证她的想法一样,她立刻便看见了璎珞。
璎珞身着一袭雪白的轻衣,牵着两个女孩在海滩上走过来,当她经过无双身边的时
候,她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停下来向着无双的方向仔细地凝视。
一个女孩问:“璎珞姐姐,怎么了?”
璎珞道:“有人在看我们。”
女孩疑惑地四处张望:“没有人啊!”
璎珞一双明亮的眼眸如同闪电般地射向无双,虽然无双知道她不可能见到她,但她
却仍然觉得似乎被这双眼睛看得无所遁形。
无双心里一动,璎珞可以感觉到她吗?就算是在梦中,她也一样能够感觉到她吗?
另一个女孩忽然道:“有船来了。”
果然,一片孤舟如飞而至,船头站着一个黑衣的少年。那少年负手而立,意态颇为
飘逸出尘。
“是夜叉族的人。”
破邪!无双想,破邪应该也喜欢璎珞吧!
船未到岸边,破邪便飘然跃起,在空中转了个身,轻飘飘地落在璎珞对面。他身着
黑衣,长袍广袖,衣袂随风而舞,更平添了几分潇洒。他对着璎珞拱了拱手道:“在下
破邪,见过璎珞姑娘。”
璎珞道:“夜叉族少主大驾光临,有失迎迓。”
破邪笑道:“今日冒昧来访,只望姑娘不见怪就好,怎么还敢有劳姑娘迎接。”
璎珞微微一笑:“八部众同气连枝,如同兄弟姐妹一般,少主何必这么客气。”
两人正寒喧间,忽听海上波涛汹涌,只见流火站在一头巨大的鲸鱼之上,向着小岛
游了过来。那鲸鱼被流火控制,无法游下海去,只得乖乖地在海面上疾游,激得海水四
散飞溅。
两个小女孩见了,都纷纷拍手叫好,一起奔到海边观看。
破邪一见到流火脸色便沉了下来,沉声喝道:“大胆妖怪,你居然敢到那迦族的圣
地来捣乱,你不想活了吗?”
他却未见到璎珞的脸上正在悄悄地泛起一丝笑意。
那鲸鱼眼见到了岸边,忽地用力一跃,一下子便落在沙滩上。流火从鲸鱼上跃下,
笑道:“连璎珞都没说话,你那么心急做什么?”
两个女孩早跑到鲸鱼之旁,又是赞叹又是抚摸。
破邪道:“璎珞姑娘的名字又是你叫得的吗?你这妖怪,再不离开,休怪我手下无
情。”
此时一个女孩也正问道:“你是怎么让它听你的话的?”
流火理也不理破邪,反而笑着对那女孩道:“我叫它听话,它又怎么敢不听,你想
不想骑在它身上试试?”
女孩连忙拍手道:“好啊好啊!”
另一个女孩道:“我也要我也要!”
流火笑道:“一起上去好了!”抱着两个女孩上了鲸鱼,一掌击出,那鱼又飞回到
海里,在海面上疾游。两个女孩咯咯笑个不休,似乎觉得这是世界上最有趣的事情。
破邪见流火只顾与女孩嘻戏,全不将他放在眼中,他又是气又是怒,道:“妖怪,
今天我就除去你,为民除害。”
流火笑道:“你能追上我再说。”
他转身一跃也上了鲸鱼,笑道:“我们到大海深处去吧!”
女孩连忙拍手:“好啊!快走!”
流火一掌击在鲸鱼之上,鲸鱼立刻向着大海中游去。
破邪气得顿足,一跃上了小船,向着他们追去。
转眼之间,四人便去得远了。海滩上一下子就变得安静下来,璎珞目送着他们离开
,忽得转身向着无双道:“你一直看着我,你到底想知道些什么?”
无双一惊,我想知道些什么?璎珞,你的生命,他们都说那是我的前生,我本与你
无所瓜葛,可是你的影子却又无时不在。
忽听曹宫娥的声音冷冷地响起:“你还睡呢?太后叫你去呢!”
她一惊,从梦中醒过来,乾坤朗朗,璎珞已经消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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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双第一次见到太后的时候,她终于明白为何自己会一直把太后当成皇后,因为她们两
个人根本就长得一模一样。
她被曹宫娥带到御花园中时,拓跋嗣与拓跋绍都已经在这里等候。
凉亭之中坐着一个雍容华贵的女子,她本以为这是皇后,但当曹宫娥跪下称太后时
,她才知道,这人居然是太后。
她疑惑地望向拓跋嗣,见拓跋嗣脸上带着颇为尴尬的神色。他低声道:“太后与皇
后本是孪生姊妹,皇后今天是不会出现的,只要有太后的场合,皇后都会避开。”
太后与皇后是孪生姊妹,她知道自己脸上的神情也必然古怪得很。他们并非是汉人
,伦常道德也不似汉人般严厉,但娶自己的阿姨为妻已经是很奇怪的一件事,更何况这
位阿姨还和母亲长得一模一样。
无论太后或者皇后看起来都只似一个艳丽的**,但显然她们已经十分年长了。现在
她终于明白魏宫之中的古怪,也明白为何拓跋嗣如此痛恨拓跋绍,自己的兄弟是由祖母
的妹妹生的,如此荒谬之事,也真地不多见。
太后道:“嗣儿绍儿,你们可考虑清楚了,真愿意为了这个女子而放弃江山?”
拓跋绍笑道:“正是如此,反正这江山本也不是我的,连大哥都愿意放弃,我又何
必那么在意。”
拓跋嗣看了无双一眼,道:“虽然嗣儿的生母早因我的皇储之位而亡故多时,嗣儿
如此做,实是对不起泉下的生母。然而嗣儿却不得不如此,实是因为嗣儿不能眼见着公
主违心地嫁与自己不喜欢的人。”
无双心道,这个人倒是挺好心,只是他却又如何知道我是否喜欢他。
果然拓跋绍笑道:“大哥就知道公主心属于你?我看公主也未必就喜欢你。”
拓跋嗣怒道:“至少我不会如同你这般变态,将女子试做玩物。”
太后道:“好了,你们不要争了,既然你们都想娶公主为妻,我现在就设下三个试
题,只要其中一个能够胜出两局,便可以成为公主的夫婿。”
拓跋绍抢着道:“太后快说,是什么题目。”
太后道:“我们拓跋家一向精通音律,无论是哀家或者皇上都能吹奏胡笳。这第一
道题目,就是要你们各自吹奏一遍胡笳十八拍,我已经请来京城之中最著名的胡笳师傅
,请他们集体评判是谁吹得更加好一些。”
拓跋嗣道:“好,嗣儿先吹。”他瞧了拓跋绍一眼,心道你平日全不吹奏胡笳,这
一次你必输无疑。
这胡笳十八拍本是蔡文姬归汉之时,依匈奴乐曲所作,曲风凄凉哀伤又颇有游牧民
族的粗犷豪放。胡笳本是北方民族喜爱的乐曲,拓跋嗣随身便带着一个。
他拿出胡笳依十八拍的旋律吹了起来。无双虽然已经知道他十分擅长吹奏胡笳,但
此时他全心吹奏更与随便吹的不同。只觉得这曲子吹得真是荡气回肠,旁边一众胡笳师
也听得摇头晃脑,脸上大有钦佩之色。
一曲吹毕,太后点头道:“还不错。”
无双心道若是这样只能算还不错,那要怎么样才能算好呢?
“绍儿,你可有胡笳?”似乎太后也知道拓跋绍从不吹奏胡笳,因而有此一问。
拓跋绍道:“绍儿没有。”
太后便拿起身边的一个锦盒:“那么你就用这个来吹吧!”
那锦盒打开后,里面放着一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胡笳,然而在胡笳的顶端却雕着一
条张牙舞爪的小龙。龙似是象牙所制,全身呈淡黄色。
拓跋绍道:“若是用囚牛笳吹出来,大哥就算输也不会输得心服口服,我看我就用
大哥用过的那支笳来吹吧!这样才能显出我是否比大哥更加精通音律。”
拓跋嗣冷笑道:“就算你用囚牛笳来吹,我也不会觉得有何不公的。”
拓跋绍笑道:“我可不想占你的便宜,以免落得日后的口实。”
拓跋嗣冷笑道:“好,还算你光明磊落。”
拓跋绍接过拓跋嗣手中的胡笳,只轻轻地吹了几个音节,无双心里便是一动,她虽
然不很精通音律,而拓跋绍与拓跋嗣吹奏胡笳的本事又确是人间罕有,本是很难较出高
下。无双听了拓跋嗣吹奏胡笳,但已经以为就算是蔡文姬再世,也未必就可以吹出这样
动听的胡笳。但现在拓跋绍一吹,只觉得他的笳声之哀伤,似已经进入了骨髓之中,那
不似是从胡笳吹出的声音,反而象是发自灵魂深处。
拓跋绍一曲吹完,众人皆是默然不语,似乎仍然被那笳声的凄惋所摄,无法自拔。
众胡笳师低声议论了半晌,才有一个胡笳师道:“启禀太后,两位王子吹奏的胡笳
皆是精妙已极,本来以我辈浅鄙,是不足以评价的。”
太后点头道:“你们确是不及他两人,姑且评之。”
胡笳师躬身道:“大王子的笳声沉稳坦荡,哀而不伤,吹得是胡笳十八拍,却有王
者之风,实在已经是乐曲之中的极品。然而小王子的笳声虽不及大王子的笳声中自然带
着贵气,却纯以情而发,曲折婉转之处,让闻者伤心。两位王子的笳声都如此精妙,实
在是难以分出高下。”
太后皱眉道:“你只需秉公而评,不必有所顾忌。”
胡笳师道:“若一定要勉强评之,单从音乐上的造诣来看,小王子略胜一筹。”
太后点头道:“正是如此。”她望向拓跋嗣:“嗣儿,这一场判你弟弟胜了,你可
服气?”
拓跋嗣道:“皇祖母是此道高手,皇祖母都如此说了,嗣儿怎会不服?”
太后微微一笑:“下面还有两场,你若是两场全胜,仍然可以赢得秦国公主。”
拓跋嗣道:“请皇祖母出题,嗣儿不会再输。”
无双不由转头望向拓跋绍,见拓跋绍手持胡笳,当风而立,衣袂飘飘,秀美不凡,
实在是人中龙凤。象这样的一个人,若只是这样站着,任谁都会生出亲近之心,但他却
偏偏个性古怪,做的事情残忍非常。无双心里忽然一动,她似乎又一次在拓跋绍的身上
看见了辉光,桔红色的辉光,然而只是一瞬间,那辉光便消失不见。无双心道:难道又
是错觉?
“这第二道题目,是要考试你们两人的兵法。”
一个将军走上前来,详细解释了第二道题目。拓跋嗣与拓跋绍两人分别带领十名士
兵,站在皇宫东西两个城楼上,在城楼上,分别竖着一面写有“嗣”字的旗和一面写有
“绍”字的旗。两个所要做的事情,便是尽量冲到对方的城楼上抢到带有对方名字的旗
,然后跑回到自己所在的城楼上。并且写有自己名字的旗也必须在自己的城楼上,这样
便算赢了。
虽然两人只率领十名士兵,这道题目也如同游戏,但若真想得胜,却不异于战场作
战。
两人分别带着十名士兵上了城楼,两面写有两人的大旗也竖了起来。两座城楼之间
,分布着亭台楼阁,水榭宫院,若是想要保住自己的旗子,并且抢到对方的旗子,一定
要攻守兼备才行。
只听得一声号响,算是比赛开始了。
却见拓跋绍一方,拓跋绍带了六个人冲下城楼,另有五人守在城上。
无双虽然不通兵法,心里已经在暗想,若是留有五人守城,岂非进攻的力量就薄弱
了?
再看拓跋嗣一方,见拓跋嗣留了两个人守在城上,他带着剩下的八个人冲下城楼。
两方迅速地在中间地方展开战斗。虽然双方的士兵都是年青力壮的,但因为拓跋嗣
所带的进攻人员比拓跋绍所带的进攻人员数目要更多一些,结果逼得拓跋绍一方步步后
退,一直退到城楼上。
这样拓跋绍两边的士兵虽然得以合并,以十一对九,但对方却已经在自己的旗旁边
了。
拓跋绍似乎也已经看出不妥,立刻命两个人离开己方城楼,向拓跋嗣方城楼偷袭。
那两个人虽然到了拓跋嗣的城楼上,却受到另两个人的抵抗。
而此时,拓跋嗣已经抢到写有“绍”字的旗,转身便向自己的城楼奔去。另外八个
人则跟在他后面且战且走。
他们一路走到己方的城楼之下,见拓跋绍派出的两个人也偷了旗,正从城上下来,
而己方的两人则在后面追赶。那两个人与拓跋嗣退回来的九个人迎面遇上,立刻便又被
把旗给抢了回来。
两面旗都在手上,拓跋嗣不再恋栈,全力跑回自己的城楼。
他站在城上挥舞着两面大旗,号角声又一次响了起来。
太后道:“这一场是嗣儿赢了。”
两人回到太后面前,太后道:“嗣儿果然熟知兵法,没有浪费几位老师的一番心血
。绍儿就差得多了,你平日一向贪玩,我听说你许多日都不曾读书,果然就比不上你哥
哥了。”
拓跋绍笑道:“大哥是皇长子,向以国家天下为己任,绍儿如何敢与大哥相比较。”
太后淡然一笑:“若是你大哥胜了,这国家天下就是你的责任了。”
拓跋绍也淡然一笑:“我倒还是宁愿这国家天下是大哥的责任。”
拓跋嗣道:“请皇祖母出第三道题目。”
太后道:“第一道题目是考你们音乐,第二道题目是考你们兵法,这第三道题目本
应考你们武功,但你们两人都自小习武,又经常打架,想必普通的考试难以分出胜负。”
她说到这里,忽听得天空一声雁鸣,她不由抬起头,见天上一双大雁正不离不弃地
飞翔,她心里便忽然生出怨恨之意,这畜生都可双双对对,为何自己却要如此孤独。
她便用手指着大雁道:“你们两人一人射下一只大雁,射不下的那一个便算输了。”
拓跋嗣一怔,心道:“这大雁飞得好好的,为何忽然便要射下来?”他虽然这样想
,却仍然拿过弓箭。却听拓跋绍已经道:“这大雁双双对对,是人间有情之物,为何要
射下来?”
太后眼中有寒意一闪而逝,“我就见不得它们双双对对,若是你们要比,便将他们
射下来。”
无双心里一动,太后此时的神情与皇后一般无二,她心道,虽说是双胞胎姐妹,象
到这个地步的也少见。
拓跋绍迟疑不定,他并非不曾射过雁,但不知为何,见这两雁孤独相伴,他便生出
不忍之意,心道,连畜生都有个伴侣,为何我便要如此孤独呢?
拓跋嗣虽也有些不忍,他到底个性果断,已经拉开弓,只见箭若流星,一下子便射
在前头一只大雁的身上。
那雁唳叫了一声,从天上一头栽了下来,落在皇城之内,已经有小太监奔跑过去将
雁拾了回来。
却见天上剩下的那只雁先是一惊,继而似是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仅不飞走,反而
在皇城的上方绕着圈子哀鸣不已,似乎在哀悼同伴。
拓跋绍心道,你是在悲伤同伴的死去吗?若是只留下你一个,活在这人间,又有什
么意思?他心里一酸,虽然他有祖母父母哥哥,却没有一个人真心想要他来到这个人世
,他自己留在这个人间又有什么意思呢?
他拉开弓,正想将剩下的那只孤雁也射下来。却见那孤雁盘旋了几圈,忽然唳叫了
一声,一头向着皇城之中的假山上撞去。
它本飞得极快,一下子撞得头破血流,落在地上,也是不活了。
旁观的众人都未曾想到一只大雁竟然也如此有情有义,竟然会为了同伴徇情而死。
无双心里也不由地一酸,她看了太后一眼,见太后呆呆地望着大雁,眼中似隐有泪
光。她道:“你嫉妒它吗?”
太后一怔,抬起头,两人四目相对,太后忽然便有了怒意:“我怎么会嫉妒一只畜
生?我是高高在上的皇太后,这世上又有谁是能让我嫉妒的呢?”
无双微微一笑:“若是你不嫉妒它,你又为何一定要它们死呢?”
太后冷冷地道:“你又开始多话了。”
无双淡然一笑,默然不语。
太后道:“这一场算是嗣儿胜了。”
拓跋绍立刻抗声道:“这样不公平,我还未曾射箭。”
太后淡淡地道:“正是如此,我命你们射下这雁,你哥哥只发了一箭,便射下了两
只雁,而你却一箭未发,当然是你哥哥胜了。”
拓跋绍一怔,正想再辩。
太后已经挥了挥手道:“我累了,明天就让嗣儿和秦国公主成亲吧!你们都退下吧
!”
她看了无双一眼:“你别想玩什么花样,跟我回未央宫。”
无双苦笑道:“在您的面前,我又能玩什么花样呢?”
却见拓跋绍怔怔地站着,当无双经过他身边时,只听他低声道:“我不会把你让给
我哥哥,你是我的,谁也不能抢走。”
她一惊,见拓跋绍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眼中隐隐现出一丝危险的光芒。
她不由暗道:他想做些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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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双听见皇城外传来的喧闹声。
在此之前,太后又一次神秘的失踪了,曹宫娥也不知去向,整个未央宫里似乎只剩
下她一个人。她却全没有升起悄悄溜走的念头,虽然太后曾经说过她明日就得与拓跋嗣
成亲,但她却并不担心。
她知道拓跋绍不会就些甘休。
她并不知道拓跋绍如此执着,是因为喜欢她,或者只是为了使他哥哥难过。
她想魏宫中的人们都是如此悲哀而寂寞着,以伤害自己的亲人为活着的唯一目的。
当喧闹声响起时,曹宫娥匆匆忙忙地跑进未央宫,她一眼看见无双,脸上立刻现出
十分怨毒的神情。
这神情是如此强烈,令无双有一种错觉,曹宫娥是否想杀死她。
果然,曹宫娥忽然从衣袖里拿出一把短刀,一步步向无双逼来。
无双不由后退,“你想干什么?”
曹宫娥冷笑:“我要杀了你这个害人精。”
无双道:“我又怎么了?”
曹宫娥道:“如果没有你,事情又怎么会这样?”
无双皱眉:“发生了什么事?就算你想杀我,至少也应该让我死得明白。”
曹宫娥道:“清河王带兵包围了皇宫,都是你这个妖精惹的祸,我一看见你就知道
你应该死,太美的女人活在这个世上有什么用?只是会挑起男人的争执,害了别人,也
害了自己。”
无双眼睛转了转,笑道:“我美吗?太后和皇后才美,她们不还一样活着?”
曹宫娥冷笑道:“你这个贱人如何能够与太后和皇后相提并论?你就会引得那兄弟
两个争得你死我活,你活着干什么?不如你死吧!”
无双却不惊慌,道:“我早就觉得你比太后更爱那兄弟两个,太后是他们的亲祖母
,为何巴不得他们自相残杀?这件事情并不能怪我,其实是太后引起的。如果不是她要
搞什么比赛,清河王又怎么会输?”
“你不必再说了,如果没有你这个妖精,也不会有今天的事情,只要杀了你,他们
就不会再争了。”
无双淡然一笑:“就算杀了我又怎么样?你能使太后不再恨他们两人吗?你能使清
河王与齐王之间相亲相爱吗?他们早就在互相痛恨,就算没有我,也会有别的原因使他
们自相残杀。”
曹宫娥一怔,眼中不由升起了一丝悲伤之意:“你不懂,这不是太后的意思,这根
本就不是太后的意思。”
无双逼近一步:“那是谁的意思?那个太后难道不是太后?”
曹宫娥愕然,退后一步:“你胡说什么,太后又怎么会不是太后。”
无双道:“太后与皇后本来就是双胞胎姐妹,长得自然一样,而太后与皇后素有嫌
隙,只要有太后的场合,皇后必然不会出现,那么只要有一个人,就可以又是太后又是
皇后。我猜得对不对?”
曹宫娥脸色大变,“你说什么?你这个妖精,你怎么会知道?”她这句话一出口,
便猛然发现自己说错了话,她立刻又抓紧手中的短刀:“我要杀了你。”
无双道:“你为何会带着刀?禁宫之中是不可以带刀的。你早就准备杀我吗?还是
你一直觉得处身在危险之中?”
曹宫娥默然,半晌才道:“你是一个可怕的女人,你不应该活在世上。”
忽听一阵细微的哭声隐隐传来,那哭声虽然轻微,却仍然清晰可闻,显然哭的人便
在这未央宫中,而此时,除了曹宫娥与无双外,未央宫中再无他人。
那哭声极是哀伤,似乎有诉不尽的心事。
曹宫娥一怔,眼中似也有了泪水,她居然舍了无双,走到一个橱柜前,低声道:“
你别哭了,这又不是你的错。”
那哭的女人道:“如何不是我的错?都是我当初一念之差。”那女人的声音便从橱
柜中传出来,无双心里暗道:“太后宫中还藏了一个女人?而且曹宫娥对她又极是客气
,难道这个女人才是真的太后?”
曹宫娥也哭了起来:“你们两个是想要了我的老命,到底要怎么样呢?”
哭的女人道:“你又何必怪这个女孩子,那也不是她的错,晓雪就算恨我,为何连
自己的儿子也不放过呢!”
曹宫娥哭道:“上一次那个魏国的刘勃勃来,还以为他可以救你,谁知他骗走了饕
餮兽就逃跑了,现在你连饕餮兽都失去了,()难道这一辈子都要被关着吗?”
哭的女人道:“关着我倒没什么,只是晓雪想要杀尽拓跋家的人,她为什么这样狠
心,绍儿到底是她的亲生骨肉啊!”
曹宫娥哭得老泪纵横,坐倒在地,“我该怎么办呢?以为晓雪过了一段时间就会原
谅你,都已经十几年了。”
无双道:“你别哭了,这柜中的人是谁?是不是真的太后?”
曹宫娥看了她一眼:“你这个小贱人别再多事了,要不然你真地活不下去了。”
无双笑道:“你忘记我很聪明了,也许我可以帮助你们。”
曹宫娥怔了怔:“你能帮我们?”
无双笑道:“我可不是刘勃勃,我不需要什么饕餮兽,你只要告诉我这柜中人到底
是谁,也许我可以想出法子来帮你。”
曹宫娥眼中又闪起了一丝希望,“人人都说你很聪明,你猜得没错,这柜中的就是
太后。”
无双走上去前,一把拉开柜门,曹宫娥脸上立刻现出惊惧的神情:“你要干什么?”
无双笑道:“当然是见一见太后。”
曹宫娥道:“可是皇后明令规定,除了我以外,谁也不许见太后。”
无双眨了眨眼:“皇后在这里吗?”
曹宫娥摇了摇头。
无双笑道:“若是你不告诉皇后,她又怎么会知道我见过太后了?”
曹宫娥一怔,心里到底还是觉得不安。
只见那柜内有一条很小的走廊,无双也不再问曹宫娥,便向走廊走去,走廊并不长
,很快到了尽头。走廊的尽头是一个很小的囚室,点着一盏油灯。一个妇人被铁链锁着
坐在囚室之中。囚室之中极其简陋,即无桌椅也无床榻。室角处有一堆干草,想必妇人
平日便睡在那堆干草上。
那妇人果然长得与皇后一般无二,只是秀眉紧蹙,似乎有无尽的哀伤。
无双心里暗叹,看来皇后真是恨太后入骨,居然将自己的亲姐姐囚禁在这里十几年。
她施了一礼道:“秦国姚无双参见太后。”
太后点了点头:“哀家虽然被囚禁于此处,但皇后却仍然想让我看清楚外面发生的
事情,所以你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无双道:“太后被囚于此已经十几年,难道就没有机会脱身吗?”
太后轻叹:“晓雪执有囚牛笳,虽然我可以脱困,却怕她会伤害皇上和两位皇子,
她只是恨我,我本来希望时间过去了,她就会原谅我,想不到她却越来越恨我,连圭儿
嗣儿和绍儿也被牵连在内。我听说皇上每日服食五石散,以至于神智不清,动辄杀死朝
上重臣,而嗣儿和绍儿则仇深似海,经常私相械斗,这都是她一手造成的。她不仅恨我
,连皇上和两个皇子也恨。”
无双道:“皇后为何如此痛恨太后,太后到底是她的亲姐姐,又是皇上的母亲。”
太后叹道:“那都是几十年前的旧事了,不过事已至此,我也不想再瞒,你也算是
无辜被牵扯了进来,若是有机会就逃命去吧!”
无双微微一笑:“太后且说说看,也许我真地有办法可以帮助你们。”
太后道:“这事情在我心里这么多年,我反反复复地想,到底还是我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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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兰晓雪在祭坛上舞蹈。
她身着一件雪白的舞衣,脚上穿着汉地商人高价贩运的丝履。
祭坛下人潮汹涌,她看见男人们倾慕的目光,女人们难掩的嫉恨。她便不由地露出
一丝微笑,当她笑的时候,更加美得如同谪仙。
不远的另一处祭坛上,是只比她年长一个时辰的姐姐,她身着绯红的舞衣,如同她
的名字贺兰绯儿。
她们的相貌是如此相似,连她们的母亲都无法分辨出哪一个是姐姐,哪一个是妹妹
。因此,母亲自小便为绯儿缝制绯红色的衣服,而她则一直身着白衣。
其实她并不真正喜欢白色的衣裙,她觉得绯红的衣裙更加明艳动人,穿在身上一定
比白衣好看得多。
但她又是如此倔强的女孩,虽然她心里这样想,却觉得如果说出来就会显得示弱,
因而从未有人知道她也是喜欢绯红的衣裙的。
母亲一直带着她们姐妹两人流浪,在她们十一岁时,母亲生了重病,当她病入膏肓
之际,她们遇到了偶然经过的贺兰部少主贺讷。
母亲死前,将她们两人托付给贺讷。
从此后,她们便改姓贺兰,跟着贺讷回到贺兰山下居住。
一直照顾她们起居的,是母亲的侍女曹娘,她一直追随在她们的身边,当母亲死后
,也随同她们一起来到贺兰山。
不远处是贺兰山顶千年不化的积雪,天空明朗而碧蓝,祭坛高得似乎可以触到白云
,当她翩然起舞时,她觉得就象是在天空自由地飞翔。
她与贺兰绯儿都天生异禀,生来便有不同于一般人的灵力。因而她们自然而然地成
为贺兰族的巫女,负责平时的占卜治病祈福等一切与巫术相关的仪式。
一骑黑色的骏马奔驰过来,人们立刻让开了道路,马上是年轻英俊的贺讷。
贺兰晓雪一见到他,便不由地微笑,似乎是从很久远的过去就已经开始了,只要她
看见贺讷时,眼中就不会再有别人的影子。
她看见贺讷的脸上也同样露出了微笑,然而她却知道那笑容不是对着她发出的。
贺讷打马跑到贺兰绯儿的祭坛之前,仰起头看着绯儿。
她看见她沉静的姐姐也破天荒地露出一丝笑容。绯儿与她不同,平日不苟言笑,只
有面对贺讷时,她才会笑。
看到绯儿的笑容,贺讷从怀里拿出一朵红色的花朵,冲着绯儿挥了两下。
绯儿微微点了点头,两人相视一笑,默契于心。
一曲方罢,绯儿自祭坛上一跃而下,围观的众人都发出一声惊呼,那祭坛极高,若
是便这样落在地上,纵然不死,也必然会摔断双腿。
却见台下的贺讷不慌不忙,打马上前,绯儿一落下来,正好便落在贺讷的马上。那
马长嘶了一声,向着原野上奔去。
众人都一起喝彩,眼见马越走越远,消失在落日的光影中。
贺兰晓雪怔怔地看着两个人驰远,心道,若是没有绯儿,贺讷喜欢的人一定是她。
她心里一惊,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想法?绯儿是她的双胞胎姐姐,两人自小便相依为
命,为什么现在却觉得她是多余的?
她沿着后面的绳梯爬下祭坛,见众人都开始走散了。曹娘提着一个篮子走过来,“
晓雪,怎么只有你一个人?绯儿呢?”
她撇了撇嘴:“跟着贺大哥走了。”
曹娘笑道:“听说他们就要成亲了。”
晓雪一惊:“你听谁说的?”
“族里的人都这样说呢!绯儿也不小了,今年都十七岁了,也该嫁人了。”
晓雪闷闷地道:“我也十七岁了。”
曹娘笑道:“你是妹妹,当然等姐姐嫁了才轮到你。”
晓雪便有些不满:“我只比她晚出生一个时辰,为什么就要比她晚嫁人呢?”
曹娘笑道:“你这么急做什么?难道你也有了心上人了?”
晓雪怔了怔,不由地转头望向血红的夕照,我当然有心上人,六年前,当我第一眼
见到他时,我就已经爱上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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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兰绯儿在试穿大红的嫁衣,她的婚期订在二日后,这几日,全族的人都忙于他们两人
的婚礼。
贺兰晓雪坐在她的身后,看着她投身在铜镜中的身影,她便不由自主地嫉恨起来。
但她却仍然微笑着指出哪些地方需要再修改,似乎全心希望姐姐能够成为天下最美丽的
新娘。
“你真地要嫁给贺大哥吗?”她终于还是忍不住问。
贺兰绯儿幸福地微笑:“当然,都在试嫁衣了,怎么还能反悔?”
晓雪小心地说:“你忘记了吗,我们小的时候,有人给我们算过命,说我们将来都
会成为皇后。贺大哥虽然是一族之长,但贺兰族偏处贺兰山下,再怎么样,也无法与皇
后相比的。”
绯儿笑道:“你真地相信那些算命的说过的话吗?”
晓雪闷闷地说:“为什么不信?他说母亲不会活过三十岁,母亲果然是三十岁死的
。”
绯儿叹道:“就算他说的是真的,我也不愿意离开贺大哥,其实做不做皇后有什么
关系?只要有一个真心相爱的人能够共度一生,我宁愿不做皇后。”
晓雪咬了咬嘴唇,“你就知道贺大哥是真心爱你吗?”
绯儿如梦如幻地微笑着:“我相信他是真地爱我。”
“那要是他背叛了你呢?”晓雪脱口而出。
绯儿一怔,疑惑地看着晓雪:“你在说些什么?”
晓雪笑道:“我只是说如果,如果他真地背叛了你,喜欢别人了,你会怎么样?”
绯儿默然,半晌才说:“我不知道,也许我会杀了他和那个女人。”
晓雪双眉微扬,“你舍得杀贺大哥?”
绯儿轻叹:“我不知道,我相信他,他一定不会背叛我。”
晓雪微微冷笑:“只有最愚蠢的女人才会相信男人。”
绯儿心里一动,“你为什么要这样说?你是否在对我隐瞒什么?”
晓雪却故意笑道:“哪里有?我只是随便说说。我要出去了,你结婚的时候,祈福
仪式只有我一个人可以舞蹈了。”
她蹦蹦跳跳地向着帐外而去,绯儿看着她的背影,心里不由狐疑,晓雪说这些话又
是什么意思呢?
她不由地怔怔地坐下,烛火忽然一跳,“啵”地爆出一团小小的火焰,她的心便不
由地一跳,是有不祥的事要发生了吗?
她便不由地站起身,向着贺讷的帐篷走去。
她全不知道,当贺兰晓雪离开她的帐篷时,并非去练习舞蹈,反而是先她一步向贺
讷的帐篷走去。
在贺讷的帐外,她轻轻地解开自己白色的衣襟,衣内居然是一件绯红的衣裙。
白衣逶迤于地,如同蝉褪,她的眼中便也闪现出一丝奇异的光彩。
她与绯儿都不是常人,她们有些一般人所没有的灵力。
这灵力可以用于预知,可以用于治病,也可以用于其他一些地方,不过在此之前,
她却从未尝试过这样做。
她掀开帐帘,贺讷仍然坐在灯下,他抬头望见晓雪,眼中便现出一丝疑惑的神情。
虽然晓雪身着绯红的衣裙,相貌也与绯儿一致,但他却觉得这个不象是绯儿。
他皱起了眉:“是绯儿还是晓雪?”
晓雪微微一笑,“你看着我的眼睛,就知道我是谁了。”
贺讷不由地望向她的双眼,只见她的双眼中似乎有一团桔红色的火焰在跳动,他心
里一动,不由地望地更加深入。
晓雪笑道:“贺大哥,我是绯儿啊,你不认识我了?”
贺讷作梦般地笑了:“绯儿,绯儿。”
他站起身来,向着晓雪走去。
两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绯儿的心又是一跳,会发生什么事?为什么心绪不宁?
她看见贺讷帐外的白衣,虽然只看了一眼,她便已经认出那是晓雪的衣服。
她的心不由地乱了,为什么晓雪的衣服会在这里?
她怔怔地站在帐外,该怎么办?进去还是不进去?
她静静地站着,夜已经深了,风从贺兰之顶来,透着千年不化的冰雪般的寒意。该
怎么办?
她双腿一软,坐倒在地上,帐内传出含意不明的喘息声,她呆呆地想,进去还是不
进去?
也不知想了多久,只觉得身子越来越冷,冷得连心都似乎要结冰了。忽见天色已经
开始转白,原来已经在贺讷帐外坐了一夜。
帐内发出一声低呼,帐帘一下子被掀了起来。
她看见贺讷衣衫不整地站在帐内,身后是她** Www.Xsxs520.Com的妹妹。
两人面面相觑,她抬头看着贺讷,贺讷则低头看着她。
只有一天,只有一天就要成亲了,可是,现在一切似乎都改变了。
两人相对无言,绯儿想,你会给我个解释吗?哪怕只是骗我。
她怔怔地看着贺讷,想他会给她一个解释吗?
解释,只要一个解释。
贺讷的嘴唇动了动,她的心里便不由地惶恐起来,他要说什么?他是要解释吗?
他终于开口了,“对不起绯儿!”
她的心便有些喜悦,他要给她一个解释吧!
“对不起,绯儿,我要和晓雪成亲。”他低低地说。
她惨然一笑,其实这是意料中的结果。贺讷的为人,向来要对一切都有个交待。
她含笑站起身:“那么就恭喜你们了,连喜服都不必再做了。”
她看了晓雪一眼,她妹妹低着头,似乎不敢再面对她。
她便一笑,重重地又说了一次:“恭喜你们了。”
她转过身,眼中的泪水悄悄地滑落,但她只是咬了咬嘴唇,没关系,现在是你背叛
了我,你很快就会后悔。
她向着贺兰山上行去,努力抬头迎着风,使风吹干脸上的泪,眼中的泪,心里的泪
。原来人悲伤的时候,会变得又苦又涩,所以泪的滋味才是又苦又涩的。
不过没关系,很快你们也会知道这种滋味。她自言自语地说,似乎是说给自己听,
也似乎是说给天地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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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
贺讷仍然呆呆地坐在桌前,这是他与晓雪的新婚之夜,除了曹娘外,没有人知道发
生了什么事情。
结婚的前一日,新娘忽然变成了妹妹,而姐姐则离奇失踪了。
大家都知道发生了一些事情,可是没有人敢开口问。
“你为什么不告诉姐姐,是我诱惑你。”晓雪低低地说。
贺讷笑了笑,“说不说又有什么关系?”
“姐姐也许会原谅你。”
贺讷默然,半晌才说:“我不会对不起你的。”
晓雪心里便有些难过起来,“你只是为了觉得对不起我,才娶我吗?”
贺讷笑笑,“是什么原因又有什么关系吗?”
晓雪怔怔地看着他,她仍然不觉得自己有任何错处,不是说,爱一个人,无论做什
么,都是可以原谅的吗?
可是她却也看见了贺讷眼中的悲伤,为什么他会觉得悲伤?她和姐姐的容貌完全一
样,为什么他只能爱姐姐,却不爱她呢?
她便也不由地悲伤起来,若是没有绯儿,贺讷一定会爱上她吧!
她拿起贺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她没有做错,她也一样爱贺讷,为了争取自己
的爱人而不措手段,她哪一点做错了?
那杯酒,贺讷倒了后便一直放在面前,几次拿起来,却又放下了。
晓雪才一饮下,心里便觉得不妙。她失声道:“这酒!”
贺讷侧头看她,见她双腿一软,坐倒在地。
他一怔,忙上去扶住她,忽觉得夜似乎太静了。
族人们本该喝酒狂欢,为何一点声音也没有?
他有些疑惑地抬起头,帐帘便掀开了,他看见面色苍白的绯儿,虽然只是一日不见
,她却已经憔悴了许多。
他心里一动,难道绯儿在酒里下了毒?
似乎是知道他在想什么,绯儿笑了笑:“是我在酒里下了毒,所有的人都被迷倒了
。”
“为什么?”他问,但他却不觉得吃惊,似乎一切都在意料之中,似乎明知道一切
会朝着这个方向发展。
绯儿笑笑,“因为我不想让你们就这样成亲。”
贺讷便也笑笑:“你想杀我吗?”
绯儿道:“也不一定,如果你在我面前杀了晓雪,我就不会杀你,还会再和你成亲
。”
贺讷摇了摇头:“我不会这样做。”
绯儿便默然。风声凄厉,如同人的心事。绯儿不由地想起六年前,当她第一次见到
贺讷之时,那时他也不过只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
母亲总是带着她们四处流浪,从不在一个地方停留过久。她们从生下来后,但似乎
一直在路上度过的。
直到母亲生了重病,越来越是消瘦。
那是一个大雪纷飞的冬日,当母亲忽然倒在路上时,她便知道母亲的日子终于到了
。其实对于母亲来说,也许死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她不知为何会有这种感觉,只是觉得
母亲似乎连笑的时候都是忧伤的。她一直生活得很辛苦,似乎死对于她来说,只是御下
了一个重担。
曹娘搂着她们两人,三个人轻轻地哭泣。
然后她便听见风雪之中的马蹄声,抬起头,她看见贺讷骑着一匹黑色的骏马在风雪
中驰近。她怔怔地看着他,看到他灿烂的笑容,就算是在大风雪之中,也让人觉得温暖
起来。
“如果当年没有遇到你,现在就不会是这样。”
贺讷苦笑:“你一定会遇见我,其实当年我是刻意去寻找你们的。”
绯儿怔了怔:“为什么?你知道我们会在那里出现?”
贺讷点了点头:“我小的时候,曾经遇到过一个神仙,他说过我一生中最爱的女人
会在那一日出现。我依从他的指点找到了你们,当我看见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他所言非
虚,我一生中最爱的女人果然出现了。”
绯儿心里一酸,几乎落下泪来,但她却努力睁大双眼,不使眼泪滑落:“你何必再
骗我,如果你真地爱我,为何不愿意杀了晓雪?”
贺讷笑笑:“因为我不想你一生都后悔,如果你此时杀了她,你会后悔一生。”
后悔一生?我很恨她,我恨不能现在便杀了她。
她大睁着双眼,抽出暗藏在袖中的短剑:“若是你不杀她,我便杀了你。”
贺讷低头看了看她手中的短剑,剑是他送给她的,那是一次在与山北部族的械斗中
得来的战利品。当他离开时,她虽然满面忧容,却仍然强颜欢笑,每一次他离开打仗时
,她都是如此。
他笑了笑:“那你就杀了我吧!”
绯儿仍然在笑,她觉得自己笑得很辛苦,可是她却觉得这是一件很滑稽的事情,让
她不由不笑:“你为了她,愿意自己死?”
贺讷轻声道:“我是为了你。”
那时绯儿并不知道贺讷为何说是为了她,许多年后,她才真正明白贺讷所做的决定
。若是她真地杀了晓雪,她也许真地会后悔一生。
然而那时她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女,情爱对于一个十七岁的少女来说,甚至比生命
都更加重要。
她冷笑:“你真地以为我不忍杀你吗?”她手轻挥,短剑便刺入贺讷的胸口,剑很
锋利,不需太用力,只发出了轻轻地“嗤”的一声,倒不象是刺入一个人的身体,只象
是刺入了一团虚空。
但绯儿到底还是不忍,剑只刺入一寸,便再也刺不下去了。
她不由地抬眼看着贺讷的脸,就算是现在,还是觉得他便象是冬天的阳光一样的温
暖,为何背叛她的人会是他?
“就算我死了,你也要好好地活下去,答应我。”贺讷轻声说。他的身体忽然向前
一送,剑更深地进入他的体内。他抬起手,似乎想摸一下绯儿的脸,但手在半空便无力
地垂了下去。
绯儿怔怔地看着他,泪水终于还是涌了出来,“为什么?我不是真地想杀你。”
贺讷笑了笑:“如果我死了,你会高兴一点,我宁可死。”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她失声问,为什么会是这样?她本是为了惩戒负心
汉而来,可是他真地死了,为什么心里会那么痛?她忽然又觉得好笑起来,这本就是她
想做的事情,这样容易就做到了,贺讷根本全不反抗,甚至还在帮助她一力完成。
晓雪从地上爬了起来,她虽然也中了迷药,但到底她与普通人不同。“你!你杀了
贺大哥?”
绯儿回头,又是哭又是笑:“是我杀了他,你杀我吧!我杀了你的丈夫。”
晓雪尖叫了起来:“为什么你要这样做,是我勾引贺大哥,你应该杀的人是我。”
绯儿凄然一笑:“因为他不愿意杀你,他宁可为你死。”
晓雪尖声道:“你真可笑,你居然不相信贺大哥,如果我不是假扮成你的样子,又
使用了幻术,他又怎么会和我在一起。你根本就不相信他,你还说你爱他,你根本就不
爱他。”
我不爱他吗?为什么我不相信他呢?连我最爱的人都不相信吗?难道我只是和晓雪
一样的自私,只是相信自己吗?
她怔怔地走出帐篷,身后是晓雪的哭泣声。
她不由回首:“晓雪,你很爱贺大哥吗?”
晓雪道:“对,我比你更爱他。就算我知道他爱的人是你,可是我仍然爱他。你行
吗?你根本不可能,只因为我勾引了他,你就要杀他。你能象我一样爱他吗?能象我一
样明知他心中的人不是我,却仍然在爱他吗?你根本就不懂得什么是爱,为什么爱对于
你来说就是那么理所当然?为什么我就不能奢求贺大哥的爱?其实我比你更爱他。”
绯儿笑笑:“你说得对,你真得比我更爱他。”
她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晓雪,我对不起你,应该和贺大哥在一起的人是你而不是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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绯儿一个人在原野上走,自从离开贺兰部后,她便一直在走。
她不知道自己想走到哪里去,也不知道自己已经走到什么地方。只觉得太阳升起了
,又落下了。有时天空有明亮的月光,有时看不到星星和月亮。
饿的时候,她就吃一些树上的野果,或者地里的野菜,渴的时候就喝一些山泉水,
有时喝一些雨水。
她并不能确知自己走了多久,只是觉得天气越来越冷了。
当第一场大雪降下后,她便不再能找到食物。她并不太觉得饥饿,只是觉得一天比
一天无力。她想她就要死去了吧!
当她终于饿得昏倒以后,她想她不会再醒来。
然而她却终于还是醒了过来,当她苏醒时,身上已经积了厚厚的积雪。
她从雪堆里爬出来,四野茫茫,这不是繁荣富庶的中土,在北方的雪野上经常几日
都不见一个行人。
死了也好,就可以见到贺大哥了。
可是她却又觉得自己没有面目去见贺大哥,因为她并不能真正地相信他。
她在雪地里坐着,身上的红衣已经变得不知是什么颜色。
大雪仍然不停地落下,她的眼前开始变得有些模糊起来。就要死了吗?
然而,她却看见了一匹黑色的骏马,从风雪之中跑了过来。
她心里一跳,黑色的骏马,如同最初见到贺大哥的那一刻。她用力咬了咬嘴唇,是
看错了吗?
但没有看错,一匹黑色的骏马冲破风雪跑了过来,一直跑到她的面前,马上坐着一
个英俊的年轻人。那年轻人微笑着,如同冬日里最温暖的阳光。
“我真地找到你了,我找了好久才找到你。”
绯儿茫然地问:“你找我?”
年轻人笑道:“我叫拓跋寔,是鲜卑族的少主。有一个异人曾经对我说过,我会在
这个时候遇到我一生中最爱的人。所以我就来找,果然让我遇到了你。”
绯儿一怔,为什么和贺讷说的话是一样的。
拓跋寔在马上伸出了手:“跟我走吧!留在这里,你会死的。”
绯儿看着他的手,那是一双坚实的手,如同贺大哥的手,让人觉得如果被这双手握
着,就不会再有所惧怕了。她不由地伸出了手。
两手相握,拓跋寔微微用力,绯儿便被他拉上了马背。
拓跋寔脱下身上的披风,将绯儿包裹在里面,“你放心吧!以后你都不会再受苦,
我会保护你,让你做我的皇后。”
皇后!有异人说过,她与晓雪长大了以后都会成为皇后,难道一切都只不过是命运
的游戏?无论如何挣扎,仍然只是按照命运既定的轨道发展下去。
既然如此,为何还要让我有感情,为何还要让我懂得爱人?
只把我当成傀儡,让我便这样麻木地生存。
她闭上双眼,倚靠在拓跋寔的怀中,好吧!如果是这样,就让命运来决定一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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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双心里一动,异人,为何他们都遇到过这个所谓的高人?这只是巧合,还是他们遇到
的是同一个高人?
太后一边拭着泪,一边道:“后来我便成为拓跋寔的妻子,但我很后悔,如果我不
是太任性,也许贺大哥和晓雪还会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无双轻叹:“这也不是太后的错,其实就算太后不杀死贺讷,他们也一样无法幸福
地生活。因为他心里喜欢的人并不是皇后,而是太后陛下。”
太后道:“但我却想不到,晓雪她居然会引诱我的儿子。”
无双叹息:“难道皇后一直对于此事耿耿于怀?”
太后点头:“不错。十七年前,皇上到贺兰部巡视,回来时带回了晓雪。其实这些
年,我都曾经派人去打听晓雪的境况,她却一直不愿意谅解我。我不知道晓雪使了什么
法子,皇上回来后便册封她做皇后,无论我无何劝阻,都无法改变他的意图。他对我说
,如果没有了晓雪,他宁可去死。我便只有任由他娶了晓雪,虽然这是一件**的丑事,
但我们不是汉人,也没有那么多规矩了。有些事情,明知道自己不能阻止,便只有任由
它发展下去。”
无双轻叹:“可是太后明知皇后居心叵测,就算让皇后进了宫也该小心防范。”
太后轻叹:“皇上太迷恋晓雪,无论别人说什么话,他都听不进去。他还制定了奇
怪的规则,宫中的女人只要是生下了男孩,就必须得赐死,因为他说怕孩子长大后,如
果当了皇帝,外戚可能会干政。为了防范于未然,不如将皇子的母亲都杀死。嗣儿的母
亲就是这样被杀的,也因此嗣儿一直与他父亲不合,才会被赶出皇宫。”
无双道:“可是皇后也生了男孩,为何没有被赐死?”
太后道:“皇上如此宠爱晓雪,怎么会赐死她?这大概只是晓雪想出来杀死那些生
下男孩的妃嫔的方法。后来她还诱惑皇上吃了五石散,弄得皇上神智不清,更将我囚禁
于此。这些年来,她一直假冒着我的身份,因为我与她本就长得一模一样,又因为一直
不和的原因,人们也便没有怀疑,只有曹娘一个人知道事情的真相。”
无双问:“那么饕餮兽和囚牛笳又是怎么回事?”
太后叹道:“其实饕餮兽和囚牛笳就是我们幼时遇到的那个异人送给我们的。他说
这是天下神物,万万不可遗失。这两样东西确实有神奇的力量,可是即便是我,也无法
完全知道它们的用法。前些时,刘勃勃出使魏国。不知什么原因,居然被他看出了皇后
的破绽。他实在是一个很聪明的年轻人,就借故到这里来盘问曹娘。曹娘一直想将我救
出这里,那个刘勃勃花言巧语,骗得我们相信了他,居然以为他可以用饕餮兽对付晓雪
,将我救出来。谁知他拿到饕餮兽后便连夜逃走了。晓雪知道此事大怒,立刻命人去追
赶。我听说你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而被嗣儿掳来的。”
无双苦笑:“正是如此。”
太后叹道:“我也听说嗣儿和绍儿都很喜欢你,难道又是当年的事情重演吗?”
无双微微一笑:“太后不必担心,秦国与魏国到底是处于敌对的地位,我总是要回
秦国的。只要我离开,两位皇子就不会再那么针锋相对了。”
太后却仍然面有忧色:“绍儿虽然是晓雪的儿子,但我也看得出晓雪并不真地爱他
。她引诱圭儿,根本就是想报复我。难道仇恨真地那么强烈?她不仅恨我,也恨我的儿
子,甚至连我的孙子和她自己的儿子也不愿意放过。”
无双轻叹:“仇恨便如毒草,一被植入心中,就会发芽生长,慢慢会长到无法控制
。皇后她只是被痛恨蒙蔽了眼睛,这天下又怎么会不疼爱自己儿子的母亲呢?”
虽然是这样说,她却不由地忆起拓跋绍寂寞的神情。她心里暗叹,怪不得这个年轻
人会做出那些古怪的事情,如果她自小也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之下,只怕也会和拓跋绍一
样。
这魏宫中的人,果然如同她所想的那样,活着的目的只不过是互相伤害罢了。
“太后可知贺少主与魏国先帝所遇到的高人,是否就是太后幼时所遇到的那位高人
呢?”
太后一怔,她从未想过异人有什么不妥。“贺大哥临死前匆匆说出有个异人为他算
命的事,我根本没有机会询问。而先帝也并不曾仔细地提起那个异人的样貌,只说他是
一个不世出的高人。而我和晓雪小的时候遇到的那个人,我却也不知道他的姓名和容貌
。”
无双问:“为什么?”
太后道:“那一年,我和晓雪都只有六岁,有一次在街上因为贪玩而与母亲走散。
有一个头戴斗笠的人拉住我们,他说我们将来都会成为皇后,还将饕餮兽和囚牛笳送给
我们。后来母亲找到我们的时候,他已经不见了。母亲也说这两样东西是异宝,她说我
们不可以随便拿别人的东西。可是无论她怎么找,都无法再找到这个人。”
无双微微一笑:“太后真地不觉得奇怪吗?为何会有人将这样的宝物平白无故地送
给你们?”
太后道:“母亲也觉得奇怪,她本来以为这个人别有所图,可是那人从此后便消失
不见,我们再也没有见过他。如果他真是别有所图,都已经几十年过去了,为何他还不
出现呢?”
无双默然,虽然她不知道那人有什么图谋,但既然饕餮兽和囚牛笳是宝物,想据为
己有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就这样送给陌生人?
她道:“这件事只怕别有古怪,不过我现在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只听得宫外喊杀声震天,曹宫娥道:“我出去看看到底怎么样了!”
太后叹道:“绍儿想干什么?难道真地为了一个女人想要造反吗?”
无双吐了吐舌头,笑道:“清河王性情古怪,皇后又时时逼迫于他,也难免会有今
日的变故。”
太后看了她一眼:“解铃还需系铃人,不知公主可有什么妙法化解此事?”
无双叹道:“只怕是皇后存心想要齐王和清河王自相残杀而死,以绝拓跋家之后,
令太后悲伤痛苦,她才会觉得满意。”
忽见曹宫娥跌跌撞撞地跑了回来:“太后,清河王已经杀进皇城,马上就要到这里
了,太后还是避一避吧!”
太后迟疑不定,“难道绍儿会伤我吗?”
曹宫娥叹道:“太后一直被囚禁,全不知道清河王的脾性,他实在是,实在是,”
曹宫娥似乎不知该如何形容拓跋绍,“他实在是不可理喻。”
无双笑道:“曹宫娥说得没错,清河王现在真地不可理喻,太后还是暂避一下的好
。”
太后道:“可是又能避到哪里去呢?”
忽听一个女子冷冷地说:“你不必再避了,我已经让你多活了十几年,今日也该做
个了断了!”
太后一惊,抬起头,见贺兰皇后手持着一把长剑,身穿着一件雪白的丝衣,面色苍
白得如同冰雪。
两人默然对视,几十年的恩怨纷纷涌上心头。
太后道:“晓雪,你还是不愿意放过我?”
皇后微微一笑:“姐姐,你可曾怀念过贺大哥?”
太后神色凄然:“我当然怀念他,可是先皇对我一直宠爱有加,我也知道,当年是
我做错了。”
皇后笑道:“不是你做错,其实错的人是我。但是,这些年我想了又想,却又觉得
我也没有错,难道争取自己的爱人,是一种错吗?”
太后道:“你为何从不曾告诉我,你也喜欢贺大哥?”
皇后笑道:“我又怎么告诉你?难道我告诉你,你便会将贺大哥让给我吗?”
太后一怔,她思索片刻:“不会,就算你告诉我,我也一样不会将贺大哥让给你。”
皇后笑道:“这便是了。所以我想了又想,只能说是造化弄人,要说有错,错的也
是命运。”
太后道:“现在我们都这么大年纪了,你的儿子也已经十六岁了,你也将我囚禁了
十几年,为什么你还不能放下?”
皇后道:“你可知道失去爱人的痛苦?我早说过你不似我那般爱贺大哥,他死后,
你就可以另嫁他人。可是我不同,我一直思念他,每日不停地思念他,思念到要用刀刺
自己才会好受一些。”
皇后将衣袖挽起来,只见她白晰如玉的手臂上,果然横一条竖一条满布刀疤。“我
每刻一刀,就提醒我自己,是谁让我那么痛苦,我必也会令她一样的痛苦。”
太后呆呆地看着她的手臂:“晓雪,你真地比我更爱贺大哥,我愧不如你。”
皇后笑道:“因为你得来的太容易,你理所当然地接受贺大哥对你的爱,可是你知
不知道,每次我看见你们在一起的时候,我的心都如同刀割一样痛苦,我又怎么能将我
如此爱着的人就这样轻易地让给你呢?就算我是不措手段,可是事实也证明,我确实比
你更爱贺大哥。”
太后默然不语。
无双却微微一笑:“只怕你是想证明给自己看,你只是想告诉自己你没有错,你想
证明你比太后更爱贺少主,所以就做这些事情,以逃避你良心的遣责吧!”
皇后神色一寒,她冷冷地看了无双一眼:“你真讨厌,我最讨厌你这种伶牙利齿的
女孩子了。不过我还得感谢你,如果不是有你,他们兄弟两个也未必那么快就会反目成
仇。”
无双笑道:“就算没有我,你如此狠毒,也不会放过他们两人。我真不明白,世上
怎么会有这种母亲,连自己亲生的儿子都不放过。”
皇后一笑:“你不明白的事情还多着呢!不过你也没机会再明白了。今天你们都得
死,我亲爱的姐姐要死,你也要死。等我那宝贝儿子攻进来的时候,如果看见的是你的
尸体,他一定会开心得要命。”
无双微微一笑:“你真地以为你儿子喜欢我吗?他只是想和哥哥争,想引起全家的
注意,他根本就不喜欢我。”
皇后笑道:“你怎么说都没用,反正你们都会死。你不是很聪明吗?我倒看看你怎
么救得了太后和你。”
她一语方毕,剑诀一领,一剑便向着太后刺去。
这一剑刺得又疾又恨,衔恨而发,剑上隐隐带着灵力。
太后叹道:“若是我死,可以使你忘记仇恨,我宁可死。”
眼见那一剑便要刺到太后身上,无双几乎惊呼了一声,她此时心念电转,暗暗后悔
,刚才便应该吹响紫羽的笛子,如果紫羽到了,也许还可以制止皇后,但现在已经来不
及了。
忽见一个人影一下子扑了过来,挡在太后身前,“嗤”地一声轻响,剑已经没入那
人的身体。
此时无双才看清,忽然出现的人居然是魏王拓跋圭。
皇后亦是一惊,她失声道:“你怎么在这里?”
拓跋圭惨然一笑,那剑正刺中他的心口,他受伤极重,一张嘴,鲜血便从嘴角溢了
出来。
“我早知你将母亲囚禁于此,我只希望你能不再恨母亲,不再恨我。其实我根本不
知道你为何要恨我,这十几年来,无论你想要做什么,我都尽量满足你的意愿,只希望
有一天,也许你会忘记那个什么贺大哥,心里会有我。想不到,十几年的努力还是白费
了。”
太后大恸,一把抱住魏王,哭道:“你这个傻孩子,你为什么要挡在我的面前。”
魏王笑道:“母亲不必悲伤,当年我执意要迎娶姨母过门,已经知道会有今日的下
场。但我真地很爱晓雪,只要她能高兴,就算我死也没关系。但只怕我的生死,你根本
就全不在乎。”
他最后一句话显然是对贺兰晓雪所说。
皇后黯然不语,无双见她虽然神色木然,但眼神却终于还是有了一丝悲凄之色,她
心道,这皇后也未必就对魏王完全无情吧!
魏王笑道:“如今我死了,只望你放过母亲,放过两个王子。就请你念在这十几年
来,我对你百依百顺,甚至你诱我服食五石散,我都依从。就算你从未爱我,也请你念
在这点情分上,放开仇恨吧!那个贺讷,他已经死了几十年了,难道你真地打算到死都
记着他吗?”
皇后双手微微颤抖,嘶声道:“可是我又怎么能忘记!要我怎么才能忘记呢?”
魏王惨笑,一张口,又吐出一口鲜血,“我只望你能快乐,只望你能快乐便好了。”
他越说声音越低,终于头垂了下去,却已经死了。
皇后不由坐倒在地,双手掩面,失声痛哭。
无双心里凄然,这一家人,偏偏个个如此情深义重,连生命都可以轻易抛去。
忽听拓跋绍的声音从宫外传来:“无双,无双,你在哪里?无双!你在哪里?”
无双忙向宫门走去,想要拦住拓跋绍,但拓跋绍却已经冲了进来,他一眼见到无双
,脸上立刻现出喜色:“无双,我来了,你就要做我的新娘了。”
无双默然。
他才忽然见到未央宫中的情形,他一怔,有些疑惑地问:“父皇怎么了?”
太后哭道:“绍儿,你来拜拜你父亲吧!他已经死了。”
拓跋绍一怔:“父皇死了?为什么?”
他目光轻转,已经了然于胸,他道:“母亲,是你杀死了父皇吗?”
皇后抬起头,她脸上虽有泪痕,却偏偏又笑得十分欢愉,“正是我杀了你父皇。”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皇后慢慢站起身:“因为我从未曾爱过他,我嫁给他,只是想利用他报复姐姐。就
象是你,我也从未想生出你来。但既然有了你,我可利用你来伤害姐姐和你的父皇,又
可利用你挑起你兄弟之间的不和,所以也便任由你活着。”
拓跋绍神色惨变:“为什么?你是我的母亲,为什么你会这样恨我?”
皇后笑道:“你根本就不应该来到这个世上,你本就是多余的。”
她霍然抽出魏王身上的剑,一剑向着拓跋绍刺去,“你也死吧!你们都死吧!多余
的人,本就不该活在这个世上。”
无双已经觉得皇后有异,此时见她一剑向着拓跋绍刺去,她心里大急,连忙伸出双
手,一把抓住剑,疾声道:“皇后这又是何苦?”
她虽然抓住了剑,但剑仍然刺入了拓跋绍的胸口。
鲜血一滴滴自拓跋绍身上滴下来,无双才猛然觉得双手剧痛,见两只手也正滴下鲜
血。她却不敢放手,唯恐一放手,皇后这一剑便会刺得更深。
拓跋绍神色如痴如醉,喃喃自语道:“你是我的亲生母亲,却要杀我。这世上怎么
会有如此狠毒的母亲?为什么我会是你的儿子?从小以来,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不曾正
眼看过我。我努力想要引起你和父皇的注意,因为我是你们的儿子,可是并不曾真地有
人关心过我。既然你们那么讨厌我,为什么还要生我出来?”
无双心里暗叹,拓跋绍也真地很可怜,他不过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而已,虽然贵为
皇子,却从未觉得快乐。
拓跋绍忽然仰天狂笑,“既然你那么恨我,那我也不再当你是我的母亲。”他眼中
全无泪水,似乎有一团桔红色的火焰正在升起。
无双心里一动,辉光,她又看见了辉光。
可是这辉光看起来如此奇异,但如同桔红色的火焰正在他的周身燃烧。
拓跋绍伸出手,一把抓住剑,无双只觉得他脸上的神情又是疯狂又是绝望。他道:
“既然你不再是我的母亲,你便是我的仇人。”
他手一扭,竟将那把剑生生地扭断了。
无双惊呼了一声,连忙放手。
拓跋绍似乎已经完全恢复了冷静,他将手中的断剑抛在地上,高声喝道,“来人。”
几名清河王的亲兵从宫外奔了进来。
拓跋绍负手而立,此时的他神色冷漠,全不见悲喜,似已在自己的面上戴了一个面
具。他道:“好好地侍侯太后和皇后。”
那几名亲兵一怔,相视一眼,有一名亲兵小心翼翼地问:“如何侍侯太后和皇后,
请主上明示。”
拓跋绍微微一笑,“太后和皇后和谋,杀死父皇,父皇临死以前已经颁下圣旨,现
在我便是新的皇帝。你们将太后和皇后仔细地看管起来,等我登级之后,再商议如何处
置她们。”
他心念微转,看了无双一眼,忽然又道:“我马上就要和秦国公主成亲,立刻准备
喜服。太后和皇后也不必带走了,她们毕竟是我的长辈,将她们捆绑起来,让她们观礼
吧!”
几名亲兵面面相觑,那一名亲兵迟疑着道:“将太后和皇后捆绑起来,只怕,只怕
于礼不合。”
拓跋绍冷冷一笑:“如今我已经是皇上,我说怎样就怎样。”
皇后冷笑道:“你想对付我?你忘记囚牛笳在我手中吗?”
她从腰畔解下囚牛笳,便要吹奏。
拓跋绍却已经抢上一步,一把抓住囚牛笳,他微微一笑:“你还想吹吗?你已经没
有机会了。”
皇后一怔,她脸上皆是狐疑不解:“你哪里来的灵力?”
拓跋绍冷笑道:“你从未关心过我,自然不知道我也有灵力。”
他用力一拉,皇后居然无法持住囚牛笳,被拓跋绍将囚牛笳强生生地抢了过来,“
我的灵力远胜于你,你真是一个失败的母亲,居然完全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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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双想,其实拓跋绍还是很悲伤的吧!
此时她已经换了大红的喜服,双手也被细心地包扎过了。
拓跋绍一直一动不动地站在窗边,时时会有侍卫跑进来向他禀报皇城外的情况,无
论战况如何,他永远神情漠然,似乎这一切都已经离他远去了。
她怔怔地站在拓跋绍身后,虽然他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人,但连无双都不知该如
何安慰他。
她想了半晌,至少应该和他说句话吧!
可是说些什么呢?
当此之时,似乎无论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于是她便道:“你为何还不换喜服?”
拓跋绍一笑回首:“你真地愿意嫁给我吗?”
无双摇了摇头:“当然不愿意。”
拓跋绍笑道:“那又何必在乎我换不换喜服?”
无双想了想,“其实你也未必就真地是因为爱我才要娶我,若是你想用这种方法让
你哥哥伤心,其实大可不必。”
拓跋淡然道:“若是能让哥哥伤心,我就一定会去做,只要他们觉得伤心,我就会
很高兴。”
无双垂下头。
两人默然相对,拓跋绍忽道:“你的手还痛吗?”
无双摇了摇头。
拓跋绍淡然道:“你为什么要救我?如果让我死了,你就如愿以偿地嫁给哥哥了。”
无双呆了呆,抬头道:“你以为我喜欢你哥哥吗?”
拓跋绍一笑:“不是吗?”
无双哑然失笑,“谁告诉你我喜欢你哥哥的?”
拓跋绍淡然道:“无所谓,你喜欢谁都无所谓,反正你就要做我的新娘了。”
忽见几个妃嫔鬓发散乱地跑进来,一名领头的妃嫔,容貌甚是清丽,她一见到拓跋
绍便又哭又笑道:“恭喜皇上登基,那些大胆的奴才,居然要把我们迁到冷宫,请皇上
为我们做主。”
拓跋绍笑道:“把你们迁到冷宫,你们不满意吗?”
那名妃嫔一怔,道:“皇上为何要如此待我们?”
拓跋绍道:“你们本是先帝的妃子,如今先帝已经死了,你们的命运自然是殉葬,
我未将你们赐死已经很仁慈了,你们还有何不满?”
为首那名妃嫔哭道:“虽然我们是先帝的妃嫔,可是,可是,”她吱吱唔唔地却说
不下去。
拓跋绍笑道:“万贵妃是想说可是你们都曾经和我有染,现在我当了皇上,你们还
想继续做我的女人?”
万姓贵妃一怔,呆呆地看着拓跋绍。
拓跋绍脸上笑容不变,但落在她们眼中,却如同狰狞的魔鬼,“你们以为我喜欢你
们吗?我和你们有染,只是因为你们是先皇的女人,我只是想气他,只要他生气,我就
高兴。”
他淡淡地说。
几个女子连忙跪下来,哭道:“请皇上饶了我们吧!我们宁可出宫再做庶民,也不
愿意去冷宫。”
拓跋绍笑道:“去冷宫?谁说你们要去冷宫。”
几个女人一喜,都抬起头。
拓跋绍道:“你们马上就要死,因为你们都要殉葬。”
他挥了挥手,便有几名侍卫上来将那几个女人拉走,那几名女子一直凄厉地尖叫,
那万姓贵妃骂得最是厉害:“拓跋绍,你这个禽兽,你不会有好下场的,你不得好死。”
拓跋绍低声道:“死又有什么可怕的,真是一群蠢人,难道不觉得活着才更可怕吗
?”
无双不由暗叹,哀大莫过于心死,对于拓跋绍来说,如果能够死,也许会更快乐一
些吧!
拓跋绍似已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笑道:“你可怜我吗?你不必可怜我,因为你很
快就会比我更可怜。”
他高声道:“我马上与秦国公主成亲,请太后和皇后观礼。”
两名侍卫便将被捆绑起来的太后和皇后带了上来,太后神情惨淡,皇后却仍然神色
木然,也不知她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无双忽道:“行礼以前,我想先吹奏一曲,听说你们拓跋家一向精通音律,我既然
就要做拓跋家的女人,也想请你们品评一下我的技艺如何。”
拓跋绍微微一笑:“你不甘心?又想出什么主意?不过无论什么我都不怕,你想吹
就吹吧!”
无双道:“我的技艺一定是不及拓跋家的任何一个人,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听一听这
首曲子。”
无双便拿出紫羽的短笛开始吹奏,她吹的是一首《神人畅》这虽是一首琴曲,但无
双用笛子吹出来,却仍然甚是欢愉。这曲本是上古大帝尧所做,曲音甚是明朗欢快,似
是向天神诉说着生活的快乐。
一曲吹毕,拓跋绍淡然一笑道:“你是想告诉我,这世上还有许多快乐的事情,不
要总是沉溺于悲伤的事情而无法自拔?”
无双道:“你知道就好,只怕你也未必能够依曲中所言,真地忆起人世的快乐。”
拓跋绍道:“活着到底有什么快乐的?你真能告诉我吗?”
无双一怔,这个问题她也无法回答,活着到底有什么快乐的?
她是自幼时便觉得生命可厌,然而那感觉却是璎珞给她的,璎珞觉得活着是一件快
乐的事吗?还是她也一样觉得如果能够死去,反而比活着好得多呢?
拓跋绍道:“笛子吹完了,我们该行礼了。”
无双道:“再等一下。”
拓跋绍道:“不必再等了,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无双笑道:“只怕未必。”
她一语方毕,忽听有人惊呼道:“那是什么?”
另一人则惊呼道:“是妖怪。”
拓跋绍皱起眉头,只见一个紫色人影从窗口一下子飞了进来。那女子一落到地上,
便收起背上长着的一双紫羽。
无双笑道:“你终于来了,我还怕你听不到呢!”
紫羽道:“怎么又在打仗?有你的地方就有战争吗?”
无双笑道:“只是凑巧而起,但今天你一定要帮我一个忙。”
紫羽的目光落到拓跋绍身上,她双眉忽然皱了起来,失声道:“紧那罗?你是紧那
罗族的人?”
拓跋绍也皱起了眉头:“什么紧那罗?你身上为什么有紫色的光芒?”
紫羽有些讶异:“你不知自己是紧那罗族人吗?不对啊,从你身上的辉光来看,你
是正统的紧那罗皇族继承人,为何你会不知道?”
无双道:“是不是桔红色的辉光?”
紫羽点头,“不错,你现在也能看见辉光了吗?”
无双笑道:“有时能看见,有时看不见。可是他的父亲和母亲身上似乎并没有辉光
。”
紫羽此时也已经看见了太后和皇后,她围着两人转了一圈:“你们身上也有灵力,
可是并没有辉光,为何那么奇怪?”
太后问:“姑娘,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紫羽道:“除非你们的父母双方里,有一个是紧那罗的族人,而另一个只是普通的
人类,所以你们的身上虽然有灵力,却没有辉光。”
太后一怔,她从不知自己父母的来历,她与皇后对视一眼,她们自幼便随着母亲漂
泊,母亲从未提过她们的身世。
太后道:“难道这就是我们与别人不同的原因吗?”
紫羽道:“当然,只是如果你是他的母亲,为什么他反而会成为纯正的紧那罗族人
,这好象很古怪。”
无双轻叹:“如果太后和皇后真是紧那罗与人的孩子,而清河王又是皇后与魏王的
儿子,魏王则是太后与人类的儿子,也许他有可能成为纯正的紧那罗族人。”
紫羽愕然,她并不知拓跋绍的身世,自然会觉得莫名其妙。想不到拓跋绍居然是姨
母与自己的外甥所生,在这种情况下,虽然机会很小,但也可能会生出纯正的紧那罗族
人。
“如果是这样,太后与皇后的父母中有一位一定是紧那罗的皇族。”
紫羽道:“紧那罗族的人失踪已经很久了,想不到会在这里见到。”
无双道:“我听说紧那罗族本来是掌管音乐之神,怪不得拓跋家的人个个都如此精
通音律。”
拓跋绍皱眉道:“我不知道什么紧那罗,你立刻要和我成亲。”
紫羽一怔:“你要和别人成亲?”
无双苦笑:“所以才叫你来。”
紫羽默然,看了看拓跋绍,又看了看无双,忽然一笑道:“你和谁成亲,关我什么
事?”
无双眼珠转了转:“若是我和拓跋绍成了亲,就无法带你去找摩合罗了,难道你不
想要摩合罗吗?”
紫羽淡然道:“那也没什么,你和他成了亲后,我再杀了他,那你就变成寡妇了,
一样可以带我去找摩合罗。”
无双苦笑:“亏你想得出来。不过若是你杀了我的夫君,我必然恨你入骨,如何会
带你去找摩合罗?”
紫羽一怔:“反正你又不是真爱他,我杀了他,你应该高兴才对。”
无双道:“现在虽然不爱他,若是成了亲后,我是他的妻子,自然就爱他了。”
紫羽道:“那你要如何?”
无双想了想,现在的情况颇为混乱,拓跋绍将太后和皇后抓了起来,拓跋嗣又在契
而不舍地攻城,若是自己随紫羽走了,只怕拓跋绍和拓跋嗣还是会继续自相残杀下去。
虽然魏国是秦国的大敌,但拓跋绍也实在可怜,若是就此一走了之,以拓跋嗣如此
精通兵法,拓跋绍必败无疑。
若是他败了,只怕拓跋嗣也不会放过他。
若是带着拓跋绍一起走,拓跋嗣攻进城来,只怕也不会放过皇后。
她皱眉不语,一时也想不出个办法来。
紫羽已经不耐烦地道:“要不我带你走吧!我们去找摩合罗,不要再和这些人罗索
了。”
拓跋绍却已经道:“谁也不能带她走。她要与我成亲。”
紫羽双眉微轩,“我说要带去的人,谁能阻我?”
拓跋绍道:“她是我妻子,谁也带不走。”
无双苦笑道:“还没成亲呢!不算是妻子。”
紫羽一出手便抓住无双:“我们走。”
她背上生出双翅,便要带着无双飞走。
拓跋绍低喝一声:“放开她。”一掌向着紫羽背后击去。
紫羽冷笑道:“虽然你是紧那罗族人,可惜你还不会用你的力量。”她反手一掌,
两掌相击,“砰”地一声,拓跋绍连连后退了几步。
紫羽淡然道:“如果你知道如何运用你的力量,还可以勉强与我一斗。”
拓跋绍冷笑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不过我说过你不能带她走,你就一定不能
带她走。”
他取出囚牛笳,将笳放在唇边,居然开始吹奏一曲音乐。
紫羽一怔,此时他居然还要吹奏乐曲,但乐声一响起来,她便觉得不妥。
那是一首极哀伤的乐曲,拓跋绍本就精通音律,此时又遭此变故,这音乐一吹,端
得是愁肠百结,哀伤已极。
紫羽听他吹着,便不由想起自己一百年来飘零无依的生活,想到百年前,如何离开
天空三城。她越想越是悲伤,只觉得生无可恋,若是活着便是要忍受这无休止的痛苦,
又何必再活下去?
无双一见拓跋绍吹笳,就知道不妙,只觉得这笳声真是悲惨到了极致,让人不由地
想哭泣。不知为何,一听到这笳声,她便不由地想到璎珞,想到流火。
隐约间,似乎见到流火的手正刺入璎珞的胸口。
她忽地生起一股怨念,相爱的人,为何也要互相伤害?
一产生这怨念,她便觉得流火着实可恨,恨不能将他立刻杀死。
她大惊,心道为何会有这种想法,难道璎珞临死以前是这样痛恨着流火吗?
她用力咬了咬嘴唇,头脑立刻清醒了一些,只见周围的人都如痴如醉,太后和皇后
皆是泪流满面。而紫羽则痴痴呆呆,此时若是有人攻击,她一定不知道反抗。
无双大急,连忙用力摇着紫羽道:“快醒过来,快点醒过来。”
拓跋绍的笳声越来越是悲哀,紫羽只觉得自己的生命即是如此痛苦,不如此时便了
断地好。
她不由伸出手,便要向自己头顶击去。
无双又惊又急,忽地用力一掌打在紫羽脸上,大声道:“你干什么?你不要摩合罗
了吗?”
紫羽一惊,才发现自己的手掌几乎已经就要击中自己的天灵盖,她吓得流出一身冷
汗,心道这世间怎么有如此可怕的笳声,听了之后,居然会完全被它所控制。
忽听一人狂笑道:“紧那罗果然不愧是乐神,我还从未听过这么厉害的音乐。”
只见一个人影从窗外一下子飞了进来。
那是一个头戴斗笠的人,面目被斗笠上垂下的黑纱遮盖着,不知他长相如何。
他一飞进来,便落在拓跋绍的面前,伸出一只手,一下子击在拓跋绍的头顶。
这一次连无双都看见了,只见拓跋绍一被他击中,身上的桔红色辉光立刻如同被什
么东西吸引着一般,一齐向着他的头顶涌去。
一涌出头顶,便进入那人的掌心,显然那人正在吸收着拓跋绍的辉光。
而拓跋绍则双眼翻白,四肢颤抖,手中的笳也失手落了下去。
太后和皇后一起惊呼了一声:绍儿!
她们两人不由对视一眼。
无双大惊,她此时不及多想,连忙捡起地上的囚牛笳,以笳做剑,一剑向着那人的
心口刺去。
她全不知自己哪里来的力气,这一笳刺出去,笳上居然现出了银光。
那人也不敢托大,放开拓跋绍,后退了几步,冷笑道:“那迦族果然不愧是那迦族
,转世了以后,还有这么可怕的力量。”
无双一剑将那人逼退,她自己也怔住了。
连她自己都看见了刚才囚牛笳上的银光,难道那就是辉光吗?
拓跋绍被那人放开,双腿一软,倒在地上。无双连忙扶住他,只见他脸色惨白,面
上神情却似颇为愉悦。
无双心里一酸,道:“你怎么样?”
拓跋绍笑道:“我猜我就要死了。”
无双道:“不会的,你是紧那罗族的人,不会那么容易死。”
紫羽冷冷地道:“八部众的人一失去辉光就会死,他的辉光被人吸尽了,怎么可能
不死。”
无双呆了呆,抬头道:“你是谁?你是否就是将饕餮兽和囚牛笳给太后和皇后的人
?”
那人笑道:“我早就听说过你,人们说你聪明绝顶,果然没令我失望。不错,我就
是将饕餮兽和囚牛笳给她们的人,也是指示贺讷和拓跋寔找到他们的人。”
无双冷笑道:“我果然猜得没错,你不怀好意。”
那人笑道:“我当然不怀好意,怎么可能有人平白无故地将饕餮兽和囚牛笳这样的
宝物平白地送给人。”
无双道:“若是太后和皇后在六岁时便遇到你,难道在几十年前,你就已经计划好
了一切?”
那人狂笑道:“当然,包括贺讷和拓跋寔,你们以为这真是天意吗?我告诉你们,
如果有天意,我就是天,你们不过只是我的棋子,你们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我早就预料
好的。”
无双道:“就是为了得到紧那罗族的辉光?”
那人笑道:“你真是太聪明了,让你活在世上,对我来说,不是什么好事。不过你
和那个迦楼罗的女人都要死,不仅是紧那罗的辉光,你身上的辉光和迦楼罗的辉光,我
都要。”
那人甚是得意,继续道:“紧那罗族的人早就失踪多时,想要找到他们本是很难的
事情。但却终于还是被我知道紧那罗的王子爱上了人类的女人,可惜当我找到她们的时
候,紧那罗王子已经死去了。而他们的女儿虽然有一些灵力,身上却全无辉光。”
无双道:“你便设计,想要制造出一个真正的紧那罗族人来。”
那人道:“正是。在我遇到贺讷和拓跋寔的时候,我发现这两个年轻人的血液十分
有利于延续血统,如果能够让他们与紧那罗王子的女儿成亲,然后再由他们两对人分别
生下男女,再让他们的后代成亲,这样就有可能产生真正的紧那罗部族的人。但事情还
是有些出乎我的意料,没想到这两个女人居然因为争风吃醋的原因而杀死了贺讷。不过
还好,这个妹妹不死心,居然和姐姐的儿子成亲,还替我生下了真正的紧那罗族的人。
虽然说是出乎我的意料,但结果也是一样的。”
太后与皇后对视了一眼,想不到几十年来处心积虑,想要报复对方,却原来只是替
他人做嫁衣裳,到头来还害了拓跋绍。
那人笑道:“我真是不明白,男女之情有那么重要吗?亲如姐妹,也可以自相残杀
。”
太后怒道:“你到底是何人?为何居心如此恶毒?”
那人笑道:“我并非居心恶毒,我只是志向远大,要建立理想的国度而已。你们可
以为了如此远大的理想而献身,应该觉得光荣才对。”
太后怒道:“以我魏国之强盛,我必以举国之兵对付你,你再厉害,不过是一个人
,如何能够与我百万大军相对抗。”
那人哈哈大笑:“真是愚蠢的人,你虽然是紧那罗王子的女儿,和人类根本没有什
么区别。你的百万大军可以对付的只有人类,如何能够对付我?”
太后一滞,她身有灵力,自然知道那人的可怕,她道:“你最好杀了我们,否则就
算魏国只剩下一个人,也不会放过你。”
那人笑道:“这倒也说的是,虽然我不怕人类,但如果总是被一些蠢人追着,也真
地很讨厌。不过你们今天都会死,那迦族的女子会死,迦楼罗族的女子会死,还有你们
,没有一个人能活下去。”
他自言自语道:“一下子就得到了紧那罗,那迦和迦楼罗三族的辉光,会不会太多
了。”
听他的言下之意,在场的人都已经是死人,他唯一担心的是,一下子吸收三族的辉
光,可能会消化不良。
无双道:“你别那么得意,我是那迦族人,你真有把握同时对付我和紫羽吗?”她
虽这样说,心里却忐忑不安,刚刚明明笳上有银光,现在偏偏又什么都没有,难道刚才
只是心急,才会有辉光出现吗?该怎么才能让辉光再次出现?
那人笑道:“如果你是璎珞,我还会对你忌惮三分,可惜你只是她转世的一个小丫
头,你又有什么可怕的?”
他说罢,便一步步向无双逼来。
无双大惊,不由后退,见紫羽仍然面色苍白,显然是刚才被囚牛笳扰乱了心智,现
在还未恢复过来。
她一直退到墙边,眼见退无可退,而那人的手掌也举了起来,似乎便要一掌击向无
双的头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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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在此时,只听一个懒洋洋的声音道:“岑昏,对待女孩子要温柔一点。你以前假冒太
监潜入吴宫,难不成真地被人阉割了?面对美女,居然也如此粗鲁?”
那人大惊,转头道:“是谁,居然认识我。”
无双大喜道:“你怎么才来,这么多天,你跑到哪里去了?”
只见一个白衣的年轻人,懒洋洋地坐在窗台上,在场这么多人,居然没有人知道他
是何时出现的。
岑昏冷笑道:“你就是流火,啖鬼的儿子。”
流火笑道:“我就是流火,和啖鬼没什么关系。”
岑昏冷笑道:“你死鬼老爹都不是我的对手,你以为你能够与我对抗?”
流火伸了个懒腰:“能不能要试过才知道,说起来你这人也真地很恶心,什么不做
,偏要做太监。那个啖鬼也真地没什么本事,连一个太监都对付不了。”
岑昏仰天长笑:“我本来以为今天可以吸收那迦、迦楼罗、紧那罗族的辉光,你来
地正好,连最强的半神夜叉的辉光,也可以一并吸收了。”
流火淡淡地道:“可惜我根本就没有什么辉光,因为我只是一个妖怪。就算我有辉
光,你也未必能吸得到。”
岑昏凝视看了流火半晌,脸上现出惊异的神色:“你的灵力很强,可是为什么你身
上会没有辉光。”
流火笑笑:“因为我是妖怪,根本就不是夜叉。”他淡然道:“你们说的那个啖鬼
,根本就与我全无关系。”
岑昏道:“不管你是什么,我吃了你,就可以得到你的灵力了。”
流火笑道:“那你就尽管试试,我做过许多事,却从来没有试过被人吃。”
岑昏冷笑道:“虽然你的灵力很强,但连啖鬼都不是我的对手,你不过是夜叉与妖
怪生的小鬼。”
他右手一扬,一道金光向着流火袭去。
流火从窗台上一跃而下,亦是一掌向着那道金光击去,只听得轰得一声,岑昏居然
被他一掌击得直飞了出去。
岑昏大惊,立刻向窗外如飞逃去,只听他的声音远远传来:“流火,你记着,你的
灵力是我的,总有一天是我的。”
无双喜道:“太好了,流火你居然打赢了他。”
却见流火脸色苍白,一张口吐出一口血。
无双惊道:“你受伤了?”
流火苦笑:“岑昏是提婆族的高手,你真地以为我能打赢他吗?”
无双蹙起双眉,幸而岑昏一击不中,立刻就走了,若是让他知道流火的灵力只能发
出一掌,这里的人一定都无法逃脱。
忽听宫外的喊杀声大作,一个侍卫满身鲜血,跑进来道:“齐王的军队已经攻进皇
城,请清河王赶快离开。”
拓跋绍苦笑:“离开?我还能去哪里?”
他勉强坐起身子,“你传下命令,所有的兄弟都不要再抵抗,马上投降。”
那名侍卫惊异地看着拓跋绍:“我们都愿誓死保卫清河王离开皇宫。”
拓跋绍微微一笑:“不必了,哥哥为人仁爱,他不会难为你们。而且,我就要死了
。”
他脸色更加灰败,眼中的神彩也正在消失。他道:“无双!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
无双忙走到他身边,她心里也不由凄然:“什么事?”
拓跋绍道:“在我死以前,嫁给我。”
无双心里一酸:“这些事,以后再说吧!”
拓跋绍笑道:“你不愿意吗?”
无双咬了咬牙:“好,我嫁给你。”
拓跋绍长笑一声:“为什么你愿意嫁给我?为什么?”
无双莞尔一笑:“因为我喜欢你,所以就嫁给你,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都不懂吗?”
拓跋绍默然,静静地注视着无双不语,半晌才道:“虽然你是骗我,但我还是很高
兴,因为你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愿意告诉我,喜欢我的人。”
“答应我,不要嫁给我哥哥,无论你嫁谁都好,就是别嫁他。”
无双凄然道:“我都答应嫁你了,又怎么会再嫁他。”
拓跋绍仰天长笑:“我哥哥一定很生气,我知道他真地很喜欢你。可惜我看不到他
生气的样子,那一定十分有趣。”
他的头垂了下来,到死的时候,脸上还带着极欢愉的笑容,似乎能够使他哥哥生气
,已经是这世上最令人快乐的事情。
无双怔怔地看着他,这一家人,居然连死都在想着伤害别人。
她不由回头,见太后与皇后都痴痴地盯着拓跋绍的尸体。无双知道她们心中也必然
很难过,她道:“齐王就要攻进来了,皇后要暂避一下吗?”
贺兰晓雪淡然道:“不必了,原来我这几十年的生命都是别人计划好的,想来也真
可笑,与姐姐斗了那么久,到底有什么意义?”
太后也淡然道:“不错,想不到今日会是这种结局。”
皇后道:“我们也该离开了。”
太后道:“是啊!只望嗣儿能够好好地活下去,我们两姐妹,也真地该离开了。”
两人相视一笑,双手合什,低声诵道: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
忧亦无怖。言罢垂下头,便没了气息。
无双轻叹,亦是双手合什,低声诵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因
作如是观。
只听喊杀声越来越近,流火道:“你是打算继续在这里多愁善感还是走?”
无双站起身,“当然是走。”
流火道:“那就快走吧!等你的齐王来了,只怕就没那么容易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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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终于亮了,清河王的叛乱也平息了。
齐王将会成为新的魏王。
无双把玩着手中的囚牛笳,这笳里会有什么秘密呢?
紫羽问:“你们要去哪里?”
“去找摩合罗。”无双道。
紫羽奇道:“你本来一直推三阻四,怎么现在一下子变得那么热心起来。”
无双道:“因为那个岑昏。”
“岑昏?”
“是的,他让我很生气。”无双沉吟着道,她看了流火一眼:“是否找到了摩合罗
,你就可以恢复灵力?”
流火道:“也许吧!”
无双道:“好,我一定会帮你找到摩合罗,但你也要答应我,找到摩合罗后,一定
要杀死岑昏。”
流火笑道:“是因为他让你变成了寡妇吗?”
无双眯起眼睛,“谁都可以原谅,但只有这个岑昏不可以原谅,我无法原谅一个如
此使别人伤心的人。”
流火默然,使别人伤心?璎珞你可知道,你也一样使别人伤心。他道:“好,我答
应你,我会杀死岑昏,不仅是为了你,也是为了,”
他停住不语,啖鬼,虽然你是我的父亲,可是我很恨你。但杀死你的人,我一样不
会原谅。
然而他心里却仍然升起不安,只有他知道,那并非是真正的岑昏,岑昏的肉身已经
在一百二十年前被啖鬼镇压于钟山之下。
他们遇到的,只不过是岑昏的元神,他的元神四处吸取辉光,如果让他尽得八部众
的辉光,肉身便可离开钟山,当岑昏的肉身与元神结合在一起之后,这世上又有谁是他
的对手呢?
他仰起头,想起母亲临死以前对他说的话:要坚强,一定要坚强。
他道:“去找摩合罗吧!啖鬼办不到的事,我一定可以办到。”
啖鬼,你看着吧!我会消灭岑昏,我一定会超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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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兰桥之盟
那迦之城在哪里?
在大海的深处。
碧波万倾,你不会迷路吗?
不会,只要向着太阳升起的方向寻找,就一定会找到。
但璎珞已经死去很多年了,无欲城也沉入大海很久了,也许再也无人能够找到它。
只要靠近她,我就会感觉到她的气息。就算是沉入大海最深的地方,我一样会潜入
海底去寻找。一百年也好,一千年也好,无论时光过去多久,山无陵,江水为竭,天地
合,冬雷震震,夏雨雪,我亦不会改变。
风起了。
无双看见野菊花浅紫色的花瓣在天空中无依无靠地飞扬。
北方的大山逐渐隐入地平线下,雁群随着他们向东南方行去。
夜间已经不再能见到大火星,已经是秋天了吗?
当紫羽的翅膀收起来时,她的眼睛就会变回黑色。当她的眼睛变回黑色后,她便如
同任何一个普通的人类少女一样,羞涩沉默,略显忧伤。
如非必要,她从不轻易开口,她的眼光也很少会停在流火身上。
她更多地注视路上的行人,路边的树木,天上的白云,有时实在无处可看时,便会
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无双想,其实她是刻意地避开流火吧!
毫无疑问,一百年前,她必也是爱着流火的。那么在她的深心中,是否也同样痛恨
着璎珞?
该是什么样的爱与恨,一百年的时间都无法磨灭呢?
她仍然记得第一次见到紫羽的情形,当她看着她时,那样复杂的眼神,那是爱还是
恨呢?
然而无论是爱或是恨,都与她无关,她不是璎珞,她是无双。
自离开魏国后,她只要闲暇无事,便会试着吹一吹囚牛笳。谁都知道笳上有神奇的
力量,然而无论她怎么试,都无法象拓跋绍般,吹出可以控制人的音乐。
只要想到拓跋绍,她便仍然觉得悲伤。岑昏,他必自以为是神,可以操纵别人的命
运。她第一次真正地被激怒了,虽然她自幼出家,也甚少产生嗔念,但这一次,她认认
真真地想杀生,她不管他是什么人,这样伤害别人的人,是不应该留在这个世上的。
远方出现一座大城,人们的衣饰渐都,询问了路人,知道那便是燕国的首都中山。
无双骑在一匹瘦马之上,紫羽跟在她身后。流火则在很远地前方,他从不回头张望
,然而只要无双一停下来,他便必然也停下来等待。无双知道他虽不曾用眼睛看她们,
可是他却谙知她们的一举一动。
无双便不由地觉得温暖,这个看似懒洋洋的少年人,其实是很可以依赖的。
城外不远的地方,是一座很大的寺院,横篇上题着:伽蓝寺数字。
无双自从离开长安后就不曾礼佛,想到自己这个尼姑不仅没有落发,而且还心存杀
念,且经常机关算尽,暗害别人,若是师父鸠摩罗什知道了,不知会做何想。
那马似也知道她的心意一般,居然信步向着伽蓝寺而去。
她也不知控制,任由瘦马带着她向寺院行去。
才到寺门前,却被几个身着锦衣的侍卫拦住了。一名侍卫道:“侍中夫人在这里上
香,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无双见那几名侍卫衣饰甚是华贵,想不到一个区区的侍中夫人也可以有这么大的排
场。
她也不想多事,便拉马打算离开,忽见又有一骑车马行来,居中是一辆四马拉着的
车,马车全是沉香木所造,车还未到,空气之中已经多了一股芬芳。
无双心道,这燕国果然是富庶之地,光看这马车,在其他国家,恐怕连皇后也坐不
到呢。
紫羽一见那马车,便皱起了眉头,她轻轻一拉无双,低声道:“我们退后一点。”
其时已经聚了一些路人在旁边看热闹,无双与紫羽隐入路人之中。
那马车亦是向着伽蓝寺行来,几名侍卫互视一眼,一名领头的便走上前去道:“请
夫人回去吧!侍中夫人今天在这里礼佛,谁都不可进去。”
那赶车的道:“你好大胆,居然敢拦阿丝黛夫人的车。”
领头的侍卫道:“小人当然不敢拦夫人的车,但侍中夫人已经明确交待过,她想单
独在佛前上香,不可令人打扰。若是小人放了夫人进去,侍中夫人责怪下来,小人担当
不起。”
赶车的冷笑道:“你莫要一口一个侍中夫人,难道我们夫人便不是侍中夫人了吗?
兰夫人能进得香,如何我们夫人便进不得香。”
侍卫道:“这是侍中大人家中的事,小人们也不知究竟,小人只是尽自己的本份罢
了。”
那赶车的道:“我们夫人今天就要进香,你对兰夫人尽了本份,就是对阿丝黛夫人
不忠。不管怎样,我们既然来了,就一定要进去。”
那侍卫道:“若是你们要硬闯,那小人只有得罪了。就算侍中大人要怪罪小人,砍
了小人的头,小人也不敢有半句怨言。”
那赶车的便一挥马鞭,似要将车赶入寺中。
虽然那寺门甚阔,但礼佛之人,心存敬畏,自然是在山门外便会下车,徒步进去,
有更虔敬者,则会徒步而来,或者三五步便是一拜。那夫人居然如此倨傲,无双不免生
出了一丝好奇,心道,这夫人不知是什么样子?看情形,两位夫人都是侍中的妻子,想
必在家中便不合了。
山门前的侍卫则纷纷抽出了腰间的佩刀,似乎如果对方硬闯,但要兵戎相见一般。
无双笑道:“真有意思,才一到燕国就有热闹看。”
紫羽却道:“这个阿丝黛夫人好象有点问题。”
无双道:“什么问题。”
紫羽皱眉道:“她的车上有妖气,而且这妖气看起来很熟悉。”
便在此时,忽听寺内一个丫头道:“你们在干什么呢?快收起刀,夫人出来了。”
那几名侍卫连忙收刀回鞘,只见一个二十多岁的丽人被一名青衣小寰扶着,从寺内
走出来。那夫人长得极美,却脸色苍白,眉头微蹙,神情颇为忧郁。
她极是柔弱,被丫环搀扶着,亦是弱不经风。
无双道:“这夫人真漂亮,不知那车中人如何,一定也是美人,要不然如何与夫人
争宠。”
紫羽撇撇嘴:“漂亮是漂亮,只是那么弱,连走路都要人扶,恐怕活不长久。”
无双笑道:“这样的美人,才能引起男子的怜爱。”
紫羽道:“你又知道?”
无双道:“父皇宫中的嫔妃众多,她们争起宠来,手段用尽,我怎么会不知道。”
紫羽想了想道:“既然如此,你为何不显得弱一点?”
无双笑道:“我又不和人争宠,为什么要刻意假装?”
紫羽道:“也许你弱一点,流火会更喜欢你。”
无双微微一笑:“可惜他喜欢的人不是我,是璎珞。”
紫羽淡淡地道:“有什么不同?”
无双道:“自然不同。璎珞是璎珞,我是我,怎么可以混为一谈。”不过她知道再
怎么说,紫羽也不会懂,在他们的眼中,她根本就是璎珞。
那马车帘轻轻掀起来,车内果然也坐着一个丽人,然而无双和紫羽一见到这位阿丝
黛夫人,却一下子都愣住了。
阿丝黛夫人道:“大姐也来礼佛吗?真是凑巧。”
那兰夫人道:“二妹也来了,怎么没在府中服侍相公?”
阿丝黛笑道:“大姐不在,小妹怎敢簪越?就算要服侍相公,也要大姐许可才成。”
兰夫人微微冷笑:“二妹真会说笑,府中事务繁多,愚姐又自幼体弱,许多事情都
有赖二妹替我分担。我感激还来不及呢!还说什么许可不许可?”
阿丝黛笑道:“府中的事,小妹自然不敢放松。大姐体弱,还是快快回去休养,若
是有个什么闪失,这些奴才怎么担当得起。”
兰夫人淡淡地道:“我的身体我自己心里有数,不敢有劳二妹费心了。”
阿丝黛笑道:“我也是关心大姐,说起来大姐也嫁给相公很多年了,一直没有生养
,若再不静心休养,只怕不能替相公留后了。不过大姐也不必担心,小妹身体一向很好
,就算大姐不能有所出,小妹也必然会替相公生个一男半女,不会使慕容家就此绝后的
。”
兰夫人被她一番话说得脸色青一阵红一阵,一直没有子嗣本就是她最大的心病,如
今这二夫人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叫她难堪。她怔了半晌才道:“有劳妹子关心,愚姐先
回府了。”
一个侍从赶了一辆马车过来,兰夫人上了车,马车向着城中行去。
那阿丝黛夫人神色甚是得意,昂着头进了伽蓝寺。
待阿丝黛夫人进去后,无双才道:“难道天下真有那么相象的人?”
紫羽道:“并非相象,根本就是一个人。”
无双道:“你怎么知道?虽然我只见了我师母一面,虽然她们两人的相貌完全一样
,但师母个性温和,和这个阿丝黛夫人一点也不象。”
紫羽道:“不仅相貌一样,而且她们身上的妖气也是一样的。就算是双生姊妹,身
上的妖气也不会相同,如果妖气相同,就必然是一个人。”
“妖气?你说我师母是个妖怪?”
“我不会看错的,你师母一定是个妖怪,你忘记她曾经射过我一箭,普通的人怎么
可能射出那样的箭。”
无双皱眉道:“师父是个圣僧,确也听说许多妖怪打他的主意。但如果龟兹公主是
个妖怪,为何这么多年,师父都可以无恙。”
紫羽道:“也许是你师父佛法高深,妖怪无从下手,也许是有别的什么原因。”
无双默然,如果阿丝黛夫人真是龟兹公主,她既然没有死,为何不回长安去找师父
呢?
紫羽道:“别想了,先进城吧!”
只见城头一轮落日,红似鲜血。几只飞鸟忽地四散惊起,于落日之中,如同是一群
仓皇奔逃的剪影。
无双心里一动,不详之兆,这城要发生什么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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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才落下,城中所有的店铺便都关了门,路上也再无行人。
此时她们已经在一间客栈中落脚,而客栈老板正在忙着收起门板。
无双问:“太阳才落山而已,怎么这么早就关门了?”
老板道:“您有所不知,城中最近有妖怪做祟,夜里会将精壮的男子掳去,已经有
几十个年轻男子失踪了。官家通令下来,太阳一落山,所有人就都不许出外走动,以免
被妖怪有机可乘。两位客人倒不必怕,那妖怪只掳男子,不掳女子。但也不可再出去走
动,万一有什么闪失,那就大大不妙了。”
无双道:“为何知道是妖怪做祟,是否有人亲眼所见?”
老板道:“有一个妇人见到了,她的丈夫亦是被妖怪抓走的,她说那妖怪是一个极
年轻美丽的女子,好象是从天下一下子飞下来的,抓了她的丈夫,只一眨眼的功夫,就
不见了。”
无双道:“那被抓走的人,可有被放回来的?”
老板道:“被抓走的人,都不见回来,连尸体也找不到。人们说那是狐精,专吸男
子精血的。所以现在城中的年轻男子,人人自危。也有不知好歹的,偏不信这个邪,或
者有人一心想看看这个女子怎么个美法,这些人也都被抓去了,再也没回来。”
无双问:“那么官府就不曾派人去寻找吗?”
老板道:“怎么没有,附近的深山老林都找遍了,就是找不到那些人的下落。说起
来,也有几十个人了,就算是被狐精吃了,至少也会剩下几根骨头,连骨头渣都找不到
。”
无双点头道:“也许他们都没有死,只是被藏得很好。”
老板道:“官府已经贴出悬赏的公文,谁若是能找到那个狐妖,就赏金一百两。可
是谁又敢去找那狐妖,躲还来不及呢!”
无双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老板便引她们进了房间。
这房临着天井,天井之中种了一棵很大的杨树,也不知种了多少年了。
无双推开窗,向着树梢上望去,果然见流火懒洋洋地躺在树枝上,她不由笑道:“
你又不是鸟,干嘛成天呆在树上?有房子给你住偏不住。妖怪就是妖怪,就算是长着人
形,也和人不同。”
流火道:“我喜欢呆在哪里又关你什么事?你不要又多事,去找什么妖怪就好了。”
无双眨眨眼睛:“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哪里有本事找妖怪啊!”
流火叹道:“恐怕你不去找妖怪,妖怪也未必会放过你。”
无双笑道:“是啊,听说全天下的妖怪都想得到璎珞,只怕我还没来得及找她,她
已经自己来了。”
流火双手枕在头后,闭上眼睛。无双看看天空,笑道:“只怕夜里要下雨,你若真
地有本事,就下雨了也不要进来。”
她关上窗户,见紫羽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她道:“看什么?那么古怪的眼神。”
紫羽道:“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真地很罗索。”
无双笑道:“我早就知道了,用不着一说再说。”她以手支颐:“你怎么认识璎珞
的?说来听听吧!”
紫羽默然不语,倒头便睡。无双叹了口气,心道和这两个人一起上路,还真不是件
有趣的事。
她怔怔地看着烛火,眼皮也开始沉重起来,隐约间,似乎正跟在一个白衣女子的身
后。
又作梦了?为什么总是见到璎珞?
璎珞在前面走,她走路的样子很是曼妙,轻盈得连路上的尘土都不曾惊起。
是一个小小的村子,村口长着一棵高大的桑树。
一个六七岁的男孩从桑树下面跑过来,还有一个四五岁的女孩在后面追着叫:“哥
哥,哥哥,等我一下。”
那男孩回头笑道:“爱哭鬼,追不到我。”
他只顾取笑女孩,不留神一脚踢到石头上,重重地摔在地上。
男孩惊呼了一声,勉强坐起来,膝盖上已经开始流血了。
女孩跑过来,哭丧着脸说,“哥哥,你的腿破了。”
男孩笑道:“没关系,我是男人,我不怕疼。”
女孩勉力扶起男孩,向着村子的方向走去。
无双不由地微笑起来,她立刻也看到璎珞正在微笑,她一怔,有一刻,她明显感觉
到了璎珞的心意。
便在此时,路的尽头忽然升起了烟尘。
那烟尘迅速移近,原来是一队人马。为首的人身形魁伟,满脸横肉,后面紧跟着十
几骑人马,也个个面目狰狞,孔武有力。
那些人一冲进村子,便开始烧杀劫掠,本来宁旎的小村子立刻就变成了一片火海。
无双皱起了眉头,原来是一群强盗。
她看见璎珞古井无波般安静的面容,她想,她会否插手此事呢?
八部众的族规,绝不可干涉人间界的事情,但人类却有强有弱,有好有坏。
血腥味在空气中迅速地弥漫,男人们或被杀死,或受了重伤,倒在地上不能动弹,
妇女们则被驱赶于一处。强盗们用绳索将妇女捆绑成一串,似乎是要带回山寨。
女人们低声哭泣着,却不敢反抗。
忽见刚才那个男孩手持着一把小木刀,从一间农舍中冲了出来,大声叫着:“该死
的强盗,我要杀死你们。”
而女孩则跟在后面大叫:“哥哥,你快回来。”
那强盗先是一怔,待看清只不过是个小男孩,便一起哄堂大笑了起来。
男孩冲到为首的强盗面前,用手中的小木刀用力向为首的强盗砍去,他个子还很小
,这一刀只砍到强盗的大腿。
强盗被男孩砍得大腿隐隐作痛,他便恼了起来,伸出手一把抓住男孩举过头顶,骂
道:“兔崽子,大爷本来想放过你一条小命,是你自己做死。”
他用力将男孩向着地上摔去,若是男孩落在地上,只怕不死也会重伤。
无双心里一急,她心道为何璎珞还不出手,难道她真地见死不救?她忽见璎珞右手
轻扬,似乎有一股很柔和的风正从她的手中发出来。
便在此时,一道紫光一闪而过,那紫光极快,一下子从强盗头子的面前掠过,男孩
已经不见踪影。
众盗都是一惊,再看时,便见一个紫衣的女子已经抱着男孩拦住了强盗们的去路。
紫羽!
众盗看清不过是一个女子,而且长得又是如此美丽,不仅不惊,反而更喜,一个强
盗道:“这个小娘子更漂亮,不如一起带回山寨吧!“
紫羽微微一笑,不去理那些强盗,反而向着璎珞道:“你真地能见死不救吗?”
此时强盗才发现,居然除了紫羽之外,还有一个女子。
那为首的强盗道:“一个比一个漂亮,今天真是走运,通通带回去,一个也不留下
。”
璎珞也似没听到强盗说什么,淡然道:“八部众的族规,不得干涉人间界的事,你
是迦楼罗族的公主,应该不会不知道。”
紫羽皱眉道:“我自然知道族规,只是他们如此欺凌弱小,难道你真是铁石心肠,
可以坐视不理?”
璎珞道:“这本是人类内部的事情,你说我铁石心肠也好,谨守族规也好,你我本
不宜多问。”
紫羽冷笑道:“我可没有你这般太上忘情,见到不平之事,我自然要管。”
那强盗大声道:“将这两个女人一交带回去。”
几名强盗便向着紫羽走过来,紫羽回眸微笑:“想带我走?只怕没那么容易。”
她的手轻轻扬动,紫光过处,那几名强盗惊呼一起,一起倒在地上。
其他的强盗根本全未看清紫羽是怎么出手,便见那几名强盗已经倒下了。
其他的强盗连忙上前去想扶起倒下的强盗,却见倒在地上的强盗虽然身无伤痕,面
色如常,却已经气绝身亡了。
此时强盗们才知道害怕。
为首的强盗指着紫羽道:“你到底是人还是妖?”他的声音微微颤抖,全不复刚才
的不可一世。
紫羽笑道:“你说我是人还是妖?”
她解开包着头发的头巾,露出满头紫色的长发,身后也长出了一对巨大的双翼。
强盗们大惊,纷纷骑上马,向着来路逃窜。
紫羽笑道:“现在才想走,是不是太晚了。”
她右手轻扬,又是紫光闪动,那些强盗们便都从马上落了下来,显然也已毙命。紫
羽只出手两次,谈笑间,十几个强盗都死于非命。
璎珞轻叹:“何必要杀生呢?”
紫羽冷笑道:“若是不杀了他们,只要你我一走,他们必然还会回来。”
这也正是无双的想法。
璎珞道:“你我同受佛法点化,本该以慈悲为怀,能放人一条生路,便放人一条生
路吧!”
紫羽皱眉道:“若是我放了他们,才是断绝了这一村人的生路。”
此时紫羽手中的男孩问道:“姐姐,你真是妖怪吗?”
紫羽笑道:“我是妖怪,你怕吗?”
男孩立刻摇头,“就算你是妖怪我也不怕,因为你是好人。那些强盗虽然不是妖怪
,却比妖怪坏多了。”
紫羽笑道:“想不到你这么小,就这么明白事理。”
她放下男孩挑衅地看着璎珞:“你看,连小孩子都懂的道理,你却不懂。我们八部
众虽然以保护人类消灭妖怪为己任,但这样的强盗,又何必保护他们呢!”
璎珞笑而不语。
紫羽双眉微扬,“璎珞不过如此,真是见面不如闻名啊!”
忽见一片黑云从天边压了过来,那黑云来势极快,绝不似是一般的雨云,紫羽皱眉
道:“那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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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双关上窗户后,流火便睁开了双眼。
天空之中无星亦无月,想必夜里真地会下雨吧!
他的目光不由地投向窗口,无双的影子映在窗纸之上,她似乎俯在桌上睡着了。他
怔怔地看着她的影子,是璎珞吗?虽然相貌是一样的,但又有些不同。
璎珞,为什么你要背叛我?
月光?!
哪里来的月亮?明明是一个阴天?
流火一下子坐起身,月亮就在屋顶上,光芒却比真正的月光更加耀眼。
流火凝神望去,光芒一面银镜。
一个美艳如花的女子手持着银镜站在屋顶上。
虽然是黑夜,那银镜的光一下子就照亮了整个小院,真地象是一轮满月刚刚升起来。
这个女子,流火当然不会忘记,就是她使他陷身在冰阵中,几乎无法脱身。
“颜清?!原来他们所说的妖怪居然是你。”
颜清微微一笑:“那么快就再次相遇,我们真是有缘。”
流火道:“只怕这机缘是有人刻意制造的。”
颜清道:“你以为我故意在这里等你吗?”
流火道:“难道不是吗?”
颜清微微一笑:“你太高估自己了,不过若是你定要这样想,我也无所谓。”
流火道:“你把那些年青的男子都弄到哪里去了。”
颜清笑道:“怎么,人类的闲事你也要管吗?你们夜叉族的人不是说不插手人间界
的事吗?”
流火道:“那只是不插手人类之间的纷争,若是有妖怪或者半神已经插手其中,就
不再是人类之间的事情了。”
颜清微笑道:“你现在终于承认你是夜叉族的人了吗?”
流火道:“我并未承认,我只是解释什么是不插手人间界的事。你捉了那些人本与
我无关,你喜欢怎么样对待他们那是你的事情,我也不想知道。只是,无双是我的,谁
也不能带走。”
颜清笑道:“你那么紧张这个叫无双的女子,难道她是你的情人吗?”
流火道:“这也与你无关,不敢有劳过问了。”
颜清笑道:“听说天下的妖怪和半神都在寻找这个叫无双的人,据说她是再次找到
摩合罗的关键,你若一直将她带在身边,只怕你是步步危机,很难平安地到达无欲城。”
流火笑道:“难道你想替我分忧解难,让我将无双交给你吗?”
颜清笑道:“谁会嫌宝物多呢?你若是愿意将她送给我,我自然会笑纳。”
流火道:“若是我都无法保护她,你又凭什么保护她?”
颜清道:“你以为你的灵力一定比我强吗?一百多年前,你父亲不敢与我曾祖决斗
,而且还临阵脱逃,害得我曾祖死于岑昏之手,这笔帐我总要和你算的。”
流火皱眉道:“啖鬼那个人虽然无情,却也不是临阵脱逃的懦夫,他之所以离开,
是有别的原因。”
“有什么原因?”
“因为,”流火顿了一下,啖鬼那时离开,是为了母亲还是为了那个叫孙传香的女
人?其实这原因根本就不够好,无论如何,他仍然是临阵脱逃,留下颜俊一个人面对岑
昏。
颜清冷笑道:“说不出来了吧!”
流火叹了口气:“你要如何?”
颜清道:“我要你和我决斗。”
流火道:“你们罗刹族的人怎么那么喜欢决斗?”
颜清道:“这本来应该是一百多年前啖鬼与曾祖的事情,难道你和啖鬼一样,也是
一个懦夫,连决斗都不敢吗?”
流火微微一笑:“你以为激将法对我有用吗?我不会和你决斗。”
颜清冷笑道:“我果然没看错,你不仅长得象啖鬼,个性也与他相同,都是那么怯
懦。”
流火道:“你喜欢说我是懦夫,随便你说,我说了不决斗就不决斗。”
他将双手放回脑后,闭上双眼,似乎已经打算睡觉了。
颜清皱了皱眉头,忽道:“你可知道如风在哪里?”
流火一惊:“他在什么地方?”
颜清悠然道:“只有我知道他在哪里,若是你想找到他,就跟我来。”
她转身向着城外奔去。
流火略一迟疑,他知不应该离开无双,但他却又着实担心如风的安危。那一天,在
雪狼故地,明明是看见如风了,然后便陷身于冰阵之中,难道如风真地落入颜清之手。
眼见颜清的身影越来越远,他无从选择,只得向着颜清追去。
两人一个跑一个追,不一刻便出了城,一直向着城外的山上奔去。
那山虽然不甚高,山势却很是险峻。颜清似乎对这里极为熟悉,脚步不停,一直向
着山的最深处奔去。
两人一直奔到山顶,再过去便是断崖。
颜清奔到这里,居然向着断崖跳下去。
流火毫不迟疑,也跟着颜清向着崖下跃下。他知颜清绝不是轻言生死的人,既然敢
这样跳下去,下面必然会有平台之类的山石。
果然落到半山,就有一块大石横了出来,颜清落到石上,笑道:“你还挺勇敢的。”
她一掌向着石壁击去,石壁之上似早已装了机关,只听得“格格”声响,便现出一
个山洞。
颜清道:“你若是有胆,便跟我进去。”
流火微微一笑:“我既然来了,自然跟你进去。”
颜清率先向着山洞行去。洞中先是一条弯弯曲曲的隧道,一直走下去,隧道之内霍
然开朗,居然是一个巨大的溶洞。
却见几十个精壮的男子,手持兵刃,身着戎衣,站列得极是整齐。
流火道:“原来你将这些人掳来这里,怪不得没人能够找到他们。”
他再仔细看时,见那几十个人,一动不动,连眼睛也不眨一下,便如同是塑像一般
。他皱眉道:“他们怎么了?”
颜清得意洋洋地道:“这些人现在都已经是我的奴隶了,我让他们做什么,他们便
会做什么。”
流火冷笑道:“只怕他们是中了你的幻术,失去了知觉,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颜清笑道:“你还挺聪明,一下子就猜中了。”
流火道:“虽然他们都听你的话,但这些行尸走肉般的人,又能做得了什么?”
颜清道:“那你还是太小看我的幻术了,现在这些人,不仅力气比平日大了数倍,
而且不畏疼痛,哪怕是遍体鳞伤,只要能够站起来,就仍然会继续做战。虽然他们只有
几十个人,却已经相当于几千人的一支军队。”
流火道:“你是罗刹族人,要军队何用?”
颜清笑笑:“那是我的事。”
流火便也不多问,道:“如风在哪里?”
颜清道:“一直走到洞的最深处,你就能看见他了。”
流火淡然一笑:“只怕我看见的是你设下的机关。”
颜清笑道:“你怕了?”
流火道:“若是怕了,我就不来了。”
颜清悠然道:“洞中也许是如风,也许是机关,你进去了很可能就中了我的机关,
但也有可能会看见如风。但如果你不进去,你就一定看不见如风。”
流火道:“你不必激我,我当然会进去。”
他向着洞中行去,洞中虽然不是特别明亮,但也不是特别黑暗,洞壁上满是星星点
点的磷火,映得人的脸如同鬼魅。
流火一直走到洞的尽头,即不见如风也不见机关,他回头道:“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
却见颜清微微一笑:“你马上就知道了。”
说罢,她将手中的银镜向着流火的脸上照去。流火只觉得洞中一下子变得明亮异常
,洞壁上的磷火被银镜一照,光芒骤增。
流火皱眉道:“故技重施,你以为这样对我有用吗?”
颜清笑道:“虽然是故技重施,只怕还是有用的。”
只见那些磷火越来越是明亮,而且光芒似乎正在联成一片,织成一个巨大的绿色光
茧,将流火网络其中。
流火处身于光茧之中,只觉得神智越来越模糊。他心知又中了颜清的幻术,他记得
颜清刚才是在自己的身后,只要找到她,就可以破解幻术,他立刻向着颜清的方向一掌
击去。
掌风将绿光劈开,忽见眼前银光一闪,流火蓦然看见镜中的自己。
他心里一动,是自己,除了自己外,还有……璎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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璎珞,为什么你要背叛我?!
流火偶然会想,若是这世上没有璎珞,也许他的生命会更加快乐一些。
他确知是他先爱上璎珞的,当他看见璎珞第一眼时,他便已经爱上了她。
男女之间的关系,因此而不平等起来,爱上对方的一个人永远处于劣势,当他开始
爱情之时,他便已经变成了对方的傀儡。
他的哀喜不再由自己控制,一切都因璎珞而轻易改变。
当过于无奈时,他会想,也许我应该杀死璎珞,这样,我就又可以回到以前的流火。
以前的流火,本是率性任为,萧洒如风,全无羁绊。而遇到璎珞后,他便无法再象
风一样自由自在。
因为有了牵挂,他便逐渐感觉到孤独的寂寞。
当思念成为习惯时,他开始明白,他再也不可能回到过去,就算这世界上不再有璎
珞,他也已经不再相同。
流火再次见到璎珞,是在北方的一个小村子之外。
他一路追寻着璎珞的足迹,从东海到达这里。
风中残留着璎珞的气息,他只要闭上眼睛,就可以清楚地感觉到。
天空变得阴晦,似乎刚刚还是风和日雨,转眼之间,就乌云密布,山雨欲来。
他看见璎珞一身白衣飘飘,站在小村子外的大树下,而一个紫衣紫发的女子则站在
她的身旁,不久后,他知道那个女子就是紫羽。她们一齐注视着北方的天空,似乎有什
么事情正在发生。
天空之中开始雷电交鸣,大雨一下子磅礴而下。村民们扶起受伤的人们,纷纷躲入
农舍。
一个小男孩从农舍中跑出来,手里提着两把破伞。
“发生了什么事?”他走到近前,大雨一下子就把他全身都淋湿了。
璎珞道:“你怎么也来了?”
他笑笑:“刚好路过。”
紫羽好奇地看着他,“你是妖怪?璎珞也结交妖怪吗?”
他反唇相讥,“虽然我是妖怪,但至少还长的是人的样子。你呢?长得比妖怪还象
妖怪!”
紫羽怔了怔,“你胡说什么?居然将八部众与妖怪相提并论。”
他笑道:“八部众了不起吗?总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天天说什么斩妖除魔,我看你
平时都不敢以本来面目见人,否则一定人人当你是妖怪。”
紫羽怒道:“你是什么东西,居然敢这样说我?”
他笑道:“不服气吗?那就来比试一下,看谁的灵力更强。”
紫羽道:“你那叫妖力,我的才叫灵力。”
璎珞叹道:“别吵了,敌人来了。”
“什么敌人?难道有什么人是连你都怕的吗?”紫羽兴高采烈地问。
流火道:“好强的灵力,来的是什么人?”
璎珞道:“来的不是人。”
“难道是妖?”
“也不是,他是神!”
“神?”紫羽好奇地道:“神应该住在天界,为何会来到人间?”
璎珞道:“我不知道,而且他来意不善,你们千万要小心,如果形式不对,立刻要
走。”
紫羽道:“你叫我们逃走?难道真有那么厉害的人,连你我合力都无法对付?”
璎珞道:“因为他不是人,他真地是神。”
雨势更大,这小村子倚山而建,那雨势很快就诱发了山间的涧水,形成洪水,洪水
夹杂着泥石流向着小村子冲来了。
紫羽惊到,“糟了,村子要毁了。怎么办?”
璎珞道:“我先挡一下,你们立刻带人们走。”
她飞身而起,跃到洪水之中,催动灵力,轻诵咒语,以水形成结界,将狂奔而下的
洪水挡住。
紫羽道:“那迦族是水的精灵,果然厉害。”
璎珞道:“快点带走人们,我支持不了多久。”
紫羽和流火不敢怠慢,连忙将村民带到高处。虽然小村之中人并不甚多,但雨下得
实在是太大,而且紫羽与流火每一次也只能带两个人,仍然用了一些时间。
总算将村人都送走了,流火道:“好了,你可以回来了。”
却见璎珞双掌一收,此时洪水已经积得高如小山,那水一下子都向着璎珞冲了过去
,璎珞被洪水一激,人便一直飞了出来。
流火连忙跃起接住璎珞,只见她脸色苍白,似已受了内伤。
流火问:“你怎么样?”
璎珞苦笑:“好强的灵力,这水不是普通的水,带着他的灵力,我几乎已经无法支
持了。”
流火心里担忧,轻轻握住她的手,但触手冰凉,如同握着冰块,他道:“你受了重
伤,我带你走。”
璎珞摇了摇头:“走不了了,他来了。”
“到底是谁?”紫羽此时才有了一丝惧意,“谁有那么可怕的力量?”
璎珞沉吟着道:“若是我没猜错,可以轻易地招唤雨,只有他。”
紫羽脸色一变:“难道是北方天王,多闻天?”
只听一个人朗声笑道:“八部众的小鬼猜得不错,我就是毗沙门。”
一个中年男子,撑着一把破伞,站在山顶之上。他虽然只是随随便便站着,但灵力
已经排山倒海般地直逼了过来。这灵力之强,几乎逼得人无法张口说话。
紫羽个性倔强,越是如此,越是不愿示弱:“你即是神,为何要到人间?而且居然
随意招唤风雨,造成山洪暴发,几乎伤及无辜,若是佛陀知道,你一定难辞其疚?”
毗沙门道:“我确是偷偷地来到人间,而且,我来这里的目的就是要杀死八部众的
小鬼。所以佛陀不可能知道此事,因为我杀了你们后,就不再有人知道我曾经来过人间
。”
紫羽皱眉道:“你即是佛陀座下护法,而八部众也同为佛陀弟子,杀生都已经是错
的了,你还要杀死八部众,到底是什么原因?”
毗沙门道:“其实我没有解释清楚,我并非要杀死八部众中的所有人,只是要杀死
八部众的继承人,也就是八部众的灵力所在。”
紫羽道:“为什么?”
毗沙门道:“原因我不想说,但我既然私自离开天界,就已经准备接受惩罚,无论
如何,我都要杀了你们。”
璎珞低声道:“他确是为了杀我们而来,前些时,提婆族曾派人传信,说是毗沙门
天要杀尽八部众的继承人,连凌日都受了伤。我开始还不敢相信,所以才想要一查研究
,想不到提婆族所言非虚。”
紫羽道:“那怎么办?他是神,我们只不过是半神,如何与他斗。”
璎珞双眉微轩,“半神与神的区别,无非是我们身体会生老病死,而神却不会。若
是论灵力,他确是强我们许多,但他因为久住天界,无法适应人间界的瘴戾之气,灵力
已经大打折扣,我们未必就不能与他一拼。”
紫羽道:“你受了伤,那就让我来对付他。”
璎珞道:“不行,你必须尽快离开。”
紫羽道:“为什么?”
璎珞道:“因为我要你去通知八部众中的其他种族,一定要找到他们的宗主,告诉
他们毗沙门私离天界的事情。”
紫羽道:“你去也是一样。”
璎珞道:“不一样,因为我的灵力比你高,我可以多支持一会儿,也许我可以全身
而退,但你一定不行。”
紫羽道:“你这样说,就是说我不如你?”
璎珞道:“我知道你会生气,但你一定要走,现在不是争强好胜的时候。”她忽地
一掌击在紫羽颈上,紫羽便软软地倒下。
璎珞道:“流火,你带紫羽走。”
流火皱眉道:“你要我抛下你,自己走?”
璎珞苦笑道:“我不是要你自己走,是带紫羽走。”
流火道:“为什么不是你带她走?让我来挡住毗沙门。”
璎珞苦笑:“你怎么和紫羽一样固执?他要杀的是八部众,你不是八部众,你愿意
带紫羽走,我已经很感激了。”
流火道:“你让我们都走,因为你根本没把握对付他,你怕我们和你一起死,所以
叫我们逃命吗?”
璎珞轻叹:“你知道就好,你只是妖,没理由为了半神和神之战而牺牲。以往对付
的那些人又算得了什么?无论是半神或是妖,又如何能与神的力量相抗衡?”
流火道:“若是如此,我就更不会走。”
璎珞皱眉道:“若是你不走,紫羽就会死,若是她死了,我一定会恨你。”
毗沙门道:“你们不用再商量了,这个妖怪与夜叉渊源深厚,只怕他才是夜叉真正
的继承人,今天谁也走不了。”
璎珞咬了咬牙,“你若是不走,我就会恨你,你若是愿意走,只要我还活着,我就
答应你,我一定会试着爱你。你一直追着我,无非是喜欢我,难道你不想我也喜欢你吗
?”
流火怔了怔,道:“好,我带她走,但你保证,你要活着。”
璎珞微微一笑:“我会尽量活着,尽我最大的努力活下去。”
流火抓起紫羽:“你记着你的话,你要喜欢我,就象我喜欢你一样。”
璎珞心里一动,她不由转头,见流火虽然已经跑走,却仍然不停回首,她心道:“
半神与妖,又如何相恋呢?”
她向水中一拍,那水便形成一条水龙,向着毗沙门张牙舞爪地扑去。
毗沙门张开手中的破伞,那伞虽然很破,还有几个破洞,水龙扑到伞前,居然便无
法再前进。
毗沙门道:“你可知半神为何不能成为神。”
璎珞道:“为什么?”
毗沙门道:“因为半神太多情,无法堪破情关,你们永远都只能是半神,不能成为
真正的神。”
璎珞道:“不错,半神确是没有神那么完美,可是你身为神,却滥杀无辜,就算没
有人惩罚你,你也已经不再是神,你不觉得你的灵力大不如前吗?”
毗沙门轻叹:“我自从偷离天界后,就知道无法再回头,虽然我所做的事情,可能
并非是最正确的,但我仍然要坚持下去,我必须杀光八部众的灵主,这就是我到人间界
的使命。”
璎珞心里一动,“你始终不愿说出原因,难道你有什么难言之隐?”
毗沙门道:“我只是不愿意更多的人知道这个原因,八部众本就该死,若非佛陀一
念之仁,八部众又何能存在至今?”
璎珞呆了呆,为何八部众本就该死?
她却来不及问,毗沙门破伞一收,那水龙忽地掉转方向,向着璎珞扑来。
璎珞双掌齐出,想要挡住水龙的攻势,但她的灵力却全不及毗沙门,那龙轻轻一滞
,仍然向着她飞扑。
璎珞心里一惊,水龙上有她的灵力,再加上毗沙门的灵力,若是被水龙击中,只怕
立刻就会死。
忽听一个声音道:“你答应过我的事,可别忘记。”
只见流火如飞般掠来,挡在璎珞身前,水龙立刻击中流火后背,流火脸色惨变,一
张口喷出一口鲜血。
他苦笑:“好厉害,想不到真那么厉害。”
璎珞连忙扶住他,她知道两人都受了重伤,而且流火的伤势如此之重,必须得赶快
治疗。
她连忙抱住流火,一头扎入水中。水流很疾,她用全身的灵力在水面上布上结界。
那迦是水中的精灵,毗沙门天虽然厉害,却也无法象她一样在水中进退自如。
她看见毗沙门在水面上寻找,但结界却隐藏了她与流火的身影。水一直带着两人向
前流动,她忽觉得流火紧紧地抓住她的手,她一转头,见流火指着自己的口鼻,她知流
火无法象她一样在水中呼吸。
她轻叹,虽然不愿,却也不得不这样做。
她抱住流火,吻上流火的嘴唇,流火一下子怔住了,呆呆地看着她。她将自己口中
的空气传给流火,连着传了几口,见流火的脸色总算好看了一些。
她拉着他加快游泳的速度,却仍然不敢浮出水面。
当流火空气不足时,她便不得不将空气传给流火。
虽然她是为了救人,但与一个男人如此接近,她也是平生第一次。心里有些忐忑不
安,却一再告诫自己,只是救人,而且他刚才还救了自己一命,就算是报恩,也得这样
做。
虽然这样想,但还是觉得不安,似乎已经预知到自己的命运。长老们说过,不同种
族之间相恋,必然会是悲剧收场。
她心里便更加不安,为何会想到“相恋”这个词,他不过是一个冲动的妖怪。而她
也不过是一个慈悲为怀的那迦族少主,就算他一时冲动喜欢她,她也不会一时冲动喜欢
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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璎珞点燃了火炉,天已经黑了。他们在傍晚时分找到了这个废弃的农舍,农舍便在河边
,河上有一个石拱小桥,题着“兰桥”两个字。
毗沙门应该不会那么快就找到他们,这条河支流甚多,他们已经离开那个小村庄很
远了。
她看见流火苍白的脸色,连嘴唇也是雪白的。她知道水寒入体,若是再不想办法治
疗,流火只怕活不了几天了。
她怔怔地想,该怎么救他呢?
流火道:“你在想什么?”
“想救你。”
流火笑笑,“是不是我要死了?”
璎珞便有些悲伤起来,“也不一定,世事无绝对,也许我可以想到办法。”
流火道:“死了也没关系,但你答应过我,你会喜欢我。”
璎珞轻叹:“我只是说试着喜欢你,可没说一定会喜欢你。而且你要是死了,我喜
不喜欢你又有什么分别。”
流火笑道:“死也没什么,若是你喜欢我,我死了也很高兴。”
璎珞道:“你死了,便没知觉了,又怎么还会高兴?”
流火道:“就算我死了,我的灵魂也会跟着你,你喜欢我,我自然高兴。”
璎珞莞尔一笑:“你莫要吓我,我可不是普通女子,才不会怕鬼。”
流火也笑道:“你笑了就好了,听说八部众都轻生死,你却那么在乎我的生死。”
璎珞道:“那是因为你是为我而受伤,我自然不会叫你死,你莫生什么邪念。”
流火笑道:“你不必担心,我又不是什么好人,只有好人才会死得那么快,坏人一
向是想死都死不了呢!”
璎珞哼了一声,她知道流火是想使她宽心,但她也知道流火的伤势如此之重,若再
想不出办法,真地只有死路一条。
她霍得站起身:“你在这里等着,不要乱跑,我去想办法救你。”
流火道:“你有什么办法?”
璎珞道:“我去拿摩合罗,希望摩合罗可以治你的伤。”
她心里却有些趑趄,摩合罗真能治流火吗?
她踏波而行,用摩合罗来救一个妖怪,岂非有违八部众斩妖除魔的宗旨。
无欲城,烟波殿。
殿的正中是真龙之水的源泉,而摩合罗便供奉于其上。
四个那迦族长老分据于四角,她们盘膝趺坐,以灵力洗涤着摩合罗上的戾气。
璎珞一走进烟波殿,为首的长老便睁开眼睛:“少主,你回来了。”
璎珞点了点头,该怎么开口呢?
长老道:“少主受了伤?是什么人能够伤到少主?”
璎珞轻叹:“是毗沙门天。”
长老大惊:“为何毗沙门要伤害少主?他本应在天界?”
璎珞道:“我也不明就里,不仅是我,连提婆族的凌日也被他所伤。”
长老们面面相觑,“如毗沙门天这样高贵的神,怎么会做这种事情?”
璎珞道:“这件事我自然会再调查,只是我现在需要摩合罗。”
长老道:“摩合罗上的戾气越来越厉害,恐怕是与另一个摩合罗的失踪有关,少主
不可随意带离烟波殿,离开真龙之水的禁制,只怕会无法控制戾气。”
璎珞垂下头:“我知道,可是我要救一个人。他被水龙所伤,若是我不救他,他就
会死。”
长老道:“少主所说的人莫非是一个男人。”
璎珞不敢抬头,她虽然是少主,但长老自幼将她抚养长大,便如同她的母亲一般。
“是的。”
“少主莫非是动了情?”
璎珞连忙摇头:“不是,只是他是为了救我而受伤,所以我不能让他死。”
长老叹道:“所谓关心则乱,少主若非是动了情,现在为何会心乱?”
璎珞道:“长老为何说我心乱?”
长老道:“摩合罗不能救治水龙之伤,少主如果不是心乱,也不会病急乱投医。”
璎珞一怔,我真地心乱了吗?虽然我明知摩合罗不能救他,可是我还想试一下。但
那也未必就是心乱,只要有一线希望就要试一试。
“水龙乃是水之精魄,水火不容,若想要医治水龙之伤,就需要以火之精华来医治
,这道理少主本该知道,却完全想不起来,若非心乱,又该如何解释?”
璎珞咬了咬嘴唇,“也许是吧!可是他不仅是因为救我而受伤,我还曾经做过一件
很对不起他的事情。”
长老默然。
璎珞发了会儿呆,“长老说过不同种族之间相恋,必然会受天谴,难道没有例外吗
?”
“没有例外,亘古至今,从无例外。”
璎珞又一次觉得心乱如麻。
她本不该如此,那迦族的灵力以水为精魄,向来讲求无欲无求,平静淡泊,但她的
心却开始不再受自己控制。
有一些事情,本不该做,但她却固执地做下去,明知道是错的,却还要坚持,这根
本就不该是她的作风。
火的精华,这世上除了修罗族的红莲外,还有什么能称得上是火之精华呢?
她很快到了修罗火山,这里可能是三界之中最热的地方。
只要取得火中红莲,便可以救流火。
然而火中红莲是修罗的圣物,他们只怕不会轻易送给她。
若是不给,就只有抢了。
越是靠近红莲,空气就变得越热,整个山都是红色的,暗火在山的四周流窜,硫磺
的气息使璎珞艰于呼吸。
远远地看见一个火池,红莲便在火池正中。
璎珞心里一喜,向着火池掠去,才到池边,不知从何处闪出两个红衣少年,挡住了
璎珞的去路。
“原来是那迦族圣女,有失迎迓,不知此来何事?”
璎珞施了一礼,“许久未曾拜会,这次前来,实在是有不情之请。”
两个少年对视一眼:“八部众同气连枝,不知有什么可以帮助少主。”
璎珞道:“只因我的朋友被水龙所伤,我想要借红莲一用,只要救活我的朋友,就
会归还。”
少年道:“别的事情自然会依从少主,只是红莲是族中圣物,绝不可离开火池。”
璎珞轻叹:“我知道这件事情是强人所难,但只有红莲可以救我的朋友,无论如何
,都请通容一次。”
两名少年拱手道:“红莲是断不可离开修罗火池,少主还是请回吧!”
璎珞双眉微蹙,她知道修罗是绝不会将红莲外借,“我的朋友危在旦夕,我必须将
红莲带回,得罪之处,日后自当请罪。”
她一语方毕,双掌微挫,向着两个少年击出一掌,两人不敢怠慢,连忙出掌相迎。
一击之下,璎珞的身子便轻飘飘地飞了起来,掠过两人头顶,从火池之上飞掠而过
。她衣袖一扬,已经将红莲卷入袖中。
她刚才一击本就是声东击西,拿到红莲之后,她立刻反手击出一掌,那两个少年被
她这掌一阻,再想追时,已经不及。
少年怒道:“若是你将红莲带走,修罗族必会以那迦为敌,请少主三思。”
璎珞轻叹,她当然知道后果的严重,自七岁起,她便不曾为自己考虑过什么,所做
的一切也只是为了维护那迦族和人间界。她早知她的生命并不属于自己,她不可有平凡
女子的情感,自她成为那迦族的圣女那一天开始,她的一举一动,就已经代表着整个那
迦族。
可是,偶尔也想任性一次,也想御下那么沉重的包袱,只是偶尔在心里这样想,却
从不敢真地这样做。
那么这一次,便让我任性一次吧!至少让我先救流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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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火听见潺潺的流水声。
他睁开眼睛,身体已经不再那么冷了,是璎珞回来了吗?
火炉中的火仍然在燃烧,他想起在他睡着以前,那火似乎已经熄灭了。
他心里一喜,一跃起身。
推开门,他便见到璎珞坐在河边的身影。
落日西斜,晚风吹掠,一片晕红,似乎方才著雨。璎珞的长发被风吹扬起来,于山
野溪流间,衣袂翩然,恍若谪仙。
流火心里便有些刺痛,美丽的东西总是不可能持续太久,昙花只有一夜的花期,流
星的光芒总是稍纵即逝。
他看见璎珞时,便似乎看见了不久的将来即将面对的悲惨命运。
这使他有些趑趄,璎珞,如果可能,我希望能够承担一切。
“你醒了?”璎珞站起身,含笑看着他。
他点头,“你用什么治好我的伤?”
“是火中红莲。”璎珞伸出手,他看见她的手中捧着的那朵红色莲花。
“这是什么宝物?我为何从未听说过?”
“是修罗族的圣物,天地间火焰精华。”
流火笑道:“你真有本事,连修罗族的圣物也能拿到。”
璎珞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两人默然相对,气氛却忽然有些尴尬起来。
流火迟疑着道:“你,”
正好璎珞也开口说:“你,”
两人一怔,都停了下来,等对方先说。但对方偏偏也都在等待,不由相视一笑。
索性不说,便一起望向落日。
几点归鸦的身影,在暗红的天宇间,徒增了少许凄然。
璎珞心里便踌躇起来,现在算什么?他伤势已无大碍,自己应该先提出辞行的话才
对。
她悄悄地看了流火一眼,刚巧流火正转过头来看她,两人目光轻轻一触,璎珞便不
由脸红了,连忙低下头说:“我,我要走了。”
不知怎么,连说话都结巴起来。
流火微微一笑:“我知道。”
“那,”璎珞迟疑了一下:“那我走了。”
“嗯。”
她怔了怔,就这样吗?
她抬起头,见流火仍然目不转睛地注视她,一双黑眼睛,幽深地似乎不见底。她便
又有些结巴起来:“你,你伤还没全好,自己保重。”
流火忽然伸出手,抓住她的手:“先别走,再陪我几天好不好?”
她一惊,想要抽出手,但流火却固执地抓着不放。
她的手很冷,那迦族本是水之精灵,体温向来不高,流火的手却甚是温暖。她挣了
一下,没有挣开,但任由他握着。
“我是半神,你是妖怪。”
“我知道。”
“长老说,半神和妖怪相恋,会遭天谴。”
流火默然,她觉得他的神色变得悲伤起来,“我知道。”
“那,那,我们,”我们什么,她又说不下去了。
“母亲一直很悲伤,因为父亲不能放弃半神的身份和她在一起。但是我想她一直没
有后悔过,我知道也许对你不公平,也许我真地应该放弃,可是,我却又忍不住。”
他迟疑着道:“至少等我伤好。至少等我伤好再离开我。”
璎珞挫败地叹了口气,好吧!只有几天,便让我放肆几天,让我做几天璎珞,而并
非是那迦族圣女。
她一笑抬头:“不要愁眉苦脸的,你可不许假装伤还没好。”
流火皱起眉:“伤得那么重,哪能那么容易就好。早知道这样,应该伤得更重一点
。”
璎珞笑道:“能救活你都是奇迹,你再伤得重点,就不用救了。”
次日一早,流火就不见了。
璎珞也不担心,去附近的集市买了一些食物,半神虽然不似人类一般依赖食物,但
也需要进食。
回来时,见流火已经回来,她问:“你去哪里了?”
流火伸出手道:“我取了一样宝物给你,你猜猜是什么?”
璎珞望向流火的手,那东西虽然被流火握着,便仍然宝气外泄,璎珞微笑道:“看
起来象是珍珠。”
流火道:“猜对了,是南海鲛神的镇海宝珠。”
他摊开手掌,果然是一颗如同小儿拳头大的珍珠,那珠上五色光彩如同氤氲流动,
璎珞赞道:“真美。”
流火道:“听说这是世间最美的一颗珍珠,连富产珍珠的鲛神一族也把它视做珙珍
。”
璎珞接过珍珠,仔细赏玩,看了半晌才叹道:“真地好美,可是这是鲛神的圣物,
我们那迦族向来与鲛族交好,你偷了他们的东西,我可觉得对不起他们。”
流火怔了怔:“你不喜欢。”
璎珞道:“不是不喜欢,但这是人家的东西,怎么可以据为己有。”
流火道:“那怎么办?”
璎珞笑道:“当然是送回给人家。”
流火皱眉:“他们又不知道是谁偷的,留下来也无妨。”
璎珞摇头:“虽然他们不知,可是你知我也知,还有天知地知。”
流火苦笑:“好吧!那我马上送回给他们。”
他一溜烟地向南方奔去,璎珞自然知道流火用心,无非是想讨她欢心,她虽然向来
淡漠,此时也又一次感觉到心乱如麻。
她心里一惊,那迦族的灵力一向以冷静平和见称,切忌动情。
她连忙收敛心神,但连她自己都知道,她的心已经无法再平和如故了。
到了夜里,才见流火很是狼狈地跑回来,身上的衣服也撕破了,显然是经过一番苦
战。
璎珞笑道:“被人发现了?”
流火苦笑:“偷的时候还好,去还的时候就发现他们的守卫森严多了。而且那些鲛
族还真不好对付,从南海一直追我追到北海。我都把珍珠还给他们了,还追着我不放。”
璎珞笑道:“那是人家的圣物,怎么可以让你说拿就拿,说还就还。以后不要随随
便便偷人家的东西,偷东西总是不对的。”
流火笑道:“你是圣女,我不过是个妖怪,偷东西在妖怪来说,是家常便饭,但你
不喜欢,我以后都不会做。”
他想了想,忽道:“你刚才也说圣物是不可以轻易说拿就拿,说还就还,怎么修罗
族愿意将火中红莲借给你。”
璎珞默然,她向来不惯说慌,索性不说。
流火审视着她的脸道:“你也是偷的?”
璎珞苦笑:“只怕比偷还过份。”
“难道你是抢的?”
璎珞点点头。
“可是修罗族和那迦族都是八部众,你抢了他们的东西,以后该如何面对他们?”
璎珞叹道:“我以后会想办法弥补。”
流火蓦地拉住璎珞的手道:“我们走。”
璎珞问:“去哪里?”
流火道:“去归还火中红莲。”
璎珞道:“就算要归还火中红莲,也该我一个人去,你是妖怪,若是被八部众的人
看到了,只怕他们不会放过你。”
流火道:“我不怕,我要告诉他们,你是为了我而盗红莲,若是他们要责怪,就应
该怪我,而不该怪你。”
璎珞一怔,流火一双幽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她自然知道她与妖怪在一起的
事不应让更多的人知道,可是她却无法说出拒绝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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璎珞与流火才到达修罗火山,就被修罗族人团团围住。
似乎是上一次经过璎珞一闹,修罗火山的守卫要比以前森严得多了。
璎珞连忙施了一礼道:“上一次是我冒昧,擅闯修罗禁地,这一次前来,是特地来
陪罪的。”
为首的红衣少年,便是看守火中红莲之人,他伸手道:“红莲在哪里?”
璎珞将红莲交到少年手中,“冒犯神使,还请恕罪。”
那少年道:“你即是那迦族圣女,应知圣物对于修罗族的意义,你这样取走,分明
是讥我修罗族无人。”
璎珞道:“我愿意亲自向尊主请罪,请代为引见。”
少年道:“你已经是我修罗族的敌人,不仅少主不会见你,今天你们也休想离开这
里。”
流火皱眉道:“璎珞这样做,全是因为我的原因,若是你们的尊主要怪罪,就怪罪
我好了,与璎珞无关。”
那少年道:“好大胆的妖怪,居然敢闯到修罗圣地来,看来真是欺我族中无人。”
流火双眉微轩:“我虽然是妖怪,但此次前来,只是为了将火中红莲送回。阿修罗
族虽然是战神一族,我也未必就怕了你们。只望你们不要牵怒于那迦族,我知道璎珞不
想看见那迦与阿修罗族交恶。”
少年冷笑道:“是那迦族先冒犯于我们,如今阿修罗族已经同那迦族势同水火,就
凭你这妖怪的三言两语,就想化解吗?”
流火淡然道:“那你又想要如何?”
少年道:“今天我们便要杀了你,璎珞也要留下,交由提婆族招开八部众会议共同
商议如何处置。”
流火仰天长笑:“想留住我们?只怕你们还没有那么大的本事。”
少年退后一步,低叱道:“修罗鬼火阵。”
本来站立于两人身边的红衣人双手交叉,做出火焰飞舞的姿势。却见他们的十指指
尖现出隐隐火光,那火势迅速连成一片,向着流火与璎珞烧过来。
璎珞皱起眉,“请各位念在同为八部众的渊源,撤去阵势,若是真地动起手来,只
怕会伤了各位。”
少年冷笑道:“你强夺圣物,是可忍孰不可忍,今天是断不会放你们离开的。”
璎珞叹了口气,看来若是不动手,只怕不能善罢干休。
她双掌轻扬,低叱一声:“水龙!”
自她周身忽地升起一团雾气,那雾气盘旋而上,逐渐现出龙的景象。
眼见火阵越逼越近,而水龙则张牙舞爪,待势而发。
忽听一个声音道:“都住手!”
那声音甚是清朗,说“都”字的时候,还在很远的地方,但来人速度极快,当说到
“手”字的时候,已经近在身前。
只见一个身着红衣的少年,一下子出现在火阵之中。
璎珞连忙拱手道:“持善少主,久违了。”
持善微微一笑:“原来是那迦圣女到了,我们有许久未见了。”
先前的红衣少年道:“哥,他们抢了火中红莲,你还和他们那么客气。”原来他是
持善的弟弟,怪不得态度嚣张。
持善道:“持念,我要单独和那迦圣女谈谈,你先将圣物送回火池。”
持念甚为不满,但却不敢违抗,他狠狠瞪了璎珞一眼,悻悻地带着红衣人们离开。
璎珞道:“上一次不告而取,我一直诚惶诚恐,不知该如何向少主解释。”
持善微微一笑:“他们说你是为了救这个妖怪,难道是真的吗?”
璎珞与流火对视一眼,她道:“正是如此。”
持善默然,半晌才道:“八部众之中,你们自小相识,也可算是亲如兄妹,你小的
时候,有许多事情不能和长老讲,就会对我讲。你真地觉得为了这个妖怪而做这些事情
,值得吗?”
璎珞垂下头,她本是冷静如冰,明彻如水,如今她却也有些混乱了,“也许值得,
也许不值,未来的事情,谁又能知道。但现在我却知道我必须要这样做。”
“也许你会后悔。”
“后悔!?这么久以来,我们八部众的少主们,可曾做过一件使自己后悔的事情?”
持善一怔:“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璎珞道:“你和我一样,自小就已经被认定是少主。无论做什么,心里所想都是族
众和人间界。也便因此,从未做过什么事情是需要后悔的。我知道不应该有这种想法,
但这一次,我真地想,也许我会做一件任性的事,也许我会因此后悔。但如果一个人从
未后悔过,他又怎么能算是完整的一个人呢?”
人间有喜怒哀乐,这便是人比半神强的地方。
半神永远是如此清高地凌驾于人类之上,冷漠地旁观着人们的哀喜,以不动情做为
修行的目标。可是这样的生命,却让人觉得孤寂,人间有情,难道半神便是无情的吗?
“持善,你会同意我吗?还是你也想将我交给提婆族。”
持善微微一笑:“你知不知道,我一直以为你是冰雪做的,全无常人的感情,真想
不到,居然让我看到你也会有动情的一天。”
他笑道:“我为什么要将你交给提婆族?凌日这个人,我全不相信。我说过你如同
我的妹妹一般,只要你觉得对的事情,就去做吧!”
璎珞喜道:“你不再怪我?”
持善道:“虽然我不怪你,但你的行为,已经使修罗与那迦之间交恶,我只怕我的
族人未必就会那么轻易原谅你。”
璎珞道:“只要你不怪我就好。”
持善微笑道:“其实你很勇敢,我真地有点羡慕你,若是我也如你这般勇敢就好了
。”
他背负双手,转过身道:“今天我没有看见过你们,不过日后可不要再随便擅闯修
罗火池,我那个弟弟可没我这么好说话。”
璎珞笑道:“我知道了,谢谢你持善哥哥。”
她拉起流火,向外奔去,一直奔出了修罗火山的范围,才停下来道:“你怎么不说
话。”
流火道:“持善哥哥,叫得多亲热。”
璎珞笑道:“怎么听起来酸溜溜的?”
流火道:“当然,因为我吃醋了。”
璎珞眨了眨眼睛:“吃什么醋啊?他真地和我亲如兄妹。”
流火道:“又不是真的兄妹。”
璎珞笑道:“你又不是我什么人,管得了那么许多?”
流火道:“我若不是你什么人,你为何愿意为了我而冒犯你的好哥哥呢?”
璎珞道:“那是因为你救了我,我不会让你死,就这么简单啊,你可别起杂念啊。”
流火道:“我偏就起了杂念。”他蓦地抓住她的手道:“而且杂念很强烈,强烈地
我马上要说出来。”
璎珞脸一红道:“你别胡说八道了。”
流火道:“我不是胡说,我想和你成亲。”
璎珞一下子呆住了,怔怔地看着流火。半晌才迟疑着说:“你说什么?”
“我说,我,想,和,你,成,亲。”流火一字一顿地道。
“可是,”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要说你是半神,我是妖。”流火打断了她的话。
璎珞咬着嘴唇不说话。
“我才知道你做半神原来做得如此辛苦,我本来以为你做半神一定很快乐。”
璎珞垂下头,“虽然辛苦,可是那是我的责任。”
“我不管什么责任不责任,我只知道我喜欢你,我要你和我在一起。”
璎珞叹了口气:“可是,半神与妖是不可以相恋的,那样会遭天谴。”
“天谴!?”
流火一下子跳起来,以手指天:“天,你听着,我要和璎珞在一起,什么天谴不天
谴我不管,若是神敢阻我,我便杀神,鬼敢阻我,我便杀鬼。若是老天你敢阻我,我便
要和你这天对抗到底。”
他大声道:“这世上没有谁能够伤害璎珞,只要有我活着的一天,我就会保护璎珞
,天谴也好,八部众也好,四天王天也好,我谁也不怕,谁若是想拦我,我就算是拼了
性命不要,也要周旋到底。”
他的决心似乎感动了璎珞,然而她却仍然有些踌躇不安,该怎么办?该怎么办才好
呢?
第八节
次日,流火与璎珞向北方行去。
“为什么要去北方?”
“因为我们要去找一支箭。”
“箭?”
“对,我听见从遥远的西方来的客人曾经说过一个故事。他们说在比波斯还远的西
方,有一个传说,据说一个神仙是专伺人间的爱情的。”
“伺爱情之神,莫非是月老?”
“他们不叫月老,这个神仙他手里持着一把弓,用这弓射出的水晶箭,只要射中两
人的心,那两人就会相爱。”
璎珞笑道:“我怎么没听说过,你不要骗我。”
“是真的,但最后一次,这个神仙自己也爱上了冰雪女神,但冰雪女神却不爱他。
当他想用箭去射冰雪女神的心时,那箭却被冰雪女神用法力击落,掉在冰湖之中。我要
找到这支箭,做为我们的信物。”
璎珞咬着嘴唇偷笑:“只有你才会相信这种故事。”
流火道:“你不信吗?”
璎珞摇头道:“三界的神仙,我都知晓,从未听说有哪个神是用箭来伺理情爱的。”
流火道:“不如我们打个赌。”
“赌什么?”
“若是我找到这支箭,你便嫁给我,不许反悔。”
璎珞笑道:“若是你找不到呢?”
“若是我找不到,我就不再逼你,除非是你自己心甘情愿嫁我。”
璎珞道:“我才不信真有这支箭存在,赌就赌吧!”
流火道:“如果我真地找到这支箭,你便一定要嫁给我,绝不许反悔。”
璎珞点了点头,认真地道:“若是你真能找到,我便不再做半神。”
流火喜极,“只要有你这句话,就算我被冻死,也一定要找到那支箭。”
璎珞含笑不语。
传说中的冰湖是在比雪狼故地还要更北的地方,越是走,太阳的光线就越苍白。连
璎珞都开始觉得寒冷,她想,再这样走下去,是否就要走到天地的尽头了呢?
终于有一日,他们看见冰雪之中白色的湖水。
那水虽然在流动,却沉重如冰。
璎珞伸手到水中探了一下,立刻又缩回手:“怎么世间居然有这么冷的水。”
“据说这冰湖的水比最冷的冰还要更冷。”
璎珞有些担忧:“这样冷的水,难道你真要潜入湖底?”
流火笑道:“怎么,你担心我?”
璎珞道:“这水太冷了,而且你的水性又不是很好。”
流火道:“没关系的,我可以用灵力护体,而且现在我的伤已经好了,不会象上一
次,上一次,”
璎珞脸便红了,转过头道:“真讨厌,不许胡说。”
流火笑道:“你害什么羞啊,就要做我的老婆了。”
璎珞啐道:“你再乱说,我就走了。”
只听“卟嗵“一声,转头看时,流火已经跃入冰湖之中。
她又有些担心起来,这么冷的水,流火真能抵抗吗?
她站在湖边,紧张地注视着湖中,流火时而会游出湖面换一下呼吸,立刻又深入湖
底。
太阳永远在南方,极北之地,只有白昼永无黑夜。
奇诡的光芒时而在天边泛起,天地间,似乎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她便忽然有些害怕起来,但才一产生害怕的感觉,她便有些羞愧,她是那迦族的圣
女,应该无惧无畏。
流火又一次浮出水面,她想他已经在水中几天了吧!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再这样
下去,他恐怕就无法抵抗冰水的寒冷了。
她扬声道:“你快出来吧!就算要找,也要先休息一下。”
流火道:“不行,我一定要找到那支箭,找不到我就不会离开。”
他又一头扎入水中。
她心里又急又怕,流火,那支箭很可能根本不存在,为了一个传说,值得吗?
她走到冰湖边,担忧地看着湖面,该下去帮他吗?若是帮了他,岂非就变成自己很
想嫁给他。
她不由又脸红了,她觉得自己越来越不象是自己,动不动就脸红,又时时心乱,连
害怕的感觉都生出来,难道她真地动了情?
她心里一惊,不由地后退了两步,该怎么办?该怎么办才好?
忽见流火一下子从冰湖之中跃出来,奔到她面前,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她连忙想推开他,道:“干什么?”
流火摊开手,只见他的手掌之中居然真地握着一支很短的小箭。那箭全是用水晶所
制,长度还不及普通箭的三分之一。
璎珞喜道:“你真地找到了。”
流火虽然面色苍白,连嘴唇都全无血色,但却仍然喜不自胜:“你答应过的事,不
要忘记。”
璎珞垂下头。
流火紧张地看着她,她会怎么办?真地会与我成亲吗?
璎珞抬起头,轻轻一笑:“怎么会忘记,我与你成亲。”
流火大喜,抱着璎珞连着转了几个圈,“太好了,太好了,我们去见如风,我要告
诉他和母亲,我就要与你成亲了。”
璎珞一怔:“你母亲?”
流火道:“如风将母亲的身体封在千年的寒冰之中,他一定很爱母亲才会这样做。”
璎珞垂头道:“为何要去见他们?”
流火道:“因为如风就象是我父亲一样,我娶妻这样重要的事,怎么可以不让他知
道。”
璎珞无奈地笑笑:“好吧!”
流火将那支短箭交到璎珞手中:“相信我,只要有决心,一切梦想都可能实现。你
不要再怕什么天谴,谁也无法分开我们,就算是天与我们做对,它也一样不会如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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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乐的日子都是相同的,悲伤的日子,各有各的悲伤。
璎珞总是觉得这几日的时光,她并非是真地在度过。也许这只不过是一场梦,梦醒
的时候,梦中曾经相聚的人们便会飘然远去。
若是流火知道那件事,他会怎样?
璎珞并不能确知自己生命的意义,事实上,八部众的族人大抵如是。
她自七岁起,便开始在天下游历,见惯了人世间的悲喜,因为人们有了** Www.
Xsxs520.Com,才会有活下去的动力,可是八部众的族人却是连** Www.Xsxs520.Com都
没有的。
妖们因为要得到摩合罗而时时伺伏在她的左右,危机如同每日的例行公事,于她来
说,已经不足以引起任何恐慌。
她经常会因为心善的原因而受伤,有时伤得很轻,有时也会伤得很重。她越是长大
,便越是麻木,连受伤都不再觉得疼痛。
这生命似乎只剩下无休止的厌倦。
厌倦这五浊恶世,厌倦没完没了的责任,厌倦人生百态,厌倦活。
她亦不能确知流火生命的意义,如同她不能确知为何流火的爱情会如此强烈一般。
爱一个人,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情致,而使他甚至有毁天灭地的冲动。
她茫茫然地跟随着流火,心知那本不该是自己的命运。
但她却无法拒绝,也许是一直深藏在心底深处的孤寂使她也想如同流火一般,只是
如此任性率为,不记后果,就算是为此而死去,也在所不辞。
但那样,真的是正确的吗?
狼们在雪地上欢快的嘶叫,是因为流火的原因。
但它们也立刻注意到流火身后的她,它们眼中立刻显现出凌厉的光芒,以爪刨着地
面,似乎已经蓄势待发。
流火拍了拍雪狼的头,“不要这样对她,她是我的女人。”他说。
璎珞注意到当他说“她是我的女人”时,语气里无法掩饰的骄傲与温柔。
她便不由地也感觉到一丝暖意,她从未设想过,有朝一日,居然会有一个男人以这
样的一种语气来称呼她。
雪狼们唯唯后退,但眼中仍然闪烁着不信任的光芒。
一个白影如风而至,雪狼们向着天空长唳,似乎是欢迎那个人到来。
流火笑道:“如风,你还是象风一样快。”
如风淡然一笑:“你好久没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一辈子都不打算回来了。”
流火道:“怎么会,不仅我回来了,而且我还带回了我的女人。”
“你的女人?”如风的目光冷冷地扫过璎珞,“你要与这个那迦族的女子成亲?”
流火重重地点了点头:“对,我要与璎珞成亲。”
如风冷冷地说:“你居然要与八部众的人成亲,你忘记你的母亲是怎么死的吗?”
流火道:“母亲虽然是啖鬼害死的,但那只是啖鬼的错,与璎珞无关。”
如风冷笑:“想不到你才离开没多久,就已经完全改变了。你忘记你走以前曾经答
应过我,一定会找到摩合罗吗?现在你居然要和这个女人成亲?”
流火皱眉道:“因为我喜欢她,如果没有她,我的生命就没有任何意义。”
如风冷笑:“你居然会喜欢一个八部众的人,你以为我会同意,你的母亲会同意吗
?”
流火道:“母亲不会反对,虽然她一直很悲伤,但我知道她从来没有恨过啖鬼。”
如风怒道:“不要随意评价你的母亲,你并不知道她怎么想。”
流火道:“我知道这很残忍,可是母亲到死还是爱啖鬼的,难道你不知道吗?”
如风大怒,一掌向着流火辟面击去。流火不躲不闪,被这一掌结结实实地打在脸上
,他的半边脸立刻红肿起来,嘴角也渗出一丝鲜血。
如风道:“你为什么不躲?”
流火笑笑:“如果这样你会觉得好受点,那我让你打也没关系。”
如风冷笑道:“你不要以为这样我就会同意你们的亲事,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同意
你和这个那迦族的女人成亲。”
“为什么?”
“因为,”如风顿了顿,“我相信如果你母亲活着,也一样不会允许,不同种族之
间相恋,必遭天谴,连啖鬼这样的人都无法逃脱,你以为你就能逆天而行吗?”
“我不相信,啖鬼办不到的事我一定能办到,我要去见母亲。”
如风却挡在他的面前:“你不可以带着这个女人去见公主。”
流火皱眉道:“你要拦我?”
如风道:“我就要拦你,我不会让这个女人骚扰公主。”
流火眯起眼睛,他开始觉得愤怒,如风居然如此坚持也是他始料未及。从小到大,
如风都很少逆他的意思,但在这件事情上,为何他有这么大的反应。“我想做的事情,
没有人能拦我。你真地想和我动手?”
如风道:“你现在长大了,灵力更是大胜以前,可是就算你今天杀了我,我也不会
让你去见公主。”
两人怒目而视,流火身上的怒火似乎正在慢慢溢出来,而如风则如同是一块亘古的
寒冰,固执地坚持着自己的决定,寸步不肯相让。
璎珞轻轻拉了拉流火的手,低声道:“我们不要去见你的母亲了,也许过些日子,
等他的怒气消了,再来见你母亲。”
流火侧过头,看见璎珞哀伤的眼睛,他的怒火便如泄了气的皮球一样,一下子消失
不见了。
流火叹了口气:“对不起,我想不到他会这样对你。”
璎珞笑笑:“我早说过不同种族相恋,是没有人允许的。”
流火也笑笑,拉起璎珞的手:“我们走吧!我什么都不在乎,我只要和你在一起。”
他看了如风一眼:“我走了。就算你不同意,我还是会和璎珞成亲。”
如风道:“若是你一定要和这个女人成亲,你就不再是雪狼族的少主。”
流火微微一笑:“随便吧!你以为我在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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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我们真地神妖不容了。”流火漫不经心地笑。
璎珞道:“这只是一个开始,如果你坚持要和我在一起,以后的困难阻碍还多得很
。”
流火紧紧抓住她的手:“你后悔了?”
璎珞微微一笑:“你后悔吗?”
流火用力摇了摇头:“我说过,就算是陪了性命,我也不会后悔。”
璎珞轻笑:“若是如此,我便也没什么后悔的。”
流火道:“好,那我们马上成亲。以天地为证,日月为盟。就算这世上没有一个人
希望我们在一起,但天地日月都知道,我们会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璎珞笑道:“可是我也要先回无欲城选出新的圣女。”
流火道:“那我和你一起去。”
璎珞摇头:“你是妖怪,你去了只会多生枝节。你回兰桥等我,三天之内,我一定
会去找你。”
流火道:“为什么不让我和你一起去。”
璎珞道:“若是你也去了,她们必然会和你动手,难道你要我为了你而去伤害我的
族人吗?”
流火点了点头,“可是我不放心你。”
璎珞笑道:“那迦族都是我的亲人,你以为她们也会象修罗族一样对付我吗?你相
信我,去兰桥等我,三天之内,我一定会去找你,到时候我们就成亲。”
流火默然,他看着璎珞向着东南方行去,风忽地起了,吹起璎珞的衣袂,她看起来
便如同要御风而去一般。
他心里便升起不祥的预感,总觉得璎珞这一去,就不会再回来。
可是他却不愿意对璎珞有任何的怀疑,既然她说一定会来,就一定会来。
他独自回到兰桥,开始修整那间破旧的农舍。
事情做得很快,只用了一天时间,就将农舍修葺一新,因为他是妖,人类要做许久
的工作,在他来说,只不过是片刻的事情。
但他却刻意慢慢去做,因为一个人的时间,真地很寂寞。
农舍修葺好后,他便去附近的市集买了喜酒喜烛喜字红却扇红喜服,虽然没有人会
来参加他们的婚礼,但他仍然象人类一样做足了准备。
然后他就开始整理农舍边的草地,将杂草除去,铺上新土,也许当春天来的时候,
可以种一些花。
他从未想过,有一日自己会如此琐碎,他本是妖中的翘首,去来如风,从不曾有任
何牵绊,现在却因璎珞的原因,他宁可放弃过往的一切。
当所有的事情都做完后,他便坐在河旁的大石上等待。
从这个位置可以看到桥上刻着的兰桥二字,他记得,有一个故事,据说在很久远的
过去,曾有一个年轻男子与他的情人相约于兰桥之下,但过了时间,那女子都未曾前来。
男子一直苦苦等候,直到河水涨了,也不愿意离开,便被活活地淹死于桥下。
他不知这故事中的兰桥是哪里,也许只是凑巧,这桥也刚好叫这名字。
而他也在这桥畔苦侯着他的情人的到来。
天黑的时候,他便看见满天的繁星,美丽的银河横亘于中天,河畔最亮的两颗星叫
牵牛与织女。
他也曾在夜里观星,并非是象小女子那般多情多愁,他观星的目的,是为了学习占
星术。
但他却总是无法在天象的运行中看到过去未来的事情,对这门学问也总是一知半解
。他想天意如此不可测,未必真地有人能够预知命运,所谓占星高手,也无非是一厢情
愿的自欺欺人罢了。
群星西斜了,太阳升起了,又是新的一天,但每一天都是一样,因为等待中的日子
会使人寂寞得想杀死自己。
但他却耐心地等待,璎珞说过,她一定会来。
他不知道自己等待了多久,第一天夜里,星星很多,没有月亮,后来新月就出现了
,一直到满月,然后那满月又慢慢地缺了。
天空有时很晴朗,有时也阴云密布。
他并没有想哭的冲动,太久的等待已经使他变得麻木。
他却仍然等下去,璎珞说过,她一定会回来。
缺月落尽,又该是新月升起的时候,已经三十天了吗?璎珞曾经说,她三天之内就
会回来,可是他已经等了三十天。
他只是一动不动地坐在河边,河水有些很浅,有时会涨上来,淹没了他的双脚。
他不眠不休不吃不喝,心里只有一丝飘渺的希望,璎珞会来,她一定会回来。
天空开始下雨,不停地下雨,雨越下越大。
这雨下了三天都未停,似乎还要没完没了地下下去。
河水越涨越高,慢慢地没过他的小腿,又没上了他的腰。
他却全然不顾,仍然痴痴地等待。
而雨也仍然继续下下去,似乎是一心与他作对,想要将他逼离河畔。
可是他也同样固执,我不会离开,璎珞不回来,我就绝不会离开。
当河水终于慢慢地淹没他的头顶时,他忽然升起了一丝滑稽的感觉,难道他的命运
真地如同故事中的尾生一样,因为等待情人而死在这里?
其实尾生并非过于执着,也许他只是伤心,伤心得宁愿死去,也不肯离开。
流火想,我现在是伤心吗?为什么我并不觉得伤心?或者就这样死去吧!那样就不
必面对这样寂寞的生命。
流火的意识越来越模糊,要死了吗?璎珞,你为什么没有回来?
一只手忽然抓住了他,将他从河水中拖了出来。
他睁开眼睛,便看见紫衣紫发的紫羽,他笑笑:“怎么是你?”
紫羽神色怪异地看着他:“你在干什么?”
他道:“我在等璎珞。”
紫羽咬了咬嘴唇,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态。
他道:“她说她会回来找我,我相信她一定会回来。”他终于感觉到心里的刺痛,
当他再一次说这句话时,他已经知道她不会回来了。
紫羽叹道:“她不会回来了,她,”她迟疑了一下,“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也
许我不应该这样做,可是我还是想让你知道。璎珞就要和破邪成亲了,就在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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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人类的规矩,成亲的时候,新娘要用却扇遮住自己的面容。
璎珞手中的却扇是大红的,她双手捧着,以此遮掩住自己的脸。她不知道为什么要
依照人类的规矩来成亲,成亲不就是一个男人要和一个女人生活在一起吗?何必还要有
那么多繁文缛节呢?
半神,为什么也要成亲呢?
她看见每个人的笑脸,成亲是喜悦的事情,她们当然会笑,还有破邪的笑脸,其实
他长的和流火有一点象,到底是兄弟。
她便也笑了起来,对着长老们笑,对着姐妹们笑,对着孩子们笑,笑得脸都有些酸
痛了。
但仍然在笑,多可笑的生命。
她头上梳着时下最流行的灵蛇髻,听说那是美人甄宓所创,为了梳这个发髻,她足
足在镜前坐了二个时辰。
不过她一点也不觉得厌烦,不过是二个时辰,以后的生命还会没完没了地继续,二
个时辰又算得了什么?
偶尔,她心底会闪过一个念头,流火,他是否还在兰桥等着她。
但这念头一闪即逝,她就要做破邪的妻子,流火不过是生命之中的过客,每个人生
命中都会有许许多多的过客,没有流火,也会有别人。
一直用双手捧着却扇,似乎连手臂都僵硬了,不过没有关系,是成亲,对于人类来
说,成亲是一生中最重要的事情之一,对于半神来说,也是如此。
所以当成亲之时,他们便想出千奇百怪的花样来折磨自己,使自己一生都不会忘记
这一天。
她嫣然而笑,听着四面八方的称赞:“多美的新娘啊,就算是天界最美的女神也望
尘莫及吧!”
她便一直笑,笑得如此辛苦,但人人都在笑,就算是辛苦,也要继续笑下去。
吉时到了,仪式就要开始了。
风发出了怪异的呼啸,是狂风,本来是一个风和日丽的天气,怎么会有狂风。
狂风吹起了她的衣袂,如同她离开流火的那一天。
随着风声,流火飘然而至,夜叉是风的精灵,虽然他不愿意承认,可是当他的心如
此狂暴时,连风也变得狂暴了。
她看见长老们阴沉的脸色,她的族人挡住了流火的去路,然而在流火的眼中,其他
的一切都不存在,他只看见璎珞。
他看见璎珞手中捧着的却扇,正如同他买的那一个,只不过更加精致,他的心便不
由地刺痛,璎珞,为什么你要背叛我?!
两人默然相对,时间也似乎就这样停止了。
破邪终于沉不住气,首先开口:“妖怪,你又跑来干什么?”在他的眼中,流火并
非是他的哥哥,不过是夜叉族的耻辱而已。
“我一直等你,因为我相信你一定会回来。”流火轻轻地说。
璎珞嫣然一笑,她放下手中的却扇,她的美丽于此时达到了空前绝后的地步,甚至
有一丝妖异的感觉。
“那只是我骗你的一个慌言,那几天不过是一个错误,现在我已经明白了,我本不
该犯错,以后我也再不会犯错。”
“错误?!你答应过我的事,你曾经那样坚定地答应我的事情,原来不过是一个错
误。”
璎珞微笑道:“确是如此。我就要成为破邪的妻子,以后我都不会再和你见面。”
“为什么是他?”他的母亲抢走了我的父亲,而他则要抢走我的妻子。
璎珞仍然在微笑,笑得甜蜜如同芙蓉花,“因为我爱他,他是夜叉族少主,而我是
那迦族圣女,我们本来就是门当户对。”
流火冷笑:“你不是说不同种族之间相恋,会遭天谴吗?你是那迦族,他是夜叉族
,难道你们是一个种族的吗?”
璎珞微笑道:“虽然不能算一个种族,但我们同为八部众,总胜过你这个妖怪。”
流火冷笑:“原来不同种族相恋会遭天谴只不过是你用来拒绝我的一个借口,妖和
半神不可相恋,半神之间虽然不同种族,就不会有所谓之天谴。”
璎珞甜甜蜜蜜地笑,她想我现在是不是笑得很怪异,笑得时间太久了,连脸上的肌
肉都僵硬了。“你知道就最好,你以为我喜欢你吗?我根本从来没有喜欢过你。今天是
我的大喜日子,我不想杀生,你快走吧!我不想再见到你,永远都不想。”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你会说出这样的话。“是谁逼你?告诉我,是谁逼你?我要带
你走,谁都不能阻止我。”
璎珞冷笑:“你真天真,以我的灵力,还有谁能逼我吗?都是我自愿的,我也不会
跟你走,因为破邪就要成为我的丈夫,我绝不会抛下他跟你走的。”
流火冷笑:“你不跟我走,我也要带你走,我说过你是我的女人,就算你不愿意,
你还是要做我的女人。”他伸出手一把抓住璎珞的手腕,他想,你会怎么做?你会和我
动手吗?那就杀了我吧!没有你,我宁可立刻死去。
璎珞挣了挣,没有挣脱,她轻声道:“是你逼我的,你不要后悔。”
流火凄然一笑:“或者你杀了我,或者你跟我走,没有第三种选择。”
璎珞双眉一扬,“好,我就杀了你。”
她另一只手一翻,手中已经多了一把水晶短箭,她出手如风,一箭向着流火心口刺
去。
流火不闪不避,被那只短箭刺入心口。
他惨笑:“你真用这只箭刺中我的心,我是应该高兴还是应该悲伤呢?”
璎珞默然不语,鲜血沿着短箭流出来,一直流到她的手上,温热的血,热得烫疼了
她的手。那箭忽地“格”地一声轻响,居然碎成千万片水晶屑,落了下去。
两人一起目注着箭的碎屑落下去,流火知道,璎珞已经永远离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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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火在流火的眼中燃烧,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我想起这些事。
他觉得已经无法再抑制自己的愤怒,风起了,他的周身开始现出一团黑金般的光芒
,那光芒如同利箭一般向着四周散射。颜清惊呼一声,她被这光芒一击,立刻直飞了出
去,重重地撞在山石上,半晌才爬起来。
洞内的磷光已经荡然无存,她看见流火的双眸,那样愤怒而哀伤的双眸,他的手紧
紧地捏住她的脖子,“为什么你要让我看见这些事?”
颜清终于生起了一丝恐惧,流火平时总是漫不经心,懒洋洋地全不见有何出奇之处
,现在她才知道,原来他是如此可怕的一个人。
她困难地说:“并不是我让你看见这些事,狻猊镜只反映人的内心,因为你的心一
直在想着这些事,才会在镜中看到。”
流火默然,捏着她脖子的手慢慢松开了。
她用力地呼吸,可怕的人,他险些掐断她的脖子。
“我不管是什么原因,我警告你,不要让我再看到璎珞,若是你再让我看到她,我
就杀死你。”流火一字一字道。
颜清连忙点头,流火转过身向着洞外走去。
她怔怔地看着他,只觉得他的背影又是寂寞又是凄凉,她心里忽然生起一个念头:
“璎珞,为什么你要离开他?”
“是谁?”
无双听到紫羽的惊呼声,她一下子从梦境中醒了过来。
窗户被打开了,刚才她明明记得是关上了。
紫羽从窗口掠出去,似乎是在追赶什么人。
无双心里暗惊,正想叫住紫羽,以免她中了别人调虎离山之计,却忽然觉得眼前一
黑,身子便软软地倒了下来。
她心里又气又急,心道:“该死的流火,不是应该在窗外吗?又跑到哪里去了?”
她最后听到的声音便是紫羽的喝声:“放下她!”
然后她便失去了知觉。
无双再睁开眼睛时,东方已经泛白了。
她伸了个懒腰,坐起身,好象是被人劫走了,在被劫走以前,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那个梦,无双用力甩了甩头,如果梦是真的,璎珞她曾经背叛过流火。
为什么我心里会有歉疚的感觉?我又不是璎珞。
她四处张望了一下,现在她处身在一间装饰颇为华贵的绣房中,屋角的一盆兰花开
着几朵雪白的花朵。
桌上的香炉中,正袅袅地冒出香烟。
好象是西域的龙涎香,西凉的人最喜欢点这种香。
绣帘轻动,阿丝黛夫人走了进来,她身着一件淡蓝色的丝衣,头上斜斜地插了两只
珠钗,美丽之中透着说不出的雍荣华贵。
无双盯着她不出声,阿丝黛倒先笑了笑:“公主忘记我了吗?”
无双道:“你真是龟兹公主?”
阿丝黛道:“日间见到你,我就猜出你一定已经认出我了。”
无双道:“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阿丝黛淡然一笑:“一个妖怪,哪里会那么容易就死。”
她一下子就说出自己是个妖怪,倒有些出乎无双的意料,她问:“师父是否知道师
娘是,是,”难道就说是妖怪?
阿丝黛道:“你师父是否知道,连我都不清楚。”
无双道:“师父佛法高深,也许,也许他有些知道吧!”
阿丝黛微微一笑:“无论他是否知道,我都决定不再回到他的身边。”
“为什么?为了这个侍中大人?”
阿丝黛道:“并非如此。其实我只是天山之中修炼多年的狐妖,我听说,只要得到
圣僧鸠摩罗什的元阳,便可以妖力大增,连八部众都不再是我的对手。我相信了这些话
,一直想接近他。但是他却是位圣僧,无论我如何迷惑他,他都不为所动。直到,西凉
挟持了龟兹国国王,他们说如果公主不嫁给鸠摩罗什,就会杀死国王。鸠摩罗什迫于无
奈,只好答应与公主成亲。在凉主吕光,无非在是他羞辱佛教的做法。而我却找到了千
载难逢的机会,我吃了公主,得到了她的身体,代替她与鸠摩罗什成亲。可是,成亲以
后,他却从来未曾碰过我,十年的时光,我们共处一室,却比水还要清白。”
无双皱起眉:“你吃人啊?好恶心啊。”
阿丝黛淡然一笑:“哪个妖怪不吃人的?”
无双默然不语,心道流火是不是也吃过人?想想就恶心,璎珞还亲过他的嘴唇。一
想到这里,她忽然觉得脸发起烫来,她一怔,心道,你脸红什么?你又不是璎珞。
阿丝黛道:“但我也没想到,龟兹公主居然是我吃过的最后一个人。我每日与圣僧
相处,听他念经诵佛,想不到,连我这个妖怪,居然也被佛法所点化,对以往的行径生
出悔恨之意。”
无双双手合什道:“善哉善哉,你有这种想法,就已经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
阿丝黛微微冷笑:“立地成佛?你以为听几段佛经就可以改变我妖怪的本质吗?”
无双怔了怔,这倒也说的是,若是天下的妖怪都听了佛经就不再做妖怪,这世间岂
非就太平了。
阿丝黛道:“我毕竟还是个妖怪,我不似圣僧那般无欲无求,我开始觉得忧伤,开
始在意他对我的漠视,也许这就是人们所说的七情六欲,原来和一个人相处得久了,是
会有感情的。”
无双道:“你,难道你喜欢上师傅了?”
阿丝黛笑笑:“喜欢又怎么样?他是圣僧,我不过是一个妖怪。”
无双道:“但至少你可以回到师傅身边。”
阿丝黛淡然道:“回到你师傅身边又如何?他还是一样漠视我,我反而更难受。”
“可是,师傅一定以为你死了,他一定会很难过。”
“只怕未必,他的心里只有佛经,你见过一个带着妻子到处走的高僧吗?我死了反
而更好,他不必再面对世人的指责,可以全心全意做回他的圣僧。”
无双默然,师傅他是否知道阿丝黛的情义呢?
“我落入河中后,便一直顺着水流漂下去,在燕国境内时,被侍中大人所救,他即
不知道我是龟兹公主,也不知道我是妖,以为我不过是一个遇到了强盗的孤女,自幼学
习过一些法术而已。”
无双迟疑道:“那么你真地嫁给侍中大人了吗?”
阿丝黛笑笑:“也许这真是我的命运,与身边的男人永远都是有名无实。我嫁给侍
中大人不过是想帮他,其实他真正喜欢的人是他的夫人。”
“那位兰夫人?”
“是,这燕国之中,形式很复杂,侍中大人身处危机,随时都有生命危险。我虽然
是个妖怪,却对政事一窍不通,只觉得侍中大人一直很焦虑,但我却无法帮助他。”
无双沉吟道:“我以前说父亲说过,燕国现在的皇帝兰汗是慕容侍中的岳父,那位
兰夫人应该就是兰汗的女儿吧!”
阿丝黛道:“正是,而且兰汗也正是杀死侍中父亲的人。”
无双道:“侍中大人的父亲应该就是燕国的先帝慕容宝吧?”
阿丝黛点头:“兰家与慕容家即是世代相交,又是姻亲,兰汗却杀死了慕容宝,而
侍中大人因为是兰汗的女婿的原因,得保周全,但他的心中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报仇雪恨
。”
无双道:“但若是他杀了兰汗,兰夫人岂非就要伤心了?”
阿丝黛道:“正是如此,我想他现在利用我来气兰夫人,大概就是希望兰夫人能够
对他失望,主动离开他,以至于到最后他与兰汗兵戎相见的时候,兰夫人不会太过为难
。”
无双道:“听你这样说,这位侍中大人还是一位有情有义的男子?”
阿丝黛道:“确是如此,但可惜造化弄人,他们最终无法逃离敌对的命运。”
无双道:“若是侍中大人愿意放弃仇恨,也一样可以与兰夫人相携到老。”
阿丝黛淡然一笑:“说得很容易,是杀父之仇,如何就能够轻易放弃?而且兰家人
一直视侍中大人为眼中钉肉中刺,总是想借机铲除侍中大人,若要自保,就要先发制人
。”
无双笑道:“你刚才还说不通政事,现在又似乎很有见地。”
阿丝黛淡然道:“在侍中府这些日子,看得多了,也总算明白侍中大人的苦心了。”
无双道:“那你又为何把我带来此处?”
“紫羽,她应该是个妖怪,你被他劫走,你师傅一定很担心。”
无双笑道:“原来你是怕师傅担心,所以想把我从紫羽的手中救出来?”
阿丝黛道:“你也离开长安一段时间了,也该回去了。”
无双笑道:“可惜现在还不能回去。”
“为什么?”
无双眼睛转了转,“既然到了燕国,又遇到那么好玩的事情,我怎么会轻易离开?”
阿丝黛皱眉道:“你想留在此处?”
无双笑道:“虽然你不通政事,可是我自幼在宫中长大,政治上的勾心斗角一定比
你在行得多,也许我可以帮助你的侍中大人。”
阿丝黛道:“兰汗那边,不仅手握兵权,还有一个世外高人。那个女子灵力极强,
我都怕不是她的对手,你在这里会很危险。”
无双笑道:“越是危险就越好玩,我也很想看一看你所说的那个世外高人到底有多
大的本事。而且杀了自己的亲家这种缺德的事都做得出,这个兰汗也一定不是什么好人
。遇到了坏人,就要想办法除去他们,要是让他们活在这世上,那就是荼毒好人。我佛
慈悲,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一定了解吧!”
阿丝黛怔了怔:“我佛慈悲,就不应该随意杀生,你这样做岂非有违我佛慈悲的宗
旨?”
无双笑道:“对坏人慈悲,就是对好人残忍,我佛慈悲,虽然我可能会因此造下罪
孽,但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顶多以后多做些善事弥补了。”
阿丝黛只听得一片茫然,心道这位公主行事全不合情理,真不象是圣僧的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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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正闲话间,忽听丫环进来通报,侍中大人下了早朝已经回府了。
阿丝黛便携起无双的手道:“我带你去见侍中大人。”
两人刚走出绣阁,迎面见一个身着锦衣的年轻人,双手背负在后面,也正走了过来
。那年轻人双眉微锁,似有什么为难的事情决断不下。
阿丝黛施了一礼道:“大人回府了?”
慕容盛对阿丝黛极为客气,也连忙还了一礼道:“正是,这位姑娘就是夫人的朋友
吗?”
看他们两人的样子,真可以称得上相敬如宾。
阿丝黛道:“不错,她就是我幼时好友无双,前些时她被妖怪掳去,我以为再也见
不到她了,想不到昨天在城外见到她。”
慕容盛道:“那真是可喜可贺,应该设宴庆贺一下。”
无双微微一笑:“谢谢侍中大人美意,能与夫人相逢已经是我的福气,如何还敢惊
扰府上。”
慕容盛笑道:“自夫人来后,对我助益良多,即是夫人的朋友,我又怎么敢怠慢。”
无双道:“看大人的样子,大概是朝中有为难之事,何不说出来,大家参祥一下。”
慕容盛一怔,燕国之事,自是不应该随便泄露给外人知道。
阿丝黛似也看出他的疑虑,“大人,无双自幼聪慧,而且又与我亲如姐妹,我虽然
一心想要帮助大人,但实在是性情愚顿,又对政事全不通晓。若是大人信得过我,一切
皆可告知无双,也许她可以帮助大人解除烦扰。”
慕容盛个性豪侠,虽处危机之中,亦是不减豪气,“即是夫人的朋友,我自然不会
怀疑,只是现在燕国的形势一触即发,我真不知该从何说起。”
忽听一个少年的声音远远传来:“小叔叔,你在哪里?”
慕容盛道:“是我的堂侄慕容奇,他一向如此,请勿见怪。”
却见一个少年风风火火地行来,远远见到慕容盛就道:“真是气死我了,这些兰家
的狗奴才,还把我们慕容家放在眼里吗?”
他蓦地一眼见到无双,怔了一下,连忙施了一礼道:“原来有客在此,不知是否惊
扰了贵客。”
无双笑道:“慕容家果然是大家风范,侍中大人和侄少爷都如此多礼,又怎么会惊
扰无双。”
慕容奇道:“你叫无双吗?我怎么没来没见过你。你是小叔叔的朋友吗?”他到底
个人直率,一下子就原形毕露。
慕容盛摇了摇头道:“你的性子就改不了了,无双小姐是二夫人的好友,你不要那
么粗鲁。”
无双笑道:“没有关系,如同侄少爷这般,天真自然,全不做作,才好相处。”
慕容奇道:“无双小姐刚到中山吗?还没来得及四处游玩吧?不如让婶婶陪你到处
去看看。”
无双心知她到底是外人,慕容家的人在她面前自然不好肆意说话。她道:“侄少爷
说得是,我正想请二夫人带我出去转转呢!”
她一拉阿丝黛,就要离开花园,忽听一个女子的声音道:“果然是你劫走了无双。”
紧接着就听见府中有人大喝:“抓刺客。”
这看似普普通通的花园之中,不知从何处,一下子涌出几十名侍卫来,将慕容叔侄
阿丝黛和无双团团地围在中间。
无双抬起头,见紫羽站在花园的墙头上。
那几十名侍卫立刻张开弓对着紫羽,紫羽冷笑道:“想不到你居然找到了这么好的
靠山。”
阿丝黛也冷冷一笑:“上一次你打伤了我,我正想找你报仇,你却自己送上门来。”
无双微微一笑,她不仅不解释,反而唯恐天下不乱,道:“正是正是,我也正想看
看你们两个谁更厉害一些。”
紫羽眯起眼睛:“她绝对不是我的对手。”
阿丝黛立刻道:“那可未必。”
紫羽道:“那就再比试一下吧!”
她霍得从墙头掠下,向着阿丝黛飞扑过来,那些侍卫一见紫羽掠下,箭矢便如同飞
蝗一般向着紫羽射去。
紫羽笑道:“居然敢射我,你们不想活了。”
无双忙道:“不要伤人。”
紫羽衣袖一卷,几十箭居然一起被她卷入袖中,她又衣袖轻扬,那一大捆箭便一起
飞了回来,整整齐齐地插在阿丝黛面前的地上。
阿丝黛向着慕容盛道:“请大人让侍卫们退下吧!”
慕容盛此时也看出紫羽绝非常人,他向来有胆有识,居然也不害怕,挥了挥手。那
些侍卫立刻悄无声息地退下,只不过瞬间,花园之中便又只剩下他们五人。
无双赞道:“侍中大人的部下如此训练有素,看来大人果然如同传闻一样,智勇双
全。”
慕容盛连忙道:“不敢当。只是一些家奴,平时使唤惯了,怎么能当得上训练有素
。”
无双微笑不语,心道看来慕容盛果然一心复辟,想来他对于父亲之死一直耿耿于怀。
阿丝黛道:“上一次我射你一箭,被你击了回来,害得我险些淹死在河中,今天你
还敢接我一箭吗?”
紫羽道:“上一次你的箭能被我击回去,这一次一样可以被击回去。你喜欢射,再
射十箭八箭也没关系。”
阿丝黛冷笑道:“既然如此,就再试试看。”她拍了拍手掌,立刻有一名女婢送上
两把弓,阿丝黛拿过一把,又将一把抛给紫羽:“我不占你的便宜,一人一把弓,这样
算公平了吧!”
紫羽接过弓笑道:“想不到你这个妖怪还挺光明磊落的。”
阿丝黛冷笑道:“说我是妖怪,难道你就是好人吗?别的话都不用说了,先接我一
箭。”
她伸出一只白生生的右手,向着地上一抓,地上插着的箭便飞起了一支,正好落入
她的手中。她低叱一声:“接箭。”
将弓拉满,这一箭已经疾射而出。
虽然只是一只普通的箭,但被阿丝黛一射,箭上居然隐隐有风雷之声。
箭射到紫羽面前,紫羽仍然如同当日一般,伸出衣袖一拂,哪知这一箭已经与当日
那一箭大不相同,一拂之下,虽然将箭拂偏,却并未倒飞回去,只是向着侧面飞了出去。
只听得“铮”地一声,箭已经洞射旁边的一棵大树,余势未竭,一直射入苑墙。那
箭直射入一半,虽然停了下来,但箭尾却仍然摇晃不已。
紫羽赞道:“想不到离开圣僧身边,你这妖怪的法力倒恢复了许多。”
阿丝黛冷笑道:“若非圣僧压制了我的法力,你当日又如何能够轻易胜我?”
她伸手虚空取得第二支箭,身形半转,用了一个回头望月式:“再接我第二箭。”
第二箭似比第一箭还要快疾许多,紫羽不敢托大,见箭到了眼前,连忙伸出右手抓
住箭身。但这一箭的力道极大,她虽然抓住了箭身,箭上的余劲却仍然传到她的身上,
逼得她的身形一直向后滑出很远,方才止住。
紫羽皱起了眉头,想不到阿丝黛的箭居然如此厉害。
阿丝黛笑道:“再看我的第三箭。”
这一箭又与前面两箭不同,前面两箭射出,箭上自然带着风雷之声,这一箭却是静
悄悄的,完全悄无声息。
紫羽脸色微变,她也不敢托大,将手中箭搭在弓上,向着阿丝黛的箭射去。
两箭在空中交击,“叮”地一声响,箭上击出的火花四散飞下,落在地上的花草上
,花草立时枯萎。
两箭同时落下,显然势均力敌。
阿丝黛道:“有胆再接我一箭吗?”
紫羽双眉微扬:“如何不敢?”
无双跳起来道:“好了好了,都射了三箭了,还胜负未分,两位想要分出个高下,
恐怕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
慕容盛也忙道:“正是正是,紫羽小姐是无双的朋友,无双又是二夫人的朋友,正
是怨家宜解不宜结。紫羽小姐是侍中府的贵宾,二夫人是主,宾主尽欢才对。”
阿丝黛虽然颇恨紫羽,但却对慕容盛的话言听计从,便道:“好,今日且放过你,
等这里的事情了结了,我们再分高下。”
紫羽笑道:“你不找我,我也会找你。”
无双拉过紫羽道:“流火呢?”
紫羽指了指她的身后,“不就在那上面吗!”
无双回过头,见流火抱着一只酒坛躺在树桠上,正在往嘴里倒酒。她有些好奇地看
着他,虽然流火一向是放荡不羁,但象这样喝酒也是第一次。
她道:“你在干嘛?”
流火理也不理她,只顾往嘴里倒酒。
无双皱起眉头:“他怎么了?”
紫羽道:“我也不知道,今天看见他就是这个模样了。”
慕容盛双手抱拳,施了一礼道:“原来各位都是高人,在下真是有眼不识泰山。”
无双笑道:“你是不是想让他们两个帮你?”
慕容盛道:“若得三位相助,大事岂会不成?”
无双笑道:“只怕他们两个未必就那么愿意帮人的。”
慕容盛道:“不知几位有什么要求,只要我能办到的,一定全力以赴。”
无双笑道:“那倒也不必,他们两人就是这么怪僻,你给他们什么都没用,他们不
想帮人,死也不会帮的。不过我却不同,就算别人不让我帮,我也一定要帮的。”
慕容盛道:“不知小姐有什么可以教我?”
无双道:“虽然我是初次到燕国,但燕国的事情以前也听我父亲提起过。侍中的父
亲本是燕国皇帝,却被兰汗谋篡,杀死了侍中大人的父亲,然后自己称帝。而侍中大人
却因为是兰汗的女婿的原因,而得以脱逃。”
慕容盛点点头:“这事情天下人皆知,慕容盛身为人子,却不能替父报仇,还苟且
偷生,托荫于仇人门下,如今已经是全天下的笑话了。”
无双笑道:“果如侍中所言,天下确实有许多人在嘲笑侍中。不过我却知道,侍中
大人不飞则已,一飞必然冲天,不鸣则已,一鸣必然惊人。侍中大人韬光晦锐,卧薪尝
胆,并非不想报仇,只是在寻找一个合适的时机罢了。”
慕容盛脸上现出又是敬佩又是感激之色,深深地鞠了一躬,道:“想不到在下的心
事让小姐一语道破。”
无双道:“如今燕国慕容家只剩下侍中大人和侄少爷两位,而两位都在京城,表面
上看起来是兰汗不计前嫌,委以重用,其实无非是为了便于掌握,两位如果一直留在京
城的话,只怕难有作为。”
慕容盛道:“那又该当如何?”
无双道:“听说建安本是慕容家根基所在,虽然兰汗已经称帝,但建安的旧部仍然
只遵从慕容家的号令。两位应该设法离开京城,逃住建安。然后在建安招兵买马,揭竿
而已。兰汗本就是弑君自立,名不正言不顺,慕容家若是起事,是顺应天命,必得民心
。”
慕容奇拍手道:“你真厉害,小叔叔想的事情,你怎么都知道?”
无双笑道:“我想到的,侍中大人自然也想到的,无双倒有班门弄斧之嫌了。”
慕容盛忙道:“小姐太谦虚了,如同小姐这般有见识的女子,在下今天还是第一次
见到。”
慕容奇则道:“虽然我们也很想这样,但现在身在京城,如同被软禁一般,进进出
出都有人明里暗里地跟着,如何才能离开京城呢?”
无双道:“若是两位一起离开京城,只怕不是上上之选。”
慕容盛道:“愿闻其详。”
无双道:“若是两位一起离开,第一是目标大,不易逃脱。第二便是给了兰家以口
实,两位都走了,就是公然造反了,兰家便别无顾虑,只怕你们还没有到建安,已经被
人在途中杀死了。”
慕容盛道:“那该当如何?”
无双道:“若是只走一个,另一个留在京中策应,至少表明慕容并无反意,兰汗就
算想要杀人,心里也会有几分顾忌。而一个人逃走,也会容易得多。”
慕容盛喜道:“正应该如此,奇儿逃走,由我留在京城。”
无双道:“但留下的那个人却也十分危险,一旦逃走的人开始起事,留下的那个人
很可能立刻就被兰汗杀死了。”
慕容奇道:“小叔叔你应该走,你智能双全,慕容家的重振都要靠你了。”
慕容盛却摇头道:“正是因为留下来的那个会十分危险,你才要走。若是你留下,
就必无生理,如果是我留下,还可能有一线生机。”
慕容奇道:“小叔叔是认为兰汗还会顾念父女之情,饶过小叔叔一命?”
慕容盛脸上现出一丝悲戚之色:“蕊儿到底是他最疼爱的女儿,这么久以来他一直
想杀我,却一直因为蕊儿的原因,最终还是手下留情。而且兰穆与我自幼相交,也是生
死好友,他也会为我求情。”
无双道:“侍中大人说得有理,而且侍中大人有勇有谋,也许可以逢凶化吉,侄少
爷应该逃离京城,带领建安的旧部起事。到时侍中大人若是不死,还可在朝中策应。”
慕容奇脸上现出忧色:“可是万一兰汗不念父女之情,执意要杀死叔叔那该当如何
是好?”
无双笑道:“你们慕容家早已经输了,如今无非是死里求生,反败为胜。若是你叔
叔死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若是他能不死,那就是天不绝你慕容家。”
慕容盛拍了拍慕容奇的肩膀道:“无双小姐说得对,你以为没有牺牲就那么容易可
以得到天下。想当初,我慕容先祖出生入死,才打下这江山,就算我死,我也不愿意将
江山便如此拱手让人。”
慕容奇道:“只是,到了兵戎相见的时候,小婶婶恐怕……,”
慕容盛默然,兰蕊,难道真是造化弄人?为何你我偏要是仇人?
无双笑道:“看来侍中大人对夫人真是情深意重啊!”
慕容盛怅然一笑:“父仇不共戴天,我也只有对不起蕊儿了。”
慕容奇道:“可是我该如何离开京城呢?”
无双笑道:“你问我,我怎么知道?”
慕容奇一怔:“难道你没办法吗?”
无双笑道:“你当我是神仙啊?我刚到这里,怎么会知道那么多?”
她拍了拍手,拉起阿丝黛道:“你还没带我参观一下侍中府呢!做主人的,怎可如
此疏忽?”
阿丝黛忙道:“对,我先带你四处参观一下吧!”
无双拉了一下紫羽:“一起去看看,至少熟悉一下地形,以后再找二夫人麻烦时,
不会迷路。”
三个女子居然扬长而去。
慕容奇道:“这是什么意思?”
慕容盛笑道:“给无双小姐一点时间,她必然有精辟的见的。”
忽听得“当”的一声,一只空酒坛从天而降,两人一起抬起头,见流火手中已经抱
了另一坛酒,仍然直着脖子向嘴里倒。
慕容奇苦笑道:“小叔叔你真地走运了,一下子冒出这么多的怪人,不过他好象喝
了你最心爱的藏酒。”
慕容盛道:“我们走吧,不要打扰他。”
两人悄然离去。
流火似已醉态可掬,他怔怔地看着手中的酒坛,心里反来复去地想,想得自己都不
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璎珞,为何你要背叛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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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的长嘶声远远地便传入无双耳中,她问:“是马廊吗?”
阿丝黛道:“正是,侍中大人养了许多好马。”
三人到了侍中府的马廊之中,无双赞道:“真地都是好马。”
她忽然见到一匹马独自站在最远的一处,似乎不屑与别的马为伍。无双指着那匹马
道:“那是什么马?”
阿丝黛笑道:“你的眼力果然好,那是所有马中最好的一匹,据说是西域最佳的汗
血宝马,但可惜的是,性情太烈,没有人能驯服它。”
无双问:“你都不能吗?”
阿丝黛道:“若是不想伤它,真地是无能为力。”
紫羽便不服道:“让我来试试。”
阿丝黛讥笑道:“你想试便试吧!只怕是自不量力。”
她越是这样说,紫羽心里便越是不服,她偏要驯那马儿试试。她便上去,解下马缰
,翻身上马。
那马儿果然性情极烈,一有人骑到自己身上,立刻跳跃不停。紫羽紧紧地抓住马鬃
,她个性倔强,越是如此,越是不想使用法力驯服那马。
但马儿跳跃得过于剧烈,马身上又无鞍辔,极难着力,终于还是被马儿用力一甩,
将她甩下马来。
紫羽心中不服,又跃上马背。那马不仅性烈,而且力气极大,几次均把紫羽甩了下
来。
阿丝黛笑道:“我说了你自不量力吧!你可不要用法术,用了法术,就不能算是本
事。”
紫羽怒道:“我驯不服,难道你就能驯服吗?”
阿丝黛道:“我早说我驯不服,是你自不量力,非要一试。”
忽听流火道:“让无双试试。”
三女一起回头,见流火不知何时已经站在身后,仍然懒洋洋地倚靠着一棵大树,他
似越来越懒,连站立都嫌费力一般。手中仍然提着酒坛,说完话,立刻又往嘴中倒酒。
无双心道,难道他是想起了璎珞吗?
她回过头笑道:“那就让我试一下吧!”
阿丝黛道:“公主要小心。”
无双微微一笑,走上前去,用手轻轻抚了抚马背上的鬃毛,说来也怪,她的手才落
到马背上,那马立刻安静了下来。
无双奇道:“怪了,难道它认识我吗?”她很艰难地爬上马背,那马居然乖乖地站
着,任由她爬了上来。
三女面面相觑,无双道:“怎么回事啊?为什么它不甩我下来?”
流火道:“因为这马是宝马,马中之龙,与龙族是亲戚,所以对你特别客气。”
无双叫道:“什么?它和我是亲戚?它哪里长得象我?”
紫羽掩口笑道:“你现在倒承认自己是龙族了。”
无双撅起嘴:“再怎么看,它也不象我啊!”
她骑在马上,甚是得意,笑道:“我们来赛马吧!”说罢便打马离开。
阿丝黛与紫羽对望一眼,紫羽挑衅道:“敢不敢?”
阿丝黛立刻道:“谁怕谁啊?”
两女亦翻身上马,向着无双的方向追去。
只一瞬间,三女的身影便消失不见。
流火懒洋洋地喝了一口酒,心道,又跑来跑去地做什么?怎么看都不象是璎珞。他
慢腾腾地向着三女离开的方向行去,虽然他看似慢慢地行走,但转眼间便走出了很远,
速度竟似比汗血宝马还快。
侍中府门外,并非是一望无际的平原,却是个市集。
无双打马出了府门,便发现这个地方并不适合骑马。
她正想下马而行,忽见几名侍卫拥着一辆马车走了过来。马车的车帘上写着一个兰
字。
过往行人一见这辆写有兰字的马车,立刻都向两边让去,一时之间,整条街道的中
间便空了。
无双心里一动,她不仅没有下马,反而一拉马鬃,向着那辆马车冲了过去。
那几名侍卫本来仰着头,满面皆是不可一世的神情,一见有马冲了过来,都吓了一
跳,叫道:“什么人?可知道这是谁的马车,居然敢冲撞。”
无双笑道:“这马不听话,我拉不住它。”
她带着马一直冲到那辆马车之前,险些便撞破了车门,才险险地停住。
侍卫纷纷抽出佩刀:“你是何人,居然敢冲撞大王爷的马车?”
无双嫣然一笑:“不知者不罪,几位侍卫大哥不要吓我。”她这句话轻言软语地说
出来,几名侍卫都是心中一荡,心道,原来是这样的一个美人,自然是无心之失了。
那马车的车帘也已经掀了起来,只见车中坐了一个相貌颇为威武的中年人。
他一眼看见无双的马,眼睛立刻便亮了,连忙从车中走了出来道:“这马儿好象是
西域的汗血宝马。”
无双笨手笨脚地从马上爬了下来,道:“大人果然好眼力,这正是汗血宝马。”
那大王爷用手抚摸着马背,一副爱不释手的模样,道:“你从何处得来这等好马?”
无双微微一笑:“我是侍中府中二夫人的亲戚,这马是侍中大人的。我看着这马好
玩,才骑出来玩的,想不到它一点儿也不听我的话。”
大王爷道:“原来他有这样一匹好马,怎么我从来不曾听闻。”
无双眼睛一转道:“这马也是侍中大人才刚从西域寻获的,我听他说象这等好马,
一般人哪有福气享用,他寻来此马,只是为了送给一个人。”
大王爷忙道:“送给何人?”
无双道:“我听侍中大人说,他一向景仰一个叫什么兰提的人,”她才说到这里,
侍卫们立刻喝道:“小女子不要口没遮拦,大王爷的名字岂是你叫得的?”
无双脸上立刻现出惊讶的神色:“难道兰提就是大王爷吗?那真地请大王爷恕罪,
小女子不知。”
兰提却一点也不生气,反而追问道:“侍中大人还说了些什么?”
无双道:“侍中大人说只有象大王爷这样的英雄才配有这匹宝马,他不远万里把这
匹马从西域运来此处,就是为了送给大王爷。”
兰提哈哈大笑:“原来如此,多谢侍中大人费心了。”
他上了马车道:“请小姐回去转告侍中大人,就说小王今晚必来拜访。”
无双施了一礼道:“小女子定当转告。”
侍卫们放下车帘,一行人又复行去。
无双看着马车消失,心道,看来是一个机会。
此时阿丝黛和紫羽也走了过来,阿丝黛道:“这是侍中最喜欢的马,你就这样把它
送人了?”
无双笑道:“若是一匹马就可以换回江山,你猜侍中换不换?”
阿丝黛一怔,心道,一匹马如何可以换回江山?
紫羽道:“你莫要猜了,她又不知想出什么鬼主意了。”
无双悠然道:“我听说兰家兄弟一向爱马如命,你猜他们会不会因为一匹马就争得
头破血流呢?”
阿丝黛与紫羽对望了一眼,一齐摇了摇头。
无双笑道:“虽然你们不信,但我猜就算不头破血流,至少会让他们生起嫌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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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回到侍中府,无双道:“我要去见一下兰夫人。”
阿丝黛指了指后院,“她在那里,她平时轻易不见人的。”
无双笑道:“我是你的好友,她又怎么可能不见?”
她沿着阿丝黛指的方向向后院行去,走不多久,便见到一个极雅致的小院子。院中
种植了许多兰花,虽然此时已经是深秋季节,但连日气候回暖,院中的兰花居然开了许
多。
只见那日见到的那个丽人,独自倚栏而立,秀眉微蹙,神情落寞。
无双信步走进院中,那丽人似乎想心事想得出神,全无所觉。
无双唤道:“兰夫人,兰夫人!”一直叫了数声,那丽人才猛然惊觉,抬起头含笑
道:“听说府中来了贵客,就是小姐吗?”
无双道:“冒昧叨扰,夫人切勿见怪。”
兰夫人叹了口气:“你即是二夫人的好友,侍中大人必会好好款待。我一向疾病缠
身,平时也不敢见人,你千万要原谅。”
无双心道这位兰夫人甚是和善,也难怪侍中会那么喜欢她。她道:“夫人愁眉不展
,莫不是有什么心事吗?”
兰夫人微微一笑:“我哪里有什么心事,不过是闲来伤秋罢了。”
无双笑道:“夫人这样说只怕就是言不由衷了。”
兰夫人一怔,“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无双笑道:“虽然我是外乡人,但对于燕国的事情也有所耳闻。听说夫人的父亲正
是侍中大人的杀父仇人。”
兰夫人一惊,道:“这样的话可千万不要说,若是传了出去,不仅你犯了杀头之罪
,连侍中大人也会被牵连。”
无双笑道:“这里只有你和我,若是你不传出去,又怎么会有人知道?”
兰夫人虽然柔弱,此时却也皱眉道:“我身体不适,就不招呼客人了。”
无双笑道:“就算你一直逃避,但总有一天,万一侍中大人与圣上为敌,你该如何
是好?”
兰夫人身体微微颤抖,怒道:“你是何人,若再口无遮拦,我可要恼了。”
无双笑道:“我只是想帮助夫人。现在侍中大人与圣上的关系越来越差,夫人是侍
中的妻子,又是圣上最疼爱的小女儿,若夫人不居中调停,谁还能挑此重任。”
兰夫人怒气稍平道:“这是杀父之仇,并非说上几句话就可以平息的。”
无双道:“我倒有个主意,不知道夫人愿不愿意听我说?”
兰夫人道:“什么主意?”
无双道:“听说圣上是极爱马之人,侍中大人刚从西域购入了汗血宝马,那马是世
间奇珍,兰夫人何不将马献与圣上,就说是侍中大人一片心意。圣上龙颜大喜,自然就
会对侍中大人信任有加。圣上对侍中大人赏识了,而侍中大人也绝非不识好歹之人,自
然会尽心侍奉圣上,到时两家的仇怨不就解了吗?”
兰夫人道:“就一匹马吗?”
无双道:“一匹马当然不成,但从这匹马开始,以后夫人有什么奇珍就送点给圣上
和皇后,假托侍中大人之名。时日长久了,圣上和皇后自然会被侍中大人这番心意所感
动,就不会象现在这样难为侍中大人了。”
兰夫人脸上现出喜色:“你说得对,我一向不理世事,从不知从中调节父皇与夫君
的关系,其实我早该想到这点。”她忽又现疑惑之色:“你为何要帮我?二夫人一向与
我不和。”
无双笑道:“若是圣上真地斩了侍中大人,对二夫人又有什么好处?二夫人当然也
是希望侍中大人好的,就算与大夫人不和,侍中大人到底是二夫人的夫君。”
兰夫人释然道:“原来如此,她也有心,我还一向对她心存芥蒂。”
她携起无双的手道:“你所说的马在何处?”
无双道:“便在马廊之中。圣上与侍中大人的关系最近益发剑拔弩张,我看夫人立
刻带马进宫吧!”
兰夫人点头道:“你说得对,我立刻进宫。”
她便叫了几名丫环准备车马,又命一名侍卫牵过那匹汗血宝马。她一向文弱,从不
关心府中这些事务,自然不知这马是什么时候到府中的。
无双见她上了马车,心道真是一个单纯的女子,欺骗这样的人,实在是于心不忍。
她仰天吁了一口长气,若是有朝一日,慕容盛与兰汗兵戎相见的时候,这女子又该
当如何呢?
当天晚上,大王爷兰提果然如期造访。
无双与慕容盛叔侄早已经预先准备了极丰盛的酒席。兰提爱马如命,并非为了吃酒
而来。
酒过三巡后,兰提道:“听说侍中大人喜获宝马,是希世奇珍。”他也极不客气,
开口便提马的事情。
慕容盛与无双对望一眼,脸上故意现出极为难的神色。
燕国亦是鲜卑族人,自然比汉人要粗豪得多。兰提一见到慕容盛脸上的神色,便问
:“发生了什么事?”
慕容盛叹了口气:“那马本来是献给大王爷的,只是……”他故意顿住不说。
兰提甚是心急,忙问:“只是什么?”
慕容盛叹道:“都是拙荆得不是,今天下午拙荆凑巧进宫,偶然向圣上提起汗血宝
马的事情。圣上听了龙颜大悦,立刻着人将马带入宫中去了。”
兰提一怔:“什么?你没有告诉二弟,那本是送给我的马吗?”他自诩是兰汗的长
兄,一直不称他为圣上,反而称之为二弟。
慕容盛道:“下官怎么会不说,可是圣上说,他说……”他又故意停下来不说。
兰提急道:“他说什么?”
慕容盛叹道:“圣上说:这江山都是他的,燕国的一切都是他的。他想要什么,就
要得到。这匹马自然也是圣上的。”
兰提大怒:“他居然这样说,若非我将江山相让,哪里又轮得上他做皇帝。”
他酒也不吃,拂袖便走。慕容盛一路送他出去,一路道:“大王爷千万息怒,下官
会再派人到西域去搜罗好马,一定再找一匹同样的汗血宝马送给大王爷。”
兰提也不说话,上了马车便走了。
慕容盛见他走后,心里也有些担忧,他道:“你就确定大王爷不会进宫去问皇上?”
无双笑道:“这样的事情怎么会主动去问?虽然他说江山是他让给皇上的,但他心
里到底还是忌惮皇上,问出了口,反而大家都没面子。你放心吧!他只会心里衔恨,绝
不会去问的。”
慕容盛叹道:“小姐真是胆大心细,虽然我也猜到他不会去质问皇上,但我却也不
敢走此险着。”
无双笑道:“人心本来如此,若是说清楚本就无事。但偏偏大家不愿说清,只愿互
相揣度,结果就生出了许多事端来。”
慕容盛赞道:“真是如姑娘所言,若是大家都说清了,哪里会生出那么多事端。”
无双笑道:“若是他们都说明白了,那还有什么好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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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下已经堆了十几个酒坛了。
无双站在院子里,她装模做样地看了半天星星,其实她实在不认识几个星星,除了
牛女外,也只能认得大火了。
看了半晌,总算数出北斗七星来。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明明就不是看星星来的,看了这半天,也该差不多了。
她便极力做出很随意的样子,踱到树下。抬起头,便见到流火从树桠上垂下的衣袂。
是白色的衣袂,他和璎珞两人总是白衣飘飘,好象不沾世间纤尘的样子。
她咬着嘴唇想了半天,照道理说,白衣服是很容易脏的,若是天天穿着这样的白衣
爬到树上去,没理由还是那么干净。
她心道,怎么会想到这么无聊的问题。便忍不住笑了。
流火懒洋洋地道:“你站在那里傻笑什么?”
她脸微微红了,垂下头,不想让流火看见她的脸色。她翻过一个酒坛,将坛底朝天
放着,然后一屁股坐在酒坛上。
“你自从今天出现后,就一直喝酒,你哪里来的那么多酒?”
“那边有个地窖,里面有好多坛酒,再喝很久也喝不完的。”
无双点了点头:“原来你偷侍中大人的酒喝。”
流火道:“哪里是偷,是光明正大地拿的。”
无双掩口轻笑:“是人家不和你一般见识,要不然干嘛让你白喝酒。”
流火倒了一口酒到嘴里:“可能是看你的面子吧!”
无双笑道:“你知道就好了。”
她两只手放在脑后,靠在背后的树干上,辛辛苦苦地想了半晌,那个问题真是难以
开口。
“那个,”她迟疑着道。
停了半晌,还是说不下去。
流火有些不奈地道:“你想说什么?”
她挫败地叹了口气:“你是不是想起璎珞了,才喝那么多酒?”
流火默然不语。
风轻轻地起了,吹落了几片树叶。
无双捡起一片树叶,仔细审视。树叶已经黄了,叶边都卷了起来,中间是一些纤细
的叶茎,有些还些许绿色。
“璎珞是你弟弟的妻子吧!”她脱口而出。
说出这句话,自己也愣住了,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紧盯着那一片垂下的衣袂。心道
,问出这种问题,只怕流火会杀人吧!
衣袂被风吹得飘动起来,无双的心便也没理由地动了动。
“不是!”流火终于开口了,虽然只是干巴巴的两个字,但无双也总算松了口气。
看样子,刚才那句话并没有激怒他。
她的胆子无由地大了起来。
“我明明看见她要和破邪成亲了,然后,然后,……”
然后你就来了,还被无双刺伤了。她在心里说。
流火笑了笑:“然后我来了,然后她刺伤了我。”
无双怔怔地盯着那一片衣袂,她似又看见流火一双绝望的眼睛。
“你怎么看见那些事的?”
无双道:“我在梦里见到的。我经常在梦中见到她,也许,也许,”
也许是因为我是璎珞转世的原因。
流火道:“你想知道什么?”
无双道:“璎珞真地与破邪成亲了吗?为何她要背叛你?”
璎珞,为什么你要背叛我?
流火笑笑,“那已经是一百年前的历史了。你又何必知道那么多?就算你知道了又
能怎么样?你不可能改变任何事情。”
无双以手支颐,“可是,我想知道原因,为什么她要背叛你。我很想知道。”
她抬起头,看着风吹动那片衣袂,心便随着衣袂而波动。
天空之中,一颗流星忽然一闪而逝,无双连忙双手合什垂下头。
流火略带嘲讽地笑道:“你这样运筹帷幄,也相信这种东西吗?”
无双抬起头,“你是不是嫉妒我比你聪明?”
流火笑道:“你是出了名的聪明,我哪里敢嫉妒你。不过你如此机关算尽,不觉得
有违我佛慈悲的精神吗?”
无双笑道:“怎么每个人都说这种话?难道我真地那么坏?”
流火哼了一声,“够坏的了,我还没见过象你这样心肠坏的女孩子。”
无双冲口道:“璎珞呢?她不是也一样很坏?”
衣袂波动了一下,无双想,他一定生气了。
果然流火的声音冷冷地传下来:“不要再提她的名字。”
无双撅起嘴巴,“你是不想听到她的名字,还是因为我说她坏使你很生气?”
流火淡淡地道:“若是你再提她的名字,我就用法术封住你的喉咙,让你无法说话
。”
无双立刻闭上嘴,她当然知道流火一用这种语气说话的时候,就表示他是真地动怒
了。
两人一个树上,一个树下,树上的人不停地喝酒,树下的人便看着那片垂下的衣袂
发呆。也不知过了多久,无双只觉得的衣服都被露水打湿了,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流火叹了口气道:“回去吧!夜深露重,你会生病的。”
无双默然不语。
流火见她半天不语,伸出头看了看,只见她撅着嘴,满脸俱是赌气的神情。他虽然
心里悲伤,也不由地觉得有些可笑。他道:“你干嘛不说话。”
无双道:“因为怕喉咙被人封住。”
流火笑笑,从树上跃下,脱下身上的外衣,将无双裹在里面:“你刚才许的什么愿
?”
无双转过头不去理他。
流火道:“我猜你一定是许愿死了以后不要下地狱,象你这样的坏人,就算是佛门
弟子,也一定会下地狱的。”
无双道:“才不是呢,你不要乱猜。”
流火笑道:“那许的什么愿?”
无双垂下头,低声道:“没什么。”
她忽然就觉得兴味索然,站起身向客房行去。
走了两步,将身上的衣服脱下,抛给流火道:“有屋子给你住,你干嘛不住?又不
是鸟妖,一天到晚呆在树上。”
流火哑然失笑,无双也忍不住笑了。
两人相视一笑,无双道:“我刚才许的愿是,有生之年,我一定要知道为什么她会
背叛你。”
流火淡然道:“都是过去的事了,何必那么介意?”
无双想了想,“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介意。”
她进了房间,关房门的时候,见流火仍然呆呆地站在院中,神情又是落寞又是孤寂
。她关上门,却忍不住从门缝里窥探他,见他一直站着不动,似已经痴了。
她便也有些痴了。
璎珞,为什么要背叛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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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慕容盛到正午才回到侍中府。
一回来便面有喜色,道:“真地被无双小姐料中了,今天在朝上,大王爷一直故意
忤逆皇上。结果皇上龙颜大怒,双方不欢而散。”
无双微微一笑:“这是意料中的事,越是亲如兄弟,有了嫌隙,就越是不愿相让的
。”
慕容盛道:“那么下一步该当如何?”
无双道:“我刚才在街上闲逛,看见许多人卖蹴鞠,说什么蹴鞠比赛的事情,不知
那是何事?”
慕容盛道:“其实这只是慕容家与兰家的游戏。慕容家与兰家本是患难与共的兄弟
,以前每年都会举行一次蹴鞠比赛,由家族中的年少子弟参加。去年比赛的时候,父亲
还在世,想不到只不过一年的时候,便时移事易了。”
无双问道:“何时举行这个比赛?”
慕容盛道:“就是后日。到时奇儿会率领慕容家的子弟与兰穆率领的兰家子弟较量
。”
无双道:“这就是个好机会,我们要在那一天设法让奇少爷离开中山。”
慕容盛道:“蹴鞠比赛,众目睽睽,如何才能让奇儿离开?”
无双笑道:“越是众目睽睽的情况下,守卫反而会比较松泄,因为谁也想不到奇少
爷会在这么一个日子逃跑。”
慕容盛道:“小姐说得有理,可是到时朝中大臣与王亲贵胄都会旁观比赛,在那么
多人的眼皮底下,如何才能让奇儿逃走。”
无双道,“若是侍中大人信任我,请将府中各色人等任由我调动。”
慕容盛忙道:“求之不得,请小姐任意发号施令。”
无双便将府中侍卫分成四组,命他们在当日,换了普通人的衣服,以红色烟火为号
,一见到号令立刻分成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出城。出了城后,要全力奔驰,不可回头。
又命人在城外河边准备了小船,小船上放好渔人的衣服和食物。
复又拉过一名侍卫低声和他说了半天话,谁也不知她在说些什么。
然后又对阿丝黛道:“那一天,你一定要陪同兰夫人一同前往。就算兰夫人推说身
体不适,也一定要想办法带她前去。”
众人一一准备停当。
到了蹴鞠那一日,早朝之后,朝中大臣都齐集于蹴鞠场外。
这个鞠场便设在朝门之外,沿着鞠场搭了许多凉棚,正中的凉棚以黄色绸布为盖,
上面放了楠木的龙椅,显然是为兰汗与皇后准备的。
在这个凉棚左边就是慕容家的棚子。
众人进了棚子坐定,却见凉棚之右的一个棚子仍然空着,不知是为何人准备的。
阿丝黛果然将兰夫人也邀请了来,她虽然身体娇弱,但今天脸上也带着几分喜色。
待兰汗与皇后乙氏入场后,才听有人喝道:“国师大人到。”
只见一个美丽如花的年轻女子,穿着五颜六色的法袍,施施然地走进场内,大摇大
摆地坐在兰汗右边的凉棚中。
她神态极是倨傲,见到兰汗也不行礼。
而兰汗不仅不以为忤,反而对她极是客气,先开口道:“国师大人赏光,这一向可
好?”
女子点了点头,淡淡地道:“还好。”便不再说话。
无双低声道:“这人是谁?”
阿丝黛道:“这个女子叫做颜清,不知兰汗从何处找来的。她身上有很强的灵力,
但她即不象是八部众,也不象是妖怪。”
紫羽道:“是罗刹族的人。”
“罗刹?很厉害吗?”
紫羽道:“罗刹是夜叉的双生种族,而夜叉是八部众中最强的半神,如果这个颜清
已经继承了罗刹族的灵力,她的灵力应该与流火不相伯仲。”
无双道:“那她一定比流火厉害了。”
“她的幻术很厉害,但幻术并非罗刹族所长,我怀疑她还有别的背景。”流火道。
无双回过头,见流火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来到凉棚中。现在正箕居在一张椅子
上,百无聊赖地东张西望。
无双笑道:“你不要总是这样吓人一跳好不好?我还以为你不来呢!”
流火道:“本来想不来的,不过看见颜清来了,只好也跟过来了。”
无双眨眨眼睛:“原来你早就认识她。”
流火默然,一副懒得说话的样子。
无双道:“你既然早就认识她,为什么不告诉我们兰汗那边有那么厉害一个帮手?”
流火道:“关我什么事?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无双道:“那你又跟来干什么?”
流火道:“那是为了保护你。”
无双道:“紫羽和阿丝黛都在我身边,她们两个联手难道还打不赢颜清吗?”
流火道:“不知道。”
无双皱起眉:“她真地这么厉害?”
流火道:“她本人也没什么厉害,只不过是幻术厉害。”
无双狐疑地看着她:“你好象很了解她嘛?”
流火不奈地道:“你问来问去,问那么多干嘛?”
无双撅起嘴:“不说算了,谁想知道啊!”
她赌气转过头,心里把流火骂了几千遍:死流火臭流火,也不知和这个颜清是什么
关系,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忽然想到,我干嘛那么在意他和颜清的关系,难道我在吃醋?
她便不由失笑,吃什么醋啊?我又不是璎珞。
待众人都落座,慕容氏与兰氏的蹴鞠队便从两边上场。
这场中东西两边,分别有一个高三丈,宽只有一尺的鞠门,门上扎着的各色彩带迎
风飘荡,而门旁则各站着一个黄衣侍者,手中拿着红旗。
比赛双方分别派出十人参赛,只要能将球打入对方的鞠门,便算得了一筹。由黄衣
侍者在门上插上一面红旗。
在结束的时候,筹数多的一方,谁便胜出。
规则也简单明了,只要将球打入对方鞠门,无论用什么方法都可,但只是不可用手。
这游戏本是传自上古黄帝,在汉人之中很是流行。自五胡乱华后,胡人也都学会了
这个游戏。
所用的鞠是由轻皮所制,内中充满羽毛。
一个太监托着一个黄金盘,盘上放着一只鞠,送到兰汗手中。
兰汗拿过鞠,向着场中掷去,这便算是蹴鞠比赛开始了。
慕容氏这边的队伍是由慕容奇带领,而兰氏的队伍则由兰汗的长子兰穆带领。双方
一见鞠飞了下来,立刻各不相让,一起向着鞠飞扑过去。
两人身在空中,慕容奇比兰穆略快了一点,起脚向鞠踢去。他一脚踢在鞠上,鞠便
向着兰穆身后飞去,慕容奇笑道:“表舅,上一次我输了给你,这一次一定会赢你。”
兰穆笑道:“想赢我?只怕还没那么容易。”
慕容奇的母亲是兰穆的表妹,算起来,两人也是亲戚。
慕容奇微微一笑:“就算我输了给你,慕容家也一定会赢过兰家。”
兰穆默然不语,他与慕容盛不仅是姻亲而且是好友,且兰家与慕容家的关系实在是
复杂,许多兰家的女子都嫁与了慕容家的人。但自从兰汗杀了慕容宝以后,形式便全不
同了。
双方你来我往,一直打了半个时辰,还不见有一方得筹。
此时鞠又被踢至中场,慕容奇全力向着鞠奔去,刚好兰穆也向着鞠奔去,便又形成
了两人相争的局面。
两人一起跃起,伸脚去踢那鞠,又是慕容奇快了一点,一脚踢在鞠上。他刚笑道:
“表舅,你现在动作还真慢。”
而兰穆那一脚也正踢至,虽然慕容奇已经将鞠踢飞,但腿还未来得及收回,兰穆见
自己那一脚正向着慕容奇的腿上踢去,他连忙收回这一脚,却还是踢到了慕容奇。
慕容奇惊呼一声,倒在地上翻滚不起。
兰穆心道刚刚那一脚已经撤回力道,应该只是轻轻地碰了慕容奇一下,为何他便倒
地不起?
慕容奇滚了一会儿,抱着自己的腿大声呻吟。
无双对着慕容盛使了个眼色,慕容盛站起身道:“请让大夫先看一下舍侄的腿,我
方可以换人上场。”
兰汗点了点头,几个侍卫上前将慕容奇抬了下来。此时那几名侍卫将慕容奇团团围
住,而场外众人仍然全神于比赛。
慕容奇已经迅速地脱下自己身上的衣服,与一名侍卫对调。而阿丝黛则悄悄地施了
遮眼法在那名侍卫身上,使众人看起来,那仍然是慕容奇。
真正的慕容奇已经混在侍卫之中悄悄地离开鞠场。
这些事情自然只有慕容家的人知道,流火冷眼旁观,道:“你以为这样就能骗得过
颜清吗?”
无双道:“骗不过吗?”
流火道:“她幻术这么高明,象这种低等的遮眼法,又怎么可能骗得过她?”
无双撅嘴道:“叫你帮助的时候又不帮,现在又说风凉话。”
流火道:“我都说了不干涉人间界的事情。”
无双道:“可是颜清是罗刹,这已经不单纯是人类的事情了。”
流火道:“反正不关我事,我就是不管。”
无双哼了一声:“谁要你管,我自然有办法对付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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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名假冒成慕容奇的侍卫又被换上场,普通人自然看不出他的不妥。
无双的眼睛却一直盯着颜清,心道她没理由看不出来的。
谁知颜清看了一眼那名侍卫,双目又向着流火瞟了一眼,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
,居然没有说破。
无双心道,居然这么沉得住气。好,那我就来帮你一下。
她回头向一名侍卫低声说了几句话。
那名侍卫点了点头,离开会场。
场中鞠赛双方全未感觉异样,仍然全力比赛。忽见城郊外升起一支红色焰火。
兰汗亦看到那支焰火,他混未在意。过了片刻,一名侍卫急匆匆地跑入场内,悄悄
地对着兰难说了几句话。
兰难看了慕容盛一眼,走到兰汗身边,悄然耳语。
兰汗点了点头,伸出手挥了挥。鞠赛众人也知道必然发生了什么事,都停了下来。
兰汗起身道:“慕容盛,你这是什么意思?”
慕容盛连忙躬身道:“不知圣上所言何事?”
兰汗冷笑道:“刚才有四队人马分四个方向冲出了京城,那可是你的手下?”
慕容盛脸上现出惊愕之色:“真有这样的事?下臣不知。”
兰汗冷笑道:“恐怕你是存心造反。”
慕容盛连忙跪下道:“微臣身在此处,如何能造反?”
兰汗一怔,虽然他一直罗织罪状,想要致慕容盛于死地,但慕容盛人在京城,硬要
说他谋反,却又与理不合。而慕容家仍然在燕国德高望众,若是没有确实的证据,便想
要消灭慕容家,只怕会激起天怒人怨。
慕容盛道:“下臣一向忠心耿耿,肝胆可照天地。请皇上切勿听信奸佞之言,臣之
命微不足道,只怕是有人一心想要破坏慕容家与兰家的关系,从中获得渔人之利。”
兰汗眉头一皱,“我知你一向忠心,但慕容家的子弟却未必也象你这般。”
慕容盛道:“慕容家的子弟也个个赤胆忠心,若是有哪一个对皇上不忠的,请皇上
指出他的姓名,下臣一定亲手取下他的首级献给皇上。”
兰汗默然,他也无非是故意生事,全无实证。
忽听颜清微微一笑道:“只怕连侍中大人的侄子对皇上都不忠心。”
慕容盛面色微变:“国师是什么意思?”
颜清笑道:“场中的人,难道真是侍中大人的侄子吗?”
她伸出手向着场中那名假扮成慕容奇的侍卫指了一下。众人都转头去看,却仍然看
不出异样。
颜清取出一面银镜,对着那名侍卫一照,镜中光芒闪烁,那名侍卫立刻现出原来的
样貌。
兰汗大怒道:“果然并非是慕容奇,原来你慕容家真地要造反。”
颜清笑而不语,手中银镜闪耀,那名侍卫脸上神色茫然,慢慢现出凶戾之色,他忽
然跃起,向着兰汗飞扑过去。
兰汗身边的护卫立刻抽出身上的佩刀,向着那名侍卫砍去,谁知那名侍卫居然十分
彪捍,辟手抢过护卫手中的佩刀,挥动手中的刀,仍然向着兰汗斩去。
此时他与兰汗距离极近,附近的护卫想要救援已是不及。
无双心念电转,那名侍卫一定是被颜清的幻术控制,才会忽然向兰汗攻击,看起来
颜清也并非真心帮助兰汗。
若是此时兰汗一死,对于慕容家有弊无利。她脱口道:“救兰汗。”
然而变化如此突然,想要救兰汗却也是不易。
忽见一个白衣人影一下子跃到那名侍卫身边,只一伸手便夺过侍卫手中的刀,另一
只手向着侍卫的额头击了一掌。那侍卫一振,立刻清醒了过来,才发现自己居然想要刺
杀兰汗,他双腿一软,便跪倒在地。
那白衣人正是流火,他持刀在手,向着颜清微微一笑道:“好厉害的幻术。”
颜清也微微一笑,“慕容家果然一心谋反,居然连弑帝这样大逆不道的事也做出来
了。”
兰汗大怒,喝道:“慕容盛,你该作何解释?慕容奇,他人在何处?”
此时几十名护卫一拥而上,将慕容家的人团团围住。
慕容盛道:“舍侄身在何处,下臣真地不知。”
兰汗怒道:“到了此时,你还想狡辩。来人啊!将慕容盛给我拿下。”
便有数人上前去用手的刀指着慕容盛,慕容盛也不抵抗,道:“君要臣死,臣安能
不死。只是我却想死个明白。”
兰汗道:“你派人冒充慕容奇,他此时一定已经叛逃,慕容家反心昭然若揭,你现
在再怎么诡辩也是无用了。”
忽听兰夫人叫道:“父亲,请饶了我夫君。他必然是真地不知情,求父亲看在女儿
的面上,放过他吧!”
兰夫人不顾侍从们的阻拦,跑要慕容盛的身边,满面泪痕,紧紧地抓住慕容盛的衣
袂不放。
兰汗皱起眉头:“乖女儿,你贵为公主,何必为了这种人而伤神。就算为父杀了他
,也必然会为你再找一个更好的夫君。慕容家心怀反意,我是万万容不得他们的。”
兰夫人跪在地上,以首叩地,“父亲,虽然我们不是汉人,不必遵守什么纲常,但
所谓好女不事二夫,女儿也是懂的。女儿曾经立誓,这一生除了夫君再也不会另事他人
。若是父亲一定要杀了我夫君,就连女儿也一起杀了吧!”
她一边说,一边用力叩地,话未说完,额头上已经鲜血淋漓。
皇后乙氏最疼的便是这个女儿,一见女儿伤心,她便也哭了起来,跪下道:“请皇
上看在老身这么多年服侍皇上,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如今最爱的便是这个幼女
,若是她死了,老身也不想活了。”
场中的兰穆,本是慕容盛好友,亦于场中跪下道:“请父亲大人宽恕慕容盛。而且
此事尚未查清,也许侍中大人真地全不知情。”
兰汗怒道:“你们都不必再求了,就算他全不知情,慕容家只要有一个反了,便应
连坐全族,杀他也是应该的。”
兰夫人惨然笑道:“女儿亦是慕容家的一员,既然要杀我夫君,我宁可先死。”
她一把抽出身边一名侍卫腰上所带的短刀,反转刀身,向着自己的劲间斩去。慕容
盛一见之下,心中大急,连忙用手抓住刀锋,“蕊儿,你这又是何苦呢?”
他急于救人,全不知自己的手已经被刀割破,鲜血长流。
兰夫人一惊,连忙抛下刀,抱住慕容盛哭道:“若父皇要杀你,我也不会独活的。”
慕容盛喟然长叹,他知兰蕊对他有情有义,可是杀父之仇,又岂能不报。
兰汗神色不定,慕容盛自幼便智勇双全,他自杀死慕容宝后,便知慕容盛绝不会如
此轻易善罢干休。可是偏偏慕容盛韬光晦锐,让他根本无从下手。此时是一个难得的机
会,若不趁此杀了慕容盛,只怕以后再难有这样的好机会了。但他又极是疼爱这个女儿
,而皇后乙氏亦是哭哭啼啼,连他的太子兰穆也为慕容盛求情。
他虽是一代枭雄,此时也端得委绝不下。
忽听一个女子笑嘻嘻地道:“皇上何必如何为难,其实慕容侍中根本全无反意,真
地要反的是这位国师大人。”
那名女子一直坐在慕容家的凉棚之内,他只看了一眼,只觉得甚是美丽,也不知来
历,此时见那女子笑盈盈地说话,面上全无惊慌之色,神逸气定。他心里一动,暗道,
这个女子又是何人?
那名女子似已经知道他在想什么,施了一礼道:“小女子无双,是侍中大人的亲戚
,本来此处是没有小女子说话的地方,但小女子实在是为皇上觉得可惜。”
她说话如此无礼,旁观的众人都暗暗皱起眉头。兰汗道:“可惜什么?”
无双笑道:“可惜皇上那么容易就中了反间之计。”
兰汗一怔:“反间之计?”
无双笑道:“不错,自始至终,只有这位国师知道慕容奇不是慕容奇,我想请问,
为何国师大人在开始的时候不说,却选了一个很合适的时机,忽然说出慕容奇是他人假
冒?”
兰汗心里一动,正是如此,他与颜清之间本也不是坦诚相对,他不由转头望向颜清
,心生狐疑。
颜清淡然一笑道:“我开始没说,只是想看看慕容家在玩什么花样。”
无双道:“只怕玩花样的人是国师大人。国师大人既然有这么高强的法力,只怕不
仅仅能看出这位慕容盛是假冒的。请皇上试想一想,以我们这种凡俗之人,如何能够使
用如此高明的法术,让大家都以为这名侍卫就是慕容奇呢?在整个燕国有谁有如此高明
的法术,皇上应该比我们更加清楚。”
兰汗默然不语,心道,就算不是颜清所为,她到此时才说,又存了什么心思。
无双道:“其实掳走慕容奇的人根本就是这位国师大人。她不仅掳走了慕容奇,还
设计用一名刺客代替慕容奇,无非就是想让皇上对慕容家生疑,借此铲除慕容家而已。”
兰汗道:“那么国师为何要这样做?”
无双道:“慕容家一直是燕国的肱股之臣,是皇上的左膀右臂,若是消灭了慕容家
,皇上便会失去一个得利助手,到时她要再反抗皇上,自然就容易得多了。”
兰汗默然,他与颜清之间的交易,只有他自己最清楚,他自然也知道颜清并非真地
对自己忠心。
颜清笑道:“你还真会编故事,不过我倒有些佩服你了。”
无双眨眨眼,“佩服什么?”
颜清道:“我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流火会一直跟着你。你只见了我一面,就已经猜
出那么多事情。不过我为什么要反抗皇上?”
无双笑道:“这个我相信皇上比我更清楚,照道理说,以你这样一个法术高强的人
,应该不会那么轻易就会臣服于世俗之人,除非是你有什么把柄落在皇上手中,使他可
以挟制于你。而你并非那么甘心被皇上挟制,所以你才一心想要反叛。”
颜清沉下脸,“你这样聪明,让你留在世上,许多人都会很不开心的。”
无双连忙躲在紫羽与阿丝黛的身后,笑道:“我知道,最少你现在就不开心。”她
续道:“而且我还猜到城中年轻男子的失踪与你有关,只怕是你将他们抓走的。”
颜清笑道:“正是我将他们抓走的,又待如何?”
无双道:“皇上已经知道是谁在阴谋造反,还不将她收押?”
她本以为以兰汗的个性,绝不会轻易放过颜清,谁知兰汗却道:“我相信国师未必
有心造反,只是一时失查罢了。”
无双眼睛转了转,知道兰汗还有借助颜清的地方,不想就这样与颜清翻脸。而事已
至此,兰汗居然还敢利用颜清,那必然是兰汗所持的把柄对于颜清来说十分重要,他完
全相信颜清不敢公然与他作对。
颜清脸上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别以为世间的事都会按着你的心意发展,有许多
事是你无法控制的。”
无双做了个鬼脸,“你也一样,许多事情你也没办法控制。”
颜清脸色一沉,“但我现在要杀你,就一定会如我所愿。”
无双笑道:“你先打败她们两人再说。”
颜清淡然一笑道:“不必我自己动手。”
她将手中的银镜向着紫羽与阿丝黛两人脸上照去,两人神情一滞,目中忽然现出凶
光。紫羽叱道:“妖怪,上一次杀不了你,今天一定要杀死你。”
阿丝黛则道:“上一次你将我射入河中,这个仇我一定要报。”
两人居然一言不合,立刻大打出手。
无双大急,叫道:“你们中了颜清的幻术,不要打了。“但两人置若罔闻,仍然打
个不停。
无双心道流火说她幻术厉害,看来我还是低估了她。
颜清笑道:“现在看看还有谁能救你。”
她右掌轻扬,向着无双一掌辟去。她似乎极恨无双,一掌击出,掌上居然带着一股
香气。
流火一惊,叫道:“快闭气。”
飞掠到无双身前,举掌相迎。才击出一掌,忽觉掌上轻飘飘地全无力气,才猛然想
起,上一次在山洞之中,灵力用得过多,到现在还未恢复。
两掌相交,流火一直倒退了十几步,才站住身形。
颜清脸上现出一丝惊愕的神色,她忽然一笑道:“若是能杀了你更好,即报了曾祖
之仇,又可以成为新的罗刹圣女。”
她双掌一扬,全力向流火击出。
流火苦笑,到底还是被颜清发现自己灵力消失的秘密。他灵力即失,自然不是颜清
的对手,眼见颜清的双掌已经击到自己面前。
忽见一个纤细的影子从旁边跃了过来,不知死活地伸出双掌向着颜清的掌上击去。
流火叫道:“你干什么?”
想要将无双推开,已经不及,只听得“轰”地一声巨响,银光闪烁,颜清居然被无
双打得直飞了出去,一直飞得撞上一棵大树,才跌在地上。
她勉强抬起头,脸色苍白,嘴角溢出鲜血。
而紫羽与阿丝黛也蓦然惊醒,互望一眼道:“发生了什么事。”
无双吃惊地看着自己的双手,难道我在不知不觉间使出了那迦的灵力?
她心里大喜,回头道:“你这个笨蛋,明知灵力已失,为什么不逃。”
这句话才说完,她忽然觉得头脑一阵晕眩,身子便软软地倒了下去。
流火连忙抱住她,只见她脸色惨白,额头上现出一道黑气。他又是急又是痛,“你
中毒了!”
无双勉强笑了笑:“那香气就是毒吗?刚才觉得好香。”
流火抱着无双,掠到颜清身前:“解药,快给我解药。”
颜清坐起身,冷笑道:“这毒是半神的香气和大蟒的毒液所制,世上无药可解。你
的弟弟九月就是死于这种毒之下的。”
流火怒道:“你胡说,世上万物相生相克,只要有毒,就会有解药,若是你不将解
药交出来,我立刻便杀了你。”
颜清笑道:“也许世上真有解药,但至少我现在没有。若是你杀了我,就更不可能
拿到解药。”
流火道:“那要怎么样你才告诉我解药在哪里?”
颜清笑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我本来就想杀死她,她即聪明,灵力又强,留她
在世上,到底是个祸害。”
流火伸出手一掌掴在颜清的脸上:“若是你不给我解药,我便用刀画花你的脸,再
将你的肉一点一点割下来,凌迟杀死。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得太快,一定会让你死上
个三五十天。”他本不是如此狠毒之人,但此时无双中了毒,除了逼迫颜清之外,他实
在也想不出好办法。
颜清被他打得半边脸红肿起来,她笑道:“你很伤心吗?你果然是你的死鬼老爹所
生,当年他为了女人临阵脱逃,你现在为了女人居然要使用这样的手段,你们夜叉一族
没有一个人是好人。”
流火默然,他心里也不由升起一丝愧疚,啖鬼,当年确是你对不起颜俊。他叹了口
气,咬了咬牙,跪下来道:“求求你,给我解药吧!”
颜清哈哈大笑:“你居然为了一个女人下跪,夜叉族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流火道:“我只是一个妖怪,并非夜叉族人。若是你真地恨我,你就该对付我,她
,她根本就与此事无关。”
颜清冷笑道:“你这么在乎这个女人,是因为她是璎珞转世吗?我听说一百年前璎
珞背叛了你,现在你还为了她而苦苦哀求,你不是应该很痛恨她吗?”
流火惨然一笑:“我一直不曾恨过璎珞,若是有什么错,错的那个人也是我。我只
求你,救她一命,若是你愿救她,我一定让你杀我,绝不反抗。”
颜清怔怔地看着他,见他神情又是悲伤又是凄苦,她也不知为何,心里忽然便觉得
极不舒服,她道:“别说我救不了她,就算是能救她,我也不会救。”
为什么不会救,她自己也说不上原因。
无双一见颜清神色,便心下了然,她轻轻拉了拉流火的衣袖。流火低下头,无双笑
道:“她真地不会救我。不要求她了,你是男人,怎么可以向一个女人下跪。”
流火心里一酸,“你知不知道,这种毒真地很厉害,我根本没有办法解毒。”
无双笑道:“我当然知道,九月死的时候,我就在他的身旁。”
流火道:“若是你死了,我,我,……”我如何,他却又说不下去了。
无双笑道:“死也没什么,要是人死了可以一直转世,死也没什么可怕的,顶多等
我再转了世,你再找我好了。”
流火默然,心道,你还要我再等你一百年吗?
无双道:“我们走吧!我还有问题想要问你,趁我还没死,不要再浪费时间了。”
流火望向无双的双眼,见她一双清彻透明的眼眸如同秋水一般盈盈地望着他,他心
里一动,这样的神情,就如同当年璎珞望着他一般。
他心头一热道:“好,我们走。”
他抱起无双,也不理众人,向着城外行去。
紫羽与阿丝黛远远地跟在他的身后,也不敢叫他。
流火茫然地走着,只觉得手中的无双轻得如同一片羽毛一般,难道她真地要再次离
开他吗?
他怔怔地想,为什么你总是那么容易就离开我?
抬起头,深秋的天空,碧蓝而深远,目光一无阻滞地徘徊于天际,风声自耳边飞掠
而过。
他忽然有所决定,他低声道:“别怕,我说过会保护你,不会让你孤独一人。”
无双心里忧伤,勉强笑道:“人说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我没那么容易死的。
”虽然这样说,她却觉得自己的鲜血似乎越来越冷。冷得她忍不住发抖,她想,等我的
血都结冰的时候,我就要死了吗?
那么流火怎么办?
她忧伤地望着流火,你该怎么办?璎珞已经让你如此伤心,若是我也死了,你该如
何是好呢?
她心里忐忑不安,流火,就算我死了,你也要坚强地活下去,可以吗?
但她却无法说出口,那样的寂寞,是否比死还要更加可怕得多。
她望向天空,一队大雁向着南方飞去,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飞,这凄
然,千古皆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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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月中之城
翩翩归妹,独将西行,逢天晦芒,毋惊毋恐,后且大昌。
黄叶被风吹落了。
流火听见伽蓝寺的梵唱。
无双的身体越来越冷,他抱着她时,便如同抱着自己渺茫的希望。
“去寺里吧!自从离开长安后,我都未曾礼佛。”
他垂下头,看着无双全无血色的面颊。
“你不是说我那么坏,死了以后会下地狱吗?所以死以前,我想求佛祖,再给我一
次转世的机会。”
流火柔声道:“不要怕,就算是下地狱,我也会陪着你。”
无双默然,在你的眼中,我是璎珞,还是无双呢?
两人相依坐在佛前,寺中梵唱如烟,香烟袅袅而起,一个老和尚盘膝趺坐,双目微
闭,手中的木槌敲打着木鱼,发出单调的声音。
“璎珞,她是不是你弟弟的妻子?”无双终于还是忍不住问。
“不是!她没有嫁给破邪。”流火柔声说,“那一天,又发生了变故,她一直没有
成为破邪的妻子。”
无双微弱地笑了笑,她觉得自己的全身正在慢慢地结成冰,连笑一下都很勉强。血
液在身体里的流动,开始变成一件痛苦的事情,心脏每一下脉动,都让她全身疼痛欲裂。
好厉害的毒。
她倚在流火的身上,忽又觉得可笑,流火如此温柔,大概是因为她要死了的原故吧!
流火伸出手,握住她的手,那是一只白晰如同妇人温柔如同情人的手。
无双怔怔地看着这只手,眼前忽然浮现出璎珞临死前的情形。
到底是他杀死了璎珞。
于此时,她清楚地感觉到璎珞的心意:如果要死,先杀了他吧!
璎珞在死前,是恨着流火的吗?
她的心里忽然升起了一丝杀意,杀了流火,就算要死,也要和他一起死。
她看见自己的指尖有银光闪耀,她大惊,怎么会有这种想法?为什么要杀死流火?
难道是因为璎珞吗?
她用力甩了甩头,不是,那不是我的想法。别想就这样左右我,璎珞!我是无双,
我不是你。
银光慢慢地销褪了,她松了口气,总算摆脱了璎珞。
但心口又是一阵剧痛,真地要死了吗?
“若是你想救她,就给她吃下这颗药。”
无双睁开双眼,站在她与流火面前的,居然是颜清。
怎么可能?颜清刚才还宁死也不救她,现在为什么忽然改变了心意。
流火狐疑地看着她,“你为什么会来?”
颜清冷笑道:“你别以为我是良心发现,这药只能暂时压制住她的毒性,如果你想
救她,还要再找到另一个人。”
流火接过颜清手中的药丸,相信她吗?他转头看着无双,无双勉强笑道:“放心吧
!她若想我死,不必这么麻烦。”
流火将药送入无双口中,药果然有效,入口即化,身上的疼痛也减轻很多。
她逐渐有了力气,可以不倚靠着流火便坐起来了。
流火喜道:“你觉得怎么样?”
无双微笑道:“好多了。”
颜清冷冷地道:“你别以为她这样就好了,她的毒根本没解。”
流火道:“要怎么样,你才肯给我解药。”
颜清淡然道:“我真地没有解药。”
流火皱起眉,他此时已经有一些相信颜清的话了。
颜清道:“不过有一个人,也许她可能有办法解这种毒。”
“是谁?”
“是玉蟾。”
“玉蟾?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她?”
颜清露出一丝怪异的笑容,“你一定听说过她,她是一个很著名的女人,不过很少
有人叫她玉蟾,所有的人都叫她嫦娥。”
流火道:“嫦娥?只是传说中的人,你叫我去找她?”
颜清道:“世上之事,捕风捉影者居多。但若无风与影,却也无法捕捉。”
“难道真有嫦娥其人?”
“她本是天界伺药的兔精,玉兔一族,向来精通岐黄之术,她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据说她所炼制的灵药,若是凡人吃了,便可长生不死,若是神仙吃了,亦可增加灵力。
但可惜的是,她却爱上了人类的男子。为了这个男人,她不惜离开天界,放弃自己神的
身份。但不知为了什么原因,那个男子却背叛了她。她因此而性情大变,堕入魔道,不
仅杀了那个男人,还要杀尽天下所有相恋的男女。她灵力高强,而且精通用毒,一时之
间,根本无人是她的对手。后来是西方金母收服了她,并且将她囚禁在月中之城里。”
“月中之城?难道真地在月亮上?”
颜清道:“并非如此,月中之城到底在哪里,还是一个谜,但我却有找到月中之城
的线索。”
“你为何知道这些事情?”
颜清淡淡地道:“我自然有我的办法,我只问你,你想不想找到她?”
“想!”流火立刻回答。
颜清冷笑道:“可是她也未必就有解药,但我知道,如此这个世上还有一个人能解
这种毒的话,那个人必然是她。”
流火道:“只要有一线希望,我都要试一试。”
颜清的脸上掠过一丝恨意:“你倒是挺情深义重的。”
这丝恨意虽然一掠而过,但仍然落在无双的眼中。
流火道:“只是我却不明白你为何忽然要帮助我。”
无双叹道:“只怕这位玉蟾未必就是那么好相与的。”
颜清笑道:“正是如此,玉蟾的性情大变后,最痛恨的就是有情人。就算你能找到
她,很可能她一见你就杀死你了。她身上的灵力是神才有的灵力,象你这种妖不是妖,
半神不是半神的,”她顿了一下,似乎觉得“杂种”这个词太不文雅,“动物,绝不可
能是她的对手。”
流火淡然一笑:“总是要试一下,不试又怎么能知道呢?”
颜清道:“好,若要找到月中之城,你首先要参详五首诗。”
“五首诗?”
“玉蟾被囚禁的地方,要通过五个神器才能开启,因此,你须得先找到这五个神器
,五个神器暗喻金木水火土五行。每一首诗中藏着一个神器,若是将这五个神器找齐,
就可以找到月中之城的入口。”
“好!告诉我那五首诗。”
颜清道:“第一首诗:孔雀东飞,古寒无衣。为君作妻,中心恻悲。夜夜织作,不
得下机。三日载匹,尚言吾迟。”
无双道:“这首诗我知道,是说一个女子,受到公婆的虐待,虽然夜夜织作,还是
无法得到欢心。”
她此时已经好了许多,脸色也红润了一些。
流火皱眉道:“这与神器有什么关系?”
颜清冷笑道:“所谓神器自然不是那么容易就得到的,就算是能想得出,也大抵很
难得到。等你找到第一件神器后,我自然会告诉你第二首诗。”
她说罢,便向寺外走去。
流火忙道:“等等,无双的毒要多久会发作?”
颜清道:“这药虽然灵异,但也支持不了多久,你最好在十天内找到所有的神器,
否则她很可能会毒发身亡。”
流火担忧地望向无双,十天之内必须找到五个神器,还要找到月宫的入口,只怕不
是那么容易办到的。
无双似已经知道他的心事,她嫣然一笑道:“尽力而为吧!就算找不到,我多活了
十天,总比现在就死要强得多了。”
她的笑容似乎感染了流火,他忽地便生出了信心,道:“你放心,虽然以前没有人
能够找到月宫,但为了你,我一定要找到。”
无双看着流火的脸,那样坚定而勇往直前,她却有些失神,你到底是为了璎珞,还
是为了无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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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雀东飞,古寒无衣。为君作妻,中心恻悲。夜夜织作,不得下机。三日载匹,尚言吾
迟。
流火已经有一百年没有写过字了,再拿起笔的时候,难免有一丝陌生的感觉。
他在一张纸上写出这首诗。他也曾读过诗书,只是因为他觉得他必须得成为一个博
学多知的人。这首诗他很小就已经读过了,只是一首普通的怨妇诗,诗中藏着什么秘密
呢?
紫羽和阿丝黛围在他们身侧,每个人都盯着这首诗冥思苦想,可是她们两个一个是
妖,一个自小顽劣,根本就不喜欢读书,更加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无双道:“这首诗说来说去,不是衣服就是布,只怕和衣服有关。”
此时他们四人身在禅房之中,那诵经的老僧慢吞吞地走了进来,送上几杯茶水。
他走路极慢,一路走,一路还唠唠叨叨地说个不休。
此时众人都凝神不语,只听那老僧道:“孔雀可是了不得的,你们不知道孔雀大明
王菩萨吗?那可是佛母,听说就算是菩萨身上的一件衣服,落入人间,也是无上的宝物
。”
流火神色微动,这老僧是何人?居然一语就道破了玄机。
他见那老僧蹒跚而行,无论怎么看都只是一个老者。
他便笑道:“大师请等一下。”一手向着他的肩头按去。
他这一按已经带着灵力,那老僧却似耳朵不大灵光,全未听见他说什么,仍然向外
行去。流火这一按便按在他的肩头,他的手一搭到老僧肩上,觉出老僧身上全无反抗的
力道。他立刻便也收回灵力,以免误伤老僧。
却见那老僧仍然慢吞吞地走着,似全不知自己已经在生死关头走了一遭。
流火一直看着他走出禅房,心道,若是身有灵力之人,自然会生出反弹之力。刚才
他身上全无力道,难道他真地只是一个普通僧人,或者他实在过于高深,能将自身的灵
力完全隐藏起来。
紫羽已经看出他有心试那老僧,奇道:“你干什么?难道你怀疑他?”
流火道:“他刚才已经解开了这首诗的秘密。”
紫羽道:“什么秘密?”
流火道:“他刚才说孔雀大明王菩萨,我已经想到这件宝物指的就是佛母圣衣。”
“佛母圣衣?那是什么东西?”无双道。
紫羽道:“佛母圣衣,是海外三山的宝物,据说是以孔雀大明王菩萨成道时所脱落
的孔雀羽毛制成(),穿此衣者,可以刀枪不入百毒不侵。”
“海外三山就是传说中的蓬莱,方丈和瀛洲吗?”
“就是这三山,从长江离开陆地后,一直向着东方漂流,七日七夜后,便可到达这
三山,但至今还没有人确实到达过三山。”
阿丝黛:“若是要七天七夜才能到达三山,往返便要十四天的时间,而公主只有十
天的寿命。”
流火道:“倒也不必去海外三山,其实佛母圣衣早已经流落到了中土。”
紫羽精神一振道:“在什么地方?”
流火道:“一百年前,我曾经遇到了一个姓刘的阴阳师。他说他师承海外三山的仙
人,仙人将佛母圣衣送给了他。”
紫羽忙道:“那这个姓刘的人在什么地方?”
流火道:“那是一百年前的事了,我与他只是偶然相遇,他提到他是庐江府人士,
如果他家一直没有迁徙,应该还在庐江。”
紫羽道:“那还等什么?”
流火道:“我自己去就行了,你和阿丝黛照顾无双,我怕我离开后,又生变故。”
紫羽有些担忧地道:“可是你的灵力。”
流火微微一笑:“你也不相信我吗?”
紫羽轻叹:“若是一百年前,自然没事,只是你现在的灵力时有时无。”
流火淡然一笑:“我要找的只是人类,就算他们是阴阳师,也不过是人类罢了。”
他看了无双一眼,似想说些什么,但终于只是说:“一切小心。”
无双微微一笑:“你又不是一直在我身边,你经常莫名其妙就失踪,我还不是一直
好好的。”
流火一笑,转身出寺。
他亦不骑马,但行动已经快愈疾风,傍晚时分便已经到达庐江。
进城打听姓刘的阴阳师,立刻便得到答案,说是城西刘家,百年来都是本府最著名
的阴阳师。如今刘家的公子已经改做它行,但小姐还时而会替人捉妖。
他便寻着指引到了城西。
只见一座很是宽广的宅院,雕梁画栋,建得颇为精致。他心道是应该登门拜访,还
是偷偷溜进去?对方既然是阴阳师,应该也不是泛泛之辈,而以佛母圣衣这样的宝物,
自然会秘密收藏,只怕不易找到。
他正犹豫不决,忽见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从刘府之中走了出来。那少女长得甚是美
丽,难得的是眉宇间还带着一股英气。
府前站着的奴仆道:“小姐,这么晚了还出去啊?”
少女嗯了一声,也不作答。想必这位小姐就是众人口中所说的替人捉妖的刘氏小姐。
那少女出了府门,便向着城门的方向行去。
流火远远地跟在少女身后,心道到了无人处将少女擒住,再逼她父母交出佛母圣衣。
这自然也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象这样的宝物,没有人会借给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虽然流火是打算用完后便归还的,但对方一定不会相信。
却见那少女走得甚快,一路出了城,到了一个小小的湖边。
虽然已经是深秋,湖边仍然杨柳低垂,几只水鸟在湖面上悠闲地游泳。一个青衣少
年,手中持着一只竹笛,正在吹奏一首凤求凰。
那少女见到少年,便聂手聂脚地走上前去,忽然伸出手从背后捂住少年的眼睛,故
意变声道:“你猜猜我是谁。”
少年笑道:“你定是罗敷姑娘。”
少女嗔道:“当然不是。”
少年似乎有意捉弄她,又道:“那是秦家的小姐。”
少女气道:“也不是。”
少年道:“那一定是白家的小姐。”
少女气道:“原来你认识那么多的姑娘。”
她放开手,那少年转过身抱住她道:“当然是兰芝小姐了。”
刘兰芝推开他道:“你快说,你到底认识多少姑娘。”
少年道:“除了你谁也不认识。”
刘兰芝撅起嘴:“一会儿又是罗敷姑娘,一会又是秦家小姐,又是白家小姐,谁知
道你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少年笑道:“什么都可以是假的,只有我对你的一片心意可鉴日月,绝不会假。”
这两人显然是一对情侣,约在黄昏之后相见。
流火躲在树后,心里叹了口气,还真够肉麻的。
却听两个少年嘻嘻哈哈地笑了一会儿,又说了一会儿情话。那少年名为焦仲卿,是
城中的一名府吏。
刘兰芝忽然叹口气道:“李家派人来提亲了,看哥哥的意思,似乎想答应,我虽然
对母亲说一时不可应充,但拖得一时也拖不得一世。”
焦仲卿道:“可是我母亲却怎么也不答应到你家去提亲,她总是太在意你曾是阴阳
师这件事。说女孩家就应该相夫教子,替人家捉过鬼,身上都带着阴气。”
刘兰芝道:“其实你母亲说的那些条件,我都能做到。织布做饭,我哪一样不会?
为什么她就是不能接受我呢?”
焦仲卿道:“我知道,可是我自小丧父,是母亲将我养大,我又岂可完全不顾她的
感受。”
刘兰芝叹道:“那我们怎么办?难道我就嫁给李家吗?”
焦仲卿道:“当然不可以,我们都发过誓,除了对方,绝不会再行嫁娶。”
两人喋喋不休说了半天,也没个好办法。月亮已经爬上了枝头,刘兰芝道:“天晚
了,你先回去吧!”
焦仲卿道:“我送你回去。”
刘兰芝摇头道:“我想静一静。”
焦仲卿知她并非常人,也不担心,先行回城。
待焦仲卿走后,刘兰芝忽地向着流火的方向道:“你跟了我那么久,到底想干什么
?”
流火心道,这个刘兰芝果然有一些道行。
他从树后转了出来,拱手施了一礼:“我只是想向小姐府上借一样东西。”
刘兰芝微微冷笑道:“看来你又是一个觊觎佛母圣衣的人。”
流火道:“我只是借,用过了就会还的。”
刘兰芝淡然道:“你说我会相信吗?”
流火摇了摇头。
刘兰芝道:“那就不必再多话了,而且你又是一个妖怪。你快走吧,若非我早已经
决定不再做阴阳师,今天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流火笑道:“多谢小姐手下留情,可是拿不到佛母圣衣我是不会离开的。”
刘兰芝双眉微扬,“好,佛母圣衣就在我的身上,你若想拿,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
事。”
她右掌一扬,一掌向着流火当胸辟来,掌风霍霍,居然功力颇深。
流火赞道:“不错。”身子微侧躲过这一掌。
刘兰芝似已经知道流火会有这一招,左手轻扬,发出两枚灵符,封住流火退路。
流火伸出手将灵符夹在手中,那符一入他的手,立刻自动燃烧起来,须臾化成灰烬。
刘兰芝神色微变道:“你到底是何人?”
流火笑道:“我和你的先祖曾有一面之缘,我叫流火,不知你是否听过我的名字。”
刘兰芝恍然道:“原来你就是那个著名的妖怪啊!”
流火苦笑,这算是恭维还是嘲讽?
刘兰芝眼珠一转,道:“既然你是流火,我自然不是你的对手,不过你也休想那么
容易就拿到佛母圣衣。”
流火道:“要如何我才能拿到佛母圣衣?”
刘兰芝道:“佛母圣衣本来是我的陪嫁之物,只是,我却无法嫁给我喜欢的人。”
流火苦笑道:“难道你要我帮你想办法嫁给刚才那个少年?”
刘兰芝道:“你还挺聪明的。若是你能使我如愿,我自然会将佛母圣衣相借。”
流火皱眉道:“这种事情,我如何帮得了你?你只须让你母亲去提亲就是了。”
刘兰芝道:“哪有女方向男方提亲的?而且,就算母亲愿意去提亲,他母亲也一定
不会同意。”
流火默然,他已经自刘焦的对话中知道焦母极在意刘兰芝曾为阴阳师这件事,看来
正如刘兰芝所言,就算刘母愿意去提亲,焦母也一定不会应允。
他叹了口气道:“好吧!让我想想办法,若是你可以如愿,就要将佛母圣衣相借。”
刘兰芝喜道:“那是自然。”
流火并不确知他为何答应帮助刘兰芝,他当然可以强抢佛母圣衣,然而他却全没有
想到要这样做。也许是刘兰芝想要争取自己所爱的精神感动了他,使他不免想到了璎珞。
连普通的人类都为了爱情而如此努力,身为半神的璎珞,却那么轻易就放弃了。
或者璎珞真地从未曾爱过他。
忽见妖气从面前一闪而过,流火伸出手,抓住正在奔逃的小狐狸。
那狐狸道行并不高,被流火抓住,连忙哭着求情。
流火道:“看样子,你也有一百多年的寿命了吧?”
狐狸连连点头:“虽然修行了百年,但怎么及得上您老人家。”虽然道行不高,但
马屁的功夫已经学会了。
流火笑道:“那个焦家的老太太为何如此讨厌刘兰芝?”
狐狸连忙说:“焦家的老太太最是迷信,自从她的先夫死后,更加把自己的儿子当
成心肝宝贝,如何能容忍有个女人把她的儿子抢走。”
“就算如此,她儿子总是要娶妻。”
狐狸道:“虽然要娶妻,但焦老太太宁可儿子娶个不喜欢的,反而不会威胁到她自
己的地位。”
流火道:“你倒挺明白人情事故。”
狐狸忙道:“小妖是自做聪明,胡乱猜测。”
流火道:“若是你想让我放了你,就得帮我一个忙。”
狐狸道:“您是上仙,有什么差遣,只管吩咐就是了。”
流火道:“你必然见过焦老太太的先夫,我要你今天晚上便假冒成她先夫的鬼魂与
她见面。”
狐狸喜道:“装神弄鬼,扰乱视听,小妖最拿手了。但不知小妖应该说些什么?”
流火道:“很简单,骂她一顿,叫她明天立刻派人到刘家去提亲。”
狐狸果然摇身一变,变化成一个中年男子的模样,施施然地进到焦家宅中。只听得
焦老夫人一声惊呼,险些昏了过去。
流火站在窗外旁观。
那小狐狸煞有介事,将焦老夫人教训了一通,又叫她明日便去提亲。焦老夫人唯唯
诺诺,一直点头称是。
待一切说完,小狐狸转了个身,化成轻烟一缕,自己已经遁去,焦老夫人犹自叩头
不止。
果然次日一早,焦老夫人便将焦仲卿叫了来,命他准备了礼品,亲自到刘家去提亲。
刘兰芝的母亲早就知道女儿的心意,立刻便答应了,两家开始商议结婚的事宜。
流火跃入刘家的后院,见刘兰芝坐在窗下,也不知想什么,满面都是笑意。他咳嗽
了一声,刘兰芝才惊醒过来,见是流火,笑道:“你还真有本事,你是怎么让她答应的
。”
流火道:“现在已经如了你的心意,你又何必管我用的什么办法。快把佛母圣衣借
给我,我急着要用。”
刘兰芝道:“那你何时会归还?”
流火道:“用完了自然会还。”
刘兰芝果然很是守约,便从衣柜里拿出一件纯是用绿孔雀羽毛做成的大袄,“这便
是佛母圣衣了,在我刘家多年,有许多妖怪想要得到,幸好有先祖庇佑,一直得保无事
。你用过了以后,要速速归还!”
流火接过圣衣,道:“虽然我这次帮你,让你可以与你的心上人成亲。但焦母并非
真地喜欢你,以后你的生活可能会很辛苦。”
刘兰芝道:“只要能和仲卿在一起,再辛苦,我也愿意。”
流火淡然一笑:“那就祝你们白头偕老了。”
他心里却还是觉得不妥,他本不该干涉人间界的事情,现在虽然只是用了一点点小
伎俩便撮合成了刘兰芝与焦仲卿的婚事,但世事前定,一切未必无因,若是他们本来无
缘,强行在一起,只怕其事不祥。
他忽然想到自己,一百年,自己曾是如此执着于璎珞之间的亲事,到底是对还是错
呢?
若不是自己太过于执着,以后的事情也不会演变成那样,难道真是自己的任性害死
了她?
他用力甩了甩头,不,我没有错。我曾说过,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会保护她。
是她背叛了我,错的人应该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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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伽蓝寺,见不仅阿丝黛与紫羽在禅房之中,连慕容盛也来了。他神色甚是喜悦,想
必慕容奇已经逃离了中山。
紫羽一见流火回来,立刻迎上去道:“拿到佛母圣衣了吗?”
流火点了点头,将圣衣交到无双的手中:“圣衣你来保管。”
无双笑道:“只有我一个人没有神通,居然让我来保管。”
流火道:“若是你没有神通,如何能够一掌就把颜清打伤?”
无双笑道:“其实我也很想知道为什么,可是这神通比你的还糟糕,也不知什么时
候会忽然冒出来,真地想用时,就偏偏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流火道:“也许再过一些时候,你就会想起来怎么使用神通了。”
无双道:“想得起就好了,就怕这一辈子都想不起来。”
忽听颜清冷冷地道:“流火果然不愧是流火,这么快就找到了第一件神器。”
众人一起转过头,见颜清站在禅房的窗外,神情古怪地盯着流火。
流火道:“第二首诗是什么?”
颜清道:“有所思,乃在大海南。何用问遗君,双珠玳瑁簪,用玉绍缭之。闻君有
他心,拉杂摧烧之,摧烧之,当风扬其灰。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鸡鸣狗
吠,兄嫂当知之。妃呼希,秋风肃肃晨风思,东方须臾高知之。”
她诵罢道:“这样东西和你还颇有渊源,听说一百年前,你曾经为了璎珞把这样东
西偷了来,后来竟然又还给人家,还险些被鲛族的人杀死。”
无双道:“你对流火的事情倒是挺关心的。通常来说,一个女子如此关心一个男子
,只有一个原因。”
颜清道:“你莫要胡说,这件事情在一百年前很是著名,我当然会知道。”
无双笑道:“我又没说是什么原因,你急什么?”
颜清怒道:“你最好不要惹我,否则我不告诉你们下面三首诗是什么,你们也找不
到月宫的入口。”
无双笑道:“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了。”
颜清冷笑道:“那你倒说说看,第三首诗是什么。”
无双漫声道:“孟冬寒气至,北风何惨栗。愁多知夜长,仰观众星列。三五明月满
,四五蟾兔缺。客从远方来,遗我一书札。上言长相思,下言久离别。置书怀袖中,三
岁字不灭。一心抱区区,惧君不识察。对也不对?”
颜清道:“你是如何得知?”
无双道:“你是从何处得知的,我便是从何处得知的。”
颜清看了慕容盛一眼:“我明白了,是慕容盛告诉你们的。”
无双笑道:“你接近兰汗,无非也是因为兰家的先祖与玉蟾所爱的那个男人大有渊
源,你其实处心积虑,一直想要找到月宫的入口。但我觉得奇怪的是,你为何要找月宫
的入口?难道你也想得到传说中的长生不死药吗?”
颜清冷笑道:“你知道的事情倒挺多的,人人都想长生不死,我想得到长生不死药
又有什么奇怪?”
无双摇了摇头:“可是你怎么看都不象是这样的人,只怕其中另有原因。”
颜清道:“你就不要再替别人操心了,你只有八天的命了,如果不能在八天之内找
到月宫,你就再也耍不出花样了。”
无双笑道:“我一点也不担心,我相信流火。”
颜清冷笑道:“世上最愚蠢的女人就是相信男人的女人,玉蟾若非相信她的男人是
真心爱她,也不会落得悲惨结局,最后还被囚禁于月宫之中。”
无双眨眨眼睛道:“听起来,你好象有点吃醋啊!难道说,你……”
颜清怒道:“闭嘴,我不想再听到你说话。”她转身飞奔而去。
无双笑嘻嘻地道:“我又没说什么。”
她瞧了流火一眼:“人家对你很有好感啊!”
流火淡然道:“你再罗索,我就把你的喉咙封住。”
无双吐了吐舌头,又来这一招。
流火道:“到底兰家的先祖和玉蟾有什么关系?”
慕容盛道:“在嫦娥与后羿的故事中,还有一个人物,也很重要。”
流火道:“你所说的莫非是逢蒙?”
慕容盛道:“不错,这个逢蒙,据说是后羿的徒弟,尽得后羿的真传。”
无双点头道:“而且在孟子中曾有记载,说是逢蒙学会了后羿的箭术以后,为了成
为天下第一,就设计杀死了后羿。”
流火道:“难道兰家的人就是逢蒙的后人?”
慕容盛道:“正是如此,他们世代相传,保留着嫦娥被囚禁在月宫之中的秘密。据
说只要找到月宫,便可以得到长生不死药。”
无双道:“当时的具体情况到底是怎样的?似乎应该是嫦娥偷吃了后羿的长生不老
药,才得以飞升到月宫之中。”
慕容盛道:“这是很久以前的事情,到底当时情况如何,也不得而知,但兰家却一
直秘密相传,只要找到五种神器便可以找到月宫的入口。”
流火道:“那么第四首和第五首诗是什么?”
慕容盛道:“第四首是这样的,跃马欲西行,长天见浮云。精光贯天地,日月耀其
文。星斗避光彩,英英号鬼神。瞬息化为水,去来总有因。一挥分巨石,龙藏荆溪滨。
而第五首诗大家都很熟悉,便是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山为竭
,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除此之外,还有一句占卜词,据说是当年
嫦娥飞升以前,著名的占卜师有黄赠给嫦娥的,那便是:翩翩归妹,独将西行,逢天晦
芒,毋惊毋恐,后且大昌。”
无双道:“若是前面五首诗是记载有关月宫的五种神器,这最后一句占卜词大概就
是告诉大家月宫入口的位置吧!”
慕容盛点头道:“正是如此。只是这许多年来,很少有人能够猜出这五种神器到底
是什么东西。就算猜得出,那些持有神器的人也必然秘而宝之,想要一一收集齐全,更
是难上加难。”
流火淡然一笑:“第二个神器,连颜清都想出来,必然是指南海鲛神的夜明珠。”
慕容盛道:“不错,只是夜明珠一向是鲛神一族的圣物,恐怕不易得手。”
流火淡淡地道:“一百年前,我能拿到,一百年后,也一样可以拿到。”
众人皆默然不语,一起拿眼睛看着他。
流火道:“你们那是什么表情,难道不相信我吗?”
紫羽道:“若是一百年前,自然不会有问题,只是,”
无双接道:“只是现在你好象还得靠别人保护。”
流火道:“你能不能安静一点?你不知道多话的女人是最讨厌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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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所思,乃在大海南。何用问遗君,双珠玳瑁簪,用玉绍缭之。闻君有他心,拉杂摧烧
之,摧烧之,当风扬其灰。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鸡鸣狗吠,兄嫂当知之
。妃呼希,秋风肃肃晨风思,东方须臾高知之。
天明时分,流火到达南海之滨。
这本是他的旧游之地,一百年来,物是人非,南海仍然碧波千里,浩瀚无垠。也不
知水中的鲛族是否还记得他。鲛族亦如八部众般,是半神,一百年来,想必也经了生老
病死,旧时因争夺夜明珠而相识的那些鲛人们,大概已经亡故多时了。
他在海面上搜寻,很快便发现了要找的东西。
那是一条很大的鲸鱼,流火一跃上鲸鱼背,向着鲸鱼的头击出一掌,那鲸鱼吃痛,
便向着海水下面潜去。
在鲸鱼的嘴下,有一个巨大的气囊,上一次来南海,他便是利用气囊长时间潜伏于
水下。
很快便沉入水底,海底的世界,逐渐阴暗下来。水流温柔地拂过身体,如同情人之
手,许多小鱼安静地游着,一见到鲸鱼立刻四处散开了。
过不多久,便见到鲛神的宫殿,是用珍珠和珊瑚所制,就算是没有太阳光,亦是光
彩夺目。
鲸鱼似不愿靠近鲛神宫,但被流火挟制,不得不冒险前行。
到了近前,流火却觉得鲛神宫看起来有些异样。虽然鲛神一族人口并不旺盛,但一
百年前来时,还时而会见到有鲛人在海底悠然游过。现在却全不见一个鲛人。
他全无阻碍地便进了鲛神宫,一进了鲛神宫内,海水便被阻于其外。眼见明珠四处
散落,似已经许久未有人整理。
一直走到最后的一进宫宇,才听见有人在低声啜泣。只见一个十** Www.Xsxs520.
Com岁的女子,以手掩面,正在低声哭泣。
她流下的泪水,一落在地面上,就变成了大大小小的珍珠,她几乎已经被珍珠埋了
起来,显然已经哭了多时。
鲛人一族虽然以产珠而闻名,但能够滴泪成珠的,只有鲛神族的公主而已。
那女子哭得很是伤心,一直到流火走到跟前,方才查觉。
她放下掩面的双手,相貌极为秀丽。她吃惊地看着流火道:“你?你是妖怪?你怎
么到这里来的?”
流火道:“你是鲛族的公主吗?其他的鲛人呢?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在这里哭泣。”
那女子被流火一问,又悲伤起来,但她努力忍着,不使自己哭出来,“他们都不见
了,我怎么找都找不到。”
这女子颇为单纯,虽然知道流火是妖怪,但近来却屡处忧患之中,连身边最亲的人
都离开了她,想要找人倾诉,亦是不可能,所以一见到流火,便忍不住说了出来。
流火道:“为什么会不见?”
女子道:“都是因为我,是我的错。”她一语说罢,又似乎要流出眼泪。
流火忙道:“你别哭了,已经有这么多珍珠了,再哭下去,人间的珍珠就要跌价了
。”
女子怔了怔,低下头方见到身前身后全是珍珠,她想起父母曾经说过不可轻易流泪
,但最近的事情又实在让人伤心。
流火道:“你叫什么名字,你的父母呢?”
女子道:“我叫沧海,我的父母和族人,都被他关了起来。”
流火道:“他又是谁?”
沧海道:“他就是我的夫君。”
流火道:“为何你的夫君会将你的族人关起来?”
沧海道:“因为他想得到夜明珠。”
流火心道,和我目的一样。他道:“你说说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沧海道:“都是我的错,我夫君的名字叫冯夷。”
流火奇道:“冯夷?那不是和黄河水伯的名字一样?”
沧海叹道:“他便是黄河水伯。”
流火一怔,黄河水伯应该另有妻室,为何到此处娶了半神为妻?
沧海道:“那是二年前的事了,有一次我偷偷溜出去玩,结果遇到了他。那时我可
不知道他便是黄河的水神,只以为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妖怪。他人长得英俊,气度又萧洒
,我一见到他就,就,”
流火道:“你便喜欢上他了?”
沧海含羞点了点头,“想不到他居然也对我一见钟情,过不多久,便派人到我家里
提亲,那时我才知道原来他居然是黄河的水神。其实我不过是半神,能够与水神结合也
真地是合族的荣耀。我父母立刻便同意了,我们很快就成亲。成亲之后,他搬来南海居
住,也很少回黄河。那时,他待我真地很好。”
沧海脸上现出颇为幸福的神情,看来她到了现在仍然很爱她的夫君。
“可是一年前,我却发现鲛人们正在慢慢地失踪。开始的时候,谁也没有注意,到
失踪的鲛人越来越多了,大家才发现。但谁也找不到那些鲛人,不知他们去了何处。虽
然我父母做了许多防范举措,命令大家绝对不可以单独外出,但鲛人还是越来越少。直
到最后,连我父母也不见了。”
流火道:“那你又如何知道是你夫君所为?”
沧海脸上现出极悲伤的神情,“是他告诉我的,他说所有的鲛人都被他囚禁了起来
,他之所以娶我,只是为了取得南海的至宝夜明珠。”
流火道:“他娶了你二年,都不曾找到夜明珠?”
沧海道:“因为一百年前,有一个叫流火的妖怪,偷走了夜明珠,但后来不知为了
什么原因,他又把夜明珠送了回来。自那以后,我的先祖就把夜明珠藏在一个很秘密的
地方,只留下八个字是关于夜明珠的藏处。”
流火苦笑,心道若是你知道我便是流火,还会否告诉我这些事情。这个鲛神公主极
是单纯,连流火的姓名也不知道,便将自己家里的事情合盘托出。
流火道:“那八个字是什么?”
沧海道:“那是鲛族的秘密,我不能告诉你。”
流火便也不再追问,“冯夷掳走所有的鲛人,就是为了逼你交出夜明珠吗?”
沧海道:“他一定已经逼迫过我的父母,但其实连我的父母也不知道夜明珠到底在
何处。他对我说,如果我再找不到夜明珠,他就会杀死我的父母。”
她说到此处,又伤心起来,眼泪夺眶而出。
流火忙道:“别哭了,你仔细想想,说不定可以想出夜明珠藏在何处。”
沧海哭道:“我都想了好久了,还是想不明白。”她一哭起来,大大小小的珍珠又
开始滚了下来。
流火道:“不如你告诉我,让我帮你想想,也许能够想出来呢!”
沧海狐疑地看着他道:“可是你是个妖怪。”
流火笑道:“虽然我是妖怪,可也未必就是坏人。你的夫君还是水神呢!但他却把
你的父母都抓起来了。”
沧海默然,她其实早已经没有主意,但把这样机密的事情告诉一个妖怪,到底应不
应该呢?她道:“你叫什么名字啊?”
流火苦笑,终于想起来问他叫什么名字,“我叫流火。”他此时当然可以编一个名
字来骗她,但他却觉得还是说出真名会比较好。
沧海惊呼一声:“你就是一百年前那个偷走夜明珠的妖怪?”
流火道:“不错,我就是那个妖怪。”
沧海道:“那我更不能相信你。”
流火道:“一百年前,我本来已经把夜明珠偷走了,可是我仍然还了回来。如果我
真地有心觊觎夜明珠,又怎么会送回来呢?”
沧海皱起了眉头,“这倒也说得是。可是你那时候为什么要偷走夜明珠?”
流火道:“因为那时我想让我心爱的人开心,我以为拿到夜明珠给她,她就会开心
的,可是她却说那是别人的东西。”
沧海道:“你说的人是不是璎珞。”
流火淡然一笑:“你也知道我和她之间的事情?”
沧海道:“可惜的是,她最终还是离开了你。”
流火默然。
沧海道:“那你现在又来干什么?”
流火道:“我这次来,其实还是想借夜明珠一用,不过我保证用完了以后一定会归
还。”
沧海道:“我父母不会同意的,夜明珠是鲛神之宝,怎么可以随便借给外人。”
流火道:“可是你父母都不知道身在何处呢!”
一句话提醒了沧海,她眼眶一红,似乎又要哭了。
流火忙道:“不如这样,我们做个交易,若是我能够帮助你找到夜明珠,并且用它
换回你的父母,你就把夜明珠借给我。”
沧海道:“那时候你已经把夜明珠给了冯夷,我还如何能够借给你?”
流火道:“我只要你同意我就行了,我自然会有办法。”
沧海叹道:“其实夜明珠到底在哪里,我根本就不知道,若是你真地有办法找到夜
明珠,我就代替我父母答应你。”
流火笑道:“想不到你居然会相信我。”
沧海道:“因为你没有骗我,其实你可以不告诉我你是流火的。”
流火笑道:“幸好我没有骗你。那八个字到底是什么?”
沧海道:“其实那八个字也很简单,就是沧海月圆,明珠有泪。父亲说过这个秘密
就藏在这间宫殿里,可是我怎么找也找不到夜明珠的下落。”
流火四处环顾一下整间宫殿,鲛神宫中最多的便是珍珠,这间宫殿更加处处都是珍
珠,眼见珍珠与珊瑚相辉映,璀灿生辉,实是人间奇景。
流火道:“珍珠倒是很多,可是似乎没有一颗是夜明珠。”
沧海道:“虽然我从未见过夜明珠,可也知道这些珍珠无法与夜明珠相比。你见过
夜明珠,如果哪一颗是,你应该可以认得出来。”
流火道:“只怕没有那么容易就找到。”他忽然见到头顶挂着一个很大的灯,那灯
是由一块圆形的玉璧制成,玉璧的上面亦围着一圈珍珠,每一颗珍珠都如同龙眼般大,
发出柔和的光辉。
珍珠的光映在玉璧之上,将玉璧映得很是明亮。
流火心里一动,沧海月圆,在这海底,根本就看不到月亮,难道是指这个玉璧。
只见那玉璧一个圆圆的影子投影在地上,倒真如圆月一般。
沧海巡着他的目光望上去,“这块玉璧我也曾经查看过,只是一块普通的玉璧,而
且全无裂纹,就算我先祖再大的本事,也无法将夜明珠放入一块完整的玉璧之中啊!”
沧海月圆,明珠有泪。
玉璧周围还围着许多明珠,可是如何才能使明珠有泪呢?
他拿起桌上的茶杯,飞掠而上,将手中的茶水倒在明珠之上。水沿着明珠流下,果
然象是明珠有泪一般,然而却什么事也没发生。
沧海叹道:“难道真地无法解开这个秘密?”
流火道:“这殿中只有这个灯盏最象是八个字所指的地方,我总觉得秘密便在这盏
灯上。”
他以手抚摸着明珠,忽然觉得珍珠之中似乎有液体流动。他心里一动,手上使劲,
那珍珠“啪”地一声轻响,便碎开了。
珍珠碎开后,并非如常地变成粉末,反而从珠内流出许多水银来。
流火道:“原来如此。”
他依样操作,将所有的珍珠捏碎,那些珍珠中的水银都沿着灯上的一条裂缝流下去
,全都流到玉璧之上,集于玉璧的中心。
那玉璧的中心便慢慢地陷落下去,现出一个小小的圆洞。
沧海奇道:“原来这玉璧还有这样的机关。”
流火伸手入圆洞,果然摸出一颗巨大的珍珠。他早就见过夜明珠,一见之下,便知
这颗便是南海鲛神的镇海宝珠。
他喜道:“你先祖真厉害,能设计出这样的机关。”
沧海笑道:“太好了,找到夜明珠,就可以换回我父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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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听一个人冷冰冰地道:“想不到居然是被一个妖怪发现了夜明珠的下落。”
沧海脸色大变:“是我夫君。”
只见一个人影飞掠了过来,辟手便要抢流火手中的夜明珠。
流火向后疾退,他不敢冒然使用灵力,唯恐一击不中,便再也没有机会。他退得快
,那人追得也极快,两人快如闪电,流火只觉那人的手一直在自己面前,虽然他已经使
出了最快的身法,但因为身在水底的原因,仍然无法摆脱那人。
眼见流火已经退到墙角,再也退无可退。那人冷笑道:“我看你还能退到哪里去。”
忽听一个女子叱道:“冯夷,你看这里。”
那人一惊,转过头,只觉面前银光一闪,蓦得见到自己的脸。
再凝神看时,原来是一个美丽的女子,手中持着一面银镜,正映出他的样貌。
他冷笑道:“又来一个,你以为这样就能战胜我吗?”
他正想伸出手击碎那面银镜,忽见镜中的人对着他诡异的一笑。
冯夷一怔,若是镜中映出的是他的样貌,他并未曾笑。
那人一笑之后,冯夷便觉得头脑一阵晕眩,手足居然抬不起来。
他冷笑道:“幻术,你是乾闼婆族的人吗?”
颜清道:“我是罗刹族的颜清。”
冯夷道:“何时罗刹族也开始精通幻术了?”
颜清淡然一笑:“这与你无关。”
冯夷道:“你想要如何?”
此时沧海已经冲到冯夷面前,抓住冯夷的胳膊道:“我的父母呢?你把他们关在哪
里了?”
冯夷道:“让那个妖怪把夜明珠交给我,我便告诉你鲛人的下落。”
颜清道:“现在你还有资格讨价还价吗?”
冯夷微微一笑:“你真地以为你困住了我吗?”
颜清一怔,忽然发现镜中的人影已经不知去向。她本来以手中的银镜对着冯夷,为
何冯夷的影子居然不在镜中。
她大惊,不由低头去看银镜,却在镜中看见了自己的影像。那影子居然也对着她诡
异的一笑,她便不由地迷糊起来。
忽听流火道:“你在看哪里?居然会中了自己的幻术。”
颜清一震,心头便开始清明起来,但却怎么也无法将眼睛从镜上拿开。
忽见一只手伸了过来,辟手便将她手中的银镜夺走了。颜清才猛得清醒过来,只见
流火持着狻猊镜,笑道:“我还第一次见到有人被自己的幻术迷惑的,劝你以后不要再
随便施展幻术,否则遇到厉害的人,吃亏的是你自己。”
颜清脸上一红,伸出手道:“还给我。”
流火竟然立刻便将银镜交回到颜清的手中。
颜清倒有些诧异:“你不知道这是宝物,这么容易就还给我了。”
流火道:“什么宝物?灵力比你强的人你根本迷惑不了,灵力若是不及你的,就算
不用它,你也一样可以击败。要它何用?”
颜清怒道:“你知道什么,我的幻术还没有学好,否则用狻猊镜使出的幻术,根本
没有人能够抵挡。”
流火笑笑不语,满面俱是嘲讽之色。
颜清怒道:“你那是什么表情?你不相信我?”
冯夷道:“你们两人吵完没有?”
颜清怒道:“关你什么事?”
冯夷苦笑,自言自语道:“女人!”
沧海却仍然紧紧抓着他的衣袖:“我父母呢?快把他们还给我。”
冯夷一甩衣袖,甩开沧海道:“我都说了用夜明珠来换,你叫那个妖怪把夜明珠给
我,我便把你的父母还给你。”
沧海忙道:“你快把夜明珠给他。”
流火笑道:“若是我把夜明珠给他,他不把你父母还来,又该如何是好?”
沧海一怔,她本是一个极单纯的女子,从未有过尔虞我诈的想法,她迟疑道:“你
会守信放了我的父母吗?”
冯夷道:“自然会守信。”
流火摇了摇头:“我不能信你,除非你带我们先找到沧海的父母和族人。”
冯夷冷笑道:“好,谅你这个妖怪也玩不出什么花样。”
他自视甚高,自诩是水神,现在又在海底,全不将流火放在眼中。
众人随着冯夷出了鲛神宫殿,冯夷使了个避水咒,身子周围十步内外便形成了一个
气团,将众人包裹于其中。
在海底走了里许,只见前面出现一座小山,小山也不见有什么奇特之处,冯夷用手
在小山上画了个符,那山中便现出一个洞穴来。
沧海向着里面张望,只见失踪的鲛人果然全都在这洞穴之中。她喜道:“爸爸妈妈
,你们还好吗?”
洞中的鲛人却似听不见她的话,也看不见她一般。
沧海急道:“快放了我父母。”
冯夷却伸出手道:“把夜明珠给我。”
流火笑道:“你身为黄河水神,已经拥有无上的荣光,为何还要这夜明珠呢?”
冯夷双眉微轩,“我就知道你这个妖怪不会轻易将夜明珠给我,我为何要夜明珠,
自然有我的道理,与你无关。”
流火笑道:“只怕你的目的,我也略微能猜到一些。”
冯夷脸色一沉:“妖怪,你最好立刻将夜明珠给我,否则我便要对你不客气了。”
流火叹了口气:“你也知道我是妖怪,一个妖怪通常就不会那么守信用。既然你已
经带我们找到沧海的族人,为何我还要将夜明珠给你呢?”
冯夷冷笑道:“只怕你不想给也不行。”
流火笑道:“那你就试着拿拿看。”
冯夷面寒如水,右手袍袖轻卷,一股水流如同箭般地向着流火疾射。他为人高傲,
虽然与流火动手,却仍然不愿撤去避水咒。
流火笑道:“你若不撤去避水咒,只怕赢不了我。”
冯夷冷笑道:“我是水神,与你这妖怪相博,何需占你便宜,就算我不撤去避水咒
,你以为你就能赢我吗?”
流火笑道:“是你自己说的不会撤去避水咒,你可不要输了又抵赖。”他知道自己
在水中是无法与水神相抗,因而先用话套住冯夷。
冯夷冷笑道:“我会输给你?真是笑话。”
流火闪身避开水箭,“虽然你是黄河水神,可是这里不是黄河,而且你与半神结合
,一定已经使自己的灵力减损,只怕在所有的水神之中,你现在已经是最差劲的一个了
。”
他故意不停地说话,就是想激怒冯夷,他的灵力只能发出一击,若是一击不中,就
必败无疑,因而他必须得找到一个最好的机会出手。
冯夷冷笑道:“你这妖怪为何不还手,就算我是水神之中最差的一个,要收拾你这
妖怪,也是轻而易举。”
他一边说,一边已经发出了九支水箭,只见流火的前后左右都被水箭所笼罩。
流火却仍然能够从容闪避,笑道:“若是其他的水神知道你为了取得夜明珠,居然
会和半神成亲,一定会成为水神中的笑话。我看有空我得把你的事迹好好宣扬一下,好
教扬子水神,东南西北的海神都知道一下。”
冯夷皱眉道:“只怕你没有这种机会,若是你再不还手,你立刻就会死。”
他心里颇怒,袍袖卷起巨大的水流向着流火袭去。
流火笑道:“因为我一出手,你就会输。”
冯夷冷笑道:“你一出手我就会输?太好笑了,真是笑死我了。”
他怒极反笑,真地仰天长笑起来。
流火道:“小心了。”这便是他一直在等的机会,他右手两指并指成剑诀,向着冯
夷的右眼刺去。
冯夷惊道:“你如何知道?”奇怪的是,他居然无法躲避,被流火的手一下子刺中
了右眼,冯夷惨呼一声,眼中鲜血长流。
他受此重创,斗志立刻丧尽,化身为白龙,逃逸而去。
与此同时,那山洞中被冯夷所施的法术也便破解了,众鲛人得到自由,全都涌了出
来。
而沧海则喜道:“爸爸妈妈,你们好吗?”
但冯夷一走,避水咒便也立刻失效。海水从四面八方向着流火与颜清涌了过来。
颜清惊呼一声,她本不习惯潜身海底,眼见到处都是海水,连闭气都忘记了。
忽然觉得一只手拉住她,一直带着她向着海面游去。
她迷迷糊糊地听见流火道:“闭气啊,你不是那么笨吧?”然后便失去了知觉。
等她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在海边。身边点着一堆火,流火已经不知去向。
她知道必然是流火救了她,她怔怔地想着流火,想到他那一双幽黑的眼睛,总是带
着一丝嘲讽的笑意。不知为何,心里有如鹿撞,脸也热了。
然而眼前忽然又出现了一个女子的身影,那女子一双灵动的大眼睛,似笑非笑地看
着她。
她便有些泄气,流火,到底是属于别人的。
但若是,她迟疑着想,若是没有那个人,也许流火会是她的吧!
她虽然有些踌躇不定,但心里却越来越痛恨那个女子,若是没有无双,流火就可以
属于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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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追梦人罗晋自爆主动追唐嫣 两人走到一起就是缘分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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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双不知道已经叹了多少口气了。
这已经是第十九群大雁了,她从早上起便坐在石阶上看着天空,数着南翔的大雁和
风低的落花。每过一会儿,她便会叹口气。
在她身边不远处,阿丝黛和紫羽正在弈棋,第一盘棋阿丝黛赢了,第二盘棋紫羽赢
了,第三盘棋紫羽又赢了,第四盘棋阿丝黛赢了,第五盘棋两人打和。
无双想,她们还想下多久的棋啊?
第二十群大雁飞过的时候,她又重重地叹了口气。
紫羽终于忍不住道:“你别再叹气了,过来看看棋吧,我好象又要输了。”
无双道:“你们怎么还有心情下棋啊,为什么还不去帮帮流火?”
紫羽笑道:“不是早和你说了,颜清已经悄悄地跟着流火去了吗?”
无双道:“你就那么放心让颜清跟着流火吗?”
紫羽笑道:“为什么不放心?”
无双眨眨眼,“万一她把流火抢走了怎么办?”
紫羽也眨眨眼:“她能把流火抢到哪里去?”
无双笑嘻嘻地道:“要是流火跟着颜清私奔了,以后都不再见你了怎么办?”
紫羽道:“你别那么罗索了,只要跟着你,他就一定会自动送上门来的。”
无双重重地叹了口气道:“若是我死了呢?”
紫羽道:“你自己也说了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象你这种祸害哪里会那么容易
死?”
阿丝黛也笑道:“紫羽说得对,我看全天下的人都死光了,你也一定还活着。”
无双笑道:“我真有那么坏吗?你们为什么总是把我说得十恶不赦似的?”
紫羽道:“流火说得很对,我都活那么久了,在天下四处游历,想来想去,也只有
汉朝的吕后能和你相提并论了。”她想了想道:“对了,还有前晋朝的那个贾皇后,也
是坏得不得了,和你差不多。”
无双笑道:“要是我真有那么大的本事就好了,要是我做了皇后,就先给你们两个
安排两个老头子嫁掉。”她想了想续道:“这两个老头子一定是瘸子再加上秃头驼背。”
阿丝黛笑道:“你想得美,哪个皇帝会娶你啊!”
三女正在调笑,忽听前院传来吵闹声。
无双道:“好象有热闹看。”
她一跃而起,蹦蹦跳跳地向着前院跑去。
紫羽和阿丝黛相视一笑,紫羽道:“只有七天的命,居然还那么多事。”
两人唯恐无双有失,紧跟在她的身后。
只见一个衣着华贵的少女正站在禅院之中与兰难争吵。
兰难道:“乖女儿,快随爹回家去吧!”
少女道:“不回,我要在伽蓝寺里住一段时间。”
兰难道:“乖女儿,你到底又生什么气呢?爹答应你,再与不请那位公子到家里来
了。”
少女道:“你就是想把我嫁出去,可怜我娘死得早,现在都没人疼我。”
她眼圈一红,似乎就要哭泣。
兰难忙道:“好了好了,乖女儿,别哭了,你喜欢住在伽蓝寺,就住一段时间吧!
等你气消了再回家。”
无双道:“这女子是谁?”
阿丝黛道:“她是兰难的独女兰秀,兰难年轻的时候品性风流,经常四处拈花惹草
,而他的妻子偏偏是个很大的醋坛子,绝不许他把女人带回家里。后来闹了几次,她妻
子就跑到伽蓝寺里,也不回家。他索性就娶了小妾,他妻子听到这个消息,居然在伽蓝
寺上吊自尽了。兰难因此觉得愧对兰秀,因而一直非常娇惯她。”
无双若有所思道:“兰家三兄弟里,兰难是最小的一个,他似乎与两位兄长的关系
都很好。”
阿丝黛道:“正是,他不似兰提那样胸有大志,也从不与兰汗相争,在兰家的兄弟
中,他倒是最难应付的一个。”
无双笑道:“那也未必,若是兰提和兰汗之间反目,他总是要选择一方的。”
却见兰秀进了伽蓝寺的东厢。这伽蓝寺本是中山附近最大的寺庙,燕国一向笃信佛
教,王公贵族都一心事佛。经常会有贵胄到伽蓝寺上香,也有一些夫人小姐,想要清修
的,便会在伽蓝寺中住上一段时间。
无双道:“我们过去和这位兰秀小姐打声招呼吧!”
阿丝黛道:“我也见过她几面,不过这位小姐骄傲得很,很难相处。而且她自小喜
欢汉人的文化,饱读诗书,若不是学富五车之人,她连理都懒得理。”
无双吐了吐舌头:“原来是位才女,还好我读过几本书,试试看能不能得她另眼相
看。”
三人进了东厢,见几个侍女正在忙碌着收整行李,而兰秀则坐在桌边,手中持着一
卷书,也不知想着什么心思。
她见三人进来,只淡淡地说了一句:“原来侍中二夫人也在这里啊!”
居然连座也让,似乎便要赶三人离开一般。
无双瞥了一眼她手中的书,见是一本诗经,无双笑道:“原来小姐在看诗经啊!”
兰秀嗯了一声,爱理不理地道:“你也读过诗经吗?”
无双笑道:“汉人的先贤孔子说过,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思无邪。以为诗经中的
诗温柔敦厚,正可以用之来教人。”
兰秀这才瞧了无双一眼道:“请坐吧!”
阿丝黛和紫羽松了口气,心道这兰小姐还真不是一般的高傲。
无双道:“南有乔木,不可休息。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
之永矣,不可方思。这一首汉广是因爱慕游女而不得者做。小姐看着这首诗发呆,莫非
心有戚戚焉?”
兰秀道:“倒并非如此,只是因为父亲说我年事渐长,一心想要为我寻觅一位夫婿
。可是这些日子以来,朝中贵胄的子弟见得多了,却大多只是纨绔子弟,全无学识,如
这般的男子,如何可托付终身。”
无双笑道:“原来小姐是为了此事忧心,虽然我也并非汉人,但素来艳羡江南人物
风流,自晋朝南渡之后,这江北便似只剩下走足贩夫,若真地要找到一位如意郎君,只
怕不易。”
兰秀大有同感道:“正如小姐所言,可惜的是,我父亲却不愿让我到江南去择婿。
日日对着这些胡夷,连呼吸的空气都似乎有膻毡之气。”她似已全忘记自己也是鲜卑人
,完全以汉人自居。
无双笑道:“那只因南晋与大燕素来敌对,大人如何敢放小姐南去?”
兰秀叹道:“正是如此。”她道:“你是谁?居然也读过书。”
她到现在才想起问无双姓名,还真是傲慢已极。
无双道:“小女子无双,是侍中府上的亲戚。”
“无双?我听父亲提起过你,好象你是一个挺聪明的人。”
无双笑道:“只是玩弄机巧,如何比得上小姐这般秀外慧中。”
兰秀似被她赞得很适意,道:“上茶。”
一个丫环便送上几杯香茗,那茶与杯显然都自江南购来,看来这小姐对于江南的文
化不是一般的热爱。
兰秀道:“你对诗也颇有见解,不知你最爱的是哪些诗?”
无双道:“有劳小姐垂问,我最喜古诗十九首,格调高雅,含而不露,哀而不伤,
是极难得的好诗。”
兰秀大点其头,“果然如小姐所言,我也极爱这十九首诗,每一诵读,便觉满口生
香。”
两人一来一往,居然聊得很是投机。
只苦了紫羽与阿丝黛,也不知她们在聊些什么,真后悔跟着无双一起来,还不如回
去下棋!
那兰秀小姐只顾着与无双说话,连看也不看两人一眼,就好象她们两人是隐形的。
两人一直聊到明月初上,无双才总算告辞。那兰秀小姐居然还依依不舍,力邀无双
明日再来。
三女离开东厢,阿丝黛长长地出了口气:“这兰秀小姐居然会和你那么好,真是想
不到。”
无双笑道:“象这种高傲的女孩子,其实很好对付,只要你顺着她,再投其所好地
称赞她几句,她便会比谁都更容易相交。”
紫羽道:“还说容易呢!说了半天,都不知道你们在说些什么。”
三人回到无双所居的小院,见流火负手站在院中。
无双左右看了看,“颜清呢?”
流火道:“大概也该来了吧!”
无双道:“夜明珠拿到了吗?”
流火伸出手,明珠映着月色,更加璀灿夺目。紫羽叹道:“真美啊!”
流火望着手中的明珠,“真地很美。”
无双见他神色落寞,知他必然又想起了璎珞。她便也有些失神起来,一百年前,当
璎珞看见这颗夜明珠的时候,应该能够感受到流火的心意,可是最终她还是选择了离开
他。
应该会有一个很好的原因吧!
我会找到那个原因,有生之年,我一定会找到那个原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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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冬寒气至,北风何惨栗。愁多知夜长,仰观众星列。三五明月满,四五蟾兔缺。客从
远方来,遗我一书札。上言长相思,下言久离别。置书怀袖中,三岁字不灭。一心抱区
区,惧君不识察。
夜深了,但所有的人仍然坐在庭院之中,仰头看着天空。
这夜月色极好,大概是八、九夜的月亮,月虽不圆,但月光却还澄澈如水。
月光明亮的夜晚,星星就会显得有些黯淡。到底是深秋时节了,夜寒露重,也该是
白露成霜的日子了。
“这诗到底是什么意思啊?”紫羽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众人观星的目的,无非是为了解开诗中之谜,但看了半晌,还是一头雾水。
阿丝黛道:“应该能从星相中看出一些端倪,这诗分明就是叫大家观星。”
无双以手支颐,这诗她也想了许久,同样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眼见月亮慢慢地西斜
,而星星的位置也慢慢地改变了,虽然她对星相一窍不通,但也知道夏天和冬天夜里的
星宿不尽相同。
她脑中灵光一现,道:“你们可知道有人驾船出海,是如何分辨方向的?”
紫羽想了想道:“驾船出海我便不知道,但如果是飞行,通常找到了北极星,便可
以找到北方。”
无双拍手道:“正是如此,因为北极星的位置是不变的,所以驾船出海的人,通常
也是用北极星做为方向的参照。”
紫羽道:“虽然如此,那又与这首诗有什么关系?”
无双笑道:“自然有关系,虽然我不通星相,但听见从波斯来的商人说过,如果在
大海上航行,通过计算星星与北极星之间的位置便可以大概估计出远近。”
紫羽道:“照你这样说,这首诗是指一个地方?”
无双道:“这诗的第二句是叫大家晚上看星星,而第三句倒象是一句废话,三五明
月满,四五蟾兔缺。这一句根本就不必说,大家都知道三五之夜,月亮会圆,到了四五
之夜,月亮就缺了。”
紫羽道:“那这句到底是什么意思?”
无双道:“这一句一定是叫大家参照这两天夜里月亮的位置来找到一个地方。”
紫羽道:“可是那个地方在哪里?”
无双笑道:“我又没学过占星术,我怎么会知道?”
紫羽道:“那还不是白说?”
无双笑道:“那也未必,好象流火学过占星术。”
众人一起转头去看流火,见流火已经用一支树枝在地上画了一幅星图,又在图旁边
写了一大堆看也看不懂的符号。
流火算了半晌,道:“我已经知道这个位置,应该是在北冥之海附近,我立刻前去
。”
他身形一闪,人便已经不见了。
紫羽道:“要不要跟着他呢?”
无双道:“不必了。”
紫羽道:“你不是一直很担心他吗?”
无双笑道:“有人已经跟去了。”
却见一条人影,从树后掠出,向着流火消失的方向追去。
紫羽道:“又是颜清。”
无双笑道:“我猜她会一直跟着流火的。”
紫羽道:“真讨厌,真不知她是何居心。”
无双悠然笑道:“大车槛槛,毳衣如荻。岂不尔思,畏子不敢。大车吞吞,毳衣如
璜。岂不尔思,畏子不奔。生则异室,死则同穴。谓予不信,有如皎日。”
紫羽道:“什么大车啊?你要坐车吗?”
无双苦笑道:“拜托你多读几本书。这诗是说一个女子爱慕一个男子,却无法得到
他的爱。”
紫羽笑道:“那和大车有什么关系?”
无双被她气得哭笑不得。
紫羽道:“你知道就好,那个颜清分明就是居心叵测。”
无双眨眨眼道:“跟我有什么相干?”
紫羽急道:“怎么不相干?流火是你的啊!”
无双笑道:“顶多是璎珞的,不过我可不是璎珞。”
紫羽道:“我不管,总之除了你以外,谁都不可以把流火抢走。”
无双好笑地看着她:“你干嘛那么在乎流火的事情?”
紫羽一怔:“因为我一百年前就认识他了,也认识璎珞了,流火本就应该与璎珞在
一起,谁也不能把他们分开的。”
无双悠然道:“那只是你那么想,到底璎珞还是离开了流火。”
紫羽道:“和你说了你也不懂,总之流火和璎珞是密不可分的。”
无双默然,心道紫羽真地很善良,明明就是很喜欢流火,却还是希望他和璎珞在一
起。她柔声道:“别总是替别人考虑,有时也该替自己想一想。”
紫羽凄然一笑,自己?一百年来,我早就已经失去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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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已经降下了大雪,风呼啸着卷起飞雪,直扑到人的脸上,于是,露在外面的面颊就
逐渐冷得失去了知觉,连带着整个身体都开始冷下来,血液似乎也艰于流动,最后只剩
下冰冷的麻木。
当北极星高悬于头顶正中时,便到了北溟之海。天虽然早就亮了,北极星却仍然明
亮可见。太阳的光线并不强烈,斜斜地从南方射过来。
苍白的阳光如同是情人苍白的谎言,全不带一丝温暖。
前面便是一片汪洋的极北之海,海中有两座山相对而生,山顶却又连了起来,山口
之间便形成了一个极狭的山洞。
根据计算得出的方位应该就是那个山口。
虽然山在很远的海中,但以流火的本事,要到达那里自然不是难事。
他正想飞掠过去,忽见海边一个老者,手中拿着一支渔杆,似乎正在垂钓。
流火心里一动,在这样寒冷的地方,为何会有一个老者?
却见那老者须发雪白,满面皱纹,也不知多少岁了,但面色却很是红润,身上穿着
衣服似全由破碎的兽皮一片片织缀而成。手上的渔杆本该是一支青竹制成,但竹头用于
垂钓的丝线早已经不知所踪,只剩下一条青竹,也早变了颜色。
那老者双目微闭,似乎已经睡着了。
流火走到老者身边,拖了一礼道:“老丈有礼了。”
那老者似乎睡得极沉,全未听见流火的声音。从他的身上完全感觉不到灵力,似乎
只是一个普通的老者。
但如此彻骨的寒冷,一个普通人是绝对无法忍受的。
那老者虽然身穿兽皮,但也不过只是一件单薄的衣服,而面色之红润,显见气血顺
畅。连流火都因为寒冷而脸色有些青紫,这老者居然等闲视之。
流火又道:“老丈,在下前来,只为了到海中的山口一行,如果有什么得罪之处,
还请见谅。”
他见那老丈仍然闭着眼睛,微微地发出鼾声,他便也不再多说,转身向着海中飞掠。
他的动作本就快如闪电,若是落入寻常人的眼中,只会见到白影一闪。虽然如此,
但他到底还不是飞行,力尽之时,身体就开始向着水面落去。
他双脚在水面轻轻一踩,虽然只是一点点浮力,却已经足够他借力跃起。
如此这般,眼见就要到达海中的山口。
忽见北海之中,起了极大的波澜。
那海水因为冷的原因,本是流得很缓慢,也不见有什么波浪。然而波澜一起,只一
瞬间,似乎整个北溟之海都开始动荡起来。而海中也升起了一个黑黝黝的小岛。
流火心知必有变故发生,他身在半空,无处借力,便向着那小岛落了下去。
才一落下,又见海水一下子便又安静了下来。
流火心里暗暗称奇,心道:“这海里到底有什么东西?”
他一念方动,脚下的小岛忽地急速向上升了起来。
流火促不及防,几乎被甩了出去。
他心念电转,忽然想起了件事。
他才想到这件事,那小岛越来越高,原来那根本就不是小岛,而是一条大鱼的后背。
那大鱼似已经感觉到背上有人,浮出水面后,用力一甩,又向着海面下沉了下去。
这鱼之大,实在已经大得不知其几千里也。它用力一甩,便如同地震一般,整个北
溟之海立刻就风云色变,波澜大作。
流火连忙跃起,向着岸边落回去。
却见大鱼沉入海下,海面上便形成一个巨大的旋涡,带着极强的吸力,似乎也要将
流火吸入大海。
流火一路飞掠,回到岸边。
那大鱼又从水中浮出来,实是大得无以伦比。它悠然地在山口前游来游去,颇有一
副看你如何到达山口的神态。
流火此时想到的事情,便是庄子逍遥游中的记载。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
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
想不到北冥之中,居然真地有这样的一条大鱼。
那鲲似极是通灵,一边游一边用一双巨大的眼睛瞧着流火,眼中颇有得色。
虽然只是一条鱼,流火却也不敢怠慢,连忙拱手道:“打扰神鱼,我此来只为了到
海中山口寻一样宝物。请仙鱼容我过去,感激之至。”
鲲也不知听懂没听懂,仍然在海中巡游。时不时用眼睛瞧瞧流火,颇有挑衅的意味。
流火皱起眉,心道:“虽然你是上古神鱼,但我也未必就怕了你。”
他拱手道:“就算是神鱼阻拦,我也一定要到山口一行。”
他复又飞掠而起,向着山口掠去。
那鲲眼中居然大有喜色,一见流火飞掠过来,立刻长尾一甩,向着空中的流火击去。
流火早知道它会有此一招,双脚向着鱼尾一踩,借着大鱼甩尾的力气,向着海中山
口疾飞。
大鱼眼见流火从自己头顶飞了过去,它在水中游泳,速度再快,也不及在天空飞行。
它忽地从水中一跃而起,一跃出水面,它身体两旁的鱼翼便一下子伸展开来,那翼
之大,真有如垂天之云。
它居然真如庄子中所说的一般,在天空之中飞行。且两翼一扇之下,空中便形成强
大的气流,一下子将流火卷在其中。
鲲便向着海中落去,那气流也随着它的身体向着海中疾降。
此时流火身在气流之中,身体极速旋转,根本无法使力,只能随着气流向着海中降
去。
他心道,若是落入海中,岂非更非大鱼的对手。
忽见一条青竹杆也不知是从哪里伸了过来,轻轻易易便伸到流火面前。流火连忙伸
手抓住青竹杆,被那竹杆一甩,把他如同从水中钓上来的鱼般,甩回了岸上。
只见那名老者已经睁开双眼,站在海边,手中持着那个青竹杆,两只眼睛睡眼惺松
,大概刚刚被吵醒。
流火连忙拱手道:“多谢老丈相救。”
那老者打了个哈欠,道:“小子,你不要命了吗?为什么要和那只臭鱼打架?”
流火道:“在下只是想到海中山口一行,但神鱼却不让我过去。”
那老者道:“这只臭鱼,也不知道是不是脑子出了毛病,我都和它斗了这么久了,
它都不肯让我到海中的山口。难道你想去就去吗?那你岂非比我老人家还要厉害得多?”
流火道:“老丈为何也要到海中山口。”
老者道:“那是因为那里是风穴啊!”
他忽然大惊失色道:“怪了,怎么一丝风都没有?”他一下子跳到海边,对着海中
的山口看了半晌,忽然掩面大哭道:“风穴怎么一丝风都没有?没有风我怎么飞啊?”
流火见他如此大年纪,居然说哭就哭,也不由觉得好笑,只得劝慰他道:“老丈莫
要伤心,也许是因为今天天气晴好,所以没有风,可能明天风就来了。”
老者大哭道:“你知道什么,风穴应该是一年四季,狂风不断,为什么现在没风了
?我还没有学会不用风飞行的方法,没有风,我怎么飞啊!”
他一把抓住流火的胳膊:“你告诉我,没有风我怎么才能飞?”
流火怔了怔,“就算没有风,也有其它的方法飞,可以驭剑飞行,可以驾云飞行,
不必一定要风。”
老者喜道:“原来还有那么多飞行的方法,你教我啊!你快教我啊!”
流火苦笑道:“我现在也不会飞,怎么教你?”
老者道:“不会的,你一定会飞,要不然你怎么知道什么驭剑飞行,什么驾云飞行
。”他忽然跪倒在地道:“不如我拜你为师吧!你快教我没有风也能飞行的方法。”
流火连忙扶起他道:“我神通已失,真地不能飞,而且我们雪狼一族本就不擅飞行
,若是你一定要学,还是去找别人吧!”
那老者翻了翻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了流火一翻:“你是狼吗?怎么看起来有点古怪
。”
他又凑到流火身前仔细观察,似乎想要闻闻流火身上的味道一般,道:“你身上明
明有黑光,为何说是狼?”
流火身上的辉光深藏在妖气之下,连岑昏这样的人都无法看到,想不到这个老者却
一下子就看出来了。他暗道这老者到底是什么人?看起来糊里糊涂,眼力之好,甚至超
过了提婆族的高手。
那老者忽然跳起来道:“我一定要去看看,到底风穴里的风跑到哪里去了。我睡觉
以前明明还有风的,怎么才睡了一觉,风就不见了。”
他站在海边似乎想飞到山口之中,但想到没有风,自己必然无法飞行,也不敢贸然
前往。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海边俱是巨大的冰块。他伸手抓住一块大冰,轻轻一拗,那冰
块便碎成数片,他将冰块抛到水中,飞身掠起,向着一块冰块落去。
才落到冰块上,那海中之鱼立刻便向着他游来。
老者不慌不忙,手中的青竹竿对着鱼背就是一击。
他这一击虽然轻飘飘地似全无力气,但那鱼却很是害怕,立刻沉入水下。
老者便又跃起,向着另一块冰块飞去。
那鱼虽然不敢与老者正面交锋,但却在水中不停地制造麻烦。老者便不停地用青竹
竿击打鱼背。
老者离得山口越来越近,鲲似乎急了,一下子从海中飞了出来,故技重施,变成一
只大鸟,伸开双翼向着老者扇去。
老者伸出青竹竿欲要打大鸟的双翼,大鸟却又一下子落入水中,掀起千尺巨浪。
老者被浪打得飞到半空,他忽然想起没有风,自然已经不能飞行,心里便慌了,连
忙向着岸边飞掠回去。
一落到岸边,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道:“吓死我了,我可不会游泳。”
流火心道:“老者明明占了上风,为什么会忽然飞了回来。”
只见那老者呆呆地盯着海中山口,忽然放声大哭道:“没有风了,我到底要怎么飞
呢?”
流火见老者一直在说同一句话,没有风了,就无法飞行。他忽然想到同样在庄子逍
遥游中提到的一件事。
他拱手道:“老丈,请问您是否姓列?”
那老者怔了怔,眼望天空,“我姓列?我姓列吗?”他脸上现出冥思苦想的神情,
想了半天,忽然抓住流火的手道:“我是不是姓列?”
流火苦笑,老者居然糊涂到连自己的姓名都忘记了。
流火道:“夫列子御风而行,泠然善也,旬有五日而后反。彼于致福者,未数数然
也。此虽免乎行,犹有所待者也。”
老者一下子跳起来道,“你也认识那个臭小子?”
流火心道,难道他真是列御寇?那岂非是古代的散仙?
流火道:“老丈便是这句话中所说的列子吗?”
老者便又糊涂起来,“列子?我叫列子吗?”
流火摇头苦笑,“老丈在这里多久了?”
老者道:“那我怎么记得,总之有些时日了。”
流火道:“老丈为何在此与鲲相斗?”
老者道:“还不都是因为那个臭小子,打架输给了我,就说我没有风便飞不起来。
害得我在这里想了很久,也没想出怎么才能不靠风之力飞行的方法。”
他以手指鲲道:“还有这只臭鱼,和那个臭小子根本就是一伙的。和我斗了那么久
,就不许我靠近风穴。”
他叹了口长气:“可是没有风,我真地飞不起来。”
虽然老者说话纠缠不清,但流火也大概明白个所以然来。想必数百年前,他曾与庄
子相斗,而比试的结果,他一定是略胜一畴。于是庄子便想出一个办法,说他无风便无
法飞行。那老者居然如此固执,这句话让他想了几百年。
他道:“如果此地曾经是风穴,为何现在没有风了?”
列子道:“我也弄不明白。我睡觉以前和这条臭鱼大打了一架,打得我老人家累得
要命,就坐在岸边睡觉了。这一睡也不知睡了多久,一醒过来,连风也没了。”
他双手掩面,又开始放声大哭。
流火苦笑,这老者至少已经几百岁了,却还似一个小孩子一般。
他想到若是那首诗所指的地方是风穴,而现在穴中无风,难道宝物已经被人拿走了?
那首的下一半是写客从远方来,遗我一书札。上言长相思,下言久离别。置书怀袖
中,三岁字不灭。一心抱区区,惧君不识察。
他自言自语道:“这又是什么意思?”
列子道:“那还不简单吗?这海中的山本来就叫相思离别山。”
流火道:“你又如何知道?”
列子向着山一指:“山上写着相思离别呢!”他忽然发现山上并无一字,自己也愣
住了。
流火道:“哪里有相思离别?”
列子道:“本来写着吧!字跑到哪里去了?”
他忽然拍拍头道:“我想起来了,这山上都是被冰封住的,字就写在冰上,现在冰
没了,字当然也没了。”
流火道:“这山本来是冰封的?何时冰不见了?”
列子道:“好象我睡觉以前冰还在那里。”
他忽然跳起来道:“我想起来了,上次我和臭鱼打架的时候,有一个好象也是狼的
小子,跑得象风一样快,一溜烟就跑到山里去了。我和臭鱼打架打得高兴,谁都没理他
。那小子走的时候,好象带走了一块冰。”
流火默然,他心中已知究竟。原来第三首诗中所指的便是千年冰魄,而老者这一睡
也睡了一百多年。
因为如风拿走了冰魄,这山上的冰便慢慢地消失了。也许那冰魄也正是风穴的根源
所在,冰魄不见了,自然风也消失不见了。
流火拱了拱手道:“谢谢老丈,我这就走了,后会有期。”
列子却拉住他的衣袖道:“你先别走啊!你快告诉我,没有风怎么才能飞?”
流火笑道:“那是庄子骗你的,其实没有风,你也一样可以飞。”
列子大喜道:“真的吗?原来我还能飞?”
他兴高采烈,便向着海中飞去,飞到空中,余劲已尽,扑通一声掉进大海。
他大惊,手足并用,向着岸边划去,那鱼便在后面紧紧追赶。他怒骂道:“臭小子
,你居然骗我,明明不能飞,却说没有风也能飞。”
却见岸上已经空空如也,流火早就不知去向。
他又是摇头又是叹气道:“真是人心不古啊,现在的小娃娃怎么可以骗老人家?”
眼见大鱼就在自己身后,他拼命地向岸边划水,心道臭小子,等我老人家找到你,一定
把你也丢到海里去喂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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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是接近雪狼故地,流火心里便越是踌躇。
千年冰魄在一百多年前便被放在千年玄冰之上,而千年玄冰就是用来冰冻住他母亲
尸体的那块冰。千年玄冰之所以可以历久不化,全是因为有千年冰魄之功。如果取下千
年冰魄,玄冰可能就会慢慢地溶化。
如果玄冰溶化了,母亲就会消失不见了。
他的脚步越来越慢,该怎么办?取下千年冰魄吗?
终于望见雪狼故地,狼们在雪地上欢腾,他却不由地停了下来,难道真地取下千年
冰魄吗?他坐在雪地上苦思,其实也说不上苦思,脑子里乱糟糟的,根本就没有一个焦
点。
几只狼慢慢地在他身边踱步,时不时用鼻子嗅嗅他。一只小狼远远地走过来,蹲在
他身边,舔着他的手背。
他抚摸着小狼的头顶,低声问:“你母亲呢?”
小狼向着远方嚎叫了两声,一只母狼从远处奔了过来。那小狼倚在母狼身旁,不停
地用头磨擦着母狼的身体。
母狼则用舌头舔着小狼的背后皮毛。
流火怔怔地看着他们,他自出生便有人形,母亲也从未以原形示人。母亲一直冷冰
冰的,即不笑,也不抱他,甚至很少与他牵手。
就算是带他出行,也必然走在前面,而他则跟在母亲的身后。
母亲的美,便如极北之地的冰雪一样,美得苍白冰冷而不容亵渎。
他想,一定是那个叫啖鬼的人夺走了母亲的温柔。
对于父亲的恨,不止是因为他选择了救人类而放弃母亲,也是因为母亲对父亲的爱
如此沉重,沉重到她甚至忽视了自己的儿子。
他忽然明白,那么恨啖鬼,也有一丝嫉妒的成份吧?
他听见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不用回头,他也知道又是颜清。
果然颜清道:“你打算怎么办?”
流火淡然一笑,“我还有的选择吗?”
颜清道:“你为了那个女人,连自己的母亲都不顾了吗?”
流火默然,一个是已经死了一百多年的母亲,一个是仍然活着的人。他忽然想到啖
鬼,若是他,也会如此选择吧?
颜清忽然怒火中烧,她冲到流火的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胳膊:“那个女人真地那么
重要吗?你为她什么都可以放弃吗?”
流火淡然道,“你处心积虑,不就是想找到月宫的入口吗?”
颜清蹙起双眉:“我确实是要找月宫的入口,但你真地能如此无情,为了那个女人
,取走千年冰魄吗?”
流火拂开她的手:“那是我的事,你好象有点太多管闲事了。”
颜清默然,她的神色慢慢地冷漠下来,那确不是她的事,可是她却觉得自己的心没
来由地疼痛。为什么?为了那个女人,你什么都可以做呢?
流火站起身,“不要跟来,我想单独和母亲呆一会儿。”
颜清看着他的背影走入冰洞,她心道,只怕你也未必就那么容易取到千年冰魄。
她拿出狻猊镜,向着冰原照去。镜上的银光毫无阻碍地游离于冰原之上,一个白色
的人影如风而至。颜清露出一丝冷笑,身形轻转,隐入轻烟之中消失不见。
流火,就算不能阻止你,也要想办法让你觉得悲伤。
流火呆呆看着母亲,他想,你会原谅我吗?
他心里又生起了那丝柔软的悲伤,母亲,你会原谅我吗?
伸出手,他仍然有些迟疑,但,终于还是有所决定。千年冰魄便在玄冰的顶部,它
的寒气可使玄冰千年不溶。
便在他的手就要触到千年冰魄时,一个声音冷冷地道:“你要干什么?”
流火回过头,一个白衣人站在他的身后。
他心里一喜,他已经一百年未见到他了,但此时见到他,他也知道必定会有麻烦。
他口中道:“如风,你终于肯见我了。”
但手却不停,仍然落向千年冰魄。
如风的眼中寒光一闪,他手指轻弹,一枚冰精向着流火的手疾射而出。
流火心里叹息,他知道在如风的生命之中,最重要的便是母亲,他是绝不会容许他
将千年冰魄拿走的。
流火伸向冰魄手轻轻一转,亦是一弹指,将冰精弹开。
如风道:“你要拿走冰魄?”
流火点了点头。
如风冷笑,“你可知道冰魄拿走后,这块冰就会慢慢地溶化。”
流火道:“我只需要七天,七天后,我就会将冰魄带回来。”
如风道:“不可以,一天也不可以,一个时辰也不可以,一弹指的时间都不可以。”
流火道:“就算取走冰魄,玄冰仍然可以存在一段时间,七天之后,我就会将冰魄
送回,玄冰不会溶化的。”
如风冷冷地道:“我说不可以就是不可以。”
流火道:“你不相信我吗?”
如风道:“你好象忘记了,一百年前,当你决定与那个名叫璎珞的女子成亲时,你
便已经不再是雪狼族的少主了。”
流火淡然一笑:“是,我早就不是雪狼族的少主了,可是她还是我的母亲。”
如风冷笑道:“如果你还当她是你的母亲,你就不应该拿走冰魄。”
流火道:“我说过七天之后会归还就一定会归还。母亲她一定不会怪我。”
如风眯起眼睛:“你想拿走冰魄是为了那个叫无双的女人?”
流火心里一动,“你如何知道?”
如风冷笑:“自从你被那个女人唤醒后,你的一举一动,我都知道。”
流火道:“你在查探我?”
如风淡然道:“若非我查探你,又怎么能够及时阻止你伤害公主。”
流火道:“我没有伤害母亲,我只是借冰魄一用。用过后,我一定会归还。”
如风冷笑道:“你真地只和你的父亲一样,无情无义,其实你的本质是夜叉,根本
就不是重情重义的狼族。”
流火沉声道:“不要把我和啖鬼相比,如果他真地爱母亲,又怎么会将灵药给了人
类的女子?可是我不一样,为了我爱的人,就算是死,我也愿意。”
如风道:“你爱的人,就是那个叫无双的人类吗?”
流火道:“她是璎珞转世,我一生之中,只爱过璎珞,从未有第二个人。”
如风冷笑道:“八部众都是一些无情之人,你还记得璎珞是怎么背叛你吗?这个女
子和啖鬼是一样的,在八部众的眼中,妖怪又算得了什么?你真地要执迷下去,落得和
你母亲一样的收场吗?”
流火凄然道:“也许是因为我是母亲的儿子的原因吧!她从未恨过啖鬼,我也从未
恨过璎珞,母亲到了死都不曾后悔,我也一样,无论璎珞对我做过什么,我都不会后悔
。”
如风仰天狂笑:“既然如此,那你就为了璎珞死吧!”
他双手轻弹,一连发出十几枚冰精向着流火射来。他久居北地,一出手间,便寒意
扑面,若是普通的妖怪,只这寒意便已经无法忍受。
流火知自己灵力未复,不能与如风正面交锋。他身形如电,比如风的冰精还要快出
几分,连闪了几闪,避过冰精。
如风道:“我们久未比试了,我倒要看看是你更快一些,还是我更快一些。”
流火微微一笑:“若是你用灵力与我相搏,也许还能胜我,若是你想与我比快,只
怕不是我的对手。”
如风双眉微扬:“雪狼之中,以我的速度最快,我就不信我会输给你。”
流火道:“好,今日就看一看,是你更快还是我更快。”
他知如风心高气傲,既然说了不以灵力相拼,就一定会遵守承诺。他一语方罢,立
刻向着千年冰魄飞掠,如风亦是向着千年冰魄飞掠,想要挡在他的前面。
两人都是快愈疾风,几乎是同时到达千年冰魄之前。然而流火到底还是稍快一筹,
他手一探,便将千年冰魄抓在手中。
然而此时如风也已经到了,他一见流火抓住冰魄,立刻一掌拍向流火手背。流火被
他一拍,冰魄又本就没有抓牢,千年冰魄立刻脱手飞出,向洞外疾飞。
流火脚尖点地,向着冰魄追去。
如风亦是急转身,向着洞外疾奔。
两人如同两道轻烟,一前一后,在雪地上狂奔,那冰魄虽然飞得快,却似还不及两
人的速度快。
如风只见前面的流火似只比自己快了须臾,但他却无论如何使力,就是追不上这须
臾的距离。他心里暗叹,难道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百年来,他一直不问世事,隐居
于雪狼之地,苦苦修练,最终却还是不及流火。
眼见流火一把抓住千年冰魄,扬声叫道:“七日之后,我一定会将冰魄带回。”
如风高声道:“记住你的话,若是你不将冰魄带回,全狼族都会以你为敌,有狼的
地方就会有你的敌人,必会将你杀死。”
流火回过头,如风已经停住了脚步,他又一次在如风的脸上看到了那丝怅然若失的
神色。多年前,当他第一次胜过如风时,他的脸上便是这种神色。
流火道:“你放心,我一定会将冰魄带回的。若是我不回来。就算你肯原谅我,母
亲也一定不会原谅我。”
如风默然,公主,我该如何才能保护你?我甚至无法阻止流火带走千年冰魄。
他的眼中忽然浮现出一丝杀机,那不是公主的儿子,他只是夜叉的孽种,公主活着
的时候,因为公主的原因,我才会爱屋及乌。如今公主已经不在了,而他又因为一个人
类的女人,连公主也要背叛,我再也没有什么顾忌。
夜叉,啖鬼,你欠公主的,我要你的儿子双倍奉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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跃马欲西行,长天见浮云。精光贯天地,日月耀其文。星斗避光彩,星星号鬼神。瞬息
化为水,去来总有因。一挥分巨石,龙藏荆溪滨。
“當造此劍之時,赤堇之山,破而出錫;若耶之溪,涸而出銅;雨師掃灑,雷公擊
橐;蛟龍捧鑪,天帝裝炭;太一下觀,天精下之。歐冶乃因天之精神,悉其伎巧,造為
大刑三、小刑二:一曰湛盧,二曰純鈞,三曰勝邪,四曰魚腸,五曰巨闕。吳王闔廬之
時,得其勝邪、魚腸、湛盧。闔廬無道,子女死,殺生以送之。湛盧之劍,去之如水,
行秦過楚,楚王臥而寤,得吳王湛盧之劍,將首魁漂而存焉。秦王聞而求之,不得,興
師擊楚,曰:『與我湛盧之劍,還師去汝。』”
无双手中捧着一卷书,大声诵读。
紫羽打了个哈欠道:“你在读什么?”
此时天正当午,已经是第五天了,流火还未回来。
无双道:“我在读书啊!”
紫羽道:“你还有心思读书?再过五天,你就要死了。”
无双笑道:“流火说一定会把五种神器找全,你不相信他吗?”
阿丝黛笑道:“你就一点也不担心?”
无双微微一笑:“若是你相信一个人,就全心全意地相信他,就算是性命亦可相托
。”
紫羽默然,真地可以这样相信一个人吗?一百年前,流火与璎珞是否也如此互相信
任着呢?
忽觉冷风扑面,流火似被轻风送过来一般,飘飘地落在三人面前。
紫羽喜道:“你找到那样东西了?”
流火点了点头,伸出手,手上一块晶莹的冰块,散发着泠泠的寒意,虽然只是一小
块冰,但一出现,便使整个庭院都冷了下来,众人立刻呵气成霜,连石阶上也似乎马上
就结出了一层薄薄的冰霜。
无双缩了缩身子,“好冷。”
流火将冰块收入怀中:“是千年冰魄,所到之处,草木皆枯,万物成冰。”
无双好奇地道:“你拿着它不冷吗?”
紫羽道:“他们族人本就居住于极北之地,自然和常人不同。”
流火道:“第四首诗,你们想出来了吗?”
紫羽和阿丝黛摇了摇头。
三个人六只眼睛一起落到无双的身上。
无双笑道:“等我再读点书给你们听。”
无双拿起手中的书,又大声诵读道:楚王不與。時闔廬又以魚腸之劍刺吳王僚,使
披腸夷之甲三事。闔廬使專諸為奏炙魚者,引劍而刺之,遂弒王僚。此其小試於敵邦,
未見其大用於天下也。今赤堇之山已合,若耶溪深而不測。群神不下,歐冶子即死。雖
復傾城量金,珠玉竭河,猶不能得此一物,有市之鄉二、駿馬千疋、千戶之都二,何足
言哉!
紫羽道:“你为什么总是读这本书,这到底在说什么?”
流火道:“这是越绝书宝剑篇,讲的是一把剑的故事。”
无双微微一笑:“果然还是流火比较有学问,除此之外,我还要再读个故事给你们
听。”
她放下手中书卷,又换了一本。朗声读道:
周处,字子隐,义兴阳羡人也。父鲂,吴鄱阳太守。处少孤,未弱冠,膂力绝人,
好驰骋田猎,不修细行,纵情肆欲,州曲患之。处自知为人所恶,乃慨然有改励之志,
谓父老曰:“今时和岁丰,何苦而不乐耶?”父老叹曰:“三害未除,何乐之有!”处
曰:“何谓也?”答曰:“南山白额猛兽,长桥下蛟,并子为三矣。”处曰:“若此为
患,吾能除之。”父老曰:“子若除之,则一郡之大庆,非徒去害而已。”处乃入山射
杀猛兽,因投水搏蛟,蛟或沈或浮,行数十里,而处与之俱,经三日三夜,人谓死,皆
相庆贺。处果杀蛟而反,闻乡里相庆,始知人患己之甚,乃入吴寻二陆。
紫羽叹了口气:“你要说什么就直接说好了,不要总是读书好不好?你读了我也不
晓得在说些什么。”
无双笑道:“刚才我读的越绝书宝剑篇里写了一个故事,就是春秋时的名匠欧治子
,他取山中铁母,以若耶之溪水,造了五把神剑。”
紫羽道:“这五把神剑我当然知道,就是湛庐、纯钧、胜邪、鱼藏、巨阙。”
无双点头道:“不错,这五把剑向来被神仙妖怪和人类争来争去,鱼藏剑在春秋的
时候,由专诸用来刺杀了吴王僚。而纯钧剑曾有人要用两个有集市的乡镇,千匹骏马和
两个有一千户居民的城市来交换。但楚王却不换,因为他说欧治子已经死了,就算有倾
城的金银财宝,也不能再造出这样的神剑。而当时他所说的神剑尚是指五剑中的第二把
纯钧。”
紫羽叹道:“想不到楚王把纯钧剑看得如此珍贵。”
无双道:“而五剑中的首位之湛庐剑更比纯钧剑还要珍贵,据说此剑已经通神,因
为吴王失道,它便化水离开吴王。”
紫羽道:“难道世间真有如此神剑?”
无双道:“可惜神剑需有德者居之,虽然神剑离开了吴王,但几经易主之后,便悄
然化去,大概是因为世上之人大抵德行缺欠,不足以成为神剑之主。”
紫羽道:“那么现在这剑又在何处?”
无双道:“本来剑已失踪,但到了前晋,却有一个人,在偶然的情况下找到了这把
剑。”
紫羽道:“就是你刚才说的周处?”
无双道:“不错,这位周处,本来欺压乡里,乡人将他与猛居和蛟龙相比,称为三
害。他听说以后,便决定除去其他两害,孤身一人,射杀猛虎,又入水斩蛟。”
紫羽点头道:“果然是位英雄,有错能改,比世上沽名钓誉之辈强了很多。”
无双道:“周处与蛟龙相搏,终于杀死了蛟龙,却发现,原来那蛟龙居然是湛庐剑
所化,他也因此得到了这件宝物。”
紫羽道:“听说剑与龙同宗,又是你的亲戚。”
无双笑道:“剑若不愿居于人世,便会化龙而去,这样的亲戚总比马强得多了。”
紫羽道:“你说了这么半天,是不是已经想出来,第四首诗指的便是湛庐剑。”
无双道:“诗中所写,全是湛庐剑的故事,我猜想,除了湛庐剑外,不应再有别的
可能。”
紫羽道:“如果湛庐剑被周处所得,现在又应该在何处?”
无双道:“根据书中所载,周处的家乡是在江南的阳羡。周处后来拜江左名士陆机
,陆云为师,做了朝中的大将,在与氐人的战争中,为国捐躯而死。但他的家人应该都
留在阳羡,而周处死后,一些遗物也被护送回阳羡,想必湛庐剑也在其中。”
紫羽道:“那还等什么,赶快去阳羡。”
她话音未落,流火已经消失不见。
无双苦笑道:“怎么那么急,我还没说完呢!”
紫羽道:“还有什么没说?”
无双道:“此剑向来杀戳过重,又是通灵神剑,需得象是周处这样大智大勇,又德
高望众的人才能降服,而剑也诚心诚意,一心为主。若是德行不足之人持之,只怕反会
被剑所嗜。”
紫羽道:“你担心流火控制不了这把剑?”
无双悠然道:“你觉得流火很有德行吗?”
紫羽苦笑,“他只是一个妖怪,怎么能说得上有德行。”
无双笑道:“正是如此,若他并非是一个有德之人,如何能够控制这把剑?”
紫羽道:“那怎么办?”
无双笑道:“那就看他的造化了,是他降服这把剑,还是被剑降服。”
紫羽道:“什么叫被剑降服?”
无双道:“被剑降服大概就是迷失本性,虽然勉强操纵了这把剑,却反而被剑控制
了自己的神智,成了剑的奴隶。”
紫羽道:“真地那么可怕吗?”
无双道:“湛庐剑千古只有一把,据说湛庐剑一出,立刻就可使千万敌军失魂落魄
,不战而降。当年晋兵围楚,楚王站在城头上,只是拿着这把剑,晋兵便人人胆丧,三
军破败,士卒迷惑,流血千里。这把剑已经是剑中之神,绝不是一把普通的剑。”
紫羽道:“若是这样,流火岂非很危险?”
无双悠然道:“他去抢的宝物,又有哪一样是容易拿到的。虽然这次很危险,但如
果他能够降服湛庐剑,也许会受益非浅。”
紫羽道:“可是万一他被剑所操控,又该如何?”
无双笑道:“真正的强者,又怎么会被剑控制。若是你相信流火,就相信他一定能
控制那把剑。”
紫羽默然,心道,你怎么就一点都不担心他的安危呢?
她却有些坐立不安,发了会儿呆,忽然跃起道:“我还是跟去看看。”
无双微笑不语,她早知紫羽会按捺不住。
紫羽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道:“万一有什么差池,就算他能够降服那把剑,但如果
过了时间期限,就算拿回来也没用了。”
无双笑道:“我又没说什么,你想去,就快去吧!”
紫羽吱吱唔唔又不知所云地说了几句话,见阿丝黛和无双只是微笑不语。她叹口气
,腾身到空中,现出两翼紫羽,向着流火离开的方向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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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羡,周王庙。
庙的正中矗立着周处的塑像,塑像出自名家之手,像中人身着铠甲,双目远眺,满
面俱是家国之忧。
周处的像前,供奉着一把宝剑。
剑鞘是梨花木所制,青铜吞口,剑虽未出鞘,但剑气已经扑面而来,直达殿外。
要找到周王庙是极容易的一件事,当地人民都以周处为神,此地香火鼎盛,一年四
季,游人络绎不绝。
流火询问了路人,便轻而易举地到达此处。他此时,身在殿外,已经感觉到湛庐剑
上的剑气外溢。
这剑气如此霸道,连流火乍一见之下,周身亦起了寒栗。然而往来的人们却安然无
事,对于平凡的人来说,这只是一把平凡的古剑罢了。
流火当然不能在光天化日之下拿走湛庐剑,他在周王庙附近徘徊,直到入夜以后,
才再次回到周王庙。
此时庙中已经空无一人,庙门虽然关闭了,但对于流火来说,这根本就不成问题。
他轻轻一跃便进了周王庙,却见那间大殿,仍然点着烛火,周围也根本就无人看守
。他倒有些奇怪起来,湛庐剑是人间利器,这样随随便便地放在这里,应该早已经丢失
了才对。
但他马上便知道原因。
他向着大殿行去,正想踏入大殿,忽然觉得殿的周围似乎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正阻碍
着他。
他皱起眉头,伸出手,空气中似乎有一道无形的墙,围在大殿之外。
是结界吗?又不象。
他稍微在手上加了些力道,向着空气中那道无形的墙击去。触手之处,空荡荡的,
力气全被空气墙吸收,然而墙还在那里,并无丝毫损伤。
是什么?如此高深的结界?连一点痕迹都看不出来。
日间时,明明见到许多进香的人,轻易地进出大殿,为何他们可以自由出入这结界?
他围着大殿转了一圈,那结界将整个大殿笼罩于其中,全无破绽。
他凝神向大殿之中望去,见周处的神像,于烛火之中,威风凛凛,脸上的神彩,似
乎正在隐隐流动,这雕像之人,必然是高手中的高手,能将像雕得如此诩诩如生。
两边的侧壁,亦供奉着许多神主牌位。
流火日间没有仔细察看,此时无计进入,自然要将殿内看个清楚,希望能够发现什
么端倪。
却见左边的牌位,俱是姓周的,大概是周家的列祖列宗。而右边的牌位,则是一些
异姓的人,想必是与周家有所渊源的。
只见右边的牌位,最上并排的两个,居然左边写着啖鬼,右边写着幽姬。
流火大惊,几乎怀疑自己看错了,然而凝神再看时,仍然是啖鬼和幽姬。
其下的牌位上则写着陆抗。
再下则是陆机,陆云。
流火猛然想起,无双说过周处杀死猛虎和蛟龙后,拜陆机和陆云为师,他当时并非
在意,现在联想起来,才省悟,原来陆机和陆云便是陆抗的子侄。
而啖鬼和幽姬曾经救过陆抗,这件事陆云也知道,想必这就是为何在周王庙中居然
会有啖鬼和幽姬的牌位的原因。
如此算来,周家与他还颇有渊源。
他看了一会儿牌位,心里便有些悲伤起来,如果不是因为这件事,也许母亲就不会
死,这世上的万事,莫非真是皆由前定吗?
他忽然回过头,黑夜之中,一个黑衣人站在他身后不远。
虽然那人的头面都被帽子遮掩着,但无需看他的脸,他便已经知道他是何人。即是
兄弟,又是仇敌,一百年的时间,也无法消除他们之间的仇怨,也许再过一百年,亦是
如此。
他道:“破邪,你也来了?”
破邪冷笑:“是的,我早就来了。”
他道:“你是为了湛庐剑而来?”
破邪道:“我当然是为了湛庐剑而来,但我想不到,你居然也想得到这把剑。”
流火道:“这把剑对我很重要,我一定要拿到它。”
破邪仰天一声长笑:“你也会想得到神兵利器吗?你不是说过,就算不用兵器,你
一样可以轻易战胜我吗?”
流火轻叹:“那已经是一百年前的旧事了,你还如此介意?”
破邪道,“我当然介意,你在璎珞的面前斩断了我的剑,这么多年来,我一直苦苦
寻找,就是为了找到一把无坚不催的宝剑。”
流火道:“就算让你找到这把宝剑又如何?璎珞早已经不在了。”
破邪道:“谁说她不在?她分明已经转世了。如果你说她不在,为何你一直跟着那
个叫无双的女子?”
流火道:“不错,无双确实是璎珞转世,但她已经完全忘记前生的事情,她的身上
也不再有灵力。我跟着她,只是为了找到摩合罗。”
破邪冷笑一声:“我不管你是什么原因,总有一天,我要在璎珞的面前击败你。如
同一百年前,你在她的面前斩断我的剑一样。”
流火微微一笑:“好,我等着这一天。”
破邪道:“你不要太得意,我现在已经与以前不同了。而你,被摩合罗所伤,只怕
灵力也大不如前。总有一天,我会超过你。”
流火笑笑,虽然两人都不愿意承认,但到底他们还是兄弟。他道:“其实你根本不
需要什么宝剑,如果你真地能够将碎风剑用好,就可以击败我。”
破邪神色忽然激动起来:“不要再提碎风剑,为什么,我身为夜叉族的少主,而你
只不过是一个妖怪的儿子,为何你的碎风剑居然比我更有威力。我不服。”
他忽然用手指着殿内啖鬼的神位,“我不服,你明明是我的父亲,为什么你给他的
比给我的要多?”
流火默然,破邪头上的帽子已经被他的怒气激落,他看见破邪悲伤而无奈的双眸,
这样的情绪,他感同身受。
他完全能够理解破邪的悲哀,对于破邪来说,他这个哥哥根本就是一个噩梦,这使
他不由地对破邪生出一丝怜悯之意。
他道:“他并没有给我什么,你才是他真正的儿子。”
破邪冷笑,“不错,你又算得了什么,你只不过是个杂种。”
流火默然不语,他并不觉得愤怒,他知道破邪想激怒他,但愈是如此,他就愈加不
会愤怒。一个人,如果长期都活在对别人的仇恨之中,他才是最可怜的人。
两人默然相对,半晌,破邪才总算冷静了下来。他淡然道:“你可知道你为何不能
进入这大殿?”
流火摇了摇头。
“因为你是个妖怪。这殿中供奉的周处,生时神武非常,又曾经斩虎杀龙,据说在
他活着的时候,所到之处,神怪纷纷退避三舍。现在虽然他已经死了,但他的英灵还存
在于这个殿内,虽然普通的人可以轻易进入大殿,但神仙鬼怪都不能进入大殿。”
流火道:“你也不能吗?”
破邪冷笑道:“若是我可以进入,你现在根本就见不到这把剑了。”
流火皱起眉头,若是不能进入大殿,该如何将剑拿出来呢?他知道破邪是想了许多
方法都无法进入大殿,所以才会告诉他。无非是希望他能够想到办法进入大殿拿到宝剑
,只要他能够将宝剑拿出大殿,破邪必然还会设法从他手中将宝剑抢走。
他自然不会担心破邪将剑夺走,但又该如何拿到宝剑呢?
他是妖怪,无法进入大殿,但普通人便可以进入,如果有办法让一个人类,将宝剑
拿出大殿,那他岂非就可以得到宝剑?
这其实是一个很简单的方法,但这周围的人,既然将周处看成神仙,自然不会有人
敢随便移动他像前的宝剑,除非是……
他本就是聪明绝顶之人,只是不似无双般跳脱。许多事情,他心中有数,却甚少说
出口。此时他心思转动,已经有了主意。
他道:“你是否也想得到这把宝剑。”
破邪道:“那是当然。”
流火道:“不如我们一起协作,先设法让宝剑离开大殿,然后再各凭本事,看谁能
够得到宝剑。”
破邪道:“好,你且说说看,有什么计策。”
流火道,“其实很简单,只要你照着我说的话去做,我保证,不出三天,宝剑就会
离开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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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猛在街上走,他每天清晨都会沿着这条街道走上一圈。
这是一条热闹的街道,一直从城门通到周府门口。许多晨起的小贩在路边高声叫卖
,过往的乡邻纷纷向他挥手致意。
他脸上带着微笑,时而点点头,算是做答。
他只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青年人,却因为家承渊源的关系,已经俨然是本地乡绅中
的领袖。
阳羡城中,一旦有无法决断的大事,乡民们并非去寻找地方官府,反而会来周府请
求裁诀,虽然有时这很让人觉得厌烦,但有什么办法呢?谁叫他是大将周处的孙子呢!
他亦如同他的父亲一样,文武全才,只是未曾出仕。然而江左周家,无论是在朝在
野,都是不容人忽视的。
他想到先祖的风范,自豪之情又一次油然而成。
他便将头昂得更高,身躯也挺得更直,大将周处的孙子,光这一点,已经足以使人
自豪了。
他走至全城中最繁华的地段,虽然此处人来人往,街道上很是拥挤,但人们一见他
走过来,便会自然让出道路。
这使他心里很快慰,被人尊重的感觉比任何情绪都更能让人快慰。
然而他很快便见到前面的街道被一群人堵了起来,人们都伸长了脖子向里面张望,
甚至连他走过来都没有注意到。
他速度不变,一直走到人群之前,然而人们却太热衷于正在观看的东西,居然没有
人注意到他,这使他略略升起了一丝怒意。但他也同样觉得好奇,这是一个民风纯朴的
地方,世家之中,又有他周家居于此处,生活可以说是安居乐业得让人无所是事。
因为没有人让路的原因,他也只好伸着脖子向人群里面张望了一下,原来人们在看
的,只不过是一个人而已。
那是一个白衣少年,看起来不过二十岁左右,眉青目秀,面如冠玉,比女人还要俊
俏三分。一双眼睛黑漆漆的,神光内敛,一扫视间,便仿佛世间的一切都无法遁形一般。
那少年坐在一张桌子前面,身边树着一个布幌子,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四个大字:
占卜问课。
周猛就冷笑起来,原来不过是一个江湖骗子。
当他一笑的时候,那少年似乎立刻但感觉到了,一双亮如星辰的眼睛,淡淡地向他
瞟了一眼。
许是那双眼睛太过明亮的原因,周猛被他眼光一扫,不由地打了个寒战。
他心里就有些不自在,向来只有他让别人打寒战,他是周家的子孙,怎可心生畏惧。
此时围观的人们总算看见了他,让开了一条道路。
周猛顺理成章地走到白衣少年面前,刻意使自己的语气显得漫不经心,“你是问卜
师?”
少年微微一笑,拱手道:“在下偶经此地,摆这个摊子,无非是想筹些盘缠。替人
问卜,亦是帮人趋吉避凶,不敢以问卜师自称。”
这少年不问可知,便是流火。
周猛冷笑道:“替人问卜自然是件好事,但许多骗子只会妖言惑众,一些愚民无知
,听了他们的欺骗之言,不仅被骗了钱财,反而家宅不宁,生出许多事端。”
流火笑笑道:“周公子这样说,是否认为在下也是江湖骗子?”
周猛冷笑道:“你既然知道我姓周,想必是有备而来,既然如此,我倒想请你占上
一课。”
流火笑道:“不知周公子想让在下占些什么?”
周猛道:“便占我今晨吃了什么。”说罢,拿起桌上的龟壳,随手一掷。
数片龟壳散落有致,流火只瞟了一眼,便道:“非日非月,非方则圆。非水所生,
无慧不辩。”
周猛道:“是什么?”
流火道:“这样东西,应该是圆的,并非是江南稻米所制,是菽麦之类的食物。”
周猛今晨吃的正是菽饼,他本性豪侠,虽然痛恨江湖骗子,但既然被猜中了,却也
不愿抵赖。他哈哈一笑道:“算你说对了,但这也许是碰巧,我要再算一下家宅。”
他拿起龟壳,复又一掷。
流火看了一眼龟壳,笑道:“恭喜周公子了。”
周猛奇道:“喜从何来。”
流火笑道:“如果我没看错,周公子家里应该有两位夫人,而夫人之间只怕稍有嫌
隙。”
周猛脸色略有些尴尬,他家中果如流火之言,是有两位夫人,而两位夫人在家里明
争暗斗,为了争宠用了许多心机,经常让他无可奈何。但他又颇要面子,无论两位夫人
在家里如何斗法,在外人面前,却要做出极为和睦的样子,乡里也无人知道两位夫人其
实是不睦的。
他有些怒羞成怒,道:“你莫要胡说,我两位夫人贤良淑德,克尽妇道,哪里会有
什么嫌隙?”
流火微微一笑:“我所说的是否真实,公子心里有数。”
周猛道:“既然你说我夫人之间不能和睦相处,又为何要恭喜我?”
流火道:“我恭喜公子,是因为大夫人已经身怀有孕,周公子后续有人,当然是大
大的喜事。”
周猛一怔,大夫人有喜了吗?他虽然半信半疑,但仍然丢下几枚青钱,道:“我这
便着人查看,若是真地有喜,再来谢你,若是无喜,我便砸了你的摊子。”
流火笑笑不语,忽见一个青衣小寰远远地跑过来,一路跑一路叫:“少爷大喜了,
少爷大喜了。”
周猛道:“喜从何来?”
那青衣小寰道:“刚才大夫人说身体不适,着我请了大夫到家里来看过了,大夫说
大夫人有喜了。”
周猛大喜,道:“真有此事。”
青衣小寰连连点头,“大夫说千真万确,大夫人有喜了。”
流火笑道:“周公子现在相信我了?”
周猛喜道:“太好了,太好了。”
他已经年愈三十还未有子肆,此时听闻大夫人身怀有孕,真是喜从衷来。他用力拍
拍流火的肩膀道:“你果然是神课,果然是神课。”
流火拱手道:“稍窥天机而已,不敢妄称神课。”
两人正说话间,忽见城东门外,一片黑气,慢慢地升了起来。流火望见那片黑气,
脸色就是一沉,道:“有妖气。”
那黑气直冲上天,升起的地方,应该是城外的大湖。
忽又见一名少年,全身湿透,跌跌撞撞地跑过来,亦是一路跑一路叫:“周少爷,
不得了了,不得了了。”
周猛脸色不变,道:“又出了什么事?”
那少年跑到周猛的面前,一下子坐倒在地,喘了几口气才道:“湖边有妖怪,刚才
差点把我拖到水里去。”
周猛皱眉道:“自从祖父较虎除蛟以后,阳羡就一向太平,如何会有妖怪。”
那少年道:“真地是妖怪,我本来想早起打鱼,才到湖边,就见着一个妖怪,也不
知是什么东西,忽然从水里跳了出来,象鱼不是鱼,象龙不是龙,头大得就象是牛头一
样,一口咬住我的衣服,就要把我拖到水里去。我是拼了命,把衣服扯破了,才逃出来
。”
周猛看他衣服,果然衣袖已经撕破。
众乡人面面相觑,脸上皆生出恐惧之意。
周猛现已对流火甚是心服,拱手道:“先生刚才说有妖气,莫非就是指这个妖怪?”
流火点头道:“刚才见黑气冲天,只怕是湖妖做祟。”
周猛双眉一震,道:“好!就让我看看是什么妖怪。”
他大声喝道:“回府命人将我的宝剑拿来。”
那青衣小寰连忙称是,转过身,三步并两步向着周宅奔去。而众人则跟随着周猛一
起向着东城而去。
不一会儿,便到了东城之外的大湖边上,只见湖内黑气冲天,一个巨大的鱼怪立于
湖中,左顾右盼,头果然大如牛头,一双眼睛烁烁生辉。
周猛皱眉道:“先生可知这妖怪来历。”
流火道:“听说周家先祖曾斩此湖中蛟龙,后来蛟龙心悦诚服化为湛庐宝剑常伴周
王左右。这鱼应该是当年沾了蛟龙之气,一直隐于此处修炼,终于成精,只怕不易对付
。”
周猛朗声笑道:“虽然周猛武功无法望及先祖项背,但这鱼精也非是蛟龙,今日我
便效法祖父,斩此鱼精,为民除害。”
他这话说得自己都觉得豪气干云,乡人们也纷纷喝彩。
流火微微一笑,他知这种世家子弟,生平最大的憾事便是无法证明自己。自出生起
,便不得不背负着先祖的声名过活,虽然人生比别人容易很多,但也同样一直面对着一
事无成的压力。因而,对于他们来说,如何能够证明自己对得起祖先的名声,便是一生
中一直在思索的问题。
此时,数名家仆已经将周猛的剑捧了过来。
他所用的剑,甚是巨大,比平常的剑更加长出三分,也更加宽阔,如同刀一般。
两名家仆抬着那把剑,想必这剑也一定十分沉重。
周猛接剑在手,大喝一声,便向着湖中鱼妖斩去。
他这一剑斩出,颇有风云色变之势,向着湖中鱼妖斩落。
那湖中的鱼妖却非等闲之辈,伸出长尾,向着周猛的剑脊上拍去。只听得“叭”地
一声,周猛手中的剑居然一折为二。
周猛大惊,连忙后退。
众乡人也失声惊呼,在他们的眼中,周猛的武功高深莫测,想不到只一招便被鱼妖
打断了剑。
众乡人面面相觑,忽然一声呼喝,掉头向着城内奔逃。
鱼妖在水中磔磔怪笑,似乎是在讥笑周猛无能。
流火一拉周猛道:“鱼妖厉害,我们先退回去再想对策。”
周猛无奈,只得跟着流火回到城中。
两人回到周宅,周猛道:“鱼妖如此厉害,该如何对付呢?”
流火笑道:“其实周兄家传渊博,要想对付此鱼妖,也并非不无可能。”
周猛忙道:“先生有什么妙策?”
流火道:“这鱼妖本是因蛟龙之灵力而生,在湖中久了,才得以成精。若是能够用
蛟龙所化之剑来斩此鱼妖,必然如同探囊取物,轻易便可除去妖祟。”
周猛皱眉道:“只是湛庐剑一直供奉于先祖的神像之前,不可轻易离开。”
流火道:“我一直听闻周王为人侠义,一生所为,无愧天地。湛庐虽然是宝剑,也
是仰慕周王的仁德,才愿意长侍周王左右。周公子既然是周王的后人,自然应该学习周
王仁义为怀的精神。如今妖祟当道,如不能斩去,便会祸害乡里。我相信周王一定会体
恤公子这片拳拳之情,英灵有知,只会嘉勉,绝不会怪罪公子擅专之罪。”
周猛拍案道:“先生所说的极是。我祖父为了国家,战死沙场,义无反顾。而我一
直碌碌无为,如果能为乡里除害,也算不负祖父的威名。”
他高声道:“来人,立刻随我前去周王庙。”
流火本来以为他还需要一些时间考虑,想不到他一下子便有所决断。这周猛如此豪
侠,连他也不由心生敬佩。
周猛便带了一行人到达周王庙,在周处像前默祷良久,取下神剑,率众向着城外行
去。
流火混杂其中,神剑一离周王庙,他便可以抢夺,但他却也不忍就这样将宝剑夺去
,使周猛知道这原来全不过是个骗局,而他也根本就不需为乡里斩妖除怪。
全城的人都随着周猛到了湖畔。
周猛手执神剑,大喝一声:“妖怪,这一次,我一定要斩妖除魔。”
他右手抓住剑柄,“噌”地一声,神剑便被他抽出了剑鞘。
森冷的剑气,潮水般向着四面八方涌出来。周猛的头发都被剑气激扬地飞起,剑气
如碧,映着他的脸,也变成了碧绿的颜色。
他大喝一声,身子跃起,向着湖中鱼妖全力斩去。
这一斩自然又与刚才不同,湖水被他这一辟,便分开一条水道,他一斩之下,剑便
刺中了那鱼妖的身体。
周猛大喜,想要将剑拔回来。但那剑刺入鱼妖体内甚多,他一使力之下,居然没有
抽出。
那鱼妖惨呼一声,长尾一甩,便倒入大湖之中。它的身体很是巨大,拖着周猛也向
着湖中落去,周猛却不愿放开手中宝剑,被鱼妖带着,眼见便要落入水中。
流火连忙飞身跃起,拉住周猛道:“放剑吧!”
周猛脸上全是不舍之色。
流火道:“你已经斩却鱼妖,就算是失去宝剑,也无愧祖先了。而且剑入湖中,还
可以慢慢寻找。”
周猛无奈,只得松开手中剑,那鱼妖带着剑落入湖中,一转眼便不见了。
众乡人一起鼓掌,交口称赞。周猛虽然失了宝剑,但听着众乡人的溢美之词,自然
也觉得脸上有光。他只是一个凡人,爱惜宝剑只因那是先祖的遗物,如何知道宝剑的奇
异之处。
周猛便安排了水中渔民入湖寻找宝剑,然而众人寻了许久,终究还是不能找到宝剑
的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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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时分,流火总算离开了周宅。
周猛心情极佳,请了许多乡绅到宅中,他即斩了鱼妖,证明自己不负先祖之名,大
夫人又怀有身孕,可以说是双喜临门。
流火被他拉着,喝了许多酒,直到周猛终于醉倒,才得以脱身。
夜色甚是温柔,月亮似将圆了,明晃晃地挂在天空。
流火抬起头,望见月光,已经是是第七日了,不能再有所耽搁了。
他忽然闻到空气之中一丝淡淡的鲜血气味。
他有一半是狼族,嗅觉灵敏如狼。那气味虽然淡,却也逃不过他的追踪。
血腥气是从湖的下流飘上来的,那应该是破邪逸去的方向。莫非他出了什么意外?
流火立刻向着湖的下流奔去。
虽然是奔跑,但他的身形却轻飘飘地如同在风中飞行一般。
那湖水一直向着下游而去,水势渐大,便到了震泽之中。
震泽是东南的大湖,湖中有山,山中隐隐显出一丝奇异的光华。
流火站在湖畔,血腥气是从湖中山上传来的,靠近这里,便发现血腥气特别浓烈,
应该是许多生灵被杀死了吧!
忽见一只大鸟惊惶失措地飞了过来,流火伸出手,抓住大鸟,问道:“发生了什么
事?”
他一眼便看出大鸟已经成精,才会问它这个问题。
大鸟道:“是夜叉族的少主,他象疯了一样,杀了许多山中和湖中的精灵了。”
流火皱眉道:“为何会如此。”
大鸟道:“他拿着一把很可怕的剑,剑光凶恶得如同修罗恶鬼。太可怕了,请你放
我走吧!我再也不想看见那么可怕的剑光。”
流火松开手,那鸟一得自由,立刻拍着翅膀,向着远方飞去。
破邪,虽然他为了得到长生而变成了神怪,如同紫羽一般,但他的本性应该不是如
此嗜杀之人。
他飞掠而起,向着湖心山而去。
只见山中树木都如同被火烧过一样,变成了干枯的焦木,然而此地显然未发生过火
灾,只怕是剑气的威力,将树木的生命都夺去了。
破邪持剑立在山中,身前是许多精灵的尸首,他的嘴角亦是鲜血淋漓,但那必然不
是他吐出来的鲜血,只怕是他吞下的精灵所留下的血迹。
此时他的手中仍然提着一只小小的兔子,那兔子全身瑟瑟发抖,不停地哀求,然而
破邪却怪笑一声,手中剑光一闪,兔子便被从中辟开。破邪取出兔子小小的内丹,纳入
口中,脸上的神情,似乎那是极为美味的东西。
流火皱起了眉头,难道破邪便是靠着妖怪的内丹维持着长生不老的生命吗?
破邪似也感觉到他的到来,抬起头望向流火。
流火看见他一双赤红的眼睛,那双眼睛完全失去了常性,眼中只有仇恨与嗜杀的凶
光。
破邪怪笑道:“你来了,我等你很久了。”
流火沉声道:“破邪,你在干什么?”
破邪磔磔地笑:“我在除妖,夜叉族的使命便是斩妖除魔,这世间所有的妖怪都应
该死,这是做为夜叉少主天生的使命。”
流火道:“可是你杀的只不过是一些山间的精灵,以他们的灵力根本不足以为祸人
间。”
破邪怪笑道:“不管是不是能为祸人间,只要是妖精就得死,你也得死,你也是妖
精。”
流火心念电转,看破邪的神情,显然是被什么控制了理性,日间见他时,明明还是
一切如常,是什么原因使他一下子变得如此疯狂。
流火望向破邪手中的剑,剑上光芒如同有灵一般,带着一丝邪气,不停地流转,从
破邪持剑的手一直向着他的体内渗去。
流火心里一动,难道说是破邪被剑控制了。
忽见空中紫光闪动,紫羽从天而降。
流火道:“你怎么来了?”
紫羽道:“无双不放心,让我来告诉你,这剑通了灵,如果不能控制剑,反而会被
剑控制。”
流火道:“我已经猜到了。”
破邪怪笑道:“又来了一个妖怪,太好了,我就杀了你们两个妖怪。”
紫羽道:“看样子,他好象已经被剑控制了。”
只听破邪怪笑一声道:“妖怪,把你们的内丹给我吧!”
挥起手中的宝剑,向着两人砍来。他此时神志失常,这一剑全无招式可言,身上破
淀百出。然而宝剑毕竟是宝剑,虽然他全无招式,但剑气却排山倒海地向着流火和紫羽
逼来。
流火立刻将紫羽推到一旁,行动如风,便似被剑风送着一般,飘了出去。
破邪紧追不舍,仍然一剑向着流火刺去。
流火便再退,只见破邪的剑尖与流火的胸口似乎只差了咫尺,然而无论破邪如何努
力,就是无法将剑送入流火的胸口。
两人一个退一个刺,瞬息之间便已经在岛上绕了一个大圈子。
紫羽手心里捏了一把冷汗,她知道虽然流火看起来似乎没用一丝力气,但其实他是
处于极端凶险的情况之下,只要他脚下稍有错失,便会被破邪一剑刺中。
她高喝一声,“破邪,你看这里!”一掌向着破邪背后击去。
她本是想引开破邪的注意力,但破邪听见她的呼声,转过头看了她一眼,忽然舍了
流火,一剑向着她刺来。
虽然剑还未至,剑气却已经逼得她艰于呼吸,如今真地面对着这把剑,她才知道这
把剑原来是如此可怕。
她也想象流火一般疾退,然而剑气却逼得她行动变得异常迟缓,那一剑已经刺到她
的胸口。
她心里大惊,双掌合什,紫色的结界便从掌中溢了出来,想要挡住破邪的剑。
但那剑却如此犀利,气流“叭”的一声轻响,结界已经被剑刺破了。
紫羽心道,难道就要死在剑下吗?
忽见眼前白影一闪,流火一掌击在她的身上,她被这掌击中,身子便飞了出去,而
此时破邪的剑也刺入了流火的胁下。
流火咬了咬牙,右手轻挥,此时剑在他的身体之内,破邪一手持剑,便无从闪避。
流火的手一挥之下,击中破邪的前额。
这一掌击得极重,将破邪一直击得飞了出去,落在地上,昏迷不醒。
流火反手握住胁下的宝剑,将宝剑从自己的身体里抽了出来。他身受重伤,鲜血泉
涌而出,几乎昏死过去。
而手中的剑上则有一股诡异的灵力试图从他的手心透入他的身体。
他连忙盘膝坐下,默运灵力与那股力量相抗。
紫羽忧心忡忡地站在他的对面,她知道此时不能打扰他运功,却又怕他受伤过重。
幸而流火胁下的伤口很快便止住了血流,然而他仍然面色凝重,持剑的手也微微颤抖。
风声越来越大了。
迦楼罗与夜叉一样,都是风之精灵。
紫羽抬起头,见到风向着四面八方流窜。风本应该向着同一个方向,然而现在的风
却是四处流走,不辩方向,是因为流火仍然无法控制剑的原因吗?
她看见流火脸色虽然苍白,但却镇定自若,她想,无论是什么事情,都不会难倒流
火吧?这使她无由地升出了一些信心。
时间慢慢地过去了,东方开始泛白,流火仍然盘膝坐着。他的脸色更加苍白,如果
他未曾受伤,当然还可以慢慢地化解剑上的戾气,但他却受了重伤,如果一直这样下去
,必然会伤重不支。
紫羽心里忧虑,却又无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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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是第八天了,流火还没有回来。
无双坐在阶下,双手支颐,怔怔地看着刚刚升起的初阳。
夜里已经下了重霜,现在时间还早,清晨的寒意还未消去。
不知为何,这一天夜里,她无法入睡,总是牵挂着流火。辗转反侧了半夜,还是决
定不睡,便坐在阶下看着天空出神。
星沉下后,心里的担忧一点也没有减少,流火他是否能够控制住那把剑呢?
虽然知道自己在这里担忧,也是于事无补,但她仍然双手合什,默默祝祷,天上的
神佛,若是你们真地有心,就请不要再难为流火。百年前的一切,无论谁对谁错,那已
经是尘封的历史,璎珞已死,不要再让活着的人承受那没完没了的悲惨命运吧!
如果我真地是璎珞转世,如果这一切真地还没有结束,那么我宁愿继续承担。虽然
我并不知道百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我愿以我的生命来补偿过错,无论是璎珞
的过错或者是流火的。
黎明前的最后一颗流星划过,天上的诸神,你们是否听到我的愿望?
无双拿起腰衅系着的囚牛笳,想到那第五首诗。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这诗她早就知道,是一个女子向男子表达自己的心意的。就算是高山变成了平地,
长江的水枯竭了。寒冬打雷,六月飞雪,天地合而为一,我也不会与你分离。
她心里凄然,不由便吹起这首曲子。
她聚精会神地吹,整个心神都已经溶入了乐曲之中。她全未注意到,也许是她太专
心了,笳上居然隐隐地泛起了银光。
流火心里一振,他似听到了无双的笳声。
这笳声竟使他生出了无穷的力量。
他持剑的手不再颤抖,剑上的灵力似也知道自己已经斗败了,慢慢地退回到剑内。
流火站起身,无双的笳声若有若无,游丝般飘浮在空气中,慢慢地消失不见了。
但没关系,剑已经被他驯服。
紫羽喜道:“收服了这把剑吗?”
流火微微一笑:“真正的强者,又怎么会被剑控制?”
紫羽默然,这话与无双的话不谋而合,难道真地只有他们二人才是心意相通的吗?
流火望向破邪,他仍然昏迷不醒,他便有些踌躇起来。
紫羽似已经看出了他的顾虑,道:“已经第八天了,你快回去吧!如果你不放心破
邪,我留在这里照顾他。”
流火道:“你要小心,我怕他醒来后会伤你。”
紫羽微微一笑:“我到底曾是迦楼罗族的公主,他神志恢复后,想必也不会伤我。
你快回去吧!无双在等你呢!”
流火点头,“好,你万事小心。”
他手持宝剑,向着北方奔去。
紫羽看着他的背影逐渐消失于烟水间,泪水终于慢慢地滚出眼眶,百年来,她从未
哭泣,最可怕的孤独她都忍耐着,只为了等待苏醒后的流火。
然而过了一百年时间,一切都未改变。那二个人,就算他们远在天涯,亦可以感觉
到对方。在他们的世界中,她根本就是多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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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完全亮了。
寺外传来士兵的喊杀声。
阿丝黛急匆匆地奔进寺院,她看见无双若有所思地执着囚牛笳,似已飘然物外。
她推了推无双道:“慕容奇的军队打过来了。”
无双才猛然从冥想中苏醒过来,听见夹杂在木鱼声中的厮杀声。
“侍中被皇上软禁在宫中,他让我问你,应该如何是好。”
无双道:“请侍中大人对皇上说,派兰提出战。”
阿丝黛道:“兰提手握重兵,如果真地出战,慕容奇是否能够抵抗?”
无双微微一笑,“兰提不会真地拼命的,你只管这样做就是了。”
阿丝黛依言回返宫中。
无双独自走出伽蓝寺,向着城内张望。这寺便在城外必经之路,若是有人从城中出
来,必然要先经过此处。过不多久,果见兰提带着一队士兵,从城内奔了出来。
他见到无双,只在马上挥了挥马鞭,便要打马奔过去。
无双却叫住他道:“大王爷,我有几句话说。”
兰提皱眉道:“我现在有军务,没有时间闲聊。”
无双笑道:“大王爷是不是前去阻拦慕容奇的军队。”
兰提沉下脸,“这是军国大事,你小小女子不要多言。”
无双笑道:“大王爷身为国家肱股大臣,遇到反叛这样的事情,自然是义不容辞。
可是朝中有那么多的武将,为何皇上偏偏就要派大王爷出战呢?”
这也正是兰提心中所想,不意竟被一个小小女子随口说了出来。
他道:“你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无双笑道:“兰家与慕容家本就是世代相交,我听说慕容奇也是大王爷的外孙。大
王爷此去,岂非是同室操戈?”
兰提道:“虽然奇儿是我外孙,但他母亲死去已久,他又不服管教,居然敢起兵造
反,我如何能够容得他。”
无双笑道:“那是自然,如今燕国已经是兰家的天下,慕容家不过只是兰家的臣下
罢了。只是,有一件事情,不知大王爷想过没有。”
兰提道:“什么事情?”
无双道:“当今的皇上,也不过是大王爷的弟弟,这江山,”她故意顿了一下,转
移话题:“大王爷手握重兵,难道就不怕皇上有所猜忌吗?”
兰提连忙下了马,走到无双面前,此时两人的说话声,已无人能够听见。“姑娘所
说极是,不知姑娘有什么妙策?”
无双道:“皇上故意派大王爷出战,与慕容奇自相残杀,无非就是想削弱大王爷的
兵力。大王爷能够杀死慕容奇,当然很好,皇上便可不费一兵一卒,消灭了叛乱。而大
王爷你却能得到什么呢?燕国仍然是皇上的燕国,大王爷只落的个残杀外孙的恶名。”
兰提皱眉道:“那我该如何是好?”
无双道:“皇上既然下了命令,大王爷也不可以违抗,不如便假意应战,一战即退
,虽然败了,但王爷并非没有去打,只是打不过。皇上虽然动怒,却也无法怪罪王爷。
王爷正好还可以保存实力。”
这“保存实力”数字最得兰提之心。他早便暗藏机心,依仗着自己是兰汗的哥哥,
对于兰汗的帝位早有觊觎之心。
他道:“多谢提醒,就此别过。”
无双微微含笑,施了一礼。
兰提便上了马,带着人马离开。
此时阿丝黛亦走了过来:“你刚才和兰提说了些什么。”
无双笑道:“随便闲聊了几句,你现在进皇宫,对侍中大人说,让他务必要在皇上
面前进谗言,说慕容奇是兰提的外孙,两人根本就是勾结。而兰提也一定不会真地和慕
容奇交锋,必然会佯败。到时兰提便会汇合慕容奇的兵力,一起谋反。”
阿丝黛道:“虽然是好计,但皇上是否会相信?”
无双笑道:“兰汗不仅会相信,还会杀了兰提,兰提一死,我相信兰难必然也会反
。到时候,就是侍中大人的大好时机。”
流火仍然感觉到胁下的疼痛,他虽然用灵力止住了自己流血,但与湛庐剑无形的搏
斗却使他几乎精疲力竭。
他看见无双站在伽蓝寺门前的身影。
尘嚣因逃难百姓的脚步而升起,扶老携幼的人们,惶惶如丧家之犬,不辩方向的奔
走。
无双便隐于这升腾的尘嚣之后,如同偶然贬落人间的仙子。
流火的心不由地凄楚起来,不祥的感觉悄然而至,此时的无双与百年前的璎珞如出
一辙。美丽的事物都必然是短暂的,无双的命运是否也如同璎珞一般?
他不由地停下脚步,只觉得也许自己离她远一些,对于她来说,反而是一种幸运。
无双也已经看见了他,他身上的白衣几乎被鲜血染红。她知道他必然受了重伤,但
她也相信,他一定可以携着那把剑回来。
相信一个人,是可以将性命相托的。
她不顾寺前奔逃的人们,向着流火奔去。
躲过了一辆劣马拉着的木车,几个仓惶奔走的难民,总算到了流火身前。却见流火
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眼中俱是犹豫不决的神色。
她虽然不知他在想些什么,但也知道越是男人,有时反而更加脆弱。
她忍不住握住他没有持剑的手,“你终于回来了。”
流火轻轻一震,无双的手温暖而柔软,与璎珞的手有些相似,却又不同。璎珞的体
温很低,无论何时,握着她的手,都是冷冰冰的。而无双的手却是如此温暖,似乎可以
一直暖到心底。
这暖意使他的心情略微好起来一些,他道:“跑出来干什么?是不是又是你惹得兵
连祸结,民不撩生?”
无双眨眨眼:“我承认这次是我不好,但就算我什么也不做,这场仗迟早是要打的
。其实这天下战乱已久,总要想个法子,归为一统才是上上之策。”
流火道:“你总是四处惹事,天下能够一统才怪呢!”
无双笑道:“你是不是太夸张了?我只是一个小女子,怎么可以左右天下时势?”
流火也不由笑道:“象你这般的小女子,只要一个便会天下大乱了。”
无双却肃容道:“总有一日,我要想办法令天下一统,结束这没完没了的争战。”
流火笑笑:“那就请你父皇立你做太子,你便可以消灭北方各国,统一天下。”
无双笑道:“你莫以为我有什么私心,只要天下一统便可,也未必就要由姚秦来统
一。我只是觉得乱世太久了,天下苍生也颠沛流离太久了。虽然说祸福前定,但我佛慈
悲,为了黎明苍生着想,还是少些战乱的好。”
流火笑道:“我只是一个妖怪,不懂你说的大道理。现在告诉我,第五首诗你想出
来了吗?”
无双摇了摇头:“完全没有头绪。”
流火皱眉:“你可知今天已经是第八天了。”
无双笑道:“我当然知道。”
流火道:“你只有二天的时间,闲事不要再管,仔细参详那首诗。”
无双叹道:“我已经不停地在想了,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首诗太熟悉了,一点也想
不出其中有什么奥秘。”
两人相携进了伽蓝寺。
无双道:“这诗在江南江北都广为传唱,就算是一个市井村妇也可以唱出来,象这
样著名的一首诗,若说有什么玄机,还能不被人破解,必然是因为这样东西,很少有人
知道的原因。”
流火道:“不错,就象是第一件宝物,佛母圣衣,知道的人也很少。我如果不是偶
然遇到过刘家前祖,也不会知道世间居然有这样一件宝物。”
无双道:“可是那个老僧却知道。”
流火道:“你这几日可看见过那个老僧?”
无双道:“无论怎么看,他都只象是一个普通僧人,每日准时做早晚课,有空的时
候就打扫院子,把院子扫得一尘不染。我也曾经悄悄留意过他,可是看不出一丝破绽。”
流火道:“我怎么都不能相信他只是一个平凡僧人,只怕他是深藏不露罢了。”
无双微微一笑:“若是他有所图谋,总有按捺不住的一天,不如以不变应万变。”
流火道:“但只剩下二日时间,该如何找到第五首诗中的宝物呢?”
无双笑道:“也并非全无线索。”
流火精神一震,“有什么线索?”
无双道:“我一直在想,颜清为何会甘心为兰汗做事。她本来极恨我,”她顿了一
下,不怀好意地看了流火一眼,笑道:“其实我与她本无关联,也不知她为何那么恨我
。”
流火转过头不去理她,他自然知道无双言下之意。
无双道:“因此她应该不会主动来救我。但她却忽然跑了来,还告诉你玉蟾的事情
,这只有一种可能,便是她急于找到玉蟾,现在正好借这个机会,由你帮她找到玉蟾的
下落。”
流火点点头,这一层他自然也想到了。
无双续道:“而照她话中所说,玉蟾是一个精通医术的人,我猜想,颜清有什么亲
人生了病或者中了毒,只有玉蟾可以救那个人,所以颜清才会急着找玉蟾。”
流火道:“而兰家是蓬蒙的后人,应该不单纯只是知道玉蟾的故事那么简单。”
无双道:“正是如此,如果兰家只不过是知道玉蟾的故事,颜清根本就无须听从兰
汗的差遣,除非是,”
流火道:“难道你怀疑第五样神器就在兰汗的手中?”
无双道:“第五样神器应该是最关健的一样,很可能会落在蓬蒙之手,因为他是后
羿的徒弟,根据传说,他曾经暗恋嫦娥,又想得到天下第一的名声,才会杀死后羿。虽
然我们知道真实的情况也许与传说有所出入,但他也必然是一个重要的人物。”
两人窃窃私语,一个人影悄悄地靠近,飞掠上他们身后的一棵大树。
他的身法极轻盈,树枝纹风不动,他俯身于树上,窥探着两人。
但他却全未注意到,流火手中的剑光雪亮,已经映出了他的身影。
无双目光微转,便见到流火剑上映出的人。她也不说破,忽然道:“你有没有想我
?”
流火一怔,转过头,见无双冲着他眨了眨眼睛,他立刻了然于胸,笑道:“自然想
你了。”
无双道:“既然那么想我,还等什么?我们进去吧!”
便拉着流火进了禅房,又故意将所有的门窗都关了起来。
无双低声道:“刚才树上有人。”
流火道:“我知道。”
无双道:“那人好象是跟着你回来的。”
流火点了点头。
无双道:“你知道还让他跟着你?”
流火笑笑,“因为他也是想找到玉蟾的人。”
无双道:“他是谁?”
流火道:“他姓冯名夷,是黄河水伯。”
无双便也了然于胸,曼声吟道:“帝降夷羿,革孽夏民。胡射夫河伯,而妻彼雒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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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丝黛再一次跑来传讯,已经是这一日的傍晚。
虽然不过是一天的时间,但局势却变化莫测。
兰提果然如同无双所言,根本未同慕容奇正面交锋,一战即走。而兰汗,也听从了
慕容盛的谗言,在兰提退兵之时,便命人将兰提斩了。
外面风云变幻,无双与流火静坐于禅室之中,点一炉香,相对饮茶而已。
无双似对于自己的生死全不在意,而流火也处之泰然。
如此安静的相对,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
喊杀声仍时时传入寺中,这是佛门清静地,虽然有些难民拥入,但军队却不敢骚扰
,也不知外面的战事到底如何了。
但谁也没有生出查探一下的心思,这五浊恶世之间,风起云涌,不过是红尘一梦罢
了。
阿丝黛急急地奔入禅房:“兰提已死,只怕皇上就要让兰难带兵出征了。”
无双好整为暇,喝了一口清茶,才站起身来,“我们去见兰秀吧!”
流火摇了摇头,还是要多管闲事,这些事又与你有何相干?他远远地跟在两人身后
,见无双的背影纤细,走起路来,纤腰款摆,甚是妩媚。
他也曾跟在璎珞的身后,璎珞亦是如此窈窕,只是却冷漠高洁如同远山冰雪,全不
似无双这般狡黠机变,又多管闲事。
两个女子,虽然是同一个灵魂,却又是如此地不同。
无双与阿丝黛进了兰秀的禅房,见兰秀神色亦有些慌张,而两名家奴正在帮助她整
理行装。
无双道:“兰小姐要回府了吗?”
兰秀神色凄然:“慕容奇造反,父亲派人来接我回府,听说大伯父已经被二伯父斩
了,为何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无双叹道:“皇上和小姐本是亲戚,小姐理应比无双更加了解皇上。”
兰秀道:“两位伯父平日确实有所不睦,但到底都是一家骨肉,二伯父居然会杀死
大伯父。”
她掩面哭泣,一时哽咽难语。
无双道:“只怕皇上未必就会善罢甘休。”
兰秀道:“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无双道:“听说兰小姐的父亲一向与已死的大王爷交好,而大王爷之所以被杀,无
非是因为不敌慕容奇的缘故。现在皇上又派兰小姐的父亲去征讨慕容奇,若是不能战胜
,只怕皇上也不会放过三王爷。”
兰秀神色惊慌:“那该如何是好?”她虽然饱读诗书,到底只是深闺中的小姐,根
本对于政事全不知晓,如今被无双一说,只觉得自己的父亲也会立刻丧命一般。
无双道:“就算是三王爷侥幸得胜,只怕皇上也会对三王爷有所猜忌。”
兰秀皱眉道:“父亲对二伯父一向忠心耿耿。”
无双故意道:“小姐是饱读之士,可听过春秋时齐桓公杀死了自己的亲哥哥公子纠
,秦朝的公子胡亥杀死公子扶苏,历朝历代之中,为了争夺帝位,兄弟相残之事,不胜
枚举。前车可鉴,小姐难道真地不为三王爷担心吗?”
兰秀道:“可是父亲根本无心帝位。”
无双道:“小姐知道三王爷无心帝位,但小姐就能保证皇上也知道吗?皇上连自己
的亲哥哥都杀了,在他的心中,已经没有什么人是能够相信的了,就算现在不杀三王爷
,也必然对三王爷诸多猜忌,只怕三王爷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兰秀被她说的方寸大乱,问道:“那该如何是好?”
无双道:“不如小姐回府去劝说三王爷趁出兵之际,带着自己麾下的兵马离开京城
,退守龙城。龙城本就是兰家故地,而且离京师又远,皇上便无法奈何三王爷了。”
兰秀道:“这虽然大妙,可是父亲是否肯听我的话?”
无双道:“三王爷此时也一定心生危惧,而且又最疼小姐,就算三王爷一时不愿听
从,我相信小姐也一定有办法说服王爷。”
兰秀道:“你说的不错,父亲真地最疼我了,若是我寻死觅活,他必然会依从我。”
她主意已定,全不知这只是无双之计,反而万分感谢,“幸好有你提醒,要不然父
亲必然会凶多吉少。”
她行装整理已毕,随着家奴匆匆离去。
阿丝黛道:“兰难也反了,兰汗就剩下孤家寡人了。”
无双微微一笑:“你的侍中大人很快就可以重登帝位了。”
阿丝黛道:“我只是感念他曾经救过我,只等他一登上帝位,我立刻就会离开,重
回西域天山,静心修道,就算大道不成,也宁愿老死山中。”
无双笑道:“那师傅呢?你真地忍心不再见他?”
阿丝黛无奈地笑笑,“见到又如何?他是圣僧,我是妖怪,难道他会对我动情吗?”
无双道:“不试试怎么知道?”
阿丝黛道:“我已经跟随他十年了,十年都不曾使他对我有一丝情意,就算再回到
他的身边,又会有什么改变?何况,你师傅是圣僧,你身为他的徒弟,难道不希望他道
心坚定,想让我去破坏他的修行吗?”
无双笑道:“众生即称有情,又怎可以真地绝情弃爱?你若是有本事破坏他的道行
,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阿丝黛苦笑,“收了你这种徒弟,你师傅可真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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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一夜,寺外的喧闹终于停止了。
天明时,阿丝黛带来消息,一切如同无双所料,兰难带着自己的兵马离开了京城。
兰汗虽然盛怒,却也无可奈何。
兰汗既然已经众叛亲离,要想杀他应该不再是难事。
这已经是第九天了,第五件神器还是下落不明,至迟到明天晚上,再找不到第五件
神器,无双所中的毒便又会发作。
而慕容奇的大军也已经逼近城外,周围很安静,安静得便如全无活物。
无双皱眉道:“为何会如此安静。”
阿丝黛也满面疑惑:“连鸟叫声都听不到。”
两人立刻走出伽蓝寺,只见慕容奇的大军已经在寺外,而城门方向,亦走出一支军
队来。
这支军队不过几十个人,但奇怪的是,他们人人身上都带着一种肃杀之气,这气势
是如此骇人,连动物见了也纷纷走避,所到之处,鸦鹊无声。
无双道:“这支军队为何如此奇怪?”
“因为那是颜清用幻术控制的军队,严格来说,他们已经不能算是人了,只能算是
工具。”
无双早已经习惯了流火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的身旁,问道:“这些人便是那些失踪
的人吗?”
流火点头,“慕容奇的士兵虽然多,但也未必就是这几十人的对手。”
无双道:“那该如何是好?”
流火道:“那就让慕容奇认输,以减少死伤。”
无双翻了翻眼睛:“这算什么办法?”
流火笑道:“你不是一向慈悲为怀吗?这才能减少杀戮。”
无双皮笑肉不笑地道:“那还不如直接让慕容奇投降。”
流火道:“好办法。”
阿丝黛苦笑道:“到了现在这个时候,你们还在说笑,快点想个办法啊!”
此时城中出来的军队,一齐发出一声呼喊,便向着慕容奇的军队冲了过来。
慕容奇所带的军队,至少有几万人,见对方只有几十人,根本不放在眼中,甚至有
人还笑道:“这么几个人就想和我们打吗?他们不要命了?”
那几十人甚为强悍,手中挥舞长刀,向着慕容家的军队冲杀。慕容军当然不会后退
,两军立刻陷入混战。
那几十个人,可以说是以一敌百,然而怪的是,虽然被敌人砍伤,却仍然奋勇向前
。有些明明已经被砍倒,立刻又爬了起来,继续再战。
而慕容军却是正常的人类,受了伤,便倒地不起。
慕容军这才发现对方虽然只是几十个人,却极难对付,而己方的士兵受伤的受伤,
倒地的倒地,战斗力已经大不如前。
许多慕容军开始暗暗胆寒,心道这些人到底是不是人?这样打法还不死?
阿丝黛急道:“该如何是好?”
无双指了指城头:“你看那里。”
阿丝黛顺着无双的手指望上去,见颜清手持狻猊镜站在城头,镜光闪耀,城下那几
十个人便野兽一般地战斗,即便是遍体鳞伤,也绝不退缩。
“是她搞的鬼?”
无双道:“如果我猜得不错,只要打倒颜清,这几十个人也会倒下。”
阿丝黛道:“可是她幻术如此厉害,只怕我不是她的对手。”她不由地眼望流火。
无双道:“你别指望流火,他刚受了重伤,想必现在没有灵力,也不会是她的对手
。”
阿丝黛道:“那该如何是好?”
无双并不回答,忽然仰天叹息道:“若是拿不到第五件神器,就无法找到玉蟾。”
阿丝黛一怔,心道,你现在倒想起这件事了。
流火已经知道无双的用意,微笑不语,心道,这天下的人和神只怕都被你用过了。
无双又道:“这第五件神器明明就近在眼前,要想拿到也并非难事,但如今两军交
战,如果慕容家不能胜出,还是无法拿到第五件神器。”
阿丝黛道:“你已经知道第五神器在哪里?”
无双道:“知道是知道,但颜清所控制的这支军队这么厉害,要怎么样才能对付得
了呢?”
她又叹道:“若是拿不到第五件神器,就找不到月中之城的入口,找不到入口,便
见不到玉蟾。”
阿丝黛不由皱起眉头,在这个时候,还罗里罗索地说这些干什么?
她心思才动,便见一个灰影从身后的伽蓝寺中飞了出来,从两军的上空飞过,落在
城楼之上。
阿丝黛惊道:“那是何人?”
无双悠然道:“那不是人,那是个神。”
阿丝黛道:“为何会有神?”
无双笑道:“因为他和我们的目的一样,是找到玉蟾。”
那人便是黄河水伯冯夷。
他落到颜清面前,袍袖轻扬,颜清手中的银镜就被他夺了过来。
颜清大惊,叫道:“把狻猊镜还我。”
冯夷冷笑道:“若想要镜子,便跟我来。”
冯夷转身向着城内奔去,颜清立刻紧追不舍,跟着冯夷一起隐入城中。
她一消失,城外的几十个人便一起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了。
阿丝黛喜道:“太好了,如果颜清不走,慕容军只怕要败了。”
无双微微一笑:“你快进城吧!我想,至迟到今天晚上,侍中大人就可以重登帝位
了。”
阿丝黛点头道:“好,只要兰汗一死,我会立刻搜查皇宫,一定要找到第五样神器
。”
无双点头不语,她忽然觉得有人正在窥探她,她立刻回头,只见一角灰袍悄然隐入
门后。是那个灰衣老僧吗?
他到底是何人?是否也如同冯夷一样,想要找到玉蟾?
她心里不由升起一丝担忧,玉蟾绝非善与之辈,又有许多人在旁伺窥,而流火的灵
力时有时无,不可信任,就算找到月中之城,是福是祸亦不可知。
忽觉流火握住了她的手,她抬过头,见流火一双黑漆漆的眼睛正望着自己。
那双眼睛不仅明亮,而且还带着勇敢和自信。这不由地感染了无双,根本就没什么
好担心的,只要尽自己的努力去做,就算失败,就算死去,自己也可以问心无愧。
她仰起头,勇气油然而生。
太阳已经高悬于头顶上方,发出万丈光芒。只要有太阳的地方,就会有希望。只要
生命未曾终止,就不应放弃努力。
她轻声道:“你相信奇迹吗?”
流火道:“相信,只要相信,奇迹就会出现。”
她用力点了点头,我相信奇迹,我亦相信流火,只要有他的地方,就会有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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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胡射夫河伯,而妻彼雒嫔
皇上传夜宴了。
手托金盘的宫娥太监忙忙碌碌地穿梭于皇宫内苑,虽然叛军已至城外,虽然人心惶
惶,虽然明日也许便会身首异处,但今日皇上还是皇上,奴才还是奴才,该尽的本份便
得尽好。
明日的事情明日再说罢!
兰汗第一次觉得如此无助,在他身边的只剩下他的儿子兰穆和妻子乙氏而已。
他忽然发现,他曾如此痛恨的大哥,被他斩杀之后,他便一下子变成了真正的孤家
寡人。
斩了一个兰提,吓走了所有的宗室,原来做人是这么难,就算做了皇帝,也不能为
所欲为。
若是他早知会有如此下场,他又如何会斩兰提呢?
可是他却仍然固执,仍然不能丢去脸面,虽然觉得自己错了,却绝不能表现出来。
所以晚宴还是要照常进行。
拿起酒樽,一饮而尽,平日如此美味的琼浆玉液,入了愁肠,也不过是又酸又涩罢
了。
三个相顾无言,宫娥太监们仍然如常服侍着主子,但谁又知道明日会有什么样的结
局?
越是愁苦,便越是容易醉人。
兰穆饮尽杯中酒,“父皇不必忧心,明日孩儿就亲自率军剿灭叛乱。”
兰汗欣然点头,既使是故做欣然,也要做出欣然的样子来。
兰穆又道:“相信只要儿臣出马,叛军定会望风披靡,一败涂地。”
兰汗道:“好皇儿,父皇相信你。”
忽见那天杀的慕容盛带着一队侍从走了过来,兰汗不由便怒从心头起,喝道:“你
这个慕容家的叛徒,你还敢来此?”
慕容盛微微一笑:“小婿是来向岳父请安的。”
亦是最后的关头了,两家的仇怨,也该做个了断了。
只是就算了断了仇恨,恩情又该如何?
他的目光不由落到兰穆身上,他两人自小便是好友,从哑哑学语开始,就经常被母
亲抱到一处。因为男孩生性顽劣,一见面便打架,被母亲们分开,又爬到一起,继续打
架。
长大一起,便一起读书识字,一言不合,辄会大打出手,打到鼻青脸肿,倒在地上
大笑,谁也拿他们无法。
后来多了个兰蕊,文文秀秀的女孩子,悄悄地跟在他们后面,看见他们打架总是难
过的哭泣,便为了不让兰蕊伤心的原因,两人开始和睦得多了。
总觉得让那样柔弱的兰蕊哭泣是一件很罪过的事情,就算让她的脸上多了一点愁容
,都是不可原谅的。
可是人总是要长大的,人心也总是会反复无常。
虽然他娶了兰蕊,以为生命只是按步就班地进行下去,将己会当太子,然后继承帝
位,到时兰蕊就可以做皇后了。
但忽然之间,兰汗杀了父亲,兰蕊摇身一变成了公主,他却一下子从皇子变成区区
的侍中大人,公主的附马而已。
这仇恨,又如何便能轻易了断?
死去的父亲,他最后的希望,也一定是重新夺回帝位吧!
对于他来说,人生忽然变得无可选择,就算不得不让兰蕊伤心,也只能走到这一步。
兰汗道:“现在我还是皇上,你不过是个侍中,你想要做些什么?”
慕容盛笑笑:“整个皇城都已经被我控制了,现在我想做什么都可以。”
兰汗怒喝:“来人啊!快来人啊!”
宫娥太监禁若寒蝉,侍卫们早已不知去向,慕容盛果然是心腹大患,他自小聪慧,
智勇双全,虽然早就知道不应该留他活在世上,但却偏偏让他活了这么久,又偏偏让他
得了势。
慕容盛似知道他在想什么,“你很后悔没有杀我?”
兰汗道:“不错,我为何一直没有杀你?”
慕容盛淡然一笑:“你做错了许多事,才会落到今天的下场,但最错的一件,就是
没有杀我。因为你的妇人之仁,这燕国本来已经被你所有,最终你还是失去了一切。”
兰汗脸色变了,失去了一切,连命也会失去。他相信慕容盛一定不会犯和他一样的
错误。
兰穆忽然道:“我父亲已经是一个老人,就算你留着他,还会有什么威胁?如果要
杀,你就杀我吧!请你念在多年相交这一点情义上,饶恕他一命。”
慕容盛没有转头,他不敢看兰穆,因为他将要说的话,是连他自己都觉得无颜面对
兰穆的。但他必须这样做,斩草不除根,也许将来的某一日,他便会变成今日的兰汗。
“你要死,你父亲要死,你母亲亦要死。兰家的人都要死,没有人能够活下去。”
兰穆淡然一笑:“我早就猜到你会这么说,你果然雄才伟略,绝不会被无谓的感情
所困扰。其实你才应该是真命天子,燕国有你的领导,才会真正强大,也许有朝一日可
以统一北方。但你杀光兰家的人,可想过兰蕊吗?她亦是兰家的人,你连她也要杀吗?”
慕容盛默然,蕊儿,我知道你会恨我,但我无从选择,我是一个君主,对于我来说
,国更重于家。
兰穆道:“求你放过兰蕊,她如此柔弱,又一心爱你,你不会连她也杀吧?”
慕容盛道:“我当然不会杀蕊儿,她是我的妻子,我怎么可能杀死我的妻子呢?”
兰穆惨笑:“希望你记得你说过的话,善待蕊儿,她只是兰家与慕容家斗争的一颗
棋子罢了。”
他抽出身边的佩刀,慕容盛的侍卫以为他要拼死一搏,连忙挡在慕容盛身前。兰穆
笑道:“不用怕,我只是不想侍中大人亲自动手。杀自己多年的好友,相信只要是一个
人,都会觉得内疚吧!”
他反转刀身,向着自己小腹刺去。
刀极快,一下子深切入他的腹中,他一张口,鲜血便流了出来,他道:“若是你还
有心,就放过我母亲吧!她只是一个女人。”
他一语说完,身子软软地倒在地上,却仍然不甘心地大睁着双眼,似乎死亦不瞑目。
慕容盛黯然长叹,挥了挥手,两名侍卫持刀向兰汗与乙氏逼去。乙氏虽然吓得瑟瑟
发抖,却只是安然坐着,轻声诵佛。
而兰汗却不甘心地跳起来,拉过身边的一个宫娥,用力推向那名侍卫,自己则转身
便跑。
慕容盛微微冷笑,你还想跑到哪里去?
他亦不急,带着几名侍卫跟在兰汗的身后。见兰汗慌慌张张,一路向着后宫奔去。
忽见人影一闪,颜清忽然出现,一把抓住兰汗道:“两心知在哪里?”
兰汗虽然惊惶失措,此时却如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立刻道:“你给我杀了
他,我便给你两心知。”
颜清抬起头,望向慕容盛。
慕容盛心里微惊,他知道颜清法术高强,自己身边的侍卫一定不是她的对手。
他道:“兰汗一直用两心知控制你,你还相信他吗?不如杀了他,亦可找到两心知
。”
兰汗也怕颜清会杀了自己,忙道:“两心知被我藏在一个很隐秘的地方,除了我再
也没人知道,你若杀了我,也再也找不到两心知的下落。我保证,只要你杀了慕容盛,
我立刻就给你两心知。”
颜清冷笑道:“好,我可以帮你杀死他,但若你再食言,我连你也不放过。”
她转过身,一掌向着慕容盛劈去。慕容盛大惊,连忙后退。
颜清身形如电,只一闪便晃过了侍卫的夹攻,仍然是一掌向着慕容盛的面门击去。
慕容盛虽然精通武术,但那只是人间的武学而已,面对半神的进攻,便全无用处。
他一味疾退,但再快也快不过半神。眼见颜清纤纤秀秀的玉手就要击中他的面门,
虽然这只手很美,但也很可怕,如果被击中,只怕立刻就会死去。
忽见一支箭飞了过来,颜清的攻势就被阻住了,不得不用手掸落那支箭。
原来是阿丝黛来了。
颜清冷笑道:“你居然敢坏我大事?”
阿丝黛道:“若是你还有狻猊镜在手,我自然惧你几分,但现在狻猊镜已经不在你
手上了,我还有什么好怕的?”
慕容盛见兰汗正想悄悄溜走,他忙道:“这里交给你,我去抓兰汗。”
他手一挥,几名侍卫如狼似虎地扑过去,将兰汗架了过来。慕容盛持剑在手,便要
一剑斩杀兰汗,忽听兰蕊凄厉的叫声传了过来:“夫君,请住手。”
他心里一凛,明明已经叫人将兰蕊软禁在府中,她如何又来了?
他不敢回头,仍然一剑向着兰汗刺去。
眼见剑便刺到兰汗的身上,一个纤细的身影忽然扑了上来,挡在兰汗的面前。
他连忙停剑,但那一剑刺得本来就极快,仍然刺中了兰蕊。
虽然这一剑刺得并不深,但他知兰蕊自幼体弱,只怕也无法承受。
他连忙抱住兰蕊,见她脸色苍白,不停地咳嗽,每咳一声,便吐出一口鲜血。他又
急又痛,忙叫道:“快传太医!”
兰蕊却抓住他的手道:“不必了,就算太医来了,也救不了我。”
慕容盛道:“不会的,你只是受了轻伤,一定会好的。”
兰蕊惨然一笑:“你无法面对杀父仇人,难道我就可以吗?就算你治好了我,让我
以后怎么再面对你?”
慕容盛心里凄苦,一时之间,只觉得父仇也许并非那么重要。他道:“你不要再说
话,我答应你不杀兰汗便是。”
兰蕊笑道:“你是我的夫君,最了解你的人便是我。你一直处心积虑,想要重夺帝
位,就算你现在不杀我父亲,将来也一定不会放过他。我宁愿现在死去,也不想看到那
一天。”她一说话,便吐出更多鲜血,但奇怪的是,精神却好得很。
慕容盛知她必然是回光返照,他握着她的手,只觉她的手甚是冰冷。
他终于忍不出流出眼泪,道:“你可会怪我?”
兰蕊微笑道:“我不怪你,只怪造化弄人,为何你我要是仇人?”
两人相对黯然,她道:“夫君,你好好保重,以后没有我,你就可以做你想做的事
情,再也不必有所羁绊了。”
兰蕊的手慢慢地垂了下去,她本是极柔弱的女子,到了死也只是逆来顺受的接受命
运的安排,从未曾想过凭自己的努力去改变周遭的一切。
慕容盛仰起头,让风吹干脸上的泪痕,他知兰蕊一语便道破他的心意,就算他现在
放过兰汗,也一定是食不甘味,寝不安枕。
他身边的侍卫都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脸色,他忽然站起身,从侍卫手中夺过一把刀
,大喝一声向着兰汗砍去。
兰汗惊叫:“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求求你看在蕊儿的面上,饶我一命。”
慕容盛露出一丝冷笑,他此时神色冷酷,似完全变了一个人一般,一刀便刺入兰汗
的心脏。
颜清大惊,连忙飞掠到兰汗的身边,“快告诉我,两心知在哪里?”
兰汗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我不会告诉你的,你们谁也别想得到两心知。”他一
语说罢,头一垂,便死了。
颜清慢慢松开手指,兰汗的尸体便滑落于地,两心知到底在哪里?还有谁知道呢?
她转过头,看见无双与流火站在不远之处,她便冷笑,“两心知就是第五件神器,
兰汗死了,他到死也没有告诉我两心知在哪里。”
无双默然。
颜清亦如同兰汗一样,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不过最着急的人应该是你吧!到明
天夜里再找不到两心知,你就会死。”
无双微微一笑:“祸福天定,要是上天注定我只有一天的命,那我也只好认命。”
颜清道:“你不怕死吗?”
无双道:“怕,怎么会不怕?”
颜清道:“那你还这么镇定。”
无双笑道:“你想让我做什么?大哭大闹?就算我大哭大闹也一样于事无补。还不
如把握这剩下的一天时间,再想一想办法,说不定可以在死前找到两心知。”
颜清道:“你到现在还不放弃希望?”
无双微笑道:“我永不会放弃希望,只要我活着,就一定会坚持下去。”
颜清默然,她终于有些明白流火为何会喜欢这个女子,无双虽然看起来弱不经风,
又罗索又多管闲事,但如此坚强的个性,面对生死亦是谈笑自若,真地没有几个人可以
办到。
但愈是如此,她便愈是觉得痛恨。好吧!你就努力去找吧!就算让你找到了,让你
见到玉蟾,你的下场一样会很悲惨,玉蟾最痛恨的便是两情相悦的人。
等你死了以后,流火就不会再喜欢你了。
她却未想过,就算无双真地死去,流火也未必就喜欢她。她如同一个任性的小女孩
一般,对于自己喜欢的东西,便一心想要得到,若是得不到,宁可将它毁去,也不想落
入别人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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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每个人都很忙碌,慕容盛忙于肃清异己,筹划登基事宜。阿丝黛便忙于整个后
宫的翻查,寻找两心知。
他们只知两心知这个名字,却并不知道那是一样什么样的东西。
然而整个后宫都无人听闻过这件东西。
燕国的皇宫并不算大,前后不过才六进的庭院,大小不过一百多间宫舍,还不及姚
秦的皇宫那般富丽堂皇。
然而在这一百多间宫舍中寻找一样全不知是什么形状的东西,却也如同是大海捞针。
整整一天的时间,所有的宫娥太监都在仔细地寻找,找出了许多宫人遗失的首饰及
宫廷斗争留下的证据,却依然没有两心知。
到了傍晚时分,几乎所有的人都失望了。
月亮升起时,无双再一次感觉到身体的寒意,血液的温度似乎正在下降,是因为天
气冷的原因,还是因为毒又要发作了?
这是一个月圆之夜,月亮清清冷冷地照着,冷眼旁观着世人的悲欢离合。
太阳再次升起的时候,就会死去了吗?
难道这便是我的命运?
她侧过头看看身边的流火,他仍然神色恬然,不见悲喜。她想,他在想些什么呢?
“我在想,如果命运真地这样安排,我也一样会陪着你。我曾经说过,会一直保护
你,无论到了什么地方,我都会陪在你的身边。”
她忍不住笑了,他竟然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她转头看了阿丝黛一眼。
阿丝黛叹了口气,挥手命宫人都退下,她亦退出御花园。
她们都认为她一定要死了,所以死前让她单独和流火在一起吧!
御花园中,便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她在石阶上坐下,“若是让父皇知道我客死他乡,他一定会很难过。”
他也在她身边坐下,揽她入怀,“也许我应该带你去见你父皇,但我却又很自私,
不想让别人打扰我们。”
她笑道:“不见也好,免得他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让我死也死不安乐。”
他便更紧地抱住她,她的身体很柔软,纤细单薄得如同一用力就会被揉成碎片。他
终于还是忍不住想起了璎珞,同样纤细柔软的璎珞,却如同世上最利的剑一样伤害着他。
“你在想璎珞?”无双问。
他道:“你能知道我在想什么?”
无双摇了摇头:“说不上来,只是忽然想到了璎珞。”
他道:“不错,我是想起了璎珞。”
无双道:“那么,你现在到底是当我是璎珞,还是无双呢?”
是璎珞还是无双呢?本来他以为这是一个不需要思考的问题,璎珞就是无双,无双
便是璎珞。
然而在这死生的一刻,他忽然明白,对于无双来说,这却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无
双并非只是璎珞的影子,无双并非只因为身为璎珞的转世而存在于这个世上。
他忽然明白无双一直在强调的一件事:我不是璎珞,我是无双。
无双并不想只是顺理承章地接受他对璎珞的爱情,她所需要的是,当流火看着她时
,想到的并非是璎珞,而是无双。
流火道:“无双,我想我不会再把你当成璎珞了。”
无双喜极,两人相视一笑,只觉得心意似可相通。
流火道:“你知道吗,上一次,我险些无法战胜湛庐宝剑,可是,我觉得我听到了
你的笳声。”
无双道:“我知道,因为我也一样感觉到了你的心意,我知道你一定会战胜湛庐宝
剑,因为我一直相信你,相信就算是性命也可以交托于你。”
流火却又有些黯然:“可是我却还是不能救你。”
无双微微一笑:“也许真是命运一直在与你我作对吧!”
她拿出囚牛笳,“我再吹奏一曲上邪给你听吧!”
流火点头。
无双便全神吹奏上邪,如同上一次想起流火一般。
她心神专注于笳上,笳上又一次见银光闪烁。
流火的眼角忽然瞥见一丝亮光,他立刻转过头,亮光是身后不远的一处古井之内。
他心里大喜,难道两心知在那里?
他立刻向着那口井奔去。
无双也看到了那丝亮光,她便停止吹奏,她一停下来,那丝亮光便不见了。
流火一跃便跳下古井,过了片刻,又跳了上来,面上俱是狂喜之色。
他奔到无双面前,展开右手。手心之中捧着一只琉璃制成的人心,不仅形状如同人
心,连里面的血管心房都和真的人心一般无二。
他道:“这一定就是两心知,还好你刚才吹了那首曲子。”
无双微笑道:“看来象我这样的祸害真地很难就死。”
五件神器都已经找到,可是月宫的入口又在哪里呢?
流火道:“如果有黄的占卜词便是月宫的入口的所在,那又是什么意思?”
忽听颜清冷冷地道:“你们运气还真好,居然真地找到两心知。”
无双微微一笑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及时出现,现在可以告诉我们月宫入口的位
置了吗?”
颜清道:“据说月宫入口无处不在,只要将五位神器按照金木水火土的五行方位摆
好,在十五的月下便可以进入月宫。”
无双抬起头:“今夜月亮如此圆,应该是十五。”
流火便按照五行方位将五个神器放好,南火北水西金东木中土。月亮清冷冷地照着
神器,每样神器在月亮下都闪烁着异光。
然而除了闪烁异光外,便再也没有什么了。
颜清皱眉道:“奇怪了,怎么没有反应?”
无双道:“你确知就是这样便会有所反应吗?”
颜清道:“据兰汗所说,应该就是如此。”
无双自言自语诵道:“翩翩归妹,独将西行,逢天晦芒,毋惊毋恐,后且大昌。”
她心里一动,道:“逢天晦芒的意思,应该是阴天的时候,只怕是要在一个乌云蔽月的
十五。”
三人一起抬起头,万里无云,很少见的一个晴好的日子。
颜清幸灾乐祸道:“原来老天并非总是帮着你。”
无双眨眨眼:“看来真是天不从人愿。”
流火却道:“就算是天不从人愿,我也一定要逆天而行。”
他双手合什,指甲变成了黑色。有生以来,第一次有意识地使用夜叉的力量,夜叉
是风的精灵,只要风起了,就可以招来云。
指尖黑金般的光芒闪烁,风,起来吧!
微风逐渐在流火的指尖形成,越来越大,慢慢变成旋转的气团。风,起来吧!虽然
我不愿承认,但我仍然是风中之神,风的使者,风因我而变化,因我而狂啸。
风,起来吧!将云带来!
无双怔怔地看着全神贯注的流火,那样认真的神情,她知自己的深心是必然会被他
感动的。
璎珞,为何你要放弃这样的一个男人。
她全未注意到,从她的身侧正在升起一团云气,云气隐隐现出龙形,正被风所吸引
,向着圆月盘旋升起。
云越来越多,齐集于月下,终于形成一个圆圆的阴影,将月光都屏蔽住了。
五件神器光芒大做,放出异彩,光芒似乎想要透过云气直达月亮。
无双心念微动,“独将西行”,她立刻叫道:“用剑劈开云气。”
流火手一招,湛庐剑便飘飘飞起,落入他的手中,他挥舞宝剑向着云气劈去。
一时之间,月华大盛,神器所形成的结界之中,慢慢地现出一个月亮门来。
门内黑漆漆地,也不知道通向何处。
流火立刻一拉无双,向着月亮门跃去。
颜清亦是不敢怠慢,紧跟着他们跃入月亮门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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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年以后,有个惊才绝艺的诗人曾经写过一首诗,是描写嫦娥悲惨的生活的:嫦娥应
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据说,离开大地的嫦娥,虽然得以成为月中精灵,却永世都生活在凄清寂寞中。她
可以长生不老,但此时的长生不老,对于她来说,却变成了一种惩罚。
她不得不一直忍受比死还可怕的寂寞,永无止境。
无双和流火自然不知道这首诗,他们所知道关于嫦娥的记载,也无非是出自晋前的
古书。
月亮门后是一片宽广的宅院,院中种植着一棵极大的桂树。
桂树后,则是一间宫宇。那宫宇似都以白玉建成,虽然精美以极,但看起来却冷冰
冰的全无暖意。住在这样一间屋子里,虽然说是富贵到了极致,可还不如住在一间小茅
舍中温暖。
桂树之下,一只雪白的小兔子,手持捣药杵,正在捣药,除此之外,这宅院之中似
乎便再无活物了。
那小兔子只顾低头捣药,有人进来了,亦是头也不抬。
流火对着小兔子拱拱手道:“请问兔神,玉蟾仙子是否住在这里?”
那小兔子抬头看了他们一眼,也不知是否会说话,复又低下头捣药,也不知它正在
捣些什么,只觉得清香扑鼻。
无双抬起头,见那树上的桂花,无风自落,香气弥满整个宅院。
这个地方,甚是怪异,抬头不见星月,只是黑漆漆的天空。院外,也不知是何处,
亦只是黑漆漆的一片。想必在这个月亮门内,除了这个宅院之外,便再也没有别的去处
了。
在如此一个地方度日,连黑夜白昼都不知晓,若是玉蟾已经过了千年,真不知她是
如此忍受这种孤单寂寞的。
忽听一个女子叫了一声:“后羿,有人来了吗?”叫声亦是极为清冷,如同冰晶一
般,直刺人的耳膜。
那小兔子听到女子的叫声,便蹦蹦跳跳地向着白玉的宫宇奔去。
兔子的名字居然是后羿,想必玉蟾一定是极怀念后羿,连自己的宠物都起这个名字。
却见一个白衣女子走出宫殿,衣袂似比雪还要更白三分。脸色亦是苍白如雪,一双
点漆般的双目,美得便如同是一场梦境。
那女子冷冷淡淡地看了三人一眼,冷冷淡淡地说:“你们是谁?居然可以进到这里
来。”
流火施了一礼道:“在下流火,拜见玉蟾仙子。”
玉蟾冷冰冰地说:“你一个人却带着两个女子,想必也是负心之人。”
流火道:“在下前来,只是为了向仙子求医。”
玉蟾冷笑道:“求医?你不知道我只会杀人,不会救人吗?”
她说话的声调永远是冷冰冰的,脸上的神情亦如此,似乎连身上的血液亦是冷的。
流火道:“我听说玉蟾仙子曾是仙界最擅长岐黄之术的人,但我这位朋友所中之毒
,只怕连玉蟾仙子也未必能医的了。”
他早就猜到如果只是好言相求,玉蟾一定不会医治,便想用激将之法,来激起玉蟾
的好胜之心。大凡顶尖的人物,都不能容忍别人对他们有所怀疑,就象是顶尖的武师,
若是听闻有谁武功高强,必然会找那人比试一下。而顶尖的医师,如果听闻有什么疑难
杂症,也必然会试一试自己是否能够医治。
以常理推断,虽然玉蟾被囚禁于此处,但仍然是个医者,且曾经是世上最好的医师
,如果听说有什么毒是她医不了的,就算不想医,也会忍不住看一看。
然而玉蟾却只是冷笑道:“既然如此,你还来找我干什么?”
流火皱眉道:“我只是猜测仙子无法医治,但仙子何不一试,听说这世上没有什么
毒是仙子破解不了的,若仙子真能解此奇毒,也正好证明仙子名不虚传。”
玉蟾冷笑道:“你以为这样说上两句,就可以激得我出手相救?我且问你,这两个
女子是你的什么人?”
流火道:“她们都是我的朋友。”
玉蟾道:“你更爱哪个?”
流火苦笑道:“仙子为何要问这种问题?”
玉蟾道:“你若是不说,我便杀了她们两人。”
她居然说杀便杀,双手微挥,两条丝带便飞了出来,缠住无双与颜清的脖子。
流火大惊,忙道:“我喜欢无双。”
玉蟾笑道:“好,那我就杀死另一个女子。”
流火道:“为何要杀死颜清?虽然我不喜欢她,但她也不需要死。”
玉蟾冷笑道:“若是你不喜欢她,她还要跟着你,这样的女人,根本就该死。”
流火道:“她并非跟着我而来,我想她也是为了寻找仙子,才会跟我们一起进来的
。”
玉蟾松开手中丝带,问道:“他说的可是事实?”
颜清道:“不错,我的亲人生了怪病,听说世间只有仙子一人能治。”
玉蟾冷笑道:“又是一个找我求医的人。”
她看了看流火和无双道:“这么说,你们两人是情侣了?”
流火和无双一起摇了摇头。
玉蟾道:“若不是情侣,为何你刚才要说你喜欢她?”
流火苦笑道:“仙子一定要我回答喜欢哪个,所以我才只好回答。”
玉蟾道:“你喜欢她,她是否喜欢你?”
流火看了无双一眼,道:“我喜欢她是我的事情,她喜不喜欢我,又有什么关系?
就算她不喜欢我,我还是一样喜欢她。”
无双心里感动,这还是第一次听见流火这样说。
玉蟾道:“好,那么你呢?你喜不喜欢他?”她目注无双。
无双怔了怔,她可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自从离开长安,被紫羽所劫,到后来唤
醒流火,一切都非她所愿,她不过是逆来顺受地接受一切强加于她身上的际遇,于此间
努力求生罢了。
流火,他喜欢她因为她是璎珞的转世,一切对于他来说,是如此顺理成章,可是她
是否也一样喜欢他呢?
玉蟾冷笑道:“你犹豫不决,因为你根本就不喜欢他。”
无双冲口而出:“谁说我不喜欢他?”
玉蟾道:“那么你就是喜欢他了?”
无双心念电转,若是玉蟾最恨两情相悦之人,如果说自己喜欢流火,只怕她便会对
流火与自己不利。但如果说不喜欢流火,她是否就又有借口说既然不喜欢,为何还要在
一起,亦可对流火不利。
她虽然心有七窍,百转玲珑,但面对玉蟾,却也无法揣测她的心意。
毕竟这世上女子的心意是最难猜测的,而玉蟾又是世外的仙子,更加不知她心里在
想些什么。
她索性一笑道:“喜欢与否,并非只是用嘴来说一说的。若是我说我喜欢流火,只
不过是说说而已,根本也无法证明,若是我说我不喜欢,也无法证明我就真地不喜欢他
。”
玉蟾冷笑道:“你很聪明,知道无论说喜欢或者不喜欢,我都可以有借口杀掉你们
,所以索性不说。不过就算你不说,我也一样可以杀掉你们。”
无双苦笑,玉蟾居然可以猜到她的心意,看来玉蟾不仅法力高强,还是聪明绝顶之
人。
流火却忽然低声道:“她已经修成他心通,这是极上乘的神通,能够感知别人的心
意,不要思索过多,越是少思考,她反而越不能知道你的心意。”
无双心里暗叹,她即无神通,亦不会武功,只是靠智计与人相斗,现在甚至不能思
考,那岂非已经立于必败之地了?
玉蟾道:“你这个妖怪,果然有点道行,连我修成了他心通也知道。”她俯身抱起
那只小兔子,一边抚摸着小兔子的皮毛一边说:“你可知道我最痛恨的就是你这种妖怪
吗?”
流火道:“在下只是区区一个小妖,如何当得上仙子的痛恨。我只希望仙子能够看
一看我的朋友,就算仙子不想治,也让我知道这世上是否有解毒之药。”
玉蟾冷笑道:“好,你想让我看她也可以,除非是,”她顿了一下,伸出手指着无
双道:“除非你杀了他。”
她说“你”的时候,手指着无双,说到“他”的时候,手便指向流火。
无双微微一笑:“你叫我杀流火?”
玉蟾道:“不错,如果你杀了这个男人,我便看一看你的毒是否能解。”
无双笑道:“听说你被你所爱的男人抛弃了,所以你嫉恨天下所有的有情人。”她
知道玉蟾不会轻易医治她,便索性抛开性命,故意气她。“虽然我不知道我是否真心喜
欢流火,但我不会杀他,就算是我因此死去,我也不会杀他。”
玉蟾道:“你可知道如果我不救你,你就无法看到明天的日出。”
无双笑道:“活那么长有什么用?象你这般没完没了地活下去,可是永远都是孤独
一人,这样活着,又有什么趣味?我不同,虽然我可能马上就会死,但喜欢我的人一直
在我身边,就算是死,我也觉得幸福。哪里象你,心爱的人早就死去了,你却还活着。”
玉蟾平静无波的脸上终于现出了一丝怒容,她自然深知这种寂寞的滋味,但连一个
人类的小丫头都敢嘲弄她。她心道,若是就这样让你死了,岂非便宜了你?也要让你尝
尝这种肝肠寸断,被心爱的人背叛的滋味。
她伸出一只手指,向着流火的眉心点去。
流火只觉得她出手如电,他欲要闪身避开,却觉得一缕指风已经袭到他的眉心。
他心里一动,便有些恍惚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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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火似觉已与无双离开了月宫,无双的毒也无药而愈。
两人经过这件事,感情益好。一路行来,两情相悦,甚是欢畅。
忽然见苻宇带了一队人,在前面的路上等候,一见两人行来,便躬身道:“请公主
和附马回宫。”
流火怔了怔,他几时成了附马?
他不由地望向无双,见无双巧笑嫣然,道:“我已经奏请了父皇,回宫后,我们便
大婚。”
流火虽然觉得有些不妥,但见到无双的笑脸,便也觉得与无双成亲,正应该是他沉
睡一百年的宿命,也便欣然同意。
回到长安,果然姚兴已经安排好了一切。
两人一进了皇宫,无双便被宫人簇拥着离开了,他亦被几名宫娥太监包围着,带到
一处偏殿,换了一身大红的喜服。
然后便见身着喜服的无双,手中捧着却扇,半遮着面颊,美若仙人。
他怔怔地看着无双,百年来,他一直梦寐以求的事情,总算发生了。两人行了礼,
成了正式夫妻,便被宫人拥入后殿。
红烛之下,只见无双脸泛红晕,更加娇美。
他却仍然觉得惴惴不安,为何只觉得一切都是梦境?
次日晨起,见无双坐在铜镜前梳妆,初为人妇,尚带三分娇憨,两人相顾微笑,亦
不知说些什么好。
忽又听殿外传诏,说是皇上要见附马。
他连忙整顿衣冠,到殿上拜见姚兴,文武百官也都在侧。
见一太监,手持诏书,大声宣读,内中的字句也不甚了了,只听到有一句说:“册
立附马流火为太子。”
诏书读完后,所有百官都来道贺,他却有些愕然,姚兴既然有儿子,为何要册封他
为太子?
无双亦来恭喜,他便问:“如何让我做太子?”
无双道:“是我请求父皇册你为太子。”
他问:“我又不懂得治国之道,怎么做得了太子?”
无双笑道:“治国之道学学就会了,你做太子,就可以平定北方,然后便可击败南
晋,统一天下,这一直是我的心愿,你可愿意替我完成?”
他忽然之间,也觉得豪气顿生,只觉得做一个妖怪,不若做天下间的皇帝。
从此他便带兵东征西讨,用了十年的时间,终于平定了北方诸国。
北方一统后,便开始计划南征的事情。
南晋由长江天险相隔,北方士兵本来也不熟悉水战。他带领大军,到了长江北岸,
却见江对面,敌人的舰船首尾相连,不计其数。
手下的将领都劝他要小心行事,但十年来,他从未战败,便不免生出狂妄自大的情
绪。
他道:“区区南人,哪里会是我大秦铁骑的敌手,马上渡江。”
众人无奈,只得跟随他渡江,然而船到江心,有人惊呼道:“南人从水下凿穿了我
们的船。”
他低头一看,只见江水已经滚滚涌入。
许多秦国的士兵纷纷落水,北方人本来就不通水性,一落了水被南人斩杀的,淹死
的,不计其数。
他虽然灵力高强,却也挡不住对方千万军士,终于也失手被擒。
那些晋人对他尚算客气,将他押解到晋都健康。他被囚禁在一处密室,每日都有年
轻女子服侍他的起居饮食。
忽一日,一个美丽女子来访,自称是晋国的长公主,说是一直对他很是仰慕。
长公主道:“若是大王能够答应我一件事,不仅可以保大王平安,我还愿意嫁与大
王为妻,将这大晋的江山相送。”
他疑惑不语,世上哪里有那么好的事情?
长公主道:“大王的志向不就是成为一统天下的皇帝吗?现在天下一统指日可待,
只差大王一句话。”
他问:“你要我答应你什么事?”
长公主道:“只要大王答应我,统一天下后,杀死秦国的结发妻子,以我为正妻。”
他大惊,这便是要他杀死无双。
长公主笑道:“听说无双公主艳丽无双,但到底年事已长,大王为了一个已经老去
的妻子,难道连天下都不要吗?”
流火默然,半晌才道:“公主要以举国相赠,只不过是想成为我的正妻,这本也是
合情合理。”
长公主笑道:“大王是答应了?”
流火道:“可惜的是,只怕我无福消受。”
长公主柳眉倒竖:“大王宁可天下不要,也不愿杀妻吗?”
流火道:“对于我来说,无双比天下重要得多。”
长公主冷笑:“若是如此,我也不勉强大王了。”拂袖而去。
到了晚上,侍儿照样送来饮食,他才吃下,就觉得全身疼痛,他一把抓住侍儿道:
“这酒菜中有毒?”
那侍儿道:“长公主说,如果大王愿意杀死无双公主,就会将解药相赠,若然大王
不肯,很快就会毒发身亡。”
他知道逼迫侍儿亦是无用,解药必然在长公主手中。
他便盘膝静坐,想要将毒逼出体外,可是无论如何用功,毒却仍然在血液中流转。
他只觉得全身剧疼,如同千百把刀一齐割在身上,又忽然,全身骚痒,似有无数的小虫
在身上叮咬。
这痛苦折腾越来越甚,他忍不住用手抓挠,到后来,全身的皮肉都被撕破,生不如
死。
那长公主忽然又来到,“若是你愿意杀死无双,我立刻便给你解药。”
他虽然痛苦已极,却仍然冷笑道:“就算是我死,也不会杀死无双。”
长公主怒道:“你真地以为我不会杀你?”
她便拿出一把刀,向着流火心口刺去。流火已全无抵抗之力,眼见那刀便要刺中心
口。
忽见一个纤细的人影飞掠过来,一掌击飞长公主手中的刀,抓起流火,如飞逸去。
流火勉强抬起头,一张冰雪般清丽的面颊,璎珞!
他低语:“璎珞,你没有死吗?”
璎珞道:“我身怀摩合罗,怎么会那么轻易死?”
他倚在璎珞的身上,璎珞的体温还是如此冰冷,可是却让人觉得很是安心。
待到他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兰桥旁的那间农舍,百年前,他曾在这里苦苦等候
璎珞。
只见璎珞仍然坐在火炉之旁,正在专心地煮一锅汤。听到他醒来的声音,璎珞回过
头,冲着他微微一笑。
于是百年的时光似乎都已经不在了。
璎珞道:“我们成亲吧!其实我一直在等着这一天。”
他也如此,他亦是一直在等着这一天,他立刻便忘记了一切,当天晚上便与璎珞成
了亲事。
两人便住在兰桥之衅,如同一对普通的乡间夫妇。流火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璎珞
就会在家中纺纱织布,做好了晚饭等他。
生活平淡而美好,外间的一切都已经离他们远去,再没有争战,没有杀戮,只有这
恬然的安静。
可是,为什么好象忘掉了一些事情?
流火努力地想,忘记了什么呢?
有一个人,似乎一直在记忆的深处,虽然看不清是谁,但却一直站在那里提醒着他
,不要忘记我,不要忘记我!
忽一日,秦兵包围了这个小小的农舍。
原来是无双率兵来捉拿逃夫。
看到无双,流火才猛然想起,原来他忘记了他结发的妻子。
无双与璎珞两人对恃,一样的容貌,但他却一眼便能认出哪个是无双,哪个是璎珞。
无双道:“流火,你是我夫君,跟我回去吧!”
他摇了摇头:“不行,我爱的人是璎珞。”
璎珞道:“怪不得流火一直没有来找我,原来是你在迷惑他。流火,替我杀了这个
女人。”
他一惊,“为什么要杀无双。”
璎珞道:“因为她想把你从我身边抢走。你不是爱我吗?证明给我看,杀了这个女
人。”
他道:“我不会跟她走,我爱的是你,让她走吧,不必杀她。”
璎珞道:“你还怜惜她吗?如果你不杀她,我便不能相信你是爱我的。杀死她,在
我面前杀死她,证明给我看。”
流火回过头,见无双脸色苍白,泪眼婆娑地看着他。他叹道:“对不起,对于我来
说,璎珞才是最重要的。”
他伸出手,手上忽然多了一把短剑,只要用这剑轻轻一刺,便可以杀死无双。
可是,手却在颤抖,心也在颤抖,不对,有什么事情是不对的。
有些事情错了,可是却想不起来。
璎珞尖声道:“杀死无双,快杀死她。如果你爱我,就证明给我看。”
他迟疑着伸出手,手中的短剑已经到了无双的心口,只要再刺下去,无双就会死了。
可是,为什么心里很痛?为什么?
不对,璎珞已经死了,璎珞明明已经死了。
他回过头,璎珞还站在身后,那真地是璎珞,就算容貌可以仿效,但身上的气味却
是模仿不了的,他是雪狼,他有世间最灵敏的嗅觉。
到底哪里出了错?
他忽然反转手腕,一剑刺在自己的手臂上。
这一剑刺得深可见骨,鲜血汩汩而出。眼前的幻像都消失了,无双站在他的面前,
玉蟾站在他的身后,他险些真地杀死了无双。
他的额头不由冒出了冷汗,好可怕的幻术,用他心通使出的幻术,比颜清的幻术不
知强出了多少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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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只是片刻的时间,似乎已经过了一生。
玉蟾冷笑道:“你这妖怪还真有点本事,居然能够破解我的他心通。“
流火微微眯起了眼睛,他真地愤怒了,居然利用璎珞让他杀死无双。怒火在他的眼
底燃烧,他的身侧开始起了微风。
玉蟾笑道:“你生气了?你生气是因为你差点错手杀死你心爱的人,还是因为你发
现,你根本就不爱这个女人。”
流火默然不语,他觉得自己的愤怒正在慢慢地升腾起来。
玉蟾注视着他满溢怒火的眼睛,笑道:“你不爱江山,也不怕死,始终不愿意杀死
这个女人,可是当你看见你真正的恋人时,这个女人就变得多余了。你心爱的人,应该
是那个叫璎珞的女子吧?虽然她们长的一样,可是她们不是一个人,你真地爱这个女人
吗?你爱她,只是因为她是那个女人转世而已。”
流火怒道:“闭嘴!”
风在他的手边旋转,他拼命地克制着自己,他一直都努力地忘记璎珞,但她却又一
次让他看见了她。
他不知自己为何这样愤怒,是因为险些杀死无双,还是因为终于发现,自己始终无
法逃避,璎珞一直在他的心底,从来未曾淡去。
玉蟾的目光落向无双,小丫头,现在你该觉得伤心了吗?这个男人根本就不爱你,
现在你该知道被心爱的人抛弃的滋味了吧?
但奇怪的,无双居然仍然笑咪咪地看着她。
连她也不由地皱起了眉头,虽然她已经修成了他心通,可是这小丫头的心却忽然象
是一块石头一样,没有一丝波动,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玉蟾道:“你笑什么?”
无双笑嘻嘻地道:“我在笑你。”
“笑我?我有什么可笑?”
无双悠然道:“因为我忽然发现,你是一个如此可怜的人。”
玉蟾道:“我可怜?”
无双道:“本来我以为你这样美丽,法术又如此高强,象你这般神仙中人,本该高
高在上,人人羡慕。但我却忽然发现,原来你这么可怜。”
玉蟾怒道:“我哪里可怜?”
无双笑道:“你努力想使别人伤心,无非是因为你很伤心。你越是伤心,就越是嫉
妒别人,就越是希望人人都如同你一般伤心。象你这样的人,难道不可怜吗?”
她走到流火的身边,握住流火的手道:“你那么想让我知道他并不真心爱我,无非
就是想让我伤心,想让我和你一样痛苦。不过我偏偏没有,因为我和你不同。”
玉蟾注视着他们相握的双手,她注意到怒火冲天的流火,被无双轻轻一握,居然慢
慢地平静了下来。她心道,难道你们的感情真地那么坚固,无论怎样都不能破坏吗?
她道:“你和我有哪里不同?你也一样是女人,哪个女人不希望自己的男人只爱自
己一个?”
无双笑咪咪地道:“因为你自私,你认为爱一个人就必须得霸占他,可是我不同,
如果我真心爱一个人,就算不能与他在一起,我还是一样爱他。爱一个人,不需要有原
因,也不需要对方的回应,只要爱他就行了。你懂吗?我猜你也不懂,因为你是一个很
自私的人,在你看来,只要你付出了感情,对方就一定要付出一样的感情。你这样根本
就不是爱,只是自私的** Www.Xsxs520.Com罢了。”
玉蟾冷笑道:“小丫头,你很会说话,几乎连我都被你说服了。但你所说的爱情真
地那么伟大,那么经得起考验吗?”
她的手指轻弹,无双只觉得身体一凉,身上的毒忽然便发做了起来。
她早知毒发时的痛苦,而此时,更是比第一次毒发时还要痛苦百倍。
全身疼痛得痉挛,每一下呼吸,都带来更大的疼痛。
玉蟾道:“你就要死了,你可知道?”
无双勉强笑道:“你又想怎么样?”她才一说话,便吐出一口鲜血,只觉得全身五
脏六腑,都疼得无法再忍受。
流火紧紧地抱住她,见她面色惨白,额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
玉蟾道:“如果我不救你,你就会一直这样疼下去,直到将体内的五脏六腑都吐出
来,然而痛苦地死去。而且你会死得很慢,眼看着自己的内脏一点一点被咳出来,那种
滋味一定很不错。”
无双咬紧牙关,终于还是忍不住呻吟出声,她是金枝玉叶,自小娇生惯养,从未忍
受过这种痛苦。
玉蟾道:“是不是很难过?只要你杀死流火,我立刻就替你医毒,你便不需要这样
难过了。”
无双勉强笑道:“说来说去,你还是想让我们自相残杀?你别白费心思了,我说过
我不会杀死流火的,你再说几百遍几千遍,答案还是一样的。”
玉蟾道:“那好,我就要看看你能忍得了多久。”
她抱起小白兔,姿态幽雅地在桂树下坐下。
无双张开口,又咳出一口鲜血。疼痛如此强烈,使她忍不住在地上翻滚,但既便是
如此,也无法减轻疼痛。
连旁观的颜清也心惊胆寒,心里想到这个玉蟾真是残忍,这样痛法,还不如一剑杀
死她的痛快。
玉蟾冷笑道:“还不肯杀死流火吗?你还真能忍啊。”
流火怒道:“你为什么要这样折磨她?如果你一定要我死,我死便是。”他反手向
自己天灵盖击去。
无双虽然疼痛难当,却并未失去意识,此时见流火居然要自尽,连忙紧紧地抱住他
的胳膊,道:“不要,就算你死了,她一样不会放过我。”
她说话亦是断断续续,虽然只是一句很简单的话,但又是吐血,又是呻吟,半天才
说完。
流火心里一酸,抱住她道:“我怎么能看着你这样痛苦呢?”
无双惨然一笑:“那就杀死我吧!我真地快受不了了。”
流火怔怔地看着她,只见她脸色白得如同石垩一般,嘴唇已经被咬破,鲜血淋漓。
他心道,若是没有我,你又怎么会受这样的苦?
他伸出手,按住她的顶心,低声道:“别怕,我不会让你孤单一人的。”
但却怎么样也无法下手,无双道:“杀了我吧!求求你,我真地受不了了。”
流火心里酸楚,眼前也慢慢地模糊了,百年来,他从未落泪,就算是璎珞背叛了他
,将水晶箭刺入他的心脏,他亦不曾落泪。可是今日,面对无双,他竟然有落泪的冲动。
他连忙抬起头,望向天空,他是不会落泪的,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也不会落泪。
玉蟾冷笑道:“真是情深义重啊!既然你下不了手,就让我帮你吧!两个人一起死
,到了黄泉,也做一对苦命鸳鸯。”
她双手微扬,两条丝带飞出来勒住无双与流火的脖子。
流火全不抵抗,死就死吧!无论怎样努力,都不能挽回无双的生命吗?
那就死吧!
这生命真是很艰难,虽然努力活下去,但却步步维艰。死吧!其实死更容易一些。
玉蟾勒紧手中的丝带,讨厌!为什么连死都不愿意伤害对方?为什么世间有这样讨
厌的情侣?
真地是太讨厌了!
这样深情的眼神,讨厌得让人如芒在背。
死吧!
讨厌的情人,从世间消失吧!我不想再看见这样深情的眼眸,无论是以前,还是现
在,或者是将来,永远消失吧!
“玉蟾,够了,不要再错下去了!”
玉蟾神色微动,眼前有银光闪耀,她抬起头,是一面银镜。
她看见镜中的自己,那个脸色苍白的女人,满面皆是怨毒之色。
她悚然而惊,这是我吗?这真地是我吗?
镜中升起了一丝轻烟,她的容貌似乎也正在改变,变回到遥远的过去,千年前,当
她还是一个小小女孩,每日只知欢笑、采药和炼丹。
很久的光阴了,久得就好象是上一生的事情,那曾经单纯而快乐的女孩,她究竟去
了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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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蟾自幼便是在昆仑仙境长大的。
她是西王母座下的女仙之一,不谙世事,只知道修道而已。
女仙的生命是无限长的,时间永远是最多余的东西。她精通岐黄之术,专伺药理。
同修的女仙中,董双成,许飞琼都是至交好友。修炼的闲暇,女孩们也会嘻笑打闹,如
同任何一个平凡的人间女子。
除此外,便是洛水女神宓儿,她亦是王母记名弟子,虽然长居洛水,每年都必会参
拜王母数次。两人并非经常见面,却比任何人都更加相得。
凤凰悠然在天空飞翔,麒麟亦是仙境的神兽。这仙境是与外界完全隔绝的,高高在
上,远离尘嚣。那时亦未觉得有寂寞的情绪,只因情根还未开吧!
宓儿是与她不同的,宓儿久居在人世,更通人情事故。每次来,都说一些人间的新
鲜事,大多是闻所未闻,想亦不曾想过的。
宓儿说,人与仙最大的区别是什么?
她答,人只有百年的寿命,转瞬就过去了。
宓儿摇头,这不是最根本的区别。
她答,人不通仙法,肉骨凡胎。
宓儿亦说,这也不是最本质的区别。
她答,人有** ,不似仙人这般无欲无求。
宓儿道,这回差不多了。但最根本的区别是人有感情,而仙没有。
感情?
她不是经苦修而得道的人仙,她是生而便有仙骨的,虽然仙阶更加高尚,却反而不
似人仙那般了然七情六欲。
感情就是喜怒哀乐?
感情也是当你爱上一个人时,便会牵肠挂肚,连神仙也不想再做了。宓儿这样告诉
她。
神仙也不想做,难道去做凡人吗?可是却又有那么多的凡人,一心想要成仙。
时日就这样慢慢地过去,如同平静无波的水流。她亦不知人间何世,只偶然听麻姑
仙子说沧海已经三成桑田。
忽然有一日,天空中出现了十个太阳。十日齐出,连昆仑仙境都似乎比平时要炎热
一些。
女仙们说,太阳的家乡是在东海的扶桑树上,扶桑上有十日十二月。只是太阳本该
轮流值勤,十日齐出,只怕人间便要遭殃了。
她不过是个天真的女孩,以为无非是气温升高一些。其实天气热一些也好,到了冬
天,不是有许多人因为无家可归,冻饿而死吗?如果每日都是夏天,那就不会有人被冻
死了。
她却不知道人间正在逐渐干旱,饿孚遍地。
她仍然捣药如故,却不知她的命运亦因为十日齐出而改变了。
这一日,王母忽然诏见。
王母待座下女仙都甚宽厚,如同自己的女儿一般。
她蹦蹦跳跳地去见王母,却见到王母的神色颇为忧虑。
身为女仙之首,还有什么能让王母感到忧心的呢?
她便问:“娘娘,您在担忧些什么?”
王母道:“玉蟾,你可听说十日齐出之事?”
她道:“是啊,连仙境都比平时炎热了。”
王母喟然叹息:“只怕人间已历浩劫。”
她道:“娘娘不是说过,祸福天定,若是人间经此浩劫,必然也是前数使然。”
王母道:“虽然如此,但修仙之人,慈悲为怀,见到人间经历浩劫,又怎么可以坐
视不管?”
她便笑道:“王母只要规劝十日,令他们按时作息,便可以解去人间的浩劫了。”
王母道:“可惜的是,十日性子暴烈,从不服人管束。扶桑树母独居海外,也不与
人来往,我对他们亦是无可奈何。”
她道:“那怎么办?”
王母伸出手,手中便多了一把金光闪闪的巨弓,“玉蟾,你可愿意为我分忧?”
玉蟾忙道:“当然愿意,娘娘有什么指示,只管吩咐。”
王母道:“这一把是射日之弓,以此弓所发之箭,可上达天空,射下烈日。只是,
这件事情,我却不能做。”
玉蟾道:“为何?”
王母道:“若是我公然射日,只怕会引起仙界之战,祸延下界,比十日齐出,还要
更加可怕。”
玉蟾问:“那该如何是好?”
王母道:“我要你带着这把弓,到人间去找一位可以使用它的英雄。由他射下九日
,便可解人间干旱酷暑之忧。只是,有一件事却是很难为你。”
玉蟾问:“什么事?”
王母道:“你只要离开了昆仑仙境,便不可再以仙境仙子的身份出现,以后就算你
遇到什么困难,我也不能帮助你。”
她想了想才明白,王母不愿公然与扶桑树母反目,以免引起仙界之战,所以她亦要
隐藏身份,避免射日后,扶桑树母会以此为借口,向昆仑仙境滋事。
她道:“我明白了,我愿意带着这把弓到人间去找能够拉开它的人。”
王母叹道:“玉蟾,我知道这件事情很难为你,你再考虑一下。你悟性极高,是女
仙之中仙法最高的人,所以我才会想到派你去做这件事。但如果你不想去,我也不会勉
强你。”
她却想也不想地回答:“我愿意前去,只要能替娘娘分忧,什么事情我都愿意做。”
她第一次知道,原来做神仙也并非无欲无求,原来神仙之间,也有着人情事故和委
屈求全。
她便背着射日弓离开了仙境。
弓很大,背在背后异常沉重。而且她身形纤细,背着那么大的一把弓,无论怎么看
都是一件很奇怪滑稽的事情。
她亦不知应该去哪里找那个人,便漫无目地的乱走。
一路行来,见许多河流都干旱了,大地如同乌龟的后背一样裂开一条条缝隙。路上
时而见到饿死的人们,再也没有冬天,春天和秋天,人间是永恒的夏天。
忽然有一日,前面出现一条大河,河中水流潺潺,河衅也尚有人耕做生息。
问了附近的人们,知道这里便是洛水,再前面不远,是更大的黄河。
河洛于此交集,因为两条河水流充足的原因,河边的人们还能依此而生。
她想到许久没有见到洛水女神宓儿了,想必她也因为十日齐出的事情,无暇到昆仑
仙境参谒。
站在洛水之衅大叫了三声:“宓儿,宓儿,你在哪里?我来看你了。”
过了半晌,才见到宓儿气喘吁吁地从水中跑了出来,一见玉蟾又惊又喜:“你怎么
离开昆仑仙境了?”
又见到她身上背着的弓,奇道:“好大的弓,你背着它做什么?”
她将前事略说了一下,道:“怎么叫了你半天你才出来?”
宓儿道:“都是那个死冯夷,一天到晚和我做对,弄得我每天显灵,疲于奔命。”
她奇道:“冯夷不是黄河水伯吗?为何要与你做对?”
宓儿道:“你不晓得,人类说他比我更加灵验,每年献给他的祭祀比给我的多得多
。我咽不下这口气,为了要比他更灵验,只好不停地显灵,帮助人们做各种鸡毛蒜皮的
事情。”
她叹了口气:“那些人类也真是麻烦,什么事情都来求我,连丢了几只鸡这种无聊
的事情也会到洛神庙来求我。我实在被他们烦死了,但为了比冯夷更加灵验,只好有求
必应。”
玉蟾笑道:“你也好奇怪,人类的献祭无非就是一些猪头猪尾巴的,你看着都恶心
,还要争来做什么?”
宓儿翻翻眼睛:“虽然我不吃,但河里的小鱼小虾们还是要吃的吧!而且最重要的
是不能输这个面子,我洛水女神怎么可以输给他呢?”
玉蟾好奇地道:“为什么不可以输给他?他的河本来就比你大,仙阶也比你高,你
输给他是理所当然的。”
宓儿道:“说了你也不懂,总之我就是不想输给他。”
宓儿气鼓鼓地说,想了想还觉得不解气:“你没见过他那副自以为是的德行,整天
鼻孔朝着天,连正眼也不看人家一下。很了不起吗?不过就是一个水神罢了。”
玉蟾笑道:“你动了嗔念了,娘娘说过,嗔念不可以动的。”
宓儿道:“不知道为什么,一看见他就生气。”
玉蟾笑道:“那你不见他不就是了?”
宓儿道:“怎么可以不见?住得那么近,每天都见到。”
玉蟾全不明白宓儿的心思,一看见他就生气,若是不见他偏又时时想着他。宓儿是
人间散仙,本就可以婚姻,与清净修行的昆仑女仙是不同的。
两个女孩在河边嘻嘻哈哈地说笑了一会儿,宓儿道:“你背着这么大的一口弓,不
累吗?”
玉蟾道:“我也想快一点找到可以拉开弓的人,让我可以早日复命。可是路上遇到
的人都拉不开这把弓,王母说过这弓不是轻易能拉开的,除非是真正的勇士。”
宓儿便拿过弓,想要拉一拉试试,但她居然也拉不开这把弓,她皱眉道:“连我都
拉不开,人间怎么会有这种人呢?”
玉蟾叹了口气:“是啊,我也试过,一样拉不开。可是娘娘说人间有许多奇人异士
,一定有人能够拉得开的。”
两人对着那把弓发了会愁,忽见水波轻漾,一个少年从水中跃了出来。
那少年笑道:“宓儿,你今天又帮人去找了几只鸡啊?”
宓儿撅起嘴:“死冯夷,你没事又跑到洛水来干什么?”
冯夷此时也见到了玉蟾,眼睛一下子便亮了,连忙深施一礼道:“在下黄河水神冯
夷,不知仙子在此,请恕唐突之罪。”
玉蟾也忙敛衽为礼:“小仙玉蟾,不敢当此大礼。”她因为慎遵王母之旨,不能轻
易将昆仑女仙的身份外泄。
那冯夷偏又不怎么识趣,追着玉蟾问,姐姐是哪里得道的?师承哪位仙人?身上背
着这把弓一见便知是异宝,只是女子使用却似乎太过刚猛了。姐姐要到哪里去啊?是否
要在此盘旋几日?
他如此热情,宓儿的脸便沉了下来,拉着玉蟾道:“我们走吧!莫要理他。”
两人到附近的大城闲逛,见到有精壮的男人,便央那人拉弓试一试。对方见不过是
两个娇美可爱的女孩子,自然会应充,可惜的是,却是无人能够拉开此弓。
那冯夷寸步不离地跟着两人,不停地找话来和玉蟾说。玉蟾生性温柔,亦是有问必
答,只是隐去了自己的身份。
但宓儿却和冯夷针锋相对,两人说不上两三句,就会争吵起来。
便这样吵吵闹闹地,走遍了附近的市集,也没有人能够拉开那把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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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黄河之畔。
终于到了夜间,是月亮司空的时候了。晚间便有了些凉意,让人不再觉得热得烦燥
不安。
是冯夷的地盘了,他便大献殷勤,请两人到黄河水府,送来许多人间的瓜果。
宓儿沉着脸看他做这一切,平日只知他和自己相争,玉蟾一来,就象变了一个人一
样。
她与玉蟾不同,早就深谙人情,自然知道冯夷是因玉蟾才会这样,她的心里便有些
不是滋味。
她与冯夷比邻而居,家中更是世交,两人自小青梅竹马,虽然并没有真正订亲,但
双方家长早有默契。
现在她与冯夷都已经长大了,但冯夷对待她的态度却甚是奇怪,从未曾提过亲事。
而她越是长大,便越是喜欢冯夷,只觉得他越来越是英俊潇洒,一举一动,都带着
说不出的倜傥,心里更是爱他。
越是爱他,反而越不知该如何让他知道,于是便每天故意与他作对,无非也是想引
起他的注意。可是弄巧成拙,虽然他是注意她了,但结果两人之间的相争却越来越是厉
害,真不知何时才能让他明白自己的心意。
如今他一见到玉蟾便大献殷勤,显然是对玉蟾有意。
宓儿知道昆仑的仙子,是不可与人谈婚论嫁的,她也知玉蟾情根未开,根本就不懂
男女情事。但冯夷如此视她为无物,她的心里实在是难过已极。
冯夷又命人送上人间的佳酿,说是人间的酿酒之法与仙界不同,虽然不及仙境玉液
那般甘醇,却别有一翻滋味。
玉蟾略略饮了一口,她很少饮酒,只喝了一口,便不喝了。
冯夷道:“你不喜欢吗?那我再令人换一些酒来。”
宓儿冷冷地道:“不用换了,玉蟾不喝酒的。”
冯夷道:“难得仙子到人间来一次,也应该尝尝人间的百味。”
宓儿忍无可忍,拍案而起,“你有完没完,玉蟾修的是出世之法,你不要总是拿一
些污浊秽物给玉蟾,那些东西,只有你这个小小的河神当成宝,人家根本就看不上眼。”
冯夷被她骂得脸面全无,怒道:“玉蟾都没有说话呢,你生什么气?要是你不满意
,你只管回洛水就是了。”
宓儿怒道:“玉蟾是我的朋友,你不要总是烦她。”
冯夷道:“是你的朋友又怎么样?现在玉蟾也是我的朋友了,我招呼朋友又关你什
么事。”
玉蟾忙道:“你们不要吵了,冯大哥如此热情好客,宓儿你为什么要发脾气呢?”
冯夷冷笑道:“你看人家玉蟾多温柔可人,象你这般粗鲁的女子,恐怕一生也嫁不
出去的。”
他不说嫁不出去还好,一说嫁不出去,宓儿更是气忿。她怒道:“冯夷,是可忍孰
不可忍,我今天一定不会轻易罢休。”
她右手拍出,一道水流便向着冯夷袭去。
冯夷冷笑道:“难道我怕你不成。”袍袖一卷,亦发出一道水流,挡住宓儿的攻势。
宓儿道:“好,我早就想和你打架了。”
两人居然立刻大打出手,一时之间,波涛翻腾,阴云密布。
玉蟾想要拉开两人,宓儿却一把将她推开:“不要多管闲事,我早就看着他不顺眼
了。”
玉蟾苦笑,心道宓儿一向冷静,怎么见到这个冯夷就脾气变得这么差?
她虽然不通情事,但到底也是聪明伶俐的女孩,转念一想,难道宓儿是因为喜欢冯
夷的原因吗?可是若是喜欢一个人,为什么还总是要和他作对呢?
她百思不得其解,见两人打得不可开交,从河底打到了河面上。
玉蟾也只得跟着升上河面,忽然见河水正在向着河岸泛滥,许多农舍已经被河水淹
没了。一些来不及逃跑的乡人,浮尸于水面。
她大惊,水神相斗,黄河泛滥,必然会祸及岸边的百姓。
她正想喝止两人,忽听得“嗖”地一声,只见一道箭光,如同闪电一般从她的身边
掠过。
那箭一直向着冯夷射去,虽然冯夷正与宓儿相争,但他是水神,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眼见这箭射了过来,来势之快,竟使他避无可避。
他惊呼一声,已经被这箭一下子射中右眼,立时鲜血长流。他又气又痛,反手抓住
箭,从眼中拔出来,喝道:“是谁?谁射的箭?”
宓儿见冯夷受伤,大惊失色,连忙问道:“你怎么样?”
冯夷怒道:“谁这么大胆,居然敢射我。”
三人一起转过头,见一个年青人,手中持着一把弓,弓已拉满,弓上的箭似随时便
要飞出来。年青人身后尚跟着一个蓝衣少年,手中捧着一个箭囊。
冯夷道:“是你射我?”
年青人冷笑道:“正是我射你。”
冯夷打量了一下年青人,虽然他气势惊人,但怎么看都只不过是个人类。为何一个
人类可以射出这么可怕的箭?
冯夷道:“你可知我是谁?”
年青人道:“黄河水伯。”
冯夷道:“你不过是一个区区的人类,居然敢射水神?”
年青人冷笑道:“你身为水神,却无事兴波,弄致黄河泛滥,害死百姓无数。如今
十日齐出,你本该多降雨水以解酷暑。却全不理人间饥苦,只知治游生事,你可对得起
春秋之享祭,四方之崇拜吗?”
冯夷一怔,才发现他与宓儿的争斗,已经造成了黄河水涨,泛滥成灾。他心中立刻
便生出惭愧之意,但想到被一个人类射伤了自己,实在是面上无光。
他发了会儿呆道:“不知先生是谁?”
年青人道:“在下后羿,不过是一个普通箭师,今日冒昧射神,只因为水神的所做
所为实在是令人不耻。”
冯夷叹了口气,施了一礼,只觉得兴味索然,转身潜入黄河。
宓儿连忙跟在他身后,道:“你的伤势如何?”
冯夷不发一言,眼见两人的身影一前一后隐入黄河之中。
河畔的洪水也便慢慢地消褪了。
那名为后羿的年青人,看了玉蟾一眼,微微一笑,拱了拱手,便要离去。
玉蟾连忙叫住他道:“先生射得好箭。”
后羿道:“多谢夸奖。”他的目光落在玉蟾的脸上,灼灼的,如同两团火炬。
玉蟾没来由得脸便红了,她心里倒有些惊奇,这是什么情绪,为什么不敢面对那人
的目光?她道:“我所背的这把弓,名为射日。我带着这把弓走了许多地方,想要找到
一个能够拉开它的人,可是一直没有遇到这个人。不知先生可否试一试,是否能够拉开
这把弓?”
后羿看了玉蟾身后的弓一眼,“果然是好弓,只是,我为何要拉这把弓?”
玉蟾一怔,她以前求人试弓,对方见她是如此美丽可爱的女子,而且拉一下弓,对
自己又没有什么损失,总是二话不说,便会试上一试,这个人居然问她这种问题。
她想了想,道:“如今十日齐出,致使人间节气错乱,河水干旱。这把射日之弓,
可以射下天上的太阳,难道先生不想为人间解去十日齐出之苦,恢复正常的气候吗?”
后羿笑道:“这把弓能射日?”
玉蟾点了点头:“只是这把弓却并非随便什么人都能拉开。”
后羿笑道:“你想让我拉弓,也未尝不可。”
玉蟾喜道:“那太好了,先生这么高超的箭术,一定可以拉开这把弓。”
后羿笑道:“只是,我要一事做为交换。”
玉蟾奇道:“还要交换?”
后羿笑道:“若无交换,我为何要拉这把弓,还要答应你去射日?”
玉蟾道:“这是造福人间的事,为何还要交换?”
后羿笑道:“我只是一个箭师,平日帮人打猎或者护送商旅远行,都是要金钱做为
交换,否则我如何维持生计?”
玉蟾道:“可是我没有钱。”
后羿笑道:“我也猜到你没有钱,而且这么大的事情,无论付多少钱都是不够的,
所以我只有一个条件。”
玉蟾道:“什么条件?”
后羿微微一笑:“你陪我一夜,只要你陪我一夜,我便拉弓射日。”
玉蟾脸上一红,她再单纯,也知道这句话的意思,她道:“我不可以陪你过夜,我
是修行的人,不能够,不能够做苟且之事。”她越说声音越低,到最后声音已经轻得如
同蚊蚋。
后羿道:“若是你不愿意,那就请恕我不能答应你的要求了。”
他说罢居然就真地转身而去,那蓝衣少年捧着箭囊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
玉蟾未经世事,见后羿说走便走,她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跟在后羿身后。
那蓝衣少年,不时回头看看玉蟾,只觉玉蟾之美,实是前所未见。
主人的女人很多,可是那些原本以为美貌出众的女子,与玉蟾一比之下,便有如云
泥之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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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羿走了一夜一日,玉蟾便跟了一夜一日。
黄昏时分,他们到了一座大城。
后羿进了城,停在一户人家门前。那户人家挂着蓝布的门帘,里面有个年青女子探
头向外张望了一下,见到后羿便面露喜色。
后羿进了那户人家,门便关上了。
玉蟾呆呆地站在门外,进去了,当然还会出来,可是出来后,怎么才能劝服他试一
试这把射日弓呢?
她站在门外,看着月亮升起来,又慢慢地西斜了。
那门悄悄地打开了,那个蓝衣的少年从门内向着她张望。
过了半晌,终于忍不住走出来说:“我叫逢蒙,是主人的箭童。”
玉蟾微微一笑:“我叫玉蟾。”
逢蒙看着玉蟾的脸发了会儿呆,“你是仙女吗?”
玉蟾一怔:“你怎么知道?”
逢蒙道:“人间哪里有那么漂亮的女人。”
玉蟾微笑不语,她可从来没有注意过别的女人是否漂亮,虽然无论走到哪里,都会
吸引所有的目光,但她还以为那只是因为她的衣饰看起来和别人不同,还背着那么奇怪
的一把弓的原因。
逢蒙道:“你不愿意陪主人一夜吗?别的女人可都盼着这种机会呢。”
“机会?”玉蟾有些讶异。
逢蒙道:“你是仙女,没有听说过我家主人的名声,他是天下箭术第一高手,许多
名门千金都以能够与他相识为荣呢!”
玉蟾道:“他认识许多女人吗?”心里有些怪怪的。
逢蒙道:“是啊!连公主都很喜欢主人,想要封主人做附马,可是主人不愿意。”
“为什么?”
“因为主人说,娶了一个女人就得一生对着她,那有多无聊。天下的美女那么多,
可不能为了一个女人就放弃那么多美女。”
玉蟾疑惑道:“要那么多美女做什么?”
逢蒙道:“你是仙女,当然不会明白。天下的男人谁不想得到更多的美女?若是我
也能象主人一样得到天下美女的垂青,那我可真是乐死了。”
玉蟾苦苦思索,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呢?为何要得到许多美女垂青?宓儿虽然说
过人类有情感,会死心塌地地爱上一个人,可是爱上许多人又是怎么回事?
逢蒙道:“主人说一不二,他说要你陪他一夜才肯拉弓,就一定要你陪他一夜才行
。”
玉蟾轻叹:“难道没有别的办法吗?”
逢蒙摇了摇头:“他说过的话就象是射出去的箭,他的箭永远都不会落空,说的话
也一样。”
门内传来后羿的呼唤声:“逢蒙,你在那儿胡说些什么?”
逢蒙吐了吐舌头,连忙跑回门内。
晨起的后羿,推开身畔** Www.Xsxs520.Com的妇人。
透过窗户,他便看见那个背着弓的女子如同月亮一样纯洁美丽的面容。
他的心便不由地刺痛了一下,好美的人,美得让他有些惭愧。
他想她会屈服吧!这样的女子,却为了天下而执着。
女人,无非是一些美丽的面容下包裹着的败絮,她们穷其一生都在执着于穿了几件
漂亮的衣服,买了几样精美的首饰,或者如何装饰可以使自己更加治艳。在她们看来,
这个世界根本与自己无关,所有麻烦的事情只要男人们去操心就可以了。
天下如何,女人们并不真地了解。她们所要了解的,只是自己的男人心中到底爱的
是哪一个。
若是你不识大体,妄想和一个女人谈论几句天下大事,她们便会睁着一双空洞而美
丽的眼睛,不知所措地看着你,将无知与愚昧发挥到淋漓尽致。
后羿走出屋舍,继续自己的行程。
无论何时,只要回过头,便可以看见那个背着巨弓的女子磕磕绊绊地跟在他的身后。
他想,她会屈服吧!
他忽然感觉到心中的急切,原来他是那么热切盼望着她的屈服。
许久以来,都不曾有这样初恋般灼热的情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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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座时空之决战涿鹿(7)风姿正传 卷四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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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蟾想,要是真地没有办法劝服他,那也只能答应他的要求,陪他一夜了。
她怔怔地想,若是为了天下,而陪他一夜,王母必然不会怪罪。其实昆仑仙界也没
有严格的规定,不许仙子成亲,但成了仙人,无欲无求,根本就不会有那样的** Www.
Xsxs520.Com,不必规定,也绝不会有人越雷池一步。
她喟然长叹,若是为了天下,不得不如此,那就陪他吧!
她一脚踩在什么东西上,险些摔了一跤,低下头去看,原来是一个孩子肮脏的小手。
她大吃一惊,连忙蹲下身,一个又黑又瘦的小女孩倒在草丛之中。
她把小女孩抱起来,那女孩虽然没有死,但也已经饿得奄奄一息。
玉蟾不需饮食也一样可以生存,身上从来不会携带任何食物。她心里酸楚,该怎么
办?
那女孩睁开眼睛看着她,忽然露出一丝微笑,用微弱的声音道:“我死了吗?”
玉蟾摇了摇头。
女孩道:“可是我却看见了仙女,娘说死了就不会再觉得饿了,因为死了以后就可
以看见仙女,仙女会给我吃的。”
一只手伸了过来,手上拿着一只菽面饼。
女孩抢过那只饼,急不可待地塞进嘴里。
玉蟾抬起头,见到后羿站在自己的面前。
十日于他的身后,发射着耀眼的光芒,使他凛然如同仙人。
玉蟾咬了咬牙,总是要解决的,就算能够救活一个女孩,也无法救活那么多饿死的
人。她第一次感觉到天下与自己是如此密不可分,第一次因苍生的痛苦而真地感觉到痛
不欲生。原来以往的修行,让人无欲无求无情无爱的修行,在面对纭纭众生之时,就变
得如此微不足道。
她站起身,“我陪你,就今天晚上。”
第十一节
月色好美,是十五吗?
玉蟾坐在阶下望着月亮发呆,怎么办啊?要怎么样陪一个男人过夜?
虽然日间很英勇地答应了,可是真地事到临头,还是觉得不安,要怎么办才好呢?
“玉蟾!”后羿轻唤她的名字。
她很不情愿地“嗯”了一声,便算是做答了。
后羿在她身边坐下,也抬头看着天空,“月亮真美,象你一样。”
她的脸红了,垂下头。
后羿道:“第一次看见你就觉得你象是月亮中的仙女,你到底是不是凡人?”
玉蟾道:“我不是凡人,不过也不是月亮中的仙女。”
后羿笑道:“看你那种傻乎乎的样子,便不象是一个人类女子了。”
玉蟾有些不服道:“难道人类女子都很聪明吗?”
后羿道:“虽然不一定很聪明,但一定不会象你那样傻。”
玉蟾撅起嘴:“我真地很傻吗?”
后羿侧过头,见月亮照在玉蟾的脸上,映得玉蟾的面颊如同透明的白玉。他倒有些
看呆了,这样美丽的女子。
玉蟾见他不回答,有些好奇地问:“你在看什么?”
后羿笑了笑:“如果是一个人类的女子,此时一定不会问这么笨的问题。”
玉蟾道:“若是一个人类女子,现在会做些什么?”
后羿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玉蟾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他的脸色,下面他会说些什么?会不会提一些很无礼的要
求。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就算是无礼的要求,也只能答应了,反正都答应他了。
她仰起头,死也不怕,怎么会怕一个男人。
后羿道:“把你的腿借我用一用。”
玉蟾一惊,脸羞得通红。她低声道:“怎么借啊?”
后羿伸了个懒腰,“天天走路,真是累死了。把你的腿借我枕一枕吧!”
玉蟾怔了怔,就这样啊?
她伸直了腿,后羿果然一头枕在她的腿上,闭上双眼道:“我要睡觉了,你可不要
动,要是你一动把我吵醒,我明天就不拉弓射日了。”
玉蟾忍不住轻声道:“难道你就是要枕着我的腿睡一夜吗?”
后羿笑道:“你是不是还想让我做别的事情?”
玉蟾连忙摇头。
后羿道:“那就别罗索了。要不然,我可能真地会做别的事情。”
玉蟾连忙咬住嘴唇,再也不敢说话。
过不多久,后羿真地沉沉睡去。
月光明晃晃地照着后羿的脸,他睡着后,睡容竟纯真地如同孩子一般。
玉蟾看着他年青的脸,高耸的鼻梁,剑般英挺的双眉,坚毅的嘴唇,她几乎忍不住
想要用手摸一摸,可是她却记得后羿说过不可以动。
她只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正在慢慢地溶化,许多以前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也一
下子就解开了。
有一种奇异的情绪在心底翻腾,让人忍不住觉得甜蜜。这是什么样的情致?难道这
便是宓儿所说的感情吗?
若这便是感情,为何神仙还要忘记?如此幸福的感觉,一世修行都不会有的。
她露出一丝微笑,仰起头望向长空,月亮,你也一样感觉到感情的美好吧?人间有
情,为了这过去无尽岁月都不曾感受到的情义,就算是不得不放弃以往的修行,也没有
什么好遗憾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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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终于亮了,后羿睁开双眼。玉蟾的面颊立刻但映入了他的眼帘,他不由地又是一怔,
好美的女子,美得不食人间烟火。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直到她终于感觉到异样,垂下头。
两人目光轻轻一触,不由相视一笑。
后羿一跃而起,“好了,一夜过去了,让我们来试一试你的弓吧!”
玉蟾大喜,连忙站起身,但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后羿连忙扶住她,玉蟾皱起
眉:“腿麻了。”
后羿笑道:“你真地一动没动?”
玉蟾道:“你说得不可以动嘛!”
后羿道:“说你笨还真不是一般地笨,腿麻了就站起来好了。”
玉蟾道:“可是那样你就会被吵醒了。”
后羿心里有一丝感动:“你一夜没睡吗?”
玉蟾道:“我是神仙,不用睡觉的。”
后羿道:“那你不会觉得无聊吗?”
玉蟾道:“不无聊啊,看看星星,看看月亮,再看看,”她迟疑了一下,再看看你
,“一夜就过去了。”
后羿拿起玉蟾身边的弓,好重的弓,就象是金子做成的。
玉蟾有些担心地说:“你能拉开吗?”
后羿长笑一声:“若是这世上真有一个人能够拉开此弓,那个人必然是我。”
玉蟾也微笑,看着后羿如此自信的面容,她的信心也油然而生,如果真地有一个人
可以拉开此弓的话,这个人一是后羿。
虽然只是清晨,但十个太阳一起照耀大地,地面立刻变得炎热起来。
后羿高声道:“拿箭来。”
逢蒙便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双手捧上一支箭。
箭是用最硬的木头铁木制成,顶端削尖,箭再加上后羿的神力,当真是无坚不摧。
后羿将箭搭在弓上,后撤一步,吐气开声,“喝”,弓被拉开了,玉蟾又惊又喜,
他果然是她一直在寻找的那个英雄。
后羿瞄准天空的太阳。箭,射到太阳上吧!结束这十日齐出的灾难,为了天下众生
,也为了玉蟾的心愿。
“嗖”地一声,箭向着太阳离弦而去。箭去如电,刺破空气,留下一道白色的影子。
玉蟾双手握拳,连她的手心都渗出了汗水,箭越来越接近太阳,然而,当箭就要射
中太阳之中,箭上忽然升起了一团火焰。
须臾之间,箭就变成了灰烬。
后羿长叹:“太阳的温度太高,普通的箭根本就无法靠近。”
玉蟾蹙起双眉,该如何是好?
后羿道:“难道你只有一把弓,没有箭吗?”
玉蟾摇了摇头,为何王母没有给她箭呢?
空气之中多一丝水气,一个人影忽然出现在面前,原来是黄河水伯冯夷,他出现的
地方,自然会带来一些凉意。
他神情复杂地看着后羿:“你终于还是拉开了这把弓。”
后羿微微一笑:“不错,连神也无法拉开的弓,被我拉开了。”
冯夷默然不语,他看见玉蟾看着后羿的目光,只不过才两天的时间,玉蟾的目光已
经全不相同。以前她的目光纯洁得就象是清澈见底的溪流,现在这双眼睛却脉脉含情,
比原来多了一丝全不相同的情思。
玉蟾道:“你的眼睛怎么样了?”是后羿射伤了冯夷,她不知为何,心里竟会觉得
歉疚。
冯夷微微一笑:“只是瞎了一只眼睛而已。”
玉蟾望向他的右眼,见他已经在右眼之中放了一只黑珍珠,乍一看之下,还以为那
是一只普通的眼睛。
玉蟾更是歉疚,她道:“都怪我不好,要是我能够劝阻你和宓儿,也不会发生这种
事情。”
冯夷仰天长笑:“我是水神,不是脆弱的人类,瞎了一只眼睛有什么关系?何况我
和宓儿总是这样争来争去,就算那天不打架,以后也一样会打架。”
后羿笑道:“想不到你这个水神如此宽宏大量,那一日倒是我鲁莽了。”
冯夷道:“这件事不必再提,你那日说得很对,如果不是因为我和宓儿争斗,也不
会造成河水泛滥。我只是一时无法压抑怒火,便荼毒苍生,我真是难辞其疚。”
玉蟾不由对冯夷另眼看待,他和宓儿在一起时,只似一个争强好胜的少年人,却有
知错能改的胸襟。
她道:“后羿虽然能够拉开射日弓,但人世间的箭根本就无法接受太阳,真不知该
到何处去寻找射日之箭。”
冯夷道:“若想射日就必须得找到能够承受太阳高温的树木,以此为箭,方能射下
太阳。在这个世间,只有一棵树是能够承受太阳高温的。”
玉蟾道:“是扶桑树。”
冯夷道:“正是,如果想要制做射日之箭,就必须得到东海扶桑树去取扶桑枝条。”
玉蟾道:“可是太阳是扶桑之子,扶桑树母一定不会将扶桑枝条给我们。”
冯夷微微一笑,“或者由我引开扶桑树母,你趁机去取扶桑枝条。”
玉蟾道:“不行,太危险了。扶桑树母是东海神仙之母,你绝不是她的对手。”
冯夷笑道:“我只是说将她引开,又不是要和她打架。虽然我不是她的对手,但你
不要忘记扶桑树是在大海之中,我只要沉入大海,她也一定找不到我。”
玉蟾皱眉道:“你可知道以扶桑树母的本事,她可以让你根本就没有逃跑的机会。”
冯夷道:“无论如何扶桑树母也是东海神仙之宗,她必然会慈悲为怀,不会那么轻
易就杀死我的。”
玉蟾轻叹:“可是还是太冒险了。”
冯夷道:“不要多言了,如果你还想让这天下被十日所苦,我就回黄河去。”
玉蟾无奈,此时也只有这一个办法了。
她回头对后羿说:“我和冯大哥去去就回来。”
后羿深深地注视她道:“你要小心。”
玉蟾脸微微一红,低声道:“我知道。”
后羿又朗声道:“冯夷,我把玉蟾交给你了,你可要小心保护她。”
冯夷皱眉道:“玉蟾又不是你的。”
后羿哈哈一笑:“最重要的是,不要起什么坏心思啊!”
冯夷骂道:“不知所谓。”
两人便向东海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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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桑便在太阳升起的地方。
不需多久,到了东海之源,远远地望去,扶桑神树在云雾之间若隐若现。巨大的树
冠如同伞盖一般直达天空。
十二轮圆月错落于扶桑的枝间。
一个白发的老妇,盘膝坐于扶桑树下,双目微闭,想必那就是扶桑树母了。
玉蟾仍然忧心忡忡:“不如我去将扶桑树母引开吧!”
冯夷笑道:“我是男人,怎么可以让女人去做危险的事情?”
玉蟾道:“可是这是我的任务,你根本就不必陪我前来的。”
冯夷道:“我又怎么能够明知你有危险,还能置之不理呢?”
玉蟾怔了怔,转过头,便迎上冯夷深情的眼眸,她心里一跳,道:“宓儿呢?她为
何没有跟着你?”
冯夷道:“她听说我来找你,又在发脾气呢!”
玉蟾想了想,很认真地说:“你和宓儿青梅竹马,你可千万不能辜负她。”
冯夷轻叹:“我一向只把她当成妹妹看待。”
玉蟾正色道:“可是我知道宓儿心中有你,以前我还不明白,但遇到后羿,我却忽
然懂了许多事。”
冯夷有些黯然:“你不过才认识他两天而已。”
玉蟾微微一笑:“其实我们也只认识了三天而已。”
冯夷叹道:“不错,感情又怎么可以用时间来计算?我自小便认识宓儿,却一直不
曾真正爱她。”
两人相对无语,半晌冯夷才释然一笑道:“无论如何,我一定要助你达成心愿。而
且前日我与宓儿无端生事,害死许多无辜的百姓,若我能够为人间做一些善事,也算是
一种补偿吧!”
他向着扶桑树下飞去,人尚未接近扶桑树,树母早已经知道了,睁开双眼,向着冯
夷淡淡地扫了一眼。
虽然只是轻轻一瞥,冯夷却觉得树母目光如电,让人不由地心胆俱丧。他咬咬牙,
双掌向着海面拍去,立刻激起千丈巨浪。
树母皱起眉头,“哪里来的黄毛小儿,居然敢公然挑衅。”
冯夷笑道:“人人都说扶桑树母是东海神仙之宗,我看也不过如此。”
树母不怒反笑:“你这小孩,特意前来寻事,想要做什么?”
冯夷道:“我偏不服你,若是你能够与我在水下比试一下,我才服了你的本事。”
树母道:“我已经是行将就木这人,早已没有争强好胜之心,不比也罢。”
冯夷笑道:“我早知道你在陆上的本事虽然大,可根本就不通水性,若是你不敢与
我比试,只要在我面前叩三个响头,我就不再相强。”
树母笑道:“你这黄毛小儿,居然敢在我面前如此放肆。好,我今天便替你的长辈
教训教训你,让你懂得一下什么叫做礼貌。”
冯夷笑道:“若是你想教训我,便与我到水中一战。”
他率先潜入海底,树母也不捏避水咒,跟着冯夷潜入海底。
忽然之间,海面便风波大做,也不知两人在水下战得如何了。
玉蟾不敢再等,连忙飞到扶桑树下,折下数枝扶桑枝条。
忽见海波一下子分开,扶桑树母从海下飞了出来,怒道:“你们两个小娃娃,居然
串通一气,欺骗于我。”
她心中甚怒,只道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一掌便向着玉蟾击去。
她这一掌虽然只是轻描谈写地拍过来,玉蟾已经觉得呼吸困难,疾风扑面,只觉得
前后左右的退路都被这一掌封死了。
她只得举起一掌,想要与树母相抗。
忽听冯夷叫道:“玉蟾,不可。”
人影一闪,冯夷已经挡在她的面前,双掌齐出,硬接树母这一掌。
“轰”地一声巨响,冯夷被树母这一掌打得向后飞了出来,又撞上玉蟾,两人一起
落入海中。
冯夷拉住玉蟾,潜下海底,默念咒语,趋动海底鱼虾,挡住树母的去路。
一时之间,千百条鱼虾一齐游了过来,树母虽然法力高强,但如果想要追到两人,
就难免要杀死数以千万计的鱼虾。
她心怀慈悲,喝道:“莫要再让我见到你们。”
冯夷带着玉蟾疾游,不一刻便到了岸边。
两人** Www.Xsxs520.Com地爬上岸,玉蟾道:“真谢谢你。”
冯夷微微一笑,似想说什么话,但才一张口,便吐出一口鲜血,人也倒了下去。
玉蟾大惊,连忙扶住他。
冯夷苦笑道:“我们快走。”
他虽然说快走,但气息却越来越弱,根本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了。
玉蟾扶着冯夷,一路飞回到后羿的居处。却见后羿与宓儿并肩而立,也不知在说些
什么,两人有说有笑,甚是相得。
宓儿见玉蟾扶着冯夷回来,大吃一惊,道:“发生了什么事?”
玉蟾轻叹:“他被扶桑树母所伤,你扶他到屋内躺下,我立刻炼制丹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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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夷想他是要死了吗?
神并非是不会死的,如果神受到的伤害已经超出了他的灵力所能承受的范围,神也
一样会死。
只是没有想到,他会死得那么早。
他迷迷糊糊地躺着,觉得有一个女子,一直衣不解带地陪在他的身边。时时摸摸他
的额头,或者握住他的手。
他也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那女子定时给他吃一碗药,药很苦,但吃下去后,他周
身乱窜无法凝聚的灵力便慢慢地安定了下来。
当他终于睁开双眼,他看见宓儿略显憔悴的面容。
是宓儿一直陪着他吗?
他对着她微微笑了笑:“宓儿,多谢你了。”
宓儿喜极而泣:“你终于醒了,你知不知道,我险些被你吓死。”
他挣扎着坐起身,是在人类住的屋子里。只有宓儿在身边,玉蟾呢?他为她险些死
去,她都不曾来看视过他吗?
他心里暗叹,这感情,真地是勉强不来的。
他却不知,在他昏迷的时候,玉蟾走遍深山大川,四处寻找珍奇的草药,然后便日
夜不休地炼丹,总算救了他一条性命。
他握住宓儿的手道:“若不是你,我只怕已经死了。”
宓儿迟疑了一下,要告诉冯夷是玉蟾救了他吗?但她马上便打消了这个主意,她虽
然是个仙子,但同时也是一个女子,冯夷是她一心一意爱的人,她无论如何,也要想办
法留住他的心。
冯夷道:“他们呢?”
宓儿道:“他们在作箭。”
从窗口望出去,可以看见后羿、逢蒙和玉蟾的身影。玉蟾取回的扶桑枝足以做十支
箭,十箭便已经够了,因为后羿的箭术是箭不虚发的。
冯夷看见玉蟾的侧面,她坐在一块大石上,望着后羿微笑,那幸福的眼神,如同任
何一个人间的少女望着自己热恋的情人。
冯夷的心又一次沉了下去,然而他到底是潇洒大度之人,若那是玉蟾的选择,便希
望她能够真正得到幸福吧!
他回头对着宓儿一笑,道:“我的事情已经做完了,剩下的事情应该由他们来做。
我们走吧!不要再打扰他们。”
宓儿喜道:“便这样走吗?”
冯夷笑笑:“等到他们射日之后,大婚之时,我们再来相贺吧!”
宓儿道:“只是他们大婚吗?那我们,我们,”她迟疑着,不知如何开口。
冯夷见她面泛红晕,扭捏不语,他自然知道她的心事。他笑道:“我们也回去准备
一下。”
宓儿道:“准备什么?”
冯夷笑道:“准备河洛联姻啊!”
宓儿又喜又羞道:“你就知道我一定会答应吗?”
冯夷道:“原来你不想答应啊?那真是太好了。”
宓儿急道:“谁说我不答应了。”
冯夷笑道:“那么你是答应了?”
宓儿道:“当然答应了,你可不许反悔。”
冯夷道:“君子一诺千金,说过的话又怎么会反悔。”
宓儿喜极,扑入他的怀中。
冯夷拥着宓儿,目光下意识地落在玉蟾身上。也许他真地太固执了,其实选择一个
爱自己的人,比选择一个自己爱的人,要幸福得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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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支箭终于造完了。
虽然冯夷和宓儿不辞而别,但剩下的事情,只要后羿一个人就可以胜任了。
相信一个人,如同喜欢一个人一样,是一种单纯而强烈的感情。每当玉蟾看见后羿
年青俊朗的脸,她便再一次确定,自己可以相信他,如同相信西王母,相信天地之间永
恒不变的大道。
十箭造好后,便是射日的壮举。
他们选择了清晨之时来做这件事情,因为此时的太阳光还不是特别强烈,可以使后
羿一眨不眨地注视太阳。
那一日,逢蒙与玉蟾跟在后羿身侧,逢蒙一如往常地捧着十支箭。
后羿接过一支,将箭搭在弓上。回过头,便见到玉蟾满怀信赖的目光,两人相视一
笑,一切皆是如此默契。
后羿拉开弓,箭如电般向天空之中射去。
风雷隐隐而动,天空之中忽然飘下红色的雪花,玉蟾不由地伸出双手,雪落在她的
手上,慢慢地溶化,如同红色血泪。
那箭没入太阳之中,红日便颤抖了一下,化做三足乌鸦,从天空之中落下。红日落
下的痕迹亦如同天空的血痕,经久不逝。
虽然此情此景,让人悚然而惊,但玉蟾仍然喜不自胜,终于射下第一轮红日了。
后羿箭不虚发,须臾之间,九日尽落。
他似乎射得疯狂,接过了第十把箭。
玉蟾连忙拉住他挽弓的手:“不能再射了,再射人间就没有太阳了。”
后羿仰天狂笑,指着唯一的一轮红日道:“太阳,你听着,从此以后,你须得昂时
出升,酉时下降。若再敢倒行逆施,我手中的弓箭一定不会放过你。”
天空中的红雪更大,落在人的头面上,如同天降血泪。
玉蟾拉着后羿躲入茅舍,天空在流血吗?因为羿射下了天空的儿子。
红雪过后,便降下大雨,干旱的土地开始再次润泽起来。
一切恢复旧时的气象,然而人间却多了一个传奇。
从此后,无论羿到哪里,都会有感激涕零的人们蜂涌而至,他如同神一般地被平凡
的人们崇拜着,更多的少女以见他一面为荣,若是可以自荐枕席,则是无上的荣誉。
后羿坦然地接受着一切的荣光,他其实早已经习惯,现在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射了日,玉蟾就应该回返昆仑仙境了。
但,真地要走吗?
她抱着膝盖苦想,总要有一个不走的理由吧!
是夜晚了,月亮幽幽地照着人间大地,天气正在逐渐转凉。经过了如此长时间的酷
暑后,一个寒冷的冬季正是人们所盼望的。
玉蟾望着月光,忍不住又长长地叹了口气,有什么理由呢?
后羿走过来坐在她的身边,玉蟾忧伤的侧面更加有一种说不出的动人味道。他盯着
她的面颊看了半晌,才道:“你又在叹什么气?”
玉蟾道:“十日就剩一日了,我的任务也完成了。”
后羿“嗯”了一声,双手枕在脑后,躺了下来。
玉蟾不敢看他,低声说:“我应该走了。”
后羿又“嗯”了一声。
玉蟾迟疑着说,“若是我走了,我们以后就再也不能相见了。”
后羿道:“那就别走了。”
玉蟾一喜,转过头认真地看着后羿:“那有什么理由可以让我不走呢?”
后羿笑道:“不走就不走,还需要什么理由?”
玉蟾怔了怔:“不需要理由吗?”
后羿好笑地道:“你自己的道路由自己决定,你想走便走,不想走便不走,何必要
什么理由呢?”
“可是,”玉蟾轻声道:“我这样跟着你,又算什么呢?”
后羿哈哈一笑:“你不是想嫁给我吧?”他一向游戏花丛,女孩子的心思又如何不
懂呢?
玉蟾盯着他不说话。
后羿笑道:“我可不会娶妻的,我猜逢蒙一定已经告诉过你了,连附马我都不做。”
玉蟾道:“为什么?”
后羿笑道:“因为我喜欢美女,而且喜欢很多美女,若是娶了妻子,岂不是要整天
只面对着一个女人?”
玉蟾的心便冷了下来,她不甘地道:“那么你真要一世都不娶妻吗?”
后羿道:“那也未必,但至少现在我还不想娶妻。也许,再过几十年,等我已经是
一个老头了,有心无力的时候,就只好娶妻了。”他忍不住大笑起来,似乎觉得这是很
有趣的一件事情。
玉蟾咬着嘴唇,闷闷地道:“若是如此,我又有什么理由留在你的身边呢?”
后羿笑道:“我刚才说了,想留便留,想走便走,任何决定都依你自己的心意做出
,没有人可以勉强你。”
玉蟾不语,这个人难道对自己一点都不曾动心吗?她心里一酸,便不敢再说话,唯
恐一开口,眼泪便会流出来。
泪水,那是神仙所没有的东西。一动了凡心,连泪水都有了,就算没有人惩罚,她
知自己也已经不再是清净无为的神仙了。
她扭过头看着阶旁的小草,在夜风之中瑟瑟发着抖,两只蟋蟀先是打了一会儿架,
斗累了便索然无味地离开了。世间的一切,并非皆如人愿,有了感情的人,原来真地是
自寻烦恼。
忽听后羿发出了轻微的鼾声,她转过头,见后羿居然躺在地上便睡着了。
她便更加悲伤起来,看起来他更象是神仙,如此没心没肝。
待要不去理他,却又感觉到露水降下了,若是这样睡着,只怕会着凉。只得进去取
了一件外衣,轻轻地盖在他的身上。
她可睡可不睡,坐在他的身边,看着他因睡着而显得极为恬然的面容,心里到底还
是觉得不甘,难道你真地对我一点情意都没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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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天明,还是愁肠百结,到底该如何自处?是离开,还是继续跟着他。
可是就算跟他一世,又能有什么结果呢?
后羿醒了,就又变得神采弈弈,说是想起市集之中有极可口的麦饼,拉着玉蟾去吃。
玉蟾恼也不是,气也不是,只得默不作声地跟着他。说到底,不过是自己一个人在
费心思量,这个人,根本就一点都不放在心上。
三人才到市集,玉蟾便觉出有些不妥。
天空之中,云彩翻腾,狂风大作,将人们屋前挂着的布幌都吹得无影无踪。
玉蟾惊道:“好强的灵力,小心!”
一个白发老妇忽然在空中现身,市集的人们立刻吓得纷纷躲藏,本来热热闹闹的市
集,忽然之间便只剩下他们三人。
是扶桑树母,她终于找来了。
树母似乎更加衰老,披散着一头零乱的白发,脸上的皱纹也似乎比前时多了许多。
这也难怪,一下子死了九个儿子,就算是仙人,也一样无法承受吧!
玉蟾连忙施了一礼:“原来是树母大驾光临,有失迎迓。”
树母阴沉着脸,“真想不到,你这娃儿这么大胆,居然敢偷了我的枝条,射下我的
儿子。”
玉蟾道:“请树母恕罪,小仙也是逼不得已。”
树母仰天长笑,“好一个逼不得已,你一句逼不得已,便杀死我九个儿子,你好大
的胆,连日君也敢射。”她虽然在长笑,但笑声却凄厉如哭。
后羿朗声道:“九日是我射下的,与他人无关。”
树母冷笑道:“你射下的?你不过是一个区区的凡人,哪里有这么大的本事。”
后羿冷笑,“你不相信吗?”
他拿下背后背着的射日弓,搭上箭,将弓拉满,“现在你相信了吧?我不仅可以射
下九日,若是你再生事端,我连你也一样能射得死。”
玉蟾大惊,连忙道:“请树母恕罪,他只是一个无知的人类,根本不知道天高地厚
,树母一向慈悲为怀,就饶恕他这一次吧!”
后羿却皱眉道:“玉蟾,你求她做什么?”
玉蟾急得连连顿足,“你莫要再说大话,树母是东海神仙之宗,你这点本事与树母
相比,根本就是萤火之与皓月。”
后羿冷笑道:“我就不信她有这么厉害。”
树母淡然一笑:“好,你很有勇气,我最欣赏有勇气的年轻人了。既然你不服我,
你便试着射我一箭。”
后羿道:“看你年纪这么大了,我射你一箭只怕就射死你了。我与你无冤无仇,你
又是一位老人,我又何必造此无谓的杀孽。”
树母仰天长笑:“太可笑了,我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这样和我说话。”
她脸色一沉,双眉倒竖,“虽然我欣赏有勇气的年轻人,但象你这样愚蠢的勇敢不
叫勇敢,只叫无知。”
后羿怒道:“我敬你是个老人,才让你三分,你不要不知进退。”
树母冷冷地道:“你杀了我九个儿子,我今天是绝不会放过你的。大言不惭的小子
,若是你再不射箭,只怕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玉蟾连忙跪下道:“请树母慈悲,是我叫他射日的,如果树母要怪就怪我吧!我愿
意为九位日君抵命。”
后羿却道:“站起来,不要随便下跪。既然这个老太婆如此不识时务,我便连她一
起射死又如何?”
他放开右手,那箭“嗖”地一声,向着树母疾射而去。
玉蟾大惊失色,想要阻止已是不及。
眼见那一箭飞到树母面前,树母冷冷一笑,衣袖一甩,那箭立刻又倒飞了回来,其
势更快。
后羿这才真地吃了一惊,他的箭连太阳都能射下,在这个白发苍苍的老妇面前,居
然变成了孩子的玩具。
他连忙道:“箭来!”想要用箭射下飞回来的箭。
但一转头间,却见逢蒙早已经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
他又气又急,那一箭已经飞到他的面前。
忽见玉蟾一下子扑到他的身上,“嗤”地一声轻响,箭便射入玉蟾的背心。
玉蟾身子轻轻一颤,却咬紧牙关,仍然站立不倒,“你快走,你根本不可能是树母
的对手,我替你挡住她。”
后羿抱住玉蟾道:“你说什么?你让我逃走,留下你一个人?就算我后羿再没用,
也绝不会是一个依靠女人保护的懦夫。”
玉蟾苦笑:“我知道你不是懦夫,可是没有人能够击败树母,除非是,除非是,”
她迟疑着,除非是西王母亲自到来,可是她也知道西王母不会与树母正面冲突,那只会
引起另一场浩劫。
后羿道:“我不管,总之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逃走,要死便一起死。”
玉蟾一怔,要死便一起死?她疑惑地抬起头,见到后羿心痛的双眸,他是在乎她的
,宁可与她一起死,也不会一个人逃走。
她的心便又一次感觉到了暖意,虽然她并不能真正明白后羿的心意,但至少他愿意
和她一起面对死亡。
树母冷笑道:“你们两个谁也逃不走,你们两个都要为我九个儿子偿命。”
她扬起右手,便要一掌击向后羿的头顶心。
忽然一个小男孩从路边的一间农舍中冲了出来,那男孩只有七八岁的年纪,一冲出
来,便伸开双手,挡在后羿与玉蟾的身前。
树母一怔,“你是谁家的孩子,快点离开。”
男孩道:“我不会让你杀死射日的大英雄。”他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用力向着树
母扔去,“妈妈说多亏有大英雄后羿,我们才能活下去,你要是想杀死大英雄,我就先
杀死你。”
他人小力弱,那块石头当然不能扔中树母,未到树母身前,便已经落了下来。
一个中年男子也从农舍中冲出来,一把抱住小孩。树母以为那中年男子是要将小孩
抱走,谁知那男子亦站在后羿面前,大声道:“我不知你是哪路神仙,如果你是那十个
太阳的母亲,你便该向天下谢罪。十日齐出已经荼毒百姓,害死了不知多少人,我们早
盼着有个大英雄能够将邪恶的十日射下来了。若然你为了这个原因便要杀死后羿,你连
我们也一起杀死吧!”
更多的人从路边的屋舍中跑出来,将后羿与玉蟾围在中间。
“若是你一定要杀死我们的救命恩人,就连我们一起杀了吧!”
一时之间,集市之中,居然又一次聚满了人群。
树母一下呆住了,她本是慈悲的神仙,平日根本就不愿伤生,只因丧子之痛,才会
怒火攻心。难道真地是我疏于管教,让那十个儿子为非做歹吗?
她怔怔地看着脚下的万民,只要伸出一根手指,便可以将他们都杀光,可是她却不
能这样做。
她只觉得悲从衷来,“为什么你们要阻止我?我只是为我的儿子报仇,如果你们的
儿子被人杀了,难道你们不报仇吗?”
一个柱着拐杖的老妇老泪纵横,“若说为儿子报仇,我五个儿子为了省下一口饭给
我吃,全都饿死了。这都是因为十日齐出,大地干旱,庄嫁无收的原因。若要报仇,难
道我便不该报仇吗?”
树母被老妇说得哑口无言,脚下的众生,虽然渺小卑贱如同蝼蚁一般,可是他们脸
上那种无畏生死的神情,却使树母心惊。
她喟然长叹,难道真地是我错了吗?
她黯然地转身离去,背影更加衰老,只片刻功夫,她只觉得自己又老了几百岁。
“你们放心吧!我不会再为难你们的大英雄后羿,我保证剩下的一个太阳会按时起
落,再也不会为祸苍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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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蟾觉得许多人围在自己身边,不时能听见飞蝇般的嘤嘤低语。
后羿呢?他还在吗?
她想睁开眼睛看看,可是身上的疼痛却使她变得软弱无力,连睁睁眼睛的力气也失
去了。
朦胧间,似乎有人说:“恩人,这位姑娘恐怕是不行了。”
她想,她要死去了吗?她可以治自己的伤,只要她能够睁开眼睛,有说话的力气,
她就可以告诉他们该用哪些草药来治她。
但她却如此衰弱,平时轻而易举的事情,到了现在却变得难如登天。
很累,累得只想沉睡。
甜蜜的黑暗正在不远处招手,只要沉入其中,就会平安舒适,再也不必那么辛苦。
那就睡去吧!玉蟾想,睡去了,就不必再烦恼要不要跟着后羿的事情了。虽然这事情也
不是那么难以决定,但想起来的时候,还是让人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便任由自己慢慢地沉入黑暗之中。
黑暗如同一个温暖的大网,将她网罗于其中。
忽然有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来,“玉蟾,玉蟾,你听见我的话了吗?”
熟悉的声音,是后羿的声音。
“玉蟾,只要你愿意醒过来,我们便成亲。我答应你,我会娶你为妻,但你要醒过
来,不可以就这样离我而去。”
她心里一震,后羿是在恳求她吗?这声音听起来无奈而伤感,他因她的离去而觉得
悲伤不已吗?
“玉蟾,你听见我的话了吗?我对天起誓,只要你醒过来,我就会娶你为妻。”
是真的,他的心里到底还是有她的。
她便忽然又有了生存下去的意愿,原来爱一个人,可以使人产生如此勇敢的力量,
甚至可以战胜死亡。
当玉蟾终于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处身在一间雅致的屋舍内,后羿便伏在她的身边
,似乎已经睡着了。
她的手轻轻动了一下,后羿立刻便抬起头,原来他一直握着她的手,就算是睡着了
,亦不曾放开。
“你终于醒了,我还以为你再也不会醒过来。”
玉蟾虚弱地微笑:“幸好有你,否则我真地不太想醒来了。”
后羿捂住她的嘴:“不许这样说,以后再也不许你为我冒险了。”
他忽然对她如此亲昵,玉蟾倒有些不习惯起来。她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微微
侧了侧头,想躲开他的手。
后羿却固执地扳过她的脸,让她面对着自己:“等你好了以后,我们就成亲。”
玉蟾低声道:“你真想那么做吗?你不是刚刚说过你不想娶妻吗?”
后羿道:“可是这一次,我却发现我真地很喜欢你,如果失去了你,我一定会十分
痛苦。”
玉蟾抬起头,迎上后羿深情的眼眸,这是真的吗?他居然会对她说这种话,他本来
总是那么漠不经心,又经常寻花问柳。
“所以,你一定要快一点好起来,只要你一好,我们就成亲。”
玉蟾很快便伤愈了。伤愈得如此之快,并不只是因为与后羿的亲事,也是因为她终
于可以开口告诉后羿,她需要一些什么样的草药来治伤。
她是司药的仙子,要治箭伤,自然不在话下。
后羿便着逢蒙准备他们的婚事,是射日英雄羿的婚事,很快便传遍了天下。
道贺的人们络绎不绝,还有许多怨恨的妇人想要看一看玉蟾到底是何等样人,居然
可以让后羿这般的浪子也会拜倒于她的石榴裙下。一见之下,妇人们才自惭形秽,如同
玉蟾这般仙子样的人物,真地是比她们胜出了许多。
玉蟾却觉得厌烦,她本是清净无为的神仙,嫁人也便罢了,还要弄得如此虚张声势
,但后羿却似乎早就习惯如此,他的生命本就精彩纷承,身边从来没有少过阿谀奉承的
人群。
婚礼过后,在玉蟾一在要求之下,后羿才总算同意隐居于一处安静的市镇。
市中人并不知道这一对年轻的夫妻便是不久前使天下震惊的后羿与玉蟾。
生活总算安静了下来,玉蟾终于松了口气,也不知西王母是否知道她私自与人成亲
,但就算是知道了,她相信王母也一样不会为难她。
她想,从此后,就可以过一些男耕女织的平淡生活,幸福安静地与后羿度过余生,
至少是后羿的余生吧!
逢蒙一直追随他们左右,后羿并未责怪他当日阵前逃脱,面对如此强大的神仙,也
难怪他会吓得落荒而逃。
然而这样安静的生活,却并非后羿所习惯的。他的一生本该多姿多彩,叱诧风云,
而不该就这样隐姓埋名地过一些无人问津的日子。
初成亲时,他尚能花前月下,替玉蟾画画眉,或者是听玉蟾弹首曲子,打发时光。
可是时日久了,他却难免怀念以往的生活。
其实说起来,过去的日子,也无非是居无定所,四处流浪而已。他仗着自身的武艺
护送行商或者帮助人们消灭出没于村镇之外的狂兽,以此换取钱财。虽然时时会遇到危
险,但每一次任务完成之后,他便会用得到的钱财寻找一个新鲜的女人,痛快淋漓地玩
乐一番。这样的日子,也许在许多人的眼中很是不堪,但他却觉得爽快,这样的生活才
该是一个学武的男人应该追求的,却并非是象现在这样,面对着一个安静的女子,古井
无波地度过自己的生命。虽然这样的日子很安全,可他是后羿,他如何能够忍受如此枯
燥乏味的人生?
他逐渐离开家门,在市集上治游。有时见到年青的妇人,也会悄悄地尾随。若是对
方有意,便会成就好事。
他总是在夜晚来临前回家,因为他不想让玉蟾知道,他又开始恢复以往风流的习气。
虽然那些妇人无论姿色与才情见识都无法与玉蟾相比,但所有的男人都明白一个道
理,一个再优秀的女子,若是成为自己的妻子以后,就再也没有任何魅力可言。而一个
不是自己妻子的女子,就算是资质平庸一些,也必然会比自己的妻子更有吸引力。
他本就是好色成性的男子,虽然深爱玉蟾,但也同样无法为了玉蟾而拒绝别的女人
的诱惑。
他出行的时间越来越早,归来的时间也越来越晚,只差在外留宿而已。
玉蟾从未问过他去了何处,她如今已经是后羿的妻子,便如同任何一个普通的人类
女子一样,她的生命之中,最重要的东西,不再有别的,只有她的丈夫而已。
千古以来,女人都是如此,无论是仙子,或者是农妇,一旦成亲后,她的世界就完
全变了个样。
然而她并非全无所觉,她到底是一个聪明的女人,后羿身上时时有不同的香气,她
又如何能够不知?
但她却勉强着自己,不可以怀疑他,绝不可以怀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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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终于到了。
夜晚来临得更早了,后羿回家的时间就显得愈晚了。
玉蟾时时会站在窗前望着外面的小院,所有的花都凋谢了,连树上也不再有一片黄
叶。男人的心真地变得如此之快吗?才几个月前,还是情意绵绵,生死相许,忽然之间
,就各怀鬼胎,同床异梦。
原来幸福不过是世间最易凋谢的花朵,连一季的时间都无法维持。
玉蟾想,若是她有感知他人之心的神通就好了,那么当他情深义重之时,便可知道
他说的到底是真还是假。
逢蒙悄然站在玉蟾身后,他如同任何一个男子一样,很快便爱恋上玉蟾的美丽。然
而,无论是什么人,只要站在后羿身边,所有的光彩就都被他抢尽。
“主母在等主人吗?”他轻声说。
玉蟾轻叹:“相公越来越是晚归,他到底在做些什么呢?”
逢蒙道:“主母真地不知道?”
玉蟾默然,知道吗?就算是知道,也故做不知吧!
“主人早就与镇上的几个女子有染,全镇的人都知道了,只瞒着主母一个人而已。”
只瞒我一人?
玉蟾回过头,厉声道:“你莫要造谣生事,相公对我情有独钟,我不相信才婚后不
久,他便会背叛我。”
逢蒙不由冷笑:“主母是想说服我,还是想说服自己?主人是什么样的人,主母早
就应该知道了。”
玉蟾的心便如水一样沉了下去,然而她却固执地坚持道:“我不相信,他不会对不
起我的。”
逢蒙冷笑道:“主母若是不信,不仿到镇口挂灰色布帘的人家看看,就明白一切了
。”
玉蟾默然,要不要去看呢?应该相信自己的相公,不应该怀疑他,相信他爱自己,
便如同自己爱他一样。
但人心真地很难测,她还没有修成他心通,只觉得这世上的人心似海深,变幻莫测。
她下意识地走出家门,依逢蒙的指点,向镇口走去。
果然有一户人家挂着灰色布帘,她站在街对面看着那户人家,后羿在里面吗?
门帘掀起来了,她连忙闪身,避在一棵大树之后。
后羿从门内走出来,一个妇人也跟着走出来,两人似乎情兴未尽,那妇人拉着后羿
的手不知说了些什么,后羿便笑着在她的面上亲了一下。
玉蟾的心更加沉下去,似乎便要沉入永无止境的深渊。其实早便知道他是这样的一
个人,但却还存着万一的希望,也许爱情可以使一个人改变,如同使一个神仙改变。
但,他一切如故,改变的只有她而已。
那么曾经说过的话,曾经说,如果失去了你,一定会十分痛苦这样的话,到底是真
还是假呢?
为什么人的心如此难测?我该怎么样才能知道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呢?
她仍然回家,后羿已经先回来了,问她去了何处,她只回说,出去走走。
两人相对无言,曾经那么甜蜜的爱情,到如今,不过是尴尬地打发时日而已。
怪不得有些仙人,历尽苍桑,终于把一切情感都放下了。本来还以为感情如此美好
,为何会有人愿意忘情弃爱,原来美丽的事物大多不能长久,须臾之间,便消逝了。
玉蟾想,她又与以前有所不同了,这一次离开昆仑仙境,使她终于体会到了人间的
百味。
幸福并非长久不变的,痛苦才是永恒的主题。
一个人的心到底有多大,可以同时爱几个人?为何她的心里只能容得下一个人,而
在他的心中,却可以有千千万万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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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在遥远的黄河水底,宓儿亦一样感觉到无法忍受的痛苦。
她已经与冯夷成亲,一切皆如她所愿,但一切太如她所愿了。
她看见自己在这件婚事上所做的努力,也同样看见冯夷在此事上的随遇而安。她亦
在问同样的一个问题,一个人的心到底有多大?难道真地只可以爱一个人吗?为何就不
能分一点给朝夕相处的人?为何就算远隔天涯,亦是对自己喜欢的那个人念念不忘?
宓儿自婚后便搬到黄河水府居住,冯夷很好,对她十分温柔,也从不拈花惹草,宫
中的侍女皆是老丑的鱼妖,连一个年青漂亮一点的都没有。
得夫如此,夫复何求。
可是她却仍然觉得淡淡地不满,不满的原因很难说出口,总觉得冯夷少了**,无论
做什么事情,都温文有余,与她之间,也是相敬如宾。
相敬如宾的夫妻,不一定是真正幸福的夫妻。她个性跳脱,若是冯夷还似原来一般
,与她打打闹闹,她倒反而觉得自在。
但自从冯夷伤愈后,就好象变了一个人一样,无论她说什么,都不会忤逆她的意思
。有时她故意寻事,冯夷也只是一笑置之。她开始觉得冯夷陌生,因为她再也无法猜测
他的心意。
偶尔,冯夷也会忽然神游物外,脸上便多了一丝温柔之意。
宓儿知道他一定是想到了玉蟾,这样的温柔与面对她时的温柔是大不相同的。一个
女人完全可以敏锐地感觉到其中细微的区别,而将这一点区别,当**生之中最重要的事
件。
她努力忍耐,希望有朝一日,也许自己的深情可以感动冯夷,使他明白,真正爱他
的人,便在他的身边。
但这样的忍耐,到底何日才会有所回报呢?
冬至之日,是冯夷的生日。
宓儿设了酒菜,与冯夷对酌。两人心中都有些愁思,也不需劝酒,便你一杯我一杯
地喝下去。
虽然是仙人,但酒入愁肠,仍然很快便醉倒了。
她扶着冯夷回到室内,两人拥抱着倒在榻上。
冯夷醉眼朦胧,忽然**如火。
抱着宓儿在榻上缠绵很久,也不知出入多少次。宓儿虽然觉得疲惫不堪,却不想扫
了自己深爱的夫君之兴。
忽听冯夷的口中轻轻地吐出两个字:“玉蟾。”
宓儿便如同被人用一盆冰水从头上浇下来一样,她的心一下子就变得寒冷如冰。
她用力推开冯夷,他居然想的是玉蟾。
冯夷已醉,从宓儿的身上翻下,不一会儿便鼾声大作。
宓儿忍不住瑟瑟发抖,** Www.Xsxs520.Com的身躯如同沉入冰水中一般,他居然酒
醉之后,仍然想着玉蟾。
他们在一起的时间才多短,就那么刻骨铭心,胜过了自小青梅竹马的感情吗?
宓儿紧紧地咬着嘴唇,冯夷,为何你要如此伤害我?
她霍得抽出墙上挂着的宝剑,如此一个丈夫,不要也罢。
然而剑刺到冯夷的喉头,却还是刺不下去,他到底是她一生之中唯一爱过的男人。
她怔怔地看着他,手一软,剑便“当”地落在地上,她亦是双腿一软,坐倒在地,
忍不住失声痛哭。
一个人的心到底有多大?为何只能容得下一个人?难道一个人的心真地那么细小,
除了自己爱的人以外,再也没有空间容下第二个人了吗?
宓儿是个倔强的女孩,她只哭了一会儿便收住了眼泪。
她一件一件地穿好衣服,想到玉蟾,想到后羿。那个连眼睛都透着不忠的男人,玉
蟾却偏偏选了那个人。
若是玉蟾选择了冯夷,也许他们会成为人人羡慕的一对,若真是如此,她便也不必
嫁给冯夷。
虽然她可能会更痛苦,但痛苦是可以容忍的,不能容忍的是身边的男人把自己当成
别的女人的那种屈辱。
她映着水光,慢慢地梳好妆,飞出黄河水府。
玉蟾,好姐妹,我们已经有许久未见了。
虽然她知道这并非是玉蟾的错,但一个嫉妒的女人,通常是这个世界上最没有理智
的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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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蟾再见到宓儿,是在一场大雪之后。
那是一个清晨,打开房门,她便见到宓儿站在门外的身影。
她又惊又喜,“宓儿,你来了。”
宓儿微微一笑,“是的,我来了。”
玉蟾有些惊愕,宓儿似乎一下子成熟许多,脸色也苍白如雪,不再似以前那样活泼
可爱。“你,一切可好?”玉蟾小心翼翼地问。
宓儿展颜一笑,“好,而且我已经和冯夷成亲了。”
玉蟾喜道:“那真得恭喜你们了。”
宓儿淡然道:“喜从何来。”
玉蟾有些不解:“你不是很喜欢他吗?”
宓儿淡然,“若是喜欢一个人,就不要与他成亲。因为成亲了以后,一切的希望都
会成为泡影。”
玉蟾虽然不知宓儿为何要这样说,但她也同样深有感触。她喟然叹息:“不错,若
是只爱一个人,而不试图去占有他,那么爱情便会永远美好甜蜜如同初爱之时,但一旦
占有了他,一切就不再相同了。”
宓儿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笑容:“你为何要这样说?难道你与后羿并不幸福吗?”
玉蟾淡然一笑,“这世上又怎么会有真正的幸福?我现在终于明白为何有人抛开世
上的一切,出家修行,其实世间的幸福真地如同镜花水月,全是虚幻不实的。”
两人在小院之中喁喁私语,只觉得人世苍桑,她们本来都是清净无为的神仙,只为
了一个“情”字,便弄致今天的田地。
怪不得感情是仙家的大忌,玉蟾终于真正领悟到了这一点。
然而她却还是不能舍弃这让人又痛又累的情,若是情亦不在了,这心也便死了。一
个心死的人,活在这个世上,就算有千万年的生命,也不过是无边的寂寞罢了。
若是情根未开,连寂寞的滋味也不懂的,那倒反而是一种福份。
宓儿道:“我远道而来,你也不招待我一下吗?”
玉蟾笑道:“对啊!我马上就出去买东西,人间的东西虽然不一定入你的口,但我
现在也只有这些能够款待你了。”
宓儿微笑道:“那你可要多买一些,让我尝尝人间的味道。”
玉蟾以青布包头,提着篮子出门。
宓儿看着她的背影,这样的背影,哪里还象是一个仙子,不过是一个市井妇人罢了。
她的目光幽幽地落在窗上,她分明看见后羿在窗内窥视她的目光。
她不由微微一笑,脆弱的人类,经不起一点诱惑。
她轻轻地推开门,走进不算宽敞的小屋。
玉蟾的心忽然轻轻地颤了颤。
回过头,目光深入浅出地在市集之中穿行,人间的嚣喧在耳边一掠而过。
有什么事发生了,又一件改变她生命的事,正在悄悄地发生着。
她向着自己家的方向行去,刚开始时,脚步还很慢,逐渐地,脚步越来越快。市集
上的人们看见狂奔的玉蟾,那个永远温文尔雅,笑不露齿,语不高声地玉蟾,甩落了头
上的蓝布头巾,长发在风中飘扬。
然而她一切都管不了了,只顾着自己狂奔。
到了家门前,她却又迟疑不定,不会的,就这么一会儿的时间,而且她还是她自小
的好友。
不会的,他们不会背叛她。
她终于轻轻推开门,如同一个贼一样闪身进了自家的小院。
侧身在窗下,她分明听见了含意不明的呻吟声。
“是我好,还是玉蟾好?”宓儿问。
后羿的头埋在宓儿的胸前,此时天下的男人只会有一个答案,连后羿亦不能免俗。
“当然是你好。”
宓儿忽然冷笑,站起身,推开窗户。
后羿瞥见脸色苍白的玉蟾,静静地站在窗外,静静地看着衣冠不整的二人。
后羿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两人目光轻轻一触,玉蟾微微一笑,“你还记不记得你对
我说过的话?”
后羿迟疑着问:“哪一句?”
玉蟾一字一字道:“可是这一次,我却发现我真地很喜欢你,如果失去了你,我一
定会十分痛苦。”
后羿吱唔道:“我说的是真的。”
玉蟾淡然道:“我知道你说的是真的。”
后羿道:“我真地很喜欢你。”
玉蟾道:“我明白,不过你也一样喜欢别的女人。”
后羿默然,他无法否认,也不想否认。
玉蟾淡然道:“多可笑,我的丈夫和别的女人有染时,还可以说出喜欢我。人的心
真是高深莫测啊!”
后羿从屋内跑出来,拉住她的手道:“你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我保证以后都不再
犯错了。”
玉蟾抬起头,这就是我爱的男人吗?她仍然淡淡地微笑:“我根本就没有怪你。其
实我早已经知道你是这样的人,可是我却仍然想要试一试。若一定要怪的话,只能怪我
自己太爱你,连你的禀性也可以漠视。”
后羿道:“你还是怪我,你要我怎样才肯原谅我呢?”
玉蟾微笑道:“一个是我丈夫,一个是我的知交姐妹,我又怎么会真地怪你们?”
她转身进了厨房,“我不仅不怪你们,还感谢你们终于让我看清了自己的宿命。”
后羿怔怔地看着她进了厨房,她这次一定是真地生气了,他想。不过没关系,等过
些日子,再好好哄哄她吧!
他一向在女人之间流刃有余,对付争风吃醋更是深有心得。
他知道玉蟾深爱自己,相信只要过些时日,她一定会回心转意,不再生自己的气。
宓儿亦已穿好了衣服,她居然还未离开,后羿低声道:“你怎么还不走?”
宓儿淡然道:“我为何要走?”
后羿道:“她现在一定很生气。”
宓儿道:“这更好,我也想看看她生起气来,会是什么样子。我从来没见过她生气
,以前她是仙女的时候,根本就不懂得生气。”
后羿只得苦笑,遇到这样的两个女人,到底是幸还是不幸呢?
厨房之中居然响起了起灶的声音,如此生气的玉蟾,居然还在做饭?
过了片刻,玉蟾便已经做了数样菜和一道汤,捧上桌来,又盛了三碗饭,其时还未
到中午,忽然之间便要吃饭,让人不由不生起怪异的感觉。
但此时后羿是绝不敢拂逆玉蟾的心意,她让吃饭便吃饭。
连忙坐下,又招呼宓儿道:“来尝尝玉蟾的手艺,她很快就学会如何做饭,烧的菜
绝不比人间的任何人差。”
宓儿冷笑道:“喜欢吃你便自己吃吧!”
后羿拿起饭碗,狼吞虎咽地吃下去,好象自己真地很饿一般。
玉蟾便坐在桌子对面看着他吃,自己的筷子却动也不动。而宓儿则站在窗下,冷眼
旁观。虽然三人都没说话,但每个人都感觉到小屋之内波涛暗涌。
后羿一口气吃了桌上所有的三碗饭,似乎真地很饿。
总算放下了碗,看看玉蟾,见她一双明眸似带着冰一样。
他的心又怯了,垂下头。
玉蟾冷笑道:“吃饱了吗?”
后羿点了点头。
玉蟾道:“吃饱了就好。”
后羿疑惑地抬起头,玉蟾的眼睛更加冰冷,比窗外的大雪还要冷上三分。
她蓦然起身,笑对宓儿道:“你可真是我的好姐妹,我只不过出去买东西招呼你,
就这么一会儿时间,你都无法忍耐吗?”
宓儿亦冷笑道:“我忍耐得太久了,一刻也不想再忍。”
玉蟾道:“我本来不知道人间有背叛这回事,在仙界,根本就不会有人背叛你。原
来人间的事情居然如此复杂,连神仙到了人间也会变地与人类一样。”
宓儿冷笑道:“今日之事,任谁都不会善罢干休,你现在也不过只是一个人类的妻
子,听说女人的嫉妒是最要不得的,一个嫉妒的女子甚至可以毁灭这个世界。”
玉蟾道:“不错,我们自幼相交,我再怎么也想不到,背叛我的人,居然会是你。”
宓儿道:“那就不必再说什么废话了,你是昆仑亲传的裔系弟子,我倒想看看,到
底是你的灵力更高一些,还是我的更高一些。”
两人默然对恃,衣裙与头发都无风自动。
后羿道:“有什么事好好说,不必动武吧!”他想站起来劝阻两人,忽然发现自己
的腿居然已经不能动了。
他大吃一惊,低下头,却见自己露在外面的两只手正在慢慢地变成透明的石头。
为何会这样,他想用手掀起衣服看一看,可是手却亦无法移动。
宓儿忽然出手了,虽然不在水中,但她是水神,才一抬手,一道水箭便向着玉蟾射
来。
玉蟾身形半转,躲过水箭,右手向着宓儿拍出一掌。
宓儿连忙衣袖轻扬,射出一支水箭,挡住玉蟾的攻势。
两人便来来往往地打了起来。
宓儿先是占了上风,但打着打着,她逐渐觉得有些力不从手,她心里一动,低头看
时,见自己发出的水箭居然泛起了一丝淡淡的黑色。
宓儿大惊,“你用毒?”
玉蟾微笑:“我本来是司药的仙子,会治病,也会用毒。”
宓儿不由后退,她只觉得头脑开始晕眩,她虽然从未见玉蟾用毒,但也深知玉蟾用
毒的本事一定不会比用药差。
玉蟾笑道:“你中的毒,世间也只有我一个人能解,若是你愿意在我面前诚心悔过
,我便念在以往之情,将解药给你。”
宓儿冷笑道:“悔过?我有什么好悔过?错的人,根本就是你。”
玉蟾眯起双眼:“错的人是我?你跑到我家,与我的丈夫私通,居然说错的人是我
?”
宓儿道:“为什么你不选冯夷,却选这个一看便知道有多花心的后羿?若是你选了
冯夷,我又怎么会嫁给他?若是我不嫁给他,又怎么会如此痛苦?我根本就没错,如果
后羿对你有一点点忠心,我又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引诱他?”
玉蟾默然。
宓儿冷笑道:“只不过是片刻的功夫,他便可以与自己妻子的好友做出苟且之事,
这样的男人,为何你要选择他?”
为何?所有的人都知道他是这样的男人,可是我却不由自主地爱他。
他总是如此意气风发,气宇轩昂,明知他必然会背叛我,但我却仍然不能忘记他。
宓儿跌跌撞撞地走出门,我错了吗?当一个人伤害别人的时候,她自己又何况不在
受伤呢?
玉蟾看着她的背影,给她解药吗?她咬了咬牙,不,从此后,谁也不能再伤害我。
她回过头,对着后羿嫣然一笑,“你是不是觉得很辛苦?”
后羿哑声道:“你给我吃了什么?”他感觉身体的麻木正在慢慢地移上脸部,过一
会儿可能就连开口的能力都没有了。
玉蟾用筷子夹起桌上剩下的菜,“只是一点点石化散,这种东西,是我偶然研制出
来的。其实也不是偶然,当我看见你从别的女人家中走出来时,我便开始研制这种毒药
了。你可知道为什么?”
后羿想要问为什么,但他发现他的舌头已经麻木,居然无法再说话。
玉蟾微微一笑,“你不能说话了?这药可发作得真快。”
她慢慢地收拾起桌上的碗筷,“因为我想了好久,只有把你变成石头的,才能将你
留在我身边。”
她用抹布擦干净桌子:“也不必再听你说那些不知是真还是假的话,人心真是难测
,我只恨我没有神通看穿别人的心意。”
可是我对你说的话都是真的,后羿在心里大喊,但他已经没有机会说出口了。
玉蟾爱怜地摸了摸他的脸颊,“以后你再也无法找别的女人了,你只属于我一个人
了。”
宓儿用尽最后一点灵力,总算回到了黄河水府。
在见到冯夷以前,她就着水光将自己的面颊和头发又修饰了一下,她不想让冯夷看
见自己狼狈不堪的情形。
冯夷正在做画,他看见宓儿进来,连忙用一张白绢挡住自己正在画的那幅画。
宓儿苦笑,“你在画什么?”
冯夷摇了摇头:“随便画画。”
宓儿微笑:“你不敢让我看?”
冯夷有些心虚地道:“不是,只是随便画画。”
宓儿固执地走过去,拿开了那张白绢,果然是玉蟾的画像。
她抬起头望向冯夷的双眸,冯夷忙道:“我只是随便画画,没有别的意思。”
宓儿叹了口气:“你既然不爱我,为何要与我成亲?”
冯夷道:“谁说我不爱你?”
宓儿笑道:“到了此时,何必再骗我。”她只觉得气血翻腾,忍不住吐出一口血来
,血是黑色的,想必毒已经遍及全身。
冯夷大惊,连忙扶住宓儿道:“你中了毒?是谁下毒害你?”
宓儿笑道:“就是玉蟾,是她下的毒。”
冯夷又惊又疑:“为何会这样?你们不是自幼便是好姐妹吗?”
宓儿淡然一笑:“因为我去勾引后羿,被她捉奸在床。”
冯夷道:“你说什么?你勾引后羿?”
宓儿微笑道:“不错,还有一件事情我没有告诉你,那一次你受伤,是玉蟾救了你
,我只是把药拿给你吃,玉蟾却走遍天下,到处寻找可以治你的灵药。”她一语未罢,
又吐出一口血来。
冯夷道:“不要再说了,我现在就带你去找玉蟾,求她给你解药。”
宓儿却固执地抓住他的手:“不必了,就算我还能活下去,又能怎样,难道你会爱
我吗?”
冯夷一怔,他会吗?
宓儿看着他脸上的神色,心里更加酸楚,“你和后羿真是全不相同的两种人,后羿
可以爱了一个又一个,可以有好几个女人同时在他的心里。可是你却只能爱一个人,无
论我如何努力都没有办法得到你的心吗?”
冯夷心里也是一酸,“你已经是我的妻子,无论如何,我都会一世善待于你。”
宓儿冷笑:“可是我要的并不是这个。”
冯夷抱起她道:“先不要说这些,我带你去找玉蟾。”
宓儿却道:“不要求她,如果你真地求她,我会恨你的。”
冯夷皱眉道:“你都要死了,为什么还要争无谓的闲气呢?”
宓儿苦笑:“至少,让我死得有尊严,我不想求她,就算死,也不想求她。”
冯夷迟疑不定,该怎么办?
宓儿抱住他的脖子,低声道:“无论如何,我的丈夫比她的丈夫强多了,我的丈夫
绝不会瞒着我与别的女人有染,她的丈夫却只知拈花惹草,从未对她说过实话。”
她露出一丝胜利的笑容,“至少在这一件事上,我赢了她。”
冯夷心里酸楚,轻声叫:“宓儿,宓儿。”
但宓儿已经闭上眼睛,再也不会睁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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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胜了我吗?她胜了我吗?
玉蟾呆若木鸡,她忽然衣袖一拂,打落冯夷手中的狻猊镜,“你也来了。我们有千
年未见面了。”
冯夷凄然一笑:“是啊,一千多年了,你可曾对宓儿的死觉得内疚?”
玉蟾冷笑道:“内疚?我为何要内疚?是她勾引后羿,她死有余辜。”
冯夷道:“死有余辜?你明知后羿有数不清的女人,就算没有宓儿,也会有别人。”
玉蟾道:“别人也就罢了,可是宓儿却是我自小一起长大的好友,她却背叛我,为
什么连她也要背叛我?”
冯夷黯然,到底是谁的错呢?或者根本就无人有错?
他叹道:“我早就听说不同种族的人相恋,必然是悲剧结局,我本该劝你离开后羿
,可是我却不忍伤你的心,以为只要你快乐,一切都是可以的。想不到,最终我们四个
人,不曾有一个人真正快乐。”
流火心里一凛,不用种族的人相恋,必然是悲剧结局。连神仙也无法逃脱这种命运
吗?他不由低头望向怀里的无双,无双紧紧地咬着嘴唇,额上皆是冷汗。也许没有自己
,无双的生命会快乐一些吧!
玉蟾冷笑道:“快乐?那只是痴人说梦,只要是活着的生灵,哪里有真正快乐的?
生命不过是苦难的旅程,所谓快乐,充其量只是昙花一现,苦难才是无边无际的。”
冯夷道:“怎样都好,这个女孩子如今在忍受这么可怕的痛苦,你是司药的仙子,
为何却要如此吝啬,不愿救她一命呢?”
玉蟾冷笑道:“救她?我为何要救她?就算我现在救了她又如何?将来她还是一样
要忍受被爱人背叛的痛苦,还不如现在便死了,也免得将来后悔寂寞,生不如死。”
冯夷道:“你为何便不相信有人是真心相爱,绝不会互相背叛?还是你根本就是嫉
妒他们,不愿看见两情两悦呢?”
玉蟾道:“那个男人,他的心里根本就另有他人,他所喜欢的是一个叫璎珞的女子
,而并非是无双。虽然璎珞是无双的前生,但爱一个人,可不能从前生带到后世,爱的
若是前生的那个人,就与后世无关。他还说喜欢这个女子,他说的根本就是谎言。我最
痛恨的就是这样的男人,我不仅不会救这个女子,连这个男人也要一起杀掉。”
冯夷皱眉道:“他们是否两情相悦,这只是他们的事情,你又何必多管闲事?你本
是世外的神仙,千年前妄开杀戒,便已经是错的了,为何还是持迷不悟呢?”
玉蟾冷笑道:“你是在教训我吗?我连宓儿都杀死了,还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你
既然是宓儿的夫君,为何不替她报仇?你这样也算是别人的丈夫吗?你根本也是一个负
心之人,既然你也来到这里,我索性连你一起杀掉。一千多年前,我杀了宓儿和后羿,
便已经堕入了魔道。而后又滥杀无辜,连娘娘都无法忍受,只得将我囚禁于此。这么久
以来,我不知时日,一个人寂寞度日,以为再也不会见到外人了,想不到你们却能找到
我。想必你们一定用了许多心思。不过你们的心思却用在送死上,也真是很可笑的一件
事。”
冯夷微微一笑:“若是你想杀我,我是绝不会还手的。”
玉蟾怒道:“你以为我不敢吗?”
她丝带轻扬,已经卷住冯夷的脖子,“你若再不还手,就真地死了。”
冯夷笑道:“我说过不会还手,便一定不会还手。若是你想杀我,便动手吧!”
玉蟾怒道:“你为什么不替宓儿报仇呢?千年前,我以为你会替宓儿报仇,故意四
处杀人,想要引你出来,可是你却避居黄河之底,不敢前来见我。你到底算不算是一个
男人。”
冯夷轻叹:“玉蟾,你到底是想杀我,还是想让我杀死你?身为神仙,又哪里会有
仇恨之心?你已经忘记自己的修行了吗?放下吧!过去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你又何必
仍然如此持着?”
玉蟾一凛,放下?能放得下吗?她咬咬牙,收紧手中的丝带,“那你也死吧!你们
都死吧!”
冯夷淡然道:“死有何惧?只要你能放下心结,就算我死,也心甘情愿。”
玉蟾心里一酸,为何我无法爱你?为何我爱的人会是后羿?
她手中丝带越勒越紧,只要再加一分力,便可勒断冯夷的脖子,怎么办?真地杀死
他吗?
真的吗?!我的心到底在想些什么?我为何会变成如此残忍之人?
忽听一个人的声音道:“先别杀他,你们两个人的灵力还有用,不要暴殄天物。”
只见一个灰影鬼魅般地飘了进来,一掌便向着玉蟾的天灵按去。
玉蟾大惊,连忙反手一掌向着那人掌上迎去,两掌相交,轰地一声巨响,玉蟾连着
倒退了几步,胸口气血翻腾,几乎喷出一口鲜血。
她虽然是仙子,但一向以用药制毒见长,又通晓他心通,但真地与人动手,未必就
那么厉害了。
那个人影身着灰衣,老态龙钟,居然是伽蓝寺中的那名老僧。
流火眉头微皱,他果然跟了过来。他喝道:“你到底是何人?到底想要做些什么?”
那老僧微微一笑,“我是何人,你们只怕没命知道了。我的目的,不过是想得到玉
蟾和冯夷不老不死的神仙之灵力。要知道想要找到一个真正的神仙是很难的,神仙多半
隐居于世外的仙境,如同昆仑的瑶池,我也没有能力对付象西王母这样的上仙。而水神
一隐入水底,若非他自己想出来,又怎么可能找到?半神虽然居于人间界,但可惜的是
,他们如同人类一样生老病死,寿命有限,想要长生不死,只能设法夺取居有不老不死
能力的神仙的灵力。我本来以为,我这一生都无法找到,想不到,你们居然替我找到了
玉蟾,还有冯夷这个黄河水神也自投罗网。”
他似乎极是得意,哈哈大笑。
冯夷怒道:“你真地当我是无物吗?居然如此大言不惭。”
老僧笑道:“以你的灵力,我本来未必就是你的对手,可惜你先滞留在东海,又在
人间界停留得太久,你是水神,水便是你灵力的来源,你长久不回黄河,灵力已经下降
许多。而且刚才你使用狻猊镜,又消耗了许多灵力。这样计算下来,你已经不再是我的
对手了。”
冯夷冷笑道:“那便试一试吧!”
流火放下无双,他虽然不知老僧是何人,但却已经感觉到他是平生所遇的劲敌。而
他刚刚受了重伤不久,灵力也所剩无几,只有尽全力与冯夷合击,如果一博之下,不能
击倒这个老僧,在场的人便再也没有谁能够击败他了。
冯夷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对着流火使了个眼色,流火点了点头。两人一左一右,
一起向着老僧发出一击。
这一击由冯夷与流火联手发出,两人又都尽了全力,只见狂风骤起,巨浪滔天。这
小院之中本来是没有水,但瞬间,众人都觉得似乎一下子到了黄河之中最惊涛骇浪的地
方。
老僧笑道:“不错,若不是你们两个都已经是强弩之末,只怕我真地就要败在这一
击之下了。”他嘴里一边说着,两掌向着两边轻飘飘地击出去,空气之中似乎忽然多了
一道无形之墙,将两人的一击都挡在墙外。
琉璃墙?老僧是提婆族的人?
老僧身上的金光一闪即逝,那琉璃墙亦是须臾而逝,只将两人的攻击挡住,便消失
不见了。而老僧掌力未尽,向着冯夷和流火当胸袭来。
虽然这一掌看起来即无力气亦是慢吞吞地全无出众之处,但冯夷和流火居然就是躲
不开,被他一掌击中,立刻飞了出去。落在地上时,只觉得全身力气都用尽了,似乎连
站都站不起来。
流火道:“你到底是谁?”
老僧微微一笑,“我是谁,过会儿你到地府去问,想必会有一个答案的。”
他甚是欢悦,迎天长笑道:“总算让我找到不死不老的灵力了,我就要长生不老了
。”
他笑声很大,虽然是一个老者,发出的声音却底气十足,显然是灵力不弱的原因。
流火默然,心道,难道今天真地都要死在这里吗?
现在能够站着的唯有颜清一人而已,但颜清只有在手持狻猊镜时才能够使出可怕的
幻术。而老僧之能,实是已高出她许多。
他不由转头去看无双,见无双亦望着自己,两人相视一笑,虽然没有说话,却有默
契于心,死便死吧!其实死也未必就真地那么可怕。
忽听一个老者声音道:“你在笑什么呢?笑得这么大声可并非是养生之道。若是想
长生不死,光靠别人是不行的。就算让你得到了长生不老的灵力,若是你总是这样大喜
大悲,也很容易就老死的。”
这老者的声音也并不大,但不知为何,夹杂在老僧的大笑声中,众人仍然听得清清
楚楚。
老僧的笑声立刻便停了下来,他在大笑的半途忽然这样硬生生地停下来,倒如同打
了一个嗝一样,极不舒服。
老僧怒道:“是什么人?”
只见一个身着兽皮的老者,手中持着一个青竹杆,也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
流火不由苦笑,想不到在这种时候,他居然会看见列子。
列子嘻皮笑脸地道:“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人,不过我老人家一定比你老人家要年
纪老得多了,你老人家若是能活到我老人家这么大年岁,一定不可能象我老人家看起来
这么年轻。所以你老人家想学养生之道,我老人家倒是可以教教你的。”
他一口一个老人家,如同说绕口令般,纠缠不清。
老僧不知他是何来历,倒有点不敢小窥于他。“你是从何处来的?”
列子笑道:“我本来是找这个臭小子算帐的,上一次他骗我老人家说没风也可以飞
,结果害得我老人家掉到海里去,若不是跑得快,差点被那只臭鱼吃掉。这样的仇恨,
我老人家怎么可以不报,只好不远万里,一点一点走过来,找这个臭小子报仇。还好我
老人家走得快,一到这个地方,就看见这个古古怪怪的月亮门,还看见你老人家偷偷地
溜进来,我老人家也跟着你溜进来,想看看你到底要做些什么。”
老僧道:“若是你找流火,你只管找他,我们各找各的,互不相干。”
列子抓抓头,他头上也没剩几根头发,“我老人家刚才听你老人家说要吸这两位老
人家灵力,这两位老人家虽然看起来年轻,但我老人家修道的时候,这两位老人家的故
事已经是神话传说了。象这种神话中的老人家,能够见一面也是很有福气的,怎么能够
把他们的灵力吸尽,让他们两位老人家变**干呢?”
老僧眼中寒芒微露:“这么说,你是想多管闲事了?”
列子笑道:“不过我老人家也未必就是你的对手,不如我们比试一下看。”
老僧道:“如何比试。”
列子道:“我老人家打了那么长时间的鱼,也不知道还会不会打人。”他摸着脑袋
叹了半天气,才道:“我们对三掌,如果三掌之下,你把我打死了,那么你就只管去吸
这两位老人家的灵力。若是三掌之下,我不小心把你的打死了,那你只能自叹倒霉。”
老僧道:“好,那我们就来比三掌。”
老僧双掌一扬,向着列子击出一掌。这一掌又与刚才不同,他因不知列子到底是何
人,一掌下去,也不敢使尽全力,只用了五成的力气。
列子将青竹竿插在身后衣领之内,挫挫手,自言自语道,“最后一次打架是和姓庄
的那个小子,那小子总是跑来跑去,让我老人家打都打不到他,说起来那小子还是诡计
多端。”
他也不知想到什么了,在这个时候,还在废话不休。
那一掌已经击到他的面前,他才伸出两只手,拍出一掌,两掌相交,又是轰地一声
响,列子站在原地未动,老僧却退了一步。
列子笑道:“你这一掌怎么象没吃饭一样,软绵绵地没有一点力气?”
老僧哼了一声,又是一掌击出,这一次他用了九成的灵力。
列子道:“这回还差不多。”
亦是一掌拍出,两掌相交,一声闷响,两人各退了一步,显然是不分伯仲。
老僧心道,这个老头如此厉害,看来只得使出提婆族的掌法,顶多将这里所有的人
都杀了灭口。
他一念至此,两手之上隐隐泛出金光,他冷笑道:“再接我一掌试试。”
一道金光自他的掌间射了出来,向着列子击去。
列子惊呼一声:“好可怕。”
忽然伸出手,他不知何时已将狻猊镜持在手中,笑道:“还好有这件宝贝。”
那金光射在镜上,立刻便被镜子反射了回来,向着老僧反扑过去。
老僧怒道:“你使诈。”连忙伸出双掌与金光相抵。
列子笑道:“以前都是别人使诈,现在我学聪明了,也会使诈了。”他右手向着金
光击去,他的力量再加上金光的力量,老僧大喝一声,被金光击得飞了出去。
他想必是受了伤,趋着被金光击中,人已经飞出了月亮门外。
列子抓了抓头,“跑得倒挺快的。”
他抽出衣领之中的青竹竿,重重地抽了流火一下:“臭小子,要不是因为你,我老
人家又怎么会没来由地和别人打架。”
流火却不领情,淡然道:“你自己喜欢和人打架,关我什么事?”
列子道:“哎啊!你这臭小子,若是我不替你出头,你早就死了,居然连一句感谢
的话也没有。”
流火道:“若是你真地想帮我,就救救无双。”
列子看了无双一眼,皱眉道:“我一生都没学过炼丹之术,真地是无能为力。”
流火默然不语。
列子却道:“不过嫦娥仙子老人家一定可以救的。”他对着玉蟾鞠了一躬道:“你
老人家伤得也不重,应该可以救人吧?”
玉蟾冷笑道:“今天还真是热闹,来了一个又一人。不过我早就说过不救,你们再
怎么求也没用。”
列子道:“我刚才进来的时候,看见一样东西,这样东西,说起来和您老人家大有
渊源。”
玉蟾淡然道:“什么东西?”
列子苦着脸道:“好象是一颗人心,也不知谁那么残忍,居然把人心放在外面,不
过还好那颗人心已经变成石头的了,不至于血淋淋地吓死我老人家。”
玉蟾道:“什么人心?”她被封印在此,想必对于如何开启此处,也不甚明了。
冯夷轻叹:“只怕就是后羿之心。”
玉蟾一震,后羿之心?
冯夷道:“我听说,当你被西王母封印于此处之时,后羿的石像就自己裂成了碎片
,只留下一颗心。”
玉蟾心里一酸,后羿的石像已经裂成碎片了吗?
列子道:“我老人家不小心和那颗心谈了几句话,结果它说有几句话想和你老人家
讲,一定要你老人家听听。”
玉蟾心里凄苦,脸上却怒道:“你在胡说些什么?一个石头的心还能和你谈什么?”
列子笑道:“我虽然没有你老人家那么大的本事,通晓他心通这么高级的神通,但
那颗心好象憋了很久,再不说出来,只怕那颗心就憋不住了,我老人家也不想听,但它
非得让我听。”
玉蟾道:“你休再胡言乱语,你想说什么便说吧!”
列子拿起狻猊镜,向着月亮门上照去,狻猊镜中便映出那颗琉璃心来。
玉蟾怔怔地看着那颗心,是真的吗?难道变成了石头,还可以说话吗?
镜中的心逐渐幻化,隐隐现出一个青年男子的形象。多少年没有见他了,这样寂寞
地度日,努力地告诉自己未曾后悔。情根开了,连人类的固执与自欺欺人都学得十足。
无论多么痛苦,就是不许自己后悔,不后悔遇到他,不后悔爱上他,也绝不后悔终
于杀死了他。努力地不后悔,无论多么痛苦,都默默地忍耐。
她怔怔地看着镜中的人,一千多年的时光了,你可曾后悔过自己所做的事情,你可
曾思念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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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蟾,那么久不见,你憔悴了。”
“那么久不见,你却一点也没样。”玉蟾轻声说。
镜中的后羿似乎笑了笑,“因为我早已经死去了,所以在你的心里,我永远都是你
最后见我的样子,再过一千年,也不会变的。”
“死?我把你变成了琉璃的人,你应该永世长存,为何会死?”
“若是你不在我身边,就算永世长存又有什么意义呢?”
玉蟾凄然一笑:“我在你身边又如何?你还是无法拒绝别的女子的诱惑。”
镜中的后羿长长叹了口气:“我承认,我始终无法对你忠心不二。我一直都是这样
一个人,不安于室,喜欢刺激与冒险,看见女人就会不由自主。这便也是为何,我一直
不愿娶妻,因为娶了妻子,我就不得不放弃我最心爱的自由生活。”
“若是这样,你又何必娶我为妻?”
“因为我爱你。我从未对你说过谎,你在我的心中,真地比我的生命还要更加重要
。”
玉蟾道:“那你又为何要与其他的女子有染?”
后羿道:“这便是你与我不同之处,在我看来,我可以深爱你,也可以有不同的女
子,这并不影响我爱你。但你却要求我对你的忠心,除了你以外,再也不可以有别的女
人。”
玉蟾默然,直到现在,已经想了一千多年,她也无法明白,为何,爱一个人,可以
同时有许多其他的女子,却也并不影响对那个人的深爱呢?
后羿道:“也许你仍然想不明白,其实我也一样,我也想不通,为什么你会那么介
意那些女子。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想让你知道,你当日向我下毒,使我石化成为琉璃
人,我从未恨过你。若是这样,可以使你快乐一点,我倒宁愿变成琉璃人,也免得我管
不住自己,又出去拈花惹草,惹你生气。”
玉蟾慢慢地坐倒在地,她终于悲从衷来,自这件事发生后,她便一直在告诉自己,
她从未后悔过,其实在她的深心中,又有哪一日不曾后悔?只因一怒之下,她便杀死了
自己的至交好友,毒死自己最心爱的人,她又怎么可能不后悔呢?
“我只希望你不要再介意这件事情,我想不仅我没有怪你,连宓儿也不会怪你,对
于一个伤心的人来说,也许死亡才是一种解脱。这生命正如同你所说,只是无边无际的
痛苦,你我不过都是浮生之中的一颗尘沙,偶然相逢,身不由己罢了。”
玉蟾以手掩面,失声痛苦,身不由己,或者一切的悲伤与痛苦,都是由自己一手造
成的?
冯夷走到她的身边,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发,似想说一些话来安慰她,却又什么也
说不出口。
镜中的后羿笑道:“我忽然发现,我对你的爱与冯夷相比,真地微不足道,他可以
一千年心中只有你一个人,若非我已死,只怕也做不到这一点。”
冯夷抬头望向镜中,后羿笑道:“以后,只怕要拜托你照顾玉蟾,其实你比我更加
适合做一个人的丈夫,我实在是不合格的。”
玉蟾哭道:“你要去哪里?你不要离开我。”
镜中的后羿道:“我早已经死了,你现在看见的,不过是我死前的一点思念,因为
想要将死前未说出的话说出来,才一直凝聚在那颗琉璃心上,不愿散去。我很快就会消
失了,以后你再也不会见到我。其实这样也好,对于你来说,我只是一个灾难。”
“不是的!”玉蟾哭道:“我从来没有后悔遇到过你,你不是灾难,你一直都是我
心里最伟大的英雄。”
镜中的后羿慢慢散去,玉蟾抓住镜子,但镜中人却终于还是不见了,只剩下那颗琉
璃心的影子。
“后羿呢?他去了哪里?”玉蟾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连列子这样不通情事的人也忍不住叹了口气,道:“根本就没有后羿,那只是他留
在琉璃心上的思念罢了。他在千年前就死去了。”
玉蟾怔怔地看着手中的镜子,从此后,再也见不到后羿了。
她双手一软,镜子失手落在地上。
迎天吐出一口长气,似乎要将胸中的郁结也一起吐出。
一千多年,虽然还是觉得想不通,为何可以爱一个人,同时又有许多别的女人?但
不去想了,因为他说,他从来没有骗过她。
她走到无双面前,从衣袖中拿出一颗丹药放入无双口内。
无双也不疑有它,大大方方便将那颗丹药吞了下去。
玉蟾微微一笑道:“你就不怕我害你?”
无双笑道:“我知道仙子已经大彻大悟,再也不会伤害任何人。”
玉蟾道:“你很聪明,比我当年聪明多了,若是我也有你这般聪明,只怕就不会有
现在的下场。但人的命运受之于天,有时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改变自己即定的宿命。
你们虽然很努力找到我,我却也无法解开你的毒。”
流火急道:“难道连仙子也无能为力。”
玉蟾道:“我只能设法延长你的寿命,解除你的痛苦,这种毒是由半神的香气加上
大蟒的毒液所制,这毒是无药可解的。除非你找到有这种香气的半神和大蟒之神,让他
们将香气和毒液从你的身体里吸出来,你才可以平安无事。”
流火忙道:“那么无双还能活多久?”
玉蟾道:“这就要看她自己了。”
“看她自己?”
玉蟾道:“我感觉到她的体质有些奇特,似乎并非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若是人类
,只怕早已经死了。”
流火道:“不错,她是那迦圣女转世。”
玉蟾微微一笑:“若是她能够明白自己的力量,就可以抵抗毒素,活得更加长久,
若是她无法使用自己的力量,只怕也活不了多久。”
流火心里担忧,却见无双笑嘻嘻地道:“虽然我不知道怎么使用你们所说的力量,
不过你也说过象我这种坏人,怎么可能死得那么快?”
流火的心便不由地放宽了一些,不错,无双并非是一个普通的女子,他可以信赖她
,便如同她可以信赖她一样。他携起她的手道:“好!那我们便去找会生出香气的半神
。”
忽见颜清跪下道:“请仙子救我哥哥一命。”
玉蟾道:“你哥哥生了什么病?”
颜清道:“我哥哥亦是得了石化之症,正在慢慢地变成石头,我只想请求仙子告诉
我该如何解石化症的毒。”
玉蟾喟然长叹:“想不到世上居然还有人懂得使用这种使人变成石头的毒药。”
颜清以首叩地:“请仙子救我哥哥一命。”
玉蟾道:“我可以写下药方,只是这药你却要自己去寻找,因为这药不是容易找到
的。”
颜清忙道:“无论多难,我也一定会帮助哥哥找到灵药,请仙子赐下药方。”
玉蟾取出一幅薄绢,她用手指写字,绢上显现出淡蓝色的字迹。“这药方便是你要
的,自己回去参详吧!”
颜清大喜,接过药方,放入怀中,贴肉收藏。
玉蟾挥了挥衣袖:“你们都走吧!我要清修了。”
冯夷道:“你不离开这里吗?”
玉蟾微微一笑:“王母将我关于此处,不仅是令我悔过,也是为了让我清修,我已
经决定此生都不会离开广寒别院。”
冯夷道:“好,那我也不离开,我就留下来陪你。”
玉蟾怔了怔,“你留下?你可知道这里的生活有多么清苦和寂寞?”
冯夷笑道:“世事于我如浮云,住在哪里,又有什么区别?”
玉蟾淡然一笑:“你想留下就留下吧!不过你可要想好,留下后,就再也离不开了
。”
冯夷笑道:“我用了一千年才总算又见到你,为何还要离开。”
玉蟾默然,她再固执,心里也不由生起一丝感动,她道:“你留下也没有用,我不
会对你动心的。”
冯夷道:“你一日不对我动心,我便等一日,一年不对我动心,我便等你一年,若
是一生不对我动心,我便等一生。我们的时间很长,与人类不同,可以慢慢地等。”
玉蟾淡然一笑,忽然指着那棵桂树道:“若是你能够将那棵树砍倒,我便答应你,
我会试着忘记后羿,将你放在我的心中。”
冯夷喜道:“这有何难。”
他见树下有一只斧头,但走上前去,拿起斧头向着桂树砍去。一斧砍下,桂树被砍
出一个缺口,他抡起斧子,想再砍第二斧,忽见砍过的缺口迅速便愈合了。
他一怔,仍然用力砍下,但只要当他将斧头再次抡起,那缺口便会再次愈合,照这
样砍下去,一生都无法砍得倒那棵树。但他仍然契而不舍,砍个不停。
列子笑道:“你老人家真要砍这棵树吗?”
冯夷道:“当然要砍。”
列子道:“可是这棵树是砍不倒的。”
冯夷微微一笑:“虽然它现在砍不倒,并不代表永远砍不倒。就算一生砍不倒,我
也会砍下去。”
列子皱眉道:“这又是为什么。”
无双一拉列子道:“你就不要多管闲事了,这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外人怎么管得
了?”
列子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自言自语道:“真是高深莫测,神仙就是神仙,果然和我
这等凡俗之人想法不同。”
他拉起流火道:“臭小子,我还没有和你算完帐呢!我们出去再继续算帐。”
流火被他拉着跳出月亮门,苦笑道:“您是前辈高人,就不要和小子一般见识了。”
列子怒道:“除了姓庄的那个小子,就是你把我老人家骗得最惨,我又怎么可能不
和你一般见识?”
他们两人拉拉扯扯,争吵不休,全没注意到颜清悄悄捡起地上的狻猊镜。
无双跟在两人身后,忽觉得有人在自己的肩膀上拍了一下,她回过头,见颜清对她
微微一笑。她心里一动,正想呼喊流火,却已经被颜清一把抓住,如飞逸去。
此时流火也看到颜清带着无双跑去,他连忙想要去追,却仍然被列子拉住纠缠不清。
流火怒道:“臭老头,无双被颜清带走了,你还拉着我。”
列子摸了摸脑袋:“两个女娃娃一起走了,关你什么事?”
流火被列子气得哭笑不得,忽见琉璃之心正在慢慢地碎开,那心映着月光,一瞬之
间,月明如昼,而琉璃心也碎成了粉末。
列子立刻大声哭了起来:“怎么办啊?琉璃心碎了,以后再也不能进广寒别院了。”
流火轻轻一叹:“那心想说的话已经说出来了,自然就没有留在世上的必要了。”
列子哭道:“可是我再也见不到两位上仙了。”
流火笑道:“只要抬起头,就可以见到他们两人。”
列子一怔,抬起头,天上是一轮明亮的圆月,月中似乎有一棵桂树,树下一人正在
挥斧砍个不休。他便又破涕为笑:“你说得不错,只要看见月亮,就可以看见他们两人
。”
流火收起四件神器,将千年冰魄放到列子的手中:“把这件东西带到雪狼故地去,
交给一个叫如风的人。我现在要去追无双。”
列子接过千年冰魄,“可是我还没和你算完帐呢!”
流火道:“臭老头,要是无双有什么事,我就把你丢到北海里喂那只臭鱼。”
他转身向着颜清离开的方向追去。
列子瞧瞧手中的千年冰魄,又瞧瞧流火的背影,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笑容,臭小子
,你叫我把这冰魄带到雪狼故地,我就偏不带去。你上次骗我让我掉到海里,这一次我
就偏要把冰魄放回风穴。
想到马上就又可以御风飞行,列子只觉得欣喜若狂,心痒难耐。他却不知,只因为
他一时的顽皮,害苦了流火。
颜清与无双亦看见月华大盛的情形。
两人在月下疾飞,颜清轻叹:“以后都再也无法进入广寒别院了。”
无双道:“你已经拿到了你想要的药方,还要进去做什么?”
颜清道:“我只是想,再也没有人可以见到玉蟾和冯夷。”
无双笑道:“谁说见不到?只要有月亮的夜晚,抬起头看天空,就可以看见他们。”
颜清不由地望向明月,不错,是否能够进入广寒别院又有什么关系?只要抬起头看
天空,有月亮的夜晚,就可以看见千年不渝的情义。
她忽然道:“你不怕我杀了你吗?”
无双悠然一笑:“你又怎么会杀我?你不过是想让流火跟着你罢了。”
颜清道:“你这个人,真不是一般的讨厌。”
无双笑道:“我们也算是患难与共,若是你想让流火陪你去找灵药,他一定不会拒
绝。”
颜清默然不语。
忽听得有人正在唱一首曲子: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
。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浮
云蔽白日,游子不顾返。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弃捐勿复道,怒力加餐饭。
颜清不由叹道:“你说流火何时会追上来?”
无双笑道:“不用担心,他一定会来的。”
清风拂面,吹起两人的衣袂,也吹起心底淡淡的愁思。月华如水,相思如梦,这次
第,又怎一个愁字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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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 阿修罗往事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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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华大盛的那一天夜里,破邪亦看见了明亮的月光。
他也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醒来时,仍然见到繁星满天。他静静地躺着,努力地回
忆着昏迷以前做过的事情。
他逐渐想起那把剑,想起那如同妖魔一样的力量。
他不由轻轻地叹了口气,想起了一切,便想到了流火,为何总是要输给他?
他只觉得身心俱疲,这场耗日长久的争斗使他自一个人人羡慕的夜叉族少主变成了
一个以食用妖怪的内丹来维持生命与灵力的怪物。
他看着天空中的繁星,如此明亮的群星之下,演绎着不同的故事,人们有悲有喜,
吉凶难定,按照自己既定的宿命努力地走下去。可是他的宿命又在何方呢?
他闭上双眼,很累,一百年来苦苦地生存下来,只因为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败在
流火的手中,不甘心上天不公的对待。为了这不甘,用尽一切的心机,搜寻天下的名剑
,希望有一日,终于可以在转世的璎珞面前,真正的击败流火。
虽然,终于找到了天下第一的名剑,结果,却还是败在他的手中。
很累,累得不想再睁开眼睛,也许便这样睡下去,永远不必再面对如此黯淡的人生。
然而却有人不想让他便这样睡下去。一个人重重地踢了他一脚。
他仍然闭着双眼,眼皮都不曾动一下。那人却仍然不甘地踢着他,似乎他不睁开眼
睛,就会永远踢下去,而且一脚比一脚更重。
他终于忍无可忍,睁开眼睛,一个紫色的女人便映入了他的眼帘。
是紫羽,又是一个喜欢流火的女人。
他冷冷地盯着她,该死的女人,为什么连死都不让我安安静静地死去?
“你还没死啊?怎么你的身体那么差?被流火打了一掌,就半死不活的样子。这么
娇弱,真是丢人啊。”
他腾地坐起身来,“你说什么?”
紫羽倒退了一步,她看见破邪眼中一闪而逝的残忍光芒,她有些害怕,这个人到底
已经不再是夜叉族的少主了。
她又连着退了几步,直到自己觉得已经站在一个安全的位置,她将手中拿着的荷叶
包丢到破邪怀中。
破邪冷冷地看了她半晌,从牙齿缝里挤出一个字:“滚!”
紫羽盘膝坐下,“你以为我很想留在这里吗?如果不是我答应了流火照顾你,我早
就走了。”
破邪默然,又是为了流火。
怀中的荷叶包热腾腾的,散发着一丝诱人的香气。
他方才觉得饥肠辘辘,半神的身体,如同人类一样会生老病死,也如人类一样,需
要进食来维系生命。虽然半神可以忍耐人类无法忍耐的痛苦与饥饿,但这身体到底还是
脆弱的。
他打开荷叶包,是黍米饭,居然还夹着几枚红枣。他闷声道:“抓只兔子给我吃。”
紫羽翻了个白眼,“你狂性发做的时候,早把兔子都吃光了。”
他道:“那你不会到远处去抓只来?”
紫羽闭目不语。
破邪看了她一眼,见月光照着她苍白的脸色,美得如同白玉一般。
他只看了一眼便低下了头,将手中的黍米饭塞入口中。
身体还是软弱无力,为何自己会那么没用,只是被流火打了一掌而已,居然连站起
来的力气都失去了。
他却不知道,他是因为被神剑所控,灵力损失过多,才会如此。
两人默然相对,静得连一片树叶落下的声音都能听得见。
如此安静,也是因为岛上的生灵皆被破邪杀光,连鸟儿的叫声也听不到。
破邪终于开口道:“喂!”
紫羽睁开眼睛:“你在叫我?”
破邪道:“你,”他迟疑着,“百年前,你是如何逃过那场劫难的?”
紫羽默然,百年前的劫难,她并非真地逃过了。
她是在璎珞的婚礼上第一次见到破邪的,当她赶到无欲城时,正是璎珞将水晶箭刺
入流火心口的时候。
她看到流火悲痛欲死的神情,也同样看见璎珞眼中一掠而过的异样神色。但璎珞到
底是冷静与冷酷的,也许她的心中也有同样的悲伤,但她的脸却如同戴着一个面具一般
,没有人能够看清她的心底到底在想些什么。
她扶住流火,几乎是用哀求的语气道:“我们走吧!”
她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如此关心流火,也许是因为当面对毗沙门天时,璎珞打晕了她
,是流火抱着她离开了那个洪水泛滥的地方。
从未有一个男人抱过她的身体,她是尊贵的迦楼罗族公主,平时族中的男子连看都
不敢多看她一眼。
她虽然晕倒了,却仍然感觉到流火温暖的怀抱,男人的气息,悄悄从她的鼻中钻入
心底。
流火凄然一笑:“走?为何要走?就算要走,也应该看着高贵的那迦族圣女与我亲
爱的弟弟结成连理才能走。”
她看着他胸前的伤口正在不停地流出鲜血,她低声道:“求求你走吧!你根本就不
应该来。”
忽见一个满身是血的红衣少年,跌跌撞撞地冲入喜堂,他似是用尽最后一丝灵力才
终于到达这里,冲到璎珞面前,便倒在地上。
璎珞连忙蹲下身扶住他,是修罗族的人,“发生了什么事?”
那红衣少年道:“请救救少主,是毗沙门天,他要杀死少主。”
毗沙门天,又是他。
璎珞道:“少主在哪里?”
红衣少年道:“少主已经用地狱之火将全族封印在修罗火山之中,但毗沙门天降下
大雨,只怕修罗之火也无法支持太久了。他还言道,要杀尽八部众所有的宗主。请那迦
族一定要施以援手,救出少主。以免被毗沙门天个个击破,到时便是八部众尽灭之时。”
他一句话说完,便支持不住,身上辉光,如同火焰一般,向着四处散去。
毗沙门天,他果然不愿善罢干休。
璎珞蓦然起身,目光扫过喜堂上的那迦族族众,长老道:“少主想要如何处理这件
事?”
璎珞道:“虽然我不知道毗沙门天为何要私离天界,但事已至此,就算我们一味退
让,他总有一天会找到无欲城来。如今持善少主被困,他就象是我的亲哥哥,我又怎么
能够袖手旁观呢?”
长老点头道:“少主所言极是,虽然毗沙门天是北方天王,却生出杀害之心,我们
也不可以坐以待毙。少主要带多少人前去营救?”
璎珞轻叹道:“带多少人去都是一样,你们的灵力在毗沙门天面前,根本就不值一
提。我还是自己前去,也不必有所牵挂。”
破邪立刻道:“我和你一起去。”
紫羽看了一眼流火,此事已经是八部众的公事,她身为迦楼罗族的公主又怎么可以
置身事外?“我也前去,只是这次你莫要再打晕我。”
璎珞道:“你放心,上一次我还不想与神正面冲突,所以才委曲求全。这一次,我
再也不会让你离开了。”
长老道:“是否要通知提婆族和乾闼婆族,请他们来援助少主?”
璎珞默然,持善曾经说过不可相信提婆族的凌日,其实她自己亦是对凌日心存戒备
,而乾闼婆族又苦于身患奇症,只怕也无暇他顾。
她道:“不必了,我们三人再加上持善,已经是八部众的半数,如果还不能对付毗
沙门天,他们来了,也是一样。”
长老似也知璎珞心中的顾虑,便不再勉强。
紫羽悄声对流火道:“你还是走吧!我们要和毗沙门天决斗,只怕生死未卜。”
流火却伸出一只手臂搂住她道:“我为何要走?你既然要去决战,我当然要陪着你
。”
紫羽脸上一红,她当然知道流火是因为璎珞的原因,才会忽然这样对她。男人在被
一个女人伤害的时候,总是会忽然想到另一个女人。
她幽幽地叹了口气,悄悄地看了璎珞一眼,见璎珞神色如常,似乎根本就没有注意
到他们。她低声道:“可是你的伤怎么办?”
流火淡然道:“这点伤算什么?根本就不会影响我。”
紫羽默然,身上的伤大概真地不算什么,但心里的伤呢?也不知何时才能真地愈合。
紫羽想到这里,叹了一口气道:“破邪,你与我根本就是两个多余的人?为何你非
要横在他们两人中间呢?”
破邪惨笑,“你不是多余的人,只有我是。我常常在想,为何父亲要生我出来?他
明明已经有了流火,他真正想要的儿子并不是我,而是流火。你可知道,我父亲从未想
与我母亲成亲,他是因为宗族的家法,不得不娶我母亲为妻,他心里一直爱的人,是流
火的母亲,一个低贱的狼妖。我身上流着纯正的夜叉之血,可是在我父亲的心里,我根
本就比不上那个他与狼妖的杂种。为什么要生我出来?既然他根本就不曾爱过我。既然
这个世界上已经有了流火,为何还要有我?我宁可我从未曾来到过这个人间,我宁可他
当年娶的人是那只狼妖。这样,我便不必面对流火,面对我从未笑过的母亲,面对我从
一生下来就不得不接受的被人讨厌的命运。多余?其实我真地是最多余的人。”
紫羽有些愕然,原来他的生命是如此痛苦着。她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她轻声道:
“你并不真地知道你父亲的心意,你未出生时,他便已经死了。但我想如果他活着,他
一定会很爱你。”
破邪嘶声大叫:“爱我?若是他爱我,为何他留给我的天赋远不及他留给流火的?
为何我身为夜叉族的继承人,却无法战胜流火?只是因为他更爱那个狼妖,所以连他们
的儿子也要比我优秀。你可知我是多么羞于承认这一点,我身为高贵的夜叉族少主,却
要苦苦地嫉恨一个狼妖的儿子?”
他似乎是想叫与地下的啖鬼知道,越是大叫,心里便越是悲伤。他全不知道,自己
已经泪流满面。
紫羽惊愕地看着他,一个正在流泪的男人,这使她有些手足无措。她看见他的身体
卷缩起来,如同不胜寒意,终于失声痛哭。
她叹了口气,走上前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别那么难过了,其实也并非只
有伤心的事情,难道你的生命里就没有开心的事情吗?”
她怔怔地想,生命里到底有什么开心的事情?若是问她,她亦是说不出来。她道:
“虽然开心的事情很少,总是会有的吧!”
有什么开心的事呢?那些许的快乐,与深入骨髓的痛苦相比,真是不值一提。
她道:“其实爱一个人,也不一定要占有他。若是他可以真心的快乐,爱他的人也
一定会快乐吧!”她也不知是说给破邪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百年来,她固执地相信只有璎珞与流火才是真正的一对,因为他们互相相爱,若是
可以让他们快乐地生活在一起,她自己也一定会觉得快乐。
她眨了眨眼睛,努力不使泪水流出眼眶。只要他们能够快乐,就算她悲伤一点,也
没有关系。
号陶大哭的破邪忽然一把抱住她。
她一惊,想要推开他,可是破邪的力气却似乎一下子都恢复了。两人翻滚到地上,
破邪的嘴唇在她的的脸上探索着,想要找到她的嘴唇。
她拼命地挣扎,努力地躲避着他的嘴唇。但最终,他还是吻上她的双唇。
紫羽心里一震,怎么办?她张开嘴,想要呼喊,但却使破邪更深地吻住她。
破邪的手悄悄地伸入了她的衣襟。紫羽全身都在颤抖,破邪的手冷冰冰的,而她的
身体却热得发烫。
她颤抖着说:“放开我。”
破邪却冷笑着道:“你也是流火的女人,得不到璎珞,得到你也是一样。”
月光清泠泠地照着地面,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紫羽感觉到破邪的手温柔地抚过
自己的身体,与他恶恨恨地语气全不相同。
她茫然抬起头,泪眼朦胧中,看见破邪的眼中有一丝怜惜的光芒一闪而逝。
她的心不由地一跳,这个男人,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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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华如水的那个夜晚,颜清展开玉蟾的白绢。
绢上所写的药方,虽然都是旷世奇珍,终究还是能设法得到,只是有一样东西最是
为难。她手持着白绢沉吟不语,别的东西总是能用金钱买到,就算买不到,亦可以强抢
豪夺,只是这一样东西,世间只有一个,钱亦买不到,抢只怕也抢不来。
两人已是在中山城的几百里外了。
明月西斜,烟尘乍平,又将是一个清晨了。
无双长长地叹了口气:“折腾了一夜了,我都快饿死了。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
而且又身中剧毒,和你们半神可不同啊!”
颜清伸手从树上摘了一颗野果,递给无双,“吃野果吧!”
无双夸张地睁大眼睛:“吃野果?我又不是猴子。说什么我也是个公主,你居然让
我吃野果。”
颜清皱眉道:“那你要吃什么?”
无双伸手指指前方,“那里好象是个市镇,至少找一间干净一点的客栈,让我休息
一下。要是累得我毒性发作了,说不定很快就死了。我一死,流火就一定不会再跟着你
了。”
颜清有些微怒:“象你这种一无是处的女人,为何还会有人喜欢?”
无双做了个鬼脸,“这是嫉妒不来的,各人有各人的宿命。”
各人有各人的宿命,谁说不是呢!
在市镇之中饱餐了一顿,又找了间客栈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无双才总算心满意足
地伸了个懒腰,似乎打算倒头便睡。
颜清坐在榻边冷冷地看着她。
无双道:“让让,我要睡觉了。”
颜清道:“睡什么,我们马上要走。”
无双道:“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你不是这么残忍吧?”
颜清盯着她不说话。
无双无奈地叹口气:“你到底要去哪里啊?”
颜清道:“修罗火山。”
无双眨眨眼睛,“去那么远?我要去大海中找摩合罗,你却要带我到修罗火山?”
颜清道:“去完了修罗火山,你再去找摩合罗也不迟。”
无双道:“可是你又不能一直带着我飞行,听说带着一个平凡的人飞行,会使半神
筋疲力尽。若是要用走的,那岂非要走很远?”
颜清道:“可以去买一匹良马,日夜兼程,很快便到了。”
无双长叹了一声,只觉得颜清的脸看起来忽然变得象恶鬼一样可怕。“日夜兼程,
这种话你也说得出口。”
颜清拉住她的手腕,轻轻一扭,“快点走,不要罗索了。”
无双惊呼了一声,手腕被她一扭,半边身子都立刻疼痛起来,她道:“走就走吧!
不必用酷刑吧!”
颜清皱眉道:“你再多话,我就把你的舌头割下来。”
无双立刻闭上嘴,都是一些不可理喻的人,真不知自己是几世修来的福气,会遇到
这些人。
她打了个哈欠,没精打采地跟着颜清走出客栈,半神都不需要休息的吗?其实他们
的身体也应该和人类一样脆弱才对啊!
颜清走遍了整个市镇,仍然找不到一匹好马。这只是一个小镇,哪里会有什么好马
,偶然有卖马的,不过是家里耕田的老马而已。
无双兴灾乐祸道:“要是买不到马,那就只能回客栈睡觉了。”
颜清沉吟不语,忽见前方围了一群人,隐隐传来马嘶的声音。
颜清道:“过去看看。”
两人走上前去,见那群人围着一匹马,却没有人敢上前。无双仔细一看,这马虽然
看似普通,居然是送给兰汗的那匹汗血宝马。
这马的性子极劣,若是有人靠近,就立刻人立起来,伸蹄便踢,旁边围的人虽然多
,也只能远远地看着。
无双喜道:“原来是这匹马儿,怎么自己跑出皇宫来了。”
她走过去,轻轻地抚摸着马背,那马儿居然还认识她,立刻变得驯服起来。
颜清冷笑道:“这回好了,你再也没有借口了。”
无双叹了口气,对着马耳朵说,“你早不来,晚不来,偏要这个时候来,你是不是
故意与我作对?”
那马儿低嘶了一声,也不知是否听懂了她的话。
她拍了拍马背,“我看你和那个凶恶的女人才是亲戚,居然那么帮她。”
她马术亦不甚佳,费了半天劲才总算爬上马背。还好兰汗已经给马配了一付极好的
鞍辔,她轻轻打马,那马立刻向前飞奔,真地如同风一般地快。
她便又高兴起来,忍不住咯咯地笑,回过头道:“你追得上我吗?”
才一回头,见颜清便紧跟在自己的身后,冷笑道:“骑一匹马就可以摆脱我吗?”
无双无趣地叹了口气,半神的生命也真是无聊,好象没有任何一件事情能够让他们
有惊喜的感觉。
两人一跑狂奔,虽然不至于真地日夜兼程,但除了吃睡便都在不停地赶路。
天气越来越冷,也不知流火有没有跟着她们。但无双却全不担心,她完全相信,只
要自己有危险的时候,流火便一定会忽然出现的。
当北风吹来天上的第一片雪花时,前面出现一座红色的大山。
无双勒住马,这便是修罗火山吗?听说修罗火山应该是一个极热的地方,一年四季
都是酷暑的天气,怎么这里一点也不热?
她回头道:“你是不是走错路了?”
颜清的脸上亦现出讶异的神情,“没有错,这里就是修罗火山。”
无双道:“只有山是红色的而已,这里一点也不热,怎么可以称为火山。”
颜清道:“我也是第一次来这里,怎么会知道那么多?”
两人便沿着山路向山顶走去。
初时还能依稀见到一条若隐若现的小路,到了后来,这路没入乱石杂草中,也分不
出哪里是路,哪里是山。
无双将马留在山外,与马相处的越久,便好象越有默契,那马很能明了无双的心意
,独自在山外吃草。
翻过了几处山坳,前面便是一个山谷,谷中隐隐现出红光。
颜清道:“这里本来应该是修罗火池的所在,为何变成这个样子。”她便要向着山
谷中走去。
无双忽然拉住她道:“等一等。”
颜清问:“怎么了?”
无双道:“不知为什么,我觉得这地方的空气里有东西。”
颜清四处张望了一下,“有什么?”
无双也不甚肯定:“好象有结界。”
颜清哈地笑了一声:“若是有结界,为何我感觉不到,你反而能感觉到呢?”
无双迟疑着说:“我也说不清楚,这里的结界有点奇怪,不象是普通的结界。”她
从地上拾起一块石头,用力向着谷中抛去。
只见那石头飞到半路,忽然噗得一下子起了火,虽然是一块石头,转眼间亦烧成了
灰烬。
颜清心里一凛,幸好无双拉住了她,否则她岂非也象这块石头一样化成灰烬。
无双笑道:“不用谢我。”
颜清皱眉道:“我什么时候谢你了。”
无双道:“到底都有何人可以制造结界?”
颜清道:“结界是佛陀不传的秘法,除了雨季除佛陀修行的八部众外,便没有人可
以制造结界。”
无双道:“你也不能?”
颜清道:“罗刹族虽然是夜叉族的双生种族,但亦不能制造结界。”
无双道:“可是上一次五件神器也形成了结界。”
颜清道:“那只是神器上的灵力开启了广寒别院的入口,你可以把它当成一种结界
,也可以只看成是秘境的通道。但无论如何,能够制造结界的生物,只有八部众。”
无双道:“如此说来,这地方的结界应该是修罗族的人制造出来的。可是为什么你
会看不见?”
颜清道:“如果是八部众的结界,我应该可以看得见。而且八部众受了佛法点化,
所造的结界只求自保,不求伤人,象这样霸道的结界,看起来不象是八部众所作。”
无双笑道:“刚才你说只有八部众可以制造结界,现在又说不象是八部众所作,那
到底是不是八部众作的啊?”
颜清道:“我怎么知道?”
无双道:“可是你甚至连为什么要来这里都没有告诉过我。这结界那么可怕,我看
我们还是走吧!”
颜清立刻道:“不能走,修罗族的人一定躲在结界之中,我无论如何都要找到他们
。”
无双皱眉道:“这么厉害的结界,你又看不见,只要一走过去,就会变成烧全羊,
为什么还要过去?”
颜清迟疑着道:“因为,我一定要拿到火中红莲。”
无双恍然道:“原来玉蟾的药方中有火中红莲?”
颜清轻叹:“不错,别的东西再珍贵,也能找到,可是火中红莲却该如何拿到呢?”
无双笑道:“是谁下毒害你哥哥?这人也真够狠毒的。”
颜清轻叹:“没有人下毒,他是自己生了这种病。”
无双一怔,“怎么世界上有这么奇怪的病?”
颜清默然。
无双想了想道:“可是玉蟾给你的是解毒的方子,而你哥哥并不是中毒,是生了病
,只怕这方子未必有用。”
颜清道:“也并非完全是生病,其实也是中毒。”
无双皱眉道:“你今天说话怎么颠三倒四的,一会儿说生病,一会儿又说中毒。”
颜清怒道:“你别问那么多了,快想想办法怎么进去。”
无双苦笑:“又让我想办法,我又没有灵力,怎么会有办法?”
颜清道:“我不管,若是你想不出办法,我就杀了你。”
无双叹了口气,席地坐下,“那你就杀了我吧!这结界你连看都看不到,却要我想
办法,你不觉得太难为我了吗?”
颜清伸出手按在她的头顶心,“你别以为我不会杀你。”
无双闭上眼睛:“杀吧!”
颜清怔了怔:“你真不怕死啊?”
无双笑道:“不是不怕,是知道你不会杀我。”
颜清怒道:“你别那么自信,说不定我心情不好起来,就真地杀死你呢!”
无双索性将双手放在脑后,躺了下来,“你别吵我,让我睡一会儿,这几天紧赶慢
赶,赶得我都快累死了,哪里有心情想办法。”
颜清一呆,只得坐在她旁边。
见她闭着眼睛,也不知睡着没有。
她心里忧愁,连修罗族人所做的结界都进不去,该如何拿到修罗族的至宝火中红莲
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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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的时候,紫羽看见自己裙子上的血渍。她呆呆地看了一会儿,心里便生出了一抹悲
哀。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她不敢回头,唯恐看见那个可怕的人。
这兄弟两人,都是如此固执而自私的男人,从来就只关心自己的悲喜,别人在他们
的心中,不过是排遣心底不快的玩物罢了。
她忿忿地站起身,为何要照顾这样可恶的一个人?
“你去哪里?”破邪问。
她不愿回答,自顾自地整理好衣裙。
破邪道:“你要走吗?”
她已经抬起脚步,当然要走,不走还留在这里吗?
一只手伸过来,抓住了她的手腕。
她用力甩了甩,却没有甩脱。
她恼怒地回过头:“你还要如何?”
破邪道:“不如何,我要你跟着我。”
紫羽道:“为什么我要跟着你?”
破邪哂笑:“你已经是我的女人了,不跟着我,难道还回去找流火吗?”
紫羽怒道:“你住嘴。”
破邪固执地重复了一句:“你是不是还想回去找流火?”
紫羽道:“我的事不用你管。”
破邪冷笑:“别的事我可以不管,但如果你想去找流火就不行。”
紫羽道:“为什么不行,我喜欢找谁就找谁,与你无关。”
破邪淡然道:“以前无关,以后就有关系。不过你不用担心,你一定会见到流火。
我会带着你去见他,告诉他你已经是我的女人,然后用我的剑击破他。”
紫羽默然,半晌才说:“我又不是璎珞,就算你让他知道这些事情,他也会无动于
衷的。”
破邪道:“我不管,总之,这一次我再也不会输给流火了。”
紫羽抬起头,看见他一双幽黑的眼睛,她的心又是一跳。说来说去,我仍然不过是
别人的替代品罢了。
她便有些自暴自弃的悲伤,随便吧!这么痛苦的生命,就随遇而安地度过吧!
破邪似已经痊愈,向着东南方行去。
他走了几步回头道:“你可别想偷偷逃跑,你一动那样的念头,我就会知道的。”
紫羽咬着嘴唇不说话,远远地跟在破邪的身后。却见他长长黑发在风中飘扬起来,
与流火的背影颇为相似。
她不由地跟上两步,低声道:“你要去哪里?”
“去越地。”破邪头也不回地回答。
“去那里干什么?”
“找山中的铁母精英。”
“你想炼剑?”
“是。”
“你,还想击破流火?”
“是。我此生最大的心愿就是击败流火。”
雪落下之时,他们终于找到了传说中的欧治子故居。
他们于此处结庐而居,开始满山遍野地寻找可以炼剑的铁母。
破邪逐渐炼制宝剑,他很有契而不舍的衡心与毅力。最初时,炼出的剑皆是一击便
碎的凡品,但炼着炼着,剑越来越是锋利。
然而他仍然不满意,这些对于普通人来说,已经是难得一见的好剑。但与欧治子所
炼的剑相比,仍然相去甚远。
他每天苦思,将手中几本炼剑的古书都看得倒背如流,却仍然无法炼出如同湛庐剑
一样的宝剑。
他却全未查觉到,也许是他太全神于炼剑这件事上,连漆黑的头发也开始微微泛白
了。
紫羽每天背着篓筐,在山野中寻找,只要是铁母,她便捡起放入篓筐之中。下了雪
后,要寻找铁母就更加困难。
她每天天刚蒙蒙亮就出发,到了天黑时才会背着一整筐铁母回来。
她身上紫色的衣裙都已经磨破了,便用兽皮粗粗地补上去。
虽然破邪曾经威胁过她,但她相信如果真地要逃跑,已经炼剑成痴的破邪却未必就
能够找到她。
但奇怪的是,她全未生出逃跑的念头。只是觉得破邪也许是整件事情中最可怜的那
个人,发生在他身上的一切,都是别人强加于他的,他甚至全无选择的余地。
除了寻找铁母之外,她便是准备一日两餐。两人甚少交谈,就算是偶然相对,亦是
相对无言。
气氛总是有些尴尬,谁都不愿多看对方一眼。
她注意到破邪逐渐泛白的头发,她的心里便有一丝微弱的心酸,为了一把剑,使自
己痛苦了百年,到底值不值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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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双总算醒了,醒来时,她才发现自己已经被埋在雪地下面。
她从雪下面爬出来,手足都已经冻僵了。
她一边呵气在手上,一边不停地跳着脚,希望可以使自己温暖起来。
颜清闭目盘膝坐在离她不远的地方,身上亦已经堆满了积雪。
无双向着山谷中望去,结界便如同根本就不存在一样。雪花如常地落在地面上,如
果只是这样望过去,那里不过是一片平地。
“你想出办法了吗?”
无双吓了一跳,转过头,见颜清仍然闭着眼睛。
她道:“我是想出一个办法,也不知可行不可行,不过勉强试一下吧!”
颜清立刻睁开眼睛,问道:“是什么办法?”
无双道:“听说阿修罗是火的精灵,他们布下的结界也是火的结界。这个世上,似
乎只有水能够克制火。”
颜清道:“你想用水来破坏结界?”
无双点了点头。
“那我们立刻去取水。”颜清站起身便要走。
无双笑道:“你先等一下,听我说完。”
颜清停下脚步,“那你快说啊!”她因知无双颇多智计,正是身为人类与半神不同
之处。半神及神族因为身有灵力的关系,反而不太喜欢使用计谋,若是能力可以做到的
,便做了,若是超出自己的能力,便会放弃。
无双道:“一点点水只怕对修罗之火不会有太大的用处,我想至少要引一条河过来
。”
颜清皱眉道:“引一条河?”
无双笑道:“正是。”
颜清道:“那岂非要大费周章。”
无双叹道:“此地已经是姚秦界内,我可以使官府听我调动,征招民夫开凿一条运
河到这里。但这件事情,却是劳民伤财,而且费时良久,实在不是什么好的计策。”
颜清急道:“那该如何是好?”
无双道:“如果黄河水神冯夷在这里,也可以请他帮助,但他偏偏又留在了月宫。”
颜清道:“除了水神之外,还有谁能够自由控制水?”她一语说完,忽然注视着无
双不说话。
无双叹道:“我可不行。如果是璎珞,她一定可以自由控制水,但我只是一个普通
人类,根本就不会使用灵力。”
颜清道:“我知道你的灵力时灵时不灵,但上一次你击伤了我,身上真地有很可怕
的灵力。你努力试试。”
无双苦笑道:“上一次我都不知道是怎么用出灵力的,你叫我努力,我该怎么努力
都不知道。”
颜清柳眉倒竖,“还有一个办法,也许你非得要生死关头才能使出灵力,不如让我
来杀你,也许杀你的时候,你就能用出灵力了。”
无双哭笑不得:“现在你的脑子又那么好使,这算什么办法?”
颜清道:“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总之都得试一试。”
她一言说罢,居然真地向着无双一掌击去。无双大惊,转头就跑,一边跑一边叫道
:“你疯了?居然想出这样的馊主意。万一我使不出灵力,不是被你打死了吗?”
颜清紧追不舍,“你不要跑,你一定能使出灵力,让我打你试试。”
两人一个跑一个追,无双又是气又是笑:“你别再追我,你再勉强我也没用,我使
不出就是使不出。”
忽听一个老婆婆的声音阴森森地响起来:“这么一点事情,也会难倒你吗?”
两人一惊,都停了下来。只见一个白衣白发的老婆婆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她们旁边。
那老婆婆满脸都是皱纹,也不知有多大年纪了,佝偻着后背,手上拿着一只拐杖。
不说话时,便不停地咳嗽喘气。
无双道:“老婆婆,你在和我说话吗?”
那老婆婆颤颤巍巍地走到无双面前,仔细地审视着她的脸,过了半晌才长叹一声:
“真地长得一模一样。”
无双笑道:“老婆婆是说我和璎珞长得一模一样吗?老婆婆也认识璎珞?”
老妇长叹一声:“你真地是少主转世吗?虽然长得一模一样,可是少主的脾性和你
一点也不象。”
无双笑道:“我早知道了,人人都说我又罗索又多管闲事,虽然长得和璎珞一个样
子,却一点也不象她。其实我就是我,璎珞就是璎珞,为什么一定要把我们混做一谈?”
老妇哼了一声:“你知道什么?你身上有少主的灵魂,虽然你觉得你就是你,少主
就是少主,但你和少主还是紧紧地联系在一起。”
无双皱眉道:“灵魂这种东西太深奥了,我自己都感觉不出来在身上的哪个地方。
总之,我没有她的一切记忆,我就是我,与她没有关系。”
老妇冷笑一声:“你可知道你的灵力为何时灵时不灵?”
无双道:“为何?”
老妇道:“因为少主的元神未灭,灵力仍然保留在她的元神里,所以你的灵力只有
在生死关头,才会忽然救你一命,因为你的灵魂是少主的灵魂,少主的元神不能让你死
去。”
无双苦笑:“那么她的元神现在何方?”
老妇道:“仍然在无欲城中。”
无双道:“那么你说我身上只有灵魂,她的元神还在无欲城中,到底灵魂和元神又
有什么区别?”
老妇道:“灵魂就是灵魂,元神就是元神,自然有区别的。说了你也不会明白。”
无双道:“可是你不说,我更不会明白。”
老妇皱眉道:“你还真地很罗索,这么简单的问题,只要修炼过道法就知道。听说
你的师傅是圣僧鸠摩罗什,他难道没有教你吗?”
无双笑道:“他只是一个普通的老和尚,除了教我念经外,就没有教我别的了。哪
里象你们半神,动不动就在天上飞。”
老妇哼了一声:“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圣僧的佛法高超,远胜我辈十倍,只怕是你
过于顽劣,没有学习到高深的佛法。”
两人居然你一言我一语,谈个不休。
颜清皱眉道:“老婆婆,你到底是什么人啊?你是不是能够打开这个结界?”
那老妇道:“你们就叫我玳瑁婆婆吧!璎珞少主死的时候,我还是一个七岁的孩子
,一转眼都已经一百年了。”
无双道:“您老人家都一百零七岁了,真是了不起。”不过想到最近遇到的人,个
个都年事已高,连流火也一百二十岁了,冯夷和玉蟾更不知几千岁了,这一百零七岁就
没什么了不起的了。
颜清道:“婆婆是否真地能够打开这个结界。”
玳瑁婆婆从怀中拿出一只小小的水晶龙,“八部众的结界,本是很难破解,但亦并
非无迹可寻。象是你们罗刹族,多年来,因为不服佛陀只是将制作结界的方法传给夜叉
族人,便一直潜心研究,希望可以找到制作结界的方法。但结果,虽然仍然不知如何制
作结界,却意外地学会了破除风之结界的方法。因而罗刹族便成了夜叉结界的唯一敌人
。”
无双点了点头,“原来如此。世上水火相克,想必罗刹族的结界,也只有那迦族可
以破解。”
玳瑁冷笑道:“说起来容易,但真地想要破解结界,岂是那么轻易的事情。本来除
了少主之外,再也没有人有这种能力,幸好这个结界自身就有问题,并非是单纯的罗刹
族结界。而我又刚好得到这件宝物,否则我亦无法打开这个结界。”
颜清喜道:“那就请婆婆快点试试吧!”
玳瑁道:“我与你们萍水相逢,为何要帮助你们?”
颜清一怔,“婆婆若愿意助我一臂之力,以后颜清做牛做马,也会感谢婆婆。”
玳瑁冷笑道:“你做牛做马,我根本就不希罕。”她伸出手指了一下无双,“我却
要她答应我一件事情。”
无双奇道:“我?什么事情?”心道玳瑁不要颜清报答,却要她答应一件事情,难
道有什么事是半神做不到,她可以做到的吗?
玳瑁道:“我要你跟我到无欲城去。”
无双道:“为何要去那里?”
玳瑁道:“我只要你去见一见璎珞姐姐。”
无双怔了怔:“璎珞不是已经死了吗?”
玳瑁道:“不错。”
无双道:“那你为何还要我去见她?”
玳瑁道:“我只问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无双心念电转,这个名叫玳瑁的老太婆,难道就是璎珞临死前的那个小女孩?
颜清忙道:“她一定会去,她要去找摩合罗,怎么可能不去?”
无双苦笑,此时就算是让颜清立刻杀了她,相信她也会马上答应。
她道:“就算我想拒绝,恐怕也无济于事。”
玳瑁冷笑道:“我是那迦族人,做事情光明磊落,就算是要勉强你,亦要你先同意
。”
无双笑道:“若是我不同意,难道你不会强迫我去吗?”
玳瑁道:“就算你不同意,我也一样会强迫你。但如果你能同意,那是最好。”
无双笑道:“好吧!那我就同意前去,也免得你心中不安。”
玳瑁道:“你既然已经同意,那么如果事后你再反悔,我就算强迫你去,错也在你
不在我。”
无双笑道:“你放心吧!我说话一向算数,既然答应你,就一定会前去。”只是不
知进入修罗结界后,是否还能活着出来。
玳瑁双手合什,轻诵咒语:南谟三曼多缚曰罗赧憾!
她手中所持的水晶龙忽然腾身于空中,身形也变得极大,张开口,一道大水向着谷
中喷去。
那水一落到谷中,似与结界相交,向着四面激射而出。
龙中的水似乎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水势不减,而结界也被水势引发,现出一道红色
的边缘。
水势似与火焰结界苦苦相持,各不相让。
无双道:“这样相持下去,山谷中会不会变成一片汪洋?”
玳瑁道:“不会,这水并非是真正的水,只是真龙之水的精华,落在地上就没有了
。就如同修罗结界的火并非真正的火。而是火之精华,靠阿修罗的灵力来维持,并不需
要点燃物品。”
水火相持不下,显然势均力敌。无双道:“如果只是这样,只怕还不能打开结界。”
忽觉微风拂面,这山谷四面环山,本来没有一丝风。
但风起了,便一下子变得极为猛烈。
那风助着水势,水因风涨,水柱之水灵力宜强。
无双喜道:“起风了。”可是为什么会忽然起风呢?难道是他来了?
她连忙回过头,见流火若无其事地站在她身后,好象已经到了许久了。
她大喜,一下子扑到流火怀中:“你终于来了。为什么来得这么慢?”
流火轻轻揽住她:“对不起,路上遇到一个奇怪的人,一直摆脱不掉,所以才耽搁
了些时日。”
无双道:“是谁?”
流火皱眉道:“这个人很古怪,他自称名叫嘲风。”
“是妖怪吗?”
流火摇头:“应该不是。”
无双奇道:“难道你也看不出他是什么?”
流火道:“这便是古怪之处,那人应该不是妖怪,也不是半神,更不会是神,也绝
不可能是人类。可是我怕他是为了摩合罗而来。”
无双道:“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事情,不是妖不是神也不是人,难道还有别的生物
吗?”
两人正说着,结界又起了变化,只见水柱一直激射的地方,火焰结界似乎终于无法
承受水与风之灵力,逐渐地现出一个圆形的空洞来。
颜清喜道:“打开了。”闪身便进了空洞。
无双忙道:“以后再说,先进去。”
流火道:“只怕里面凶多吉少。”
无双笑道:“帮帮她吧!”
流火叹了口气:“你越来越多管闲事了。”
两人亦跳入结界。玳瑁见三人都进了结界,双掌合什,收起水晶小龙,水柱一去,
结界又逐渐合拢,成为半圆的形状。流火,百年前就是这个妖怪杀死了璎珞姐姐和无欲
城中所有的人。这样的仇恨又怎么可以不报?但没有关系,等我事成之日,便是流火的
死期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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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进了结界,只见结界之内地域甚是宽广,前方一座大山,山上怪石嶙峋,错错落落
也不知有多少岩洞。整个山皆是黑红色,时时见到火焰悄然窜出。
结界之中也不见日光,皆是以磷火照明,映得人的脸色一片惨绿。
山前一座石碑,上书修罗鬼域四个字。
无双打了个冷战,“这地方怎么这么恐怖?”
流火道:“阿修罗族也被称为修罗恶鬼,在远古的过去,这一族最是好战,深具魔
性,与八部众的其他族不尽相同。”
无双道:“可是百年前的那位持善少主,却又温柔又和善的样子。”
流火默然。
无双斜睨了他一眼,笑道:“提到他你还是心里不快吗?”
流火皱眉道:“别再罗索了,你不觉得你很烦吗?”
无双吐了吐舌头,对于流火来说,璎珞到底还是一个禁忌。
颜清忽然指着山顶道:“你们看那里!”
两人抬头一看,见一个红衣人,背负着双手,站在山顶。他背向着三人,从背影来
看,那似是一个年轻人,头发漆黑。
流火背起无双,“我们上去。”
三人向着山顶奔去,须臾便到了。
那红衣人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三人虽然到了身后,仍然全无知觉。
颜清拱了拱手,道:“请问先生,为何独自在此处?”
那红衣人也不知听到没有,一动不动地站着。
无双道:“我们还是到他前面去吧!说不定他是个聋子呢!”
她的话才说完,那红衣人蓦地转过身,“谁说我是聋子?”
无双一怔,此时三人都看清了那人的脸,流火失声道:“持善,是你?”
红衣人正是百年前的修罗族少主持善,奇怪的是,虽然一百年的时间过去了,他也
如同紫羽与破邪一般,仍然保持着百年前的样子,容貌一点也不改变。只是双眼略显异
样,眼白呈现出淡淡的红色。
红衣人皱眉道:“你叫谁?”
流火道:“你不是持善吗?”
“持善?持善是谁?”红衣人问道,满脸皆是疑惑的神情。
流火心道难道是一个长得和持善一模一样的人?或者持善已经死了,他亦是持善转
世?他道:“如果你不是持善,那么你又是谁?”
红衣人疑惑地拍了拍头,自言自语道:“我是谁?我是谁呢?”
流火苦笑,又是一个如同列子一般忘记自己是谁的人。他道:“你不知道自己是谁
吗?”
红衣人道:“我是谁又有什么关系,这世间众生,又有谁能够回答这个问题?”
流火一怔,看来这个红衣人与列子又不尽相同,他虽然不知自己是谁,但说出的话
却又深奥难测。流火道:“不知兄台为何独自站立在此处,除了兄台以外,这个地方是
否还有其他的人?”
红衣人道:“除了我以外,还有许多人,不过他们不是人,他们都是魔。”
“魔?!”
红衣人道:“你们又是如何进来的?为什么要到这里来?你们快走吧!这里都是魔
,若是让他知道你们来了,他一定不会放过你们。”
流火道:“他又是谁?”
红衣人脸色一沉:“他便是此间最大的魔头,我已经与他相斗了这么久,仍然没有
办法将他赶回魔域。”
流火道:“他在何处?”
红衣人指着脚下的山,“他便在这山的最深处。”
流火疑惑不语,此地本来是修罗族的圣地所在,为何会有一个大魔头,而且眼前的
这个红衣少年,分明就应该是持善,他为何又要矢口否认?看他的样子,与列子那般糊
里糊涂如同失心疯一样的情形全不相同,他说话即有逻辑又条理分明,怎么看都不该是
一个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的人。
颜清道:“那么修罗族的人呢?他们都去哪里了?”
红衣人脸色大变,失声狂叫道:“修罗族?不要再提修罗族,他们都是恶鬼,他们
才都是恶鬼。”
他忽然反应如此强烈,三人都吓了一跳。颜清道:“修罗族的人是不是还在这里?”
那红衣人大喝道:“你们想见修罗族人吗?他们都在地狱里,你们去地狱见他们吧
!”他忽然向着三人发出一掌,只见一个巨大的火球向着三人袭了过来。
流火一惊,连忙抱起无双向旁边飞掠,颜清亦是闪身躲过火球。火球虽然躲过了,
但三人的衣袖被火球轻轻擦过,立刻便着火了。
三人手忙脚乱,扑灭身上的火,再抬头时,那红衣人已经不知所踪。
流火道:“好快的身手。”
无双皱眉道:“这人应该就是持善才对,我在梦中见过持善,不仅相貌与这个人完
全一样,连说话的神态都是一般无二。就算两个人相貌长得再相似,也不应该连动作神
情都这般相象。”
流火道:“虽然相貌与气味都与持善相同,但身上的辉光却有些不太一样。也许真
地不是持善。”
颜清道:“那我们怎么办?”
无双道:“当然到山的深处去看看了。”
流火迟疑着道:“只怕山中另有危机,而你又没有灵力,我怕……”
无双连忙道:“若是不带我去,难道把我一个人留在此处吗?”
流火叹道:“把你一个人留下,就更加危险了。”
无双笑道:“正是,所以你一定要带我去的。”
流火苦笑:“我的灵力一会儿有一会儿无,你又全无灵力,说不定死了都不知是怎
么死的,到时你可不要怨我。”
无双笑道:“反正我身中奇毒,也不知何时会发作,若真地死了,也不必再受毒发
之时的痛苦折腾。”
流火默然。背起无双,向着山中行去。
无双俯在他肩上,悄声说:“你生气了?”她软软的呼吸轻轻地吹在流火的耳上,
流火心里一软,无奈地道:“以后不要老是死啊活啊的。我最讨厌女人动不动就寻死觅
活的。”
无双笑道:“你是关心我,怕我真地死了吗?”
流火道:“别臭美了,若是你死了,我便找不到摩合罗了,我当然不能让你死。”
无双轻笑不语。
颜清跟在两人身后,眼见两人如此亲怩,心里百感交集。她忽然想到玉蟾与冯夷,
这世间真有这种痴心之人,一千多年也只是深爱一个女子,从未变过心。而流火只怕也
是这种人,就算无双死了,他也不会再爱他人。
但心里却仍然不甘,越是得不到的东西,便越想要得到。她本性倔强,做事一向只
凭喜怒,全无是非正邪之分。
三人逐渐进入山中,忽听有人大喝一声,“是什么人居然敢擅闯魔域。”
只见几个长相古怪的妖怪忽然从大石之后跳了出来。那几人一跳出来,便大声怪啸
,显然是在招呼同伴。
无双忙道:“快杀了他们,否则敌人会越来越多。”
颜清立刻出手,她的灵力与八部众人相较,虽然不算很强,但杀这几个小妖怪,却
不在话下。但那几个人的怪啸声却已经惊动了其他的妖怪,只听得怪啸之声此起彼伏,
似乎从每个山洞之中都发出回应。
无双心道若是等这些妖怪都来了,就算颜清与流火灵力再高,也会寡不敌众。她向
着旁边的山洞一指:“我们先避一避。”
三人闪身进了山洞,洞外仍然传来妖怪的啸声,但这山中山洞成千上万,要从这许
多山洞之中找出三人,也绝非易事。
三人向着洞中行去,山洞似乎极为幽深,越走地势越低。无双道:“这山洞可能就
是到山中的通道。”
时而见有小妖自山洞之中跑出来,颜清手下绝不留情,见一个便杀一个。
无双轻叹,双手合什,“真是罪过,也不知要杀多少人。”
颜清道:“不是人,是妖怪。”
无双道:“众生平等,妖怪与人又有什么不同?”
流火道:“平时也不见你有多慈悲,这个时候却忽然动了慈悲之心。”
无双笑道:“慈悲之心是经常要动一动的,不过有时事出无奈,可以权宜行事。”
颜清道:“怪不得你这个尼姑连头发也不剃,果然不是真正的佛门弟子。”
无双眨眨眼睛:“剃不剃头发与是不是佛门弟子根本就没有关系,八部众亦是佛门
弟子,怎么个个头上都有头发?”
颜清道:“我说不过你。这山洞这么曲折,怎么才能走到里面?”
无双道:“你每走到分叉路口,就在石壁上刻上一个箭头,就算我们不小心走了回
头路,也不会迷路了。”
颜清道:“对啊,我怎么没想到?”
无双笑道:“虽然这方法简单,但只有我这么聪明的人且能在这样危险的情况下仍
然保持冷静,才会一下子就想到的。”
颜清道:“你莫再说了,你再说下去,我就要吐了。”
两人斗嘴不停,流火忍无可忍道:“都给我闭嘴,再这么吵下去,所有的妖魔都会
被你们吵来了。”
无双笑道:“下次你莫要带两个女人同行,就不会这么麻烦了。”
颜清“哼”了一声道:“就是你最罗索,别的人哪里会象你这样,叽叽喳喳说个不
停。”
还好两人总算停下了相争,山洞似也到了尽头,只见前方霍然开朗,现出一个很大
的山腹。
山腹之中点着许多火把火盆,火焰时不时地悄然窜起,空气也变得比外面热了许多
。正中一个高台,一个红衣人站在台上,背对着三人。
从背影看,那红衣人似乎是一个老年人,头发雪白,没有一丝黑发。
无双皱眉道:“怎么又是一个红衣人?”
颜清也疑惑道:“看背影和持善很象,但头发却是白的。”
流火苦笑:“不仅背影很象,气味也是一样,只是身上全无辉光,却有很重的魔气
。”
无双道:“这地方还真地很古怪,难道又是双胞胎?”
那红衣人头也不回,冷冷地道:“你们来得真快。”
流火道:“请问阁下是何人?”
那红衣人仰天长笑了一声:“我便是此地的魔尊。”
流火皱眉道:“我们偶然到这里来,只是为了寻访修罗族的故人,不知阁下可知道
他们身在何处?”
那红衣人冷笑道:“修罗族的人?他们都在地狱里,若想找他们,就到地狱去找吧
!”他说的话居然和刚才那个红衣人一模一样。
流火道:“阁下为何不愿转过身来?是否怕被人看见你的面目。”
那红衣人冷笑,“看见我的面目又如何?反正你们都要死了?”
他慢慢转过身来,三人面面相觑,居然又是一个持善,只是头发全白罢了。而且他
亦如同刚才那个持善一样,眼睛血红。
流火道:“你到底和持善有什么关系?为何你会和他长得一模一样?”
那红衣人冷笑道:“持善?你说的可是修罗族的宗主?”
流火道:“正是他,一百年前我见过他,你根本就是他。”
红衣人道:“不错,我已经杀死了他,他自不量力妄想与魔尊相斗,这世上又有何
人能够与魔尊相抗呢?”
颜清低声道:“难道是他杀死了持善又吃了他,才会有持善的身体?”
流火苦笑:“我总觉得这里面透着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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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衣人道:“你们不必再想了,进地狱去找修罗族的人吧!你们不是很想见他们吗?”
流火微微一笑:“你想要杀我们,只怕也没那么容易。”
红衣人仰天大笑:“又是一个妄想与魔尊相抗的人,真是愚蠢啊!和当年的持善一
样地愚蠢。”
他伸出手凌空击了一掌,四周的火盆之中,火焰一下子窜了出来。红衣人道:“去
死吧!”
那些火焰如同有灵一般,集结在他的掌上,逐渐形成一个红色骷髅的形状。骷髅张
开大嘴,向着三人扑过来,似乎想将三人全部吃进肚中。
流火轻叱道:“小心。”
那骷髅头极大,将前后左右的退路都封死了。
颜清道:“快布结界。”
流火道:“我不会。”
颜清险些昏倒,居然不会。流火伸出双手,看来只有尽力一搏了。忽见一个黑色的
人影一闪,三人只觉得被人拉着,一下子便进入一个山洞之中。
那红衣人大怒,在身后大叫:“又是你,你又想坏我的事。”
那黑衣人似乎对这里的地形很是熟悉,带着三人左转右转,不一会儿便远离了山腹
之中的大洞,躲入一个小洞之中。
那黑衣人道:“这里很隐密,他应该找不到我们。”说话的声音极是娇柔,想必是
一个美丽的女子。然而她以黑布蒙面,只能看见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容貌如何,不得
而知。
颜清道:“你又是谁?修罗族的人到底都到哪里去了?”
那女子轻轻叹了口气:“我名叫飞樱,已经在此地住了一百年了。”
“一百年?”颜清疑惑地看着她,虽然看不清她的容貌,但听声音分明只是一个年
轻的女子。
无双笑道:“一百年有什么奇怪的,你不要那副大惊小怪的样子。”
颜清道:“修罗族的人呢?他们都去了何处?”
忽听洞外传来呼喝声:“进这个洞看看,也许他们躲在里面。”
飞樱道:“这么快就来了。你们不要乱动,我先出去引走他们。”她闪身出了洞外
,只听得有人喝道:“你果然在这里。”
紧接着声音便越来越远,似乎追着那叫飞樱的女子离开了。
无双道:“她把人引开,她自己岂不很危险?”
流火道:“你不必担心,从她身上发出的气息来看,她在魔界应该是地位很高的人
。”
“魔界?你说她是妖魔?”
流火笑道:“在这里住了一百年的,不是妖魔又是什么?”
无双道:“可是她为什么还要救我们?”
流火道:“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她。”
忽又见红影一闪,居然是那个黑发红衣人跑进洞来,他一见到三人就道:“你们怎
么还在这里?快走吧!”
流火道:“你要我们去哪里?”
红衣人道:“若是你们见到那个魔头,就走不了了。”
无双眨眨眼:“我们已经见到那个魔头了。”
红衣人大惊道:“他为什么没有杀你们?”他忽然又似恍然道:“一定是那个女人
救了你们。你们不要相信她,她也是魔头,相信了她,你们就会入魔道的。”
他一把拉住无双转身就向外跑去,无双被他拉着,不由自主地跟着他跑。流火叱道
:“放开她。”
红衣人道:“跟我来。”
流火无奈,只得跟在红衣人身后,颜清也跟在后面。
那红衣人也一样熟悉地形,没几下便转出了山洞,他用手向着前方一抹,结界之中
便现出一个小小的空洞,“快走!这地方已经变成了魔域,所有的人都着了魔,你们快
走吧!”
流火道:“你还不承认你是持善?如果你不是持善,又怎么能够那么轻易打开他的
结界?”
那红衣人一怔,“持善,谁是持善。”他脸上现出苦苦思索的神情,“我是谁?我
到底是谁?”
他忽然仰天一声长啸,转身向着山上狂奔,转眼之间,便没入山洞中消失不见。
颜清苦笑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持善是百年前的修罗宗主,难道他一直活到现在
?”
流火沉吟道:“若他真是持善,只怕我们都不是他的对手。”
颜清道:“持善那么厉害吗?”
流火轻叹:“我所见到的八部众宗主中,他可以算是第一人了。”
颜清脱口道:“难道比璎珞还厉害?”
流火默然,两女以为他必然不会回答这句话,想不到他沉思了半晌,居然道:“若
是璎珞有摩合罗在手,可能可以击败持善。但如果只凭自身的灵力,璎珞不是持善的对
手。”
有摩合罗在手,只是可能可以击败持善。颜清倒吸了一口凉气,若是如此,该如何
从他的手中拿到火中红莲呢?
颜清脸上不由地现出了忧色,她喃喃自语道:“火中红莲到底在什么地方?”
无双道:“我猜测,红莲一定在那个黑发的红衣人手中。”
颜清一喜:“你如何知道?”
无双道:“如果这个结界是他所做,专为困住那个魔头,能保持结界之力的应该是
修罗族的圣物火中红莲,如果红莲不在他的手中,他如何控制这个结界?”
颜清道:“那我们快去找他吧!”
无双却道:“可是,如果我们拿走了红莲,这个结界可能就会消失,到时那些大大
小小的妖魔鬼怪便会跑到人间去,你可想过这样会造成多么可怕的后果?”
颜清一怔,她可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她道:“我不管,总之我要拿到火中红莲救我
哥哥。”
无双微微一笑:“为了你哥哥一个人的命,要牺牲那么多人的命,这可不太划算。”
颜清皱眉道:“那些人类的命又怎么可以和我哥哥的命相比?”
无双淡然道:“你忘记了,我也是个人类。”
颜清道:“若是你帮我拿到火中红莲,我就帮你找到可以吸出你体内香气的半神。”
无双伸了个懒腰,坐在一块大石上,“这算是交换吗?”
颜清道:“不错,那种毒是半神的香气与大蟒的毒液混合制成,如果能够吸出半神
的香气,你就等于好了一半,你自己的命,对于你来说,岂非是最重要的?”
无双微微一笑:“你说得不错,我自己的命对于我来说真地很重要,似乎比那些素
未谋面不相干的人们的命要重要得多了。”
颜清道:“这就对了,那还等什么?”
无双笑道:“我虽然不是一个好人,又经常做一些有损阴德的坏事,不过有一些事
情我还是做不出来。用千千万万人的命来换我一个人的命,我的命虽然值钱,可也没值
钱到那个地步。”
颜清皱眉:“你真地不怕死吗?”
无双笑道:“我可也不一定就会死,说不定老天不愿意收我这个坏人,让我一直活
着,活到一百岁毒也未发作呢!”
颜清怔了怔,她倒真地拿无双无法。她转头望向流火:“难道你也袖手旁观吗?你
不是最在乎她的生死吗?”
流火微笑:“我虽然很想弄清这地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本来骁勇善战的阿修罗族
到底到哪里去了。不过打开魔界之门实在不是一件小事,我还没有胆量做这种事情。”
颜清怒道:“好,你们不帮我,我便自己去。”
她转身向着红衣人消失的方向追去。
无双叹了口气,喃喃道:“求别人帮助,至少要诚心诚意才是,这算是什么态度。”
她转头瞧着流火道:“人家自己跑去了,你干嘛还不追过去?”
流火道:“我干嘛要追过去?”
无双道:“你不是那么无情吧?你以前去找神器的时候,人家也很紧张你,还悄悄
地跟着你,对你也算是有情有义了,你怎么就一点也不关心人家?”
流火笑道:“你怎么好象在吃醋一样?”
无双眨了眨眼睛:“我象是在吃醋吗?”
流火审视着无双的脸,见她笑嘻嘻的,满面俱是嘲弄之意。他心里暗叹,你到底在
想些什么呢?“难道就没有两全齐美之法吗?”
无双道:“至少要先弄清红衣人与持善的关系,持善应该是一个又自制又和善的人
,这两个人虽然很象他,却偏偏又不象他。无论是一个忘记自己名字的疯子,或者是一
个嗜杀的魔头,都无法与持善这样一个完美的人联系在一起。”
她忽然跃起,“走吧!”
流火背起她,道:“去哪里?”
无双用手指敲敲他的头,“你还真忍心啊,当然是去找颜清,难道真让她一个人在
洞里乱跑嘛!”
流火皱眉道:“真是麻烦,一个女人已经很麻烦了,为什么还要有两个女人。”
无双哑然笑道:“男人不是都喜欢女人越多越好吗?我父皇宫里就有许多女人,虽
然每天争得天翻地覆,不过我父皇还乐在其中呢!”
却见颜清的身影远远地向着洞中奔去,流火道:“她要去哪里?”
无双道:“我猜她一定是去找那个魔头。”
流火道:“为何要找那个魔头?”
无双笑道:“你真地当她只顾自己吗?我猜她一定是想杀死那个魔头,然后再拿走
火中红莲,这样即救了她哥哥,又不会弄得人间浩劫。”
流火道:“这倒也算是两全齐美的办法。”
无双道:“只是那个魔头却未必就杀得了。”
流火道:“你想到什么?”
无双道:“我只是觉得两个红衣人太相象了,就算是双胞胎,也不能象成这样。以
前在北魏的皇宫中,皇后冒充太后,我也是觉得象得有些奇怪。
她说到这里便想到拓跋嗣,自言自语道:“也不晓得拓跋嗣如何了,象他这样一个
又克制又明理的人当了皇帝,实在是魏国百姓之福。”
她此时居然还会想到这种事情,流火都忍不住佩服起她来,“你是不是想念拓跋嗣
了?”
无双笑道:“还真有点想念呢!不如我们过些时去看望他吧!”
流火道:“要去你自己去,我又不认识他。”
无双咬着嘴唇轻笑。
流火道:“你不要笑得那么诡异。”
无双道:“听起来有人比我还会吃醋。”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远远地跟着颜清,不一刻便到了那魔头所在的洞腹。
却见黑发红衣人站在洞腹之中,正在放声大叫:“魔头,你在哪里,快出来见我。”
他在洞腹之中迷茫地转着圈子,四处寻找,倒象是一个丢了东西的小孩子一样。
颜清皱眉道:“就你一个人吗?”
红衣人转过头,才发现三人也到了此处。他却似又忘记了三人一般,大声道:“你
们是谁?你们可曾看见那个魔头?”
颜清苦笑,这人还真不是一般地疯。她道:“火中红莲是否在你手中?”
“火中红莲?”红衣人脸色一沉:“原来你们是为了火中红莲而来?”
颜清道:“原来火中红莲真在你的手中,把它交给我。”
红衣人微微一笑:“火中红莲是修罗族的圣物,我又怎么会随便交给旁人。”他说
这句话的时候,神色凛然,带着一股傲然不可侵犯之态。
无双心里一动,这种神态,与梦中的持善如出一辙。
颜清道:“你终于承认你是修罗族的人了?你到底是不是持善?”
红衣人脸上便又现出迷茫的神色,他似乎对于持善这个名字很是敏感,每当别人提
起时,就会一下子变得迷迷糊糊。
颜清道:“不管你是不是持善,我只要火中红莲。”
她一掌向着红衣人击去,那红衣人仍然如痴如醉,也不知在想什么心思。颜清一掌
击到他的胸口他才总算反应过来。
只见他不紧不慢,气定神闲,伸出右手迎向颜清击来的一掌,两掌相交,颜清只觉
得一股柔和的大力从对方的掌上袭来,她的掌力便如击中棉絮一样,一下子变得空空荡
荡。
她心里大惊,对方的灵力如此雄厚,她岂非要受重伤?
但对方却显然也发现她无法承受这一掌,掌力一发立刻便收了回来。
颜清虽然没有受伤,但却站立不稳,连着退了好几步,才总算站住身形。
她又惊又怕,这人如此可怕,如果刚才他存心伤她,她只怕不能幸免。
那红衣人微微一笑,神色很是平和,“你不是我的对手,我不想伤你,你还是走吧
!”
他此时又分明神色清明,全不象是一个疯子。
颜清迟疑不定,这人到底是疯子还是装疯?以他这样高强的灵力,只怕流火也不是
他的对手。但她脾气倔强,虽然知道自己万万不是她的敌手,却绝不退缩。
她双掌齐出,又向着红衣人击出一掌。
红衣人皱眉道:“你还不走吗?”
衣袖轻卷,颜清便被他卷得直飞出去,重重撞到山石之上。红衣人这一次出手要重
得多了,颜清落在地上,半天也爬不起来。
红衣人道:“你们快走吧!为什么一定要留在这个是非之地?”
他似又想起见过三人,一把抓住无双,想依法炮制,带三人离开此处。
无双被他拉着,甩也甩不掉,挣也挣不脱。她眼睛转了转,忽然指着他身后道:“
那魔头来了。”
红衣人大惊,一下子惊跳起来,转过身,身后却空无一人。“魔头在哪里?”
无双道:“就在你身后。”
红衣人又转了个身,身后仍然空无一人。
他又是惊又是怕,“魔头在哪里?为何我看不见他?”
他频频转身,但除了三人外,再无旁人,他当然谁也看不见。他的眼睛越来越红,
身上的魔气也越来越重。忽地大喝一声,本来漆黑的头发,一下子居然都变成了雪白的。
他蓦然转过身,冷笑道:“谁也别想走,你们都要死。”
红衣人身上的魔气骤增,排山倒海般向着三人扑来,三人的衣袂头发全因这魔气,
无风自动。
忽见飞樱不知从何处跑了出来,一把抱住红衣人,“持善,不要再杀人了,求求你
,不要再杀人了。”
他果然就是持善。
持善双眉微扬:“我不是持善,我是魔尊。”
飞樱哭道:“求求你,想起你自己是谁吧!你是持善,不是魔尊。”
持善大怒:“你为什么总是想起持善?我对你还不够好吗?为什么你总忘不了他?
”他忽然一掌击在飞樱的身上,飞樱被他打得倒飞了出去,倒在地上,咳嗽不止。
持善道:“不要再阻我,若是你再阻我,就算你是我的妻子,我也一样不会放过你
。”
原来这个叫飞樱的女子居然是持善的妻子。
飞樱勉强站起身,走到持善面前,“若是你要杀我,便动手吧!已经一百年了,这
种痛苦折腾我已经受够了,你杀了我吧!”
持善抬起手,眼中杀气大盛。流火心里暗惊,蓄势待发,若是持善真地杀飞樱,他
只得用自己所有的灵力与他一拼。
但持善却似乎自己也无法下此杀手,伸出的手一直颤抖不停,头上雪白的长发也逐
渐显出一丝黑色。
他忽然大叫一声,转身向着山外奔去。
飞樱看着他奔走,双腿一软,跪在地上,放声痛哭。
无双叹了口气,又是一对不快活的夫妻。她走上前去,轻拍飞樱的肩头:“到底发
生了什么事?持善为何会变成这样?”
飞樱哭道,“这件事多少也和你们有点牵连,我现在只求你们一件事?”
无双道:“什么事?”
飞樱道:“杀死持善,杀了他。”
无双皱眉道:“你要我们杀了你的丈夫?”
飞樱道:“他已经不再是以前的持善,一百年来,他已经痛苦得够了。我现在倒宁
愿他死去,也不忍看着他再受到这样痛苦的折磨。”
无双道:“你何不说出来,也许我们可以想出办法来帮你。”
飞樱道:“没有人能够帮我们,唯一帮我们的方法就是杀死持善,只有这样,他才
能真正的解脱。”
她慢慢地解开脸上的黑布,颜清几乎惊呼出声,无双连忙捂住她的嘴。
只见她的脸上如同恶鬼一般,俱是被火焰烧过后的伤痕,红色的血肉都已经翻了出
来。这女子说话声音如此娇柔,让人以为她必然是一个美丽的女子,想不到她居然如此
丑陋。
飞樱微微一笑:“我是不是很可怕?”她不笑还好,这一笑,更是整个脸都扭曲了
,丑得让人不忍卒睹。
无双道:“不会啊。其实色相都只是虚枉的,再美的人,百年之后,也不过是一堆
白骨。”这话连她自己都觉得没有一点说服力,对于女子来说,容貌有时比生命还更加
重要。
飞樱淡然道:“对于我来说,一切都已经如同恶梦一般,我现在活着唯一的目的就
是希望能够杀死持善,只要他死了,我也能够得到解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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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年前,飞樱还是一个美丽动人的小小女孩。她是生下来便是魔的,一切无从选择,
她的父亲是魔,母亲是魔,她便也无可避免成了魔。
母亲在她幼年时便死去了。魔的生命是没有止境的,除非是不小心被八部众的人杀
死,或者是死于人类的阴阳师之手。
虽然人类是如此脆弱的一群生物,但他们却也发展出来古怪的能力,阴阳师便是魔
所不能理解的一群人。他们总是能用一无是处的肉身凡骨发出强大的能力,使用写有莫
名其妙字样的符咒,然后再用一些诡计,杀死偶然游荡在外落单的魔。
魔与妖之间并没有严格的区别,最显著的差异便是妖不得不依靠自己所炼的内丹生
存,而魔却不一定如此。妖们喜欢与人类杂处于世间,更愿意幻化**形,乐此不疲地学
习人类的一切习惯并且享受着人间的生活。而魔则更愿意群居于魔界,他们最大的愿望
是将整个世界都变成魔界,肆意地奴役自以为是的人类。
原则上讲,魔是一些高贵的种族,鄙夷和厌恶着人类。而妖则是一些低贱的种族,
艳羡和窥视着人类。当然此时的高贵与否是全由魔自己定义的。
飞樱不能离开魔界,不仅是她,连她的父亲魔界的尊主亦如是。
魔们世代居于此处,已经不知过了多少年月。他们并非不想离开,只是在他们的上
方,有一个可怕的种族,一直居住在那里。
那个种族世代繁衍,居住在魔界的入口,为地就是看守着魔界,不让他们进入人间。
这个种族,只要是魔便会知道,只要是魔一想起,亦会心惊。他们便是八部众的阿
修罗。
修罗火池便是魔界的入口所在,池中红莲发出的灼热之力守护着火池的结界,将这
群魔禁固于地下。
地下的世界永远是如此黑暗,不见天日。
然而也并非是全不见天日,只要站在火池之下,便可以透过燃烧的池水看见天上飘
着的云,白天的太阳,夜晚的月亮和星辰。时而亦会有飞鸟经过,除此之外,人间便似
再也没有别的生灵。然而这一切都是火红色的。
飞樱总是想,何时她才可以离开这个魔界,真地看一看那个传说中有青的山绿的水
和那花花世界的人间?
但她知,只要有修罗族的一日,便不会有这一天。
她总是坐在修罗火池下,痴痴地仰天张望,什么时候,这火才会熄灭呢?
直到有一日,她见到了那个少年。
少年站在火池之上,低下头便见到池下的她。
那少年也是红色的,可能是隔着火光的原因吧!她大睁着双眼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
少年,这是她见到的第一个人间界的人。
那少年似也吃了一惊,但她脸上那种傻傻的神情让少年觉得有些好笑。他便对她笑
了笑,她也连忙笑了笑算是回答。
少年俯下身道:“你是谁?”
虽然隔着火池,她仍然清楚地听到少年的声音。
她道:“我叫飞樱,你是人类吗?”
少年摇了摇头,“我是修罗族人。”
她道:“原来你就是修罗族的人。”
少年嗯了一声,两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她又重复了一句:“你是修罗族的人。”
少年忍不住又笑:“对啊!我是修罗族的人。”
她连忙站起身,向着魔界的深处奔去,一个修罗族的人,是魔的大敌。父亲说要是
见到修罗族的人一定要躲得远远的,可是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可怕,还很和善。
她气喘吁吁地跑回父亲惊雷身旁,一见到父亲就大惊小怪地说:“父亲,我见到一
个修罗族的人。”
惊雷收起正在观赏的一把宝刀:“你又到修罗火池去了?”
飞樱点了点头,“是啊,还见到有一个人站在火池的上面。”
惊雷沉吟道:“一个站在火池上面的人?”修罗火池虽然说是修罗族的圣地,但也
并非所有的修罗族人都能够呈受那种可怕的灼热,能够站在火池之上的人,一定在修罗
族中地位非凡。“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飞樱道:“是一个年轻人,长得斯斯文文的。”
惊雷沉吟不语,他是魔界之尊,禀承了以往所有魔尊的愿力,只要一有机会,就努
力想要摆脱目前的困境,回到魔们与诸神争战的时代。
他望向眼前的女孩,是自己亲生的女儿,长得纤巧秀丽,更难得是,眼中带着一抹
毫不造作的纯真。象这样单纯的一个女孩,全无妖魔之气,谁又会想到她居然是魔尊之
女。
他道:“飞樱,你也长大了,有一些事情也该让你知道了。”
飞樱道:“父亲又在为后续无人而烦恼吗?我只是一个女孩子,一定是没有办法继
承父亲的大业了。但那些堂兄堂弟表哥表弟,却一个个在父亲面前争风吃醋,在我面前
献媚卖乖,恨不得马上就做您的女婿,以继承大统呢!”
惊雷微笑道:“那你可有喜欢的?”
飞樱摇了摇头,“谁也不喜欢。”
惊雷道:“将来继承魔尊之位的人必然是我的女婿,若是我看中那个人,你可愿意
嫁给他?”
飞樱道:“无所谓了,父亲喜欢就好。”
惊雷皱眉道:“你怎么自己一点意见也没有。”
飞樱笑道:“我也说不出来,那些亲戚看起来都差不多,连长相也一样的难看,你
叫我选,我还真选不出来。”
惊雷仰天长笑,“若是我要你选一个修罗族的人做夫婿可好?”
飞樱一怔:“修罗族的人又怎么会娶我?”
惊雷微微一笑,“为何不可?”
飞樱道:“他们是八部众的半神,我们只不过是魔族,他们的使命就是看管我们,
又怎么会娶我为妻?”
惊雷道:“其实阿修罗本来也是魔。”
飞樱奇道:“阿修罗本来也是魔?这怎么可能?”
惊雷道:“远古的过去,梵天创造了天地,八部众便因梵天而生成,有些是梵天的
子女,有些是梵天的分身。阿修罗族与提婆族和那迦族全是梵天的分身种族。梵天是创
世之神,也是灭世之神,身上有神性亦有魔性。阿修罗族更多地承继了梵天的魔性,阿
修罗王便成为天下众魔之王。”
飞樱道:“真有这样的事?那为何修罗族又会成为八部众的半神?”
惊雷道:“那个时候,以提婆族为首的半神与以阿修罗为首的魔众展开了惊天动地
之战,整个天地都是他们的战场。修罗众在身为魔王时体现出无可匹敌的力量,连提婆
族也无法战胜这样的修罗族。但双方势均力敌,谁都不能胜过对方。直到人类之中出现
了无所不能的佛陀。佛陀将桀骜不驯的八部众一一收服,使他们诚心贩依佛门,连阿修
罗族也对佛陀心悦诚服,压制住自己的魔性,只以半神的面目存在。本来修罗恶鬼的寿
命如同魔一样,是无限的,但他们却宁愿放弃无限的寿命,接受半神脆弱的身体,说起
来这都是因为佛陀的原因。”
飞樱道:“原来是这样,佛陀还派修罗族人来看守魔界,不让我们轻易外出?”
惊雷道:“正是如此,但修罗族人的魔性却仍然存在,他们只是受佛法感化,以佛
法的力量压制住自己的魔性而已。”
飞樱道:“可是就算是这样,修罗族的人也不会娶我为妻啊!”
惊雷微微一笑:“女儿,世上的事情变幻莫测,什么事情都不可以一概而论。有许
多事在未发生以前,谁也不会预料到结果如何。”
飞樱似懂非懂地道:“父亲到底要女儿怎么做呢?”
惊雷道:“我只要你设法和那个修罗族的人交朋友,然后慢慢地接近他,引发他的
魔性。让修罗重新成为魔中之王,到时他必然会带领我们离开这个不见天日的魔界,就
算无法成为三界的主人,也一样可以与提婆族等八部众抗衡,不再仰人鼻息。”
飞樱恍然而悟:“父亲是要我引诱他吗?”
他们身为魔,以色相来引诱一个男人,在他们看来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并不认
为有什么不妥之处。
惊雷道:“你可办得到吗?”
飞樱苦着脸道:“那我就试试吧!可是只能远远地看着他,和他说几句话而已,想
要迷惑他,真地不太容易。”
惊雷笑道:“你是我的女儿,我相信这难不倒你。而且你母亲以前便专攻媚术,多
少魔界众生都倾倒在她的裙下。”
这样不三不四的话实在不象是父亲对女儿说出来的,但既然是魔了,人类的伦常道
德在他们看起来本来就是狗屁不通。
飞樱点了点头:“我会努力的。”
可是该怎么诱惑一个男人呢?飞樱苦苦地想,母亲很早便死在修罗族人的手中,因
为她妄想离开魔界,试图勾引上一代的修罗王。连专攻媚术的母亲都失败了,她又有什
么本事勾引那个少年呢?
忽见媚魔穿着一件几乎透明的轻纱衣服走了过来,飞樱一把拉住媚魔,“媚魔姐姐
,该怎么勾引男人呢?”
媚魔掩着嘴咯咯地轻笑,当真是媚态十足,“这有何难,穿得越少越好。那些男人
一看见你穿得如此之少,都恨不得扑到你身上来。”
飞樱疑惑地看着她身上如同没穿一样的衣服,“就穿成这样吗?”
媚魔转了个身:“是不是很美。”
飞樱点了点头,“把你的衣服借给我穿吧!”
媚魔笑道:“小丫头想男人了?”
飞樱道:“我一点也不小了,想男人有什么奇怪的。”
换上轻纱的衣服,真地是四面透风,和** Www.Xsxs520.Com着没什么两样。就算是
魔,也生出了一丝害羞之意,不过没关系了,反正是魔,女魔们一向是以诱惑男人为己
任的嘛!
在火池下痴痴地等了三天,才又见到那个少年。
她连忙站起身来转了个圈,如同媚魔那样对着少年抛了个媚眼。少年大吃一惊,“
你干什么?”
她掩着嘴轻笑了一声,做足媚态,“我美不美?”
少年好笑地看着她:“还可以吧!”
她忽然想起了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呢,“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道:“你终于想起问了,我叫持善。”
她用力眨了眨眼睛,设法使自己的眼睛看起来水汪汪的,“你不喜欢我这样吗?你
见过比我更美的女子吗?”
持善笑道:“很多,罗刹族的女子个个都很美。”
她有些泄气,不过没关系,媚魔说过,女子就算不是顶尖的美,但足够媚就行了。
她又故意将衣服拉下来一点点,使自己酥胸半露,这样够媚了吧?她幽幽地看了持善一
眼:“你喜不喜欢我?”
持善饶有兴味地看着她:“上一次你一见到我就吓得落荒而逃,现在你不怕我是修
罗族的人吗?”
飞樱又抛了个媚眼:“我怎么会怕你,我爱你还来不及呢!”
持善道:“你好奇怪,怎么前后判若两人,你再这个样子,我就不和你说话了。”
飞樱大惊,要是他连话都不和她说,那她怎么勾引他?她忙道:“你别走,你要我
怎么样?”她那笨笨的样子又显露无疑了。
持善不由笑了,不是说魔女都是工于心计,以玩弄男人为乐的吗?为何这个小魔女
却如此单纯?他道:“你为什么穿成这样?”
飞樱的脸红了,她垂下头嗫嚅着说:“因为媚魔说这样子才能勾引男人。”
持善好奇地道:“你想勾引我?”
飞樱点了点头,才点完头,她就一惊,怎么把自己的意图都告诉他了?她连忙又摇
了摇头,“不是的,其实我,其实我,”吱唔了半天,连一句谎话也想不出来。
其实这个世界上最爱说谎话的是人类,魔心里想什么,通常就表现出来,反而不太
会说谎。
持善更觉得好笑,“其实你想勾引我又何必打扮成这个样子,你本来的样子就已经
很可爱了。”
飞樱惊喜地抬起头:“真地吗?”
持善道:“难道你从没有勾引过男人吗?”
飞樱汗颜地摇了摇头,根本就没有机会。那些表哥表弟堂哥堂弟,每个见了她都大
献殷勤,哪里还需要她刻意地去勾引别人?
她有些抱歉地说:“真对不起,我都不知道男人喜欢什么。”
持善更觉得好笑,魔女真是有趣,居然会为了这种事情觉得抱歉吗?
他柔声道:“我很喜欢你,只要你恢复成原来的样子就好了。”
她喜道:“你喜欢我?那你原不愿意娶我为妻?”
持善一怔,这也太快了吧?“我虽然喜欢你,但可不是想娶你为妻那种喜欢。”
飞樱有些失望:“什么样的喜欢才能成亲呢?”
持善道:“要爱一个人才能与她成亲,我只是喜欢你,并不是爱你啊。”
飞樱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要爱一个人才能与他成亲吗?她可不是这么想,谁能够成
为下一代的魔尊,她便会与他成亲。从她很小的时候,父亲就是这样对她说的。
她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你不会和我成亲的,而且我的媚术又那么差,一定不能让
你爱我。”
看出了她的失落,持善道:“媚术得到的爱情并非是真的爱情,那只是一时迷惑罢
了。”
飞樱懊恼地说:“这么说来你永远都不会爱我了?也不会娶我为妻了?”
持善又觉得好笑起来,这个小魔女真是单纯地不象话,“我不知道,世事难测,未
来的事情,谁又能知道呢?”
他用手指了指天空,“你看这青的山,绿的水,世界如此广阔,何必苦苦执着,不
如放开怀抱。”
飞樱羡慕地看着头上的他,他脸上的笑容如此温柔明朗。她坐在地上,用两只手捧
着脸,“可是我看到的一切都是红色的。”
持善心里一动,垂下头,她脸上一丝淡淡的落寞让他有些不安,魔界大概是一个很
寂寞的地方吧?
他的心忽然一热,“你想不想出来看一看?”
飞樱道:“当然想,只是魔是不可以离开魔界的。”
持善微微一笑:“我可以让你出来。”
飞樱愕然:“你不怕我逃跑吗?”
持善笑道:“你可以试一试,若是你能逃脱,那便是你的造化。”
飞樱喜悦地跳起来:“太好了,我一直都想看一看人间是什么样子的。”
持善取出火中红莲,撤了火池的结界,本来是火池的地方就变成了一个空洞。飞樱
喜极,飞身跃上火池。原来天是蓝的,云是白的,树是绿,并非一切都是火红色的。
而持善的头发是漆黑的,眼睛亦是黑的,黑得深幽幽地,看不见底。
第一次见到外面的世界,飞樱几乎落下了眼泪,有阳光的日子真美好,和终日黑暗
的魔境全不相同。
她一把抱住持善道:“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
看见外面的世界真地会这么快乐吗?飞樱的身体软软的,风儿吹动她透明的衣袂,
他的心便也不由地动了。他连忙后退了两步,低声道:“你别靠近我。”
飞樱怔了怔,因为她是魔女,所以不可以靠近他吗?她的心便莫名地有些失落。但
这并不足以影响她刚刚到达人间界的喜悦心情,她央求道:“可不可以到别的地方去看
一看,这里的山都是红色的,山不是应该是绿色的吗?”
持善叹了口气:“你可真会得寸进尺。”
飞樱哀求道:“我发誓,天黑的时候我就会回来。而且绝不做坏事情。”
持善笑道:“什么是坏事情?”
飞樱道:“绝不杀人,绝不偷东西,绝不引诱男人。”她想了半晌,这些应该都是
坏事情吧?
持善笑道:“你不必担心,有我在你身边,你想做坏事情,也做不成。”
飞樱喜道:“你要陪着我吗?”
持善道:“若不陪着你,我又怎么能放心?”
飞樱道:“那太好了,那我不引诱别人,就引诱你吧!”
持善怔了怔,低声道:“真是魔性难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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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后,日间的治游便成了两人之间的秘密。持善总是静静地跟在飞樱的身后,看着她
纤细的身影蹦蹦跳跳地从人群中穿行。
她只是一个胸无大志的女魔,虽然身负着引诱修罗少主的职责,但连她自己也很容
易便忘记了。
人们的生活真地很多姿多彩,看也看不完,学也学不会。人间的食物也很是古怪,
吃来吃去,花样翻新,好象永远都不可能吃完一遍。
她开始明白为什么妖喜欢住在人间,有人的地方,才会多生事端,有事端的地方,
才有生命的意义。
她也开始明白为什么魔们想再次掀起天地的大战,因为魔的生命实在只能用空虚寂
寞来形容,如此无聊的度日,没有任何事情可以证明魔一生的意义何在。
因为她娇美的容貌,有时会遇到市井无赖的调戏。这使她很兴奋,总算可以一展所
长,发挥一下魔女的媚术。但持善却必然会及时拉住她的手,将她静静地带离。
他从不与人争执,就算遇到最不平的事情也袖手旁观。对此她觉得很讶异,持善说
,因为八部众不能够干涉人间界的事,人类的平衡不需半神来保持。半神存在的意义便
是为了斩妖除魔。
她却有些不以为然,若是她为了惩治坏人而干涉了人间界的事,持善也要斩去她这
个魔女吗?
不过这人间的事本就与她无关,她只是一个魔女,所谓的坏事,本应该是魔女的专
例,她不去做已经是谢天谢地了,何必还要管人类的闲事呢?
持善的手很温暖,他很少拉她,除非是想将她带离是非之地。她时而会想若是持善
能够一直握着她的手,无论走到哪里都握着她的手,那该有多好。她想,这就是爱吗?
喜欢一个人到了极致的感觉?
走累了,两人会坐在溪边看看溪水,垂钓的老翁,低垂的柳树,还有树下盛开的鲜
花。如果可以,真不想再回到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
但她却谨守着自己的承诺,在天黑以前必然返回魔界。她不想让他为难,若是他觉
得为难,她一定也不会觉得愉快吧?
便这样过了很久,事情全无进展,父亲时而会过问她的引诱大计进行得如何了?她
总是苦着脸回答:“还是老样子,不知道该怎么让他动心。”
父亲便也不催她,这种事情,欲速则不达。
媚魔却经常给她出主意,但说来说去,也不过就是用自己的身体去引诱他。她便问
:“可是他都不让我靠近,怎么才能引诱?”
媚魔翻了翻白眼,真是没用的小丫头,这么简单的事情都不会吗?研究了许久,仍
然是不得要领,最后只得道:“随你去吧!若是你与他有缘,就算不用心计,他到底还
会是你的男人。”
有缘?我会和他有缘吗?我只是一个魔女,他却是修罗族的少主。
她本以为这件事情便会这样无休止地拖延下去,也许到了生命的尽头,两人之间的
关系也永远是这样若即若离。但忽然之间,有一天,一切都改变了。
一百年前的那一天,她见到了毗沙门天。她从不知道世上有这么可怕的人,后来她
才知道,他并非是人,而是天界尊贵的神。
那一日,天空之中乌云密布,大雨倾盆而下。她听见修罗族人的惊呼:“是毗沙门
天,他为何来到这里?”
如此可怕的修罗族人居然也会害怕的人,他到底是什么样子。
持善道:“你回魔界,如果我不叫你,千万不要再出来。”
她却固执地摇头:“不行,我要留下来。”
持善皱眉:“你可知道毗沙门天是什么样的人?”
她道:“我知道,他是天界的神,可是我不怕,我不想离开你。”
持善一怔,“你不想离开我?”
她道:“你很危险,是吗?”
持善淡然一笑:“也许是吧!神是不应该擅离天界的,璎珞曾经告诉我要小心毗沙
门天,想不到他真地找到这里来了。”
她道:“那我就更不能离开你。”
他愕然:“为什么?”
她道:“因为你是我喜欢的人,有危险的时候,我怎么可以离开你?”
喜欢?持善莞尔一笑:“我们的身分相差如此悬殊,你怎么可以喜欢我?”
她道:“我知道。可是父亲说如果你愿意娶我为妻,你以后就是魔界之尊。你不想
做魔界之尊吗?”她说得理所当然,本来就是这样,所有的堂兄堂弟表兄表弟都一心想
成为魔界之尊,虽然她不知道成了魔界之尊以后到底会有什么不同。
他哑然失笑:“你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而接近我?”
她点头,有些期盼地问,“你会娶我吗?”
持善默然,单纯的小魔女,怎么可以把自己的意图那么直接地告诉他?他笑了笑:
“我不会娶你,我是守护魔界之门的修罗族少主,怎么可以娶一个魔女为妻?”
她有些失落,他到底还是不愿娶她的。看来她真是一个失败的魔女,平时没有好好
修炼媚人之术,到了要用的时候,真地一点都不济事。
雨点更密,天空之中忽然现出一个手持破伞的人影。
持善将她推离身畔,低声道:“快走,不要让毗沙门天看见你。”她被他推得跌入
山石之中,她有些委屈,他可从未如此粗鲁地对待过她。
她俯身在山石后面,呆呆地看着风雨之中那个红色的身影。心里却还是想着,他到
底还是不愿意娶她,忽然便有些灰心,父亲根本就是骗人的,说什么阿修罗族深具魔性
,只要引诱他,便可以重新唤醒他的魔性。
可是他根本就对自己一点都不动心,难道真地因为长得不够美吗?
持善和那个神一样的人在雨中打了起来,她闷闷的,连看的心情都失去了。象持善
这样高的灵力,应该不会输与那人吧?
然而事情却出乎预料,持善居然要败给他了。
她这才动容,连持善都无法战胜的人。
她见持善放出火中红莲,结界逐渐在他的身边形成,将整个修罗火山笼罩于其中。
持念气急败坏地跑过来,问道:“哥,到底怎么样?”
持善盘膝坐于地上,“命人到无欲城求援,我们不是他的对手,不过他也无法进入
结界。希望璎珞来了以后,以水火合壁的力量,可以击败他。”
持善苦苦地支持着结界,抵抗着灵力逼人的风雨。
她躲在乱石之后,看着他被雨水淋湿的头发,他从未如此狼狈,他永远都是从容不
迫,温柔和善。她的心也不由地乱了,该死的毗沙门天,既然你是天神,为何不留在天
界,无端地跑到人间来生事。
有人发现了她,“少主,石头后面有个魔女。”
他转头望向她,“你为何还没走?”
她噘着嘴巴,为什么总是要我走?她勇敢地站起身:“我不走,我要和你在一起。”
她看见周围修罗族人们震惊的神情,她只是一个单纯的魔女,从不曾想过她的身份
会带给他怎么样的困扰。她只知道她要和他在一起,绝不会在这样的一种情况下离他而
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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璎珞终于来了。与她一起来的还有破邪、流火与紫羽。
四人运用了风与水的结界,总算瞒过毗沙门天的眼睛,进入修罗火山。
璎珞一眼便见到持善身后的飞樱,也见到飞樱望着持善的眼神。她忽然有些明白,
为何那一日持善会说那样的话。
人们的快乐都是一样的,但每人却有不同的悲伤。
苦苦地支持使持善几乎精疲力尽,八部众的宗主已经有四位在此。除了提婆族的凌
日之外,紧那罗族失踪已久,而乾闼婆族则身染奇疾,摩乎罗迦族早已经覆灭。如果集
合四人之力还不能战胜毗沙门天,只怕八部众真地便要不复存在于这个世间。尚还有一
个不明深浅的流火。
持善却先问的并非此事:“璎珞,你要和破邪成亲吗?”他一直很介怀,璎珞,你
便这样屈服了吗?
璎珞神色如常,云淡风清,不见一丝波动,“身为八部众的宗主,就没有任性的余
地。我与破邪的亲事,早就该定下了。”
持善淡然一笑,“不错,身为八部众的宗主,真地没有任性的余地。但我还是希望
你可以如你的心意行事,不要因为宗主的身份,而连最重要的东西也放弃。”
璎珞淡然道:“对于我来说,那迦族便是最重要的,除此之外的一切,都不足一提
。”
她是这样说,不经意地又一次刺痛流火的心。什么都不能与那迦族相比吗?总有一
天,我要你为了这句话而后悔。他只是一个妖,依自己的喜恶行事,哪里会有善恶是非
之分。何况这世间的善恶是非根本便是无从判断的。
紫羽连忙打圆场,“不要再说这些事了,到底要怎么样才能对付毗沙门天?他实在
太可怕了,我只怕合我们几人之力,还是一样无法战胜他。”
持善黯然,“不错,他果然不愧是四天王天之首,灵力之强,真地无法匹敌。不过
八部众可从来没有怕过谁,当初被佛陀收服,是心悦诚服于佛陀的法力与德行,虽然四
天王天亦是佛陀座下弟子,还是天界之神,但现在是他自己找上门来,我们又岂可退缩
。”
璎珞道:“他的灵力无懈可击,若只是正面攻击,只怕完全没有机会。”
持善道:“正是如此,除非能够找到他灵力的缺口,一下子击破。”
璎珞道:“找到缺口,只怕是不可能的,除非是故意制造。”
紫羽忙道:“你莫非已经有了妙策?”
璎珞道:“如果有人能够自我牺牲,正面引诱毗沙门天进攻。而其他的人则伺机而
动,迅速地找到他进攻时的破绽,一击而中。但那个引诱毗沙门天的人,只怕是无法幸
免。”
她才说完,紫羽立刻叫道:“我来引诱毗沙门天。”
璎珞微微一笑:“你先听我说。这个方法虽然有可能成功,但成功的机率很少。他
进攻之时会有破绽,这只是根据常理来推断。任何人在进攻之时,都会有破绽出现,但
很可能以我们的能力根本就看不到破绽。就算看到了,也未必就能抓住机会,一击得中
。所以很可能这个方法不仅不奏效,反而会引来杀身之祸。而且在这样大雨的天气里,
只有我的灵力可以完全发挥,所以引诱他的人必须是我。”
破邪立刻道:“不行,太危险了。由我来引诱毗沙门天。”
璎珞道:“并非我不相信你,可是夜叉与迦楼罗都是风之种族,你们的灵力在水中
无法发挥到极致,只有水之种族的那迦可以在大雨中发挥出最高的灵力。就算你关心我
,此时也不能与我相争。毗沙门天不是普通人,稍有闪失,我们可能就会全军覆没,所
以引诱他的事情无论如何由我来承担。你们三人,分别守在他的后方和左方右方,希望
可以找到他的破绽所在。”
破邪皱眉道:“但是,”
持善截口道:“就如璎珞所言吧!在大雨之中,也确实只有那迦族最可以一展所长
。”
破邪默然,他虽然不放心璎珞,却知道这件事情关乎八部众的存亡,儿戏不得。
紫羽看了流火一眼,嗫嚅道:“那流火做什么?”
流火微微一笑:“我负责保护你便是了。”
紫羽脸上一红,不敢再去看他。
四人关系如此微妙,持善不由轻轻叹了口气,回过头便见到飞樱一双痴痴的眼睛,
他不由又叹了口气,这世间上,情之为物,真是能叫人生死相许啊。
计划已定,便撤了结界,向着毗沙门天迎去。却见他站在风雨之中,撑着一把破伞
。那伞已是破得遮不住风雨,但雨水却又退避三舍,似乎不敢落在他身上。这样的灵力。
他冷笑:“八部众的宗主居然有四人在此,这也好,免得我麻烦。”
璎珞使了个眼色,余下三人便向着三个方向悄悄退去,只剩下流火远远地站在她身
后。她却敛衽为礼,道:“尊神为何还不回返天界?”
毗沙门天道:“我早已经说得清楚,如果不杀死八部众的小鬼,是不会回到天界。”
璎珞道:“就算要人死,总要有个理由,尊神为何就是不愿告诉我们这个理由?”
毗沙门天冷笑:“不要再借故推托,你们是否想找到我出手的破绽?我可以告诉你
们,我的破绽你们是无法看到的。”
璎珞心便一沉,他们的心思,他居然已经猜到。
她微微一笑:“虽然与尊神相抗,颇有自不量力之嫌。但八部众就算是战死,也不
敢临阵退缩,更不会任由人宰割。”
她以手结出施无畏手印,轻声念诵六字真言。雨水便如有灵一般,逐渐向着她的掌
中集结。水龙忽然形成,张牙舞爪,似要向着毗沙门天扑去。
毗沙门天笑道:“又是水龙吗?你不怕水龙反噬?”
璎珞淡然道:“再试试吧!”
那龙腾空而起,身子一抖,身上的万点鳞片如同利箭般向着毗沙门天疾射。
毗沙门天笑道:“这样是伤不了我的。”
他将伞一转,鳞片便射在伞上,纷纷落下,不过是雨滴罢了。
水龙忽然缩小身形,杂夹于万点鳞片之间,快愈闪电,似想穿过伞上破洞,击中毗
沙门天。
毗沙门天道:“果然比上一次聪明多了。”他蓦地收起伞,用力将水龙拨回,他仍
想象上次一样,以水龙来击败璎珞。
璎珞双手食指拇指相接,做出圆镜之状,轻叱道:“镜花水月之法。”
在她手中的雨水形成了一面水镜。那水龙被水镜一弹,又向着毗沙门天飞去。
毗沙门天皱起眉头:“真是不死心的八部众小鬼。好吧!让你们见识一下天神的真
正力量。”
他怒吼一声,只见他身上灵光乍现,他将手中收拢的破伞用力向着璎珞掷了出去。
这一掷,他似真地用了无上的神通,那伞虽然还未到璎珞身前,灵力却已经直逼了过来。
璎珞连忙在身前做了三重结界,然而伞却直入无碍,结界纷纷被击破。璎珞疾退,
一边退一边不停地在身前做出结界,希望能够将伞的攻势挡住。但伞的攻势却一点也没
有减慢,越来越是逼近璎珞。
璎珞轻叹,难道毗沙门天真是不可战胜的吗?
忽见黑光一闪,一道黑色的剑光从身侧飞了过来。那剑光一下子击在毗沙门天的伞
上,伞被这剑一击之下,居然滞了一滞。
碎风剑?!是流火使出了碎风剑吗?
此时三人也一起奔回璎珞身边,持善手持火中红莲,轻叱道:“结界!”
红色的结界迅速形成,将众人包裹于其中。
璎珞叹了口气:“你们可看到破绽?”
三人一起摇了摇头。
璎珞道:“难道真地全无破绽?”
流火淡然道:“也并非没有,虽然没有看见,但我猜测他的破绽在头顶。”
破邪道:“没有看见,只是猜测,你不觉得过于儿戏吗?”
流火冷冷一笑:“信不信随你们,他要杀的人又不是我。”
持善道:“我也这样猜测,他的灵力似乎是头顶为中心发出来的,在身体的周围形
成一个圆圈。如果能够攻破他的头顶,想必就可以击破他。”
紫羽道:“可是刚才你们也看到了,我们可能连接近他的机会都没有。”
四人黯然不语。
破邪忽然道:“流火,你为何会用碎风剑?”
流火漠不经心地道:“什么碎风剑?”
破邪道:“就是你刚才使出的剑气,你怎么会用?”
流火道:“我可不知道什么碎风剑,我刚才一伸手,那道剑气自己就出来了,我可
没想用。”
破邪冷哼了一声:“你不过是个妖怪,想必也无法使用碎风剑。”
流火反唇相讥:“是啊,那么高贵的剑法,除了你们夜叉族的人谁还敢用?你以为
我很想用吗?在我眼里,那种剑法根本就是垃圾。”
破邪怒道:“你说什么?你居然说碎风剑是垃圾?”
流火道:“不错,我刚才就是说碎风剑是垃圾,怎么样?”
破邪道:“好,那我就让你尝尝夜叉碎风剑的滋味。”
两人一言不合,居然便要大打出手。
紫羽连忙道:“你们不要吵了,大敌当前,先研究一下怎么击败毗沙门天吧!”
璎珞冷冷看了两人一眼,一言不发,转身走开。
紫羽叹道:“你看你们,璎珞都生气了。”
破邪怒道:“都是因为你。这件事和你有什么相关?你跟过来干什么?”
流火道:“我喜欢去哪里就去哪里,又关你什么事?”
持善叹道:“你们不要再吵了,现在同舟共济,有什么事情,等击退毗沙门天后再
解决吧!”
他心里忧愁,要怎么样才能击败毗沙门天呢?那么可怕的力量,就算集合八部众中
四个宗主的灵力也无法抗衡。
忽见飞樱对着他招手,他走过去道:“你还是回魔界吧!这里太危险了。”
飞樱却摇了摇头,她迟疑着说:“也许我有办法帮你。”
持善道:“你又有什么办法?”
飞樱道:“我父亲说,阿修罗族本来是魔王。”
持善微笑道:“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飞樱道:“他说如果阿修罗王能够恢复魔性就可以产生巨大的力量,也许这样你就
可以与毗沙门天相抗。”
持善一怔,恢复魔性?他疑惑地望向飞樱,“如何才能恢复魔性?”
飞樱道:“父亲叫我引诱你,便是为了使你恢复魔性,其实我也不是很明白该如何
使你恢复魔性。”
持善哑然失笑,不由轻抚她的长发。他道:“你知不知道你是一个很失败的魔女?”
飞樱垂下头,咬着嘴唇道:“我知道。”
持善微微一笑:“不过我很喜欢你,也许我会考虑娶你为妻。”
飞樱抬起头,疑惑地看着持善:“可是你刚刚才说不会娶我。”
持善半开玩笑地道:“怕什么?顶多阿修罗王不做了,改做魔王好了。”
飞樱眨着眼睛,“你真地这么想吗?”
持善笑道:“你猜猜是不是真的。”
飞樱噘起嘴:“一定是骗人的。”
持善笑道:“若是这一次我能够不死,我就娶你。”
飞樱大喜,扑到持善的怀中,重重地在他的唇上亲了一口。她是魔女,只觉得即是
喜欢他,亲他自然是理所当然。持善的脸微微一红,轻轻推开她,道:“这种事情在别
人面前不可以做,以后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才可以如此。”
飞樱奇道:“为什么?”
持善道:“我知道你不明白,但人间的规矩就是这样的。”
飞樱疑惑地点了点头,人间的规矩就是隐藏起自己的心事,努力不让别人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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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晚了,雨仍然在下。
红莲仍然发散着灼热的火光,可是持善却知道他已经不能够再维持住这个结界。雨
水正在悄悄渗入,灵力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结界,结界一破就不得不面对毗沙门天,那
个可怕的人。
璎珞道:“我们不能再拖了。”
持善点了点头,“目前的办法,只有合力一击,攻击他的头顶,希望能够奏效。”
紫羽笑道:“就算不行,也不过是一死,其实既然来了这里,就已经怀着必死的信
念。”
璎珞望向破邪,破邪道:“无论如何,我都会陪着你。”
她心里迟疑,目光却不敢望向流火,但终于,她还是开口道:“这件事情与你无关
,你还是走吧!”
她虽然没有说谁,但大家都知道她是在和流火说话。
流火沉默不语,却率先向着结界外行去。
璎珞不由抬头望向他的背影,紫羽道:“他又怎么会走?就算是要死,也一起死吧
!”
璎珞心里一热,好吧!一起死吧!就算死,也一起死吧!
毗沙门天仍然持伞而立,他一点也不急,因为他确信以他的灵力,足以胜过一群八
部众的小鬼。
他是不老不死的神,因为拥有无限的寿命,而可以无限地修持,灵力远胜过只有百
年寿命的半神。虽然离开天界,已经使他的灵力越来越弱,但他仍然有足够地自信战胜
这些八部众的小鬼。
但必须得速战速决,拖的时日已经太长了,这件事情,总归会惊动天界。不过他不
在乎,当他决定做这件事的时候,就已经抱着必死的决心了。
他微笑着说:“你们又想到什么诡计?”
持善摇头:“我们只想最后和你决一死战。你赢了,便可杀死八部众的一半,你输
了,就请你回到天界,不要再来人间生事。”
毗沙门天仰天长笑,“不要再痴人说梦,你们又如何能够战胜神?”
真是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八部众也越来越是堕落了,不仅那个名叫流火的小
子身上带着妖气,远远地跟在他们身后的一个女孩,根本就是个魔女。八部众已经和妖
魔混在一起了吗?他益发觉得自己的作法是对的,不能再让八部众留在人间,他们到底
是心腹大患。
一念至此,他便不再迟疑,没有持伞的手握拢成拳,一拳向着那一群他眼中的小鬼
击去。快点死吧!你们早就该死了,容你们活到现在已经是无上的慈悲了。
拳风击得几人衣发飞扬,他们不敢硬接这一拳,向着四面散开,却又一起飞起,各
显神通,击向毗沙门天的头顶。
毗沙门天笑道:“虽然被你们猜到这里是我的破绽所在,但你们却根本无法靠近我
。”
他持伞的手开始旋转,伞上溅起的雨珠如同利箭向着五人疾射。
璎珞立刻双手张开,喝道:“收水。”那雨珠便都向着璎珞的方向飞去,在璎珞的
身前结成一汪水的圆球。圆球越来越大,璎珞用力将水球向着毗沙门天抛去。
毗沙门天将伞横在身前,想要将水球挡开。忽然一阵狂风吹了过来,他不由转头,
见紫羽已经现出身上的羽翼,双羽扇出巨风向着他的伞上卷来。手中的伞被狂风所卷,
伞面因为无法承受狂风之力,向着外面翻转过去。
紫羽笑道:“你的伞破了,我看你还是换一把新伞吧!”
毗沙门天眼中闪过一丝怒火,“小丫头,就算是破伞也一样可以杀了你。”他手中
的伞脱手飞出,向着紫羽击去。
两把黑色的剑及时出现,一起砍向那伞。两把剑几乎是同时砍到伞上,伞立刻从中
间分成两半,前面一半仍然向前疾飞,撞在紫羽胸口。紫羽惊呼一声,从空中落下,倒
在地上不动,也不知伤得如何了。
毗沙门天只顾对付四人,不防持善悄悄地跳到他的上方,双手合什,一个火球从他
的掌中发出,向着毗沙门天的头顶击去。
毗沙门天虽然厉害,被五人缠住,却也左支右绌。他这下动了真怒,大喝一声,一
拳击向头上的火球。火球被他一击,不仅不散,反而更加凌厉,倒飞向持善。
持善想要退时,却已经不及。
忽见飞樱飞扑过来,挡在他面前。那火球便不偏不倚地落在飞樱的面上。飞樱惊呼
一声,以双手掩面,亦落在地上不动。
持善大惊,连忙跟着落下,抱起飞樱,见飞樱紧紧地捂着脸,鲜血慢慢地从手指缝
中溢了出来。持善道:“你怎么样?”
飞樱却不敢放下手,哽咽道:“我的脸好疼。”
持善用力拉下她的手,见她的脸被修罗之火一烧已经面目全非,本来白晰娇嫩的皮
肤变得鲜血淋淋,连里面红色的血肉都看得清清楚楚。
他心里大痛,飞樱却不甘心地拉着他的衣袖道:“我的脸怎么样了?”
他柔声道:“你的脸很好,还和以前一样。”
飞樱狐疑地看着他,低声道:“你不要骗我,我的脸好疼,是不是变得很可怕?”
他轻轻放下飞樱,“别怕,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一样喜欢你。”
他慢慢站起身,只觉得胸中的怒火正在澎湃燃烧,似乎就要从胸口冲出来一样。他
握紧双拳,怒火在身体里游走,连双眼也开始变成血红色。
他大喝一声:“毗沙门天,我要杀了你!”
魔性无可抑制地在他的身体里滋长,他第一次感觉到有一种杀人的冲动。当这种冲
动一产生,便一发不可收拾,盖过了一切其他的信念。
“杀!”
他伸出手,从他的手心逐渐长出一把红色的刀。
他双手紧握着这把刀,大喝一声,跃起到半空,向着毗沙门天的头顶砍去。
血红的刀所经之处,雨水纷纷变成一缕轻烟。刀锋经过的地方,留下一道红色的痕
迹,经久不衰。
毗沙门天抬起头,阿修罗血魔刀?是魔王阿修罗!阿修罗以魔的形式觉醒了?连神
都会觉得恐怖的魔王,在远古的时代,与半神之首提婆族征战不休的阿修罗魔王,自从
皈依佛陀后,便不曾再出现过。
毗沙门天双拳齐出,向着红色的刀击去。
然而奇迹发生了,那刀居然劈开毗沙门天的拳风,击中了毗沙门天的头顶。
毗沙门天大喝一声,被这一刀击得倒在地上。
然而他的灵力立刻又源源而生,这一刀虽然将他击倒,却并没有真正伤到他。如果
他再站起来,就再也没有人能够伤他了。
流火心念一动,忽然想到了啖鬼。
想到啖鬼的时候,他便一剑刺向旁边的修罗火山。
山石纷纷滚落,压向倒在地上的毗沙门天,转眼之间,在毗沙门天的身上形成一座
新的山。然而被山压住的毗沙门天却仍然不甘心,那山隆隆而动,似乎毗沙门天正在山
下挣扎。
流火喝道:“用符咒压住他。”
璎珞、破邪、持善不敢怠慢,用鲜血画符,水界咒,风界咒与火界咒形成一个三角
形,压在山上。山又不甘心地挣扎半晌,才总算安静了下来。
璎珞轻叹:“可惜凌日不在,否则以地水火风四界咒一起来镇制他,就更稳妥了。”
持善道:“无论如何,总算把他打倒了。”他手中的刀已经消失不见,眼睛也恢复
正常。他却不知道,魔性已经在他的体内生成,他正在悄然变成魔王,但这个过程却是
在灵魂之内的,连他自己都是一无所觉。
他抱起地上的飞樱,轻声道:“我还活着,我很快就会兑现我说过的话,我会娶你
做我的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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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火手中黑色的剑也消失不见了。连他自己都搞不清楚这剑是从哪里来的,也许是因为
对手过于强大,激发了他夜叉的本能。
破邪的手中同样持着一把黑色的剑,毗沙门天已经被封印,但破邪手中的剑却仍然
没有消失。他持着碎风剑,冷冷地注视着流火。
流火却不愿意看他,在两个人的斗争中,破邪注定是赢家。他是公认的夜叉族少主
,母亲是啖鬼名媒正娶的神妃,他也是就要与璎珞成亲的人。
流火长长地吁了口气,不过我不在乎,我从来没有承认过啖鬼是我的父亲,人不是
马,人的一切并非是由品种决定的。
破邪却不愿意轻易放过他,“你别走!”
流火道:“你想怎么样?”
破邪冷笑:“我要和你比试一下。”
流火哂笑:“比试?你不是我的对手。”
破邪怒道:“还不曾比试,你又如何知道?”
流火淡然不语。
破邪便愈怒,“既然你也能使用碎风剑,我就要和你比一下到底谁的碎风剑更快。
”到底谁才是他想要的儿子。
流火转身欲去,“我根本就不懂什么碎风剑,怎么和你比?若是你想赢,便算你赢
好了。”
破邪怒道:“看剑!”
一剑向着流火背心刺去。流火转过身,伸出一只手,这只手甚是白晰,如同妇人般
的温柔。那手向着破邪的剑上轻轻一挥,“嗖”地一声轻响,他居然轻易便劈开了剑光。
无形的碎风剑从中折断,化成一缕清风消失不见。
破邪不敢置信地望着自己的双手,不可能,他只是这样漫不经心地一劈就折断了他
的剑,这不可能!为什么会这样?难道在啖鬼的心里,流火才是他一心想要的儿子吗?
伤心失望第一次如此强烈地涌上破邪的心头,他一直拒绝承认,啖鬼喜欢的人是那
个女妖。他一直认为只有他才是夜叉族名正言顺的少主,然而他却发现,原来流火比他
更能了解风的力量。
为什么会这样?啖鬼,你有两个儿子,为什么你爱的人却不是我。
他怒极,气极,亦是伤心已极。他大喝一声,向着流火击出一拳,为什么要这样对
待我?
拳到了流火面前,流火的衣袖轻轻一卷,便将他卷倒。他爬起来,又是一拳向着流
火击去。我宁可死去,也不能甘心受到一个妖怪之子的污辱。
流火又是衣袖一卷,他便又摔倒在地。
于是他再爬起来,一拳向着流火击去。
流火皱起眉头,破邪的眼神茫然若失,难道对于他来说败给他会是如此可怕的一件
事吗?他的心里不由升起了一丝残忍的快意,不错你得天独厚,我没有的一切你都有。
可是你却不得不败在一个妖怪之子的手中,就算你再不甘心,也一样要败给我。
他伸出手捏住破邪的脖子:“你想死吗?其实死很容易,活着才是艰难的。”
破邪惨笑:“你杀了我吧!若是你不杀我,我以后一定会杀死你。”
流火皱起眉头,他毕竟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他的手微微收紧,“你真地想死?啖
鬼居然生出你这样一个没用的儿子,那么没有志气,打不过就想死,那你就去死吧!”
忽见一道白光轻闪,他捏着破邪的手腕一麻,他不由地松开手。抬起头,便见到璎
珞冷若冰霜的面颊,“有我在这里,你别想伤害他。”
流火心里一阵剧痛,你便那么在乎他吗?
他却只是哈哈一笑:“我知道他是你的如意郎君,我又怎么会伤害他?”他望向面
色惨白的破邪,“还好你从不承认是我弟弟,要不然我可真没脸见人。一个男人居然要
女人保护,若是啖鬼看见了,也一定会以你为豪吧!”
他冷冷地看了璎珞一眼:“这个女人我早就没兴趣了,你想要就送给你吧!说到底
我们还是兄弟,哥哥不要的东西留给弟弟是多么天经地义啊!”
他看见璎珞的脸色一下子惨白如死,他的心里不由地有些快意,但也同时有些酸楚
。你要我怎样面对你们?你要我如何面对这样的人生?
他转身离去,只觉得璎珞望着他的双眼如芒在背。天空已经放晴,月亮边现出淡淡
的光晕,鼻子有些酸酸的,用力吸吸也就没什么了。
就算是没有你,我也一样会生存下去,还会生存得更好。总有一天,我会重新回到
你的面前,把你曾经给我的悲伤,十倍奉还给你。
死亡并不可怕,在绝望的悲伤之中挣扎求生才是难上加难。不过我会活下去,直到
我再见到你的那一天。
璎珞看着流火的背影慢慢地消失不见,你恨我吗?其实我也一样恨我自己。伤心的
又岂止是你一个人?
她扶起破邪,破邪却轻轻推开她的手。
她疑惑地望向他:“你?”
破邪惨然一笑:“我还是不能与你成亲。”
她道:“为什么?你介意流火的话吗?”
破邪道:“是,也不是。”
她道:“你难道怀疑我?”
他道:“不是怀疑你,而是因为我现在的本领还不足以娶你。”
璎珞皱眉道:“我们成亲并非是为了这个。”
破邪道:“不错,你喜欢的人是流火对不对?”
璎珞一怔,垂下头,勉强道:“你不要相信他说的话。”
破邪微微一笑:“我与你一样,自幼年时就为了一个使命而活着,有许多事情是身
不由己。但有一件事情我希望你明白。”
璎珞道:“什么事情?”
破邪道:“我是真地喜欢你,就算没有那个原因,我也一样想娶你为妻。”
璎珞道:“既然是这样,你又何必在乎流火?”
破邪道:“可是我又不能不在乎,如果我不能击败流火,就算我与你成亲,我仍然
无法面对你。”
璎珞低声道:“何必去争这种无谓的闲气呢?”
破邪摇了摇头:“你可能不能明白,这是男人与男人之间的较量,若是我不能赢他
,在面对你的时候,我就会想起他。除非有一天,我可以斩断他的剑。”
他勉强一笑:“我知道有一些责任是你我都无法逃避的,但我也一样希望有一天,
你会因为爱我的原因而接受我。如果真有这样一天,我会再举行一次盛大的婚礼,请求
你做我的新娘。”
他转身离去,璎珞望着他的背影,真会有这样一天吗?我也希望我能爱你,那么一
切就不会如此艰难。
第十二节
紫羽觉得胸口痛得如同就要裂开一样。她被毗沙门天击中后,从天上落了下来,落
在乱石之中,再也爬不起来。
她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但才一动,胸口立刻又传来剧痛。
她觉得自己痛得晕过去了一下,再醒来时,便见到璎珞担心的双眸。
她勉强笑了笑,“毗沙门天呢?”
“你不用担心,我们已经把他封印了。”
她的心便松了下来,又不醒人事。
璎珞仔细地检查紫羽伤势,心脉完全被震断了,已经是必死之人。她怔怔地坐在紫
羽身边,太阳正从东方升起,又是新的一天。
人们说,新的一天,就会有新的希望。但为何自己的生命中,渺少的希望却如同肥
皂泡一般消逝在风中?
持善走到她的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尽力而为吧!”
她仰起头,用力眨掉眼中的泪水,“你刚才说的是真的吗?你要和那个魔女成亲?”
持善点了点头,“持善从不说谎,说过的话,一定会办到。”
她由衷地微笑:“其实你才是最勇敢的一个人,为了自己所爱的人,一切都可以放
弃。”
持善淡然一笑:“我却认为你比我勇敢,因为你为了自己的责任连所爱的人也可以
放弃。”
璎珞苦涩地笑了笑:“这难道不是身为八部众宗主的宿命吗?”
持善喟然长叹,“若是我可以代替你,我真地不希望你要承受这样悲伤的命运。”
璎珞微笑:“没有人能代替我,自己的事情,总是要自己来解决。”
持善仔细审视了一下紫羽的脸色,“其实也未必就不能救。”
璎珞一喜:“有什么办法?”
持善叹道:“这办法却有些不妥。”
璎珞道:“快说出来。”
持善道:“你也听说过阿修罗族本是魔族的传说吧?”
璎珞点了点头。
持善道:“若是有一天,我的魔性真地被唤醒,我可能会成为新的魔王,到时你还
会否愿意当我是你的哥哥吗?”
璎珞一愣,若是持善成了魔王,那就变成了八部众的公敌。她疑惑地看着持善,仍
然是如此温柔的眼神,他无论何时都和善的就象是一个只会照顾人的大哥哥。|手机访
问:|她道:“不管你是阿修罗王还是魔王,你永远都是我的持善哥哥。”
持善道:“好,我答应你,就算我真地入了魔道,就算我忘记了一切,我也会记住
你。我永不会伤害你,因为你是我最亲爱的妹妹。”
璎珞哑然失笑,为何说得这么严重?她全不相信坚强如同持善也会有入魔的一天。
持善道:“魔的身体强过八部众,如果你真地想救紫羽,只有一个办法。”
璎珞道:“难道让紫羽入魔道?”
持善点了点头:“只看你是否愿意这样做。”
璎珞垂下头,紫羽双目紧闭,脸色益发苍白,若是她自己有知,会否愿意这样做呢
?她忽然想到持善问她的问题,若是他入了魔道,她是否还当他是哥哥。
她的心中霍然开悟,是神是魔又有什么关系?就算是紫羽入了魔道,也依然还是紫
羽,根本就不会有所改变。
她用力点了点头,“好,只要能够救活紫羽,我宁愿让她入魔道。”
持善微微一笑:“你又做了一个违背八部众宗旨的决定,不过我喜欢这个决定。”
璎珞笑了,“可是该如何让紫羽入魔道呢?”
持善道:“那就得求我那个未来的岳父大人了,他一定会有办法救紫羽。”
璎珞迟疑道:“我还是不适宜见魔道中人,紫羽就拜托你了。”
持善点了点头,“你以后要去哪里?”
璎珞道:“回无欲城,用我的灵力来净化摩合罗。”
“那么流火呢?你真地不再见他?”
璎珞微微一笑:“见与不见,又有什么区别?”
咫尺天涯,本就是一线之隔,若是两心相知,就算远隔天涯,也能够感觉到对方。
若是两人全无情义,就算勉强在一起,亦是如同天涯般遥远。
璎珞向持善告别离去,她却不知,这居然是她见持善的最后一面,从此后,她便再
也不曾见过持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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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羽是在持善婚礼的前夕离开魔界的。
她似也感觉到自己身体的不同了,不过她却什么也没有问。
所有的人都离开了她,最后陪在她身边的居然是容颜全毁的飞樱。
她与飞樱素不相识,只觉得她是一个单纯得让人惊讶的小魔女。
虽然容颜尽毁,却看不出飞樱有什么伤心之意。她每天用黑布蒙着脸,小心地照顾
着紫羽的饮食起居。因为她是持善的朋友,也便成了飞樱最重要的客人。
魔界与人间界之间修罗火池仍然如常存在,她看到魔们欢悦鼓舞,似乎反攻三界的
日子,便近在眼前。她也看到修罗族人无法压抑的忧愁与恐惧,似乎天地大战一触即发。
她便也迷糊了。
曾几何时,她以为八部众存在的意义便是维护人间正道,消灭邪魔,保护人类。但
这人间的正道,又该如何定义?要保护的人,有好有坏,但依八部众的严令,却不得干
涉人间任何事情。
而后她遇到了璎珞与流火,一种从未有过的情绪,奇异地产生了。有一种感情,当
它出现时,其它的一切便不再重要。为了它可以放弃八部众的职责,放弃自己的生命,
甚至可以放弃人间正道。
她曾以为,在这世上,这种感情才是最重要的。
因而她不由艳羡持善的勇气,他已经决定将修罗族宗主的位子传给持念,而自己将
会长伴飞樱,居于魔界。
但,为了爱情,便这样放弃一切,到底是不是值得的?
若是因此而再次引起神魔大战,荼毒生灵,就算能够与相爱的人长相厮守,也不会
心安吧?
她感觉到持善正在慢慢地改变,她看到他的眼睛中时而闪现的红光,她知道魔性一
生,便再也无法除去。
离开魔界之时,她遇到神色憔悴的持念,他身上的红衣已经不再干净,上面沾满了
灰尘与杂草。
她见到他时,他盘膝坐在修罗火池之旁,双眼怔怔地看着燃烧的池水。
乍一见池中有人出来,他先是一喜,待看清是紫羽后,便又露出失望之色。
紫羽知道他必然是在等待持善。
她向他挥了挥手。
持念却神色冷漠,淡然道:“连你也入了魔道吗?”
紫羽想了想,身体虽然是成了魔,可是她却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改变。“虽然我也
入了魔道,可是我还是和以前一样。”
持念冷笑:“一样?魔性总有一天会侵噬你的灵魂,把你完全变成一个魔。”
紫羽看着他深恶痛疾的脸,他心里想说的人是持善吧!她轻声问:“你还是希望你
哥哥回来吗?”
持念仰起头,有一忽紫羽觉得他似乎就要落泪了,但最终,他还是没有。“从很小
的时候开始,哥哥就是我心里的英雄。他灵力高强,七岁那一年,就打败了族中所有的
长老。族里的人都说哥哥是毗楼遮那转世,将来一定可以光大修罗一族。但他却为了一
个魔女就要放弃一切。”
紫羽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他,低声道:“就算他娶了飞樱,他还是你哥哥,什么都没
有改变。”
持念怒喝道:“你懂什么?阿修罗族与别的种族不同,魔性深种于我们的血液之中
。你可以身体成魔,但仍然保持着八部众的灵魂,可是阿修罗族的人却不同。当修罗王
变成魔王的时刻,他会忘记原来的一切,只知道杀戮与毁灭。世间因为他的来临而重新
展开神魔之战,他的眼中只会有鲜血,再也无人能够唤醒他原来的记忆。”
紫羽嗫嚅着道:“真地那么恐怖吗?”
持念道:“也许更加恐怖。”
他盯着火池,“这么多天来,我从未离开过火池,就是希望他能够回心转意,重新
回到阿修罗族。若是他愿意重做阿修罗王,就算是让我死,我也愿意。”
紫羽垂下头,“我能帮你什么吗?”
持念摇了摇头:“没有人能够帮我,也没有人能够帮助哥哥,只有他一个人能够帮
助自己。”
紫羽道:“若是有一天,他真地变成魔王,你会怎么办?”
持念仰起头,“若是真地有这样一天,我就会亲手杀死他。”
紫羽也不由地茫然起来,真地会这样吗?那个和善的持善,你真地会变成魔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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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樱与持善完婚了。
她每天都蒙着黑巾,不愿以毁坏的面颊见人。然而当她洗脸的时候,仍然可以见到
水中自己可怕的倒影。为何持善会与她成亲?是因为他觉得抱歉吗?
她时而会产生这种想法。但当想法一产生时,她便会安慰自己,并非是这样的。持
善在那一战以前,已经答应过她,只要他不死,便会与她成亲。
她努力地使别人相信也使自己相信,她并不介意容貌的毁坏,既然是魔,长得可怕
一点,本也应该是理所当然吧!
但她却仍然没有勇气以这样的面容面对持善,人类不是说过女为悦己者容吗?其实
魔亦是如此。
魔界大大小小的魔们都参加了这次婚礼,按照规矩,在婚礼之上会有地位低下的小
妖魔战斗厮杀作为余兴节目。
所谓的厮杀,便是真地要将对方杀死,否则决不可停手。被选中的小妖全不觉得惧
怕,生命对于魔来说,只是无休止的延续,他们不似人类那般在乎自己的生死,生命的
漫长使他们对于死亡的来临都多少怀有一些期盼的情绪。
两个小魔势均力敌,打了半晌也没有分出胜负。
众魔们在旁边大声呐喊助阵,看得心旌摇荡,似乎自己才是场上正在比拼的人。
一个小魔占了上风,一爪将另一个小魔的一只长耳朵撕了下来,放入口中大口咀嚼
。血腥气更引得众魔魔性大发,纷纷大叫:“撕碎他,撕碎他。”
另一个小魔耳朵被撕,又痛又急,飞身扑到前一个小魔身上,张口向着他的手臂咬
去。
前一个小魔连忙用力甩手,将那小魔甩开,但手臂上的肉也被咬掉一块。
两人均已杀红了眼睛,身上有伤也全不知疼痛,仍然全力撕杀,弄得身上血淋淋的
全是伤口。
这样的场景飞樱本是见惯的,以前看的时候,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但现在她却
忍不住偷眼看持善的脸色。见持善神色如常,面容平和,也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她有些心虚,持善会不会觉得这样太残忍了?
她便拉起持善的手道:“我们出去走走吧!”
持善微微一笑:“你不想让我看见他们自相残杀?”
飞樱垂下头:“这样血腥的场面,你一定不喜欢吧?”
持善轻抚着她的长发:“既然娶了你,我当然要学着习惯你的一切。”
飞樱脱口道:“难道你真地想入魔道吗?”
持善微笑:“相信我,我不会那么轻易就入魔的。”
飞樱却有些茫然若失起来,若是持善不入魔道,他们两人岂非永远都有所隔阂。虽
然她的脸用布遮着,但持善仍然感觉到了她的失落,“你希望我入魔吗?”
飞樱轻声道:“若是你也成了魔,我就会放心一些。”
“你在担心什么?”
飞樱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我总觉得有一天你会离开我。”
持善揽她入怀:“我不会离开你,我已经是你的丈夫了,以后都不会离开你。”
可是到底为什么要娶我呢?你真地喜欢我吗?你曾经说过你对我的喜欢并没有到达
想要娶我的地步,现在却又为什么愿意娶我呢?为什么我总是不能明白你的心在想些什
么?你总是如此高深莫测,让我在你面前幼稚地如同一个孩童。
场中的两个小魔也终于决出胜负,一个终于体力不支倒地,另一个也好不到哪里去
,身上的血肉一条条地挂着,且少了一只手臂。
他扑向倒地的小魔,伸出仅剩的一只手,挖出魔的心,塞入口中。
旁观的众魔一起大声喝彩,啧啧之声不绝于耳,似乎自己亦在品尝那颗美味的心脏。
忽见剑魔一下跃了出来,伸手指向持善道:“阿修罗王,我剑魔一向对表妹很是倾
慕,却一直得不到她的芳心,你到底有什么本事,可以让我表妹对你青眼有加?”
他这样跳出来叫阵,众魔一起起哄,有人喝道:“看看你长的那个丑样子,公主又
怎么会喜欢你?”
剑魔不服道:“我长得丑又怎么样?难道你们就漂亮吗?而且男人要长得那么漂亮
干什么?男人最重要的是要能打。”
又有人笑道:“你很能打吗?我赌你绝不是阿修罗王的对手。”
剑魔道:“我正是不服,要与阿修罗王比一比高下。”
众魔便又一起起哄,有人道:“正是应该让剑魔见识一下阿修罗王的厉害。”
也有人道:“我看阿修罗王长得白白净净,只怕未必有什么本事。”
飞樱看了一眼惊雷,见他微笑不语,她心里疑惑,在自己大喜的日子,表哥居然公
开叫持善难堪,莫非是父亲的授意?
持善微微一笑,“比试一下可以,不过我希望点到为止,不要伤及对方。”
剑魔冷笑道:“比试武艺当然要以死相博,我们又不是娘们,难道还怕受伤流血不
成?”
众魔一起大笑。
持善淡然一笑,起身走到场中。
飞樱自然不担心持善,但心里却疑惑不安,为何父亲要安排表哥挑战他,难道父亲
并不相信持善?
剑魔持剑在手,问道:“你用什么兵器?”
持善微笑道:“我不惯用兵器,就空手吧!”
剑魔冷笑道:“是你自己要空手的,若是死在我的手中,可不要怪我无情,到时候
表妹就是我的了。”
持善不以为忤,笑道:“请出招吧!”
剑魔冷笑,一剑刺出。他既然称为剑魔,在剑上的造诣果然不凡。一时之间,只见
剑光扑面,剑影森然,他虽然只刺出一剑,却到处都是他森冷的剑气。
持善赞道:“好!”
后退了一步,避过这一剑。
剑魔不等剑招用老,反转剑身,向着持善腰间斜刺。
持善仍然只守不攻,伸出手指在剑身上轻轻一弹,将剑弹开。
剑魔心里一凛,知道自己与持善相差太远,但他也看出持善不会杀他,索性只攻不
守,一味抢攻,使的都是一些两败俱伤的剑招。
只见剑光四溢,如同大海惊涛,而持善的身影,则如一叶小舟在海中飘荡。但无论
剑魔如何抢攻,就是无法刺中持善。
他心里大急,忽然咬破舌尖喷出一口鲜血。这血正喷在他的剑上,剑光一下子变成
了血红色。
飞樱失声道:“小心!”
这是剑魔的绝招,以鲜血喷在剑上,发出必杀的一剑,若是不能杀敌,自己也会受
伤非浅。
一时之间血光剑影重叠在一起,排山倒海般向着持善压来。
持善仍然好整为暇,不慌不忙,伸出手轻轻一抓,居然便透过重重剑影一下子抓住
了剑魔的手腕。
他手微微用力,剑魔便拿捏不住,手中的剑失手落下。
持善另一只手接住剑,微微一笑道:“承认。”
双手捧剑,送到剑魔面前。
剑魔脸色惨变,他与持善之间的差别实在只能用天渊之别来形容。
众魔一起哄笑,有人道:“剑魔我看你以后改个名,不要叫剑魔了。”
另一人便道:“那应该叫什么?”
前面一人道:“不如叫拿不住剑魔算了。”
剑魔接过剑,持善仍然面色平和,转身向飞樱行去。剑魔看着持善的背影,咬了咬
牙,一剑向着持善后心刺去。
剑堪堪刺到持善的背心,持善便已知觉,他连头也不需回,只反手向着剑脊轻轻一
弹,剑魔的剑立刻脱手飞出,“叮”地一声钉入山石之中,整个剑身都没了进去,只剩
下剑柄还留在外面。
剑魔长长叹了口气,在持善面前,他居然如同一个手持利剑的孩童面对一个成年人
一般,无论如何使用诡计,都是无济于事。
惊雷一直微笑旁观,持善果然够厉害,但是他太仁慈了。一个如此仁慈的人,如何
能够入魔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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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界之中,并无花草树木。因为没有日月星辰,便也不分昼夜。
持善几乎是足不出户,他每日只是与飞樱默然相对而已,对于周遭的一切都漫不经
心。
飞樱想,这样枯燥的日子,他很快就会厌倦吧?当他厌倦的时候,他便会离开自己
,重新回到人间去吧?
她每每这样想,就会不寒而栗。
不知从何时起,持善在她的心中居然已经重要到这种地步,只要一想到他的离开,
她便会觉得生命索然无味。
其实魔的生命本来就是索然无味的。
持善偶然也会站在修罗火池下仰头张望,飞樱不知他在看些什么。每当这种时候,
她便不敢靠近。远远地看着持善的背影,便如同看着当年的她一样。
她能够感觉到那种孤寂的心情,又有谁愿意永远留在这个暗无天日的魔界?
她会躲得远远地,悄悄地想,他到底要何时才会离开她呢?
从修罗火池望上去,一切果然如同飞樱所说的,除了火红色外,便再也见不到其它
的颜色。魔的生命果然如此寂寞,飞樱也一直是这样寂寞着吧?
持善不由地想到持念,他是不是还是固执地在外面等待着他地归来?只是他却不能
离开飞樱,那个可怜而单纯的小魔女。她渺小的愿意无非是他能够永远留在的身边而已。
持善如同历代阿修罗王一样内敛而沉默,许多事情深藏于心底。在他看来,有一些
话并不一定要说出口,只要自己确实去做了,就算不说,也无关紧要。
无论多么寂寞的日子,他都会陪伴飞樱度过。
其实他亦如同其他八部众少主一样,不知生命的意义到底何在。只有在飞樱期盼的
眼神中,他才第一次发现,原己对于别人,居然会如此重要。
便是为了那个单纯而眷恋的眼神,他终于决定放弃血统强加给他的责任,因为一个
女人期盼而度完自己以后的生命。
一只手轻轻地搭上他的肩头,转过头,他看见一脸媚笑的媚魔。
他便也微微一笑:“你干什么?”
媚魔伸手抚摸着他的面颊:“你可真俊,魔界虽然也有长得俊俏的男人,可是那些
人大多邪里邪气,一味只知道采阴补阳,象你这样又俊又和善又正气的男人,我可从来
也没有见过。”
持善轻轻推开她抚摸他面颊的手:“我要回去了,请你让一让。”
媚魔格格地笑,反而把身体更紧地贴上他:“惊雷说,以后你就要是我们的魔王,
所有的魔都会是你的下属,无论男魔还是女魔。”
她不停地扭动着身体:“我们是魔,可不是那些只会说礼教道德的人类,许多事情
在魔看来都是天经地义。比如说,”她顿了一下。
持善淡然道:“比如说什么?”
媚魔道:“比如说男魔与女魔在一起,就不必那么规矩。就算飞樱看见了,她也不
会生气。因为她也不需要那么规矩。魔们无需伦常道德的束缚,只要自己觉得高兴,什
么事情都可以做。”
持善微微一笑:“你是在诱惑我吗?”
媚魔笑得更加妩媚,她眨了眨水汪汪的眼睛:“我不美吗?”
持善笑道:“美,可是我没有兴趣。”
他闪身离去,媚魔一下子失去了依靠,几乎跌倒。她怔了怔,看着持善红衣的背影
,这个男人完全不被她所诱惑,她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人。
目光一转,忽然见到站在不远处的飞樱。
她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这种事情本也无需尴尬,但不知为何,因为持善地不受诱惑
,反而使她有一丝尴尬的感觉。
飞樱轻声道:“你说他几时会离开我?”
媚魔轻轻叹息,“若是你想让他永远不离开你,除非让他成魔。”
飞樱道:“我也不知为何,好象喜欢他到了无法自拔的境地。”
媚魔微微一笑:“我明白,若我是你,我也一样会如此。”
飞樱道:“为什么你要引诱他?还有表哥,为什么要和他比试,这是不是都是我父
亲的意思?”
媚魔笑道:“你果然长大了,不再象以前那么白痴了。”
飞樱问:“父亲为什么要这样做?”
媚魔道:“其实你应该明白,你父亲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持善的魔性能够觉醒。
只要他成为魔王,他便可以完成历代魔王一直想要完成的大业。”
飞樱道:“你们这样做的目的,就是为了唤醒他的魔性吗?”
媚魔轻叹:“若是他的魔性一日不愿觉醒,这样的事情就会一直发生下去,直到他
再也无法忍受,终于变成魔王的那一天。”
飞樱心里却有些踌躇,真要这样吗?让持善变成魔吗?
媚魔握住她的手:“只有这样,他才会永远留在你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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持善听见飞樱的惊呼声。
这声音如此惶急,似乎是正在遇到可怕的事情。
他立刻飞身向着惊呼声传来的方向掠去。
飞樱的呼声一个小小的山洞,站在洞口,他的心便沉了下来。
他看见几乎** 的飞樱正被十几个男魔包围,男魔们嘻笑着,却并不急于捉住飞樱。
一人道:“飞樱的脸毁了,但身体还是那么漂亮。”
另一个道:“好久没有见到如此美丽的身体了。”
飞樱终于看见了站在洞口的持善,喜悦地奔到他身边,“他们欺负我,帮我杀了他
们。”
持善默然,轻轻地注视着飞樱。
飞樱心里有些怯,垂下头,“你为何还不动手?我是你的妻子,他们居然也敢调戏
。”
不错,你不仅是我的妻子,也是魔尊之女,若是你不愿意,谁又敢调戏你?飞樱,
为何连你也学会骗人了?
十几个男魔脸上带着淫笑,“这在魔界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不如你也加入,
让我们好好乐一乐?”
飞樱缩了缩身子,躲在他的身后:“他们这样对我,你还等什么?为什么还不杀了
他们?”
持善轻叹:“你真地希望我杀了他们?”
飞樱用力点了点头,“我的身体只能被你一个人看到,既然他们都看见了,就让他
们从世间消失吧!”
持善轻声道:“好!如果这是你希望的。”
他伸出手,轻轻一挥,最前面的那个男魔便惨呼了一声,头被他斩了下来。
鲜血向着四处溅出,溅在持善的身上,脸上。
持善的脸色一黯,鲜血的味道似乎正在引起潜伏在他心底嗜血的本能。一种疯狂的
** Www.Xsxs520.Com忽然涌上心头,这** Www.Xsxs520.Com是如此强烈,一出现便无法
抑制。
他大喝一声,双眼变成了血红色。
杀!杀!杀!
他的手如同刀一样向着魔们挥去,一颗颗头从身体上被砍了下来,更多的鲜血飞溅
,他的双眼也便愈红。
飞樱惊恐地看着他,他本来和善温柔的脸忽然狰狞如同恶鬼,鲜血四处飞溅,他的
脸上却带着无比快意的神情。
只不过是转瞬间,所有的魔都倒在地上变成了死尸。
持善慢慢地转过头,用一双血红的眼睛看着飞樱。
飞樱不由后退,有一刻,她有一种错觉,他会连她也一起杀死的。
然而持善一步一步向她走来,却并非是杀死她,而是解下身上的衣服披在她的身上。
她看见他骤然变白的头发,她失声道:“你的头发!”
但头发却很快又恢复了黑色,他双眼的血红也在慢慢地消失。
终于他的神情由暴戾恢复和善,他却有些失落,“是我杀了他们吗?”
飞樱咬着唇点头。
持善轻轻一笑,有些事情,还是不可避免地发生了。
他忽然紧紧地抱住飞樱,如此用力,似乎想将飞樱揉入自己身体一般。
飞樱轻声道:“对不起!”
持善微微一笑:“不是你的错。”
飞樱艰难地抬起头:“你知道是我刻意安排的吗?”
持善仍然是云淡风清地微笑:“你真地那么在意我不是魔吗?”
飞樱迟疑着,“我只怕你会离开我。”
持善道:“若我是魔,你就不再担心了吗?”
飞樱轻声道:“若你是魔,你便没有退路了,只能留在我身边。”
持善展颜一笑:“若这件事对你真地如此重要,那么我答应你,我会变成魔。”
泪水慢慢地涌上眼眶,他答应她变成一个魔,他居然不再坚持,如此轻易地答应她
。可是为什么她的心里忐忑不安,总觉得自己做的事情没有一件是对的。固执地勾引他
,固执地使他成魔,到底是对还是错呢?
她抬起头,便见到持善英俊而和善的面颊。原来爱一个人会是如此辛苦,原来爱一
个人也会如此伤人,不仅伤害了自己,也伤害了自己所爱的那个人。
一切都如飞樱所愿,持善终于改变了。
她明显地感觉到持善的脾气正在一日比一日更加暴燥,他本来如此温柔和善,如同
是春日的轻风。但现在他动辄便会发脾气,一发脾气就无法抑制。
她经常会看见他眼中闪现的红光,当红光闪动时,他似乎便不再是自己。
她每日被惊恐与不安的情绪包围着,也有一丝后悔。持善会变成这样?是因为那无
可压制的魔性正在慢慢地吞噬他的灵魂吗?
她询问惊雷,惊雷却甚是喜悦:“女儿,这正是我想看到的结果,只要持善的眼睛
完全变红,他就真地成魔了。到时新一代的魔王就会诞生,我们魔界便可以重新回到地
面。”
可是这真地是她所想看到的结果吗?那个暴戾的人真地是她所熟悉的持善吗?
他逐渐遗忘阿修罗族的事情,逐渐将自己当成一个真正的魔。他开始因为怒火而杀
死身边的妖魔,但魔们却因为他的这种行为益发欢欣鼓舞,嗜杀岂非正是成为一个大魔
王不可避免的蜕变过程?
她却越来越是难过,这个可怕的丈夫,似乎正在慢慢远离她。
她想要的,并不是一个身为魔王的丈夫,她想要的,是那个站在火池上看着她的持
善,那个目光温柔如水的持善。但似乎一切都太迟了,就是因为她的引诱,终使持善堕
入魔道。
原来引诱一个人是这样的,就算她从未学过媚术,她到底还是天生的魔女。
可是,心里却隐隐作痛,因为这不单纯只是引诱,引诱别人的人,不会使自己坠入
痛苦的境地。
可怕的日子终于来到了。
那一天夜里,持善独自坐在修罗火池之下,抬起头,便见到火红的池水映出的星星
与月亮。一切的转变都会有一个结束的日子,失望的持念,他是否还在池旁等待他的归
来?
一个女子轻轻走到他的身边,握住他的手,不必回头,他也知道必然是飞樱。
他笑着指着天空道:“你有许久没有出去过了,还想不想出去?”
飞樱摇了摇头,“我宁愿,我从来没有出去过!”
持善转过头审视着她的双眼:“你后悔遇到我吗?”
飞樱微笑:“怎么可能?我这一世最大的幸福就是遇到了你。”
持善轻轻一笑,我也是。可是他并非是那种喜欢将自己的情绪说出口的人。
他道:“我是不是改变了许多?”
飞樱的心轻轻颤抖了一下,“不是,无论你是修罗王还是魔,你永远都是我最爱的
人。”
持善轻叹:“我真怕有一天,我连你都忘记。”
飞樱用力摇头:“不会有这样一天,就算你真地忘记我,我也会努力让你记起我,
让你不能把我忘掉。”
持善从袖中取出一把小小的匕首,“这是阿修罗先祖留下的刀,用这把刀刺入阿修
罗魔王的心脏便可以杀死他。”
他将刀放入飞樱的手中,“如果有一天,我真地不再记得你,用这把刀刺入我的心
脏。”
飞樱用力摇头:“不,就算你忘记我,我也不会杀你。”
持善握住她的手:“这一次,你无论如何也要答应我。”
飞樱泫然而泣,为什么要说这样不吉利的话呢?
持善深深地注视着她:“你可是真地爱我?”
飞樱点头,我怎么可能不爱你?
持善道:“那就答应我,这是我对你唯一的请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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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的清晨,魔界如同往常一样黑暗。魔们还未起身,他们一直以来都过着不辩日夜的
日子。
飞樱感觉到持善离开自己的身边。
她睁开眼睛,看见持善走出房门的背影,她惊讶地发现他的头发在一夜之间都变成
了白色的。
不祥的预感充满了她的心,她连忙起床,向着持善追去。
持善一直向她父亲的住所走去,走得很快,脚步不停,身上的杀机激扬起他的白发。
飞樱跟在他的身后,却不敢叫他,他变得如此陌生,她甚至怀疑这个人根本就不是
原来的那个持善。
惊雷负手站在自己的刀架前,他每日都在赏玩这把刀,这是一把霸道的刀,他希望
有一天,他可以用这把刀带着魔界再次与神们交战。但他知,以他的本事,这一天永远
不可能来到。
他看见走进来的持善,看见持善血红的双眸,看见他飘飞着的白发。
他便笑了,他知道他的生命已经到了尽头,但他一点也不害怕,因为修罗王变成魔
王的这一天,终于如期来到,天地将因为新的魔王而改变,他就算是死了,也会觉得欣
然。
持善血红的双眸中充满杀机,他道:“拿起你的刀。”
惊雷微微一笑:“你已经准备好了吗?”
持善点了点头:“是的。你的一切都会属于我。”
惊雷看见飞樱惊恐地望着他们,他向飞樱摆了摆手:“新的魔王必须杀死旧的魔王
才能继承魔王之位,你应该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飞樱忍不住轻声哭泣,她早知道会有这样一天,可是为什么会是那样温柔和善的持
善?她的心为何会无法抑制地疼痛,如果这个人是她的任何一个堂兄堂弟表兄表弟,她
都不会有这样悲伤的感觉。持善,你真地忘记你是谁了吗?
持善的手中生出修罗血魔刀,他举起刀向着惊雷劈出一刀。
只一刀,便劈断了惊雷手中的刀,亦砍下了惊雷的头。
飞樱看见父亲的头滚落在自己的面前,她不由蹲下身捧起父亲的头,父亲的脸上带
着欣慰的笑,到了死,他也觉得很快慰吗?
魔界震惊,众魔齐哭,新的魔王诞生了。
阿修罗王终于变成魔王,魔界的新纪元就要开始了。
飞樱抱着父亲的头,为什么要这样?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本来单纯地相信魔的宗旨,人类与神族所厌恶的一切坏事,魔都要做,人类与神
族所喜欢的一切好事,魔都不会做。
杀死旧的魔王成为新的魔王,是亘古不变的定律,但为什么,为什么要是持善?
她看见持善不顾而去的身影,众魔们边哭边笑,跟在他的身后。他们要去哪里?
她抱着父亲的头跌跌撞撞地跟着他们,修罗火池已干,阿修罗王变成魔王的一刻,
修罗之火便不再燃起。
他们要离开魔界吗?
她知道自己无法改变任何事情,目前的一切都是她一手造成的。
她看见持念带领着修罗族人守在修罗火池之旁,他们亦感到魔界的震动。她看见持
念惨白的脸色,他终于不得不面对持善,面对他最敬爱的哥哥。
她羞惭的垂下头,这一切都是她造成的,这一切可怕的恶果。如果一切可以重来,
她宁可她从未见过持善,她宁愿她还是那个单纯地有些愚蠢的小魔女,每日坐在修罗火
池下想象着外面的世界。她宁可一切在她的眼中仍然是红色的,她从未曾经离开魔界,
看到过这青的山绿的水花花世界。
魔与半神展开了可怕的战争,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她瑟缩于持善身后,不敢抬头,只用眼睛盯着自己的脚尖。但许多残肢从她的眼底
飞过,一只刚刚被砍下的手仍然在微微颤抖。
是地狱吗?魔们把地狱带到人间了吗?
一把刀向着她砍了过来,瞬息便到她的胸口。她却不知躲避,或者死了就不必面对
这样可怕的境地。
然而一只手却伸过来夹住了刀锋,她抬起头,为什么不让我死?
是持善的手,轻轻地夹住刀锋,那刀就不能再移动分毫。持刀的人是持念,他的眼
睛似乎也红了。他也要入魔道了吗?
持念放开手中的刀,仍然固执地一拳向她击来,他一定极恨她,想将她立毙于掌下。
持善轻轻一拂,便拂开持念的进攻。“你想杀她吗?她可是你的嫂子。”
持念咬牙切齿地盯着她:“我要杀了她,若不是她,你又怎么会变成这样?”
持善淡然一笑:“我这样有什么不好?我们阿修罗族本来就是魔族,我现在不过是
恢复到与先祖相同而已。”
持念悲伤地注视着持善:“哥哥,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你本来是如此和善正义的
人,为什么会堕入魔道,完全忘记自己?”
持善仍然淡然地笑,“若是你还当我是你哥哥,就助我完成一统三界的壮举,若是
你想阻我,我连你也会杀。”
持念惨笑:“哥,你可知道,从小到大,你都是我心里的榜样,我无论做任何事,
都会问问自己,若是我哥,他会怎么做?然而努力把每一件事情做到最好。因为我知道
,我的哥哥是天底下最英雄的人,谁也无法与他相比。但是你为了这个魔女,就什么都
忘记了,忘记了修罗族应该承担的责任,忘记了你曾有的信念。为什么你会变得这么彻
底?为什么你让魔性占据了你的心?哥,你真地让我太失望了。”
持善冷笑:“不要再废话了,我终于明白修罗族存在于这个世间的意义,为何我要
臣服于佛陀之下?我要成为一统三界的魔王,将欲界、色界和无色界都变成魔界。”他
伸出手,手中的刀便指向持念,“你若不让开,我立刻就会杀了你。”
持念摇头:“我不会让开,我不信你真地会杀我。”
持善默然,他眼睛中的红色有一瞬间似乎有所消褪,但马上又变得通红如血。他举
起手中的刀,飞樱大惊,若是持善的刀砍下来,持念便必死无疑。
她飞奔过去,抱住持善的手:“不要,求求你,不要杀死你的弟弟。”
持善皱起眉头,“放开我。”
她固执地摇头:“不,不要杀你的弟弟,除非你先杀了我。”
持念惨然一笑:“哥,你真地要杀我吗?”
他一时之间万念俱灰,有什么办法可以唤醒哥哥的记忆呢?
好吧!如果一定要这样,只要哥哥能够变回到阿修罗王,就算是死,我也甘愿。
他反转刀身,向着自己的心口刺去。刀很锋利,不需太用力,便刺入了他的心脏。
鲜血如同泉水一样涌了出来,他却不觉得疼痛,只觉得彻骨的冰冷。
飞樱惊呼一声,跑到他身边,“你为什么这样?”
他注视着持善,持善的眼睛似乎有些动摇,哥,你想起原来的一切了吗?
可是那眼睛却仍然如此血红,连弟弟的血都无法唤起你的记忆吗?
他望向飞樱,“嫂嫂,你可愿意答应我最后的要求?”
飞樱流着泪点头,“是什么事?”
他苦笑:“答应我,杀了我哥哥。”
飞樱心头一悸,杀持善?
持念一把抓住她的手:“答应我,杀死我哥哥。”
飞樱转过头,持善的眼中终于现出一丝痛苦之色,可是他的双眼仍然鲜红如血。她
轻轻一笑,“好,我答应,我会杀死持善,这一切都是由我造成的,我也会亲手把它结
束。”
持念微笑,垂下了头。哥,我宁愿你死,也不愿你堕入魔道。
持善的头发开始改变颜色,他眼中的痛苦之色更甚。魔性与他残存的一点信念在他
的身体里激烈地交战,不,我是阿修罗王,我不可以造**间的劫难。
他抛出火中红莲,双手的十个手指分别渗出一滴鲜血。鲜血在红莲之旁凝结。他双
手合什,低声诵道:南谟萨缚怛他檗帝弊萨缚目契弊萨缚他怛罗吒战拏摩诃路洒拏欠佉
[口*皿]佉[口*皿]萨缚尾觐南吽怛罗吒憾[牟*含]。结界从红莲上形成,向着四方扩展
,将整个修罗火山笼罩于其中。
若是我已经成魔,我便将自己封印在火之结界内。我会尽我所能,与成魔的持善相
斗,绝不会让他离开此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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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 铸剑
紫羽听见破邪长啸的声音,这声音凄厉而迷茫,林间的飞鸟因这叫声而惊起,四散飞去。
紫羽背起地上的竹篓,急忙向着剑庐奔去。
风卷起枝上的残雪,纷纷扬扬地落下来,她不由停下脚步抬头看了看枝头,光秃秃
的枝桠在湛蓝的天宇间如同是黑色的剪影。
大雪之后的天空总是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洁净。
她只看了一眼,便又听见破邪的长啸声再一次响起来,她不敢怠慢,一跑飞奔,远
远见到破邪手持着一把长剑站在剑庐前的溪水边。
风吹起他微微泛白的长发,黑色的衣袂亦飞扬起来,无论怎么看,他都如同一个翩
翩浊世之佳公子,风神如玉,俊朗非凡。因为惯吃妖怪内丹的原因,他的嘴唇比常人更
加鲜红,但这并不足以破坏他的美,反而凭空增添了一丝邪恶的蛊惑。
紫羽在心里叹了口气,若是他可以放弃这份持着,那该有多好啊?
她放缓脚步,垂下头,慢慢地走到破邪面前,轻声道:“发生了什么事?”
她从不敢正视破邪的眼睛,每当面对破邪时,她总是盯着自己的脚尖。虽然她自小
顽皮,不服管教,但当她面对男人的时候,却又变得如此怯懦,从一百年前到一百年后
,从没有改变过。
“我的剑!”破邪的眼睛痴迷地盯着手中的长剑。
紫羽稍稍抬头看了他手中的剑一眼,是一把好剑,剑上的光辉映着日光,雪亮亮的
刺得人眼睛生痛,若是拿到坊间,想必可以卖一个好价钱。
她仍然只看了一眼,便又低下头固执地盯着自己的脚尖,“好剑。”
破邪脸上却露出似哭似笑的神情,“好剑?!”他重复了一遍,忽然用力向着溪旁
的大石砍去。
这石上本有一道剑痕,据说是当年欧治子试剑留下的,因而被称为试剑石。这石质
地极硬,更超过了世上的铜铁,一般的剑根本无法伤到这大石分毫。
那剑砍在石上,“当”地一声脆响,从中折断,剑尖一直飞到溪水中才落了下来,
而大石上却连一点痕迹都未留下。
“这算是好剑吗?”破邪厉声道。
紫羽无奈地叹息:“不要灰心,总有一天会造出如同湛庐剑一样的好剑。”
“和湛庐剑一样?不!要比湛庐剑更加锋利!”
他蓦得夺过紫羽的背篓,“铁母呢?为什么只有这么一点?”
紫羽轻声道:“我再去找。”
她转过身,向着山深处行去。破邪看着她纤弱孤独的背影消失在林间,心里也不由
地生出了一丝淡淡的哀伤,为什么我们都是如此持着的人?
传说中的欧治子,便是用这山间的铁母和耶溪之水炼出了湛庐剑,为什么破邪会总
是失败?紫羽一边用木棍敲打着山间的石块一边想着,也许是炼剑之法不对?
破邪是无师自通,并不曾认真地学习过炼剑之术,那几本书也无非是古代传下的普
通炼剑书,也许改进一下炼剑之法,会炼成更加锋利的宝剑。
但紫羽自己亦是不会炼剑的,迦楼罗族长居天空三城,本就与人间界隔离,八部众
的族人也不必使用刀剑兵刃,她是从不知炼剑之法的。
她信步向着山下的市镇行去。这是一个颇繁华的城市,她也不知名称,只知城在一
个秀丽的湖衅。城中的铁匠铺也并不甚多,只有三家而已。她不知不觉间走到一家铁匠
铺外,见那匠人正在冷水之中淬一把刚炼的宝剑。那剑本是周身通红,被冷水一激,“
嗤”地一声,冒出一股水烟。
剑逐渐冷了下来,倒不失为一把锋利的好剑。
紫羽站在铁匠铺外观看,那铁匠将剑挂在墙上,笑道:“小姑娘,你买剑吗?”
紫羽道,“这剑太普通了,我想买一把世间最锋利的剑。”
铁匠笑道:“小姑娘懂什么?我这铁匠铺做出来的剑在整个吴越一带都无人可匹,
你若要买锋利的剑正是找对了地方。”
紫羽道:“你能造出一把如同湛庐一般的剑吗?”
铁匠一怔,皱起眉头:“那可是匠神欧治子造出来的不世奇兵,这世上哪还有人能
造得出来。”
紫羽轻叹:“欧治子已经辞世多年,难道这世间就真地没有人能够再造出这样的剑
吗?”
铁匠似要卖弄自己的见识广博,笑道:“这倒也不一定,也许有人能够造得出。”
紫羽摇了摇头:“我不信这世上还有人能够造出湛庐剑一样锋利的剑,这根本就不
可能。”
铁匠有些不服气道:“不是我自夸,若是我可以得到欧治子的炼剑志,我便可以造
出这把剑。”
紫羽问道:“什么是炼剑志?”
铁匠笑道:“这个是我师傅以前告诉我的,你这个小小姑娘怎么可能知道?”
紫羽忙道:“大哥,请你告诉我吧!”
她人长得美,又软语相求,那铁匠心里一荡,果然便道:“据说欧治子将自己的炼
剑心得都写在一本书上,虽然他已经死去了,但这本书却还在人间。”
紫羽道:“那这本书在哪里呢?”
铁匠道:“我师傅说这本书被抱朴道院的神仙们收藏着,和许多其它上古的不世奇
书藏在一起。”
抱朴道院?“是不是有神仙之称的葛洪先生所住的那间道院?”
铁匠道:“小姑娘还有一点见识,虽然葛洪先生已经仙去五十年了,但他老人家的
徒子徒孙却都还健在,个个都有神仙一样的神通。说起来,这抱扑道院就在咱们湖边的
山上,连咱们这个地方都受益非浅。每年若不是蒙他们道院中的神仙请求上天赐福,这
里又怎么可能风调雨顺,越来越兴旺发达呢?”
他只顾自己罗里罗索,一抬头间,却见紫羽已经消失不见。他怔了怔,自言自语道
:“这小姑娘好快的手脚,怎么一下子就不见了?”
山间甚是清幽,大雪过后,除了砍樵人的足迹外,便只有一些小动物留在雪上的脚
印。紫羽沿着依稀可见的小径上山,她亦不知抱朴道院的所在,但这山并不甚大,想必
走走就可以看见了。
才进入山中没多久,就听到一阵悠扬的笛声传来。
紫羽心里一动,好美的笛声。在这样寂静的深山中,笛声如同天籁,在树间缠绕不
定,声音于此时不再是无迹可寻,倒象是一缕轻烟,轻轻一触,便会散落。
紫羽寻着笛声走去,翻过一个小小的山坳,忽见前面数间草堂,门前一个横匾,上
面写着抱朴道院四字。
一个十几岁的小道士,当门而立,正在吹着一只长笛。小道士的相貌甚是俊美,山
风吹得他衣袂乱舞,倒如同是神仙中人。
紫羽尚未走近,那小道士便已经知觉,他立刻抬起头,两道目光闪亮如电,望向紫
羽。
笛声一停下来,山间便更加幽静,只听得到风声而已。
那小道士望着紫羽,脸上露出一丝疑惑的神色,失声道:“妖怪?”
紫羽摇了摇头。
小道士又熟识了她半晌,喝道:“不管你是什么东西,这地方可不是你来的。快点
走吧!若是让我大师兄看见你,你就是想走就走不了了。”
紫羽敛衽为礼,“我们佛道殊途,我本不该冒昧造访,但我此来,只是想请问炼剑
志的下落。”
小道士微微冷笑:“原来是想偷书,抱朴道院之中收藏了许多上古奇书,也许有这
一本。但就算有,你也万万得不到手的。”
紫羽道:“我只是想借来看一看,看过之后,就一定会归还。”
那小道士道:“抱朴道院的东西,又怎么能说借就借?而且你并非是人,难道你没
听说过我师祖葛神仙的大名吗?居然还敢找到这里来。”
忽听道院中有人问道:“道前,你在和谁说话?”
那人的声音是从草堂中传来的,虽然声音也不甚大,但两人却听得清清楚楚。
名叫道前的小道士道:“我也不知是什么东西。”
紫羽苦笑,这小道士居然叫她是东西。
草堂中人道:“难道是妖怪?”
他方说完妖怪,草堂的门便开了,一个身着灰衣的道士从门内走了出来。他年近中
旬,神光内敛,显然比小道士的修为高得多了。
那道士看见紫羽亦是无法辨认她是什么生物,皱眉道:“你到底是不是妖?”
紫羽笑道:“我不是妖,也不是人,我来这里只是为了借炼剑志,并不是存心冒犯
。”
那道士道:“你既然不是人,书便不可相借。抱朴道院收藏奇书,就是怕妖魔鬼怪
学习了书上的本领为祸人间,又怎么可以轻易借给你这个非人的动物呢?”他也实在不
知如何称呼紫羽,只得称之为动物。
紫羽微微一笑:“我好言相借,只因不想造次,就算你们不借,难道我拿不到吗?”
她径直向着道院中走去,只当两名道士为无物。
道前怒道:“难道你想抢吗?”
紫羽笑道:“我就是抢,又怎么样?”
道前冷笑道:“真是大言不惭,抱朴道院你也敢闯。”他以手中的笛为剑,一剑向
着紫羽刺去。
中年道士皱眉道:“道前,不要杀生,打伤她就行了。”他以为紫羽不过是普通的
山精鬼魅,只想教训她一下。
紫羽笑道:“谁打伤谁还不一定呢!”
道前的笛子已经刺到她的面前,她伸出一根手指,在笛上轻轻地弹了一下,小道士
只觉得虎口一麻,手中的笛子拿捏不稳,脱手飞到天上。
紫羽伸出手接住笛子,笑道:“你平时一定没有好好修炼,怎么连笛子都拿不住。”
道前脸上一红,怒道:“这一次不算,再来过。”
那中年道士已经看出道前不可能是紫羽的对手,连忙道:“道前退后。”
道前却不知天高地厚,“二师兄,我去拿剑,我就不信打不过这个妖怪。”
中年道士道:“去叫大师兄和几位师兄来。”
道前一愣,“这女妖怪有那么厉害吗?”
见紫羽笑盈盈地看着他,纤细柔弱地就象是一阵风便可以吹走一样。他忽然心里一
跳,心道,这个女子长得真美。
一产生这种念头,把自己也吓了一跳,他连忙向着道院内跑去,一边跑一边叫:“
大师兄,有妖怪,快出来啊!”
不提防一脚踩在门槛上,重重地跌了一跤。
紫羽见他狼狈的样子,不由格格地笑出声来。
道前从地上爬起来,更是满面通红,心道,今天怎么回事?却见几位师兄已经纷纷
赶了过来,他才松了口气,师兄们都来了,不用怕这个女妖怪了。
一转头见那女妖怪笑嘻嘻地瞧着他,他赶忙又低下头,心道,这个女妖怪在看什么
?难道我脸上有脏东西吗?
那中年道士道:“妖怪,我大师兄还没有来,若是你想活命,就快点走吧!”
紫羽微微一笑:“想让我走也行,只要把炼剑志交给我,我一定会走。”
中年道士皱眉道:“我们本想放你一条生路,你却如此不知进退,看来今天要开杀
戒了。”
紫羽仍然漫不在乎地微笑:“我也很想看看你们的本事。”她的神通在八部众中算
是弱的一个,但面对的不过是普通的人类,就算是有一些法力,在她的面前也是不堪一
击的。
那二师兄道:“好!我就让你见识一下抱朴道院伏魔的本事。”
他接过一把剑,剑诀一领,向紫羽当胸刺出一剑,剑还未到紫羽面前,剑气已到。
紫羽笑道:“不错,比小道士强多了。”
她仍然以不变应万变,伸出一根手指,向着二师兄剑上一弹。
二师兄见过她一指便弹飞了小道士手中的笛子,不敢让她轻易弹中,剑锋微转,想
要削断紫羽的手指。
紫羽手指也轻轻转了一下,避过二师兄的剑锋,仍然不偏不倚地弹在剑上。
“当”地一声轻响,二师兄只觉得手臂酸软,剑竟似也要脱手飞出。他却死死地握
着剑,不愿放手,人连连退了七八步,才算站住身形。
紫羽笑道:“你这样逞强会受伤的。”
二师兄皱眉道:“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紫羽道:“我是什么东西,其实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你们也不必麻烦了,八个一起
上吧!”
二师兄知道自己绝不是紫羽的对手,使了个眼色,八名道士一齐出剑,刺向紫羽。
一时之间满天都是雪亮的剑光,似已经将紫羽前后左右的退路全都封死。
紫羽伸出手一阵乱弹,只听得“叮叮”之声连响,如同是一曲音乐,八把剑忽然一
起飞到了天空。紫羽抬起头看了看,笑道:“八剑奇舞,何其壮观!”
忽听一个道士喝道:“大胆妖孽,居然敢到抱朴道院捣乱。”
一个中年道士如飞而至,跃身到空中,接住八把宝剑。
道前喜道:“大师兄,你总算来了。”
那大师兄也不多话,八把剑剑柄向前,向着各人手中抛去,各人接住宝剑,他低喝
了一声:“布阵。”
九名道士各退了一步,叱道:“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
剑气大盛,九道剑光似已织成了一个剑网,铺天盖地地压了下来。紫羽心中一凛,
这些道士明明法力低微,为何一组成剑阵,就平添了数十倍的威力?
紫羽伸出双手结成俱尸铁勾手印,风迅速在她指尖形成,她轻诵六字真言,喝道:
“破!”
一道疾风如同离弦之箭,向着剑光最密的地方飞去,九剑虽然厉害,被这风一击,
亦是将阵势荡开。
大师兄道:“不必再做无谓挣扎,九字真言阵一经施展,就不会停止,除非是杀死
阵中之人。”
阵势虽然被她荡开,但立刻阵形一变,九剑又一起压了上来。
紫羽皱起眉头,她本也不想伤人,但这些道士的阵法偏偏又如此厉害,不要说偷炼
剑志,就算想杀出去也是颇为为难。
她目光一转,忽然见那最小的道士道前一边布阵一边偷眼瞧着她。她本是冰雪聪明
的女子,只是当面对自己的感情时便会踌躇不决。她一见那小道士心不在焉,便知要想
破阵,道前是关键所在。
她便对着道前微微一笑,虽然剑光如狂风骤雨,道前仍然看见她的笑容,他脸一红
,连忙低下头去。
紫羽立刻身形一闪冲到道前身边,八名道士大惊,一起来救。紫羽轻叱:“结界!
”风之结界在她的身前形成,挡住了八名道士的剑,她的手已经抓住了道前的脖子。
道前惊道:“你要干什么?”
紫羽笑道:“你乖乖地不要动,只要你一动,我就扭断你的脖子。”
道前到底年纪还小,失声道:“大师兄,快点救我。”
道临皱眉道:“放开道前。”
紫羽笑道:“现在你们只有八个人,怎么组成九字真言阵啊?”
道临冷笑道:“你莫以为你抓了道前就可以要挟我。”
紫羽微微一笑:“不可以吗?”她已经一百多岁的年纪,世上的人又如何能够骗过
她的眼睛。却见那几名道士虽然努力掩饰,但眼中都露出了惊慌之色,相必这些道士平
日很是友爱,互相之间如同亲兄弟一样。
道临忍气道:“好!我不再为难你,你放了道前,快快走吧!”
紫羽笑道:“要我走也可以,先把炼剑志给我。”
道临怒道:“你不要得寸进尺,我是不会将上古奇书交给你这个妖怪的。”
紫羽道:“我不是妖怪,就算是,我也不是普通的妖怪,你不要总是妖怪妖怪地叫
我,我不喜欢别人叫我妖怪。”
道临道:“不管你是什么,你都不能得到炼剑志。”
紫羽手上微微使劲,道前疼得惊呼了一声,紫羽道:“你若不把炼剑志给我,我便
杀了这个小道士。反正你们的九字真言阵已经阵不成阵,我看你们还怎么留住我。”
道临怒道:“若是你敢杀死道前,我担保你绝不能活着走出这里。”
紫羽笑道:“我已经活得太久了,也不在乎现在便死。若是你想让道前活命,便将
炼剑志给我,我保证不会伤害道前。”
道临沉吟了一下,见道前眼睛里含着眼泪,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抱朴道院之中只
有九个道士,都将道前当成最小的弟弟疼爱,此时心中都生出了不忍之意。
道临只沉吟了一下,便道:“道兵,你把炼剑志拿来。”
道兵连忙进了草堂,过不多久,拿了一本绢册出来。
道临接过绢册:“炼剑志便在这里,你快快放人。”
紫羽道:“先把书给我,我便放人。”
道临皱眉道:“我把书给了你,你若是反悔,又该当如何?”
紫羽手中又是一紧,道前虽然极力忍耐没有叫出声来,但大滴的眼泪却已经滴了下
来。道临叹了口气,将绢册抛向紫羽:“若是你反悔,我发誓上天入地,一定会杀了你
。”
紫羽接过绢册,见那绢册已经泛黄,用篆书写着炼剑志数字,她略一翻看,虽然她
不懂炼剑,但这书如此老旧,当时识得篆书的人也少之又少,想必一时之间也假冒不来。
她推开道前道:“谢谢了。”便欲转身离去。
道前心里正暗暗惭愧,若非自己走神,这个女妖怪也不能以他为要胁拿到炼剑志。
此时一见紫羽推开了他,他立刻反手向着紫羽刺出一剑。
他离得紫羽本近,紫羽也没提防他在此时还会不要命地刺出一剑,这一剑居然深深
地刺入紫羽肋下。
众人都是一声惊呼,没想到道前居然可以刺伤紫羽。道前自己也是一愣,只觉得手
上都是温热的鲜血,抬起头,见紫羽的脸色更加苍白。紫羽眼中怒火一掠而过,他不由
后退了一步,心道她的本领如此高强,是否要杀死我?
紫羽的手亦是伸了出来,似要一掌击向道前的头顶心。
众道一齐大叫:“快跑。”
道前呆呆地看着她,居然连躲都不知道。
紫羽却咬了咬牙,终于还是收回手,转身飞掠而去。
众道这才松了口气,连忙奔到道前身边问道:“你可受伤了?”
道前摇了摇头,却莫有所思地道:“看起来她不象是坏人。”
众道不由点头,刚才紫羽明明可以杀死道前,却终于还是没有出手。道临道:“虽
然她也算是仁慈之人,但道院中的书都是祖师爷辛辛苦苦从天下四方收集来的,不能就
这样被她拿走。你们这便下山,四处查探这个妖怪的下落,但切记不可轻举妄动,一有
消息立刻回来通知我。”
众道纷纷领命,只有那小道士道前仍然呆呆地站着,也不知在想什么心思。
道临摇了摇头,笑道:“道前,你在想什么?”
他连着叫了道前三声,道前才猛然回过神,道:“这个女妖怪长得真漂亮。”他只
有十四五岁的年纪,大师兄更象是他的父兄一般,他也不知掩饰,心里想什么便说了出
来。
道临只觉得好笑,道:“你动了色心,罚你打扫三个月道院。”
道前大惊,“不是吧?要罚得那么重吗?大师兄的许多道友不都是有妻子的人吗?
为什么他们就可以动色心,我就不可以?”
道临也不去理他,向草堂中行去。
道前甚不甘心,仍然喋喋不休道:“一个月好不好?三个月太长了。”
道临道:“不许讨价还价,三个月就三个月,若再罗索,便改成五个月。”
道前吓得吐了吐舌头,不敢再说,心里却想,要是能再见见那个漂亮的女妖怪就好
了。
紫羽回到剑庐时,天色已经晚了。
伤口仍然在隐隐做痛,鲜血虽然止住了,但肋下的衣服却被鲜血染红了。怎么办啊
?他一定会看见的。
她站在门口迟疑着,是否就这样进去。
“进来!”破邪的声音从剑庐内传出来。他已经感觉到她回来了吗?紫羽只得半侧
着身子推开了门。
一灯如豆,破邪坐在灯前,面前的破桌上放着几把不同的断剑。
“铁母呢?”
紫羽一愣,竹篓早就不知被丢到哪里去了,她吱唔道:“我没有找铁母!”
破邪冷笑一声,“你到哪里去了?”
紫羽低声道:“我下山了。”
破邪的目光一寒,下山?!他蓦得抬起头,“我说过没有我的许可你不能离开,你
居然敢瞒着我下山。”
紫羽垂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心里生出一丝不忿,你把我当成俘虏吗?
“你下山干什么?你还妄想找流火吗?”破邪的语声冷冰冰地听不出喜怒。
紫羽抬起头:“我想到哪里,用不着你管。”她无畏地直视着破邪,只有在这种时
候,她才不会逃避破邪的眼神。
她的倔强显然激怒了破邪,破邪蓦地伸出手,重重地击在她的脸上。
紫羽被他打得踉踉跄跄地后退了几步,伤口又裂开了,鲜血悄悄地流出身体。她眼
前一黑,几乎昏了过去。
她用力咬了咬嘴唇,不要昏倒,至少不要在这个时候。
然而破邪却已经发现了她的异样,他皱起眉头:“你受伤了?”
紫羽伸出一直紧握着绢册的右手,低声道:“给你。”
破邪一怔,接过绢册,略一翻看,他便了然于胸。他心里不由升起一丝歉意,他看
着紫羽苍白的面颊,是因为去偷炼剑志才受伤的吗?那么他是误会她了,也许应该向她
道歉。但他从未曾向任何人道歉,更不曾向哪个女人道过歉。
他的喉头蠕动了一下,终于还是说不出道歉的话。他道:“伤得如何?要不要紧?”
紫羽摇了摇头,低声道:“没事!”她走到自己的塌前,盘膝坐下,默运灵力止住
血流。然而一波又一波的疼痛却让她头晕眼花,似乎连坐着的力气都没有。
好累!为何会这样累?
她不知自己是昏了过去,还是睡着了,朦胧间,似乎有个人一直温柔地抱着她,很
温暖的怀抱,让她无由地觉得平安。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如此的温暖让她想到天空三城的阳光和白云,已经有一百年的
时间,她都不曾感受过了。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几只画眉鸟的叫声从外面传了进来。透过草庐
破败的地方可以看见湛蓝的天空,又是一个晴朗的日子。
她如常地走出剑庐,目光草草地扫过正在埋头炼剑的破邪,便低着头向林间走去。
“你去哪里?”
“找铁母。”她头也不抬地说。走了几步,只觉得两道灼灼的目光紧盯着她,让她
心里很不自在。
她抬起头,两人的目光交接在一处。
她连忙又低下头,加快脚步,逃一样地进入树林。直到终于摆脱了身后的目光,她
才松了口气。一只小小的松鼠站在树枝上吃着松子,她看了一会儿,心里不由想到,昨
天夜里,他一直抱着她吗?
她的脸红了。仰天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想这些做什么?还是快点找铁母吧!
竹篓已经不见了,她一路走一路拾起地上枯萎掉落的竹枝,编起一只新的竹篓。外
面的世界于此时似已不再存在,若是这一生便这样安静地生活在山间,也未尝不是一件
快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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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万里之外,修罗火山中。
飞樱的眼中并没有泪水,一百年来,她已经哭得太多了。
“我只求你们,杀死持善,他的生命根本就不该再延续下去,从他成为魔的那一刻
开始,原来的持善便已经死去了。”
无双叹了口气,“可是,就算是合他们两人之力,也不会是持善的对手,他不来杀
我们便已经是万幸,我们又如何能够杀他?”
飞樱道:“不错,自从他成了魔以后,就变得非常厉害,这一百年来,我一直在尝
试,却从来没有成功过。”
流火沉吟道:“难道他便没有任何弱点吗?”
飞樱道:“就算有,我也不可能知道。”
无双却道:“我猜他至少有一个弱点。”
颜清忙问:“是什么?”
无双眼望飞樱,微微一笑:“别的弱点我不知道,但飞樱却一定是他的弱点。”
忽听持善的声音冷冷地道:“你们不用想了,我根本全无弱点。”这声音从四人的
身后传过来,无双吓了一跳,连忙跑到流火身边。
只见持善的头发全白,眼睛血红,施施然地走了进来。他显然又被魔性所控制,变
成了魔尊。
无双笑道:“既然你全无弱点,为何这一百年来你一直待在这里,没有办法离开?”
持善冷笑道:“都是因为那个持善,若不是他布起了这个结界将我封印在里面,现
在外面的世界早就应该不同了。”
无双笑道:“那你可想杀死那个持善?”
持善冷冷地道:“我一直在找他,却找不到他。”他虽然神智清明,但只有这件事
上糊里糊涂,永远搞不清楚他就是持善,持善就是他。
无双冷笑道:“你应该觉得庆幸,幸好你没有找到他,若是你找到了他,你早就是
死人了。”她知流火的灵力只能发出一击,现在只有努力扰乱持善的心神。
持善仰天长笑:“你是说持善比我还要厉害?”
无双笑道:“你不相信吗?你以为你是天下无敌吗?”
持善眯起眼睛:“我是无敌的魔尊,根本没有人是我的对手。”
无双笑道:“持善一定比你更厉害,他连毗沙门天都打败了。”
持善一怔,脸上终于现出迷惑的神情:“毗沙门天明明是我打败的,你为何说是持
善打败的?”
无双道:“你不要吹牛了,你怎么可能打得赢毗沙门天?你一见到毗沙门天就落荒
而逃,是持善打败了他。”她索性信口胡说,也不知哪一句便会使持善又迷糊起来。
持善怒道:“你胡说,我怎么可能落荒而逃,毗沙门天明明是我打败的。”
无双道:“你别再吹牛了,有人看到持善打败毗沙门,根本就不是你。”
持善道:“是谁,你说出来,我要找他问个清楚,明明是我打败了毗沙门天。”
无双笑道:“那个人叫持念,你可认识?”
持善脸上神情剧变,持念,持念!他忽然用双手捧着头,喃喃低语:“持念,谁是
持念?”
无双忙向流火使了个眼色,“快动手制服他。”
流火不用她说,早已经集聚灵力一掌向着持善的额头击去。他知道持善是可怕的敌
人,而他的灵力虽然比刚刚醒来时又强了许多,但仍然没有把握与持善相敌,因而一出
手便攻向持善的要害。
这一掌堪堪便要击到持善的额头,掌风凌厉,先于掌力到达。本来苦苦思索的持善
被这掌风惊起,忽然抬头,眼睛更红,长啸一声,周身如同燃烧起一层红色光焰。他蓦
得伸出手向着流火掌上击去,两掌相交,一声巨响,流火踉踉跄跄地后退了好几步,才
站稳身形。
无双一见持善抬起头,就知道流火一定无法制服他。她连忙从兵器架上拿起一把刀
,跑到飞樱身边,低声道:“只有委屈你了。”说罢将刀横在飞樱的脖子上,大喊一声
:“持善,你若再动手,我就杀了飞樱。”
持善一震,转向望向无双。无双微微用力,刀便割破了飞樱颈上的皮肤,鲜血顺着
刀刃流了下来。
无双道:“你动一下,我就杀死她。”
持善冷笑道:“你以为这样就可以要挟我吗?”
无双道:“我不是开玩笑,你动一下,飞樱就会人头落地。”她更加用力,刀便更
深地切入飞樱颈中。
持善笑道:“可惜的是,你根本就没有机会。”
他忽然伸出手,向着无双凌空一抓,无双只觉得一股大力袭了过来,手中的刀脱手
飞出。她一怔,只见眼前红影一闪,持善已经到了她的面前。他似是极恨无双,掌风如
刀,击向无双的心口。
流火连忙一拳击向持善后心,想要将他引开,持善却头也不回,反手挥出一掌,挡
开流火的攻势,而击向无双的一掌却全未停顿。
无双忽然道:“持善哥哥,你还记的吗?你说过无论你变成什么,你都不会忘记我
。”
持善一怔,不由停下了击向无双的一掌,“你说什么?”
无双道:“你以前答应过我,就算你真地入了魔道,就算你忘记了一切,你也会记
住我。你永不会伤害我,因为我是你最亲爱的妹妹。”
“妹妹?!”持善脸上又现出迷惑的神情,“你是谁?”
无双努力使自己的神态更象璎珞:“我是璎珞啊!你忘记了吗?”
“璎珞!”持善苦苦思索,“璎珞,好熟悉的名字,谁是璎珞?”他雪白的长发又
开始显出一丝黑色。
无双忙向颜清道:“用狻猊镜。”
颜清不敢怠慢,狻猊镜向着持善脸上照去。持善一震,只见镜中现出一个红衣少年
的形象,正是他自己。他的神情更加茫然,以手指镜道:“这个人是谁?”
无双道:“他便是持善了。”
“他是持善?”持善喃喃道:“那我又是谁?”
魔性与阿修罗的信念在他的身体之中激烈交战,“我是谁?我到底是谁?”
他忽然反手抓住飞樱道:“你告诉我,我到底是谁?”
飞樱神色凄然:“你就是持善。”
持善怒道:“我不是持善,我是魔尊。”
飞樱轻轻抱住他:“你根本就不是什么魔尊,若是我知道你会这样痛苦,我一定不
会答应父亲诱惑你,我宁愿你从来没有遇见过我,我宁愿从未看到过外面的世界,我宁
愿回到地底,这一生都不再出来。”
持善不由动容,亦轻轻抱住飞樱,柔声道:“无论我变成什么样子,我都没有后悔
,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无论是魔还是阿修罗,我都不会离开你。
”他似是神智已经恢复,想起了以往的事情。
飞樱慢慢地抬起头,一百年来他都不曾这样温柔地抱着她。她看着他灰白的长发,
依然血红的眼睛,她轻声道:“你还记不记得我是谁?”
持善一怔,脸上又现出迷茫的神色,“你是谁?你是谁呢?”明明应该是很亲近的
人,但为什么就是记不起来?
泪水终于又一次流出了飞樱的眼眶,他到底还是忘记了她,她轻声道:“你还记不
记得你成魔的前一晚说过的话?”
持善道:“什么话?”
飞樱道:“你说:如果有一天,我真地不再记得你,用这把刀刺入我的心脏。”
持善的身子一震,他不敢置信地低下头,胸口上插着一把雪亮的匕首。他疑惑地抬
起头,一字一字道:“你杀我?”
飞樱默然不语,更多的泪水泉涌而出,心里很痛,一百年来一直在设想着杀他的时
候会是怎样的心情?事到临头,也不过如此。只是觉得痛,痛得无法忍受,痛得让人想
要大声叫喊。
“飞……樱……”他迟疑着叫出了她的名字,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终于想起了
她。
结界之内的鬼域开始震动,大大小小的妖魔怪叫着从山洞中跑了出来,结界正在慢
慢地消失,修罗之火从山的四周燃起。
无双惊呼了一声,剧烈的震动使她几乎无法立足。
流火飞掠到她的身边抱住她。颜清却不顾死活地冲到持善的面前,大声道:“红莲
呢?火中红莲在哪里?”
持善和飞樱四目相投,似乎外界已不存在,无论颜清如果大声呼唤,他都无法听见。
颜清皱起眉头,一把抓住持善道:“快把火中红莲给我。”
她的手才触到持善的身体就惊呼了一声,连连后退,频频甩手。只见持善的身上正
燃起红色的火焰,是修罗之火。
一个人影从天而降,落在持善的身前,手掌按在持善的天灵之上,修罗之火立刻被
那人吸入掌中。
持善身子一震,身上的辉光迅速流失。
无双大惊:“岑昏!”他居然一直悄悄地跟着他们。
流火大喝一声,集起全身残留的灵力,向着岑昏发出一击。狂风如刀,呼啸着向岑
昏击去。岑昏怪笑了一声:“终于得到了阿修罗的辉光,谢谢你们了。”
他也不与流火交手,转身便跑,转眼之间便消失不见。
三人转头望向持善,只见持善脸色失败,显然命不久矣。飞樱呆呆地抱着他,欲哭
无泪。持善轻轻抚摸着她的面颊,虽然她已经丑如恶鬼,但他却全不介意,“我就要走
了,以后剩下你一个人。”
飞樱柔声道:“我不会离开你。”
持善摇头:“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飞樱道:“什么事?”
持善道:“带着众魔回到魔界,不要再来人间。”
飞樱默然,他是要她独自活下去吗?那么漫长的岁月,该如何度过?
持善道:“我知道很为难,可是我还是希望你能答应我。”
飞樱笑笑,“好!我答应你。”她虽然在笑,但却比哭还要难看。
持善轻叹:“不要怕,就算是我死了,我也不会离开你。”他的手无力地垂了下来
,胸口之中忽然燃起了内火。
火势越来越大,逐渐燃遍全身。若是飞樱再不放开手,火必然也会烧到她的身上。
无双叫道:“飞樱,你快放手吧?”
飞樱抬起头,也不知是哭还是笑:“我不能放手,虽然我答应了他,可是我还是不
能独自活下去。”
大地震动地益发剧烈,修罗火池正在慢慢形成,众魔怪叫着被火池中灵力吸回魔界
。媚魔也不知从何处跑了出来,拉住飞樱道:“快走吧!魔尊已经死了,难道你也想被
火烧死吗?”
飞樱轻声道:“我真地不知道怎么活下去,就算是我怯懦吧!”
她忽然望定媚魔道:“持善要我做的事,我没有办法做到,你可愿意为我完成?”
媚魔一怔:“你说什么?你要我做新的魔王?”
飞樱用力点了点头,“若是你也爱持善,就答应我。”
媚魔的目光不由地落到持善的脸上,火光正在慢慢吞噬着他苍白的面容。她只敢在
心里悄悄地爱这个男人,想不到飞樱居然猜到了。
飞樱道:“你不必瞒我,我一直都知道。”
媚魔困难地道:“可是魔尊心里只有你一个人。”
飞樱微微一笑,“这个时候,就不必再计较这些。我只想再任性一次,让我一个人
拥有他。求你帮我完成我无法完成的责任。”
媚魔呆呆地看着她,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飞樱轻笑,“谢谢你!”她反手一推,媚魔立刻飞向修罗火池,她却仍然不甘心,
叫道:“飞樱,放手吧!他已经死了,你还会遇到别的男人,世上有很多男人,也不必
只爱这一个。”她虽然这样说,但到了后来,语声却已经如同呜咽一般。
世上有很多男人,但她却只能爱这一个。
火焰终于爬上了飞樱的衣袂,就算是死,我们也不会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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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清绝望地跪倒在地,火中红莲,到底在哪里?如果找不到火中红莲,就救不了他。
结界完全消失了,修罗火山又一次恢复原形,一百年前,璎珞、持善与破邪布下的
符咒也终于又一次出现在众人面前。阳光照射着这一片重现的大地,符咒因感染了阳光
而隐隐现出银色,红色和黑色。
无双心里一动,一百年来,镇制毗沙门天的符咒深藏于结界之下,现在符咒重现,
只怕未必是好事。
也不知为何,她的心里泛起了一丝隐隐的忧虑。
持善和飞樱都已经烧成了灰烬,而颜清则在俯地痛哭。无双不由好笑,她从持善与
飞樱的骨灰丛中拿起火中红莲,拍了拍颜清道:“你到底在哭什么?”
颜清抬起头,“火中红莲在哪里?”她蓦然见到无双手中的红莲,大喜过望,一把
抢了过来,叫道:“火中红莲,火中红莲!”
无双笑道:“下次哭以前,先看看清楚。”
颜清心里甚喜,话也来不及说,转身飞奔而去。
无双皱眉道:“连谢都不说一句吗?”她望着颜清的背影叫道:“用完了红莲,一
定要放回修罗火池,否则火池之火便不能永远燃烧了。”
颜清的背影已经去得远了,她也不知颜清听到没有。
一阵微风吹来,将持善与飞樱的骨灰吹入修罗火池之中。那灰烬一落入火池,池中
火便燃起星星点点的闪光。
无双叹道:“好美!”
那些闪光随着风飘然而起,却又不愿离开火池,如同起舞一般,盘旋不定。是飞樱
与持善的灵魂吗?
无双双手合什,轻声诵道:身從無相中受生。由如幻出諸形像。幻人心識本來無。
罪福皆空無所住。
她心里颇为感伤,飞樱宁可死也不愿离开持善,而持善又何尝不是。这些日子,见
到太多持着于感情的人们,为了自己的信念,连生命也可以抛去。她不由想到流火与璎
珞,他们亦是如此?
流火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问道:“你在伤心吗?”
无双摇了摇头:“谁说我在伤心。”
流火微微一笑:“我看见你眼睛有点红,还以为你想哭呢!”
无双撅起嘴:“为什么要哭?我可没那么容易流眼泪。”
流火笑而不语,她虽然改变了许多,但倔强仍如璎珞。他所遇到的女子大抵如是,
因而她们的生命也似乎比常人更加艰难一些。女子本该柔顺如水,天经地义地接受命运
的安排,太过倔强不愿服输的女子,经常会遇到更多的痛苦磨难,大概是命运对她们的
惩罚吧!
“你们终于出来了!”两人转过头,见玳瑁站在身后。
无双眨了眨眼睛,“你还在等我啊!”
玳瑁冷冷地道:“你不是后悔了,不想跟我去吧?”
无双笑道:“怎么会?就算我不想去,流火也一定很想去。”
玳瑁冷哼了一声:“就算这个妖怪想见璎珞姐姐,璎珞姐姐却未必想见他。”
无双微微一笑:“你并非是你的璎珞姐姐,你又怎么知道?”
玳瑁默然,虽然璎珞死的时候,她年纪还小,但她也一样感觉到璎珞对于流火的心
意,若非如此,也许璎珞未必会死。
她道:“别再罗索了,快走吧!”
忽听一声马嘶,那匹汗血宝马从山外跑了进来。
无双甚喜,拍了拍宝马的头,“你真乖,那么明白我的心意。我猜就算是别人都离
开了我,你也一定会陪着我吧!”
她爬上马背,轻拍马臀,马儿长嘶一声,便向着东方奔去。
她也无需回头,知道流火与玳瑁必然亦步亦趋地跟着她。她心里却有一丝疑惑,为
什么玳瑁一定要她见一见已经死去的璎珞呢?难道璎珞还留下了什么秘密?
不过她总是要见璎珞的,岑昏已经吸收了紧那罗与阿修罗的辉光,下一步大概就会
想办法得到破邪、紫羽和她身上的辉光。他本身拥有提婆族的辉光,只要再让他得到乾
闼婆的辉光,他便尽得七部辉光。
但他必须得拥有八部众的辉光,那最后一部的摩合罗迦又在何处?
她不由叹了口气,她本只是一个平凡的女子,每日只在宫中诵诵佛经,心情好的时
候便会想出一些古怪的主意捉弄一下蠢笨的皇兄和那些每天只知飞短流长梳妆打扮的妃
嫔,为何会卷入这些风波之中?
三界的秩序是由佛陀来建立还是由岑昏来建立与她又有什么关系?人人都说她是璎
珞转世,应该承担起维护人间界的责任,可是从没有人问过她自己的意见,她是否愿意
接受璎珞转世的命运。
“你在想什么?”流火的声音忽然从她的背后传过来。
她吓了一跳,回过头,见流火居然坐在她身后的马屁股上。
她皱起眉:“你干嘛不自己跑?为什么坐在我的马上。”
流火道:“既然有马,为什么要我自己跑?”
她道:“可是你会把我的马儿累坏的。”
流火哑然失笑:“你倒挺心疼这匹马。”
无双道:“下去,自己跑。”
流火叹道:“我神通还没有恢复,刚才又用了许多力气,你就不能让我休息一下?”
无双道:“你什么时候神通才能恢复呢?”
流火道:“有了摩合罗,应该就可以了。”
无双沉吟道:“你可知道乾闼婆族在哪里?”
流火道:“不知道,乾闼婆族很神秘,很少有人知道他们的住处。”
无双道:“不知岑昏是否知道。”
流火道:“原来你在担心这件事情啊!”
无双道:“他已经有两部的辉光,说不定他早已经吸到乾闼婆族的辉光,如果让他
尽得八部众的辉光,到时谁还是他的对手?”
流火道:“所以快点找到摩合罗,等他来吸你的辉光时,我消灭他就是了。”
无双嘲弄地道:“你能打得过他吗?”
流火道:“现在不能。”
无双笑道:“恢复了神通以后呢?”
流火叹了口气:“别再罗索了。”
无双笑道:“就算是恢复了神通也没有把握对不对?好象连你父亲都不是他的对手
吧!”
流火沉下脸,“啖鬼不是我父亲。”
无双转过头,喃喃道:“若是没有啖鬼,又怎么可能有你。是便是,为什么不承认
。”
流火道:“你知不知道你很讨厌?每天罗里罗索就会说别人不想听的话。”
无双吐了吐舌头,璎珞和啖鬼,只要提到这两个人,流火就象是一只被踩了尾巴的
猫。
马行迅速,不数日,便到了东海之畔。
无双向来深居于宫中,从未见过大海,只见眼前碧波万倾,白浪滔天,海之广阔,
实是难以见到边际。一轮落日,斜斜地挂在天边,映得远处的海水都成了鲜红色。
此处是海边的一个小渔港,散居着一些渔民。三人到村中询问谁可以载他们出海,
但刚开口提出海的事,就有渔民道:“出海?现在怎么能出海?”
玳瑁问道:“为何不能?”
渔民道:“客人们不知道吧!海中出了妖怪,是一只巨大的飞鸟,经常掀起巨浪,
这些日子,谁都不敢出海了。”
玳瑁道:“这鸟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渔民道:“才出现了不久,也不知是从哪里飞来的。我们只希望海里的龙神们能够
快点赶走这只大鸟,要不然,我们就连捕鱼也不能了。”
三人谢了渔民,向海边走去。
玳瑁道:“真是奇怪,我离开无欲城的时候,海中还很平静,为什么会忽然出现妖
怪?”
忽见一个青衣书生,在海边生了一个很大的火堆,火上放了一只大锅,也不知正在
煮着什么。无双奇道:“这人在干嘛?”
玳瑁道:“莫非在制盐?”
无双打量了一下那个书生,“这人应该是个读书人,为何会在此处制盐?”
她便走上前去问道:“你在煮什么东西?”
那书生倒是很有礼貌,连忙深施一礼道:“小生正在煮海。”
“煮海?”无双探头向那大锅中看了看,锅中果然是满满的海水,水似已经沸腾了
,但仍然是满满一锅。
无双道:“你为什么在这里煮海水?”
书生叹了口气道:“小生只望能将这海水煮干,我便可以见到我的意中人了。”
无双失笑道:“你如何将海水煮干?难道将海中的水一锅锅舀上来煮吗?而且为何
要煮干了海水,你才可以见到你的意中人?”
那书生道:“小生姓张名羽,是江南人士,偶然游历到此,见到这海边景致秀丽,
便生出了羁留之心,不忍离去。”
无双皱眉道:“长话短说。”
张羽笑道:“是,是。”他性子倒颇为随和,无双虽然甚是无礼,他却还以礼相待
,“那一天夜里,小生在这里弹琴,忽然见有一个美丽的女子从海上飞了过来。那女子
之美,真是前所未见。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
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他说得兴起,眉飞色舞,如同真面对那
个女子一般,又道:“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无双打断他:“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是一个绝顶的美女,不要再背书了。”
张羽道:“是,是。小生一见到这位仙女,目眩神迷,不能自己。”
无双怕他又掉词包,连忙说:“你就喜欢上了这位女子,可是她是否也喜欢你呢?”
张羽道:“我与琼莲姑娘两情相悦,我也不知象她这样一位仙女为何会喜欢我。”
他目光痴痴迷迷,似又见到了这位琼莲姑娘。
无双笑道:“那这位姑娘现在去了何处?”
张羽哭丧着脸道:“琼莲姑娘说她是海中的龙神,有一天,海边掀起了巨浪,一只
很大的巨鸟飞了过来,琼莲姑娘说她要去消灭这只巨鸟,就出海去了。”
无双道:“她走了以后便再也没有回来吗?”
张羽点了点头,“她已经走了七天了,我日日在这里等她回来,可是就是不见她的
踪影。”
无双道:“那你为何又在这里煮海。”
张羽脸上的神情更加难过,“因为大鸟作恶,海边的人都不敢出海了,我想要去找
琼莲,却又不会划船。”
无双笑道:“难道你以为将海水煮干,你便可以到海中去找你的琼莲姑娘吗?”
张羽点了点头:“正是,只要将海水煮干,我就可以走路到海中去了。”
无双笑道:“你可知道海有多大?”
张羽望向海中:“不知道。”
无双道:“你以为穷你毕生之力可以煮多少海水?”
张羽道:“也许可以煮干少许。”
无双笑道:“只有少许,就算是用你十生的生命在这里煮海,也不能使海减少一寸
。”
张羽道:“我知道。”
无双奇道:“你知道为何还要做这种无意义的事?”
张羽道:“圣人说过,有所不为,有所必为。有些事情,明知道做了也是白做,还
是会去做。我在海边等待琼莲,也不知她是否还会回来。她是海中的龙神,我不过是一
个普通的书生,我想我今生都没有福份和她在一起了。但是我却还要等,就算是等到我
死,我亦会等下去。有一些事情是比生命更重要的,虽然穷我一生,我都不可以完成它
,但我却还是会去做。”
无双一呆,这个傻书生居然有这样坚定的意志和胸襟。她忽然想到,世上的人们大
多取巧利己,只做一些能够成功且对自己有利的事,却甚少有人有这种知其不可为而为
之的精神。
她不由微笑道:“不错,你说得很对,倒是我的不对了。”
张羽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也是一个明理的姑娘,不似世上的庸人,只会
取笑于我,全不知其中的情深意切。”
无双哑然失笑,想必一定是有许多人嘲笑过他了,他才会发出这样的感慨。
她回头道:“玳瑁婆婆,不知道你们那迦族里可有一位姑娘叫琼莲。”这个地方既
然是在通往无欲城的海边,村民们所说的海中龙神,想必就是指那迦族人。而那位名叫
琼莲的女子既然自称是龙神,想必也是那迦族人。
却见玳瑁沉着脸,自言自语道:“才离开几天,这个死丫头就疯得不成话了。”显
然琼莲也是那迦族人之一。
无双笑对张羽道:“你也不必在这里煮海水了,跟着我们到海里去吧!”
张羽喜道:“你们要出海吗?”
无双点点头:“不错,我们就是要去找那些龙神。”
张羽忙道:“那太好了,请务必要带上小生。”
玳瑁却冷冷地道:“不能带他。”
无双道:“为什么?”
玳瑁道:“他是个人类,如何能够让他上离情岛?向来只有那迦族人和八部众才能
到离情岛无欲城。”
无双笑道:“流火不也去过无欲城吗?连妖怪都可以去,为什么人类不可以去?”
玳瑁皱眉道:“他是自己去的,我们可没有请他。”
无双道:“你不想让他去,无非是怕他见到琼莲。”
玳瑁道:“不同种族间相恋必遭天遣,连璎珞姐姐都逃不过,他和琼莲又怎么可以
相恋?”
那张羽再迂腐,此时也知道玳瑁必然是认识琼莲的。他连忙跪下来道:“请婆婆开
恩,让我再见小姐一面,就算是要我立刻便死,我也心甘情愿。”
他虽然人甚迂腐,但在面对自己的感情上,倒是敢作敢当。无双赞道:“看不出你
还挺有勇气的。”她不由看了流火一眼,见流火背负着双手,望着大海,也不知在想些
什么。无双心道:这些半神明明神通广大,为何一面对自己的感情,就变得如此怯懦。
玳瑁怒道:“我即是说了你不能前去,你便不能前去,琼莲这个死丫头,我这便回
去好好惩治她。居然敢背着我和人类的男子私通,真是胆大妄为。”
张羽心里着急,一把拉住玳瑁道:“婆婆,您千万不要惩罚琼莲,错都在于我,琼
莲早就和我说过她是海中的龙神,不可和人类相恋,但我却对她苦缠不放。您若要惩罚
,便惩罚我吧!”
玳瑁一脚将他踢开,喝道:“滚开。罗里罗索,真是麻烦。”
张羽被她踢得翻了个身,却爬起来又拉住玳瑁的裙裾道:“婆婆若是要责难琼莲小
姐,我便不放手。”
玳瑁被他气得哭笑不得,骂得:“琼莲这丫头怎么会看上你?比女人还要婆妈。”
无双笑道:“我看婆婆还是带他到岛上去看一看,让他死心也好。”
玳瑁忽然想到一件事情,心道也许可以利用这个书生。一念到此,她便冷冷地道:
“好!我带你上岛,但你要发誓,见到琼莲以后就要离开,不许得寸进尺,妄想留在岛
上。”
张羽忙道:“是!只要能再见到小姐一面,就算是死也心甘。”
四人又回到渔村之中,玳瑁婆婆向村人买了一艘渔船,卖船的渔民一直不停地劝说
众人,想让他们放弃出海的念头。一直到四人将船撑出了大海,那渔民仍然站在海边张
望。
张羽很是卖力,主动拿起船桨划船。但他身体瘦弱,划了没两下便已经累得气喘吁
吁,最终仍然是流火接过船桨,将船向着海中划去。
这一条水路,他并不陌生,一百年前,他就已经走过好多次了。一百年来,大海还
是原来的样子,没有一丝改变。天上悠然的白云,也不知是否便是百年前的那一朵。
越是靠近无欲城,他便越是沉默。无双亦知他必然会心绪不佳,也不找他说闲话了
。四个人在船上,却没一个人开口说话。张羽一会儿看看无双,一会儿看看流火,一会
儿又看看玳瑁,只觉得这三人个个都如此奇怪。老的老,美的美,任何一个都是平时难
以遇到的。
忽听一声鸟鸣,不远处的海面上升起了一团黑气。
四人一起望向那团黑气,张羽道:“难道是朵雨云。”
无双只觉得这个书生实在是呆得不象话:“现在天气晴朗,怎么会忽然出现雨云?”
张羽道:“那是什么?”
无双笑道:“一看便知道了,一定是有妖怪。”
张羽吓得哆索了一下:“真地有妖怪吗?”
那朵黑云来得极是迅速,转瞬便到了小舟之前。玳瑁喝道:“大胆妖孽,居然敢在
那迦族人面前放肆。”
她衣袖轻卷,海中飞起一道水箭,向着那团黑云击去。
黑云被水箭一击,便蓦得散开了,现出一只巨鸟来。那鸟长得极是美丽,五彩斑澜
,身上的羽翎如同孔雀一般。只是一张利喙两只爪子黑黝黝的,想必很是强劲有力。
无双拍手道:“好漂亮的鸟,怪不得会有灵性。”
那鸟张开口长鸣了一声,听起来颇象呼喊“精卫”的声音。无双奇道:“难道这便
是传说中的精卫鸟吗?”
玳瑁冷冷地道:“我不管它是什么鸟,既然是妖怪,又敢为祸人间,我便要除去它
。”
无双皱眉道:“不用那么认真吧!只不过是一只鸟儿。”
她才说完,那鸟儿扇起双翅,海面上便起了巨浪。浪高数丈,向着小舟打过来。小
舟立刻剧烈摇晃,似乎马上便要翻了。无双吓了一跳,紧紧地抓住船帮,忙道:“那你
还是收服它吧!”
玳瑁早已经飞身而起,她虽然年纪老迈,但身形很是骄健,全看不出是一个一百多
岁的老人家。
她轻诵咒语,双手结成白拂手印,海面之中立刻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那漩涡从海
中升起,越长越高,漩涡之中的海水皆壁立了起来,向着精卫鸟卷去。
精卫鸟身在空中,亦在漩涡的正中。它极力挣扎,与海水漩涡的拉力搏斗。
她们那边打得热闹,小船也摇得更厉害了。无双只觉得头晕眼花,几乎呕吐了出来
。她呻吟道:“我不是璎珞转世吗?怎么也会晕船?”
流火哑然失笑,站起身,双足微微用力,稳住小船。
无双叹道:“你既然可以让小船不摇,刚才为什么不用。”
流火道:“我又不知道你会晕船。”
无双道:“就算是不晕船,摇得那么厉害也很危险,万一把我摇到海里去怎么办?”
流火道:“你怕什么?反正你是璎珞转世,就算掉到海里,也不会淹死的。”
无双苦笑,每天都有人提醒她是璎珞转世,除了长像外,她真不知自己还有哪一点
象璎珞了。
那大鸟似已力竭,无法再与漩涡相抗。它长鸣一声,忽然鼓起全身的力气,奋力一
跃,一口咬住玳瑁的衣服。
玳瑁挣了挣,居然没有挣脱,若是再用力,只怕衣服就会从中撕破。她心里不由迟
疑,她虽然已经是一个老太太,但一直守身如玉,若是衣服破了,岂非要在这些年轻小
辈面前露出身体来?
只是这般一迟疑间,那只大鸟便带着她向漩涡之中落去。漩涡之力极大,转瞬之间
将鸟与人都吸入大海之中。
无双连忙向着海中望去,海水先是还在翻腾,过了一会儿便慢慢地平静下来,然而
鸟与人都没有浮上海面。她疑惑地道:“不会吧?玳瑁是那迦族人,不可能不会游泳啊
!”
张羽则大惊小怪地道:“糟了,那位老婆婆是不是淹死了。”
无双笑道:“怎么可能?你见过鱼被淹死的吗?”
张羽道:“那位老婆婆是鱼吗?”
无双道:“她不是鱼,她是龙。”
张羽呆了呆,沉思了一会儿,才认真地道:“龙应该是不会被淹死的。”
等了半晌,也不见玳瑁出来。无双道:“奇怪,难道真地被淹死了?”
流火淡然道:“她是那迦族人,不可能被水淹死的。我们先到岛上去吧!”
无双这才发现,前面已经现出一座小岛。她不由站起身:“这便是离情岛吗?”
流火默然不语,将船划向小岛。离情岛,无欲城,已经一百年了,物是人非,当他
再次来到时,那个曾经让他如此伤神的人,她是否还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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岛上四处长满了野草,似乎早就没有人居住了。岛的中央有一座石头的建筑,虽然只是
远远地望过去,也能看见建筑上挂满了野藤,似也是年久失修。
一条小径从海边蔓延而上,若断若续,许多地方都被野藤盖住了。路旁的石头均已
被海水冲蚀,一些鱼骨横七竖八地散落在草丛中。
无双轻叹道:“这里真是无欲城吗?怎么荒凉成这样?”她曾在梦中见过离情岛,
那时的小岛虽然也人丁单薄,但至少还有生机,如今的岛已经如同是一个死岛,完全看
不出岛上有活物的迹象。
流火低声道:“是无欲城,就算是再过几百年,我也不会认错。”他闷声不响地向
岛中的石头建筑行去,也不理无双与张羽。
张羽悄悄地说:“看起来他好象心情不太好。”
无双无奈地笑笑:“他有心魔。”
忽听草丛中传来希希索索的声音,张羽吓地跳了起来,躲在无双身后道:“是什么
东西?”
无双皱眉道:“你怎么胆子比女人还小?”她分开草丛,只见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
躲在草丛中,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惊恐地看着两人。
那女孩见到无双的面颊,脸上现出极疑惑的神情,小心翼翼地问:“你是璎珞姐姐
吗?”
无双微微一笑:“我不是璎珞姐姐,我叫无双,你又是谁?”
女孩伸出手摸了摸无双的脸颊,“不是璎珞姐姐,为什么和璎珞姐姐长得一样?”
她的手软绵绵的,柔若无骨。她低声道,“我叫念珠儿,是那迦族新的圣女。”
无双笑道:“原来是小圣女啊,失敬失敬。”
念珠儿挺了挺胸,努力使自己看起来更有尊严,可惜的是,她脸上那种可怜兮兮的
神情却早已经出卖了她,“你们为什么到这里来?这可不是普通的人类可以来的地方。”
无双笑道:“我可不是普通人啊。”
念珠儿问道:“那你是谁?”
无双笑道:“你没看到我和璎珞姐姐长得一样?一个和璎珞姐姐长得一样的人怎么
可以算是普通人呢?”
念珠儿一呆,她到底是个小孩子,虽然觉得这道理说不通,却又想不出如何反驳。
她道:“婆婆说外面的人都是坏人,来到这里就是为了抢摩合罗。”
无双心里一动:“摩合罗在上面那个石头房子里吗?”
念珠儿警惕地看着她:“你也想抢摩合罗吗?”
无双笑道:“我不是来抢摩合罗,是玳瑁婆婆让我来的。”
念珠儿喜道:“婆婆呢?她在哪里?”
无双指了指大海:“玳瑁婆婆跳到海里去了,我也不知她在哪里。”
念珠儿望了一眼大海,她倒一点也不担心,只是好奇地盯着无双的脸,“你认识璎
珞姐姐吗?婆婆说璎珞姐姐已经死了一百年了,为什么你会长得和她一模一样?”
无双微微一笑,牵起念珠儿的手道:“一个人长什么样子,她自己也没有办法改变
。其实我也不想长得象璎珞姐姐,可是我却生出来就是这个样子。”
念珠儿好奇地道:“你不想长得象璎珞姐姐?为什么?”
无双笑道:“长得象璎珞姐姐会被妖怪争来争去,因为他们都想从璎珞姐姐的身上
得到摩合罗。”
念珠儿恍然大悟:“他们一定以为你是璎珞姐姐转世。”一句话倒是提醒了她自己
,她疑惑地看着无双:“你是不是璎珞姐姐转世?”
无双笑道:“你这么小小的人,就懂得转世吗?”
念珠儿道:“怎么会不懂?这是很简单的常识啊!”
无双一呆,对于八部众来说,大概真是简单的常识。忽听一声鸟鸣传来,众人抬起
头,见那只精卫大鸟居然又从海上飞了过来。难道玳瑁并没有制服它?
念珠儿一见那鸟,连忙拉着无双道:“我们快走!这鸟儿好厉害,琼莲姐姐说若是
看见它,就躲起来。”
那鸟却似认识念珠儿一般,扇着翅膀从天空之中向着念珠儿俯冲,鸟还未到,鸟翅
扇起的风已经先卷了过来。
念珠儿吓得拉着无双便跑,流火道:“你们先走,我挡住它。”
无双点头,跟着念珠向山上跑去。张羽跌跌撞撞地跟在她们身后,一边跑一边还抽
空问道:“小妹妹,琼莲小姐在哪里?”
念珠儿道:“琼莲姐姐在找真龙之水的源头,她说真龙之水虽然藏了起来,但她一
定要想办法找到它。只要有了真龙之水,她就可以使用那迦族的秘法。”
张羽也不知听懂了没有,连连称是。无双想到在梦镜之中,那迦族的长老似是用真
龙之水来净化摩合罗,为何真龙之水会消失不见。她道:“真龙之水不是应该在烟波殿
里吗?为什么会藏起来?”
念珠儿脸上露出很钦佩的神情:“你真地不是普通人,知道真龙之水是在烟波殿中
。但一百年前,璎珞姐姐死的时候,整个离情岛就沉入了海底,真龙之水也不知去向了
。”
无双道:“那为什么离情岛又浮出海面了?”
念珠儿道:“我也不知道,婆婆说,十七年前的四月初五,大地忽然开始震动,也
不知为了什么原因,这岛就浮出海面了。”
十七年前的四月初五?那不正是无双出生的日子?难道岛是因为感知到璎珞的转世
才浮出水面的?
无双便有些沮丧起来,她也不知自己是什么原因,就是很抗拒璎珞转世这个身份。
虽然种种迹象都表明她必然是璎珞转世,可是她却还存着万一的希望,也许只是像貌相
同而已。
三人已经到了烟波殿外,大鸟并没有追过来,想必是被流火引开了。
念珠儿担心地回头看了看:“那个妖怪会不会被大鸟吃掉呢?”
无双道:“不用怕,那个妖怪本事很大的。”
虽然只是八部众的一个小小的孩童,却已经能够一眼便认出是人还是妖了。
无双道:“你本事很大,才六七岁就会这么多东西。”
念珠儿道:“婆婆说璎珞姐姐七岁的时候就已经斩妖除魔了,我什么都不会,婆婆
总是生我的气。”
无双道:“也不是每个人都是璎珞姐姐,婆婆把你和璎珞姐姐比,本来就是不对的
。”
念珠儿疑惑地看着无双:“怎么会不对?我当然想象璎珞姐姐一样,可是我太笨,
什么也学不会。”
无双柔声道:“你很聪明,一点也不笨。”
忽听一个女子冷冰冰的声音从烟波殿内传了出来:“什么人?”
张羽喜道:“是琼莲的声音。”
他急不可待,率先冲进烟波殿中。无双和念珠儿紧跟在他的身后,只见一个美丽女
子手持着一把长剑,站在烟波殿内。
她一见到张羽吃了一惊,道:“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张羽甚是激动,冲过去拉住琼莲没有持剑的手道:“我终于找到你了,我终于找到
你了。你可知道我想你想得好苦。”
琼莲本来神色冰冷,此时脸上的神情也开始和缓,她叹道:“你来这里做什么?要
是让婆婆见到你,你就死定了。”
张羽道:“你是说玳瑁婆婆吗?我见到她了,是她让我来看你的。”
琼莲大惊,“什么,婆婆已经知道我们的事情了吗?”她惊惶地向外张望:“婆婆
呢?”
无双道:“你不用怕,婆婆还没有回来。”
琼莲似乎很怕玳瑁婆婆,甩脱张羽的手道:“怎么办怎么办?婆婆一定会责罚我。”
张羽道:“你不用担心,我已经请求婆婆不要责罚你,如果她要罚罚我便是。”
琼莲顿足道:“你懂什么,我们是龙神,怎么可以随便与凡人男子相恋。婆婆一定
不会答应,她一定会说不同种族的人相恋会遭天谴,连璎珞姐姐也逃不过这种命运。”
一提到璎珞,她才猛然发现眼前的无双居然和璎珞长得一模一样,她怔了怔,道:
“你又是什么人?”
无双笑道:“我是婆婆请来的,她说要我见一见璎珞。”
琼莲的脸上现出狐疑的神情,“婆婆让你见璎珞?难道你是璎珞转世?”
无双无奈地叹了口气:“大概是吧!其实我也不想做璎珞转世。”
琼莲默然,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无双,脸上现出一幅欲言又止的神情。
无双笑道:“怎么了?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琼莲沉吟了一下,却只是摇了摇头。
张羽可怜巴巴地看着琼莲,似乎对于琼莲对自己的漠视很不受用,此时连忙道:“
琼莲,你瘦了。你知不知道你走了以后,我就一直在想办法出海,可是海边的渔民都不
敢出海了。”
琼莲看了他一眼,脸色立刻又和缓起来,道:“我知道,那只大鸟作怪,渔民出海
就会翻船。我以为你不会来,想不到你还是找到这里来了。”
张羽喜道:“幸好我遇到婆婆和这位姑娘,如果不是他们,我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到你。”
琼莲忧心忡忡地道:“怎么会那么凑巧,偏偏就让你遇到了婆婆。”
无双道:“你是怕婆婆不让你们两人在一起吗?”
琼莲叹道:“我只是一时好玩,才会擅自离开离情岛,想不到便遇到了他。”两人
目光相对,极是柔情似水。
这琼莲也甚是奇怪,第一眼见她之时,倒是有几分璎珞一般的神态,想必是岛上的
女子自小耳濡目染,被玳瑁婆婆训练成那个样子。但当她面对张羽之时,便毫不掩饰自
己的情意。真是各人有各人的福份,如同张羽这般罗里八索的书生,居然也可以得到那
迦族女子的爱。
无双与念珠儿看看琼莲又看看张羽,见两人四目相投,柔情蜜意,似乎早已经忘记
了旁边还有别的人存在。
念珠儿虽然年纪小,却也一知半解,道:“琼莲姐姐,婆婆要是看见你们两个手拉
着手,一定会打你屁股。”
琼莲一呆,骂道:“小鬼,不许胡说。”
无双道:“难道你就等着婆婆回来拆散你们吗?”
琼莲叹道:“那还能做些什么?”
无双道:“你不知道在人间界有一种行为叫私奔吗?”
琼莲皱眉道:“你叫我私奔?”
无双笑道:“跑得远远的,躲起来,等生米煮成了熟饭,婆婆就算找到你们也没有
办法了。”
琼莲摇头道:“不行,我从小在岛上长大,现在岛上便只剩下我们三人,我怎么可
以离开。”
无双道:“等你和张羽的儿子长大了,你们一家再回来找婆婆,那迦族可不是魔道
中人,就算她再不愿意,难道她还能杀了你不成。”
琼莲皱眉道:“可是这样一来,就只剩下婆婆和念珠儿两个人了。”
无双笑道:“你怕什么?婆婆虽然一百多岁了,可比你还健康呢!念珠儿这小丫头
年纪虽然小,却已经很聪明能干。两个都不是普通人,是那迦族人,你怕有妖怪会吃掉
她们吗?”
琼莲脸上露出鄙夷的神色:“妖怪哪里敢到离情岛上来?”
念珠儿也知道无双在鼓动琼莲离开,她忙道:“不行啊,为什么琼莲姐姐要跟着这
个男人走?”她亦没见过什么男人,自然不懂男人与女人之间还有爱情这件事。
无双道:“小女孩什么事都不懂,等你再长十岁就明白了。”
念珠儿撅起嘴:“婆婆也不会答应琼莲姐姐走的。”
无双俯下身,拍拍念珠儿的头,“你是想琼莲姐姐开心还是不开心?”
念珠儿道:“当然是希望琼莲姐姐开心。”
无双道:“若是你不让琼莲姐姐跟着这个男人离开,琼莲姐姐以后都不会再开心了
。”
念珠儿奇道:“为什么?难道和这个男人一起走了,就开心吗?”
无双笑道:“你看我和璎珞姐姐长得一模一样,又怎么会骗你?”
这理由虽然说不过去,但念珠儿居然一下子便接受了。“对,璎珞姐姐不会骗人的
。”
她忽又疑惑地道:“可是婆婆也说过,活着的生命就没有真正开心的,六道的众生
都是在痛苦之中挣扎,快乐是短暂而转头即瞬的,痛苦才是永恒不变。”
无双一怔,皱眉道:“婆婆说得也有道理,但是既然快乐那么短暂,为什么还不努
力去寻找快乐呢?”
念珠儿老气横秋地道:“你这样的想法是不对的。如果因为快乐短暂,就努力去寻
找快乐,那么就会不顾别人的生死,将自己的快乐建筑于别人的痛苦之上。更有甚者,
因为满足一己之欲的快乐,而敛人财物,杀戮生命,虽然他们得到了快乐,却把痛苦带
给了本来已经很痛苦的众生。”
无双挫败地叹了口气,一个六七岁的孩子而已,用不着说得那么深刻吧?
她道:“琼莲姐姐只是跟着一个男人,并没有伤害别人,这种快乐无非只是使自己
快乐而已,与别人都不相干,为什么还要拦着她呢?”
两人辨论不休,琼莲皱眉道:“你们不要再说下去了,过会儿婆婆就回来了。”
无双道:“正是,婆婆回来了,你就走不了了,这个小丫头留给我对付,你们快走
吧!”
张羽做梦也没想到琼莲会跟着他一起私奔,他大喜道:“快走吧!”
两人手拉着手,刚要向外走去,忽见一个黑影从殿外飞扑了进来。那黑影一扑进来
,便向着张羽击出一掌。琼莲叱道:“是什么人?”
她将张羽拉到自己身后,另一只手上握着的剑向着那人掌心刺出。
那个人全身黑衣,整个头都被黑布包着,只露出一双眼睛。他见琼莲一剑刺来,换
掌成指,伸出两只手指,轻轻一夹,便夹住了琼莲的剑。
琼莲用力一抽,居然无法抽出。
那人手上微微用力,“喀”地一声轻响,琼莲手中的剑便被他从中折断。琼莲心里
暗惊,这虽然只是一把普通的剑,但琼莲使出来就大不相同,剑上带着她的灵力。那黑
衣人轻易一折便将剑折断,说明他的灵力比琼莲高出许多。
琼莲将手中的半把断剑,用力向黑衣人掷出,拉着张羽向殿外奔去。
她知道自己不是那黑衣人对手,只望能够趁机逃脱。
那黑衣人见断剑飞了过来,只轻轻一闪便让开断剑,仍然一掌向着张羽击去。
琼莲回过头,双掌齐出,迎向黑衣人的一掌。三掌相接,轰地一声,琼莲被震得连
连后退。她只觉得气血翻腾,几乎无法站稳。
黑衣人一掌击退琼莲,仍然向着张羽击出一掌。这几个动作兔起鹜落,很是快捷,
张羽只是一个普通的书生,连发生了什么事都没看清,就被黑衣人一掌击在胸口。
他立刻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般飞了起来,直撞到一面石壁,才重重地撞倒在地上。
那黑衣人一击得手,不再停留,转身向着殿外奔去。
琼莲连忙奔到张羽身边,她心里惶急,心道那个黑衣人灵力如此高强,只怕张羽已
经毙命了。她心里一酸,泪水便流了出来。
她叫道:“张羽张羽,你怎么样了?你是不是死了?”
地上的张羽呻吟了一声,居然坐起身来。
琼莲大喜:“你还没有死,太好了。”
张羽张开口吐出一口鲜血,正想说什么,只觉得胸口一阵剧痛,又倒在地上。
琼莲一惊,连忙扶起张羽,见张羽不过是昏了过去,胸口还有心跳。但张羽受得伤
却极重,如果不尽快医治,只怕也挨不过多久。
可是该怎么救他?她虽然身有灵力,但自从真龙之水消失后,再出生的那迦族人灵
力便消褪了许多。那迦族本是水之精灵,真龙之水是那迦族灵力的源泉。离情岛沉入大
海之后,真龙之水也消失在岛的深处,一百年来,再也无人能够找到真龙之水的踪迹。
也便因此,她甚至无法击败大鸟精卫。
她怔怔地发呆,该如何是好?
张羽咳嗽了两声,居然又睁开眼睛。他勉强笑道:“我是不是要死了?”
琼莲摇了摇头,眼中泪光闪烁。
张羽道:“死了也好,你就不用在我和你婆婆之间做个选择了。”
琼莲大声道:“不许胡说,你一定要活下去。”
无双心里疑惑,那个黑衣人明明灵力如此高强,可以一掌就杀死张羽,为什么只把
他打到半死?黑衣人又有什么企图?
而流火将大鸟引走,为何到现在还不回来?看起来倒不似流火将大鸟引走,反而象
是大鸟把流火引走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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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经深了,玳瑁和流火仍然没有回来。
张羽一直昏昏沉沉,时而醒来,时而昏迷,也不知还可以支持多少时间。
念珠儿呆呆地看着张羽,虽然她认为张羽是来抢琼莲姐姐的,但她从生出来就开始
接受保护人类的教育,如今看见一个人类就要死在面前,心里也不好受。
她想了一下,跑到丹房里抱了一大堆丹药过来,“琼莲姐姐,婆婆炼了这么多丹药
,也许可以治他呢!”
琼莲摇了摇头:“这些丹药都是帮助我们增加灵力的,没有一个可以治人。”
念珠儿苦着小脸:“那怎么办啊?为什么婆婆还不回来?要是婆婆回来了,也许就
可以治好他了。”
琼莲黯然,虽然玳瑁回来可以治好张羽,她却也不能再和张羽一起离开了。但此时
她别无选择,只好等待玳瑁。
忽又见门外人影一闪,琼莲立刻跃起向外追去,道:“你们不要出来。”
无双忙叫道:“不要追,小心是圈套。”
琼莲迟疑了一下,那人影似也看出琼莲不想再追,便也停了下来,向着琼莲张望,
似乎是在嘲笑她不敢追踪而来。
琼莲咬了咬牙,就算是圈套也不管了,向着那黑影扑去。
黑影见她追过来,转身便跑,琼莲便紧紧地跟在黑影之后。
无双皱起了眉头,这分明是诱敌之计,这么简单的计策,琼莲也会上当。她只怕琼
莲出意外,连忙跟着到了门外。
只见海岛之上树影憧憧,如同鬼影。海风甚是冷冽,吹在脸上,如同刀割。无双打
了个寒颤,整个岛上都是黑漆漆的,只有这一间烟波殿一灯如豆。如此寂寞清苦,也难
怪琼莲会悄悄离岛。
忽见人影一闪,琼莲又跑了回来。
无双道:“那个人呢?”
琼莲摇了摇头:“他跑了。”
无双皱眉道:“那人到底想要做些什么?”
琼莲道:“我不知道,他灵力比我高强得多,若是想杀我,绝不是难事。”
无双道:“他为何不杀你,也不杀张羽,他有什么目的?”
琼莲道:“我又如何知道?”
两人进了烟波殿,见念珠儿跪在张羽身边,小小的脸上俱是关切之色。无双心道,
这个小女孩心肠倒是好,刚才还怕张羽抢走琼莲,现在就如此关心他的生死。
念珠儿一见琼莲进来,便道:“琼莲姐姐,他又昏过去了,难道就没有办法救他吗
?”
琼莲道:“也许有一个办法。”
念珠儿大喜,忙问:“是什么法子?”
琼莲道:“如果有人能够把摩合罗拿出来,就可以救他了。”
念珠儿一怔,“不可能啊!婆婆说过谁都不可以靠近摩合罗。”
琼莲道:“如果不把摩合罗拿出来,他就会死了。”
念珠儿道:“但是婆婆说过,如果谁靠近摩合罗,就要受到宗法处治。”
琼莲道:“我管不了那么多了,我不能让他死,如果他死了,我也不想活了。”
她便向着后殿走去,念珠儿一把拉住她:“不行,你不能去,婆婆知道了一定不会
原谅的。”
琼莲道:“就算婆婆杀了我,我也要拿到摩合罗。”
念珠儿紧拉着她不放,“不可以,婆婆不会原谅你的。”
琼莲黯然道:“那该怎么办呢?”她忽然一眼看见无双道:“你帮我吧!你不是那
迦族人,禁令对你没用,你帮我拿摩合罗吧!”
无双一怔:“我?”
琼莲道:“是啊!你去拿摩合罗,婆婆的禁令只对那迦族人有效,而且八部众的人
也不能伤害人类,就算你拿了摩合罗,婆婆也不能把你怎么样。”
无双眨了眨眼:“真的吗?”
琼莲被她双眼盯着,似有些惭愧,低下头道:“求求你,救救张羽吧!”
无双微微一笑:“好吧!我答应你去拿摩合罗,不过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情。”
琼莲道:“什么事?”
无双道:“我的朋友不知到哪里去了,若是你见到他,一定要告诉他我在哪里。”
琼莲更觉惭愧,低声道:“我知道了。”
无双道:“那你带我去拿摩合罗吧!”
念珠儿跳起来道:“我也要去。”
琼莲瞪了她一眼:“你在这里照顾张羽。”
念珠儿撅起小嘴,她甚是乖巧,虽然颇为好奇如何才能拿出摩合罗,可是琼莲既然
叫她照顾张羽,她便也乖乖地听话。
无双道:“摩合罗在哪里?”
琼莲向着后面指了指,低声道:“就在后面。”
她引着无双走入烟波殿深处,这石头建筑颇大,里面弯弯曲曲,屋舍甚多,只是多
已经荒废了。石头上本雕刻着许多莲花的图案,也被海水腐蚀了。
一直走到最深处,前面现出一道石门,石门紧紧地关闭着,是两块巨大的石头所制
,石头上亦雕刻着莲花的图案。
琼莲将石门旁边的机关转了转,石门便悄无声息地打开,她向着里面指一指,“摩
合罗便在里面。”
无双道:“你不进去吗?”
琼莲道:“你还是自己进去吧!”
无双微微一笑:“这里面除了摩合罗外还有什么?”
琼莲道:“只有摩合罗,你拿了摩合罗,赶快出来就是。”她脸上神色颇为慌张,
也不知在担心什么。
无双笑道:“你紧张什么,又不是你进去。”
琼莲忙道:“我没有紧张,只是这里面是禁地,平时婆婆都不让我们进去呢!”
无双悠然一笑:“璎珞也在里面吗?”
琼莲一怔:“你怎么知道?”
无双淡然道:“我还猜到,那个黑衣人就是婆婆。”
琼莲一惊,不由后退了一步:“你,你,”她连说了两个“你”字,瞠目结舌,“
你怎么会知道?”
无双笑道:“我只是随便猜猜,你不用那么吃惊。”
琼莲惊疑地看着她:“那你还进去吗?”
无双笑道:“为什么不进去。”
琼莲道:“你,你,”她又连说了两个“你”字,心里想到,这个人类的女子到底
在想些什么,为什么一点都猜不到她的心意。
无双笑道:“既然婆婆一心一意想让我进去,甚至不惜打伤了张生,做个圈套,让
我心甘情愿地走进去。若是我不进去,岂不是辜负了她老人家。而且我也好奇得很,想
看一看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
琼莲道:“你既然知道是个圈套,居然还要进去。”
无双笑道:“就算婆婆不设计,我还是会进去,我本来就是为了摩合罗而来。”
琼莲怔怔地看着她,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无双笑道:“记住我刚才拜托你的事情,若是你看见流火,告诉他我在哪里。”
琼莲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无双转身向门内走去,琼莲看着她走进门内,一时心乱如麻。那迦族向有严令,不
可随意伤害人命,无双走进去,只怕就出不来了。但这是玳瑁吩咐她做的事情,她又不
敢违抗。忽然想到无双一再叫她告知流火她在何处,也许流火还可以救她。
她连忙转身向岛外奔去,流火在哪里?要尽快找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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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里忽然生起了一丝淡然的哀伤,好熟悉的感觉,哀伤得让人厌倦。厌倦与生俱来便不
得不承担的责任,厌倦这五浊恶世,厌倦没完没了的人生,厌倦活。
自从遇到流火后,厌倦的感觉消失了许多,但这一刻,忽然如此强烈地涌上心头。
门内很黑,也不知黑暗之中有什么。却并不觉得恐惧,因为这种熟悉的感觉,一直
藏在记忆的深处。
你来了吗?
你来了吗?
你来了吗?
有人在等她吗?好象已经等了很久了,只为等她的到来。
“扑”地一声轻响,四壁上的油灯一齐亮了起来,忽然而来的光明使无双不由地闭
上眼睛。
过了片刻,她才慢慢地睁开眼睛。
一间很大的石室,没有什么特别,只除了石室中间的那个人。
璎……珞……
无双一时之间,失去了行动的能力,呆呆地注视着石室正中的那个身着白衣的女子。
璎珞!
她盘膝趺坐,双手一上一下环抱于胸前,手间是一个小小的泥偶悬空而立,泥偶上
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微光。
死了一百年了吗?为什么身体还在这里?
她虽然双目闭着,但看起来就象是睡着了一样,脸上也似乎还有神光流动。
璎珞,你是真地死了吗?
无双怔怔地盯着璎珞,和自己容貌完全相同的人,她真地是她的前世吗?就算是已
经死去了,却仍然带着神圣不可侵犯的神情。
无双便产生了一种新的哀伤,她才是流火喜欢的人。就算是完全相同的容貌,但只
要一看脸上的神态,便可以立刻分出谁是璎珞,谁是无双。
这个高不可攀的女子,才是流火真正喜欢的人吧!
她一眨不眨地盯着璎珞,是真的死了吗?为什么有一种错觉,她还活着?
摩合罗便在璎珞的双手之间,只要伸出手去,就可以取得摩合罗。但无双却没有这
样做,她反而后退了两步,也盘膝坐下。
璎珞,就算是死了,却还活在许多人的记忆里。
无双的悲伤就更甚,她是一个活着的人,但她的生命却只能因为一个死人而延续下
去。她因璎珞的灵魂而存在,因璎珞的命运而接受现世的命运,并不曾真地有人问过她
是否愿意只是璎珞的替身,每个人理所当然地认为,她便也只得理所当然地接受。
璎珞,你为何要死?若是你不死,便不会有我,一切也就不会相同。
若是让流火看见璎珞,也不知他会怎么样?
无双心乱如麻,她本是很能控制自己情绪的人,但在此时,她却也觉得茫然若失,
不能自已。
火光轻轻闪了一下,一个人悄然走进石室。
无双回过头,见玳瑁佝偻着背,颤颤巍巍地站在她的身后。
无双淡然道:“你终于出现了。”
玳瑁道:“你为何还不拿摩合罗?”
无双微微一笑:“你用尽心机,引我到这里来,就是想让我拿摩合罗吗?”
玳瑁沉吟了一下,“你不是一直在找摩合罗吗?”
无双道:“我本来已经答应你来见璎珞,可是你却又节外生枝,故意假冒黑衣人打
伤张羽,又让琼莲告诉我说,只有用摩合罗才能治好张羽。我就觉得很疑惑,为什么你
要这样做?”
玳瑁道:“其实原因也很简单。”
无双道:“不错,原因是很简单,因为你到底还是那迦族的人。”
玳瑁苦笑,“你果然很聪明。”
无双道:“那迦族向有严令,不得伤害人命,你想让我死,却又不想自己动手,我
猜得可对吗?”
玳瑁道:“不错。但你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你如何能够看出我的破绽?”
无双道:“以你的灵力,不可能会被精卫鸟拉入大海后,就消失不见,只有一个原
因,那便是你趁机离开我们。然后再令精卫鸟引开流火,其实你早便制服了精卫鸟。”
玳瑁点头道:“每一件事都被你猜准了。”
无双道:“但我仍然不明白,是否我一碰摩合罗就会死?还有,你为什么要杀我。”
玳瑁默然,恭恭敬敬地向着璎珞合什为礼,才道:“璎珞姐姐虽然已经死了,但她
的元神还留在身体之上。只要有人一碰摩合罗,璎珞姐姐的灵力就会杀死他。”
无双道:“你是说她的灵力和元神都还存在?”
玳瑁道:“正是如此。璎珞姐姐死的时候,以无上的神通将带有灵力的元神留下来
,就是为了保护摩合罗。”
无双道:“即便是如此,你也没有必要杀我啊!而且我既然是璎珞转世,你就算不
尊敬我,也不至于就要杀我。”
玳瑁道:“正是因为你是璎珞转世,我才要杀你。”
无双心下了然,淡然道:“难道你想将我的灵魂取出来?”
玳瑁道:“你真地很了不起,好象可以看到我的心底。璎珞姐姐死的时候,离情岛
便沉入大海,但十七年前,岛却忽然又浮出水面。我那时就在疑心,是否璎珞姐姐转世
了。从那时起,我就开始四处打探,希望能够找到璎珞姐姐在今世的化身。虽然她已经
死去了一百年,但因为摩合罗的原因,得保肉身不腐,而且元神与灵力也同样都还存在
于她的肉身之上。如果我能找到她的灵魂,将灵魂再次放回身体,灵魂与元神结合的时
候,璎珞姐姐就可以复活。”
复活,璎珞复活?!
“你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人,对于你来说,你的生命存在的意义无非是因为你是璎珞
转世。象你这样的生命,根本就没有存在的价值。只要你愿意死,我就可以取出你的灵
魂,将灵魂重新放回到璎珞姐姐的身体,到时候璎珞姐姐就可以再一次活回来。”
只要我愿意死,璎珞就可以重新活回来!
用我的命换璎珞的命!
“你还是死吧!你不过是一个无用的人类,你的命象是蝼蚁一样的卑贱。可是璎珞
姐姐不同,她如果能够活回来,许多人都会觉得快乐吧!若是你死,不会有人伤心。你
虽然是姚秦的公主,却已经被妖怪掳走多时,想必你父皇都以为你已经死去了。这世上
再也没有人关心你,就算是死,也不会有人掉一滴眼泪。只要走过去,把你的手伸向摩
合罗,你的灵魂就可以重新回到璎珞姐姐的身体里。站起来,走过去吧!把你的手伸向
摩合罗,这很容易。其实要一个人死,是很容易的一件事。”
玳瑁喃喃地低语。
无双心里不由地一阵恍惚,就算是死了,也不会有人掉一滴眼泪吗?
她道:“你便这样希望我死吗?”
玳瑁道:“你的生与死根本就与我无关,但你的身体里有璎珞的灵魂。如果你不是
璎珞姐姐转世,我根本就不会多看你一眼。”
无双苦笑:“我知道对于你来说,璎珞姐姐也许比你的生命还重要。但璎珞既然已
经转世,她的生命就应该结束了。我是无双,我的生命里也有重要的东西,我不可以就
这样轻易地放弃。”
玳瑁冷笑道:“我知道你为什么不愿意死。你在等流火吗?”
无双道:“他在哪里?”
玳瑁看了看外面:“琼莲那个丫头很听你的话,已经跑去找流火了。我想过不了多
久,他就会来。只是,如果流火知道璎珞会复活,你猜他会选择让你活下去,还是让璎
珞复活呢?”
无双心里一震,流火会怎么选择呢?
玳瑁淡然道:“你和我都知道璎珞在流火心里有多么重要,如果有机会让璎珞姐姐
复活,你猜流火会不会亲手杀死你?”
流火会亲手杀死我吗?
无双本是冰雪聪明,又智计百出,无论是身处怎样危险的境地,都能够保持冷静。
但此时,她脑海中一片混乱。流火真正喜欢的人是璎珞,他会杀死她,用她的生命来换
璎珞的生命吗?
她只觉得心里忐忑不安,连自己都不敢想下去。
火光轻轻摇了摇,一个人影掠入石室。是流火,他终于来了。
无双看见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若死,他的目光落在璎珞的身上,似乎就无法再
移开。她绝望地看着他的侧面,清楚地看到他的眼中一掠而过的复杂神情。
他觉得惊讶、迷惑吗?但更多的是欣喜若狂,其实他一直盼望着能再见到璎珞吧!
但他很快便发现璎珞已经死了,这只是一具没有生命的尸体,他的神色黯然下来,
她到底是已经死去了。
玳瑁冷笑道:“你认为流火会如何选择?”
她迟疑不定,他会如何选择呢?
玳瑁道:“你不敢面对这个答案吗?告诉他,问一问他的选择是什么。”
无双咬了咬牙,无论什么样的答案,都要去面对,她的一生从未逃避过什么,就算
是失败,也要勇敢地去面对。
她站起身,走到流火的面前,凝视着他的双眸:“璎珞可以复活。”
流火大喜:“什么?”
她道:“只要我死,璎珞就可以复活。”
流火一呆:“你死?”
她点头:“对!只要我死,璎珞就可以得到我的灵魂,和她身体上的元神结合,她
就可以再一次活过来。”
流火默然,两人四目相投,都不知对方心里在想些什么。曾几何时,无双以为可以
和流火心意相通,但此时,当他们面对璎珞,虽然彼此之间如此接近,却又似远隔天涯。
她道:“你希望她复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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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万里之外,耶溪边的剑庐。
虽然是深夜,破邪却仍然在炼剑。
自从他开始依照炼剑志炼新的剑后,他便不眠不休,即使是深夜,也仍然坐在剑炉
之前。
一切都依欧治子的记载,无论是铁母的选择或者是火候,一分儿也不差。只是有一
点,在炼剑志的最后,记载着炼制湛庐剑时,炉火一直无法纯青。在百般无奈之下,欧
治子只好用自己的亲生女儿祭炉。当那个女子跳入炉中后,炉火一下子升腾起来,湛庐
剑才能得以炼成。
用女子来祭炉,虽然炼成了宝剑,但剑上却带着祭炉者的怨气,也难怪那把剑会如
此难以驾驭。
这把剑已经在炉中四十八日了,明日午时便可以出炉了。这大概是破邪所炼得最锋
利的一把剑,然而他却也同样感觉到,这把剑还是不尽如人意。
与湛庐相比,这剑虽然足够锋利了,却缺少了灵气,那种湛庐剑上独一无二的灵气
。正因为这种灵气,而使湛庐剑不再是一把普通的凡铁,变成了可以通神的宝剑。
灵气,如何才能炼出来?
破邪每日在炉前苦思,欧治子的记载已经很详细了,这灵气也绝不是能用言语说出
来的。难道真要女子祭炉,剑上才会有灵气吗?
但那种灵气也是不祥之气,只怕会如湛庐剑一般,杀气过重。
炼剑的人,需得将自己的心神与剑勾通,剑才能因炼剑人的心血而更加灵异,但如
何才能与剑勾通呢?
他全未注意到,因为他的苦思,鬓边的白发似比以前更多了一些。
紫羽仍然每日早出晚归,寻找铁母,除此之外,便是照顾他的一日两餐。其实他也
并非需要那么多的铁母,他有时会偶然想到她,想到她轻盈得如同枝头的一阵清风。他
想,她是故意避开她吧!
他也同样需要避开她。每当两人相对时,便会莫名地觉得尴尬,谁都不敢望对方一
眼,更不用说谈话交流。他并非铁石心肠的人,然而他却一直觉得自己喜欢的人须得是
璎珞。他有时偶尔会想到紫羽的心意,他想,她喜欢的人也应该是流火吧!
两个寂寞的人,偶然相遇,便难免会走到一起去,但其实双方的心里都另有他人。
他固执地这样想,也固执地认为,紫羽同他一样的固执。
风呼啸而过,他的目光不由落向身边的草庐,紫羽就睡在里面,天亮的时候,她会
起身准备他的早餐,然后背着竹篓离开。
现在天就要亮了,东方已经微微地破白。
风中忽然传来一丝别的声音。
他蓦得抬起头,是脚步声,有人正在靠近。
草庐内的紫羽似也听到了声音,竹门轻轻地打开了,紫羽站在门口,望向树林。
林中只有一个人。
他们住的地方,远离尘世,连樵夫都不会走到这里来。破邪自从到了这里后,便再
也没见过其他人。
那人走到林边,迟疑了一下,似乎在观察周围的情况。
破邪站起身,暗暗戒备。那人终于走了出来,原来不过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小道士。
小道士长得甚是俊美,手里提着一把剑,慌里慌张,一见到两人便大声喝道:“妖
怪,总算让我找到你们了。”
他脸上尚带着稚气,虽然努力做出神勇的气势,但却让人觉得很是好笑。
破邪皱眉道:“你是谁家的小孩子,跑到这里来做什么?快回去找你父母去吧!”
小道士一怔,怒道:“什么小孩子,我是抱朴道院的道前道长,你们偷了我院中的
书,快点还回来。”
破邪回头望向紫羽,他从未问过紫羽书是哪里来的,也从未问过她如何受伤,难道
是这道院中的道士打伤了她?
他双眉微扬,眼中闪过一丝杀机,冷笑道:“若是我不还呢?”
道前道:“若是你不还,就让你尝尝道爷手中的宝剑。”
破邪忍不住仰天长笑,好狂妄的小道士,乳臭未士,就敢在他的面前放肆。他道:
“那你就试着刺我一剑。”
道前冷笑道:“虽然你是妖怪,但道爷我慈悲为怀,得饶人处且饶人,若是你愿意
将剑书交出来,道爷一定会放你一条生路。”
破邪淡然道:“多谢你了,不过我不会把剑书交出来,你不必对我手下留情。”
道前怒道:“好,我已经告诫过你了,是你一意孤行,如果死在我的剑下,也不能
怪我。”他运剑向着破邪分胸便刺,剑气森然,一剑之中暗含九个变化。
破邪笑道:“不错!等你长大了,一定是人间的剑术高手。”他伸出两根手指,轻
轻一夹,便夹住了道前的长剑。
道前一惊,剑上的变化根本就全都使不出来。他用力一抽,剑却如同生了根一样,
纹风不动。
破邪手轻轻用力,“喀”一声,剑被他从中折断。他手中夹着半载断剑,向着道前
胸口刺去,道:“你刚才刺了我一剑,现在也接我一剑试试。”
紫羽忙道:“手下留情。”
破邪的剑堪堪刺到道前的胸前便停住了,他道:“是不是这些道士伤了你?”
紫羽道:“是我自己去抢剑书,不能怪他们。”
破邪道:“我不管,既然他们伤了你,我也要把他们都打伤。”
紫羽忙道:“你忘记八部众的族规了吗?”
破邪默然,过了半晌,手指轻轻松开,断剑落在地上。道前吓得脸上冷汗直冒,此
时才松了口气。
破邪道:“你走吧!”
道前却摇头道:“剑书是因为我才丢的,如果你不把剑书还给我,我是不会走的。”
破邪冷笑道:“你不怕死吗?”
道前不由后退了一步,但却固执地挺起胸膛:“大师兄说过,死有重于泰山,有轻
于鸿毛。虽然我怕死,但我弄丢了剑书,如果不拿回去,就算我一直活着,也没有面目
面对各位师兄,将来死了以后更没面目面对师傅和祖师爷。”
破邪不由看了他一眼,见他稚气未消的脸上带着一副大义凛然的神情,让人觉得甚
是好笑。他道:“好!我最欣赏不怕死的人。那你就留在这里,等我的剑炼成了,用你
来祭剑。”
道前一怔,问道:“妖怪也要炼剑?”
破邪不去理他,又坐回到炼剑炉前,专心致致地盯着炉中的那把宝剑。
道前胆子倒也颇大,居然跑到炼剑炉前,仔仔细细地看了半晌。赞叹道:“炼得不
错啊,你也算是妖怪之中会炼剑的第一人了。”
破邪皱皱眉,衣袖轻轻一甩,道前只觉得一股在力迎面扑了过来,他不由连连退了
几步,仍然无法站稳,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摸了摸自己的屁股,呲牙咧嘴地道:“你这个妖怪怎么那么没有礼貌,道爷还想
指点你一下呢!”
破邪连眼皮都不抬一下,便似没有听见他说什么。
道前见破邪不理他,他也不觉得窘迫,反而很熟络地对着紫羽笑道:“女妖怪,你
还好吗?”
紫羽皱眉道:“你为什么总是叫我妖怪?”
道前道:“你不是妖怪吗?可是你也不是人啊!”
紫羽道:“我叫紫羽,不要妖怪前妖怪后的,我可不是妖怪。”
道前道:“紫羽?是宇宙的宇还是下雨的雨?”
紫羽道:“都不是,是羽衣的羽。”
道前赞道:“好美的名字,紫色的羽衣,怪不得你穿紫色的衣服。”
紫羽道:“你还是回抱朴道院吧!等他的剑炼成了,我就会把书送回去。”
道前摇了摇头,“那可不行,我一定要亲自把书拿回去。”
紫羽道:“你不怕他真地用你来祭剑吗?”
道前道:“怎么不怕,当然怕了。”
紫羽道:“那你还不走?”
道前道:“你会保护我的对不对?你不会让他杀我的吧!”
紫羽被他逗笑了,道:“我也是一个妖怪,我为什么要保护你?”
道前道:“虽然你也是一个妖怪,但我看得出,你是一个心肠很好的妖怪。你不会
随便杀人的。”
紫羽道:“你怎么知道?”
道前道:“一看就知道了。”
紫羽道:“我脸上写着字吗?”
道前笑道:“那倒不是,但是你那么漂亮,心肠一定不会坏的。”
紫羽一怔,虽然她也知道自己漂亮,但八部众的人从来就是色不异空,空不异色,
把色相看得很虚幻,她还从未听见有谁称赞自己漂亮。
虽然她身为八部众人,但女人到底是女人,听到有人称赞,自然是开心的。她微微
一笑道:“谢谢你夸奖。”
道前道:“我见过那么多女人,象你这样漂亮的还是第一次见到。不知为什么,我
总觉得你长得有点象我娘。你知不知道,我娘也是一个大美人,只是她死得早,我才五
岁她便死了。”
紫羽道:“那你岂非从小就没有娘疼?”
道前道:“我爹没多久就娶了续室,续母不喜欢我,便把我送到道院里去了。其实
是我是师兄们养大的。”
紫羽叹道:“原来你的身世这么可怜啊!”
道前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可怜,许多人比我可怜得多了。师兄们从小都很疼我,
虽然没有爹娘疼,但我至少可以吃得饱,穿得暖,有许多人流落街头,三餐不继,那才
是真地可怜呢!”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聊得甚欢。
破邪心中却不是滋味,心道,你们两人都当我是无物吗?他冷冷地道:“你要去找
铁母了。”
紫羽“嗯”了一声,背起竹篓,低声道:“吃的东西在桌上,你自己去吃吧!”
道前忙问:“你要去哪里?”
紫羽道:“我去山上找铁母!”
道前道:“我和你一起去。”
破邪皱眉道:“臭道士不许乱跑。”
道前道:“我才不要和你留在这里,你这个人那么无趣。”
破邪呆了呆,“我叫你留下你便留下。”
道前道:“我才不留下呢!要不你问紫羽是想带我走,还是让我留下。”
破邪默然,心道紫羽必然不会违背他的话。谁知紫羽想了一下道:“那就跟着我去
找铁母吧!”
破邪一怔,心里甚恼。他却不知紫羽是怕道前独自留在这里,万一言语无心,得罪
了破邪,说不定破邪就真地杀了他。
道前喜道:“连紫羽都让我陪她去找铁母,这回你没意见了吧!”
两人向着林中走去,道前一路说得不休。
破邪看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林中,也不知为何,就是觉得心情不畅。心道,臭小子
,等神剑炼成,一定用你来祭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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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是冬天,耶溪的泉水却并未完全冻结。这一年的雪很大,溪水边堆满了厚厚的积雪
。一只小小的白兔从他们脚边跑了过去,很快便隐入白雪之中看不见了。
紫羽一边用木棍翻看着雪下的石块,一边心不在焉地听着道前说起抱朴道院中的事
情。她忽然想到那把剑中午便可以出炉了,如果剑还炼不成,破邪一定会很伤心难过的。
她也不知何时起,自己的情绪便很容易被破邪所左右,似乎他高兴的时候,她也会
高兴,他生气的时候,她也会不开心。
然而她却一直小心地掩饰着,她不知道这种心情代表什么,这使她颇为尴尬。难道
她是如此水性杨花的女子,见到流火的时候便会爱上流火,而今又轻易地爱上破邪吗?
她难免生出一丝赌气的情绪,她喜欢的人是流火,之所以会对破邪有一丝好感,无
非是因为他和流火十分神似的原因。
她拒绝想到那一夜发生的事情,她是八部众的女子,不是满口伦常道德的人类,就
算是失去了处子之身,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固执地安慰着自己,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完全不用介意。
“紫羽姐姐,你和那个脾气很坏的妖怪是夫妻吗?”
道前已经改口叫她姐姐了,他其实是一个很随和的小道士。
紫羽连忙否认,“谁说我和他是夫妻?”
道前道:“不是夫妻为什么住在一起?”
紫羽脸微微红了一下,“我们只是刚巧住在一间房子里,并不算是住在一起。”
道前奇道:“住在一间房子里不就是住在一起吗?”
紫羽道:“你这个小鬼头,这种事情,等你长大了就懂了。”
道前笑道:“我怎么会不懂?夫妻就是住在一间房子里,睡在一张床上。我什么都
懂。”
紫羽道:“我和他虽然住在一间房子里,可是我们各睡各的床。而且他炼剑很忙,
很少睡觉的。”
道前道:“那你和他是什么关系啊?”
紫羽道:“你问那么多干什么?”
道前道:“你为了他去偷剑书,差点连命都没了,你一定是很喜欢他吧!”
紫羽被他逼问地无言以对,骂道:“你不好好念经修炼,满脑子都在想什么乱七八
糟的事情。”
道前笑道:“你若不是心虚,为什么怕别人问。”
紫羽道:“我是他的俘虏,根本就没有什么别的关系。”
道前道:“原来只是俘虏啊!”
紫羽道:“本来就是。”
道前笑道:“怎么俘虏可以自由行动,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俘虏。”
紫羽怔了怔,伸出手指在他的额头上重重地弹了一下,“你这小鬼再胡说八道,我
就不理你了。”
道前笑道:“你害羞吗?怎么妖怪也害羞?”
紫羽也被他逗笑了,骂道:“你大师兄怎么教你的?真是人小鬼大。”
两人正笑闹间,忽听得一声长啸从剑庐的方向传了过来。这啸声极是凄厉,惊得林
间的鸟雀纷纷飞了起来。
道前吓了一跳,“谁在那里鬼叫?”
紫羽轻叹:“是破邪,可能是剑出炉了。”
道前道:“出炉便出炉吧!用不着叫得这么可怕吧。”
紫羽道:“你不知道,他每次炼剑失败,都会这个样子。我们回去看一看,不过你
要小心,不要乱说话,否则,他恼起来,真地会杀了你。”
道前吐了吐舌头,“我不说话便是。”
两人急忙赶回剑庐,见破邪失魂落魄地站在试剑石前,手中提着一把断剑。显然他
用剑去劈石,结果又失败了。
紫羽小心翼翼地道:“不要灰心,一定能炼出一把好剑。”
破邪抬起头,目光凌厉,“炼出好剑?我完全按照欧治子的记载炼制,为什么还是
不行?你每次都这样安慰我,你的心里根本就不是这样想。”
紫羽轻声道:“就算是欧治子,也是炼剑几十年,才炼出湛庐剑。你才不过炼了几
个月而已。”
破邪冷笑道:“我炼不出好剑,你才开心对不对?”
紫羽一怔:“我当然希望你可以炼出好剑。”
破邪道:“若是我炼出了好剑,击败流火,你难道不心疼吗?”
紫羽默然,她知他是因为炼剑失败,心情烦燥,才会拿她泄忿。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每一次她都是默默忍耐。
道前却皱眉道:“你炼不出好剑,是你自己笨,为什么要骂别人?”
破邪蓦然转过头,臭小子,越看越是讨厌。他冷哼一声,手中的断剑忽然出手,快
如闪电向着道前刺去。
紫羽一听见道前说话,就知道一定会激怒破邪。此时见破邪出手如电,道前根本全
无闪避的可能。
她身形一闪,挡在道前的前面。破邪虽然见她挡在道前的前面,却全无停手之意,
断剑仍然向前疾刺。
这一剑几乎就要刺到紫羽的面门,森冷的剑气使紫羽的皮肤起了一层寒栗。她不由
地闭上眼睛,心道:难道他想杀了她吗?
然而等了片刻,剑到底还是没有刺入她的身体。
她睁开双眼,见断剑离自己不过是一指的距离。
破邪冷冷地盯着她,目光比刚才还要冰冷。“你居然为了救这个臭道士,连命都不
要了。”
紫羽艰难地咽了口口水,“他只是一个小孩子,你又何必和他一般见识。”
“小孩子?”破邪冷笑道:“我看他是人小鬼大。”
道前从紫羽身后探出头:“你们两个怎么说的话都一样?”
破邪冷冷地道:“你说什么?”
道前冲着破邪做了个鬼脸:“刚才紫羽姐姐说我人小鬼大,现在你又说我人小鬼大
,你是不是偷听我们说话?”
破邪一怔,斜睨了紫羽一眼,见紫羽白晰的脸上泛起了一层淡淡的红晕。他的心便
不由地软了,转过身粗声道:“还站在那里干什么?还不去找铁母?”
紫羽连忙拉起道前,低声道:“快走吧!”两人急急忙忙跑入林中。
破邪看着两人相牵的手,心里又觉得极不痛快。连他自己都开始疑惑起来,为什么
那么在乎那个小鬼?其实他不过是一个十四五岁乳臭未干的小孩子而已,为什么一看见
他就觉得很讨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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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跑出了破邪的视线之外,道前重重地叹了口气:“紫羽姐姐,我真地弄不明白,为
什么你要对那个脾气很坏的妖怪那么好。”
紫羽道:“刚才叫你不要说话,你又不听,差点连小命都没了。现在又开始胡说。”
道前道:“我才没有胡说?你分明就是对他很好。”
紫羽道:“我哪里对他好了?”
道前道:“他那么凶,你还替他做饭,又为他找铁母。若我是你,我早就离开他了
。”
紫羽低声道:“其实他也很可怜,他还没出生的时候父亲就死了,他是由母亲一人
养大的,所以性格上会有些古怪。”
道前道:“这个世界上可怜的人多了,难道我不可怜吗?”
紫羽笑着捏了他的脸蛋一下:“你有什么可怜的?罗里八索,那么多话。”
道前被她捏了一下,很是受用,笑道:“看在你捏我一下的面子上,我就告诉你吧
!照他那样子炼法,再炼几十年,也炼不出真正的宝剑。”
紫羽奇道:“你又知道了?他都是照着欧治子的记载炼的,除非那本书是假的。”
道前道:“书倒是不假,不过有些关节,欧治子并没有记在书上。”
紫羽忙道:“是哪些关节?”
道前道:“就是铁母的选择和炉火的燃料。”
紫羽道:“铁母有哪里不对?”
道前道:“你找到的铁母,用来炼制普通的剑是绰绰有余的,但用来炼神剑,还是
不够。”
紫羽道:“那你快说,哪里有好的铁母。”
道前指着面前的大山道:“就在这山中。”
紫羽皱眉道:“我的铁母就是从山中找来的。”
道前道:“你找的是普通的铁母,如果想炼神剑,必须要找到铁母菁英。”
“铁母菁英?”
道前道:“不错。这个山,自古以来就有许多人在此炼剑,因为山上到处可见暴露
在外的铁母。为什么这山上的铁母会比别的山上多呢?你可想过这个问题。”
紫羽想了想道:“想必是因为这山的质地与别的山不同,有的山多产玉,有的山多
产锡,这山便多产铁。”
道前道:“每个山都有一个根,山石中多产玉,那山的根就必然是一块玉石菁英,
如果山多产锡,山的根就必然是一块锡母菁英。而这山多产铁,山中必然有铁母菁英。”
紫羽喜道:“那这个铁母精英在哪里?”
道前道:“铁母精英必然是在山的最深处,要将山石都挖开,到山腹之中,才有可
能找到铁母菁英。”
紫羽道:“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事情?”
道前笑道:“抱朴道院里有许多古本奇书,大师兄总是强迫我读,读得书多了,自
然就知道许多东西。”
紫羽道:“还好有你,原来铁母有这么多的讲究。”
她也不知从何处找了一把铁铲,居然真地开始挖起山来。
道前好奇地道:“难道你真地要将这山挖开不成?”
紫羽道:“既然知道山中有铁母菁英,当然要将山挖开。”
道前看着她慢条丝理地将石头一点点用铁铲移开,他道:“你这样子挖法,什么时
候才能挖到山腹之中啊?”
紫羽道:“我也不知啊!”
道前皱眉道:“这岂非太慢?”
紫羽笑道:“你读过许多书,应该知道愚公移山的故事,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虽然挖得慢了点,总是能挖到山腹之中的。”
道前苦笑道:“虽然说得对,可是等你挖到山腹之中恐怕是几十年后了。你是妖怪
,可以长生不老,再挖几百年都没问题,但我可不一定能活那么久。”
紫羽笑道:“你嫌慢啊!也有快的方法。”
她暗运灵力在铁铲上,运铲如飞,没几下便挖去了很大的一个空洞。
道前拍手笑道:“早该这样挖了。”
挖到傍晚时分,已经挖至山腹。然而铁铲却忽然挖到极坚硬的石头,再怎么用力也
挖不下去。
紫羽皱眉道:“这石头怎么这么硬?”
道前捡了块碎石敲了敲道:“只怕这大石下面就是铁母菁英了。”
紫羽手中更加用力,然而这大石却比铁铲要坚硬得多,铁铲都挖出缺口,大石仍然
完好无损。紫羽道:“这石头这么硬,该如何是好呢?”
道前想了一会儿道:“不如我们先回去,我肚子也饿了,你做饭给我吃,等我吃饱
了饭,再想办法。”
紫羽此时只觉得道前虽然年纪幼小,却见多识广,什么都依从他。两人有说有笑地
回到剑庐,见破邪呆呆地坐在炉前,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紫羽一见到破邪,便不由地放轻了语声,连笑声也没了。两人静悄悄地进了草庐,
道前摇头道:“你那么怕他,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
紫羽道:“那不是怕。”
道前笑道:“还说不是怕,一见到他,连话都不敢说了。”
他只觉得紫羽与破邪的关系真是奇怪已极,说是情侣却又有点象仇人。他道:“你
到底喜不喜欢那个凶巴巴的妖怪,要是喜欢,就让他知道。”
紫羽脸一红,“谁说我喜欢他,我喜欢的是另一个人。”
道前皱眉道:“既然不喜欢他,还要留在他身边?”
紫羽道:“大人的事,你不懂。”
道前笑道:“只怕不是我不懂,分明就是你们故意要弄得很复杂。”
两人在草庐之中悄声说话,破邪却听得清清楚楚。他哼一声,心道,你喜欢的是别
人,难道我便喜欢你不成。
两人都生性倔强,不肯服输。殊不知情感之事,又哪里有输赢之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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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邪既然不睡,道前便理所当然睡在他的榻上。他即便睡着了,也是梦话不断,一会儿
说:“臭妖怪,吃我一剑。”
一会儿又道:“紫羽姐姐,你生得真美。”
睡着的人,比没睡的人还要热闹。
紫羽坐在榻上,看了他一会儿,见他翻了个身,嘴里又不知喃喃地说些什么。
她心里便不由地有些羡慕,如果她也能象他一样,无忧无虑,心里想什么就说出来
,那该有多好?
也许道前说得一点也没错,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有许许多事情本来是很简单
的,但却被人们复杂化了。
她不由地望向剑庐之外,见破邪手里挥着一只铁锤正在敲打一块铁母。
真地那么重要吗?都一百年了,有什么恩怨放不下呢?
她静悄悄地走出草庐,站在破邪身后看了他半晌,心里迟疑不定,到底想说些什么
?明知道他是那样的人。
破邪虽然头也没回,却早已知道她站在身后,等了半晌,她仍然只是呆呆地站着。
山风冷冷地吹在身上,他想她是不是想说些什么。
他粗声道:“还不快去睡觉,明天还要去找铁母。”
紫羽咬了咬嘴唇,低声道:“能不能别再炼剑了?”
破邪蓦然回首,他鬓边的白发似乎又多了几缕。“你说什么?”
紫羽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璎珞已经死了一百年了,就算你炼成了绝世的宝
剑,就算你可以胜过流火,璎珞也看不见了。”
她象背书一样地一字字说出来,其实这话在心里已经想了几千几万遍,却一直不敢
说出口。
“璎珞已经转世,你和我都知道她已经转世成为无双。”
“无双是无双,并不是璎珞,为什么你要把她当成璎珞?她是她自己,没有必要为
了璎珞而存在。”紫羽忽然明白为什么无双一直在说她不是璎珞,其实她真地不是璎珞。
“虽然换了个名字,但灵魂还是原来的那一个。”
“就算你赢了流火,无双也不会在意,其实,”紫羽迟疑了一下,说出来吧!她壮
了壮胆,就算被他打死也说出来,“其实璎珞也不会在意。就算你赢了流火,她喜欢的
人也不是你。一直以来,她真正喜欢的人始终是流火。”
山风呼啸着从林间穿过,带落树梢上的积雪,夜静得连雪落下的声音都听得见。
紫羽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心跳得如此慌乱。他会有什么反应,她不敢抬头,
身子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
她看见破邪的脚停在她的面前,他必然在她伸手可及的地方。她听见他冷冰冰的声
音响了起来,“你我都知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但你却不该说出来。”
她看见他伸出了手,她不由地轻轻哆嗦了一下。
破邪似乎轻笑了一声:“你不该犯这种错误,你明知这是我最不想听到的话。”
她迟疑地抬起头,看见破邪脸上带着的冰冷笑意。
她艰难地道:“但那是事实,就算你一再想置之不理,那还是事实。”
她看见破邪脸上一掠而过的残酷神情,两人近得可以感觉到对方的气息,这种距离
暧昧得让人无法自处。
她悄悄地向后退了一步,想要离他远一些。
但破邪却伸出一只手轻轻一拉,便将她拉入自己的怀中。
紫羽的脸立刻红到了耳根,她挣了挣,没有挣脱。
破邪沉声道:“一个多嘴的女人是应该受到惩罚的。”他忽然低下头,吻向紫羽的
嘴唇。
两人嘴唇相交,紫羽的心便不由地轻轻颤抖了一下。她悄悄地闭上双眼,感觉着破
邪嘴唇的柔软,他似乎很温柔,这算是惩罚吗?
破邪却忽然推开了她,她促不及防,踉踉跄跄地后退了好几步。
破邪冷笑道:“我终于明白流火为什么不喜欢你了,原来你是这样一个水性杨花的
女子。你那么容易就移心别恋了吗?连我亲你也不再挣扎,你还想让我做些什么?”
紫羽脸色苍白,怔怔地看着破邪,他脸上挂着的笑容残忍冰冷如同魔鬼。
破邪道:“其实无论是我还是流火都不过是把你当成璎珞的替身,象你这样的女人
,根本就不会有人喜欢你。你不过是地上的烂泥,而璎珞是高高在上的白云。就算她不
喜欢我又如何?一切都不会改变,我仍然爱她,一百年前爱她,一百年后也爱她。”他
刻意强调着“爱”这个字,心里无由地觉得快意。
痛苦吧!和我一样地痛苦!他看见紫羽眼中慢慢渗出的泪水,虽然她努力睁大双眼,
不想让泪水流下来,但泪水却仍然一无阻碍地倾泄而下。
他的心便被一种莫名地痛苦与快乐交织的情绪所占据,这种无法分清虐待与自虐的
情绪狠狠地折磨着他,让他即觉得快意又悲伤得无法自处。
百年来,他从未如此痛快淋漓地发泄,原来伤害别人,可以使自己如此快乐。
紫羽黯然转身走回草庐,他想,恨我吗?恨我吧!反正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一个人爱
我,那就恨我吧!
他刻意忽略着心底的刺痛,享受着因自暴自弃的情绪所带来的快慰。快乐真地很难
得,生命真地要在无止境的痛苦中挣扎。那么就努力地快乐起来吧!
他抡起铁锤,用力地击向铁母,如同击向自己的心脏,似乎想将铁母砸碎一般。
忽然有人用手指戳了戳他的后背,他不耐烦地回过头,道前神情严肃地站在他的身
后。
他皱眉道:“臭小子,你干什么?”
道前一字一字道:“一个男人是不应该让心爱的女人为他流眼泪的。”
破邪一怔,“你说什么?”
道前一副深思熟虑的神情,“你是一个很坏的男人,因为你让女人流眼泪。”
破邪看着他故做严肃的脸,不由地哑然失笑:“臭小子,你再胡说,我就把你的屁
股打开花。”
道前道:“如果紫羽姐姐是我的女人,我一定不会让她为我流眼泪,象你这样坏的
男人,才根本不配有女人爱。”
破邪呆了呆,反手一掌打在道前脸上,道前被他打得倒飞出去。他坐起身,半边脸
高高地肿了起来。破邪骂道:“紫羽是我的女人,你再胡说我就抽了你的筋,扒了你的
皮,把你的肉一块块割下来做一锅汤。”
道前用手抚摸着火辣辣的脸道:“你等着吧!紫羽姐姐一定会喜欢我的。到时候我
就带她走,离开你这个凶巴巴的变态妖怪。”
破邪怒道:“你还说。”
道前站起身一溜烟地跑回草庐,一边跑还一边道:“臭妖怪,等紫羽姐姐也离开了
你,看还有谁理你。象你这么坏的妖怪,活该一辈子孤孤单单。”
破邪坚硬的心也难免有一丝动摇,但他却固执地想,就算只有我一个人又怎么样?
一百年都这样过来了,这种孤单的滋味我早就习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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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再次升起来时,大家似乎都忘记了昨夜的事情。
炼剑的继续炼剑,找铁母的继续找铁母,一切如故。
道前和紫羽回到昨天挖铁母的山腹,两人又用铁铲挖了半晌,大石仍然分毫无损。
紫羽道:“这石头如此坚硬,难道就没有办法拿出石下的铁母精英?”
道前道:“还有一个办法。”
紫羽问:“什么办法?”
道前道:“这个办法需要大量的硝石与硫黄。”
紫羽一怔:“要这些东西做什么?”
道前道:“这个办法,我只是听大师兄说起过,也不知行不行得通。”
紫羽道:“你且说来听听。”
道前道:“大师兄说,师祖以前炼丹药的时候,发现如果将硝石与硫黄混合在一起
,用火点燃,这种药粉就会忽然爆炸,发出很可怕的威力。他说师祖有一次炼丹的时候
,丹炉中放入了硝石和硫黄,结果整个丹炉都被炸成了碎片,还好师祖跑得快,要不然
也一定会被炸成肉块。所以大师兄一再告诫我们,炼丹之时,不可以将硝石与硫黄一起
放入丹炉中。”
紫羽道:“难道硝石与硫黄放在一起,真能产生这么巨大的力量?”
道前道:“当然,大师兄不会骗我的。”
紫羽道:“可以到哪里去找硝石和硫黄呢?”
道前道:“去买啊!药材铺都有卖的。”
紫羽小声道:“可是我没有钱。”
道前一呆:“你没有钱?”
紫羽点了点头,“你有钱吗?”
道前无奈地摇了摇头:“我也没有。”
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束手无策。紫羽小声道:“那就去抢吧!”
道前跳了起来,“你居然说去抢?!”
紫羽忙道:“那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道前道:“当然去抢了,而且要把药材铺里所有的硝石和硫黄都抢过来。”
两人一拍即合,紫羽松了口气,笑道:“我还以为你会反对呢!”
道前道:“只要不让我大师兄知道就好了,要不然他一定会罚我面壁思过的。”
两人便用黑巾蒙了面,也不管光天化日,跑到山下的市集,将药铺中所有的硝石和
硫黄都劫掠一空。紫羽虽然身有灵力,却从未做过如此放肆的事情。想到次日雌雄大盗
之名就会传遍整个市镇,两人都觉得甚是好笑。
两人每人都背着两只口袋,口袋中装着满满的硝石和硫黄。一路逃回到山上,才算
摆脱了身后的追兵。
互相看了看对方,都忍俊不禁,笑翻在地。笑了半晌,才总算停了下来。
道前道:“紫羽姐姐,其实你笑起来很漂亮,为什么每天都愁眉不展的?”
紫羽一怔,笑容不由地收敛了起来。
道前道:“看,又要变回愁眉苦脸的样子了。一定是因为和那个变态妖怪在一起太
久了,才总是苦着脸。”
紫羽摇了摇头:“不是的,其实我从一百年前就是这样了。”
道前吐了吐舌头:“一百年前?你已经有一百多岁了吗?”
紫羽“嗯”了一声,“我已经一百一十九岁了。”
道前道:“还好你不会老,要不然你现在岂非是一个鹤发鸡皮的老太太。”
紫羽呆了呆,心道,其实我真地是一个鹤发鸡皮的老太太。她道:“若我是个老太
太,你就不再理我了吗?”
道前道:“那倒不是。师兄也说了,要敬老爱幼。可是如果你变成了老太太,不象
现在那么漂亮,岂非无趣得很。”
紫羽道:“你这个小道士平时是怎么修炼的,你不知色相都是虚枉的,无非是心底
产生的幻像,千万不能持着于色相。”
道前道:“话虽然是这样说,但如果要选择的话,我当然愿意面对一个美人,谁会
愿意整天面对一个老太太呢?”
紫羽有些气恼,转过身道:“我就是一个老太太。”
道前也不知她为何生气,一见她生气,忙道:“紫羽姐姐,你别生气啊!就算你变
成老太太,你也是最漂亮的老太太。”
紫羽啐道:“就知道贫嘴。”
道前笑道:“不生气就好了,我们还是把硝石和硫黄放在石头上吧。”
两人也不知道份量,将所有的硝石与硫黄混合在一起,再加入木炭,用布包了起来
,塞入石缝中。
道前又将一些碎布结在一起,结成一条长长的布条,上面也洒上硝石与硫黄。布条
一端放入布包之中,另一端则引了出来。
道前用火石将布条点燃,拉着紫羽躲到一块大石的后面。
两人等了半晌,却仍然不见有动静。紫羽道:“这办法真地能行吗?”
道前道:“不会有问题的,大师兄说一定可以。”
紫羽道:“也许是火在半途熄灭了,我去看一下。”
道前道:“不行,万一爆炸了,你会受伤的。”
紫羽也不甚知道其中的厉害,笑道:“没关系,我是妖怪,身体比人类强得多了。”
她从石后走出来,向着大石走去。谁知才走到一半,忽听得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一股巨大的气浪向着她扑了过来,无数的砂石雨点般地落下来。
她被这气流一冲,身体便飞了出去,一直落到了几丈之外。
她只觉得喉头一甜,一口鲜血涌到了口中。她咬着牙将鲜血咽了下去,耳边仍然嗡
嗡响个不休。
道前大惊,连忙跑到她身边,道:“紫羽姐姐,你还好吗?”
紫羽脸色苍白,只觉得头晕目眩,似乎马上便要昏了过去。她道:“好厉害,我从
来没有见过这么厉害的东西。”
她虽然在说话,但自己却也听不清自己在说些什么。
她大声道:“我听不清自己说话了。”
道前道:“可能是刚才的爆炸声太响了,过一会儿大概就会好了。”
他忽然惊呼了一声:“紫羽姐姐,你的左耳在流血。”
紫羽用手摸了左耳一下,果然摸了一手鲜血,她苦笑道:“这都怪我自己,刚才不
听你的劝说。”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向着大石走过去,见那大石果然被炸得粉碎,石下显出黑色
的铁母结晶。她喜道:“真地有铁母精英,太好了!”
才说完这句话,她终于无法支撑,软软地倒了下去。
还未摔倒在地,一个人影飞掠到她的身边,一把将她抱住。她似乎听见破邪的声音
,“怎么回事?她为什么会受伤?”
道前一边哭一边道:“都是我不好,要是刚才拉住紫羽姐姐,她就不会受伤了。”
她很想说不关道前的事,但头脑中的晕眩却越来越甚,终于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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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那种感觉,有一个人,一直温柔地抱着她,那么温暖的怀抱,是破邪吗?他没有去
炼剑,一直陪在她的身边吗?
她也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只觉得那个人似乎一直在自己的身侧。
然而她醒来的时候,却只见到道前盘膝坐在不远的地方,正在打着嗑睡。
难道是错觉?
她坐起身,想到自己是越来越脆弱了,只不过被震了一下,居然就会昏倒,还昏迷
了许久。大概真地是太老了。
道前的头猛得垂了下来,这使他一下子惊醒,他睁开眼睛,看见紫羽已经坐了起来
,喜道:“紫羽姐姐,你醒了。”
紫羽虽然见到他说话,却没有听清,问道,“你说什么?”
道前疑惑地道:“我是说,你醒来了。”
紫羽这才听清,她道:“是啊,我没事了,我是妖怪嘛,没有那么柔弱的。”
道前却盯着她的脸不说话,紫羽见他的眼神奇特,她忽然想起一件事,连忙用手摸
了一下自己的脸。果然不出所料,触手所及,满脸皆是粗糙的皱纹。
她大惊,一定昏倒的时候元气大伤,才会显出老态。
她连忙用衣袖遮住脸道:“你都看见了,这就是我真正的样子。”
道前道:“是啊,你看起来真地好老。”
紫羽扭过头,迟疑着道:“破邪有没有看见我这个样子?”
道前说了一句话,她却没有听清,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道前道:“你昏迷以后,脸就变成了这个样子,他当然也看到了。”
紫羽发了会儿呆,这么丑陋的样子,破邪也看到了吗?
她此时已经恢复了年轻的样貌,无奈地道:“我真正的样子,是不是很丑?”
道前笑道:“如果和别的一百多岁的老太太比起来,一定是最美的一个。”
紫羽又没听清,她疑惑地道:“难道我聋了?为什么总是听不清你说话?”
道前想了想道:“你昏倒的时候左耳流了许多血,我怕你一只耳朵被爆炸声震聋了
。”
道前便在紫羽的左耳边说话,又在她的右耳边说话,果然紫羽的左耳已经不能听到
声音。道前嘴一扁,似乎又要哭了,“都怪我不好,要是我拉住你,你的耳朵就不会聋
了。”
紫羽笑道:“没关系,只不过是聋了一只耳朵,另一只耳朵还能听东西啊,又不是
全聋了。”
她笑得很是灿烂,似乎这真是无关紧要的事情。
道前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笑脸看。紫羽被他盯得不自在起来,用手摸了摸脸道:“
是不是哪里还有皱纹?”
道前摇了摇头。
紫羽道:“那你看什么?”
道前道:“紫羽姐姐,你真地很漂亮。”
虽然他一直夸奖紫羽漂亮,但此时却说得极是认真。紫羽脸微微一红,“你也看到
我本来的样子了,还夸我漂亮?”
道前道:“其实你不仅长得漂亮,而且心地也很好。如果我是那个变态妖怪,有一
个女孩子对我这么好,我一定会欢喜地不知如何是好,可是那个变态妖怪却还对你那么
坏,一点都不知道珍惜。”
紫羽笑道:“你把我夸得那么好,我都不好意思了。其实那个变态妖怪也并不是那
么坏,他只是故意装成凶巴巴的样子,他也没有伤害过什么人。”
她因听道前一直叫破邪是变态妖怪,自己也便叫破邪是变态妖怪。
忽见草庐之门打开,破邪走了进来。
两人吓了一跳,都闭口不言,一起看着破邪。
破邪看了紫羽的脸一眼,冷冷淡淡地道:“看起来你已经好了。”
道前道:“什么好了,紫羽姐姐的左耳聋了。这都怪你,若不是为了帮你找铁母精
英,紫羽姐姐的耳朵怎么会聋?”
破邪呆了呆,目光落在紫羽的脸上。有一瞬间,他的眼中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然而这目光消逝得太快,紫羽想要看清楚那是什么时,他的双眼早已经恢复成平时的
冰冷神情。他道:“那只怪你们太笨,和别人有什么相干?”
道前怔了怔,怒道:“你这个妖怪真是不可理喻,紫羽姐姐为了你连耳朵都聋了,
你就连谢都不会说一句吗?”
破邪哼了一声,转身走出草庐。
紫羽拉了拉道前,低声道:“别说了,小心把他激怒了,你又要吃苦头了。”
道前心里不忿,自己生了半天气,忽然道:“紫羽姐姐,你不要再跟这个妖怪在一
起了,不如和我私奔吧!”
紫羽失笑道:“你说什么?”
道前道:“和我私奔。”
紫羽笑道:“你这个孩子,懂不懂私奔是什么意思啊?”
道前叫道:“我当然懂了,你不要老是把我当小孩子,我什么都懂。私奔就是指一
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一起离家出走,我来以前还听见有人说山下黄家的女孩和男人私奔了
。你放心吧!你和我私奔,以后我会照顾你的。”
紫羽被他一翻话说得笑个不停,道前看着她笑,皱眉道:“你笑什么?”
紫羽笑道:“没什么,只是觉得你真地很好玩。”
道前见她笑得开心,自己便也笑了,他道:“我师兄们也都说我很好玩,可是我到
底哪里好玩啊?”
紫羽轻轻地捏了他的脸一下,“就是很好玩,要是我真地有你这样一个弟弟就好了
。”
道前有些沮丧地道:“只是弟弟吗?”
紫羽微笑道:“你还想是什么?”
道前眨了眨眼睛:“什么时候你不喜欢那个变态妖怪,就嫁给我当老婆吧!”
紫羽笑道:“道士也可以娶老婆吗?”
道前道:“当然可以了,虽然我的师兄们都没有成亲,但也有许多道友是成亲的,
如果我一定要娶你当老婆,师兄们也不能阻止我。”
紫羽笑道:“好啊!我考虑一下。”
道前认真地道:“不要考虑太久了啊,虽然你的生命是无穷无尽的,我可连一百年
都活不到,要是你一下子就考虑了几十年,等我成了老头才愿意嫁给我,那可就没什么
意思了。”
紫羽笑道:“人小鬼大,我才懒得理你呢!”
她走出草庐,见破邪坐在炼剑庐前,也不知在想什么心思。
她看了看炉中铁母,已经全换成了铁母精英,但也许是炉火的温度不够高的原因,
铁母精英仍然是黑黝黝的,全无变红的迹象。
她便又忧愁起来,虽然找到铁母精英,但如果炭火不能将铁母精英软化,也同样无
法造出神剑。
道前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两人静悄悄地走开。
道前道:“紫羽姐姐,你是不是又在担心炉火的温度?”
紫羽点头,“你是否知道有什么东西可以使炉火的温度更高?”
道前道:“我是知道,可也不知道哪里可以找到。”
紫羽忙问:“是什么东西?”
道前道:“是一种黑色的泉水,我在一本古书上看到,有一种黑色的泉水,一遇到
火便会点燃,发出蓝色的火焰。”
“蓝色的火焰?”
道前道:“是啊,炉火纯青,就是指蓝色的火焰,一般的红色火焰是没有办法使铁
母菁英软化的。”
紫羽道:“可是到哪里去找这种黑色的泉水?”
道前摊开手:“我也不知道。不过既然欧治子在这山中炼成了宝剑,我猜测这山里
一定会有黑色泉水。”
紫羽道:“我几乎踏遍了整座山,从来没有见过这种黑色的泉水。”
道前道:“听说这种泉水很少流出地面,就算一个地方有黑色泉水,也要运气很好
才能看到它流出地面,我想这地下一定是有黑色泉水的,就是不知道在什么地方。”
两人发了会儿呆,紫羽道:“无论如何,我们还是到山上去找找看,如果一直不去
找,永远也找不到。”
道前道:“好吧!正好我也不想看到那个变态妖怪,和紫羽姐姐一起游山玩水,比
对着那个妖怪好得多了。”
两人掩口轻笑,向林中走去。
破邪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山林之中,他便不由叹了口气。自从那个臭道士来了以
后,紫羽就变得快乐了许多,她以前很少笑,现在只要是和那个臭道士在一起就会笑个
不停。
他皱眉盯着炉中的铁母,那个讨厌的臭小子到底有什么本事可以让人变得快乐起来?
他忍不住低声诅咒:“臭小子,炼成了神剑,一定用你祭剑。”
他也不知自己是什么情绪,就是觉得那个臭小子很是碍眼,尤其是他和紫羽有说有
笑的时候更加碍眼。这算是什么,难道他在嫉妒?
他一怔,连忙收敛心神,怎么会嫉妒?嫉妒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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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步声!
破邪望向山林,许多人的脚步声,至少有七八个人。
空气忽然变得更加森冷,树间的雪唏唏嗦嗦地落下,是剑气。
破邪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朗声道:“谁在树林里,出来吧!”
八名道士,手持长剑,一出树林便将破邪团团围住。又是臭道士。
为首的中年道士单掌行礼:“贫道稽首了。”
破邪淡淡地道:“有事吗?”
中年道士道:“请问阁下曾否见过一个十四五岁的小道士。”
是找道前的,他淡然道:“见过。”
众道士脸上都露出喜色:“他在哪里?”
破邪淡然一笑:“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他本不是如此别扭之人,但现在却一见道
士就从心底里生气。
一名年轻道士脸上露出怒色:“妖怪,我大师兄好言相问,你最好老老实实地说出
来,否则必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破邪仍然淡然一笑:“有许多人以前也说过类似的话,你知道他们的下场如何?”
年轻道士皱眉道:“他们的下场如何?”
破邪淡然道:“他们的下场通常就是死无葬身之地。”
几名年轻较轻的道士都现出不忿之色,一名道士道:“你可知道我们是何人,居然
如此大言不惭。”
破邪站起身:“我不管你们是什么人,这是我的地方,我现在最讨厌道士,你们最
好立刻滚,再罗索我就要不客气了。”
中年道士叹道:“阁下何必盛气凌人,我们本是为了寻找观中失踪的小道而来,并
不是有意寻事。若是阁下知道小道的下落,务请相告,若阁下不知道,贫道等这便告辞
了。”
破邪笑道:“我并非不知他的下落,我只怕说出来你会伤心。”
一名年轻道士一下子跳了起来:“什么,难道道前已经,已经,”他说了两遍已经
却说不下去,但下文必然是已经遇害了。
破邪笑道:“不错,他就是这样了。”
年轻道士怒道:“是不是你害了他。”
破邪笑道:“这里除了我以外,还有什么人?”
年轻道士怒道:“师兄,他害了道前,我要他陪命。”
众道本就很是疼爱道前,几个年轻道士一听破邪如此说,眼圈便都红了。道临虽然
觉得事有蹊跷,但几名年轻道士拔剑出鞘向着破邪刺去。
他知破邪必不会老老实实地说出道前的下落,心道将他制服以后,再行逼问也好。
沉声道:“先把他拿下,不要伤他性命。”
他虽然感觉到破邪与一般的妖怪不同,但抱朴八子一起出动,就算不能伤人,也必
可自保。谁知他心念才动,只听得一片“哎哟”之声,一众师弟手中的剑居然都已经被
那个妖怪空手夺了去。
他这才大吃一惊,这妖怪似乎比那日的女妖还要更加厉害。
他连忙喝道:“布阵!”
众道身形移动,按九字真言阵的方位布好。然而阵中少了道前,这阵却难以布成。
破邪笑道:“原来还有个阵式!那好,今年就陪你们玩玩。”
他在阵中转了个身,众道只觉得手中一紧,本来被夺走的剑居然又回到手中。众人
面面相觑,心道,这妖怪好快的身手。
破邪道:“剑还给你们,让我看看你们的阵有多厉害。”
九字真言阵本是按照先天八卦的方位布成,八个人分伺一个方位,而道临则处于中
枢之位,总伺阵势发动。
众道平日习练已久,但少了道前,这阵中便有了缺口。
此时也顾不得许多了,这妖怪的厉害,实是平生未遇,如果不用九字真言阵,八个
人加在一起也不是他的敌手。
众道叱道: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
虽然少了一个前,但阵也勉强布了起来。
乾位与坤位的道兵与道斗先行发动,两人一前一后,一齐向破邪刺出一剑。破邪伸
指一弹,将胸前道兵的剑弹开,又闪身躲开背后道斗的剑。此时艮位上道者的剑堪堪刺
到,而兑位上道皆与震位上道阵亦是两剑齐发。
破邪左袖轻卷,将道皆与道阵的剑荡回去,右手击出一拳,将道者的剑震歪。而道
列与道在的剑却后发先致,从右边攻了过来。
破邪皱起眉头,心道这阵果然厉害,虽然他不至于被众道所伤,却也被八把剑逼得
左支右绌,手忙脚乱。
他目光一转,忽见西方离位上却有一个空档,那大概就是道前的位置没有人补上。
他立刻向着道阵与道皆拍出一掌,他们两人位于离位的左右,因为离位少了一个人的原
因,便成了最弱的环节。
道临见他攻向道阵与道皆,连忙跃起,从空而降,一剑向着他顶心刺去,想要解开
道阵与道皆之急。
忽听破邪低叱了一声:“结界。”
他只觉得自己的剑似被什么东西阻住,再怎么用力也刺不下去。
破邪一掌击到道阵与道皆面前,化掌为抓,只轻轻一抓,便又将两人的剑夺了下来。
他身形如同闪电一般在众道中穿行,只听得又是一片“哎哟”之声,众道的手中再
次空空如也。
破邪夺得八剑,长啸一声,抓住八把剑用力一扭,那八把剑被他一扭之下,如同拧
麻花一样被扭做一处。
众道面色苍白,心道这是什么妖怪?实在是太厉害了。
破邪将手中扭做一团的剑用力抛了出去,那剑落入耶溪之中,余势不尽,一直没入
溪底,只留下剑柄尚留在外面。
他笑道:“阵是很厉害,但你们几个道士太差劲,如果换几个高明一点的人用这个
阵,我必然不是对手。”
道皆不服道:“阵中少了一人,若是道前也在这里,你必然无法破阵。”
忽听道前叫道:“师兄,你们都来了。”
众人回过头,见道前欢天喜地地跑了过来,紫羽远远地跟在他身后。
道在大喜道:“九师弟,你没事啊!刚才这个妖怪还说你已经遇害了呢!”
破邪淡然道:“我什么也没说,是你们自己乱猜。”
众道呆了呆,想到他刚才确实没有说过道前已经被他杀死之类的话,他只是说:不
错,就是这样了。
众道便理所当然地认为他已经将道前杀死了。
道临施了一礼道:“贫道们鲁莽了。”
道前瞪了破邪一眼,道:“大师兄,炼剑志就在他的手中。”
道临亦瞪了道前一眼道:“你自己一个人偷偷跑出来,沿途连记号也不留下,我和
你几个师兄找你找得好苦,现在还敢放肆。”
道前辩道,“我也是为了找炼剑志啊。”
道临“哼”了一声道:“等回到观中再好好跟你算帐。”
道前苦着脸道:“罚我什么都行,就是不要再罚我打扫卫生,我可不想天天扫地洗
碗。”
道临喝道:“还不住口。”
道前吓得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说。
道临向着破邪道:“不知阁下是否能够将炼剑志赐还?”
破邪翻了个白眼:“不行!”
道临道:“抱朴道院中的书都是先师祖走遍天下,辛苦收集所得。阁下已经观阅多
时,想必早以了然于胸,为何还不愿归还。”
破邪道:“神剑未炼成以前,我是不会把书还给你们的。”
道临皱眉道:“阁下何必强人所难。虽然阁下神通高强,但抱朴九子却也未必就真
地怕了阁下。”
道前唯恐天下不乱,叫道:“刚才我不在这里,师兄们布不成九字真言阵,现在我
们九人都齐了,你一定不是我们的对手。”
破邪笑道:“多你这个臭小子也是一样,你们若然不甘心,尽管再布出什么九字真
言阵来。”
道前道:“你把师兄们的剑都毁了,我们如何再与你相斗?”
他望向落入溪水之中的剑,忽然见到一样东西。他怔了怔,揉了揉眼睛,没有看错
,长剑落下的地方,溪水中正在泛起黑色的泉水。
他大喜,连忙奔到紫羽身边,拉着紫羽道:“紫羽姐姐,你看耶溪中有黑色的泉水
。”
两人也顾不得旁人,连忙跑到耶溪之中,将那几把剑拔了出来,下面果然冒出黑泉
。紫羽喜道:“原来欧治子所说的耶溪之水是指水下的黑泉,想不到这一次误打误撞,
居然会发现黑色泉水。”
道前忙道:“师兄快帮助把黑色泉水收集起来。”
那黑色泉水甚轻,一冒出地面就漂浮在水面之上,众人将所有能用的碗碟都用上,
收集了许多黑色泉水。
紫羽喜道:“有了黑色泉水就可以将铁母菁英软化了。”
道前拍手道:“对啊,我们快去试试。”
这九名道士也甚是有趣,刚才还剑拔弩张,一言不合便要大打出手,此时倒似乎都
忘记了,七手八脚,将黑色泉水倒入剑炉之中。
炉中果然冒出蓝色的火苗,铁母菁英也逐渐被烧得通红。
道前拉了拉道临的衣袖道:“大师兄,不如我们就等他把这把剑炼成再问他讨回炼
剑志吧!”
道临皱眉道:“你又想多事。”
道前道:“这把剑从铁母菁英到黑色泉水都是我和紫羽姐姐找到的,也算是我的心
血,我也很想看看这把剑炼出来以后到底是什么样子。”
其他几名道士平日在道观之中除了看书打坐之外,便无所事事,此时一听道前如此
说,连声赞同。
道临叹了口气:“好吧!这妖怪既然不愿将炼剑志还来,我们也只得等到他将剑炼
成了。”
九个人一拍即合,几名道士立刻便去砍了一些树木,在剑庐对面搭了一个简单的棚
子容身。
此地本是冷僻幽静之处,忽然之间多了八个道士,变得热闹异常。几名年轻道士更
是每日比武练剑,吵闹不休,忙得不亦乐乎。
破邪只觉头大如斗,却也无可奈何。
而更令他无法忍受的是,几名年轻道士居然立刻便和紫羽混得很熟,有事没事便会
逗紫羽说话。而紫羽也总是笑脸相迎,完全不知避忌。
他却全未察觉到,也许是因为和普通人相处得多了,他脸上的神情也变得比以往柔
和了一些。虽然他仍然沉默寡言,但当他的目光落在紫羽身上时,便会悄然地多了几分
柔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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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因这几个道士的到来,而变得快了起来。新剑已经炼了四十八天了,今晚子时便可
以出炉了。
剑果然远胜于以往的每一把剑,虽然剑还在炉中,但剑气已经直达天庭,印得月色
都更加明亮。
越接近剑成之日,每个人也都变得紧张异常,这把剑是否可以超越湛庐剑,成为天
下第一的神兵利器?
破邪的心中却还觉得这剑是不足的。
只有他见识过湛庐剑的厉害,那剑的可怕,不止在于它的锋利,它似乎是有灵魂的
。炉中之剑,虽然已近通灵,但仍然还差了一点点。
差的这一点点偏偏就是最关键的一点,如果这剑没有灵魂,再锋利也不过是凡铁。
难道真地要依欧治子书中所记,需用女子祭炉,才能造出有灵魂的宝剑?
他不由地将炼剑志拿出来,仔细观看。其实这一段他已经看过不下百次了,就算不
看,也能倒背如流。欧治子提到,因为湛庐宝剑一直不能出炉,百般无奈之下,他只好
将自己的亲生女儿投入剑炉之中。而此时,炉火一下子纯青,湛庐剑也便炼成了。
当剑出炉之时,乌云低垂,山精号哭,远远近近的野兽都前来顶礼膜拜。他也因炼
剑耗去过多的元气,剑出炉后不久,便吐血而死。
这把剑尚未出炉,炼剑人的女儿便已经因此而死,才出炉,炼剑人也死去了,剑上
依附着炼剑人的灵魂,自然与普通的剑不同。而且湛庐剑自出世后,所向披靡,杀戮过
重,剑上的冤魂越聚越多,剑也便越发凌厉。如果得到剑的人不能控制剑上的怨气,便
会被剑反噬,只有真正的强者才能驾驭这把剑。
想到这里,破邪的心情又变得很差,为什么他总是要输给流火?
如果这把剑仍然不能打败流火,他这一生只怕再也没有希望能够赢流火了。
自从璎珞死后,流火也将自己封闭起来,他为了能够再次战胜流火,不愿进入正常
的轮回,不惜将自己变成妖怪,以吞食其它妖怪的内丹来维持不老不死的身体。
现在流火终于苏醒,而璎珞也转世为无双,他却有些厌倦了。这样不老不死的生命
,却如此孤单寂寞,他没有一个朋友,没有一个亲人,每日孤独地穿行于山野之地。妖
怪们怕他,人们厌恶他,而八部众也已经零落怠尽。其实就算八部众还存在,他也一样
不敢面对他们,他现在已经是一个妖怪,不再是夜叉族的少主了。
如果这把剑,仍然不能战胜流火,他苦苦维持着的妖怪的生命,又还有什么存在的
意义吗?
也许,也许用女子来祭炉,这把剑就会有灵魂。
他用力摇了摇头,不可以做这样的事情,不可以用女子祭炉。但与此同时,心底一
个更强大的声音却在说:“用女子祭炉吧!你已经是妖怪了,不再是八部众的少主,不
必再遵守八部众的族规。只要用女子祭炉,就有机会战胜流火。去找个女子吧!那些普
通人的生命本就有限,许多人不过是碌碌无为地度过一生,他们对这个世界根本全无贡
献,只象一个蛀虫一样每日消耗着食粮而已。他们从不知自己存在的意义,也从未想过
要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这样的人类,就算是活到百年终老,和低贱的蝼蚁又有什么区
别?”
他蓦地站起身,向着山外走去。
练剑的道士好奇地看着他走远,道在道:“那个妖怪居然走出去了。”
道列道:“太奇怪了,我还以为他只会坐在剑炉之前呢!”
道前道:“你猜变态妖怪干什么去了?”
众道七嘴八舌地开始猜测,提出各种古怪的答案,有人道:“他一定不敢看剑出炉
,等剑出炉了以后再回来。”
有人道:“我猜他在这里坐得太久了,实在耐不住寂寞,到山下的市集去了。”
也有人道:“他定是怕自己炼的剑不够锋利,想要找山下的铁匠练一把更加锋利的
剑。”
这话一说出来,连说的人自己都笑了。道前道:“哪里会有铁匠能炼出那么锋利的
剑?”
他见紫羽忧心忡忡,便宽慰她道:“紫羽姐姐,你不用那么担心,那个变态妖怪不
见到这把剑炼成,是不会甘心的。”
紫羽轻叹:“我知道他不会甘心,所以我才更怕。”
道前道:“你怕什么?”
紫羽道:“我怕他会去找女人。”
道前呆了呆:“你是怕变态妖怪变心,找别的女人吗?”
紫羽拍了他的头一下:“别胡说,我是怕他找女人祭炉。”
道前皱眉道:“若是他真地找女人祭炉,我们一定会阻止他。”
紫羽轻叹:“在你们来以前,他已经炼了几十把剑了。现在对于他来说,这世上最
重要的就是这把剑,而且欧治子又提到只有用女子祭剑,炉火才会纯青,我真怕他会完
全依照欧治子的记载去做。”
道前问道:“若是他真地找女人来祭炉,你会怎么办?阻止他还是帮助他?”
紫羽默然,过了半晌才道:“我不会让他伤害人类的。”
道前笑道:“我真地从未见过象你这样好心的妖怪,其实你到底是什么妖怪啊?是
狐妖还是狸妖?不对,你长得那么漂亮一定是花妖。我猜得对不对?”
紫羽笑道:“都不对。”
道前道:“那你到底是什么妖怪?”
紫羽眨眨眼睛,“其实我是一个鸟妖。”
道前拍了拍头,“对啊,我怎么没有想到,你名字叫紫羽,紫色的羽毛,当然是一
只紫色的鸟妖了。”
他得寸进尺,“你现出原形让我看看好不好?”
紫羽呆了呆,笑骂道:“怎么还有让妖怪现原形的?”
道前道:“就让我看一下,就一下。”
紫羽道:“不行,一下也不行。”
道前不依,拉着紫羽的袖子,定要叫她现出原形。两人嘻嘻哈哈地笑闹了一会儿,
忽听众道都安静了下来。
两人回过头,见破邪真地扛着一个女人走了回来。
道前悄声道:“让你猜中了,这个变态妖怪真地去找女人了。”
众道此时均已猜到他要用女子祭炉,一起挡在炉前。道临道:“阁下真地相信以女
子祭炉便可以铸出无上的神剑?”
破邪将女子扔在地上,冷冷地道:“我不知道,但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也要试一试
。”
道临皱眉道:“但这把剑已经不是凡品,阁下到底想要炼出什么样的剑。”
破邪道:“是超过湛庐剑的宝剑,能够将湛庐剑斩断。”他以手指向炉中之剑,“
这剑确实很不一般,可是你们有没有感觉到剑上有灵?”
众道互望了一眼,一起摇了摇头。
破邪道:“为什么剑上会没有灵魂?我见过湛庐剑,知道那是多么可怕的一把剑,
如果这剑没有灵魂,是根本不可能胜过湛庐剑的。”
道临道:“你难道为了一把剑,就要杀伤人命吗?”
“人命?”破邪冷笑道:“这些人根本卑贱如猪,就算让他们活在世上也是多一个
不多,少一个不少,她若是能为我的神剑而死,她的生命至少还有一点意义。”
那地上的女子早已经吓得脸色苍白,也不知破邪用了什么神通,她虽然吓得瑟瑟发
抖,却一动也不能动。
道临皱眉道:“任何人的生命都是有意义的,只不过你未必知道他们的意义所在。
这名女子也有她的亲人朋友,如果她便这样无端身亡,她的亲人朋友都会觉得悲伤。你
只为了一把剑,便要将这名女子投入火炉之中活活烧死,你不觉得太残忍了吗?”
破邪冷笑道:“我不管你说什么,到了今夜子时,我就要用她来祭剑。你们到时可
以试着用你们的九字真言阵,看看是不是能够阻止我。”
众道一起摇头,道临道:“若是阁下一意孤行,抱朴九子就算拼了性命不要,也要
保全这名女子。”
破邪微微冷笑,盘膝坐下,闭目运功,只等子时到来。
众道在他身边坐成一个圆圈,将他围在中间,他一旦有所行动,立刻便要以九字真
言阵将他困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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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过得很慢,尤其是当人们正在等待一个时间的到来。
然而无论多慢,也总有一个尽头。
月正中天,破邪慢慢地睁开眼睛,是子时了。
他蓦得站起身,剑在炉中震动,是剑要出炉的时候了。
众道也一起站起身,道临道:“阁下当真要以这个女子祭炉吗?”
破邪淡然道:“我说出的话,一向言出必行。”
道临道:“既然如此,就请恕在下等无礼了。”
众道的剑虽然都已经被破邪毁去,但破邪炼成的断剑很多,众道均手持断剑,布起
剑阵。
忽听紫羽道:“等一下。”
众人一起回过头,见紫羽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剑炉之旁。
破邪皱眉道:“你干什么?”
紫羽淡然一笑:“我再问你一遍,你一定要用女人祭炉吗?”
破邪道:“再问多少遍都是一样。”
紫羽淡淡地道:“那就用我祭炉吧!”
破邪一怔:“你说什么?”
紫羽道:“你忘记八部众的族规了吗?我们不可以伤害人类。既然这把剑对你那么
重要,我也不能阻止你用女人祭炉,那就用我来祭炉吧!”
她转过身,一步一步走到炉边。
破邪大惊,叫道:“不要跳。”
他身形一晃,如穿花蝴蝶一般从众道的剑中穿过,连他自己都没想到居然会跑得那
么快,只一眨眼的功夫便到了紫羽身边。他一把抓住她道:“你要干什么?”
紫羽用力推开他:“用我祭炉不是比那个女人更强吗?我身上有灵力,用我的命炼
出来的剑,一定会更加锋利。”
破邪拉住她的手道:“不行。”
紫羽淡然一笑:“为什么不行?”
破邪道:“我不许你离开我。”
紫羽一怔,疑惑地看着破邪,“你说什么?”
破邪咬了咬牙,艰难地道:“我说,我要你留在我身边。”虽然只是一句很普通的
话,但他说出来的时候,还是觉得心慌意乱,手心冒汗,似乎连脸都红了。
他咽了口口水,忍不住加了一句:“你是我的女人,本来就应该留在我身边。”
紫羽望着他不语,两人面面相觑。破邪只觉得众道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他的身上,
他心里尴尬异常,有些微怒道:“我说要你留在我身边,你就得留在我身边,我不许你
死,你就不许死。”
紫羽侧过头,不敢看他,低声道:“那你要我留多久?”
破邪迟疑着道:“到我厌倦你为止,也许,也许,”他叹了口气,无奈地道:“也
许是一辈子吧!”
紫羽呆了呆,这算什么话,到厌倦我为止,还好后面还跟了一句一辈子。
她心里又悲又喜,泪水便忍不住涌了出来。
破邪见她又流泪了,便有些忐忑不安起来,粗声道:“哭什么?难道你还想着流火
吗?”
紫羽怒道:“你又在说让人讨厌的话。”
破邪见她生气,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起来,原来还是那么介意流火,便闷闷地道:
“以后不提流火就是了。”
他迟疑地看着紫羽,见紫羽仍然在低头流泪,他不由地向着旁边的道士们望了一眼
,见道前做了一个拥抱的手势。他怔了怔,转过头不去理他。但自己想了一下,还是忍
不住轻轻抱住紫羽。
他这一抱,紫羽的泪水就更多了。簌簌而下的泪水都落入剑炉之中,有几滴落在炉
中的剑上。那剑忽地一震,从炉中一跃而出。
众人都吃了一惊,一起后退。
剑飞到半空,落入溪水之中,“嗤”地一声轻响,激起一股水烟。剑插在溪底,剑
柄尚不断摇动。
道前喜道:“剑出炉了。”
剑上的温度逐渐冷却,只见那剑通体雪亮,然而在剑身之上却有几滴泪痕。破邪拔
剑在手,仰天长啸。众鸟惊飞,野兽走避。
他一剑向着试剑石劈去,只听得“轰”地一声巨响,石从中间被劈做两半。
道前喜道:“好剑,果然是一把神剑。”
紫羽低声道:“还好最终也没有用活人祭炉。”
破邪微微一笑:“我终于明白,未必一定要用活人祭炉,这剑上有你的泪水,对于
我来说,也许就是最好的祭炉方式。”
紫羽抬起头,正好迎上破邪一双漆黑的眼睛,两人相视一笑。紫羽道:“给这剑起
个什么名字?”
破邪道:“就叫泪痕吧!”
泪痕!
道前撅着嘴,满脸不忿地看着破邪与紫羽。道临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头:“怎么了
?在吃醋?”
道前“哼”了一声,低声咒骂:“臭妖怪,还是把紫羽姐姐骗走了。”他对着破邪
大声道:“破邪,我把紫羽姐姐交给你了,你可不要再让她流泪。”
破邪呆了呆,骂道:“臭小子,你又在胡说什么。”
道前对紫羽道:“要是破邪欺负你,你就来找我。无论何时,我的怀抱都向你张开
着。”
破邪怒道:“臭小子,你还说。”
道前做了个鬼脸,转身便跑。
紫羽掩口轻笑。她抬起头,月光如雪,明晃晃地照着大地,春天就要到了。一百年
的寂寞等待之后,她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宿命。她不由想到流火和无双,你们的宿命又将
会怎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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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卷 蚣蝮 苏醒的元神
当生命结束的时候,我最不愿意忘记的就是你,哪怕灵魂已经苍白,变成轮回之中的轻
烟一缕,你却仍然在我心底最深的地方。
告诉我,你的答案是什么?当你可以选择的时候,你会选择无双还是璎珞?
一个人,若是他的生命中,全无选择的余地,他也许会少了许多烦恼。如同妇人之
与珠钗脂粉,若这店中只有一只珠钗,一盒脂粉,就算再不和心意,她也只能买那一个
。又或是绸缎庄中,只有一匹丝绸,就算颜色质地再不讨喜,她亦只能买那一匹。
男人若是只有一个女子,他便不需选择,他只得去爱那个女子,因为除此之外,再
也没有选择的余地。
没有选择便不必去思想,也不必痛苦不甘,不论欢喜与否,都只好接受。
人的痛苦,并非是身边的选择太少,反而是因为多了选择,让人无法取舍。如果选
了一样,就会失去了另一样,虽然说心中有一个权衡,知道哪一样对自己来说更加重要
。但失去的却未必就真不重要,反而因为必然会失去,使人更加难以割舍。
于是有人便不选。一直拖下去,自己不想选,索性让别人来选自己。
但有时,再不想选,也要选出一个答案。
无双转过身,背对着流火,她不敢看流火的脸,也同样不敢让流火看她的脸。
“对于你来说,璎珞和我,谁更重要一些?”她终于还是问出这句话。
面前是失去生机苍白色的璎珞,她想,璎珞也一样想听到这个问题的答案吧?
不知为何,虽然璎珞已经死去,她却有一种感觉,璎珞能够听到他们,看到他们,
她仍然潜伏在这个石室之中,冷眼旁观,默默地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等待是如此艰难而漫长,每个人都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其实也并不是真地等
待了许多时间,不过是半盏茶的功夫而已,却已经觉得那是一生一世。
“璎……珞……”
流火的声音在寂静的石室之中,如同是一声晴天霹雳,其实他的声音也不大,甚至
比平时还要更低一些。
到底还是璎珞!
其实她早已经猜到会是这样,在玉蟾的广寒别院,流火被他心通所迷,他一样是选
择了璎珞。
要流泪吗?心里酸酸的不是滋味,但,她不会轻易流泪。泪水迫不及待地想要冲出
眼眶,她却狠狠地瞪大着双眸,泪噙在眼中,却绝不愿让它流出来。
那么,她的生命真地没有意义的吗?只是璎珞的简单延续。
她伸出手,手微微地颤抖,摩合罗近在咫尺,只要把手放上去,她的生命就会消失
,璎珞的生命便会重现。
这是大家都在盼望的事情吧?
也许可以任性一点点,任性地选择不这样做。流火和玳瑁都不是穷凶极恶的人,如
果她不愿意,难道真地杀死她吗?
可是,如果选择了任性,其他的人就会很伤心吧!那些盼望璎珞回来的人们,他们
并不真地需要无双,在他们的眼中,无双不过是璎珞的影子。
她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手与摩合罗之间的距离不足一寸。
一只白晰纤长的手伸了过来,轻轻握住她的手。这只手,她并不陌生,虽然柔弱如
同妇人,却又可怕如同恶魔。这样的手,长在男人的身上,难免显得有些突兀。
她疑惑地转过头,流火的脸就在她的身侧。她看见他落寞的眼神,“璎珞很重要,
可是我不会为了使她复活而让你去死。”
虽然刚刚还能忍住泪水,此时泪水却终于还是夺眶而出,“你难道要放弃璎珞吗?”
“璎珞已经死去了,一百年前,她就已经死去了。就算能够让她再次复活,那也是
一个虚假的生命。而你却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如果我为了使她复活而杀死了你,就算她
真地复活,也一样不会接受。”
他的目光痴痴地望着璎珞:“她是一个很慈悲的人,她只会用自己的命来救人,绝
不会让人为了她而丧命。”
无双却愈发失落,她可以活命的原因,居然是为了不让璎珞内疚,说来说去,到底
还是为了璎珞。她忽觉得胸口一阵剧痛,眼前便有些模糊,是身体里的毒吗?
她几乎已经忘记了自己仍然有毒在身,此时却因为心情激荡,毒又一次复发。
她定了定神,玉蟾说过,只要她愿意,她就可以克制住毒性,虽然这不是长久之计
,但她却可以尽量地延长自己的生命。可是,将来总有一日,毒仍然是要发作的。有香
气的半神根本就不知在何处,大蟒的毒液也不知该如何解除,既然一定是要死的,何不
成全了他们,用自己的命来换璎珞的命呢?
一念至此,她伸出另一只没有被流火握着的手,固执地伸向摩合罗。
然而她却觉得身子一轻,她居然被流火拦腰抱了起来,远远地离开摩合罗。
她用力想要拉开流火环在她腰间的手,“还是让璎珞复活吧!我的毒根本就解不开
,我也不知还能活多久……”
流火却打断了她的话:“我答应过你一定会找到解药,我不会让你死,你不相信我
了吗?”
无双一呆,只要相信,就会有奇迹。她迟疑着道:“可是你真地忍心放弃璎珞吗?”
“不是我放弃了她,”流火慢慢地说,似乎在想用什么样的措辞更加合适,“是她
放弃了我。”
“我们走吧!去找有香气的半神。”他扫去脸上的阴云。
“摩合罗呢?你不想要了?”
“世上并非只有一个摩合罗,那迦族所拥有的是女性摩合罗,还有一个男性摩合罗
,也许我们可以找到男性摩合罗。而且,”流火深深地看了璎珞一眼,似乎想将她印入
心底,“如果没有了摩合罗,璎珞就会消失。”
他拉着无双,向石室外走去。
“站住!”玳瑁气急败坏地叫道:“她不能走,她必须死!”
流火冷笑:“你能阻止我吗?”
玳瑁道:“你不是说爱宗主吗?为什么你要选择她?难道你对宗主的爱根本就是假
的,那么容易便移情别恋了。”
流火道:“我对璎珞的爱从来没有改变过,可是你身为那迦族的族人,难道已经忘
记八部众的族规了吗?你居然想尽办法要杀死一个人类,若是璎珞知道了,她是不会原
谅你的。”
玳瑁呆了呆,璎珞不会原谅我吗?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让璎珞姐姐复活而已。
一百年来,寂寞地住在海底,那迦族的人越来越少,到现在便只剩下她们三个女人
而已,她已不知那迦族的希望在哪里,似乎只有璎珞复活,才能鼓起她重振那迦族的勇
气。
她道:“无论如何,我都要让宗主复活。”
她出手如风,忽然向着无双抓去。流火早就在暗暗提防,此时见她想要硬抢无双,
蓦得抽出湛庐剑,削向她的手腕。他因灵力时有时无,发了一击便可能灵力全无,因此
不敢妄用灵力。
剑还未到,剑气已经先一步到达。这把剑不是普通的剑,连玳瑁也不敢硬接,连忙
后退了一步,躲开湛庐剑。
她双眉微竖,心道,这个妖怪的灵力时有时无,刚刚已经让精卫鸟设法消耗他的灵
力,他既然要用剑与我对敌,想必灵力已失。一百年前,这个该死的妖怪几乎杀光了离
情岛上所有的人,如此似海深仇,又怎么可以不报。
她索性想到,不如将这妖怪先杀死,璎珞姐姐复活后,也无需再面对这个讨厌的妖
怪。她立刻双手结印,低声念诵:唵、嘛、呢、叭、哞、吽。指间的灵力行云流水般地
向着流火倾泄而去,她知道流火是个劲敌,又恨他杀了许多那迦族人,这一击用尽了全
身的灵力。
流火等得便是这个机会,如果玳瑁不用尽全力,他也不敢使用自己的灵力,他必须
在一击之间便击败玳瑁,否则他可能就没有办法保护无双。
他横剑在胸前,剑上隐隐现出黑金般的光芒,也许是因为他身为妖怪的一部分受伤
更多的原因,最近的一段时间,他身上的夜叉族灵力更多地体现出来,这并非是他喜欢
看到的情形。但此时也顾不得许多,只要能够击败玳瑁,无论力量是属于哪个部族,他
都只有使用。
那迦族的灵力是于水的,而夜叉族的灵力则是是风的。风起云涌,水经常会因风的
怒火而掀起万丈波涛,水也会因为风的宁静而变得柔情万种。当风与水相对抗时,辄会
风云色变,天地低回。
只是,玳瑁却并非是璎珞。
流火的剑在玳瑁的灵力近在咫尺时,终于挥了出去。黑金般的光芒与银光冲撞在一
起,黑色的辉光明显要强大了许多。银光被黑光逼了回去,反而袭向玳瑁。
玳瑁踉踉跄跄地后退了几步,嘴色渗出一丝鲜血。这个可恶的妖怪,居然一直隐藏
着自己的灵力。她怒气冲冲地盯着流火,若是目光可以杀人,流火一定已经死了若干次
了。
流火微微一笑,淡然道:“可惜你不是璎珞。”
他拉起无双,向着石室外行去,玳瑁已经无法再阻止他,他一步一步走远,只觉得
自己的心正在慢慢地沉下去。璎珞,永别了。
两人走到海边,系在岸边的小舟被海浪冲得来来回回地摇荡。
无双低声道:“如果你后悔,现在还来得及。”
流火淡淡地道:“后悔什么?”
无双道:“后悔没有选择璎珞。”
流火长长地吁了口气:“也许会后悔吧!所以趁我后悔以前,先离开这里。”
无双侧过头,见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她道:“那要是你后悔了,又把我抓回来怎
么办?”
流火故做恍然大悟状:“你说得没错,若是我后悔了,随时可以把你抓回来。我怎
么会没有想到?”
无双呆了呆,连忙跳上小舟,“说过的话可不许后悔,你们男人不是讲究言出必行
的吗?怎么可以后悔?”
流火道:“我可不是普通的男人,我是个妖怪,妖怪是不管人类的那套道理的。”
无双道:“我不管,反正说过的话就是不许后悔。”
流火笑道:“你刚才还视死如归,现在怎么又怕成这样?”
无双道:“死里逃生,当然更珍惜生命了。我和你不一样,我只能活一百岁,说不
定还活不到。你却可以没完没了地活下去,你怎么会在乎生死呢?”
流火淡淡地道:“你以为没完没了地活下去是一种幸福吗?生命就是应该生老病死
,长生不死的人通常是世间上最寂寞的。”
无双嗤之以鼻,“别说得你好象活了好久一样,其实你有一百年的时间都在睡觉,
说起来你真正活着的时间,也不过就是二十年罢了。”
一切又恢复成了老样子,无双仍然不停地抬杠,流火被她说得无言以对。但流火却
有一丝心安的感觉,这些日子,他似已经习惯了无双的抬杠,时而也会与她争持两句,
若是真地改变了,反而会觉得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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玳瑁一动不动地坐在璎珞面前,那个妖怪伤她并不重,然而可恨的是,他却毁灭了她所
有的希望。那迦族就要这样覆灭了吗?
一百年来,她努力使自己更象璎珞,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会先想一想璎珞会怎样做
。哪怕是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甚至是每个神态,都学习着璎珞。不仅她自己如此,那
迦族的后辈亦被她从小教育成这个样子。
对于那迦族的每一个人来讲,璎珞是一个可望不可及的梦。曾几何时,她以为这个
梦就要实现了,但最终还是被那个可恨的妖怪破坏了。
她咬牙切齿地想,那个该死的妖怪,为什么他竟然没有死?璎珞明明用摩合罗击中
了他,可是他居然还活着。
琼莲悄悄地走入石室,她垂着头,轻轻唤了一声:“婆婆!”
玳瑁没有回头,冷冷地问:“有什么事?”
琼莲低声道:“他就要死了。”
“他”指的是张羽,不必说,大家也心里有数。
“死便死吧!不过是一个不相干的人。”玳瑁漠不关心地回答。
琼莲有些惊愕,“可是婆婆答应过我,只要我把无双带进这个石室,就会治好张羽
。”
玳瑁冷笑:“可是你也很听她的话,去把流火找了来。”
琼莲低声道:“对不起。但是婆婆一直教育我们要珍贵人命,为什么婆婆自己也做
不到呢?”
玳瑁淡然道:“你这是在责怪我吗?”
琼莲道:“我不敢,可是这件事情与张羽无关,婆婆一向慈悲为怀,就请救救张羽
吧!”
玳瑁道:“你还敢求我?我只不过离岛一段时间,你就私自出外,还和人类的男子
有了私情。我尚未责罚于你,你居然还敢来求我。”
琼莲道:“无论婆婆如何责罚我,我都不敢有怨言。但是请婆婆务必要救一救张羽
,让我送他离开这里。我一定会回来任由婆婆处罚。”
玳瑁冷冰冰地道:“若是我不愿救他呢?”
琼莲跪倒在地,“婆婆,只要你愿意救他,我发誓我这一生都不再离岛,而且会好
好用功,再也不会心猿意马,一切都会听从婆婆差遣。”
玳瑁道:“你本来就该如此,根本就不应该和我讲什么条件。”
琼莲皱起了眉头,她的本性是一个热情似火的女子,虽然从小就被玳瑁训练得不苟
言笑,含蓄内敛,但人的本性就算再隐藏起来,却也不能被抹杀。她冲口道:“我已经
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婆婆为什么总是要勉强我惟命是从呢?若是婆婆要的是一个只
会听话不必思想的傀儡,婆婆大可以用灵力造出一个。”
玳瑁怒道:“你居然敢忤逆我?”
琼莲知道玳瑁必不会救张羽,索性豁出去了,“婆婆总是说不同种族的人相恋会遭
到天谴,可是那迦族只剩下三个女人了。念珠儿的父亲本是族中最后一个男子,您曾经
如此盼望他与念珠儿的母亲能够替那迦族生下一个男孩,但是他们生下的仍然是个女孩
。而且念珠儿才出生不久,连她的父亲也染病身亡。婆婆是想要使那迦族就此灭亡吗?”
玳瑁怒道:“就算是那迦族就此灭亡,我也绝不能容许你和人类的男子相恋。”
琼莲蓦然站起身:“虽然张羽要死了,可是谁也不能阻止我与他之间的爱情。我不
想就这样寂寞地生活在岛上,象婆婆一样孤独终老。我不管什么天谴不天谴,我只知道
谁也不能分开我们。”
她转身向着门外走去,玳瑁道:“你去哪里?”
琼莲道:“我这就带张羽离开这里,以后都不再回来了。”
玳瑁怒道:“若是你走了,以后就不要再回来了。”
琼莲道:“我根本就不想回来,这个死气沉沉的地方,即没有爱也没有泪。您每天
总是对着一个已经死了一百年的人幻想着不可能发生的事情,璎珞已经死了,死亡就是
生命的结束,就要放开她,重新寻找生命的意义。可是您不是,您总是沉浸在对于过去
的回忆中,永远都无法面对现实。我没有见过百年前的无欲城,我不知道无欲城曾经如
何繁华,但我知道那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只知道回忆的人,是世间最可怜的人。您为
什么不替念珠儿想一想呢?等到您也死去的时候,只剩下念珠儿一个人孤孤单单地生活
在这个岛上,那样活着,根本就比死更加可怕得多。”
琼莲头也不回地离开石室。玳瑁呆呆地看着璎珞,喃喃自语道:“难道我真地错了
吗?”
她唤了一声:“念珠儿!”
念珠儿静悄悄地从角落的阴影中走了出来,她低着头,怯怯地说:“婆婆,琼莲姐
姐为什么要走呢?”
玳瑁轻叹:“因为她长大了。”
念珠儿却仍然不能明白:“长大了就要走吗?”
玳瑁道:“鸟儿长大了,就要往外飞,人长大了,就会羡慕世界的广阔。”
念珠儿似懂非懂地道:“念珠儿答应婆婆,就算念珠儿长大了,也不会离开婆婆的
。”
玳瑁心里一酸,心道,等你长大的时候,婆婆早已经入土为安了。
她摸出一瓶丹药,交给念珠儿,“去给你琼莲姐姐吧!这药可以救那个姓张的书生
。”
念珠儿忙接过来,欢天喜地地向着石室外奔去。
待所有的人都走后,玳瑁才终于可以面对自己软弱的一面,她已经一百零七岁了,
命也不长了,等到她也死了以后,念珠儿岂不是真地很可怜?也许,也许是该解除这个
禁令了。但是,连璎珞姐姐都无法逃避的悲惨命运,琼莲又怎么能够逃脱?
她终究还是无法明白,对于相爱的人来说,生死已经不再是最重要的事情。
她觉得自己几乎无法支撑,悲伤的感觉如潮而至,便如同一百年前,璎珞刚刚死去
的那个瞬间。
她已经一百年未曾流过眼泪,此时却忍不住老泪纵横。
石壁上的烛火微微晃动了一下,若是在平时,她一定早已经注意到了。但此时却正
是她最脆弱的时候,她居然全无所觉,仍然沉浸在悲哀之中。
一个人影,悄无声息地走入石室。
他是一个很奇怪的人。他穿着一袭淡蓝色的衣袍,腰带上镶嵌着极名贵的美玉。他
的脸看起来似乎很英俊,但却又似乎隐藏在一层轻烟之后,让人无法看清他的容貌如何
。然而定睛去看时,这层轻烟却并不存在。
第一眼看他时,他似乎只有二十几岁的年纪,但再看上一眼,却又觉得他已经三十
多岁了,多看两眼后,他仿佛又成了四十出头的中年人。
他所经过的地方,就会留下淡淡的香气。这香气亦是若有若无的,若是刻意去闻,
反而什么也闻不到。
他一直走到玳瑁的身边,玳瑁才猛然惊觉,警惕地站起身。她疑惑地打量着这个男
人,现出惊愕万分的神情:“乾闼婆的主人?你是……”
蓝衣人微微一笑,“我叫寻香。”
玳瑁心道,历代乾闼婆的主人都身染奇疾,深居简出,神秘莫测,可以说是消失于
世间许久。如今为何乾闼婆宗主会忽然出现在无欲城?“不知宗主远来,有失迎迓。”
寻香叹道:“八部众名称实亡,还称什么宗主?我族之人避世已久,又身染顽症,
零落殆尽是难免的,想不到连那迦族也会凋零至此。”
玳瑁道:“提婆族自百年前的内乱之后,就不知去向。夜叉宗主难以堪破情关,居
然自愿堕落成妖怪,迦楼罗公主也不慎入了魔道。这两个种族虽然还有族人生活在故地
,但也是一蹶不振。阿修罗族百年前便与魔界众生同归于尽,紧那罗更是消失已久。算
起来,八部众真地已经不存在了。”
寻香淡然道:“也许这就是八部众的命运吧!”
玳瑁道:“宗主为何要这样说?八部众本是创世之神的分身,为了守护这个世界而
存在。难道命运就是让我们全部灭亡吗?”
寻香淡然道:“世界是向着前面发展,这个世界不需要的东西,就会逐渐被陶汰。
现在的世界是人类的世界,他们不需要八部众。他们要的是随心所欲的支配,王候将相
,争权夺利,以一种八部众不能明白的秩序生活。对于他们来说,八部众根本就是多余
的。”
玳瑁疑惑地道:“可是我们也曾为人类做过许多事情。”
寻香淡然笑道:“你以为人们会记得这些事情吗?忘记是一种本领,高深莫测,人
类十分擅长。有了忘记这种本领,人们便可以忘恩负义,将别人施与自己的,忘记得干
干净净。偏又能将别人对不起自己的,记得清清楚楚。为了自己的利益,人们可以同类
相残,损人利己,不择手段。所谓的伦常道德是由人们制定的,但当他们残杀同类的时
候,最没有伦常道德的偏偏又是他们自己。”
玳瑁道:“若是这样,我们又何必保护这些人类?”
寻香微微一笑:“因为现在世界的秩序是由佛陀制定的,佛陀亦是一个人类。”
玳瑁呆了呆,“你难道在置疑佛陀所定下的秩序?”
寻香淡然道:“我并没有置疑什么,我只是说出一个客观的事实。”
玳瑁虽然觉得寻香所言有理,但她自出生起便受到八部众的职责就是保护人类的教
育,连产生不满的情绪都是不应该的。她道:“不知宗主远来,所为何事?”
寻香伸手指着璎珞:“我为了她而来。”
乾闼婆族一向与八部众人甚少交往,不似夜叉、那迦、阿修罗等族如此亲密,他忽
然说是为了璎珞而来,玳瑁不由暗暗戒备。“宗主难道是为了摩合罗?”
寻香淡淡地道:“你怕我抢摩合罗?”
玳瑁忙道:“八部众同气连枝,以前便有共议,男性摩合罗由提婆族保管,女性摩
合罗由那迦族保管,宗主当然不会违背协议。”
寻香道:“你不用怕,我来这里不是为了摩合罗,而是为了璎珞。”
玳瑁便更加不明白:“璎珞宗主死去已久,身体得已保全,都是因为摩合罗的原因
。”
寻香脸上现出一丝神秘的微笑:“你可想让璎珞复活?”
玳瑁一震,不由地后退了一步,张口结舌地看着寻香。
寻香笑道:“不问可知,你想令她复活。”
玳瑁道:“不错,我是想令宗主复活,可是这已经是不可能实现的事情了。”
寻香仰天长笑了一声:“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是不可能实现的。璎珞的身体和元神都
完好无损,只不过缺了灵魂而已。”
玳瑁道:“正是缺少了灵魂,可惜灵魂已经转世。”
寻香淡然道:“有的时候,没有灵魂也一样可以复活。”
玳瑁连忙跪倒在地,“请宗主务必施以援手,只要璎珞姐姐可以复活,就算立刻要
了我的老命,我也心甘情愿。”
寻香道:“你先起来。”
玳瑁只觉得一股大力将自己托了起来,她也不见寻香有什么动作,她心里暗惊,这
个乾闼婆宗主比相象中还要厉害。
八部众当中提婆族被称为最接近于神的种族,夜叉族则被称为最强的半神,而阿修
罗族被称为战神,若是以魔王的状态出现,则无人可敌。乾闼婆族一向不以武力见称,
想不到这一族深测不露,灵力一点也不弱。
寻香道:“我听说你得了一样宝贝。”
玳瑁又是心惊又是敬佩,“宗主居然连这样的事情也知道。”她从衣袖之中取出一
只小小的水晶龙。
寻香道:“你可知这是什么?”
玳瑁道:“我只听说这叫蚣蝮,似乎隐藏着无穷的力量,但我却还不甚明白。”
寻香道:“这是上古之龙所生的九子之一,上古的黄帝在晚年的时候化龙飞去,他
成龙之后生下的九个儿子便是龙之九子。蚣蝮是其中的水龙,性喜水,经常潜伏于水衅
。除此之外,狻猊、囚牛、饕餮等也都是龙之九子之一。”
玳瑁道:“原来如此,怪不得这个小小的水晶龙有如此大的神力。只是这又与宗主
的复活有什么关系?”
寻香道:“那迦族本性属水,亦是龙族,而你刚巧得到了九龙之一的水龙,这也许
就是你的造化。”
玳瑁望向手中的蚣蝮,见蚣蝮之上水光隐隐流动。
寻香续道:“只要将蚣蝮放入璎珞的身体之内,以它代替灵魂,璎珞就可以再次复
活。”
玳瑁迟疑道:“可是没有灵魂的生命岂非是虚假的生命?”
寻香淡淡地道:“璎珞已经死了,就算你用她的灵魂使她复活,难道那不是虚假的
生命吗?”
不错,就算是杀死无双,用无双的灵魂使璎珞复活,一个已经死去百年的人,无论
如何都是虚假的生命。
玳瑁一时心乱如麻,违背三界六道的规律,制造虚假的生命,虽然佛陀不曾有过明
确的规定,但她却也觉得不安。生命本已经是无中生有,虚幻不实,现在却还要在无中
生有之中再次无中生有,这到底是对还是错呢?
若已经死去的人,都可以某种形式而再次复活,那么这个世界岂非一片大乱?
她心中交战不休,但使璎珞复活的念头如此强烈,百年来这都是她的梦想。今日一
日之内,梦想明明已经可以实现,却偏又无情的破灭,她本以为璎珞的复活已经无望。
想不到车回路转,忽然出现了一个乾闼婆族的宗主,居然使璎珞的复活又成为可能。
她虽然不知寻香所怀的目的如何,但只要能够使璎珞复活,一切都可以不予计较。
她想到这里,将手中的蚣蝮交给寻香:“那么就有劳宗主了。”
寻香接过蚣蝮,眼中闪过一丝异彩。真是愚蠢的女人,这么容易就会上当。
他结成手印,默诵咒语,水龙蚣蝮慢慢地从他的手中飞了起来。龙停在半空,张牙
舞爪,似乎有点无所适从。
他从衣袖之中拿出一面银镜,正是狻猊镜,他以狻猊镜照向蚣蝮。蚣蝮似乎被控制
住了,向着璎珞身前飞去。
璎珞周围本有一层看不见的水之结界,那龙到了璎珞身边,结界便被激发,显现出
银色的边缘。
蚣蝮却似乎溶化成了水,逐渐渗入结界之中。进入结界后,又恢复龙形,钻入璎珞
的胸口。
一时之间,银光大盛,整个石室都被银光照亮,这银光是如此之强,玳瑁几乎无法
睁开眼睛。
寻香手中的狻猊镜照向璎珞,镜中显出水晶龙盘旋在璎珞的胸口。他默诵咒语,蚣
蝮,醒来吧!蚣蝮,醒来吧!
水晶龙蓦然一震,在璎珞体内仰起了头。
璎珞的身体亦是一震,她一直紧闭的双眼正在慢慢地睁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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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神和灵魂到底有什么区别呢?
小舟已经划入大海之中。无双以手支颐,这个问题真地很想不通。她终于忍不住问
流火:“到底灵魂和元神有什么不同?为什么可以分开?”
流火道:“这么简单的事情,你也不懂吗?”
无双撅起嘴:“很简单吗?我觉得很难。”
流火笑笑,不再为难她,“灵魂就是一个生命的种子。世界上的有情众生都有一个
种子,生命在六道中轮回,无论是在哪一道,这个种子都是不变的。如同你今世为人,
下世可能是猪啊狗啊,但这个种子仍然是原来的那个。”
无双不满地道:“你才会变成猪啊狗啊的。”
流火笑道:“你那么坏,能够变成猪狗已经很不错了。”
无双“哼”了一声:“那么元神又是什么呢?”
流火道:“元神就是一个人自出生以后产生的记忆,这记忆是构成他一生的重要环
节。人死的时候,元神便散了,所以当他转世后,就不会有上一世的记忆。”
无双插嘴道:“也不是啊,有些人就可以记起上世的事情。”
流火道:“有些人,他太不愿意忘记过去的事情,就算是死了,元神也不愿意散去
,反而与灵魂纠缠一起,被带入了下一世。但其实这并不是一件好事,人死了,就应该
是一个新的开始,如果苦苦地执着于上一生的记忆,他的生命也许会变得很悲惨。”
无双沉吟着说:“如果是这样,转世了以后,应该就是另一个人,因为她不再有上
一世的记忆。其实对于一个人来讲,也许灵魂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一生的经
历和记忆。”
流火道:“也许你说得对,一个人是由灵魂、元神和身体共同构成的,如果有一样
东西不同了,应该就算是另一个人了。”
无双道:“所以璎珞是璎珞,我是我,其实你早就该知道我和她是不同的。”
流火也沉吟着道:“但也不能分得如此绝对,元神和灵魂是相辅相成的,就象是你
,不也经常会在睡梦中见到璎珞吗?”
无双道:“也许是因为她的元神并没有消散,还存在于世间的关系吧?”
她才说完这句话,忽然觉得心里一紧,一种奇异的感觉忽然涌上心头。是什么感觉
?从来未曾有过的感觉。
她的神色变得苍白如死,是毒发了吗?不对,并不是因为疼痛。心底的感觉是如此
强烈,强烈到她的额头上开始渗出了冷汗。
她一把抓住流火的手:“有事发生了!”
流火也发现她的脸色有异,而且她抓着他的手冷得象是冰块。他放下船桨,担心地
扶住她颤抖的身体,“是不是毒又发作了?”
无双惊慌地摇着头,“不是,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发生了。”她的身体颤抖得如此激
烈,脸上的神色张惶无助。流火不由担心,他从没有见过她现出这样的神情。
到底是什么事?为什么心里会如此紧张,似乎自己的生命正在悄然改变,到底发生
了什么事?
一个身影蓦然进入她的脑海,先是很淡,然后便越来越是强烈,强烈到她想视而不
见也不行。
“璎珞!”她脱口而出,“是璎珞!”
流火也神色大变,“璎珞怎么了?”
无双慌乱地摇着头,“我不知道,有什么事发生在璎珞的身上,我们快回去,快一
点。”
流火连忙拿起船桨,将船向着离情岛摇回去。便在此时,海上又起了剧变。
小船的四周忽然掀起了惊涛骇浪,这浪来得极突兀,完全没有预兆,说来便来了。
两人促不及防,几乎被掀出船去。
流火连忙默运灵力,将船稳住,只见天空之中现出精卫的身影。
流火皱眉道:“又是那只麻烦的鸟。”
精卫拍着翅膀飞了过来,鸟身上居然还坐着一个人。
无双被浪一摇又开始晕船,趴在船弦上吐个不停。那鸟飞了过来,便凌空向着流火
袭击。流火怒道:“你到底想要干什么?为什么总是与我为难?”
鸟背上的人笑道:“我就是喜欢与你为难,你又能奈我何?”
流火道:“我与你素不相识,你已经缠着我许久了。我现在有急事在身,没空跟你
玩。”
鸟背上人笑道:“你没空跟我玩,我却偏要和你玩。”他从鸟背上凌空飞了下来,
身在半空,向着流火击出一掌。
流火怒道:“嘲风,你再逼我,我可就不客气了。”
流火越怒,那个叫嘲风的人就越是高兴,笑道:“你知不知道,我流浪了那么久,
你是我遇到的最好玩的一个人。”
流火心道,我有什么好玩的?不过他也懒得再辩,将湛庐剑持在手中,剑锋一转,
向着嘲风的掌心便刺。
嘲风见流火一剑刺来,连忙缩回手掌,叫道:“你用兵器,不公平。”
流火道:“我没空理你。”
嘲风却道:“你越是没空理我,我就越是要缠着你。”他又是一掌向着流火头顶击
下来。
流火叹了口气,他真是不明白,嘲风为何就是盯着他不放。他剑锋微转,削向嘲风
的手腕。嘲风本也并非真地想与他对敌,见他剑削了过来,缩回手,脚尖在剑脊上踩了
一下,身子便又跃回到空中。
他居高临下,占尽地利,与流火斗了起来。但两人相斗却又如同游戏一般,打来打
去,连对方的衣襟都不曾沾到一下。
那精卫鸟在半空中看了一会儿,极是不耐烦,长鸣了一声,忽然仆冲下来,伸出铁
爪,抓住无双,向着天边飞去。
流火大惊,连忙一剑向着精卫鸟削去。嘲风却笑道:“你的对手是我,不要随便伤
害动物。”跃到流火面前接住这一剑。
这样阻隔了一下,精卫鸟已经带着无双飞远了。
无双被精卫鸟抓着,只觉得风生耳衅,似乎比紫羽飞得还要更快一些。她也不甚怕
,只是想到不知道璎珞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心里很是着急。
那鸟也没有飞得太远,带她到了海中一个小小的珊瑚岛上便落了下来,将无双放在
地上。长鸣了一声,两眼看着无双,眼中颇有得色。
无双叹了口气:“你会不会说话?”
精卫鸟摇了摇头,虽然不会说话,但却是能听懂话的。
无双道:“你不是妖怪吗?为什么不会说话?”
精卫鸟眨了眨眼睛,叫了几声,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无双道:“你带我去离情岛吧!我有急事。”
精卫鸟却仍然摇了摇头,又叫了几声。
无双叹道:“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啊?连很低等的妖怪都会说人话,象你这样高级的
鸟妖,居然不会说话?”
精卫鸟对于无双称它为“高级的鸟妖”似乎觉得很是得意,长鸣了几声,围着她转
了一圈。
无双道:“带我去离情岛,你知道在哪里的,那个很凶的老婆婆就住在那里。”
精卫鸟又摇了摇头。
无双想到它必然是被玳瑁婆婆打怕了,不敢再去离情岛。
她无奈,只得坐在一块大石上发呆。眼见这珊瑚小岛露在海面上的部分,只有几步
见方的距离,若是海水涨潮了,这小岛说不定便会沉入海底了。
她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你为什么要带我到这里来?我可不是璎珞,我会被淹
死的。”
忽见珊瑚岛下的海水哗了一声分开,一个人从海中跃了出来。无双后退了一步,定
睛看时,原来正是先前骑在鸟背上的嘲风。她心里暗道,流火真是没用,每次都让人把
我劫走。
嘲风身上的衣裳也不甚湿,一出了水面就聚睛会神地盯着无双看。精卫鸟则欢叫了
一声,用嘴去咬嘲风的衣襟。
嘲风拍了拍鸟头道:“你越来越知道我的心意了。”
精卫鸟得意洋洋地斜睨了无双一眼,连鸣了两声。
无双皱眉道:“你为什么把我抓到这里来?”
嘲风一步步走到无双的面前,忽然一把抓住无双的手道:“嫁给我吧!”
无双呆了呆,用力抽出自己的手,“我又不认识你,一见面就求我嫁给你,你不觉
得太唐突了吗?”
嘲风道:“我叫嘲风,从未娶过妻子,我知道你叫无双,虽然以前不认识,但现在
已经认识了。我太喜欢你了,你嫁给我好不好?”
无双道:“就算我知道你叫嘲风,也不能算是认识你。比如说你是哪里人士,家庭
如何,我都不知道,而且你又为何要娶我呢?”
嘲风拍了拍头,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我是哪里人士,我自己也不清楚。我只有
一个人,没有什么家庭。我一见到你,就觉得和你很亲近,好象很久以前就认识你一样
,再也不想离开你了。你若是不嫁给我,我就一直跟着你。”
无双苦笑道:“你连自己是哪里人士都不知道?你的父母家人呢?”
嘲风摇了摇头:“我没有父母家人,我就是一个人。”
无双道:“只要是个人就会有父母家人,连妖怪和半神也都是一样。你是否自小就
成了孤儿,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
嘲风道:“不是,我没有父母家人,也没有小时候,我一生出来就是现在这个样子
,只有一个人。”
无双道:“那是谁把你生出来的?”
嘲风道:“我不知道,没有人把我生出来,我自己出来的。”
无双心道,这个人怎么说话胡里胡涂,但看他神色清明又不象是个疯子。
嘲风道:“你嫁给我吧!我一个人四处流浪,好象都有一百年的时间了,从来没有
见到哪个人象你这样可爱。”
无双怔了怔,“你说你已经流浪了一百年了吗?”
嘲风道:“是啊,我刚刚出来的时候,是晋国的永嘉年间。”
永嘉果然是一百年前,难道又是一个妖怪?嘲风看起来不过是二十多岁的样子,而
且可以与流火相抗的,不可能只是普通的人类。
近一段时间,无双屡有奇遇,早便见怪不怪。她道:“先不要说这些了,快点带我
到离情岛去。”
嘲风居然很是听话,笑嘻嘻地道:“好啊!你叫我做什么都可以,但你一定要嫁给
我。”
无双道:“先到了再说。”
嘲风拍了拍鸟背,精卫虽然不愿意,但仍然蹲下身子。嘲风抱起无双,将她放在精
卫身上,自己则坐在无双身后。
两人近在咫尺,无双用手肋推了嘲风一把,道:“离我远点。”
嘲风笑道:“一会儿鸟一飞起来,我怕你会掉下去。”
果然精卫一飞上天空,劲风扑面而来,无双身子本轻,几乎被吹下鸟背,她只得任
由嘲风抱持着。此时她的身子被嘲风包在怀中,她心中忽然升起一丝怪异的感觉。
她想了一下,便明白自己的感觉何方,嘲风的胸口似乎是没有心跳的。
她以前也经常被流火抱在怀中,她的耳朵所在的位置正好便是流火的胸口,总是能
清晰地听到流火的心跳声。这使她很是心安,只觉得安静地聆听流火的心跳,是一件很
惬意的事情。
但这个嘲风的胸膛却安安静静,没有一丝声音。
她忍不住把耳朵贴在嘲风的胸口,还是听不到一丝声音。
嘲风也感觉到她靠得自己更近,得意洋洋地道:“你是不是爱上我了?”
无双从他的怀中抬起头,这人明明就是一个活人,为何会没有心跳。半神或者是妖
怪,都会有一颗跳动的心,心跳停止的人,岂非就是一个死人?
她道:“你是活人还是死人?”
嘲风一怔:“当然是活人,若是死人,怎么能说话能动。”
无双皱眉不语,一个活人,怎么会没有心跳?难道他的心脏不长在胸口?
鸟飞得很快,须臾便到了无欲城。
无双从鸟身上跳下来,向着城中奔去。越是靠近无欲城,她心里地不安便越甚。在
此之前,当她到达无欲城时,她很明显地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大概是璎珞的元神正在与
她产生共鸣。然而此时,她却再也感觉不到璎珞,不仅感觉不到璎珞,似乎整个岛已经
变成了空岛,一个人都没有了。
她一路跑回无欲城最深处的石室。石室的门大开着,她一见这种情形,就知道不妙
。玳瑁将璎珞奉为神明,是绝不会忘记关闭石室之门的。
她冲入石室,果然璎珞的尸体已经不见了。
她站在原地,一时心乱如麻。璎珞的身体周围有那迦族结界保护,想要将她的身体
移走,必须得先去除这个结界。而璎珞死后,这世上就没有人能够解开这个结界,除非
是有一个灵力极强的人,以超过璎珞的灵力将这个结界打破。是什么人拥有如此可怕的
灵力?
她跑出石室,将全岛搜查了一遍,果然所有的人都不见了。玳瑁不见了,琼莲不见
了,念珠儿也不见了。
她们都去了何处?
嘲风道:“你在找什么?这里一个人也没有。”
无双怒道:“都是因为你把我劫走,耽搁了时光,否则她们怎么会消失?”她也不
管嘲风比自己厉害得多,一脚踢在嘲风腿上,道:“若是璎珞有个三长两短,我一定把
你切成一块一块煮成一锅肉汤。”
嘲风被她踢了一脚,不仅不恼,反而笑嘻嘻地道:“你想吃我,我高兴还来不及,
我那么爱你,若是可以被你吃进肚里,就可以与你不分离了,这真是天大的幸事。”
无双怔了怔,骂道:“怎么有你这么贱的人,居然喜欢被人吃。”
嘲风笑道:“我不喜欢被别人吃,我只喜欢被你吃。”含情脉脉地看着无双。
无双只觉得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她连忙退了一步道:“别那么恶心地看着我。”
嘲风笑道:“你刚才说的那个璎珞不是早已经死了吗?看来你一定要吃掉我了,我
真地很想被你吃,快来吃吧!”
无双尖叫了一声,“别再说了。”心道这人长得象个人样,怎么会那么变态?
忽见海面上一只小船正在疾驶过来,船头上站着流火。无双连忙大叫:“流火,快
来救我,我在这里。”
嘲风亦看见流火,一把抱住无双,跳上精卫鸟背。精卫鸟立刻展翅飞了起来。
无双又气又怒道:“你又要干什么?”
嘲风道:“你老是和那个妖怪在一起,我会吃醋的。所以我不能让那个妖怪把你抢
走。”
精卫鸟从流火的头上飞过,无双叫道:“流火,快去找璎珞,璎珞不见了。”
流火一怔,脸上现出一丝迟疑的神色。
无双叫道:“不用管我,先去找璎珞。”
她也不知流火听见没有,那鸟越飞越高,很快便飞到了云彩的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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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卫鸟一路向着西方飞去,过不多久便见到地上一条大江。江甚雄伟,绵延千里,也不
知是从哪里来的。精卫鸟在江南的一处大驿之外落了下来,虽然是在城外,但到处可见
行人。众人一见有只大鸟落下来,吓得四散逃去。
无双向着城上张望,见城上写了两个大字:京口。她知这是东晋的重镇,著名的北
府军便驻扎在这里。
几十年前,后秦还未立国,前秦在长安定都,皇帝苻坚曾经带领北方各族联军有八
十七万人之多,发动南侵。在淝水遭遇由名将谢玄所带领的北府军,虽然北府军只有六
万人,却大败苻坚联军,使前秦受到重创。也便因此,姚苌才有机会代前秦而起,建立
了后秦王国。
无双问道:“你带我到这里来干什么?”
嘲风拍了拍精卫鸟,“我也不知道,精卫想飞到哪里就飞到哪里,反正我每天也无
事可做,四处漂泊,到哪里又有什么不同?”
无双叹道:“若是你那么空闲,就带我去找璎珞。”
嘲风笑道:“那可不行,第一我不想让你见到那个妖怪,第二我也不知道璎珞在哪
里,怎么带你去找。”
他吹了声口哨,精卫鸟展翅飞起,不知又飞到哪里去捣乱了。
两人信步进了京口,此地已经是江南繁华之地,来往人们衣饰都丽,无论男女皆用
脂粉修饰容颜,发饰亦是极为考究。但不知为了何事,进出城门之处盘查得颇为严密。
其时北方混战以久,东晋得以偷安。晋国的皇帝之愚蠢软弱就算是在北方也是著名的,
朝中若非有谢家及王家等肱股大臣扶持,只怕早已覆灭久矣。
两人混在人群之中进了城,才听闻原来是桓玄叛乱,逼晋帝禅让,改国号为楚。
虽然改朝换代,但对于平民百姓却无甚影响,大家如常作息,皇帝姓什么,又有什
么关系呢?
忽见一只大蝴蝶在集市的天空之中飞过,那蝴蝶五颜六色,被阳光一映,双翅上显
出亮闪闪的光点。无双心里一动,现在不过是二月份的天气,虽然江南地气偏暖,但也
只是残雪初融,为何便会有蝴蝶?
她问嘲风道:“你可看见一只蝴蝶?”
嘲风正在兴趣盎然地检视一个小贩所卖的香囊,笑道:“现在的天气怎么会有蝴蝶
,你看错了吧!”
无双不服道:“我看得清清楚楚,明明就是有蝴蝶。”
她拉住一位挎着菜篮的妇人,“大婶,你可看见一只蝴蝶?”
那妇人笑道:“小姑娘,冬天还没过去呢!哪里便会有蝴蝶了?”
无双又连着问了几个人,众人的回答皆是没有看见蝴蝶。嘲风笑道:“我就说不会
有蝴蝶,一定是你眼花了。”
无双知那绝不是眼花,难道只有她一个人看见这只蝴蝶?
莫非蝴蝶又是妖怪?
她叹了口气,自从离开长安以后,所遇到的几乎都是非人,连魏国的皇子都是紧那
罗族人。这世上到底有多少妖怪和半神混迹在人类之中?
嘲风忽然拉起无双道:“我们快去那个酒楼。”
他所说的酒楼便在街的对面,雕梁画栋,建得很是气派,进出酒楼的人,皆身着绫
罗绸缎,与市肆之间的小酒馆不能相提并论。
无双正好也饿了,便随着他进了酒楼。
酒楼之中,客人也不甚多,大多都是风雅之士,想必这家酒楼只做世家子弟的生意。
嘲风一进了酒楼,立刻游目四顾,一眼见到临窗的座位上坐着一个十** Www.
Xsxs520.Com岁的少年。这个少年面如冠玉,身着宝蓝色的长衫,身上全无多余的饰物
,却让人一见,就知道必然是出自名门。嘲风也不知为何,一见到那名少年,连眼睛都
直了,立刻就要向那少年走过去。
无双连忙拉住他,低声道:“你干什么?”
嘲风道:“那个人,那个人,”连说了两句那个人,却自己也不知道怎么说好了。
无双摇了摇头,心道又不知发什么疯呢!她拉着嘲风坐在一张无人桌子旁,道:“
我们和他素不相识,你这样过去,不是太冒昧了吗?”
嘲风却眨也不眨地盯着那个少年,过了半晌忽然道:“我太喜欢他了。”
无双正在喝一口茶,听他这样说,茶几乎从口中喷了出来,“你说什么?”
嘲风又露出那种含情脉脉的神情,不过此时并非是盯着无双,而是盯着那名少年:
“我真地太喜欢他了。”
无双忍不住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她狐疑地看了看少年,又狐疑地看看嘲风,“难
道你有龙阳之癖?”
嘲风道:“什么是龙阳之癖?”
无双道:“就是喜欢男人。”
嘲风居然一点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我真地太喜欢他了。”
无双苦笑道:“难道你也想让他嫁给你吗?”
嘲风道:“正是正是,若是你们两人都嫁给我就好了。”
无双直被他气得哭笑不得。
那少年似乎也感觉到两人的目光,转过头对着两人微微一笑。
嘲风脸上立刻现出如痴如醉的神情,几乎便要站起身来向着少年走过去,无双连忙
踩住他的脚,怒道:“你若再发疯,我便走了。”
嘲风忙道:“你不要走,虽然我喜欢他,但我也同样喜欢你,你们谁都不可以离开
我。”
此时店里的伙计已经将酒菜送了上来。那少年却似已经吃完了饭,站起身来结帐离
开。嘲风一见他离开,立刻便拉着无双跟了出去。无双暗叹,酒菜才送上来,连一口都
没吃,到底想做什么?她抛下一小锭银钱,跟着嘲风离开酒楼。
那少年在前面走,两人便在后面跟着。只见那少年宝蓝色的衣袂被风吹着,再映上
他人品出众,真如神仙中人。
江南虽多才俊,如同他这般的人倒也是希罕得很。
少年一路向着城北行去,无双道:“为什么要跟着他?”
嘲风道:“因为我太喜欢他了。”
无双道:“你知不知道你应该去看大夫。”
嘲风奇道:“为什么?我从来不生病。”
无双冷笑道:“你不仅有病,而且有重病。”
嘲风道:“我有什么病?”
无双指了指他的脑袋,“你是这里有病,病得无可救药。”
此时已经到了城北冷僻之处,只见前面一个小小的草亭,那少年到了这个草亭便停
了下来,四下张望,似乎正在等待什么人。
嘲风含情脉脉地看着那个少年,道:“你说他在等谁?”
无双道:“我怎么知道?”她忍不住道:“你难道每看见一个人都会爱上他吗?”
嘲风叫屈道:“怎么可能?这么久以来,我只爱上你和他而已。为什么过去的一百
年里,我一个人也没有爱过,现在一下子就出来两个?”
无双苦笑,“我还真是走运。”
嘲风也听不出她是在嘲讽自己,握住无双的手道:“你是不是终于喜欢我了?那就
嫁给我吧!”
无双连忙甩开手:“什么时候你改了龙阳之癖,也许我还会考虑。”
她此时面对着嘲风,那名少年便在她的侧面,她的眼角忽然扫到一样事物,她连忙
转过头,只见刚才在市集所见的那只大蝴蝶又不知从何处飞了过来,在少年的头上盘旋
。从蝴蝶的身上,似乎落下许多五颜六色的蝶粉,那少年脸上现出迷迷茫茫的神情,转
眼之间便消失不见了。
无双吃了一惊,揉了揉眼睛,少年真地消失不见了,而且是一下子消失的,即不是
飞上天空,也没有钻入地下,凭空便消失了。那只大蝴蝶也失去了踪影。
嘲风也发现那名少年消失了,奇道:“他到哪里去了?”
无双失声道:“蝴蝶,又是那只蝴蝶。”
嘲风却仍然没有看见蝴蝶,奇道:“哪里有蝴蝶?”
便在此时,一个青年人奔了过来,站在少年消失的地方左看右看,似乎他亦看见少
年消失了,因而才过来查看。那青年人长得很是健壮,象是行伍出身。
这地方根本全无藏身之处,青年人只略看了一下,向着嘲风与无双拱手行了一礼,
问道:“请问两位,刚才是否看见我的朋友不见了?”
原来那少年等的便是这位青年。
嘲风道:“正是,他到哪里去了?”
青年道:“我和我的朋友相约在这里见面,我远远地看见他,忽然他便消失了,这
是怎么回事?”
嘲风道:“我也不知。”
无双却道:“你刚才可曾见过一只蝴蝶?”
青年摇了摇头,“现在还是冬天,哪里会有蝴蝶?”
无双沉吟着道:“可是我明明看见刚才有一只蝴蝶在他的头上飞舞,然后他便消失
了。”
嘲风奇道:“你是说有妖怪吗?”
无双道:“可能是个妖怪,若是流火在,倒是可以问他。”
青年却有些不甚相信,“世上之人大多喜欢牵强附会,不能解释的事就说成是妖怪
作祟,我不相信世间真地有妖怪。”
无双笑道:“不相信也无妨,世上之事本是信则有,不信则无。但贵友即已失踪,
总是要想办法把他找出来。”
青年道:“在下刘裕,是北府军中的建武将军。两位气派不凡,想必也非常人。”
无双微微一笑,道:“小女子名叫姚无双,不过游历到此,这位是我的朋友嘲风。”
嘲风趁他们对话之间,已经将附近都搜查了一遍,但这个地方本也没有什么可搜查
的,他连草亭的屋顶都跃上去找过了,全无异样。刘裕见嘲风轻轻一跃便上了草亭之顶
,脸上露出惊讶之色,对两人刮目相看,问道:“阁下是江湖高手吗?轻功如此不凡。”
嘲风却一副欲哭无泪的神情,喃喃自语道:“他到哪里去了,他到哪里去了?”
无双忙道:“我这位朋友特立独行,有些奇怪,请将军不要见怪。”
刘裕笑道:“奇异之人必有不凡之处,我朋友的失踪,两位亲眼所见,不知可否随
我到府中一议。”
无双道:“不必了,就算是商议也商议不出什么来。我只想请问一下,这城中可有
高明的有道之士,识得降妖除魔的?”
刘裕道:“城中一向太平,不曾听闻有妖祟之事。若说有道之士,城中的东林寺下
院中,有一位高僧名叫慧远,他本是庐山东林寺中的主持,前几天游历到此,朝野之中
,许多名士都对他大是钦佩。”
无双道:“原来慧远大师游方到此,我早就听闻过大师的名声,一直无缘拜见。”
她施了一礼,拉着嘲风就要离开。
刘裕却有些恋恋不舍道:“姑娘是否行止在东林寺下院?”
无双笑道:“你那位朋友失踪了,嘲风可能比你还急呢!你放心吧,我们一定会调
查此事。若是你有什么发现便到东林寺中来找我们吧!”
嘲风还不愿离开,无双却硬拉着他走。他一路走一路道:“他去了哪里?为什么一
下子就失去踪迹了?”
两人走出很远,无双回过头,仍然见刘裕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注视着他们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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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着城中的大路走不多远,见到一带青色的砖墙,诵经声隐隐传了出来,便是东林寺了。
寺也不甚大,建筑颇为雅致。两道黑漆的木门,里面是一个小小的院落。院中东西
两边各有一个小水池,池中虽然已无莲花,但仍然可见池畔的莲花雕塑。
慧远大师在庐山结社,创立白莲宗,与众多贤士相约往生净士,此后的一千多年间
,逐渐成为神州大地最大的佛教宗派――净土宗。虽然无双并不知一千多年后的事情,
但其时,慧远大师已经名闻暇尔,无双久居姚秦宫中,也早有耳闻。
嘲风被她拉着进了东林寺,仍然对那名少年念念不忘,喃喃自语道:“我到哪里可
以再找到他呢?”
却见一名相貌清癯的和尚,大概六十多岁的年纪,身着一件淡灰的僧衣,站在莲池
之畔。虽然天气仍然寒冷,他的僧衣却很是单薄,全无畏寒之态,想必是得道的高僧。
无双一进入东林寺门,他立刻知觉,抬起头向着无双扫了一眼。无双只觉得他的目
光甚是祥和,却于祥和之中又很是犀利,似乎一眼便可以看到人的心底。
老僧面前还站着一名老妇。老妇似乎出自官宦人家,衣着华贵,身边跟着一个青衣
小缳。
只听那老妇唠唠叨叨地道:“真是谢天谢地,正如大师所言,今天早上睿儿果然自
己回家了。只是他却完全不知道这些日子去了哪里,只说是一觉醒来,便在城外的树林
中。”
老僧微笑道:“公子可有损伤?”
老妇道:“毫毛无损,只是受了一点惊吓。”
无双心里一动,莫非老妇的儿子也离奇失踪过?
她连忙走上前去,敛衽为礼道:“请问夫人,令公子是否曾经失踪?”
那老妇虽然不认识无双,但见她长得讨人喜爱,便道:“正是,三天前,睿儿与几
位朋友结社作诗,回来的路上莫名其妙地便不见了。当时尚有几名世交的公子和他在一
起,他们都说睿儿一下子就凭空消失了,谁也没看到他去了哪里。”
无双道:“我有一位朋友不久以前也这样消失了,我心里正在着急。”
那老妇道:“若是和睿儿的情况一样,姑娘也不必太过忧心。大师说过,这已经不
是第一次发生这种事情,但每一个年轻公子都可以安然返回。”
“年青公子?莫非失踪的都是年轻公子?”
老妇道:“正是。大概不出三天,姑娘的朋友也可以回来了。”
无双微微一笑,“多谢夫人。”
她目注老僧道:“这位便是慧远大师吗?”
老僧合什为礼:“正是。”
无双亦合什为礼道:“末学后进,师承鸠摩罗什门下,偶经此处,都来拜谒。”
慧远笑道:“原来是圣僧的高足,怪不得灵气逼人。”
他特意强调“灵气”两字,无双心里一动,莫非他已经看出她的来历?她亦不管对
方是否是著名的高僧,逼问道:“大师为何知道那些年轻公子都能够安然返回?莫非大
师知道这件事是何人所为?”
慧远仍然微笑道:“我只是以常理推之,既然以往的公子都可以返回,这一次也不
会例外。”
无双道:“那么我的朋友是否也一样可以返回?”
慧远点头道:“据老衲猜测,正是如此。”
无双笑道:“大师连我这位朋友是谁都不知道,就可以妄加揣测吗?”
慧远笑道:“虽然我不知道,但就算我问了,姑娘却未必能够答得出来,所以我只
好妄加揣测了。”
无双一怔,见慧远一双眼睛似可洞悉一切,她也不能窥测慧远的深浅,心道,他居
然知道我连那个少年的名字都不知晓。
那老妇便要告辞离开,无双问道:“请问夫人,是否可以让我与令公子一谈?”
老妇似也知道无双想问失踪的详情,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妇人,儿子可以平安回来已
是万幸,不愿多生事端。“睿儿受了惊吓,对于那几日的事情都已经忘记了,姑娘就不
要再令小儿想起不必要的事情了。”
慧远微笑道:“既然失踪的年轻公子都已经回来,姑娘又何必多生事端呢?”
无双默然,心道莫非慧远知道一些什么,因而不欲别人查探?她便也笑道:“大师
说得极是,那我只好静待我朋友的归来了。”
她在东林寺中住了下来,她亦是佛门弟子,有寺院的地方都可落足。但她心中总想
着那奇怪的彩蝶,若是失踪的年轻公子都与彩蝶有关,蝶妖为何要四处掳人?掳了人后
,为何又会放回来?那些年轻公子是否真地全无损伤,还是就算有所损伤,他们自己亦
不知晓?
嘲风仍然如痴如醉,似乎那个年轻公子失踪了,他的魂便也掉了一般。无双懒得理
他,见一名小僧在院中扫雪,她便问小僧道:“刚才那位夫人雍容华贵,一看就知道出
身不凡,只怕是官宦人家的家眷吗?”
那小僧得意洋洋地道:“进出东林寺的,大多是名人雅士。这位夫人的先夫就是已
故的张刺史。”
无双笑道:“果然是大有来头的。这位张刺史家里也一定是高宅大院,很不简单吧
?”
小僧道:“那是自然,张刺史家便住在城东,最高的墙就是他家的。”
无双点头道:“那倒是要见识一下。”
小僧道:“只可以远远地看,不可走得太近。”他以为无双如同普通的女子一般,
只是艳羡官宦人家的气派,哪里知道面前这个衣着朴素的女子居然会是姚秦的公主。他
心道,这个女子长得如此美丽,若是被张家公子看上,说不定便可嫁入豪门。
无双出了东林寺,向着城东行去,过不多久,果然见到一处深宅广院,门前写了张
府两个大字。
她便上了张府对面的酒楼,找了个临窗的座位,一边喝茶一边看着对面的朱漆大门
。虽然她只是一个单身女子,但其时,民风受北方少数民族影响,单身女子独自在外也
不是什么希罕事。
她坐了一会儿,见那朱漆的门开了,几名衣着都丽的年青公子嘻嘻嚷嚷地走了出来
,向着这酒楼走来。
那几名公子上了酒楼,坐在离无双不远的地方。
无双听一名公子道:“张兄真地对过去几天的事情全无记忆吗?”
一名长相很是俊秀的年青公子答道:“说起来真是奇怪,那一日我与诸位贤友离开
诗社后,只觉得如同睡了一觉,一觉醒来便到了城外的树林之中。我回来后,()才知
道居然已经失踪了三日。”想必这个年青公子便是张睿。
无双见他生得比同伴都要俊俏得多,心道那蝶妖只抓长相秀美的年青公子,莫非是
个女子?她忽然想起嘲风,忍不住打了个冷战,若是象嘲风那样发疯,蝶妖是个男子也
说不定。
她这样盯着张睿看,而且又是一位年青漂亮的女子,那几个少年立刻便有所觉,互
相使了个眼色,一人道:“张兄,看来你艳福不浅啊!”
张睿道:“几位贤兄又取笑了。”
那几名男子便推推搡搡要张睿去与无双搭话,但张睿甚是害羞,虽然被几个同伴旁
敲侧击,就是不愿前去。
他不前来,无双却自己站了起来,向着他们那一桌走过去。
几个年青公子都有些愕然,虽然女子在外也不少见,但象无双这样大胆的却还是绝
无仅有。
无双敛衽为礼道:“适才小女子听见几位公子谈话,这位张公子可是刚刚失踪了三
日?”
张睿连忙站起身来回了一礼道:“正是。”
无双道:“我有一位朋友,也是神秘失踪,他失踪之时,我便在他的身边,同样无
法看到他是如何消失的。我想请问,公子醒来的树林是在什么地方?”
张睿答道:“就在城东五里之外。我记得我走路回城,走到城门时,腰腿酸痛,但
尚有余力,因而估计是五里左右。”
无双道:“不知公子是否看见过蝴蝶?”
张睿一怔,脸上现出一丝迷茫的神情。
另一人道:“如今隆冬刚过,哪里会有蝴蝶?”
那张睿却并不回答,反而苦苦思索,想了半晌,自己也觉得疑惑,“似乎那片树林
里满是蝴蝶,但我记不清楚。”他越想越是疑惑,“那片树林到底在何处?”
他本来确信是在城东五里,现在仔细去想,却发现自己到底走了多久,连自己也不
知道。
无双微笑道:“树林之中真地满是蝴蝶吗?”
张睿以手抚额,“似乎树间都是彩蝶,许多蝴蝶在积雪的枝间飞舞。”
那几人笑道:“只怕张兄是被惊吓,以至于出现了幻觉,现在的季节,积雪都未消
融,草木未长,怎么会有蝴蝶。”
张睿被他们一说,自己也狐疑起来,笑道:“只怕是个梦!”
无双施了一礼,道:“多谢了。”便结帐离开酒楼。那些年青公子虽然不舍,但都
是大家子弟,却也不能光天化日之下,调戏良家妇女。
无双出了东城,大概走了五里的路程,果然到了一处树林。但只是一座普普通通的
树林,全无异样。
那树林占了几十亩地,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无双在里面转了半天,险些走不出来
,却一只蝴蝶也没有看见。
天色已经晚了,她只得先回到东林寺中。
第二天一早,她又到林中寻找,虽然她知道这样找,也未必是个办法,但她却有一
个感觉,蝶妖的巢穴一定在离这树林不远的地方。
直到第四天,那少年已经被抓走三日了,无双仍然到树林之中,若是蝶妖将少年送
回来,便应该在今日了。
她站在林边,向着里面张望,忽见一道五颜六色的光芒闪过,一棵树下,忽然便现
出了那名少年的身影。
无双连忙跑过去,见那少年站起身来,脸上皆是迷茫之色。无双忙道:“你可安好
?”
那少年乍一见到无双,他似乎对无双印象很深,虽然只见了一面,却仍然记得,连
忙行了一礼道:“多谢姑娘挂怀,在下一切安好。”心中却有些诧异,为何要问是否安
好?
无双也来不及与少年细说,只见空中一只五彩的大蝴蝶正在向着林中飞去。
她用手一指道:“看那蝴蝶。”
少年抬起头,奇道:“哪里有蝴蝶?”
无双追着那蝴蝶向着树林中跑去,少年不明所以,也跟在无双身后。两人一直跑到
林深处,只见前面忽然现出一个若隐若现,似水又似气般的圆形入口。
蝴蝶似乎发现无双能够看见它,忽然口吐人言道:“你是谁?你居然可以看见我?”
少年大惊:“是谁在说话?”
无双道:“你又是谁?为何要掳走年青公子?”
彩蝶冷笑道:“既然被你发现了我的行踪,你也休想离开。”
无双只觉得一股大力从那圆形的入口中传了过来,将她吸向那圆形的入口。无双连
忙抱住身边的一棵大树,但那吸力却异常强大,她本来也没有多少力气,只支撑了一会
儿双手便已经无力。
她知道自己必然会被吸入那个入口之中,少年虽然看不见蝴蝶也看不见入口,但无
双被什么东西吸引却是看得见的。他连忙抓住无双的手,想将她拖回来。但那少年也是
手无缚鸡之力,两个人的力量在吸力之前根本就微不足道。
无双知道若是少年不放手,必会和她一起被吸入那个入口之中。她用力将少年推开
,叫道:“去东林寺找嘲风来救我。”
一言方毕,人便被吸了进去,那入口也随即烟消于空气之中。
入口一消失,吸力便也消失了。
少年抓了抓头,他如同张睿一样,不知发生了何事,但却见无双莫名其妙地在眼前
消失不见。他做事极为仔细,遇此变故居然也没有乱了阵脚。他从地上拾起一块石头,
在旁边的几棵树上都刻下记号,这样便知无双是在何处消失的。
然后他便急忙向城中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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嘲风是被和尚们的诵经声吵醒的。僧房的窗户都大开着,房内也没有生火,寒风毫无阻
碍地从四面窗子吹了进来。嘲风坐起身,他并不觉得寒冷,他不似常人一般有寒暑的感
觉。他迷茫地盯着僧房内空空的墙壁,有一刻,几乎忘记了自己为何会在这里。
他时而会有一种莫名的恐惧,似乎他的生命并不是真实的,总有一天,他会陡然消
失。便为了这个原因,他努力地四处游历,天下的一切都让他觉得好玩和新奇。他不似
一般长生不死的人群轻易便对漫长的生命觉得厌倦,他虽然已经活了一百年,却全无任
何厌倦的感觉,反而每一天,都会觉得更加新奇,更加眷恋生命。
他并不容易多愁善感,几乎是甚少思考的。其实思考是一件无意义的事情,只会使
人徒增无谓的感伤情怀罢了。
他想到那个失踪的少年,又觉得悲众衷来。他从不觉得自己的生命孤单,但自从遇
到无双和那个少年后,他却有一种强烈的感觉,那两个人须得是他的同伴,若是与他两
分离,自己便会痛不欲生。
他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在见到这两人第一眼时便会有这种感觉,他也不想深究,心里
怎么想便说出来,他不是虚伪的人类,从不喜欢掩饰自己的心事。
天空中传来一声鸟鸣,他立刻便听出来这是精卫的声音,他从窗口跃出僧房,抬头
张望着。鸟羽扇出的大风吹得他几乎无法睁开双眼,他后退了一步,精卫未落到地上,
流火却已经从鸟背上跃下。
嘲风忍不住骂道,“这只死鸟,一点义气也没有。”
精卫似乎也知道自己做错了事,长鸣一声,立刻向着云端落荒飞去。
嘲风道:“你居然可以制服精卫,让它带你来见我,本事也不小了。”
流火道:“无双呢?”
嘲风没精打采地道:“一定又出去了,若是她在寺里,我一定能感觉出来。”
流火皱眉道:“你居然让她一个人出去?”
嘲风奇道:“为什么不可以让她一个人出去?”
流火道:“她只是一个普通人类,根本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你让她一个人出去,
若是遇到了妖怪又该如何是好?”
嘲风奇道:“你不就是一个妖怪吗?”
流火一怔,“我怎么一样?”
嘲风道:“而且那么多人类女子也独自出外,并不见得就都被妖怪捉了去。”
流火不愿与他纠缠不清,向寺外走去。嘲风见他要出寺,知道他要去找无双,立刻
横身挡在流火面前道:“你这就想走吗?”
流火道:“你想要如何?”
嘲风道:“无双是我的妻子,你不许和她说话,不许接近她,不许看她,心里更不
许想她。”
流火笑道:“你几时和无双成亲了。”
嘲风道:“虽然没有成亲,但我已经把无双当成我的妻子了。”
流火道:“我不管你怎么想,我先把无双找到。”
他绕过嘲风,仍然向寺门走去。嘲风却道:“我都说了不许你接近她,你还去找她
?”他伸出右手便要拉流火的衣服。
流火知道若是一和嘲风动起手来,又是没完没了。他自从遇见嘲风之后,就被他纠
缠不清,而且嘲风偏又极具灵力,想要摆脱他也很困难。他急着找无双,不想又被嘲风
浪费了时间,一见嘲风抓向他的衣服,他便全力向外奔去。
他行动的速度快如闪电,嘲风只觉得眼前一花,手便抓了个空,再看时流火已经到
了寺门的旁边。
他连忙抓起身边的一个石头莲台,全力向着流火掷去。他行事本就率性任为,从不
考虑自己的行为会对别人造成什么样的结果。
莲台飞到流火面前,流火连忙用手接住,八部众皆是佛门弟子,他虽然一半是夜叉
,一半是妖怪,也算是佛门弟子,不愿为了这种无谓的原因就损坏寺中财物。
他才接住莲台,嘲风又将另一个石头莲台也扔了过来。
流火腾出一只手,按住空中的莲台,身子在原地转了个圈,泄掉莲台上的力道,轻
轻地将莲台放下。
这样一耽搁,嘲风就有时间跑到他的面前,一掌向着他的面门击来。
流火怒道:“你有完没有?”
嘲风笑道:“不和你分出个高下,我就没完。”
流火皱起眉头,知道又被嘲风缠住了,他伸出右掌正想迎向嘲风击来的一掌,忽见
一个相貌俊美的少年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
嘲风这一掌本已经击到流火面前,但他蓦然见到那个少年跑进来,立刻喜形于色,
也忘记与流火争斗,一把抓住那少年道:“你终于回来了,太好了,我还以为再也见不
到你了。”
少年呆了呆,想到曾经见到嘲风与无双在一起,拱手道:“请问阁下是否名叫嘲风
?”
嘲风连忙点头,“对对,我就是嘲风。”
流火见嘲风转移了目标正想离开,忽听那少年说道:“那个和你在一起的姑娘忽然
消失不见,她消失以前叫我来通知你,请你去救她。”
流火立刻停住脚步,“无双消失不见?发生了什么事?”
少年道:“其实我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我醒过来的时候,就看见那位姑娘,她
说看到了蝴蝶,可是我却全无所见。后来似乎有什么东西拉着那个姑娘,然后她便消失
了。”
流火虽然听得莫名其妙,但此时也无暇问及来龙去脉,忙道:“她在何处消失的?”
少年道:“就在东城外的树林中。”
流火道:“快带我前去。”
嘲风却道:“不要带他去,带我去。”
少年道:“我带你们两人一同前去。”
嘲风却道:“不行,他不能去,只有我一个人去。”
流火道:“这个时候,你不要再无事生非,若是你想与我比试,等救出无双以后,
再比不迟。”
嘲风道:“无双是我的妻子,为何要你去救?”
流火不去理他,对少年道:“快带我去那个树林。”
嘲风却一把拉住流火道:“你不能去,我刚才说过你不可以靠近她,不可以和她说
话,心里也不许想她。”
流火伸出手,一掌打在嘲风的脸上,“你再缠着我不放,我可要对你不客气了。”
嘲风呆了呆,他被流火打得半边脸生疼,不仅不怒,反而心里暗喜,心道他果然是
少见的高手。
流火对少年道:“不要理他,救无双要紧。”
少年忙道:“请跟我来。”
带着流火走向寺门,嘲风跟在两人身后,道:“这一次让你再见我妻子一面,等我
们成了亲,你就不可以见她了。”
三人正要离开寺院,忽听身后有人唤道:“三位请等一下。”
流火回过头,见一个灰衣老僧站在莲花池畔,他心里一动,这灰衣老僧是何时来的
,居然他完全没有注意到。他虽然不识慧远,也知道他必然是一个有道高僧。
流火合什为礼道:“有何指教。”
慧远伸出一只手,手中托着一朵白莲:“请带上这朵白莲,也许在紧要的关头可以
助你们一臂之力。”
流火接过白莲,那居然是一朵真正的白莲,只是不知在如此严寒的季节,为何还能
存活。而且白莲虽然已经被摘了下来,却仍然如同在枝头上一样,生机盎然,全不见有
枯萎的迹象。
流火合什道:“多谢。”
三人刚走出寺门,便见到刘裕迎面走了过来,他见到少年,喜道:“灵运兄,你怎
么会在这里?”
原来这个俊美的少年便是谢家的公子谢灵运。
谢灵运道:“其实我也不明所以,救人要紧,我们一边走一边说。”
四人到了无双消失的树林,只见林中空空如也,这个树林本就颇为冷僻,平日很少
有人经过。谢灵运找到刻了记号的几棵树,指着林间的一小块空间道:“那位姑娘就是
在这里消失的,可是我却什么也没有看见,也不知那位姑娘看到了些什么。”
很重的妖气,流火一接近树林就感觉到了林中的妖气。可是奇怪的是,他明明感觉
到妖气,却不知妖气何处。
这是颇为意外的情形,本能使妖怪之间可以互相感知,而且八部众的职责就是降妖
除魔,普通的妖怪,是无法逃过流火的眼睛。这林中的妖气如此强烈,分明就应该是妖
怪栖身的地方。
除非那妖怪的能力已经超过流火很多,流火也无法确知它的所在。
流火心里不由暗暗担忧,若是妖怪的法力如此高强,岂非很难将无双救出来?但他
却无法想象世上会有这么厉害的妖怪,就连毗沙门天都无法做到这一点。
他忽然见到袖口有一丝白色的光芒若隐若现,他一怔,伸手到袖中,刚才他随手将
那朵白莲放在袖中,此时那白莲正在隐隐发出光芒。
他将白莲拿在手中,白莲上的光芒就更加明亮,将本有些昏暗的树林照得雪亮。只
见那片小小的空地上,被白莲一照,就显现出一个圆形的如水如气般的入口来。
谢灵运奇道:“这是什么东西?”
流火道:“恐怕这里就是无双消失的地方。”
嘲风立刻向着那个入口奔去,流火忙叫:“小心。”
他越是叫,嘲风便越是不听,闪身便进入那个圆形的入口之中。他一进入那个入口
,就从众人的面前消失不见,谢灵运道:“无双一定在这里面,她消失的时候也是这个
样子。”
流火道:“你们两位请回吧!两位只是普通人,不必以身犯险。”
谢灵运却摇了摇头道:“我失踪的几日也一定是在这个入口里面,我对于这几天发
生的事情很好奇,到底有一些什么样的事发生在我身上?我也要进去。”
他虽然只是一个文弱的书生,却也很固执,抬腿向着入口行去。刘裕也道:“我一
向不相信妖祟,想不到世间真有如此奇怪的事情,我也要进去。”两人一前一后,也进
了圆形入口。
流火轻叹,跟着三人进了入口。他手中的白莲不再发出光芒,他仍然将白莲放入衣
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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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双看见满树的蝴蝶。
入口之内仍然是那片树林,枝桠上挂着未及溶化的残雪。许多彩蝶在枝间飞舞,白
雪之中的彩蝶,让人生出一丝诡异的感觉。
林的深处似乎有一角小楼,一缕若有若无的琴声从小楼中传了出来。
无双向着小楼走过去,一只蝴蝶落在她的肩头,她似乎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
无双心里一动,这香气好熟悉,好象以前在什么地方闻到过,那蝴蝶又振着翅膀飞
了起来。如果这个树林只是一个普通的树林,而现在是阳春的天气,无双说不定便会在
一棵树旁坐下来,好好地欣赏一下这里的景致。但可惜的是,现在不过是二月份,连早
春都谈不上,却已经有如此多的蝴蝶,景致越美,便越是令人不安。
小楼是典型的江南一带的建筑,门前一个小小的竹廊,四面窗户都挂着湘妃竹的帘
子。虽然天气寒冷,但竹帘仍然卷起着,一个身着五色彩衣的美丽女子坐在窗下。
她正在抚琴,琴声很是美妙,似乎弹地是一曲清溪三弄。
这首曲子,本是几十年前著名的音乐家桓伊所创,他精通笛艺,向有江左第一的美
称。他以笛子吹奏清溪三弄,后改为笛琴合奏。现在这个女子单以琴弹了出来,虽然已
经很是动听,但似乎仍然缺少了一些什么。
她也不知是否看见无双,专心致致地弹琴,脸上的神情也很是陶醉,似乎连自己都
被琴声感动了。
一曲弹毕,她转头问道:“这首曲子好听吗?”
无双一怔,难道是和她说话吗?她正想开口,忽听一个男子的声音答道:“风流雅
致,如同天籁。”
无双向着小楼内望去,原来还有一个年轻英俊的少年,站在女子的身后。
女子拍了拍手,便有一个青衣小缳走了进来,手中托着一只茶盘。女子笑道:“这
是寒食节前的碧罗春茶,以前你最爱喝的。我收集了梅花枝头的初雪,溶了水泡茶,茶
中就带着梅花的清香。”
少年似乎对这个美丽女子目眩神迷,连忙倒了一杯茶,双手捧给女子道:“姑娘请
用。”
女子微微一笑,亦替少年倒了一杯茶,“叫我蝶衣吧!”
两人看起来似乎情爱甚笃,却原来不过是初识罢了。
那少年道:“蝶衣,好美的名字。”
蝶衣道:“你以前很喜欢作诗,一喝茶就会作诗,为何不即兴做一首诗呢?”
少年却有些愕然,但既然美人提出了要求又如何能够不作?他略一沉吟,提笔在纸
上写了一首诗。
蝶衣拿起桌上的纸,轻声念道:“今日何造次,得逢洛城人。彩蝶作俦侣,不待上
林春。”蝶衣点头赞道:“好是好,只是你以前最不喜欢做这种风月之诗,现在怎么都
改变了?”
那少年终于忍不住道:“姑娘一直说我以前如何,难道姑娘以前认识我吗?”
蝶衣道:“你都忘记了吗?五十年前,我们便已经相识了。那时我乔装成男子,去
书院读书,你便是我的同窗好友。”
少年呆了呆,“五十年前,小可还未出生呢!”
蝶衣微微一笑:“你现在忘记了,也许过不多久便会想起来。”
少年虽然被蝶衣所迷,现在却也现出半惊半疑的神情,他道:“姑娘到底是何人?
我又为何会在这里?”
蝶衣叹道:“你真地什么都忘记了吗?以前我们两人两情相悦,定下终身,非卿则
不嫁不娶。可惜的是,父亲却将我许配给朝中权贵马家。你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县令,而
马家财雄势大,如何能与之相争。你我万般无奈之下,只好相约自尽,并且发誓来世绝
不再做人,宁可托身为蝴蝶,双双对对,游戏花间,也胜过做人,步步艰难,事事逆怀
。”
少年惊道:“难道你已经死了吗?”
蝶衣道:“正是,你我两人五十年前便殉情而死。”
少年脸色苍白,后退了几步道:“那你现在又是什么?”
蝶衣道:“我现在已经是蝴蝶了,你也应该是蝴蝶才对啊!”
少年勉强笑道:“我是一个人,如何说是蝴蝶?”
蝶衣笑道:“做蝴蝶有什么不好?我们两人在书院读书的时候,最喜欢的便是蝴蝶
,它们悠闲自在,不离不弃,不是比做人好得多吗?”
少年忙道:“可是我不是你那位殉情的恋人,我根本就不认识你。”
蝶衣道:“也许是你忘记了,你再好好想一想。”
少年道:“我今年不过十九岁,哪里会知道五十年前的事。请仙子饶了我吧!我家
中还有父母家人,他们一定很担心我,求求仙子,让我离开吧!”
蝶衣脸上满是失望之色,“刚才你不是还说很喜欢我吗?为什么现在就要离开?”
少年道:“我刚才不知道姑娘是位神仙,若是我知道,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冒犯姑娘
。”
蝶衣道:“我不是神仙,我只是一只蝴蝶,我只是想与你再续前缘,你为何如此狠
心?”她向前走了一步,似乎想靠近少年。少年却连忙闪身避开,叫道:“你不要过来
。”
他随手拿起身边的一只竹凳,挡在胸前道:“你不要靠近我,你再走过来,我就要
打你了。”
蝶衣神色凄然,“你为什么要这样?难道你忘记了我们两人的誓言了吗?”
少年气急败坏道:“我根本就和你没什么誓言,你这个女妖怪,快点放我离开。”
蝶衣沉下脸,“我会放你走,不过是三天以后,你现在最好乖乖地待在这里,不要
妄想离开。”她伸手指了指外面的树林道:“你看见那些蝴蝶了吗?它们都是吸血吃人
的,若是你走出去一步,它们便会咬你吸你的血,直到你死为止。”
她转身出门,衣袖轻拂,门便关上了。但门一关上,她的脸上立刻现出凄然的神色
,低声道:“梁兄,你到底在哪里?”
她似乎终于想起了无双,淡淡地道:“你本事很大,居然可以看得见。”
无双笑道:“我宁愿我看不见你,就不会给自己惹来无谓的麻烦。”
蝶衣凝神看着无双:“你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为什么一点也不怕我?”
无双道:“你有什么可怕的?”
蝶衣冷笑道:“你不知道我是妖吗?”
无双笑道:“虽然你是妖,但你不过是一只可怜的妖。”
蝶衣道:“我可怜?”
无双道:“你苦苦寻找自己心爱的人,却找不到,你不可怜又有谁可怜?”
蝶衣怔了怔,自言自语道:“梁兄到底在何处?我问遍了所有的蝴蝶,仍然不见他
的踪迹。”
无双道:“因而你便想到他可能没有变成蝴蝶,反而又轮回转世,变成了人类?”
蝶衣道:“你很聪明,一猜便猜到了。”
无双道:“你抓那些年轻英俊的少年,就是想看一看他们是否是你的梁兄转世吗?”
蝶衣凄然道:“可惜没有一个象梁兄,他们个个胆小如鼠,都说爱我,可是一知道
我是妖怪后,就吓得魂飞胆丧。”
无双叹道:“你也不能怪他们。他们只是普通的人,又怎么会不怕妖怪呢?而且就
算你能够找到转世后的梁兄,他却也不会记得上一世的事情,又如何会与你相认呢?”
蝶衣道:“可是你却不怕。”
无双道:“我与他们不同。”
蝶衣脸上忽然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你当然不同,你是璎珞转世,怎么会和那些
普通的人们一样呢?”
无双一呆,只见蝶衣望着她的两眼似乎有吸力一般,吸引着她,使她的目光无法离
开她的眼睛。
蝶衣道:“你还记得以前的事情吗?”她的声音亦带着蛊惑之力,似乎一直传到头
脑最深处。
无双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我记得。”
蝶衣道:“一百年前,你是如何死的,你还记得吗?”
无双的眼神逐渐变得空白,她慢慢地道:“是流火杀死了我。”
蝶衣微笑道:“对,你都记得,是流火杀死了你,他还杀死无欲城中所有的人。”
无双重复道:“是流火杀死了我,他还杀死无欲城中所有的人。”
蝶衣道:“你难道不恨他吗?”
无双不由自主地道:“我恨他。”
然而无双的心中却是一片清明,她只觉得身体完全不受自己控制,蝶衣叫她说什么
,她便说什么。
蝶衣道:“你不想报仇吗?”
无双慢慢地点头:“我想报仇。”
蝶衣笑道:“对啊,这样的深仇大恨如何能够不报?”
无双喃喃地重复:“要报仇。”
蝶衣道:“你有什么办法可以杀死流火?”
无双茫然道:“我不知道。”
蝶衣道:“你是璎珞,你怎么会不知道?”
无双道:“我是璎珞,我是璎珞。”
蝶衣道:“璎珞最厉害的是什么?”
无双恍然道:“摩合罗。”
蝶衣道:“正是,用摩合罗就可以杀死流火。”
无双道:“可是摩合罗在哪里?”
蝶衣道:“摩合罗不就在你的手中吗?”
无双低下头,手中居然真地多了一个摩合罗。她心中清明,迷惑不解,为何摩合罗
会在她的手中?
蝶衣道:“有了摩合罗你就可以杀流火了。你和他仇深似海,一定要杀死他,知道
吗?”
无双点头道:“我和他仇深似海,我一定会杀死他。”
蝶衣微笑道:“这便对了。”
几只蝴蝶飞到她的面前,双翅一张一歙,似乎在对她说些什么。蝶衣笑道:“有人
来了吗?来得正是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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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火一踏入似烟似水的入口,便愣住了。
嘲风、刘裕及谢灵运就在他的前面不远,三个人面面相觑,亦是目瞪口呆。
此时,他们四人站立的地方,居然是一处很热闹的街市。
这条大路一直奔向前方,路的尽头,则是雄伟的朝门。谢灵运奇道:“为何我们会
到了建康?”
刘裕也莫名其妙,四人回过头,身后的入口已经消失,不过是一处普通的民房。
忽见一个骑马的将军带了一队人马跑了过来,马上人喝道:“谢灵运,你居然敢私
离建康,勾结刘裕,难道你想造反吗?”
谢灵运与刘裕神色大变,他们两人秘密相会,本就是为了安排北府军起兵推翻桓玄
之事。北府军原由谢家所创,几十年前,谢玄为表清白,主动交出北府军帅一职,但谢
家在北府军中的威望一直很高。这一次桓玄谋反,囚禁了当今皇上司马德宗,并自立为
楚国。谢灵运思之再三,只有北府军才能担起匡扶晋室的重任,因此才冒险离京。想不
到还未见到刘裕便遇到了意外,更想不到的是,一进了入口居然就回到了建康。
谢灵运连忙拱手道:“桓将军为何会出此言?小可与刘将军自幼相识,与他相见,
只是叙旧情而已。”
桓将军冷笑道:“叙旧情?叔叔早就让我注意你的行动,你果然悄悄离京。若是叙
旧情,为何不敢让人知道。”
谢灵运道:“小可尚未在朝中供职,留在京中或者是离开京城,都无需向谁交待。”
桓将军道:“你们这些书生就是牙尖嘴利,我也不与你争辩,把你拿下交给叔叔便
是。”他一挥手,身后的士兵便围向谢灵运和刘裕。
谢灵运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刘裕虽然是将领出身,但不过是普通的人类
而已,以一当十不成问题,但却也不能以一当百。两人对望一眼,心道,大事未成,难
道就要身死了吗?
忽听嘲风叫道:“谁也不许碰他。”
挡在谢灵运的身前,一拳击出去。他虽然只打了一拳,但拳风却已经将众士兵击得
纷纷后退。桓将军喝道:“谁若是拒捕,格杀勿论。”
那些士兵听到桓将军如此说,纷纷抽出腰刀,大喝一声,几十把刀一齐向着嘲风砍
了过来。嘲风笑道:“真好玩,真好玩,可惜你们人再多,也打不过我。”
他左一拳右一掌,只听哎哟之声不断,众兵士自己都没看清发生了什么事,手中的
刀便飞了出去,纷纷落在地上。
嘲风笑道:“这几十个人不够我打,再去多找一些人来。”
桓将军冷笑道:“你果然厉害,不过再厉害也不是我的对手。”
嘲风忙道:“你还有什么新奇的招式吗?使出来让我看看吧!”
桓将军笑道:“若是你想知道,就走过来,我给你看。”
嘲风笑道:“你想骗我走过去?”
桓将军道:“不错,我就是想骗你过来,你敢过来吗?”
嘲风道:“怎么会不敢?”他明知桓将军必然有诈,却自持法力高强,想这桓将军
不过是个人类,如何能够奈何他?
他大摇大摆在走到桓将军身边,笑道:“我过来了,你有什么新奇招式?”
桓将军道:“还不够近。”
嘲风道:“都站在你面前了还不够近吗?”
桓将军道:“你把脸凑过来,我就给你看。”
嘲风立刻乖乖地把脸凑了上去,问道:“到底有什么新奇招式?”
他一语未毕,桓将军忽然对着他吹了一口气,他只觉得甚是芳香,那桓将军居然吐
气如兰。他皱眉道:“搞什么玩意?你是女人吗?怎么会那么香?”
这句话才说完,他便觉得头脑里一阵晕眩,身子也不知道为什么便软了。他连忙想
后退,见那桓将军对着他诡异地一笑道:“这玩意是不是很新奇?”
他苦笑点头:“真地很新奇。”双腿一软,便坐在地上。他身后不远的刘裕与谢灵
运也闻到了一丝残香,也如他一样,软倒在地。
三人都倒在地上,只有流火远远地站着。
桓将军道:“将那个人也给我拿下。”
众兵士喝了一声,捡起地上的刀,向着流火围了上来。
流火望着桓将军,淡然笑道:“你真是人吗?”
桓将军冷笑道:“我不是人又是什么?”
流火哼了一声,冷冷地道:“蝴蝶,你以为这样就可以瞒过我的眼睛?”
他手中剑光一闪,围上来的众兵士失声惊呼,已经被他一剑从中斩开。奇怪的是,
那些人虽然死了,却并没有血流出来,尸体迅速缩小,落在地上,变成了从中被斩开的
蝴蝶。
桓将军怒道:“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杀我的下属。”
流火冷笑道:“你还是快现出原形吧!”
湛庐剑如同流星一样刺向桓将军,桓将军惊呼一声,化身为蝴蝶,向着空中飞去。
与此同时,建康的市集消失不见,现出一片树林来,原来他们根本就未曾离开过这片树
林。树林之中残雪未融,许多彩蝶在林间飞舞,洒下五颜六色的蝶粉,如同雾一样弥漫
在整个林间。
嘲风坐在地上道:“原来真是蝶妖。”他想站起身,但身上仍然绵软无力,他道:
“那蝴蝶吐出来的气是有毒的吗?居然连我都能毒倒。”
流火却不看他,眼望向树林中,沉声道:“有人来了。”
地上坐着的三人一起望向树林,蝶粉正在慢慢落下,林中的那人走得很慢,每一步
似乎都是经过深思熟虑后才跨出来的。
嘲风第一个看见她的脸,喜道:“无双,原来你在这里。”
无双抬起空洞的双眼:“你们都在这里啊!”
嘲风道:“看见你真是太好了。我太想念你了。”
无双茫然道:“我也想念你。”
嘲风大喜:“你也想念我吗?你终于也爱上我了?”
无双却道:“流火,我很思念你。”
嘲风大是沮丧,“你思念的是流火?太过分了,你就要做我的妻子了,怎么还思念
别人?”
无双也不知有没有听到嘲风的话,喃喃重复道:“我很思念你,流火,我很思念你
。”
流火不由地皱起眉毛,无双从未说过这样的话,虽然有时她也会忽然抱住他,使他
知道她心中在思念她,但她从未明白地表示出来。他不由踏前一步道:“你好吗?”
无双茫然道:“我很好,可是你却不好。”
流火道:“你到底在说些什么?你怎么了?”
无双道:“我要杀了你。”
流火一怔:“你要杀我?”
无双道:“你杀光了无欲城中所有的人,我要杀死你。”
流火呆了呆,“你为了这个原因就要杀我吗?”
无双的眼睛更加失神,“我是璎珞,我要杀了你。”
流火又是一怔,无双现在说得每句话都出乎他的意料,他凝神看着无双,虽然她与
璎珞的容貌相同,但他就是能分出谁是无双,谁是璎珞。他道:“你是无双,不是璎珞
,你到底怎么了?”
无双道:“我是璎珞,我要杀了你。”
她伸出双手,手上居然托着摩合罗。流火这一次脸色真地变了,“摩合罗?你从哪
里得到的?”
无双道:“我是璎珞,所以我有摩合罗。”
流火皱眉道:“你到底在胡说些什么,你不是最恨别人把你当成璎珞吗?”
无双道:“我要杀你。”
她的两手结成了手印,心中却又急又怕,怎么办?完全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流火终于看出了她的异样,沉声道:“有人控制了你?”
无双的两手一阵颤抖,手中的摩合罗也不停地发抖,她张开嘴,咒语便要脱口而出
。不行,不可以念咒语,如果念了咒语,就会催动摩合罗,那可能就会杀死流火。
她努力想要合上嘴,但却有一种不可知的力量正在逼她念出咒语来。
不可以,绝不可以念咒语。她用尽全力狠狠地咬向自己的嘴唇,嘴唇立刻便被她咬
破了,腥甜的鲜血流入口中,有一瞬间,她似乎又找到了控制自己身体的力量,她失声
惊呼:“我会杀死你的,快走。”
才叫出这一声,她的身体又离开了控制。她感觉到自己又被那股力量牵引着,要读
出咒语来。
她的嘴唇颤抖,鲜血仍然不停地流下。她蓦得伸出一只手,捂住自己的嘴,从牙缝
中挤出一句话:“流火,快走,求求你,快走。”
泪水终于从她的眼中落了下来,她也不想流泪,只是心里惶急,怎么办?她会杀死
流火。
流火却迟疑着,走吗?真地走吗?看见她苍白的脸色,空洞的双眸,心就隐隐地被
牵动了一下,那个该死的蝶妖。
身边的景致忽地又是一变,树林幻化成大海,站立的地方则变成大海之中的小岛,
连远处着火的城都与百年前的那一日如出一辄。无欲城,这是当年两人自相残杀的地方。
流火坚定的眼神也起了一丝动摇,百年前,当他挥出那一掌以前,他根本就未想到
过璎珞全不闪避。她为了杀死他,宁可与他同归于尽。
为什么要选择死?他并不曾真地想让她死,他只是如同任何一个失恋的人一样,因
为她的漠视和背叛而耿耿于怀,因而便要故意与她做对,故意让她伤心,让她对于他的
悲伤也感同身受。他从不曾有任何一刻真地希望她死去,他宁可自己死去,也不愿伤她
分毫。但他却最终成了伤她最深的那个人。
时光似乎又回到了百年前的那一刻,无双的手不再颤抖,她的神色开始坚定,并非
是坚定地回复成真正的自我,反而是坚定地更似璎珞。
她的脸上露出一丝从容笃定的笑容,这种自信的笑容是经常挂在璎珞的脸上的,她
慢慢地开口,一字一字道:“你为了抢夺这个东西,放火烧了无欲城吗?”
和当年一样的对白,固执地要将流火带回百年前的情节。
流火下意识地回答:“我不仅烧了无欲城,还杀了那迦族的许多族人,我势在必得
,一定要拿到摩合罗。”
虽然也是同样的话,但现在说出来却带着一丝苦涩的意味。就算是在沉睡中也会时
时出现的梦魇,为什么还要重新经历一次?
无双仍然微笑,如同正在台上唱戏的优伶,所唱的戏词是自己前生经历过的,流畅
到不假思索的地步,好象已经排练过千百次,“你能从我的手中夺去摩合罗吗?”
流火却不愿再被她牵引,如果再这样下去,那么结局岂非和百年前一样?他断喝道
:“你不是璎珞,你是无双。”他想将她喝醒,他感觉到她身上四溢而出的灵力,完全
与璎珞一模一样,手中有摩合罗的无双如同璎珞一样可怕。
无双却自顾自道:“我不会把摩合罗给任何人。”似乎一定要将胸中的台词说完。
她陡然望向流火,眼中的杀机一闪而现,“你若是不出手,我便会杀死你。不是你死,
便是我死。”
她以双手结成不退轮殊妖手印,手中的摩合罗放出祥光万道。不是你死,便是我死
,或者是我们两人同归于尽。到了现在,你仍然别无选择。
然而无双的心中却清明如水,你不可以死,流火!不要死!
光芒如同利箭一样从摩合罗上射了出来,却微微有些偏斜了,幸而有这一点点偏斜
,流火才能及时闪身掠过。
一击不中,摩合罗上的光并没有消失,第二道光箭紧跟着射出来。与第一道光箭相
同之处,便是这一道光箭虽然对准着流火,却仍然有一点点偏斜。
流火又及时闪身避了过去,可是接二连三的光箭纷踵而至,若是不打倒无双,只怕
就无法停止这场争斗。
无双的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她努力地与控制着自己的那个力量对抗,这使她身
心俱疲,她空洞的眼睛中露出一丝祈求之色,流火,快点想办法阻止我。
也许是无双眼中的这一丝祈求之色激发了流火的本能,他的速度越来越快,逐渐快
得如同风中的一缕白色轻烟,他间不容发地穿过摩合罗的光箭,到达无双的面前。他伸
手抓住无双的手腕,沉声道:“不要让她控制你,你可以摆脱她。”
所有的光线蓦然消失,周围一下子变得安静如死,只能听见海浪拍击沙滩的声音及
几声遥远的鸟叫。
无双对着流火微微一笑,她的一只手腕被流火抓着,却伸出另一只没有被抓着的手
,并指如刀,向着流火的胸口一刀刺入。
流火只觉得胸口一凉,低下头,无双白生生的手有一半插入他的胸口中。
无双的眼中又有泪水流了出来,她自己也想不到她居然会有这么大的力气,能够将
一只无寸铁的手硬生生地插入流火的胸膛。
她迟疑地张开口,含糊不清地道:“杀了我,否则我一定会杀死你的。”
她感觉到自己的手似乎已经触到了流火跳动的心脏,只要轻轻一抓便可以抓破他的
心。她勉力控制着自己,不可以这样做,不可以,不可以伤害流火。
流火怜惜地擦去她脸上的泪水,“你可以摆脱她,我相信你。”
无双几乎是尖叫着说:“杀了我吧,我控制不住了。”
流火道:“我不会再伤害你,我从来都不想伤害你。”他眼前一花,几乎便要昏了
过去。他也同样用全身的意识控制着自己,不可以再伤害她,就算是会死在她的手下,
也绝不再伤害她。
无双的脚颤抖着后退,要摆脱她,一定要摆脱蝶妖的控制。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将手
从流火的胸口抽了出来,两只手一起握紧摩合罗。
我不是璎珞,我不需要摩合罗。
她努力握紧手中的摩合罗,我不要摩合罗,我是无双,谁也不能控制我。
“啵”地一声轻响,摩合罗忽然碎成了五颜六色的齑粉,从无双的手中落下。周围
的景致也蓦得改变,又回到了树林之中。
两人都闻到一丝淡淡的香气,粉末落在地上仍然闪闪发光,原来是一些蝶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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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气越发浓了,一只彩蝶从众人的身边飞了过去,彩蝶落处,化作一个身着五色彩衣的
女子。她脸上是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身前身后,皆有彩蝶飞舞。
“可以摆脱我的控心术,果然不愧是璎珞转世。”
“你为何要借我的手杀流火?我本来以为你不过是一只普通的蝶妖,留连人间的目
的也不过是寻找你的情人。但你却想利用我杀死流火,莫非你另有企图?”
蝶衣微笑,“我确实想找到梁处仁,他明明与我约定殉情之后便会托身蝴蝶,宁可
不再做人。但五十年来,我找遍了尘世的每一个角落,都无法找到他,也许他早已经变
成了一缕轻烟,不复存在于这个世间。”
无双道:“即便如此,那又与我们有何相干?”
蝶衣笑道:“听说璎珞虽然死了一百年,但流火对她的爱情从没有一刻改变过。你
说,是你的爱情更加经得起考验,还是我的爱情更加经得起考验?”
“这怎么可以比较?”
蝶衣旋了个身,身上五颜六色的衣带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是你更美,还是我更美
?”
无双苦笑道:“当然是你更美。”
蝶衣笑道:“这只怕不是你的心里话,世上的女子有哪个不希望自己最美呢?”
无双眨了眨眼睛,“对于一个有情人来说,就算自己的情人丑如无盐,在他的眼中
,也仍然是最美的人。”
蝶衣笑道:“既然如此,若是我将你的脸划花,你猜流火还会不会喜欢你?”
无双用手捂住脸道:“那就不用试了,我猜他的爱也没那么坚定。若是你划花了我
的脸,他一定立刻就会变心的。”
蝶衣冷笑道:“试过之后才知道,也许你的脸真地花了,他还是一样喜欢你。”
无双躲在流火身后,做了个鬼脸道:“蝶妖,快放我们出去,你把我们留在这里想
要做些什么?我们可不是你的梁兄。”
蝶衣笑道:“我不放又如何?你已经亲手打伤了流火,还有谁可以救你们出去。”
她衣袖轻拂,向着小楼中走去,“你们就留在这里吧,过不了多久,大概就可以成
为蝶林的肥料了。”
嘲风奇道:“肥料是什么意思?”
无双叹道:“我们死了,身体自然就成了肥料了。”
嘲风道:“可是我们却没那么容易死。”
无双道:“若是一直留在这里,不吃不喝,也没那么难死的。”
嘲风呆了呆,心道:我不吃不喝也不会死,我为什么和别的人不同?他从未曾考虑
过这个问题,现在忽然想到原来他竟然是与别的人大不相同的。
蝶衣走后,流火才盘膝坐在地上,无双伤他甚重,但在蝶衣面前,他却不敢表露出
来。无双担忧地看着他,轻声道:“你很痛吗?”
流火微笑道:“若是你不被人控制时,也有那么强的灵力就好了。”
无双道:“我倒是希望我全无灵力,只要我没有灵力至少说明璎珞元神还在这个世
间。”她看了一眼流火,“璎珞失踪了。”
流火低声道:“我知道。”
无双道:“你为什么不去找她?”
流火淡然道:“她已经死去一百年了,而你是一个活着的人。”
无双却道:“可是,我总觉得她的失踪有些不同寻常,她失踪以前,我确实感觉到
有不一般的事情发生,这件事情似乎很重要,我却偏又不能知道那到底是什么。
此时嘲风、刘裕及谢灵运终于也可以站起身来,嘲风却仍然觉得手足酸软,一点力
气也使不出来。
嘲风道:“难道我们真地无法离开这个地方吗?”
无双道:“你能使出力气吗?”
嘲风摇头,“那些蝶粉也不知是什么东西,闻了以后,就连一点灵力也使不出来。”
无双若有所思道:“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这蝶粉的香气有些似曾相识。”
嘲风忿忿不平:“不过是蝴蝶的妖怪,若不是先用蝶粉暗算我,我又怎么会受制于
人。”
无双微微一笑:“其实也并非全无办法制住蝶衣。”
刘裕精神一震,忙问:“有什么办法?”
无双笑道:“这个蝶林是蝶衣所造,若想离开这里,只要控制住蝶衣便可。只要是
有情众生便会有弱点,蝶衣也一样有弱点。”
嘲风道:“她的弱点是什么?”
无双道:“她的弱点就是一个叫梁处仁的男人。”
一直沉默不语的谢灵运忽然道:“梁处仁?这个人我知道。”
无双笑道:“不错,你们谢家先祖曾经上表朝廷,彰表祝家女子为义妇,这件事情
你应该最清楚不过。”
嘲风看看无双,又看看谢灵运,脸上又是依恋又是倾慕,含情脉脉道:“你们到底
在说些什么?”
谢灵运虽然不明所以,但看见嘲风这样的眼神也吓得全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心里
不由暗道,这个人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我?
他转过身不敢看嘲风,道:“五十年前,有一位姓祝的小姐,女扮男装去书院求学
,在书院之中遇到一位名叫梁处仁的男子。两人同窗共读,结为好友,虽然小姐芳心暗
许,但梁处仁却一直不知小姐是位女子。直到小姐回到家乡后,梁处仁再去寻访,才知
小姐是位姑娘。但可惜的是,小姐已经许配朝中权贵马家之子,而梁处仁不过是一个县
令。小姐的父母虽知女儿心意,却为了小姐一生着想,以为嫁入世家豪门才是最好的选
择。谁知小姐与梁处仁竟然相约殉情,梁处仁先死,葬于小姐出嫁必经之路。而小姐出
嫁之时,经过此地,风云变色,大地震动,梁处仁的墓忽然裂开了,小姐便跳入墓中。
这件事情之后,马家也很是感叹哀伤,将此事传到朝中。那时家曾祖谢安公在朝中官居
侍中,表奏圣上,彰表祝家女子为义妇。民间都纷纷传说梁处仁和祝家小姐死后,化成
了彩蝶,难道就是这个蝶妖吗?”
无双道:“这三天来,你作过什么,全无记忆?”
谢灵运苦笑道:“如果不是你们说我失踪了三天,我还以为我尚在那个小亭之中,
根本一点记忆也没有。”
刘裕道:“就算梁处仁是她的弱点,但他已经死去五十年了,我们又到哪里去找他
呢?”
无双道:“我们当然找不到他,蝶衣已经找了五十年,都没有找到,我们又怎么可
能找到。不过虽然找不到,却可以假冒。”
刘裕呆了呆,他到底是聪明之人,立刻道:“你是说让灵运兄假冒梁处仁?”
无双点头:“谢家与此事本来就大有渊源,蝶衣对谢家的子孙也一定会另眼相待。
而且连她也不知道梁处仁是转世为人了,还是托身为蝶了,且转过世的人,必然会忘记
前生的事情,就算是有一些偏差,也再正常不过。”
谢灵运忙道:“不行啊,她是妖怪,哪里会那么容易上当。而且万一她发现不是,
恼了起来,那我岂非性命不保?”
刘裕和他是自幼的好友,笑道:“她虽然是妖怪,却美若天仙,这样的艳福别人盼
也盼不来呢!何况就算你不假冒梁处仁,我们也一样会死在这里,你若是能够打动她,
我们还会有一线生机,五条性命都悬于你一人之手,你怎么可以不答应?”
谢灵运道:“为什么一定要是我?为何不是你们三人中的一个?”
无双道:“梁处仁是一位饱学的才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他们三人如何能与谢
家弟子相比?”
刘裕道:“正是,我可以行军布阵,但若是叫我弹琴写诗,那还不如杀了我呢。”
谢灵运无可奈何,“虽然我曾经看过曾祖派人收辑的祝义妇事略,但假冒一个人,
可也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无双道:“蝶衣曾经将你掳到过此地,想必她也怀疑过你是梁处仁的转世,你也不
必一定要刻意表示出你是或者不是,只要努力使你自己象梁处仁就可以了。”她从腰间
解下囚牛笳,交给谢灵运道:“你会不会吹笳?”
谢灵运点了点头,“也曾经习练过。”
无双道:“我刚才听她弹奏一首清溪三弄,这首曲子五十年前红极一时,而且是一
首琴笛合奏曲。蝶衣用琴弹出来,却没有人吹笛相合,我猜测五十年前,他们两人必然
合奏过这一曲。不如你现在便吹奏此曲试试,看是否能引起蝶衣的注意。”
谢灵运正想接过囚牛笳,一直站在旁边,有气无力的嘲风忽然冲了过来,一把抢过
囚牛笳。众人都被他吓了一跳,只见他面颊抽搐,双眼圆睁,死死地盯着囚牛笳,失声
道:“囚牛,是囚牛。”
无双心里一动,忽然想到了汉人的一个传说。她因博览群书,虽然并非是汉人,却
对汉人的历史了如指掌。她不由抬头打量嘲风,他看起来不过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青人
,相貌也还算俊雅。身着淡灰色的长衫,衣服的下摆破破烂烂,想必这件衣服许久没有
换过了。怎么看他都象是一个正常的人类,但她却也记得他的胸口没有心跳。如果这件
事情是真的,那他岂非太可怜了?
她道:“我们现在身陷在此处,还是让谢灵运先吹一吹笳试试,若是你喜欢这笳,
以后送给你便是了。”
嘲风心不甘情不愿地将笳交给谢灵运,一边还道:“你说过的话可不许反悔,以后
一定要把笳送给我。”
无双点了点头,“说过的话怎么会反悔?”
谢灵运接过囚牛笳,略一沉思,他幼时就已经习练过清溪三弄,但那是用笛吹出来
的,此时用笳来吹,也不知是否动听。
他只略做思索,便将笳放在唇边,呜呜咽咽地吹了起来。
这笳与一般的胡笳大不相同,一吹起来,自然带着一缕哀婉幽怨之气。谢灵运在音
乐上又有极高的造诣,将笳吹得婉转动人,许多蝴蝶似乎也能听得懂乐曲一般,纷纷飞
到胡笳之上,缠绕不去。
忽听小楼之内隐隐传来琴声,琴笳相合,这一曲清溪三弄,才显得珠圆玉润。
谢灵运一边吹,一边向着小楼走过去。蝶衣坐在帘下,风入竹帘,吹得案上燃着的
一炉香烟,烟在她的四周沉默地氤氲着,使她看起来如同神仙中人。
谢灵运心里微微地一动,这样美的女子,为何会是一个妖怪?
一曲奏毕,两人相顾默然。半晌蝶衣才勉强笑道:“原来你也通晓此曲。”
谢灵运有些怅然,“他们说你曾经把我掳来这里有三日之久,为什么我一点记忆也
没有?”
蝶衣道:“因为我在送你走的时候洗去了你的记忆。”
谢灵运低声道:“你为何要洗去我的记忆,你不希望我记得你吗?”
蝶衣淡然一笑:“记得又如何?我本是为了寻找梁处仁才四处漂泊,这些年来,我
见过许多青年才俊,却没有一个是梁兄的转世,也不知我还要找多久才能找到他。”
谢灵运道:“就算他已经转世,他也已经忘记了你,你为什么还要苦苦执着呢?”
蝶衣道:“我们曾经相约,生生世世永不分离,就算是化为蝴蝶也要长相厮守。我
真地可以死后为蝶,我不相信梁兄那么快就会忘记我们的誓言。无论他现在是蝶还是人
,我都一定要找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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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灵运被蝶衣延入小楼,仍然是梅花初雪泡的碧罗春茶,两人隔案而坐,都垂头望着面
前冒着热气的茶水。
谢灵运便不由地想到自己过往的岁月。
他是自幼便被送到钱塘杜家寄养的,因为客居异地,人人都叫他谢客儿。钱塘是一
个繁华的地方,人物风流,物产丰富,然而却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或许** Www.
Xsxs520.Com不止是在钱塘一个地方,而是于整个对于名士风度推崇备至的南朝。他因
出身世家,相貌秀美,就算是客居异地,也成为年青才俊们的表率。
然而他却一直感觉到深入骨髓的寂寞。
什么样的人才算是寂寞呢?是每天睡前看着灯花看了整整一个更次,看到眼睛都被
烛火映得再看不清旁的事物。或者是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并不是去厕所,反而是推开窗
户对着白云吹上一曲,不知白云是否能够听见?
其实他也并不能算是寂寞。
他几乎每一日都治游于外,与三两个年纪相仿的少年,或者做诗,或者抚琴,或者
观潮,偶然也会流连教坊。相熟的妓人中,也有特别出众的,待他似乎也与待别人不同
。他不知那只是错觉,还是真地如此。他也曾想就这样痛痛快快地爱一场,据说爱与痛
可以使寂寞的人更寂寞,伤怀的人更伤怀。但他却无法真地就这样爱上。他常觉自己是
麻木的,麻木得感觉不到快乐与悲伤。他不知同游的少年是否也如此,谁都不曾问过谁
,这本也不是足以一问的事情。
成年后,他才回到建康。父亲是谢家弟子中少见的蠢钝之辈,祖父曾经直言不讳道
:我为何会生出如此蠢钝的儿子,而却又为何会生出如此聪慧的孙子?孙子便是指他,
他从不因祖父对于父亲的批评而觉得难过,父亲早在他年少的时候便死去了,他留在他
心中的印象,不过是个名字罢了。
他依然流连酒肆坊间,更加注重衣冠服饰,人人都说谢家的公子,秀冠士林,独领
一时之风骚。他却益发麻木,更加无从感觉悲喜,他常想,也许他这一生都会如此,心
如铁石,难动分毫。
“茶不香吗?”蝶衣低低地问。
谢灵运拿起来轻呷了一口,“味涩而微甘,是好茶,只是梅花的香气却把茶香遮盖
住了,若是用初霜之水泡茶,则茶中自有苍凉冷意。”
蝶衣默然,也不言好恶,却忽然站起身道:“谢先生茶饮过了,撤去吧!”
谢灵运一怔,心道难道这句话惹恼了她?他忽然想到自己所肩负的重担,一时倒有
些手足无措起来。
一个青衣小缳走进来,撤走了茶具。蝶衣坐在窗前静静地望着窗外的景致。风景也
没什么好看的,不过是一片积雪的树林,还有林间不停飞舞着的彩蝶。初一见的人,会
觉得新奇,看得久了,也不过如此。
蝶衣斟字酌句地道:“你可以转告你的朋友们,不必白废心机。彩蝶幻境是我所创
,若想离开,除非能够杀死我。”
谢灵运不由地沮丧起来,被她一眼就看穿了。他悄然无言地离开小楼,全没有注意
到蝶衣注视着他背影的目光。
众人栖止在树内,嘲风一见谢灵运走过来,连忙问他道:“怎么样?”
谢灵运摇了摇头,“她早知道我是刻意接近她,这个计策根本不行。”
无双却微微一笑:“也未必就真地不行,女人的心意本就难测,也许蝶衣对你有意
,你却不知呢!”
谢灵运呆了呆,会吗?
嘲风却管不了那么许多,一把将囚牛笳夺了过去,用衣袖仔细地擦拭。喃喃道:“
囚牛,终于找到你了。”
后来的两日,蝶衣便再也没有出现在众人的面前。每到一定的时间,都会有一个青
衣小缳送来一些吃食,想必蝶衣也并不真地想让他们饿死。但她也不放他们离开,谁也
不知她到底存着什么样的心思。
两日后,那小缳忽然来请谢灵运,说道,“姑娘有请谢公子。”
谢灵运不免有一些跃跃欲试的喜悦,原来她到底还是在心里念着他呢!他正要随小
缳而去,无双却忽然拉住他,在他耳边道:“那小楼可能是彩蝶幻境的关键,你这一次
去一定要把小楼中的情况看得清楚一些。”
谢灵魂茫然点头,他心里是想就算让他去看,他也未必就能看得明白,但无双既然
说了,好歹也要看看清楚。只要是女子提出的要求,他从来不会拒绝,无论那个女子是
否是自己心仪的对象。
谢灵运走后,嘲风忍不住问道:“你怎么知道小楼是彩蝶幻境的关键?”
无双指了指蝴蝶道:“因为这两天我一直在看这些蝴蝶。时间久了,蝴蝶就好象有
些失去气力,连飞也飞得没什么精神,但只要它们飞去小楼一下,就立刻又生机盎然。
我猜测小楼之中,应该有彩蝶幻境的机关,虽然我不知道那是什么。”
谢灵运随着青衣小缳到了小楼之内,见蝶衣若有所思地执着一卷书,桌上仍然点着
一炉香。她的脸在香烟之后若隐若现,谢灵运的心便不由地又有一丝疼痛,这样美的女
子,为何是一个妖怪?
他记得无双的话,四面张望,见小楼之后有一道布缦低低地垂着,也不知那后面是
什么去处。一两只蝴蝶从布缦的缝隙中钻了出来,向着楼外飞去。
“谢公子在看什么?”
他连忙回过头,见蝶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他道:“我这几日做了一首诗,想请姑娘品评一下。”
蝶衣无可无不可地道:“那你便说来听听。”
谢灵运拿起桌上的笔,在一张纸上写道:“柏梁冠南山。桂宫耀北泉。晨风拂幨幌
。朝日照闺轩。美人卧屏席。怀兰秀瑶璠。皎洁秋松气。淑德春景暄。”
蝶衣轻声吟诵,叹道:“我见到的人中,也只有谢公子的诗是最好的,甚至比梁兄
还高出一畴。”
谢灵运下意识地追问道:“那位梁先生是一个怎么样的人?”他一问出口,自己心
里也觉得疑惑,他是长久在风尘中打转的人,就算是最喜欢的女子,也从不问她其他男
子的情况,因为他不在意。可是如今却很想知道梁处仁到底是何许人,居然可以使蝶衣
五十年来都对他念念不忘。
蝶衣微笑道:“不过是一介书生,且出身寒贫,哪里及得上谢公子,世家子弟,衣
饰秀美,才高八斗。”
谢灵运有些尴尬地笑了笑道:“若只是普通书生又如何能赢得小姐芳心。”
蝶衣眉间微显幽怨:“我曾请梁兄带我离开上虞,可是他却说私自苟合,有违道德
,他宁可与我同死,也不愿带我私奔。”
谢灵运呆了呆,“我以为小姐是被逼无奈,才不得不选择一死。”
蝶衣淡然一笑:“是被逼无奈,却不是被父母逼的,而是被梁兄逼的。”她看了谢
灵运一眼道:“若是你,你可会带我走?”
谢灵运不假思索,“我就算是康乐公的爵位不要,也会带着小姐离开的。”
蝶衣道:“离开后,就会落下千古骂名,人人不耻。”
谢灵运微笑道:“人是为了自己而活,若是为了心爱之人,就算是遗臭万年,又有
什么关系?”
蝶衣低声道:“这可是公子的真心话?”
谢灵运道:“当然是真心话。”
蝶衣淡然一笑:“只怕公子是受了贵友所托,想要以此迷惑蝶衣,放你们离开吧!”
谢灵运亦是淡然一笑:“若是你不相信我,又何必再问。”他在脂粉丛中惯了,对
付女子的手段早就炉火纯青,这样淡然的态度,本来明明是假话,那女子反而会半信半
疑。他自己却也弄不明白,不过是依然使用流连花丛的伎俩还是真心话。有些明明应该
是假的,但偏偏说的人又放入了些许真心。到后来连自己也迷惑在其中,不知是真是假
了。
蝶衣似乎也信了,“可是他却宁可选择死。有勇气轻言生死的人,却没有勇气面对
世人的批评,也不知他是勇敢还是懦弱。”
两人的谈话似乎又到了尽头,相顾默然半晌,蝶衣低声道:“你请回吧!告诉你们
那些朋友,不要试图离开,否则他们都会死。”
谢灵运皱眉:“为何你要把我们留在此间。”
蝶衣道:“有些事情当谜底揭晓以后,就变得很简单,但在这之前,你无论怎么猜
都猜不到答案。”
谢灵运被她说得不明所以,只得拱拱手走出小楼。
蝶衣拿起桌上的纸,又低声吟诵一遍,轻叹道:“若你真是梁兄转世,那该有多好
啊?”
她凝神注视那张纸,纸上忽然扑地一声燃起了火焰。蝶衣望向窗外的树林,心里暗
道,他们也该忍不住了,若是真要他们死,连谢灵运也会死。
她忽然便升起了淡淡的遗憾,这样的人便这样平白地送了命吗?
她蓦得站起身,掀起那道低垂的布缦,走入布缦之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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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在钱塘的抱朴道院中。
众道刚刚返回抱朴道院,冬天似乎就要过去了,门前的积雪也消融得差不多了。
道临恭恭敬敬地将炼剑志放入藏书阁中,这阁中的书籍都是抱朴子亲手收集的,天
文地理,无所不有,皆是上古的奇书。
道临将书放好,眼睛向着藏书阁的深处望去。
这是一间五层的高塔,下面四层整整齐齐地放着各种书籍,而第五层则是抱朴道院
的禁地,平时除了他以外,再也没有人可以进去。
他现在是站在第三层,所有关于剑的书籍都被放在这一层。他向着藏书阁的深处望
去,便望见通往四层的楼梯,一看见那道楼梯,他的心里忽然生出一丝古怪的感觉。
他也不知为何会有这种感觉,藏书阁之外满布符咒,普通人和妖怪都无法轻易进入
,而抱朴道院在钱塘一带享有盛誉,附近的人们对于院中的道士都敬若神明。也便因此
他才可以放心离开,不必担心有小偷进入。
但这一天,当他望向那道楼梯时,他却有一种强烈的感觉,曾经有人踏上过那道楼
梯。
他走到楼梯之前,用手摸了摸地板,手上沾上了一缕薄尘。藏书阁之中并不是经常
有人走动,而观中的道士又懒于打扫,书架地板上都积了尘土。他仔细看了看地上的积
尘,并不曾有任何脚印,然而那种感觉却仍然存在。
他不再迟疑上了塔的四层。在这一层中,正对着楼梯的地方,是两扇紧闭的门,门
上亦贴满了符咒。每一道符都贴得好好的,没有被动过分毫。这个地方只有抱朴道院的
掌门弟子才能进去,除了他以外,其他人都不知道里面到底有些什么。
他在门前停了下来,双手合什行了一礼,低声祝祷,祖师爷,请恕徒孙冒犯,徒孙
心里总觉得有点不太踏实,好象有什么事情发生了。请祖师爷见谅,徒孙要进来了。
他推开那两扇门,门内便是通向五层的楼梯。沿着楼梯走上去,他很快便到了第五
层。
这座塔是用砖木制成,飞檐也学习了西域的建筑风格,檐上挂着青铜的风铃,有风
吹过时,风铃就会发出清脆的响声。
第五层的塔上,只有一面窗户,因为塔到了第五层,已经变得很是狭窄。这扇窗户
是开着的,早春的寒风从窗户直吹进来,吹得道临的衣袖都飞了起来。
道临目瞪口呆地站在楼梯口,脸上的肌肉不由自主地抽搐,他听见自己的喉咙发出
“格格”地声音,然后他便忍不住大声惊呼了起来。
院中的众道各伺其职,有人正在舀米做饭,有人正在打扫庭院,而道前早已经溜回
自己的房间,把门窗都紧紧关了起来,正打算偷懒睡上一觉。几乎所有的人同时听见了
道临的惊呼声。这呼声是如此惊骇莫名,吓得道前一下子从床上跳了起来。
他连忙跑出房门,看见众师兄一起望向藏书阁。
他猜疑地问:“这是大师兄的叫声吗?”
众师兄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道前拍了拍胸口,“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有人死了呢!”他忽然想到平时镇定自若
的大师兄,就算是泰山崩于前也不变色,为何会发出这样可怕的叫声。
众道连忙向着藏经阁奔去,跑到四楼,他们却不敢再踏上楼梯。道兵高声叫道:“
大师兄,你在上面吗?发生了什么事?”
道临的声音从楼上传下来:“你们快上来,快快上来。”
众道面面相觑,道前道:“大师兄叫我们上去。”
道兵点了点头,“可是五楼是禁地,我们不可以去的。”
道前道:“可是大师兄是掌门弟子,他叫我们上去,我们怎么可以违反。”
他本就多事,早就想看看五层之中到底有些什么东西,率先跑上五楼。然而上去以
后,他却一下子就失望了,因为五层之中根本什么也没有。
那扇窗户被风吹得一开一合,五楼之中空空如也,他曾以为这里一定藏着希世奇书
,或者是上古神兵,但即没有一本书,也没有什么神兵,什么都没有。
他疑惑地问:“大师兄,为什么这里什么都没有?”
道临脸色煞白,额上的冷汗一滴滴地滴了下来,他一把抓住道前的手道:“这里真
地什么也没有吗?”
道前好奇地道:“当然什么也没有,怎么我们道院中的禁地会是这个样子。”
此时其他的道士也纷纷走了上来,道临却仍然不甘心,一把抓住道兵的手道:“这
里真地什么也没有?”
众道一齐摇了摇头。
道临欲哭无泪,团团打转,“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到哪里去了?分明应该在这里
。”
道前道:“师兄,到底什么不见了?”
道临怔了怔,望向众道,见众道一起望着他,满脸疑惑。他迟疑半晌,这个秘密已
经藏了那么久了,是否应该公开呢?
道前道:“师兄,到底什么不见了?这里藏了什么啊?你一直都不让我们知道,其
实我们都是抱朴道院的一员,就算知道又能怎么样呢?”
道临叹了口气,“不是为兄不让你们知道,实在是师父留下的遗命,我不能违背啊
。”
道前撅嘴道:“师父总是那么偏心,就只相信大师兄一个人。”
道临道:“师父不让我告诉你们,也是出于无奈,这件事情很是重要,若是让邪魔
外道知道,其祸不小。”
道兵忙道:“师兄所言甚是,这是观中的禁令,师兄当然要遵守。”
道临皱眉道:“可是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再也不能瞒你们了。我们如今只能
齐心合力,寻找补救的办法。”
道前喜道:“师兄快说。”
道临道:“这五层之中,本来应该有一个人。”
道前道:“有一个人?他不需要吃饭也可以活着吗?”
道临道:“其实他也不能算是一个活人,因为他已经处于假死的状态中。”
道前道:“那这个人是谁?”
道临苦笑:“这个人就是我们的祖师爷葛洪神仙。”
道前跳了起来:“原来祖师爷没有死?这五十年来一直藏在这里?”
道临点头:“五十年前,祖师爷被一个人所伤,几乎无法保住性命。祖师爷一生降
妖除魔,积下许多仇家,若是让仇人知道了,只怕是后患无穷。祖师爷只好想出诈死这
个方法,然后以龟息** Www.Xsxs520.Com疗伤。这件事情,只有师父一个人知道,师父
亡故后,便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可是现在祖师爷却不见了,也不知是被人劫走,还是疗
伤已毕,从假死之中醒了过来。”
道前道:“这件事情既然那么秘密,又怎么会有人来劫走祖师爷?”
道临道:“难道祖师爷已经醒了过来吗?那岂非是天大的喜事?”
道前却又道:“若是祖师爷自己醒过来,为什么不走大门,却要从窗户跳了出去?”
道临苦笑道:“这正是我不能明白的地方,如果是祖师爷自己醒过来,为什么要跳
窗户?”
道前道:“那说不定祖师爷真地被人劫走了。”他根本不曾见过葛洪,对这个祖师
爷一点感情也没有。心道,一个已经假死了五十年的老头,谁会去劫他呢?
道临急道:“若是这样,那就糟了,劫走祖师爷的人一定是他老人家的仇家,那祖
师爷岂非有性命之虞。”
道前道:“那我们就快点去找祖师爷吧!”
道临道:“人海茫茫到哪里去找啊?”他忽然想到若非是道前,众人也不会离开抱
朴道院,忍不住骂道:“都是你惹的祸。”
道前不敢反驳,低头道:“现在又怪我了。”
道兵忙道:“我们还是快想办法找到祖师爷吧!”
道临拿出一张黄色的符咒,以手成剑指,指向符咒,叱道:“临兵斗者,皆阵列在
前。离娄听令,快快指引祖师爷方向。”
那道符咒飘然飞起,落在地上,符咒所指方向正是西北方。
道临道:“祖师爷去了西北方,我们快追过去。”
道前忙道:“我带上剑。”他是唯恐天下不乱,现在又有事情发生,心中再高兴不
过。
一众道人依着符咒所指,向着西北方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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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在剑庐之畔。
破邪将泪痕剑插入腰带之中,他走进剑庐,看见紫羽正在用一块破旧的抹布抹拭着
那张已经很破烂的桌子。
虽然她知道他走了进来,却固执地不愿意回头。
破邪站在她身后看了一会儿,见她将桌子擦来擦去,似乎连木纹之中的积垢也要擦
拭干净。他走过去,按住了她忙碌的手。
紫羽垂着头,低声道:“你要走吗?”
破邪道:“我要去找流火。”
紫羽看着自己指尖,指甲上有一小块污垢,她怔怔地盯着那一小块污垢,低声问:
“为什么还要找流火?”
破邪道:“我一定要击败他。”
紫羽便忽然感觉到无法压制的愤怒:“击败他又怎么样?璎珞也不会复活。”
破邪微微一笑:“你以为我想击败他只是为了璎珞吗?”
紫羽的手指微微颤抖,“难道不是吗?”
破邪淡然一笑:“你们女人永远无法明白男人心里在想什么。”
他转身向茅舍之外行去,走了几步,回首道:“你不跟我去吗?”
紫羽一怔:“你要我和你一起去?”
破邪笑道:“你已经是我的妻子了,和我一起远行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紫羽迟疑着道:“我本来以为你想单独见流火。”
破邪仍然是淡淡地微笑:“我要在你的面前击败流火,这个理由够不够?”
紫羽的眼中升起了一团泪雾,她咬着嘴唇,心里暗骂自己太不争气,怎么又要哭了
。她勉强笑了笑道:“谁愿意看啊!”
破邪笑道:“原来你不想看着你的丈夫击败你心中暗恋的男人吗?”
紫羽啐道:“谁暗恋他了。”
破邪伸出手:“走吧!”
紫羽也不由笑了,将自己手放在他的手中,“那你答应我,无论输赢,这都是最后
一次。”
破邪点了点头,若有所思道:“若是再不能赢流火,我真地只有放弃了。”
两人携手离开剑庐,很快便到了山下的市镇。镇上人来人往,很是热闹。忽见一个
年青英俊的少年从镇上仓皇跑过,他头发散乱,衣衫不整,满面都是惊惶的神色。他一
边跑一边叫道:“有妖怪,救命啊!有妖怪。”
破邪与紫羽对视一眼,站在路边。只见那少年脚步踉跄,跌跌撞撞,似乎已经被吓
得魂飞魄散。众人纷纷让开道路,却议论纷纷,“光天化日之下,哪里有妖怪?”
忽见一个身穿彩衣的女子在后面追赶,一边追一边叫:“郎君,你要去哪里?等一
等我。”
那女子越是追,少年就越是惶恐,大叫道:“你不要靠近我,你是妖怪。快救救我
,她是妖怪。”
看热闹的众人看看女子,见那女子生得如同清水芙蓉一样,妖滴滴极是美丽,都暗
想道,这样美丽的女子怎么会是妖怪?
紫羽皱眉道:“果然是个妖怪,真是胆大妄为,居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出来。”
破邪淡然一笑:“我们两人也是妖魔,不是一样在光天化日之下出来。”
紫羽道:“妖怪为害人间,看来要把她收服。”
破邪无可无不可地道:“你已经不再是八部众人,除不除妖与你何干。”
紫羽呆了呆,“那也不能让妖怪害人啊!”
那女子已经追到少年的身边,拉着少年的手道:“郎君,你不是说爱我吗?为何又
要离开我?”
少年吓得全身颤抖,大叫道:“快放开我,我若是知道你是妖怪,又怎么会爱你?”
女子脸上现出幽怨之色:“我最初时便问过你,若我是妖怪,你是否也爱我。你回
答说无论我是什么,你都一样爱我。现在怎么又这样说?”
少年道:“我那时不知你是妖怪,为了博得你的芳心,当然会如此回答。若是我知
道你是妖怪,躲还来不及呢。”
紫羽本想挺身干涉,听到两人的问答不由皱眉道:“这个男人大是无理,理应被妖
怪吃掉。”
破邪笑道:“你现在才明白人情世故吗?世上人大多如此,可怜之人必有其可恨之
处。”
两人便袖手旁观,那女子只是拉着少年不放,而少年已经吓得脸色惨白。忽听一人
喝道:“大胆妖孽,还不快快放手。”
只见一个身着淡蓝长衫的人飘然而至。
那人一到,众人便都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只有破邪与紫羽看到他身上隐隐的蓝色
辉光,是乾闼婆族人。
那个女妖不知轻重,冷笑道:“你想要干什么?”
蓝衣人微笑道:“你即是妖怪,就应该知道人妖王殊途,为何妄想与人类的男子相
恋?”
女妖道:“那是我与郎君的事,与你何干?”
蓝衣人笑道:“真是不知轻重的妖怪,不过我原谅你的无知,因为我们已经有许久
没有来到过人间界了。”
女妖双手叉腰,“你有什么本事?该管本姑娘的闲事。”
蓝衣人笑道:“你很快就会见到我的本事,不过我怕你会后悔。”
女妖仰起头:“本姑娘怕你吗?有什么本事你就使出来。”
蓝衣人两手食指与拇指交叉,形成一个圆形,圆形之中忽然现出一只摩合罗来。那
摩合罗放出一道光线,正正地射中女妖。女妖惨呼一声,倒在地上,身体迅速消失,变
成了一只蝴蝶。只是这只蝴蝶已经被那束光线从中劈开,分开了两半。
围观的众人都一起惊呼,议论道:“真地是个妖怪。”
蓝衣人望着地上的蝴蝶,脸上露出一丝悲悯之色,淡然道:“我刚才说错了,其实
你根本就没有后悔的机会。”
他身形微动,向着镇外飞掠而去。
破邪与紫羽连忙紧追在他的身后。
三人跑到镇外,蓝衣人停下脚步,回头笑道:“两位宗主一路紧追,不知所为何事
。”
破邪拱手道:“久违了,乾闼婆宗主。”
蓝衣人微笑道:“在下寻香,不知夜叉宗主有何事指教?”
破邪道:“刚才宗主手中之物可是摩合罗?”
寻香笑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破邪道:“摩合罗关系重大,请宗主如实相告。”
寻香仰天长笑,“那只是在下的小小玩物,如何会是摩合罗?”他长鞠到地,“在
下身有要事,就此告辞。若是两位宗主不弃,望到乾闼婆城一游,在下必然持帚相待。”
他说完这句话,身子轻轻一转,便如同一团水气一般消失不见。
紫羽失色道:“想不到乾闼婆的幻术居然如此高明。”
破邪沉声道:“乾闼婆一向深居简出,是八部众中最神秘的种族,看来我们低估了
他们的力量。”
紫羽道:“为什么璎珞的摩合罗会在他的手中?”
破邪摇头道:“那不是璎珞的摩合罗。”
紫羽一呆:“难道……”
破邪脸上现出一丝忧色:“那是男性摩合罗,本不该在他的手中。”
紫羽道:“我听说一百多年前,是你的父亲得到了男性摩合罗。”
破邪道:“不错,而且他已经将摩合罗藏在一个地方,这个地方自从母亲死后,便
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紫羽道:“你怀疑寻香找到了摩合罗?”
破邪道:“刚才那个摩合罗虽然厉害,可我却感觉不到摩合罗上的那股戾气,也不
知是真是假。”
紫羽道:“那该如何是好?”
破邪道:“我们立刻前往埋藏摩合罗之处,我一定要看到摩合罗还在那里,才能放
心。”
两人向着西北方飞行,很快便到了长安之外。不远处便是一座郁郁葱葱的小山,山
不甚高,其势也不险峻。破邪指着那山道:“他一百多年前,把摩合罗藏在那里。”他
所说的“他”是指啖鬼,也不知为何,他现在也不再称啖鬼为父亲,总觉得在父亲的心
中,他这个儿子是可有可无的。
紫羽悄悄看了他一眼,虽然知道他不喜欢,却还是说:“你父亲很聪明,想到将摩
合罗藏在秦始皇陵中。”
破邪淡然道:“因为秦始皇陵中机关重重。他自己也没有把握保住摩合罗,只好找
到这样一个危险的地方将摩合罗藏了起来。”
紫羽道:“可是他却可以全身而退,这就是他比别人更加厉害的地方。”
破邪淡淡地道:“也许是他更会保命吧!”
紫羽默然,破邪越来越象流火,连对啖鬼的仇恨也逐渐一致了。
破邪却并不直接从骊山进入陵墓之中,反而向着山北行了几十里,到了一处悬崖,
崖前有一潭泉水,泉水黑漆漆的,也不知有多深。
紫羽跟着破邪跃入泉中,向着泉底游去,游不多久,便见泉下有一个小小的山洞,
两个进了山洞,洞初时尚被水淹没,走没多久,就干燥无水了。
紫羽赞道:“这个地方这么隐秘,如果不是有你带着,我只怕一生也找不到。”
破邪“哼”了一声,“你总是在赞啖鬼,是什么居心?”
紫羽笑道:“赞你的父亲不好吗?”
破邪默然,两人沿着山洞向里面走,虽然已经入山很深,但洞壁上却仍然点燃着长
明灯,也不知山洞之中的通气口在哪里。一直到一道石门之前,破邪转动旁边的开关,
将石门打开。
两人顺着石阶走下去,里面是一座墓室,墓室的中间孤零零地停着一口石棺。
紫羽道:“这里就是秦始皇陵吗?”
破邪摇头:“这只是一个侧陵,里面不过是一个陪葬的妃子,他也没有办法找到秦
始皇陵的真正位置。”
紫羽叹道:“这些人类居然可以造出连半神也无法进入的陵墓,他们真地不可思议
。”
破邪在石棺下摸索了一会儿,“啪”地一声轻响,也不知触动了什么机关,石棺消
无声息地向着旁边移开了,棺下现出一个小小洞穴。破邪伸手入洞,取出一个小小的布
包。他将布包打开,只见布包之中包裹着一个摩合罗男娃娃。
那摩合罗娃娃也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只隐隐现出微弱的光芒。紫羽道:“这就
是摩合罗吗?”
破邪点了点头,“其实我也没有见过,但听母亲的描述,应该就是这样的。”
他们两人正在交谈,破邪的鼻端忽然闻到一缕淡淡的香气。他心念电转,暗呼一声
,糟糕,中计了。
香气一入鼻,手足都微微有些麻痹,一个蓝色的人影,从他的身边飞掠而过,他手
中的摩合罗已经被人夺了去。
麻痹的感觉随即就消失了,但如同他们这样的半神,一弹指的工夫已经可以发生许
多事情。
那蓝色的人影将摩合罗抢到手,立刻向着墓外奔去。
破邪怒道:“寻香,你为何要抢夺摩合罗?”
寻香的声音中带着轻笑:“摩合罗又不是你夜叉族的宝物,也是你们从提婆族的手
中夺来的。何况只要是八部众的族人,就有资格掌管摩合罗。你们夜叉族已经掌管了一
百多年,现在也该轮到乾闼婆族了。”
他一边说一边跑,身形快得如同一缕蓝色的轻烟。
破邪和紫羽紧紧地追在他的后面。奇怪的是,他并未用幻术遁去,反而故意引领着
两人向着东南方奔去。
紫羽道:“他似乎是故意在引诱我们。”
破邪道:“虽然如此,但摩合罗被他得到,我们一定要抢回来。”
两人一路紧追,过不多时,便追到了东海之畔。
寻香忽然回头对着两人笑道:“若是想找回摩合罗,就到乾闼婆城来吧!”说完这
句话,他的身影就象一团冰化成水一样在空气之中越来越淡,最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破邪心里暗道:寻香的幻术如此厉害,如果他故意与己为敌,那岂非是一个可怕的
敌人。
两人望向大海,大海之中,忽然现出一座海市蜃楼的城市。
紫羽道:“是乾闼婆城!”
破邪点了点头:“乾闼婆城一直在大海中飘浮,谁也不知道它的处在,偶然被人看
见,人们以为是光线折射将远方的城市投影在大海之中,因而被认为是海市蜃楼。更有
一些人们以为,这是一种叫蜃的怪物吐出的烟气凝结而成,却不知道那才是乾闼婆城的
真实位置。”
紫羽道:“那我们快过去吧!”
破邪摇了摇头:“乾闼婆城的外面被水气的结界所包围,不是想进去就能进去的。”
紫羽道:“那该如何是好?”
破邪望向海中的城:“任何结界都会有破绽,虽然结界一直被认为是最强的防护手
段,但只要找到那个破绽,结界就可以被摧毁于无形。”
紫羽望向乾闼婆城:“破绽在哪里?”
破邪摇了摇头:“我也不能知道,但风由水生,风助水势,风的结界与水的结界相
铺相成,我相信我一定可以看见破绽在哪里。”
他抽出腰畔的长剑,双手握剑,吐气开声,用力向着海面劈出一剑。剑上的灵力激
得海面升起了几十丈高的波浪,那些波浪才一触及乾闼婆城就象被什么挡住了一样又反
激了回来。
破邪双手不停,围着乾闼婆城急转,一边转一边向着海面劈出一剑又一剑,乾闼婆
城外的大海被他搅扰地起了重重地波浪。破邪一边制造风波,目光一边注视着乾闼婆城
外淡蓝色的水气。他已经绕着乾闼婆城转了一周了,似乎一点破绽也找不到。
他契而不舍,仍然继续制造波涛袭击乾闼婆城,忽然,在浪影之中,他似乎看见了
一丝小小的空隙。他露不迟疑,立刻全力向着那丝小小的空隙劈出一剑。泪痕剑刺入空
隙之内,周围的水气急剧震荡起来。因为剑气所迫,水气向着周围退去,在泪痕剑的周
围形成一个圆形的空洞。
破邪一拉紫羽,两人从空洞之中跳了进去。
他们两人一进入空洞,水气便又愈合起来。
抬起头,前面是一座雄伟的城市。紫羽赞叹道:“这就是乾闼婆城吗?好壮观啊!”
破邪道:“可惜乾闼婆族的人却得了怪病,族中的人都死了。看这城市的样子,乾
闼婆族全盛的时期,应该是人口众多的种族。”
两人向着城中走去。
一个蓝色的身影远远地注视着他们的背影,脸上露出了一丝冷笑,你们都到了,只
等无双与流火了,也该是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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蝶衣已经有好几日未曾出现过了。自从那一日,谢灵运离开小楼后,她便再也未踏出过
小楼一步。
谢灵运每日都在小楼之外徘徊,没有蝶衣的召唤,他不敢轻易跨入小楼。
虽然说是因为受了众人所托而去引诱蝶衣,但自己心中半真半假,难免也生出一丝
牵挂。也许是因为他过去的日子都太寂寞了吧?
太优秀的人通常都是寂寞的。身边的女子之所以接近他,多多少少怀着某种目的。
出身寒微的,想嫁入谢家这个权倾朝野的豪门,哪怕只是做小妾也一步登天。官宦人家
的小姐,则是看中了他相貌俊美,人物风流。谁若是可与谢家的公子结交,在群花丛中
,也是足以自豪的事情。
他偶然会想,若他不是谢家的公子,不是康乐公,这些美丽慧黠的女子还会否视他
如宝似珍,用尽心机,流连于他的身侧呢?这个问题永远不会有答案,因为自他出生的
那一刻开始,他的人生就已经是一条定下来的道路。他只需按着道路走下去,一步步走
下去,他是灵秀如子建也好,或是蠢钝如村夫也好,都不会有太大的改变。
人们或者会说谢灵运果然不愧是谢家的公子,占尽江左灵气。或者会说,以谢家的
人才备出,如何会生出这样愚笨的子孙,便如同他的父亲。
然而一切不会有大的改变,他仍然会出仕为官,也许不能承袭康乐公的爵位,族叔
会在族中挑选一个更加聪明的子侄来继承这个位置。
但谢家仍然是谢家,他亦会继续生出谢家的子孙,由这一群谢氏的后人继续及发展
着谢家乌衣冠盖的日子。
只有这个女子,她的目的是不同的。她甚至都不曾将他令眼相待。他知道她曾经掳
过许多才俊,每个人都只能在小楼之中停留三日。连他亦是如此,三日之后,她便将他
送走了。
这样的一视同仁,对于谢灵运来说,却带着一种莫名的羞辱。他怎可与那些平庸的
男子相提并论?
或者是因着这一丝深藏的羞辱感,他便更生出渴望,总要使她明白,他是不同的。
甚至他是比她的梁兄更加胜出的。
因这一丝深藏的情绪,他的心中悄悄地渴望着蝶衣的召唤,然而事隔多日,蝶衣却
似已经将他完全忘记了。
嘲风身上无力的感觉也随着时间的过去慢慢地消失了,他逐渐可以用力,便开始不
安于室。
“我们到底何时才能出去?”他每日从早上开始询问这个问题,一直问到夜晚。林
中没有任何一个人回答他,而他也不再纠缠无双,却对谢灵运仍然保持着浓厚的兴趣。
流火的伤势经过几日的调养,已无大碍。他偶尔会想到无双在被蝶衣操纵的时候,
所表现出来的可怕灵力。无双的灵力绝不比璎珞差,甚至更胜一筹,只是她的灵力似乎
被什么封闭着,无法轻易使出。
“我们走吧!”无双忽然道。
嘲风第一个跳了起来:“去哪里?”
无双道:“去那个小楼。”
嘲风喜道:“太好了,我正想好好地打她一顿。”
无双微微一笑:“你只怕见不到她。”
嘲风道:“为什么?她不是在小楼里吗?”
无双道:“这几天我一直觉得她不在小楼里面,我感觉不到她的气息,她好象一下
子消失了。”
嘲风道:“你没有进入小楼,怎么能知道她在不在?”
无双笑道:“你们本来都看不到她,不也是只有我能看见她吗?她身上好象有什么
东西,是与我相连的,让我可以感觉到她。”
嘲风道:“如果是这样,她去了哪里?”
无双摇头,“我也不知道,她好象到了很远的地方,远到我完全感觉不到她的存在
。”
嘲风却不相信,“她一定还在小楼之中,一定是怕了我们,不敢出来。”
他率先向着小楼奔去,众人跟在他的身后。
小楼之中果然空无一人,连那个侍侯蝶衣的青衣小缳也不在里面,只有数只彩蝶在
楼上飞舞。
嘲风奇道:“真地不在小楼之中,想不到无双的感觉那么灵。”
无双没有理他,目光落向那道布缦。空气之中尚可以闻到一丝残留的香气,她不由
自主地向布缦走过去,布缦之后,似乎就是蝶衣消失的地方。
伸出手,她正想掀向那个布缦,流火却握住了她的手。
她抬头,看见流火微笑的眼眸:“这种事情,怎么可以让女人来做?”
她也微微一笑:“你放心吧!这里面好象没有危险。”
流火却仍然不能放心,跨前一步,站在无双的前面,伸手掀开了布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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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朴道院的众道依着灵符的指示到达京口城外的蝶林时,已经是这一日的晌午。
他们远远地便看见一个身着灰衣的老道士站在蝶林之外,道士是背对着他们站着的
,头发都已经花白了。
道临自成为掌门弟子后,但一直照看着藏书阁之内的抱朴子。九人之中,只有他一
个人对于抱朴子的背影最是熟悉。
他一看见这个老道士,脸上就现出又惊又喜的神情。
他连忙跪在地上道:“师祖,原来您老人家真地已经醒过来了。”
那老道士却象是没有听见他的话,仍然全神贯注地注视着蝶林。
九个道士在地上跪了一会儿,不见老道士有何反应。道前悄悄地拉了拉道临的衣袖
,低声问:“这真是师祖吗?”
道临瞪了他一眼:“我看顾了师祖那么久,怎么会认错?”
忽听那老道士自言自语道:“又是那个妖怪,法力比以前还要高强了。”
道临忍不住大声道:“师祖,徒孙们找得您好苦。”
老道士总算听见了,转过身诧异地看着九人道:“你们是谁?为什么跪在这里?”
道临道:“师祖,我们是您的徒孙啊!”
抱朴子疑惑地打量着九人,“徒孙?我几时有了那么多徒孙?觉非呢?”
觉非正是道临等人师傅的名字,道临忙道:“师傅早就过世了好几年了,师祖不知
,您已经沉睡了五十年,五十年来,师傅一直盼望着师祖醒来,可惜他老人家等不到这
一天。”
抱朴子半信半疑:“我已经沉睡了五十年吗?为什么我觉得只是睡了一觉而已?”
道临道:“整整五十年了。师傅说您老人家是因为除妖而受了重伤,才会以龟息**
Www.Xsxs520.Com入定。”
抱朴子点头道:“不错,我本来睡得很熟,却忽然又感觉到那个妖怪的法力。”
道临道:“难道就是五十年前伤了师祖的妖怪吗?”
抱朴子道:“正是那个妖怪,我感觉到她又一次出来活动了,而且就应该在这个树
林之中。”
道前忍不住问:“是什么妖怪,有如此高的法力,居然可以伤了师祖?”
抱朴子冷笑道:“不过是一个蝶妖。”
道临狠狠地拍了道前的头一下,道前吃痛,缩着脖子又不敢叫出声来。道临道:“
为何徒孙感觉不到一丝妖气?”
抱朴子道:“蝶妖的法力更胜从前,不过她以为这样就可以瞒过我的眼睛吗?”
他蓦地抛出一张黄色的符咒,诵道:“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
符咒之上现出金黄的光芒,树林被光芒一照,现出一个圆形的入口。
抱朴子指着那个入口道:“蝶妖就藏在这里面。”
众道跟着抱朴子进了入口,蝶林之中仍有成百上千的彩蝶在飞舞,但却已经空无一
人。
道前奇道:“这样的天气居然有这么多的蝴蝶?”
抱朴子冷笑道:“全部都是妖怪!”
他双手连扬,几十张符咒向着四面八方飞出,符咒所经之处,彩蝶纷纷起火。一众
蝴蝶被火所烧,发出“吱吱”地惨叫声。
道前吓得脸色惨白,“师祖,为何要烧死这些蝴蝶?”
抱朴子冷笑道:“虽然现在还是不足以害人的精灵,但如果留它们在人世,将来必
然会成为祸患,还不如现在就未雨绸缪,趁它们未成为大妖怪之前,将它们全都杀光。”
道前缩了缩脖子,躲到道临的身后,心道,这个师祖怎么那么可怕?
抱朴子随烧随走,一路走到小楼,众道唯唯诺诺地跟在他的身后,心中暗想,师祖
除妖务尽,本也是对的,不过这些小精灵真地会成为害人的妖物吗?
小楼之内亦是空无一人,抱朴子一进小楼,一眼便望向布缦。蝶妖的气息前所未有
的强烈,她一定是消失在布缦之后了。
他毫不迟疑,走到布缦之前,用手抓住布缦,只轻轻一扯,布缦便被他拉了下来。
布缦之后,又现出另一个似水似烟的圆形入口来。
抱朴子冷冷一笑:“蝶妖,我看你还能藏到哪里去。”
他抬腿进了入口,众道也跟在他的身后进了入口。那入口与前一个入口相同,都是
单向的,一走进去,便无法再走出来。
抱朴子却全无畏惧之感。他向前望去,他们似乎已经到了一个海岛之上,岛上有一
座极宏伟的城市。城市若隐若现,藏在浓雾的后面。
道前左顾右盼,满脸惊奇:“京口离大海至少有几百里的路程,我们怎么会到海上
来?”
抱朴子道:“是有人利用缩地术制造了一条通道,将我们从那个树林带到这里。”
道前道:“这里又是什么地方?这个城看起来很象传说中的海市蜃楼。”
抱朴子望向城市深处,沉声道:“我感觉到那个伤我的人,他就在这里面。”有一
瞬间,他的心中有一丝迟疑,五十年前,他便败在那人的手中,而他为了疗伤,不得不
沉睡了五十年。现在功力虽然恢复,也只不过和五十年前一样罢了。但那个人,五十年
来,应该一直在修炼,他恐怕更加不是那人的敌手。
他性情执拗,畏惧的念头,一闪即逝,被人击败的耻辱,无论如何都要一雪。他大
声道:“若是你们怕了,就在这里停住脚步。”
九子一起道:“我们誓与师祖共进退。”
抱朴子仰天长笑:“好!那么我们便一起进去,将那人揪出来。五十年前他伤我之
仇,也该做个了断了。”
众人一起向着城中行去,越是靠近越觉得芳香,那浓浓的雾却全无减淡的迹象。浓
雾之中的城,如同是一个梦境,让人不由地猜测,在这浓雾之内,到底有着什么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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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卷 乾闼婆城
浓雾笼罩下的乾闼婆城,香气若隐若现,越是靠近,那雾就仿佛越浓。
无双等人是比抱朴子更早进入乾闼婆城的,他们却不知道,在比他们还早一些的时
候,破邪和紫羽也进入了这个已经死去的城市。
这座城,如同世上任何一座城一样,有错综复杂的街道,鳞次栉比的房屋,沿着青
石板的道路两边开凿着排水的水渠,每一家也有水渠通出来,汇入路边的大渠。房屋也
都是青石建的,石之石之间结合得非常紧密,连最锋利的刀锋也无法插入。这样的城,
就算是过千万年,想必也仍然会存在于这个世间,不会因岁月的流失而轻易崩破。
“好精巧的城,大概只有南朝的建康和北朝的长安可与之相比吧!”刘裕忍不住发
出赞叹。
无双点头道:“如果城中住满了人,大概真地与长安很相似。”
刘裕看了她一眼,“小姐去过长安吗?”
无双微微一笑:“我自小便在长安长大的。”
刘裕道:“小姐不是汉人吧?”
无双微笑道:“是不是汉人又有什么关系?人们喜欢区分胡汉,在神和妖的眼中,
无论是哪个民族的人,也不过就是人罢了。”
刘裕点头赞道:“小姐说得不错,可惜天下争战,自五胡乱华以后,各个民族的英
雄都趁乱而起,以民族为号召,其实不过是想满足自己称王称帝的野心罢了。却苦了天
下的黎民百姓,颠沛流离,骨肉分散,战祸不休。”
无双笑道:“刘公子如此忧国忧民,想必是胸怀大志之人。”
刘裕忙道:“哪里哪里,只是随便发几句感慨。”
两人正说话,忽见前面的浓雾之中出现了一个人影。
嘲风喜道:“有人啊!刚才我还奇怪,怎么这么大的一座城,一个人也没有。”
流火望向那个人,心道,为什么感觉不到人气?
嘲风喜气洋洋地冲上去,拍了拍那人的肩膀道:“兄台,请问一下,这是什么地方
?”
他这样一拍,那人身上本来穿着的蓝色长衫,忽然裂开,变成一片片碎布片,落在
地上。
嘲风呆了呆,那人的身体也露了出来,在浓雾之中,那人的身体居然闪闪发光。
嘲风甚是好奇,用手摸了摸那人露在外面的肌肤,触手冰冷,那人的身体居然是水
晶的。嘲风叫道:“你们快来看啊,这是一个水晶人。”
众人都围了上来,那是一个中年男子,眉宇间俱是无奈之色,全身都如同水晶一般
玲珑通透,连身体里的五脏六腑也看得清清楚楚。那些五脏六腑颜色较深,但也能看出
是由水晶制成的。
嘲风道:“怎么会有人做出这么奇怪的水晶人?还做得这么象?”
无双道:“只怕不是做出来的。”
嘲风奇道:“不是做出来的,难道是天然形成的吗?”
无双道:“我猜,这是由一个人变成的水晶人。”
刘裕和谢灵运不知道玉蟾之事,不由地毛骨悚然,心道,这世上难道会有人变成水
晶人吗?
嘲风却一点也不觉得恐惧,反而甚是好奇:“怎么才能变成水晶人?为什么我从来
没有见过有人变成水晶人呢?”
众人也不去理他,继续向前行去。越是往里走,水晶人便越多,只见路边或者是房
屋之内,都可见到水晶人的身影。
这些人脸上的神态颇为无奈,似乎他们在成为水晶人以前,便知道自己的命运,因
而脸上并没有任何惊骇之色。
然而无双等人却越看越是心惊,那些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有些似乎已经成为
水晶人很久了,身上的衣服都风化了,身体** Www.Xsxs520.Com于外,有些却仿佛成为
水晶人没有太长时间,衣服的式样也同时下的颇为相似。这些人有的站在路边,有的坐
在门前,有的则躺在床上,有人睁着眼,有人闭着眼,有人含笑,有人愁眉,但即便是
含笑的人,也无法掩饰眉宇间的无奈。也不知是什么原因,这一城的人居然会都成为水
晶之人。
越是往里走,雾便越浓,逐渐的,连近在咫尺也不可见了。
流火伸手拉住无双,沉声道:“小心,这雾有问题。”
忽见前方有一道亮光穿过浓雾直直地向着他们照了过来。那光线很奇怪,虽然在雾
中也雪亮如银,附近的雾被光线一触都向着旁边散去。
光线的尽头似乎有一个人站在那里。
嘲风一见到这道光线,脸上露出喜不自胜的神情,喃喃低语道:“是狻猊,狻猊的
亮光。”他欣喜若狂,向着那个人奔过去。
无双想要拉住他都来不及,众人只得跟在他的后面。一靠近那人,雾便淡了。那人
身着一件淡黄的衫子,低垂着头,似乎看着手中的狻猊镜,云鬓上插着两支珠钗,钗上
的珍珠亦在浓雾之中闪闪生辉。
无双与流火对视了一眼,是颜清,虽然她低着头,但两人仍然在乍见到她时便认出
她来。
嘲风仍然不停地向前冲过去,似乎想要将狻猊镜一把夺过来,可是当他靠近颜清三
尺之外时,忽听颜清低喝了一声:“站住。”
手上的镜子光芒一闪,照向嘲风,嘲风一怔,下意识地望向镜子,镜中却空无一物
,他不由地停下了脚步,心里疑惑,为什么镜子里没有他的影子?
颜清慢慢抬起头,脸上的神情冰冷而麻木,她一字一字道:“你们终于来了。”
无双问道:“你在等我们?”
颜清淡淡地道:“不是我,是我哥哥,他在等你们。”
无双微笑道:“你哥哥的石化症可治好了?”
颜清道:“治好了。”
无双微笑道:“这城中那么多人都得了石化症,真地很可怜。”
颜清淡然道:“你看见他们了?”
无双点点头,“我觉得很奇怪,为什么一个种族都会生这种怪病?”
颜清淡淡地道:“因为香气!”
无双笑道:“是那种你用来配制毒药的香气吗?半神的香气和大蟒的毒液所炼成的
没有解药的毒。”
“你很聪明。当香气最初出现的时候,谁也不知道如此美丽的东西,居然会是一种
使整个种族毁灭的毒药。”
“香气最初出现的时候?那是什么时候?”
颜清忽然一笑:“你的问题很多,你可知道你们进来了这里,就再也出不去了吗?”
无双眨眨眼睛,笑道:“你以前又是如何出去的?”
颜清抬起头,向着四周环顾,“这里是死亡之城,只要是进来的人,就无法出去,
我也是一样。我会和你们一起死,所有的人都会死在这里。”
无双笑道:“你哥哥好狠心,居然要你陪着我们一起死。难道他忘记是你把他从石
化症中救了出来吗?”
颜清淡淡地道:“就算是为了我哥哥死,我也愿意。”
无双笑道:“你哥哥?只怕不是你的亲哥哥吧?这个地方,这些死去的人,并不是
罗刹族的人。你是罗刹族的公主,为何会随便认一个人做哥哥?”
“你到了死还是这么好奇吗?这里住的人确实不是罗刹族的人,这个城千百年来,
都漂浮在海上,没有人知道它的确切位置,偶然被人看见,也以为是海市蜃楼。”
无双道:“难道这里就是传说中的乾闼婆城?”
颜清笑笑,“不错,这里就是乾闼婆城。”
“据说乾闼婆族的人精通幻术,你的幻术也是从乾闼婆人那里学来的吗?”
颜清淡然道:“你就算知道这些又有何用?你们都会死的,没有人能够离开这里。”
无双微微一笑:“我们都会死,连流火也会死吗?”
“不错,流火也会死!”
无双道:“你忍心让流火死?你不是很喜欢他吗?”
颜清的脸变得更加冷漠,“我喜欢他又如何,他又不曾喜欢过我。”
无双笑道:“若是他现在就死了,自然不会喜欢你,但如果他可以长命百岁,他是
否会喜欢你,就难说了。人们常说精诚所致,金石为开。明天的事情,谁也无法预料。”
颜清露出一丝冷笑:“你为何要说这些话?你以为你说了这些话,你们就不必死吗
?”
无双道:“你为何要出现在这里?既然我们根本走不出这个城,只要慢慢地饿我们
,就一定会死,你根本就不需要出现。你来这里的目的,是为了在流火死以前再见他一
面吗?”
颜清默然,她目光闪动,也不知心里在想什么,半晌,她忽然淡然一笑道:“你错
了,我来这里的目的并非是想见流火一面,而是想亲手杀了他。”
一言卜毕,她伸出一只纤纤的玉手,手上蓦然多了一把黑色的长剑,剑向着流火疾
刺,倒与碎风剑颇有些神似。
流火只轻轻闪身便避开这一剑,他道:“你不是我的对手,不要再打了。”
颜清却不发一言,一剑紧似一剑,不停地向流火进攻,似乎真地想将流火斩于剑下
。流火道:“你到底想干什么?”见颜清的剑刺到胸口,他伸出手抓住颜清的手腕,“
你哥哥可是乾闼婆王?他在何处?为什么要把我们引来这里?”
颜清微微一笑:“你一下子问我那么多问题,要我怎么回答?”
流火道:“你一个一个回答,你哥哥是否是乾闼婆王?”
颜清静静地注视着流火的面颊,轻声道:“哥哥对我很好,他要我做的事情我一定
会做。”
流火一愣,见颜清的脸上忽然现出一丝绝决之色,“若是我不能杀了你,我只好自
己死。”她忽然倒转剑锋向着自己的颈间刺去。
流火皱眉道:“你干什么?”他松开颜清的手腕,抓向那把剑,剑被他的手一触便
化做了一团黑色的烟气,消散而去。
颜清惨笑道:“你既然不爱我,为何要阻我去死?”
流火呆了呆,放开手道:“莫名其妙,你又不能长生不老,为何那么急着去死?”
颜清双眉微扬:“你放心吧!我不会那么急着送死,就算要死,你也要与我一起。
”她忽然反手抱住流火,向着路边的一座屋舍倒了过去。
事出忽然,流火立足不稳,被颜清拖着倒在地上,两人翻滚着跌入那间石屋。他们
一跌进去,那石屋的门便立刻关上了。
无双早就觉得颜清神色有异,一见她抱着流火滚进那间石屋,连忙伸手想要拉住他
们,但颜清的动作太快,她又全无神通,不过是一个普通人而已,如何能够拉住他们?
石屋的门一关,她立刻便向那石屋奔去,刘裕见她奔向石屋,唯恐她有失,也连忙
赶了过去。
他们两人才一到石屋的门前,周围的浓雾似乎一下子改变了。
无双的手还未触到石屋的门,本来在眼前的石屋忽然消失不见。而他们所处身的街
道也与刚才完全不同,本来有房屋的地方忽然变成了街道,而本来是街道的地方,忽然
又变成了房屋。
无双一惊,站住不动,转过身,只见刘裕紧跟在她的身后,本来站在不远处的嘲风
和谢灵运却已经不知所踪。
她惊得出了一身的冷汗,好可怕的幻术,居然可以将整个环境都改变了。而那些姿
态各异的水晶人仍然冷冷地站着,脸上似也多了一丝诡异的笑容,正在嘲笑这些不自量
力的撞入者。
无双定了定神,沉声道:“这个地方全被幻术所控制,我们一定要小心,不可再被
分开。”
刘裕点头道:“我真没想到,幻术居然连房屋都可以移动。”
无双沉吟道:“我相信,这个世上,除了乾闼婆族外,再也没有人能够使用这么可
怕的幻术了。我只在佛经中看到过他们精于幻术,想不到精通到如此可怕的田地。”
刘裕道:“嘲风和谢灵运在哪里?”
无双道:“只怕已经不知在这城的哪个角落了。”
刘裕道:“遇到这样的变故,小姐还能如此冷静,真是令在下汗颜。”
他在此时,忽然拍起无双的马屁,无双苦笑道:“先找到他们再说吧!”
刘裕道:“不知那位流火先生是否会出意外?”
无双无奈地笑笑:“颜清不会害他的,我相信她宁可自己死,也不愿伤流火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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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0
流火与颜清滚进石屋,石屋的门便立刻关上了。
流火推开颜清站起身,略有些怒意,道:“你这是干什么?”
颜清垂下头,低声道:“自我们相识以来,从未单独相处过,我只想独自和你在一
起。”
流火一怔,见她粉颈低垂,双眉微蹙,脸上俱是愁容,他不是一个铁石心肠的人,
也曾游戏花丛,风流快活,但这个时候,身处险境,再怎样也不能生出情爱之心。他叹
了口气,柔声道:“你又何必如此呢?你明知道我心中只有璎珞。”
颜清固执地道:“我不管,就算你心中只有璎珞,我也不在乎,我只要你此时心中
只想着我。”
流火道:“不行,现在我所想的,是如何带他们离开这里。”他走过去想要推开石
门,但无论他如何用力,石门却再也打不开。
他皱了皱眉,掌上用了几分力气,石门却仍然纹风不动,他虽然未用灵力,但此时
手上的力气已经不下千斤,石门上就算有铜铁做的机括,也应该被他推动了。
颜清淡淡地道:“你不用再白费力气了,若是不知道机关所在,这道门是任谁也打
不开的。”
流火道:“你这样说,一定知道机关在哪里?”
颜清点了点头,“我知道。”
流火道:“快打开机关,放我出去。”
颜清摇了摇头:“我现在不会放你出去,只有在这个门内,你才是最安全的。”
流火道:“若是如此,你更要放我出去,如果无双在外面遇到了危险,我是绝不会
原谅你的。”
颜清凄然道:“你刚才还说心中只有璎珞,现在却又记挂着无双,不觉得自相矛盾
吗?”
流火道:“无双是璎珞的转世,有何矛盾?”
颜清淡淡地道:“若是她们两个人都在你的面前,你会爱哪一个?”
流火道:“她们两个人又如何能够都在我的面前?璎珞已经死去一百年了,她若是
不见,也不会有无双,她们两人是不可能同时出现的。”
颜清的面上现出一丝古怪的笑意,“我只是说如果,若是真地有这么一天,你会选
择哪一个?”
流火默然,无双和璎珞,她们本是一个灵魂,却又如此不同,他因爱璎珞而爱屋及
乌,自无双出现后,对璎珞的感情,也自然便转移到了无双的身上。但现在想想,也许
对于无双的爱,并非只单纯是因为她是璎珞的转世吧!
颜清道:“你不能选择,因为你也喜欢无双对不对?”
流火道:“不可能的事情,我从不去想。你快点放我出去,若是无双真地出了意外
,我一定会杀了你。”
颜清凄然道:“你以前也是这样,无双中了毒,你便威胁要杀死我,我在你的心中
,真地那么一文不值吗?”
流火知她生性倔强,若是一再威逼,只怕反而会激起她的反抗之心,更不会放他离
开。他道:“虽然你可以暂时将我关在这里,却不能把我关在这里一世。象你这样聪明
美丽的女子,又何必如果苦苦执着?”
颜清道:“我知道你是宁可死,也不会陪我留在这里。我只望你能让我陪你一次。
我从未对你要求过什么,而且你只要离开这间石室,总是会死的。我并非骗你,我哥哥
的本事,你们都想象不出。就算合你们所有人的能力,也不可能逃过他的掌心。在你死
以前,让我陪你一次,这就是我所有的愿望。”
她走到流火面前,轻轻抱住流火的身体,将头埋在流火的胸前:“只有这一次,可
不可以?这是我所有的请求。”
流火抓住她的手臂,将她从自己的身上拉开,“就算我答应了你,又能改变什么?
我还是不会爱你,我的心里也依然只有璎珞。我不想欠你什么,你的生命是有限的,我
是一个妖怪,可以无止境的活下去。你这样有限的生命,何不找一个真心喜欢你的人?”
颜清眼中泛起一丝泪雾,“我喜欢的人就是你,我再也不会喜欢其他的男人。我见
你的第一面,就爱上了你,你明不明白?”
流火摇了摇头:“别再勉强我了,我不想你以后会后悔。”
颜清用力摇着头,“我不会后悔,这是我想要的。我从未喜欢过一个男人,你是我
的唯一一个。”
流火却仍然摇头:“不行,我不能那样做。”
颜清急道:“为什么不行?我知道你的事情,百年前,璎珞离开你以后,你游戏人
间,有过许多女人。为什么她们都可以,只有我不可以?”
流火轻轻一笑:“百年前的事情我已经做错了,如今我又怎么会继续错下去?因为
被璎珞伤害,就去伤害别的人,我其实早就后悔了。”
颜清道:“我不会怨你,这都是我心甘情愿的。也许,也许我会有你的孩子,那么
就算你以后离开了我,我也有勇气继续活下去。”
流火呆了呆,不由望向颜清,见她容颜憔悴,全不似初见之时的意气风发。他心里
也不由升起一丝怜惜之意。
颜清轻轻地解开衣带,丝衣便如同水一样地从她的身上滑落下去。她居然只穿了一
件衣服,想必早已经有所预谋,里面便是白晰光洁的身体。
她抱住流火,喃喃低语道:“只这一次,求求你,只这一次,好不好?”
流火一时心乱如麻,颜清漆黑的头发上带着一丝淡淡的香气,被一个** Www.
Xsxs520.Com的美女抱着,只要是一个正常的男人,都会有所反应。
流火仰起头,他自啖鬼那一边继承来的天性,一直潜伏在身体之内。只是因为他很
早便遇到了璎珞,对璎珞的爱使他不象啖鬼一样,四处寻花问柳。而目前的情形,软玉
温香,便在怀中,再淡然的男人,也难免会心动。
他知道若是再这样下去,他只怕便无法抵抗诱惑。他蓦然盘膝坐下,双手交叉,环
抱于胸前,低声默诵经文。
然而颜清却不愿轻易放弃,流火坐了下来,她便坐在流火的腿上。手指轻抚着流火
的胸膛,低声道:“你何必抗拒我?我不美吗?”
流火索性连眼睛也闭了起来,即不看她,也不回答。然而颜清的手却轻抚过他的全
身,正在一点一点地摧毁他的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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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忽然散了。
紫羽看见天上明朗的月光,是一轮满月。月光清幽幽地照着地面,四周的石屋之上
,都因月光而反射出淡淡的蓝色。
她与破邪已经在这城中走了许久,城中的道路蜿蜒复杂,越是深入,就越是无法辨
认方向。
雾散了以后,周围的景物就变得清晰可见,然而却仍然迷离错踪。远远近近的石屋
,看起来是如此的相似,使人轻而易举地迷失于其中。
紫羽停下脚步,指了指身边的石屋,“我们好象已经走过了这个地方。”
破邪亦停下脚步,看了一眼,“似乎走过,又似乎没有。”
紫羽喟然叹道:“想不到乾闼婆城是这样一个地方。”
破邪道:“乾闼婆族人精通幻术,他们住的地方据说是世上最神秘的地方,真地是
名不虚传。”
紫羽道:“寻香会在什么地方呢?”
破邪想了想,“他是乾闼婆族的宗主,自然是在香气最盛的地方。”
然而香气若有若无,那些路边的水晶人皆发出淡淡的香气,想要找到香气最盛之处
,也绝非易事。
两人继续前行,每到一个叉路口,就在路边的石屋上刻下记号。但他们很快就又走
回刻着记号的地方,显然他们正在不停地兜圈子。
他们便选择另外一条路,然而走不多久,又回到刻有记号的地方,似乎无论如何,
他们也无法走出这个小小的范围。
破邪跃上一间石屋向着远处望去。前后左右俱被雾所笼罩,只有他们处身的这一小
块地方是没有雾的。
蓝色的月光照着地面,在地上映出一个圆形的光环。
破邪忽然道:“今天是十五吗?”
紫羽摇了摇头:“不对啊,应该只有初十。”
两人一起抬起头,天上的月亮虽然显得比平时更大更圆,但那却真地是一轮月亮,
月兔的影子也与平时无异。
破邪沉声道:“我们似乎无法走出月亮照射的范围。”
紫羽道:“难道是妖怪?”
破邪摇了摇头:“感觉不到妖气,月光也与平时无异。”
紫羽忽然道:“前面有人。”
不远的前方站着一个白衣女子,以破邪与紫羽的耳目居然都不知她是何时出现的。
那女子脸色苍白,目若点漆,眉如春山,()居然是一个美丽绝伦的女子。
两人互视一眼,这女子身上全无妖气,甚至带着一股超凡脱俗的神仙之气。
破邪拱手道:“请问小姐是何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那女子轻轻瞟了两人一眼,仰首向天,“有月亮的地方,就会有我。”
破邪问道:“有月亮的地方就会有小姐?莫非小姐是月中仙子?”
那女子居然并不否认,淡然微笑道:“不错,我正是月中仙子。我名叫玉蟾。”
紫羽一怔,她不曾到过月宫,也不曾见过玉蟾,但她却知道玉蟾的传说。她道:“
玉蟾仙子不是已经被西王母封印在月中之城吗?你若是她,你是如何出来的?”
玉蟾仍然仰首望天,“有月亮的地方,就会有我,你们不见月光正照着你们吗?”
两人也不由抬头望向天空,那一轮圆月清泠泠地挂在天上,似乎正在嘲笑世人的愚
昧无知。
破邪只看了一眼,便又低下头:“你是如何到这里的?你和乾闼婆王又是什么关系
?”
玉蟾却不答他们的话,反问道:“你们是一对情侣吗?”
紫羽脸一红,没有回答。破邪道:“是又如何?”
玉蟾微微一笑:“你可知我最恨什么?”
破邪道:“什么?”
玉蟾的脸上现出一丝肃杀之气:“我最恨这世间的情侣,也最恨这世上的谎言。”
破邪皱眉道:“我们是不是情侣又关你什么事?难道你曾经被人遗弃,因而牵怒于
人?”他并不曾听闻过玉蟾的故事,只是据常理推测,一个如此美丽的女子居然会痛恨
世间的情侣,只可能是受过男人的伤害。想不到他这推测,正好说中了玉蟾的心病。
玉蟾冷笑道:“世上皆是忘恩负义之辈,尤其是男人,得到了一个女子之后,就想
着其他的女人,从不曾有一丝一毫的忠心。而女子更加可恶,明知会被男子遗弃,却还
对男子不离不弃,把飘渺的希望寄托在他会收心养性,最终回到自己的身边。更有些女
子,爱恋上别人的丈夫,不惜私下苟合,就算那人的妻子是自己的姐妹好友,也全都忘
记了。你说这世上的情侣是不是很该杀?”
她说得义愤填膺,破邪却无动于衷,道:“就算如此,又关你什么事?你即非专司
情爱之神,对人间的情侣指手划脚,是不是有点越俎代疱?自然会有司情之神管理此事
,又与你何干?”
他这番话倒说得玉蟾一愣,她以为破邪必会与她争论一翻,证明世间有矢志不渝的
情人,但想不到,破邪根本对这个话题全无兴趣。
她目光一转落到紫羽身上,“你相信这个男人会一直对你好吗?他会一直喜爱你,
直到生命的尽头吗?你明知他喜欢的另有他人,为何还愿意如此委屈地留在他身边?”
她这句话亦是说到紫羽的心上了,她不由地看了破邪一眼,心道,他心中喜欢的人
明明是璎珞,和我在一起,只怕是同情可怜我罢了。
她心念这样一转,玉蟾便立刻知道了。玉蟾冷笑道:“你也不能相信他会一直喜爱
你吗?若是以后,璎珞再次出现,你以为这个男人还会留在你的身边吗?”
破邪道:“你罗里罗索说那么多干什么?你这个人明明应该是个神仙,为何说出的
话一心只想挑拨别人,居心如此不良,是如何成为神仙的?”
玉蟾冷笑道:“若是你们全无嫌隙,我又如何能够挑拨,根本就是你们之间的情义
不够坚定,才会给人以挑拨的机会。”
破邪道:“那是我们的事情,到底与你有什么相干?既然你能在这里出现,一定是
与乾闼婆王有所瓜葛,你快告诉我,如何才能找到他。”
玉蟾微微一笑:“你想要找到他并不难,其实这城也没有什么神秘的,人们之所以
会迷失在里面,不过是因为人们经常会迷失自己的心。一切幻境皆是由心而生,由心而
起。你们迷失在这幻境之中,不过是因为你们的心迷失了而已。”
破邪道:“不要再说这些废话了,若是你再不告诉我乾闼婆王在哪里,我可就要不
客气了。”
玉蟾叹道:“这是废话吗?我已经指点了你们一条明路,你们找不到罢了。若是你
们的心不再迷失,这乾闼婆的幻境就根本不存在。”
破邪心里一动,似若有所悟,他心里思索,世上的万物本是由心中生出的幻像,而
幻术更加是幻像中的幻像,乾闼婆族的幻术如此厉害,无非利用了人心迷乱的弱点。若
是可以心清无物,全无挂碍,也许幻术就不攻自破了。
虽然想到这一点,但如何才能真地做到心无挂碍,却是非常艰难。
破邪全未发觉,他陷入深思之时,玉蟾的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身子轻转,便
如同一缕轻烟般消失在月光之中。
天空的月亮仍然一动不动地挂在他们的头顶上方,无论他们如何走,也无法离开月
光照射的范围。
他们本以为浓雾所笼罩的乾闼婆城是一个恶梦,想不到,在如此明亮的月光下,居
然是另一个更加可怕的恶梦。
紫羽终于坐倒在地,“我们走不出去了吗?”
破邪握住她的手:“你已经放弃了吗?”
紫羽泛起一丝苦笑:“也许这只是一个幻境,其实根本就没有月亮没有乾闼婆城。
这些日子,我一直提心吊胆地过去,唯恐有一天早上睁开眼睛,你便不在我的身边了。
其实我的生命也是一个幻境,因为一个虚无飘渺的希望而延续下去。我常想,那希望并
不真地存在,只不过是我的一厢情愿罢了。”
破邪默然,他仍然握着紫羽的手,坐在她的身边,两人一起抬头看着月亮。
“有人说不可对着月亮起誓,因为月亮阴晴圆缺,变化得太快,所以对着月亮许下
的誓言是不可以相信的。其实我也不想起什么誓,因为没有任何誓言可以约束我。我只
是想问你,你相信我吗?”
紫羽转头望向他,他并不曾看她一眼,只一味地仰着头看着天空的圆月。她低声道
:“我怎么会不相信你?但是,我却也知道,在你的心中,璎珞从来没有淡去过。”
破邪微微一笑:“你在和一个死去一百年的人吃醋。”
紫羽垂下头:“正因为她死了,所以我再也不可能与她争什么,她在你的心里,永
远都是最重要的。”
破邪侧过头,盯着紫羽的侧面:“你要我怎么样?难道要我忘记她吗?”
紫羽摇了摇头:“我知道你不可能,其实我们又有谁能够忘记她?”
破邪道:“既然我们都不能忘记她,为什么我们不可以一起记住她?也许在一百年
前,她是我心中最重要的女人,但时至今日,能与我一起看月亮的却只有你了。”
紫羽心里又是悲又是喜,笑道:“可惜是假的月亮。”说完话,眼泪却又涌了出来。
破邪用手指揩去她脸上的泪水,“又是哭又是笑,你都多大的年纪了,还象个小孩
子一样。”
紫羽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你是否见过我的本来面目?”
破邪点点头:“见过了。”
紫羽小心翼翼地问:“怎么样?”
破邪有些奇怪,“什么怎么样?你是说你本来的面目吗?那个老太婆?太可怕了。”
紫羽呆了呆,嗔道:“用不着说得那么直接吧?”
破邪道:“真地很可怕,难道你要我说你是个老太婆美人吗?”
紫羽怒道:“你还说!”伸手便要打他。
破邪却捉住她的手,笑道:“又不生气?女人真是奇怪,为了不相干的人随便说了
几句话,就会流眼泪。”
紫羽撅起嘴:“什么随便说几句话,她说的话句句都有道理。”
破邪道:“好了,不要再争了,快点走出这月亮吧!”
紫羽忽然道:“她刚才说,一切的幻影只是由心生出来的。是否是因为我们太在乎
这些石屋和街道了?”
破邪点头赞道,“你说得对,也许不用眼睛去看,结果会全不相同。”
两人手牵着手,闭上双眼。风在耳边轻轻掠过,有空气流动的地方,就会有风。夜
叉和迦楼罗都是风的精灵,只有在风中,才会感觉到母亲一样的温暖。
两人脸上都露出笑容,破邪道:“让风带着我们走出去。”
紫羽道:“有风流过的地方,必然有通路,只要随着风走,就一定可以离开这里。”
他们也不睁开眼睛,以周身最敏感的神经感受着微弱的风,风中亦带着一丝淡淡的
香气,在风的尽头,也就是路的尽头,是否就是寻香在等待着他们?
两人似已被风吹起,却逆风而行,奇异地穿过了面前的石屋,到达月轮之外。
空中的月亮似也知他们已经走出了这个幻境,月光一下子黯淡下来,浓雾也再次升
起。两人睁开眼睛,虽然走出月轮的范围,却仍然在乾闼婆城中。
破邪努力辨认着空气之中的香气,他伸手向着北方指了指,“他在那个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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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灵运觉得,他一定是在做一场恶梦。
自刘裕和无双一下子消失不见开始,他便不得不独自面对着嘲风可怕的眼神。他从
来没有想到,一个男人会以一种如此情意绵绵的目光看着另一个男人。而更可怕的是,
他就是那个被注视着男人。
他是一个正常的少年,绝无断袖之癖。娈童在上层社会并不是什么特别令人惊异的
事情,他的一些好友,也有这种嗜好。事实上,能够有娈童的男子,必然是出身世家,
家财万贯。以他的家事背景,就算真地有此嗜好,也不是什么出奇之事。然而那是他将
别人当成娈童,而不是象现在这般,被一个男人以如此暧昧的目光盯着不放。
他只觉得全身发冷,连血液都似要停止流动了。
他也不敢看嘲风一眼,只是低着头不停地疾走,希望能够快点找到无双和刘裕。只
要不单独和这个莫名其妙的男人在一起,他就会觉得好受得多。
然而他越是怕嘲风,嘲风却偏偏不愿意放过他。他忽然上前来拉住他的手道:“这
个地方,我们刚才已经走过了。”
谢灵运吓了一跳,连忙甩开手,“是吗?这里看起来都是一样的。”
嘲风的脸上立刻露出讨好谄媚的神情:“那也可能是我看错了,也许没有走过。”
谢灵运哆嗦了一下,忙道:“不如我们分开来找吧!”他说完话,立刻转身就跑,
希望能够摆脱嘲风。
然而嘲风却道:“不行,我不放心让你一个人去找他们。这个地方很危险,我们一
定要在一起。”
谢灵运额上渗出冷汗:“不必了,我们还是分开更安全一点。”
嘲风道:“怎么会?万一你有危险,我可以救你。”
他箭步如飞,紧追不放。他越是追,谢灵运就跑得越快。一不留神,一头撞在一个
水晶人的身上。谢灵运只觉得头一阵晕眩,便在地上。
眼见嘲风大惊失色地跑过来,一把抱住他,紧张地问:“你怎么样?要不要紧?”
谢灵运又是一惊,他的头上被撞了一下,其实也没有什么大碍,但见嘲风这样紧紧
地抱着他,他只觉得脑袋里轰得一下,又是好气又有点好笑,血一上涌,居然便昏了过
去。
隐约间,他似乎回到了健康谢家的宅第。
谢家与王家比邻而居,住在城中的一条小巷子之内。因为两家都是朝中大吏,出入
皆穿乌衣,这条巷子被城中人称为乌衣巷。
他迷迷茫茫地走回谢家,看见许多家仆正在收整行装。他站在边上看了一会儿,忽
见一个中年管家走了出来,大声道:“仔细着点,别落下什么东西。”
他看了看那个管家,觉得甚是面善,却又一时想不起来。忽听一个家人问道:“墨
管家,几辆马车都装满了,还是不够。”
他才猛然惊醒,原来这个中年管家居然是他的小厮谢墨儿。他便有些狐疑起来,谢
墨儿应该只有十五六岁,怎么现在却成了中年人。
他走过去问:“墨儿,你们收拾行装,要去哪里?”
谢墨儿似乎才看见他,行了一礼道:“主人,您怎么忘了?您被贬了官,现在我们
一家都要回会稽去了。”
“贬官?!”他吃了一惊,“为何会被贬官?”
谢墨儿叹了口气:“主人,您别这么难过了,小心身子。”
他呆了一下,也不再问,走入谢宅。来往的人们纷纷向他行礼,“老爷,您回来了
!”
老爷?不是都叫他少爷的吗?
他走入自己的卧房,眼睛落在一面铜镜上,他才猛然发现,他居然已经是一个中年
男子。
他便更加迷糊起来,也不知是梦是真。门外传来谢墨儿呼唤他的声音:“老爷,都
收拾停当了,我们走吧!”
他便迷迷茫茫地走出门,上了一辆马车。一路车行,向着他的老家会稽行去。路上
听见谢墨儿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谈话,他才知道,晋的天下已经亡了,如今是刘宋天下
。刘裕是开国的君主,只是死得早,当今皇上是刘裕的儿子刘义隆。他虽然觉得吃惊,
为什么他会什么也不知道?但又觉得理所当然,似乎自己真地已经活了几十年,是一个
中年人了。
不数日到了会稽老家,谢家在会稽是几世的旺族,根基尚在,仍然过着门阀贵胄的
生活。他却因为被贬官的原因,心中颇为不满,日以继夜地酒色笙歌,不务正业。只偶
尔,写上一两首小诗。
忽然有一日,谢墨儿惊慌失措地跑进来,大叫:“主人,不好了。”
他已经喝得半醉,醉眼惺松地问:“何事慌张。”
谢墨儿道:“皇上听信谗言,以为主人被贬之后,就心怀不满,日日纠集士子针贬
朝政,已经派了司徒刘义康来捉拿主人了。”
他惊出了一身冷汗:“为何会有此事?想不到我退居会稽仍然会遭此无妄之灾。”
谢墨儿道:“主人,怎么办呢?”
他冷笑道:“若是没有我谢家的北府军,他刘家又如何能得天下。当今皇上不仅削
了谢家的爵位,又故意罗织罪名,分明就是想致我于死地。我绝不会就这样束手就擒。”
他因喝得半醉,又因积郁于胸,比平日要莽撞许多。立刻便纠集了家仆,与朝廷来
的军队相抗。
虽然谢家在会稽根深蒂固,但到底不过是一些乌合之众,如何能与朝廷的正规军相
提并论。谢家的军队很快便被冲散了,他也被刘义康生擒。
刘义康却不杀他,说是奉了皇上的旨意,将他发配到广州。
岭南之地,每多瘴戾,他虽然万般不愿,但事已至此,却也无可奈何。只得与家人
分离,孤身上路。
路上连车马也没有,只能徒步而行。他是世家公子,何时受过这般痛苦。一路行来
,脚上都起了血泡,押解的差人却一点也不知通容,只是不停地催逼他上路。
他跌跌撞撞地走,只恨不能立刻死去。既然皇上不能容他,为何还要将他发配广州
,何不就地处斩?他百思不得其解,但才一到广州,他立刻便有了答案。
他人一到广州,皇上的诏书又跟着来了,说是他不思悔改,心存反意,天地不容。
命将他腰斩弃市。
他心中愤懑,怒骂道:“刘家小儿,皆是忘恩负义之辈,若是没有我谢家相助,你
们如何可登上大宝?”
他这样一骂,两边的值曹便走上来,用刀剪割下了他的舌头。因为还要腰斩弃市,
割得十分小心,只让他不能再骂,却留住了他的性命。
其实皇上早就下定决心要让他死,所谓之流放,不过是让他在死前受更多的苦楚罢
了。他也不知当今皇上为何如此恨他,扪心自问,他从未做过任何对不起刘家的事。
第二日,他便被强行带到最热闹的集市,围观的人们成千上万,皆是一些说着蛮语
的獦獠。他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还在流血的口中只能发出哑哑的声音。
侩子手拿着刀向他走来,他喟然叹息,若是当年不助刘裕称帝,如今又怎么会落到
这样的下场?
侩子手的刀从天空中划过,向着他拦腰砍了过来。他吓出了一身冷汗,人也一下子
从梦境中清醒过来。
睁开眼睛,嘲风怜惜地抚摸着他的额头,“你怎么样了?真可怜,头上出了那么多
的汗。”
他连忙推开嘲风的手,坐起身,摸了摸自己的腰。还好,上身和下身还连在一起。
他又摸了摸自己的脸,脸上没有胡须,触手光滑,他还是一个十九岁的少年,并非是中
年人。
他松了口气,却又叹了口气,难道梦中所见,将会是他未来的命运吗?
谢家三代卿相,在朝中举足轻重,若是刘裕想要称帝,必然要得到谢家及王家的支
持。难道说,他真地帮助刘裕成为皇帝,而后却要死于刘家之手吗?
他坐在地上发呆,冷汗都干了,身上的衣服被汗浸湿,现在变得冷冰冰的十分难受
。但与梦中的痛苦相比,这又算得了什么?他清楚地记得一路发配时,两脚蹒跚难行,
差人却不停地用脚踢他,催他快走的情形。而舌头上被刀剪割下的痛苦也感同身受。
他的心有些乱了,他到京口寻访刘裕本是为了联合刘裕推翻桓玄的叛逆。但如果他
的下场会是这样,那么他现在所做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
无论是晋帝或者是桓玄都对谢家礼敬有加,就算他不管这些闲事,谢家也依然还是
朝中肱股大臣,他也依然还是康乐公,总胜过最后的腰斩弃市。
在此之前,他从不知道折磨一个囚犯是如此残忍恐怖,似他这种世家公子,锦衣玉
食,一生都未受过什么痛苦,想不到最后会是这样的结局。
他越想越是心慌,只想立刻离开此地,回到建康的家中,闭门谢客,也许告老还乡
,还可以苟延残喘,虽然他不过才十九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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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双努力地在浓雾中辨认着方向,她设法分辩着每个水晶人的不同。她逐渐发现,虽然
城中的石屋会改变,可是水晶人却是不变的。只要能够记住所经过的水晶人,便可以找
到出路。
虽然每个水晶人乍看起来都很相似,但仔细去看,就会发现,水晶人仍然存在着男
女老幼的差别。
水晶人身上都带着淡淡的香气,越是接近,香气就越是清晰可闻。
她全没有感觉到,因为她太认真地观察那些水晶人,她与刘裕两人都吸入了过多的
香气。但也许是因为她曾经中过颜清的毒,虽然吸入了许多香气,对她并没有什么影响
,但刘裕的神情却越来越是异样。
刘裕一直跟在无双的后面,只觉得前面的无双,纤腰一握,走路的姿态也美妙异常
,如同风中弱柳。他本是有妻室的,平日也不是一个好色之人,偶然贪花,亦是无伤大
雅。但他第一眼看见无双,立刻便被她那种与众不同的气质吸引住了。时间过得久了,
又惊讶于她超凡的见识与智慧,只觉得如同这般的女子,才应该是他的伴侣。
他本胸怀大志,并不满足于只做一个区区的北府军将军。而无双又从未表露过身份
,虽然他知她不会只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女孩,但也猜不到她居然会是敌国的公主。
他越是跟着无双,便越觉得心中的情义无法压制,他自己也未察觉到,他此时与平
时大不相同。
他忽然一个箭步冲到无双的身边,一把抓住无双的手腕,沉声道:“小姐,你觉得
刘裕如何?”
无双一愣,转过头,看见刘裕泛着血丝的双眸。她心里一惊,刚才刘裕的眼神还不
是如此,为何只是过了一会儿功夫,就变得如此疯狂。她用力甩了甩手,想要将刘裕甩
开。但刘裕到底是行伍出身,她不过是一个弱女子,如何能够与他的力气相比。
无双勉强笑了笑:“刘先生胸怀远大,绝非泛泛之辈。将来建功立业,甚至封王称
帝也大有可能。”
刘裕道:“既然小姐也这样认为,相信刘裕不会辱没了小姐。”
无双道:“我们现在身陷险地,最重要的是找到其他的人。别的事情,现在都不必
提起。”
刘裕却用力一拉无双,将她拉入自己怀中,“既然小姐也认为刘裕日后必有大成,
何不现在就与刘裕结成夫妻,将来刘裕称王称帝,绝不会辜负小姐。”
无双呆了呆,苦笑道:“刘先生是被这里的环境所影响,才会有此心思。刘先生一
定要保持清醒,不要被幻术左右了自己。”
刘裕却完全不管她所说的话,眼神更加疯狂,手已经在解无双的衣带,嘴里说道:
“小姐与我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等我做了皇帝,一定会封小姐做皇后。小姐为何还不
依从于我?”
无双拼命挣扎,伸出一只手狠狠地打了刘裕一记耳光,希望能够唤醒他的神智。然
而刘裕被她打了一下,却更激起了深藏于内的兽性,反手撕下了无双的一片衣袂。
无双惊呼一声,大声叫道:“刘先生,你醒一醒,你快醒一醒。”
她不知刘裕闻了这香气,激发了他的本性。虽然有些人在平时道貌岸然,人人都赞
他是风度翩翩的君子,但却将极为不堪的禀性深藏于心底,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乾闼婆的香气,可以使人迷失于幻境之中,反而将人们心底最不愿面对的东西展现
了出来。善者愈善,恶者愈恶。
两人摔倒在地,刘裕压在无双的身上,似乎是非得到无双才心甘。
无双心里又是急又是气,忍不住想到,都是流火不中用,居然会中了颜清的暗算。
若是她真地** Www.Xsxs520.Com于刘裕之手,一定要想办法杀死刘裕才能解心头之恨。
她与紫羽正好相反,紫羽一直是逆来顺受,虽然身有灵力,表面看起来也是一个颇
有主见的女子。但其实个性软弱,无论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多么令人难过,她也默默
地承受了,反而因此改变了自己的心境。
无双却是外表柔弱,内心坚强,绝不会轻易地屈服于任何人的威逼之下。她本是羌
族女子,不似汉人女子般将贞操视如生命,只是觉得若是被人强迫,岂非令人心中不忿。
她一边努力挣扎,一边四处张望,希望流火或者是嘲风等人能够正好找到他们。但
她也知这种可能性基本为零,然而在她张望的时候,她的目光却真地扫到了一个人影。
她呆了呆,连挣扎也忘记了。那个人正在朝他们走过来,他走路的速度很快,只须
臾的时间便到了他们面前。一到他们面前,立刻便将刘裕从无双的身上拉了起来,向着
后面丢了出去。
他虽然只是随随便便一丢,却将刘裕凌空抛了起来,一直撞到一面墙上,才落下来
。这样一撞,刘裕也终于清醒过来,脸上露出迷茫的神色。
然而无双却脸色剧变,只宁可自己并没有见到这个人。
她目瞪口呆地盯着那人,手心里渗出了冷汗。
那个人微微含笑,伸手到无双的面前,很温柔地说:“公主,我们又见面了。”
无双只觉得头皮发麻,她虽然比一般的女子更有见识,但到底也是一个女子。然而
她自然不会象普通的妇人一般,将自己的恐惧表露出来。
她勉强伸出手,握住那人的手,触手冰冷,全无温度,难道他真的是鬼?
那人微笑道:“自从别后,我就一直思念着公主,不知公主是否也思念我?”
无双被他拉着站起身来,手上的寒意一直传到心底,她宁可此时没有见到这人,独
自面对刘裕,至少刘裕还是一个人。可是这个人,他应该已经死去多时了。
无双道:“你……到底是谁?”
那人皱起眉头:“不过才数月不见,公主就不认识我了吗?公主不是答应过嫁我为
妻,我一直没有忘记。”
无双勉强笑道:“你真地是拓跋绍吗?”
那人笑道:“除了我以外,难道你还答应过做别人的妻子吗?”他忽然想到拓跋嗣
,脸上便有些薄怒:“难道你答应了我哥哥,要嫁给他?”
无双这回真地可以确信这人必然是拓跋绍。相貌可以相似,但如同他这般立刻便想
到与自己的哥哥相争,除了他以外,还会有何人?
她疑惑地道:“你,你不是已经死了吗?难道你是,你是,”“鬼”这个字她是万
万说不出口的。
拓跋绍微微一笑:“你以为我是鬼吗?”
无双道:“难道你不是吗?”
拓跋绍笑道:“当然不是,是主人令我复活了。”
主人?他居然会称别人为主人。
无双深知拓跋绍的个性,连自己的父母都如此忤逆的人,居然有人能够降服他。她
道:“主人是谁?”
拓跋绍微微一笑:“你以后就会见到主人,这城里的一切都是主人赋与的,包括我
们的生命。”
无双道:“你所说的主人,可是这个城的城主?”
拓跋绍道:“正是,主人把你们引到这里来,用心良苦,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他转过身指着刘裕道:“这个人想要欺负你,让我现在就杀了他。”
无双连忙道:“不要杀他。”
拓跋绍皱眉道:“你为什么还要护着他,难道你喜欢上他了?”他自称城主使他复
活,而狐疑的个性却比以前有过之而无不及。在魏国之时,他不过是故意与拓跋嗣捣乱
,因而才要与无双成亲,现在倒象真地将无双当成他的妻子了。
无双道:“他只是受了这城的影响,并非是他的本性。”无双刚才不愿独自面对刘
裕,现在更加不愿独自面对拓跋绍。他明明已经死在她的面前,为何又可复活?难道这
城中的主人真有使人起死回生的能力?
拓跋绍“哼”了一声,指着刘裕道:“公主是我的妻子,谁都不可对她无理,若是
你以后再敢对公主起觊觎之心,我一定要将你碎尸万断。”
无双心里暗道,这个拓跋绍说是象拓跋绍,却又有些不象,原来的拓跋绍虽然任性
胡为,却不会用这种刚烈的语气说话,难道他并非是真的拓跋绍?
她此时脑中一片混乱,只觉得这城中处处透着奇诡,只想快点找到流火。只有在流
火的身边,才会觉得安全。
她道:“你可知道我的朋友们在哪里?”
拓跋绍道:“你所说的可是两个男人?”
无双点头,“应该就是他们两人。”
拓跋绍道:“我刚才看见他们,就在不远的地方。”他对无双的话倒还算言听计从
,带着无双与刘裕沿着街道左转右转,没转几下,便见到谢灵运坐在地上,而嘲风则蹲
在他身边,满脸俱是关切之色。
谢灵运的神情却极是无奈,似乎已经忍不住想要一拳打在嘲风的脸上。
虽然无双心里忧虑,但见到这种情形,也忍不住暗暗好笑。谢灵运一见到无双,立
刻如释重负,连忙迎上来道:“你们刚才去了哪里?”
他一眼见到无双身后的刘裕,不由想到梦中所见,神色也变得有些怪异起来。然而
当此之时,人人都神色有异,众人也都混不在意。
无双道:“刚才不知落到了何处,幸好遇到了拓跋公子。”她只称拓跋绍为拓跋公
子,实在是这件事情太过匪夷所思。除了她以外,只有流火见过拓跋绍,她也不想让其
他的人更加惊怕。
谢灵运道:“幸好我们又可以在一起了,只是不知道流火兄到底在哪一间石屋之内
。”
无双望向拓跋绍,问道:“你可知道颜清在哪里?”既然拓跋绍称城主为主人,无
双就假定他一定是知道颜清的。
果然拓跋绍略一沉吟,指向北方道:“她应该是在那边的一间石屋之内。”
无双道:“你快带我们去找她。”
拓跋绍却道:“颜清的身边有一个男人,我以前也见过他,那时就觉得他与你关系
不同一般,你快告诉我,他到底与你是什么关系?”
无双道:“我和他不过是普通的朋友关系,再也没有别的关系了。”她虽然这样说
,心里却有些发虚,以拓跋绍这样聪明的人,如何能够看不出?
然而拓跋绍却似相信了,微微一笑道:“无论如何,你曾经答应过与我成亲,等我
们找到主人,就请他主持我们的婚礼吧!”
无双苦笑道:“等找到我的朋友再说吧!”
众人跟着拓跋绍向北方而去,所走的路线,越来越接近破邪与紫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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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邪与紫羽也正在向北而行,越是走,香气就似乎越浓。只要找到香气生出的地方,就
可以见到乾闼婆王了。
雾也越来越是浓重,想必雾与香都是由一个地方产生出来的。
忽然之间,在浓雾之中,现出一群人的身影。这一大群人,至少有十来个,影影绰
绰,在浓雾之中,如同鬼魅。
那一群人,也正在向着他们走过来。越来越是接近,终于能够看清他们穿着灰衣道
袍的身影。
紫羽一眼便见到走在最前面的道前,她又是惊又是喜,叫道:“道前,你们怎么也
在这里?”
道前也见到了紫羽,大喜道:“紫羽姐姐,你为何也在这里。”
他正想冲上前来与紫羽相见,忽听耳边有人大喝道:“妖怪,如此胆大包天,居然
敢出现在我的面前。”
只见抱朴子一跃上前,一道灵符脱手飞了出去,向着紫羽打来。
道前连忙叫道:“师祖不要动手,她是我的姐姐。”
抱朴子却怒道:“你身为抱朴道院的门人,居然敢与妖怪结交,还称她为姐姐,你
师傅是怎么教你的?”
道前呆了呆,正要再说,道临已经一把拉住他,摇了摇头。道前皱眉道:“可是紫
羽姐姐是个好妖怪啊!”
抱朴子怒道:“妖怪就是妖怪,哪里有好坏之分。”
紫羽莫名其妙,伸手接住灵符道:“老人家,你是什么人?也是抱朴道院中的道士
吗?”
抱朴子见紫羽若无其事地接住了灵符,心中大惊,喝道:“你是什么妖怪?居然可
以接我灵符?”
他用两指在额头上一点,定晴去看紫羽,脸上现出疑惑之色:“生有双翅,应该是
个鸟妖。”他虽然觉得紫羽是个鸟妖,却又觉得她身上的妖气甚是奇特,除了妖魔之气
外,还带着一丝奇异的紫色光芒。
他除妖之时,八部众已经消声灭迹久矣,他虽知有八部众,却从未亲眼见过。
紫羽道:“老人家,你的修为很高,可以看见我的双翅,您到底是何人?”
抱朴子大声道:“我就是抱朴真人,你这等妖怪,见了我,必然死无葬身之地。”
紫羽奇道:“您就是抱朴子吗?不是已经死去五十年了吗?”
抱朴子仰天长啸道:“世间妖怪未尽,我又如何能够安心飞升?今日遇到了我,算
是你们倒霉吧!”
他剑已出鞘,一剑向着紫羽刺去。
紫羽后退了一步,指尖弹出一缕劲风,射向抱朴子的剑脊,道:“老人家,我并不
是普通的妖怪,我也从未害人,您为何一定要除我而后快呢?”
抱朴子冷笑道:“我知道你不是普通的妖怪,若你是普通的妖怪,刚才便已经被我
的灵符打死了。你虽然妖法高强,却也绝不可能是我对手。”
他手中的剑被紫羽一弹,向着旁边荡开,但他的剑术强过抱朴九子许多。虽然被紫
羽弹开,却一剑紧似一剑,向着紫羽进攻。
紫羽被他逼得连连后退,她因知抱朴子是抱朴九子的师祖,不愿下重手,但抱朴子
却与她的想法正好相反,恨不能将她立毙于剑下。
破邪看着两人交手,皱眉道:“你这个老头,怎么这么不明白事理?我的妻子一味
相让,你却一味进逼,你若是再不住手,我可就不客气了。”
他第一次在人前称紫羽为“妻子”,紫羽不由地望了他一眼,脸上泛起了一丝红晕。
她这样一走神,抱朴子的剑几乎刺到了她的面前。紫羽一惊,连忙后退,却见一道
雪亮的剑光挡在自己面前,剑光一闪之下,便将抱朴子的剑砍断了。
紫羽知道必然是破邪的泪痕,她想到破邪即称她为妻子,又替她挡下抱朴子的进攻
,心里喜极,连刚才的怀疑也都忘记了。
抱朴子冷笑道:“一个妖怪,居然有这般好的剑。”
抱朴九子互视了一眼,噤若寒蝉。
抱朴子道:“看来我若是不使出真本事,是无法降服你们的。”他并指如剑,指上
又多了一道灵符,符上只写了九字: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
这符抱朴九子不曾用过,他们虽然可以布出九字真言阵,却无法催动真言灵符。
符于指上,马上便要催动。破邪横剑当胸,全神以待,他虽然不怕,却也感觉到抱
朴子的道法比九子高明许多。
便在此时,破邪忽然感觉到一丝暖意。
浓雾把人的头发和衣服都打湿了,若只是远远地观赏,雾是美丽和多情的。然而处
身于其中,却又觉得雾水如同蛇的涎液使人极不畅快。
破邪看见雾中星星点点的红色闪光。
这些微弱的闪亮如同萤火若隐若现,气若游丝,却又绵绵不断。
紫羽不由地伸出手,一点闪光落在她的手心里,她似被烫了一下,只觉得手心有一
丝针刺般的疼痛,并不真地痛,却也不能让人就这样漠视它的存在。
闪光皆同一个方向,浓雾中慢慢现出一个红色的人影。
那人身着一袭红衣,衣似也被雾水打湿,红色就如同鲜血在流淌。
好强的灵力!
灼热的灵力扑面而来,尚未交手,破邪就被这强大的灵力逼退了一步。周围的空气
因这人的出现而开始变得炎热起来,但破邪的心中却泛起了寒意。
那人的脸逐渐清晰可见,温和的笑容,漆黑的长发,连眼中似乎也带着一丝火焰。
持善?!
破邪又退了一步,持善,百年前便听到传闻,他已经与诸魔同归于尽,今天却又一
次见到了他。
他与紫羽都不知道持善已经死去的事情,若是他们知道此事,只怕会更加惊疑。
“夜叉宗主、迦楼罗公主,我们已经有百年未见了。”持善的声音也如同百年前一
样,不疾不缓,温柔悦耳。
破邪拱了拱手,“确是百年未见,想不到宗主风采依旧,只是不知为何也来到乾闼
婆城中?难道宗主也是被乾闼婆王请来的贵宾?”
持善微笑道:“并非如此,我之所以会在这里,只为了一件事。”
“是何事?”
持善伸出一只手,他的指甲上泛着火红的颜色,他用这只手指了指破邪与紫羽:“
我来这里,只是为了杀你们。”
“杀我们?不知我们有何事得罪了宗主?”
持善摇了摇头:“你们并不曾得罪我。”
“那为何要杀死我们?”
持善微笑道:“若是你们不死,总有一天,辉光会被岑昏所得,其实你们已经活了
一百多年了,活得已经太久了,还不如现在就杀死你们,免得以后被岑昏所用。”
破邪冷笑道:“八部众同气连枝,本该互相扶持,我听说岑昏正在四处收集八部众
的辉光,他本是百年前提婆族宗主之弟。宗主身为八部众族人,遇到这种事情,本该联
合其他八部众族人抵抗岑昏。想不到宗主不仅没有这样做,还而想要将我们先行杀死。
难道这就是八部众之间的兄弟之谊吗?”
持善微笑道:“可是你和迦楼罗公主早就不是八部众中人了。你们两人已经半神半
妖,如何还能被称为八部众?”
破邪双眉微轩,“就算我们两人已经不再是八部众中人,难道宗主忘记百年前,我
们共抗毗沙门天的友情了吗?”
持善的脸上露出一丝悲伤之色,“我倒宁愿百年前,你们不曾到来。我便可以死在
毗沙门天的手中。虽然我活了下来,可是我却失去了整个阿修罗族。”
他一指破邪道:“为什么你们要来?为什么不让我在那个时候就死去?”
破邪冷笑道:“你以为我们很想来吗?你似乎忘记了,是你派人向璎珞求救,为了
救你,我和璎珞,我和璎珞,……”他忽然想到紫羽就在自己的身边,连忙吞下要说的
话。
持善仰天长笑:“你以为没有我,你就能和璎珞成亲吗?我告诉你,结局是一样的
,你还是无法与璎珞成亲,她根本就从未曾想过要嫁给你。就算我的信使没有出现,她
还是一样能够找到终止婚礼的理由。”
破邪道:“那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我们不必再提。请你让开道路,我们要去寻找
乾闼婆王。”
持善摇了摇头:“你们不必再去找了,你找到也没用。凡是进来的人,都不能活着
离开,不仅是你,连这些人类也一样。所有的人都要死,一个都不能活。”
破邪还未来得及说话,抱朴子已经怒道:“哪里来的妖孽,居然敢大言不惭。我不
管你是八部众或者是什么其他的东西,若是你想伤害人命,我现在便除去你。”
持善笑道:“除去我?你有那种本事吗?”他手指轻弹,指尖忽然飞出一团火焰。
抱朴子促不及防,被那火焰烧着了头发胡子。他大惊,连忙用衣袖把火焰扑灭,却已经
弄得灰头土脸,很是尴尬。
持善笑道:“就你这样的本事,也想与我一斗?”
抱朴子性子极是刚烈,却是受折,越是不愿负输。他一抖手打出手中的灵符,正想
念诵九字真言,谁料那符咒到了持善面前立刻自动燃烧,迅速化成一团灰烬。
抱朴子呆了呆,心道若是符咒不能接受他,岂非无法施展法力?
持善双手食指拇指相并,其他三指交叉,空中飞舞着的火萤如受了他的召唤一样,
一齐向着他的指尖飞过来,凝聚在一起,形成一个火球。
持善淡然道:“修罗之火可以烧尽三界的生灵,你们不会死得很痛苦,因为你们的
身体很快就会化成灰烬。”
火球越来越大,持善向前一指,那火球便向着抱朴子及九子飞了过去。
九子剑纷纷出手,组成九字真言阵,想要将火球挡住。但火球一到了身前,他们立
刻便觉得手中的剑似乎被火球烧溶了一般,变得极是烫手。九子不由惊呼一声,将剑抛
了出去。
那剑周身都变得通红,剑不成剑,似乎马上就要变成溶化的铁水。
而火球其势未竭仍然涌向九子,九子的衣袖与发须皆因火球而燃烧起来。
忽见白光一闪,一道剑光飞了过来,从火球的中间劈了下去。那火球被剑光劈开,
又变成了点点红色的飞萤,分散在雾中。
道前拍手叫道:“好剑,也没有枉费我们九个人等了那么多天。”
才一说完,就被道临在头上重重地敲了一下,他才想起,抱朴子最恨妖怪,若是让
他知道这剑是他们九人和那两个妖怪一起炼出来的,九子的下场一定会很惨凄。
幸而抱朴子并没有留意他的话,反而凝神望向破邪手中的剑道:“这剑可以直追欧
治子剑师所炼的神剑,你这个妖怪是从何处得来的?”
破邪也不理他,向着持善道:“要打就和我打,欺负人类算什么本事?”
抱朴子怒道:“什么欺负人类?难道我就怕了他不成?”
破邪冷笑道:“等你想出办法可以让你的符咒不被烧成纸灰再说吧!”
抱朴子呆了呆,大是为难,如何才能做出不被烧化的符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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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清依偎在流火的身边,只要侧过头,便可以看见流火略显苍白的面容。他是一个俊美
的少年,因漠不经心而落拓,因落拓而更增添邪恶的魅力,正如同百年前的啖鬼。
颜清并不曾见过啖鬼,她只在母亲的口中知道,父亲最想杀的人,是啖鬼的子孙。
自从六岁起,她便再也不曾见过她的父亲。
流火的双眼微闭,黑色的睫毛长得有些出人意料,她从不知一个男人也可以有这么
长的睫毛。她呆呆地盯着他看,几乎忍不住想要伸手过去摸一摸他,这个男人,最终也
不会是他的。
然而她并不觉得悲伤,也许曾经有过悲伤,现在却已经麻木了。或者她与母亲的宿
命是相同的,这一生都不可能得到所爱的人。
她的母亲,不过是父亲身边的婢女。她并非是罗刹族宗主夫人所生,她不过是一个
婢女的私生女罢了。
半神不能堪破情爱,如同人类一样,也有着喜怒哀乐爱恶欲的情绪。
宗主夫人德才咸备,貌美如花,只是有一样,极不能容人。
她总是无微不致地看守着自己的丈夫,小心地维护着宗主夫人的尊严。因为在各个
方面,都无泄可击,便在这个方面特别的苛刻。她精明强干,又贤良淑德,一切都做得
圆满自如,只是不允许有别的女人与她分享丈夫。
但越是这样,反而越是防不胜防,宗主居然会与一个低贱的婢女苟合。
颜清本来不明白宗主夫人的悲哀,但当此之时,她似乎也终于有所领悟。
出身高贵的宗主夫人,不得不与一个婢女争宠,对于她苦苦维系着的尊严无疑是一
个致命的打击。
也便因此,颜清六岁以前的日子都是在极痛苦的境地中度过的。
没有一个族人将她当成公主对待,她不得不与所有婢人的孩子一样,穿着低等的粗
布衣服,吃着主人们剩下的食物。
罗刹族的奴婢并不真地被当成族人对待,据说他们是创世之神在生育夜叉与罗刹族
时,以剪下的脐带和被遗弃的胎盘形成的。因此这些婢人天生便是不洁的。
因为深刻地了解到自己的不洁净,奴婢们都安份守己,不敢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
。但她的母亲,却狂妄自大地以为可以得到宗主的宠爱。
她从出生之时起,就接受着因为母亲的狂妄自大,而带来的惩罚。
自四岁起,她每天在天还未亮时便起床,捧着水盆站在宗主夫人所生的哥哥的屋外
,等着哥哥起来净面。无论天冷或者是天热,刮风下雨,一日都不得例外。有时哥哥会
睡到日上三竿才勉强爬起来,她便得站在屋外,一直等到哥哥起身。
然后她便打扫哥哥的房间,整理他的衣物。把哥哥换洗的衣服送到专伺洗衣的婢人
处。哥哥吃完饭后,由专门的师傅教他五明学,而她就站在旁边侍侯。有时帮忙研墨,
有时送来刀剑兵器。
哥哥也不过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因为受了宗主夫人的影响,从不将这个四岁的
小女孩当成自己的妹妹,反而以戏弄她为乐。哥哥经常会伸出脚来故意绊她一跤,或者
是用笔在她的小脸上画上一个小乌龟。她还是一个四岁的小孩,总是把这些恶意的玩笑
当成哥哥对她的宠爱。
混混沌沌的过日子,因为年纪小,她从未曾想过,为何她的生命会比同样是父亲子
女的哥哥要悲惨许多。她只是天真地以为,生命就是这样的,她和哥哥就是不同的。
那个时候,她全不会使用灵力,因为没有人教过她。她看见哥哥的学识一天比一天
精进,灵力也一天胜似一天,她只有暗暗的羡慕。她以为她是天生不如哥哥,从未想过
,其实她也一样懂得使用灵力,一样可以成为罗刹族的圣女。
她很少见到父亲,偶然看到他,也只能与众多的婢人孩子一起,跪在地上,低着头
。她会悄悄地抬起眼睛,目送着父亲的身影,不知他是否注意到那一群低贱的小孩中,
有一个是他的女儿。
若是一直这样下去,也许到了现在,她还是罗刹族中的一个婢女。即没有** Ww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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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仆成亲,然后生下他们卑贱的后代。直到老,直到死,也不会想一想,她是罗刹族的
公主,与哥哥一样有着继承宗主之位的权利。
然而,六岁的时候,一切却都改变了。只是因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使向来“宽
宏大量”的宗主夫人,再也无法忍耐。她不仅看见了那个婢女对自己的威胁,同时也看
见了这个婢女所生下的小贱种对于她儿子的威胁。
那一天,父亲破天荒地考校哥哥的学问,宗主夫人也随同前来。哥哥先是很惊慌,
但很快便镇定下来,一一回答父亲提出的问题。无论是声明、因明、内明或是工巧明都
是有问必答,无有遗漏。
父亲很满意,最后问到医方明中五石散的配方。这个配方,师傅在几天前刚刚教过
,但那个时候,哥哥正在她的脸上画小乌龟,没有听清。
哥哥吱唔其辞,不能回答。她却忍不住答道:“五石散是用紫石英、白石英、赤石
脂、石硫磺、石钟乳五种药物配成。石药性热,服后常常出现发热、烦渴,甚至发背、
痈疽的石发病症。”
她其实是过耳不忘的,师傅说过的话,她都记在心底。
她的声音脆生生的,很是好听,但她这一番话才说出来,她就看见宗主夫人阴沉的
脸色。她虽然只是一个六岁的孩童,却也知道,她一定是做了什么错事。
父亲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她还天真地以为父亲会象夸奖哥哥一样夸奖她。她不
仅没有得到只言片语,更令她不曾料到的是,只是因为她的多嘴,她与母亲在不久之后
,就被赶出了罗刹故地。
从此以后,她便开始和母亲过着四处流浪的生活。
罗刹族的奴仆不会使用灵力,因为他们都是一些低贱的生物,活着的作用,不过是
为了侍候主人。其实他们也未必是全无灵力的,却苦于全不会使用。
她清楚地感觉到母亲的怨恨,她想母亲并不是真地爱她。她不过是母亲与父亲偷欢
之后,不小心留下的产物。
因为她的原因,母亲被赶出了罗刹故地,不得不于人间颠沛流离。虽然母亲在罗刹
族的生活,也未必那么好过,但至少在夜晚的时候,有一个固定的栖身之所,刮风下雨
的天气,不必流落街头。
只是因为她的无心之语,她们就连那样一个简单的住处都失去了。
从此后,母亲会在心情好或者心情坏的时候打她一个巴掌,她的两边脸颊一直是红
肿的。母亲也从不叫她的名字,如同所有痛恨她的人一样叫她小贱种。
她默默地承受着,虽然年幼,她却也知道,她做错了。只是因为她一点点小小的贪
念,想要得到父亲关爱的目光和一句称赞,只是为了一点点贪念,她们却失去了一切。
母亲开始与不同的男人过夜,有时是在客店中,有时只是在野地里。虽然已经是一
个孩子的母亲,却仍然保留着罗刹女子的美丽,勾引世间的男人,在她并不是难事。
她总是蹲在客店的门外,看着天空的星星,想象着,也许有一天,等她长大一点的
时候,她可以有钱买一间房子。她不会让母亲进来,也不会让父亲进来,只有她一个人
住。
这样想的时候,她就会觉得很快乐,只有她一个人可以进入的房子,房子的中间,
一定要有一个火炉,那样,就算是最冷的冬夜,她也不会觉得寒冷。
下雨的天气,她就不敢再蹲坐着,只能站在檐下,因为雨水会弄湿她的衣服。最可
怕的是下雪的日子,她的手和脚都是露在外面的,只要一下雪,脚就先失去知觉,然后
手也是一样。手和脚很快就会长出红肿的硬块,这些硬块在冬天的时候很疼,春天的时
候就很痒,痒到抓得鲜血淋漓,还觉得不过瘾。
十岁的时候,母亲终于死了。
她一点也不觉得悲伤。
母亲死得那么早,可能是因为她与太多的男人欢爱,而生了不可知的疾病。母亲死
得很凄凉,因为疾病的原因,她的脸上身上都长满了脓泡,那些泡里流出白色的溲水。
因而在她死前的那些日子,她们已经住不起客栈,只能住在城外的破庙之中。
她看见母亲惨白而流脓的脸时,她只觉得松了一口气,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打她耳
光,再也没有人无休止地抱怨。她想,也许她真是无情的。
她收集了许多树枝,将母亲发臭的身体焚毁,连骨灰也不想收束。
然后她便独自走到市集中,与一群小乞儿坐在一起。
乞儿们注视着来往的人们,希望得到好心人的施舍,经常为了一块干饼而大打出手。
她只是迷茫地坐在他们中间,即不想到自己的过去,也不想到自己的未来。生命是
如此痛苦,若是能够立刻死去,也许才是一种福气。
直到有一天,一件淡蓝色的长袍下摆停在了她的面前。她闻到淡淡的香气。
她不由地抬起头,在此之前,她的周身如同任何一个乞儿一样肮脏而恶臭,她从未
闻到过这样美丽的香气。
她看见一个神仙一样的男人。
那个男人站在她的面前,伸出手,手里握着一只粳米饼。
她一把抢过那只饼,忙不迭地塞入口中。因为吃得太急,她几乎被活活地噎死。那
男人安静地站着,等她吃完了那只饼。
那只伸出的手一直在她的面前,虽然手上没有饼,但那只手却似在召唤着她。
她不由自主地握住那只手。她肮脏的小手被那男人洁白的手握着时,她第一次有了
窘迫的感觉,原来肮脏是如此不可原谅,但若是没有洁净的人,世人又怎么会明白肮脏
的定义?
男人说:“我叫寻香。你跟着我,以后就是我的妹妹了。”
寻香!
她常想,天神在她十岁的那一年第一次睁开眼睛,因为他们给她派来一个神仙中人
的哥哥。从此她的生命不再相同,她开始明白什么是** Www.Xsxs520.Com,什么是命运。
她也开始明白,自己的命运原来可以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只要是自己想要的,就可
以用尽一切手段去得到。
世上的事情本没有对错,是由强者来判定它们的对与错。
她也不想再做被命运愚弄的弱者,她想成为命运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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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清紧紧地抱住流火,吻上他的嘴唇。如果命运有错,对幸福的奢求不会有错。如果爱
情有错,心底伤痛的感觉不会有错。在这一刻,她第一次原谅了母亲,第一次原谅了自
己卑微的生命,过去的不必追究,未来的也不必多想,就让生命如同风一样自由自在。
便在此时,石屋的门忽然被推开了。
一大群人站在石屋的门前,惊讶地看着拥抱着的两人。
颜清一下子僵住了,她到底是一个女孩子,赤身** Www.Xsxs520.Com地与一个男人
拥抱接吻,居然暴露在那么多人面前。
她脸一红,披上衣服,夺路而逃,向着石屋外奔去。
流火若无其事的站起身,面前是无双等一群人,他平平淡淡地看了他们一眼,似乎
每个人都等着他给个交待,不过他却不觉得有什么交待的必要。
然而当他的目光落在拓跋绍的身上时,眼神却是一黯。他与无双亲眼看着他死去,
现在他却又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他不由地望向无双,眼中露出一丝询问之色。
然而无双却故意装作没看懂,一双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他被无双的眼睛这样
盯着看,自己忽然觉得有些无所遁形,似乎刚才真地做了什么错事。
他挫败地长叹,终于低声说:“我们什么也没做。”
说出这句话,自己都觉得很窘迫,就算做过什么,也不必对任何人交待吧?
众人一起松了口气,也不知流火与颜清的关系又关他们什么事。
拓跋绍笑嘻嘻地道:“颜清是主人的妹妹,主人是最疼她的,我看你还是不要痴心
妄想了。”
主人?拓跋绍这样的人居然也会叫别人主人?
他有些疑惑,这人明明就应该是拓跋绍,虽然不见辉光,但气息却完全相同。他的
鼻子从来不会闻错,世上的人们可以长得一样,但气味却是不同的。
拓跋绍笑道:“主人使我复活了,这世间的事,只要主人想做,就没有什么办不到
的。连死去的人,也可以复活。”
死人也能复活吗?半神没有这种本事,人的生命在轮回中交错,有一生辄会有一死
,死去的人,生命便已经消失了,会有新的生命出现。生命的种子灵魂已经远去,迷失
在苍茫的世间。除非是能够找到死去的人丢失的灵魂,将灵魂重新放入死人的身体。
不过绝大多数的人,在死去的时候,元神也已经散去了。就算能够找到灵魂,放回
到身体中,活回来的人,也不过是行尸走肉,失去了一切知觉。
“你觉得不可思议吗?主人就有这样的能力,这是你们这种低等的半神望尘莫及的
。”
流火不由冷笑,“你活着的时候,虽然讨厌,但至少还算是一个男人。现在死而复
活后,却已经不再是人,不过是乾闼婆王的一条狗罢了。”
拓跋绍怒道:“你说什么?”
流火冷笑道:“我说你不要在我面前一口一个主人。半神是没有主人的,只有狗才
有主人。”
拓跋绍道:“你居然如此狂妄自大,不将主人放在眼中。”
流火笑道:“世上的万事万物都可以放在眼中,只有阿谀奉承之辈最令人厌恶。”
拓跋绍大怒,喝道:“你对主人不敬,我要杀了你。”
无双连忙拉住他道:“快带我们去见你的主人吧!你不是说见到了主人,就请他给
我们主持婚事吗?”
拓跋绍似也并非真地想与流火为敌,无双一拉他,便转口道:“对,我们快去见主
人吧!我也不想与这无聊的人浪费时间。”
众人走出石屋,无双也不去理流火,反而与拓跋绍走在一起。两人有说有笑,似视
流火为无物。
流火远远地落在后面,心里想道,你这样是什么意思?难道你在生气?
想到生气,他的心就有些虚弱的迷失。无双,我跟随你,只是因为你是璎珞的转世
。就算到了现在,我的心中也仍然只有璎珞一个人。
雾中忽然多了几点红色的流萤,如同是红色的荧火虫,在空气之中上上下下,飘飞
不定。
越是往前走,流萤便越是多起来,星星点点,烟火般璀灿。
众人都在心里赞了一句,真美!只有嘲风忽然大叫:“着火了!好烫。”
无双心里一动,她忽然想起持善死的时候,在修罗火池上所见到的那些火焰闪烁,
也是如同这般,缠绵不去。好象是不甘的灵魂,就算是消散于世间,也要留下最后的辉
煌。
这些红色的流萤与修罗火池上的闪烁居然如此相似。
因为看见了已死的拓跋绍又出现在自己的眼前,任何假设都变成合理的。她心里不
由一寒,难道是持善吗?
果然,不远的前方,一个红衣人与一个黑衣人正在对峙。红衣人身上的火焰灵力与
黑衣人身上的风灵力互不通让,交织在一起,一触即发。
在他们的身旁,紫羽严阵以待,望着破邪的双眼俱是关切之色。还有一大群道人,
将三人团团围住,手捏剑诀,也不知想干些什么。
另有一个白发苍苍的老道,头发胡子都被人烧黑了,正在冥思苦想。
这样的一群人大大地出乎众人意料之外。而那个红衣,果然正是持善。
对峙的两人,虽然没有回头,却也知道众人走了过来。持善忽然一笑道:“你的帮
手来了。”
破邪冷冷地道:“我不需要任何帮手。”
持善道:“无论如何,你们的结局都是一样的。不过我现在却会先放过你,因为我
知道你自己的心结还没有解开。等你的心结解开的时候,我一定会杀死你。”
破邪冷笑道:“大言不惭,你是修罗主人,我是夜叉主人,谁强谁弱,还未可知。”
持善仰天长笑了一声:“那就拭目以待吧!”
他的身影忽然“啵”地一声散开了,化做无数流萤,向着雾中四散飞了出去。
众人心里都是一惊,半神的身体如同人类一样累赘而脆弱,能够以幻术遁去的只有
乾闼婆一族人而已。而持善居然也可以用这样高强的幻术,他本来已经是八部众中的战
神,难以对付,若是再通晓幻术,真不知何人才能是他的敌手。
第九节
流火与破邪终于又一次见面了。当他们相对之时,连他们之间的雾也似乎骤然散去
了。
两人默然对峙,是兄弟,也是仇敌。正因为是兄弟,反而更多了仇怨。
目光却比以前少了许多锋芒,已经一百年的时光了,再固执的人,也该觉得疲倦了。
但破邪却终于还是无法放开心结,不仅是因为璎珞,也是因为啖鬼和从未曾欢笑过
的母亲。这都是啖鬼的错,他相信流火的母亲也一定从来没有开心过。
如果不爱,为什么还要在一起,还要生下他呢?
一个早死的人,轻易地推卸掉了责任,他不再理人间的是非,不必再煞费苦心的造
做,使身边的女人相信他是爱她的。甚至不必再思考爱或者不爱的问题,因为他死了,
所以他将这一切留给了活着的人。
艰难的并非是死去的人,而是那些不得不活着的人们。
他对流火的恨早已经消失了,剩下的不过是同病相怜而已。但他却还是要证明,证
明给别人看,也给自己看,他是比流火强的。他可怜的自尊与自卑一直交缠在一起,为
了使自己相信他并不曾自卑,他必须得证明自己的尊严。
他伸出手,雪亮的剑光使众人的眼睛都是一花,“这把剑,名叫泪痕,我是为了你
而炼的。”
“好剑!”
“是好剑!我用尽了心思炼出这把剑,只是为了证明,有一天,我可以击败你。如
同百年前你斩断我的剑一样。”
流火望向破邪,面前的是他的弟弟,与他血脉相连,可是两个人却从来不愿承认对
方是自己的兄弟。“你为何不用碎风剑?那才是你的剑。”
破邪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容,“那是他留给你的剑,与我无关。”
这句话使流火对破邪的心境产生了一丝同情,他到底是他的弟弟。他道:“用这把
剑就可以斩断我的剑吗?”
破邪自信地微笑,“无论是什么剑,湛庐剑也好,碎风剑也好,我相信我一定可以
击败你。”
流火知道,如果不与他一战,他的心结永远也解不开,虽然在这个时候,这并不是
一个好的选择。但他也知道以破邪固执的脾气,如果不与他一战,他是一定不会罢休的。
他微微一笑,“好吧!我们今天再比一次,无论输赢,这都是最后一战。”
破邪点头道:“不错,无论输赢,这都是你我之间的最后一战。”
无双忍不住道:“为何一定要现在决斗?我们身处险境,你们还要自相残杀,这不
正好遂了乾闼婆王的心意吗?”
破邪道:“就算是死在这里,今日之战也不可避免。”
无双道:“只有你们两人灵力最强,若是你们两败俱伤,我们这么一大堆人也要陪
葬。八部众不是把人命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吗?你们只顾着一时的义气,连我们这些
人的生死也不顾了吗?”
破邪默然不语,只是望着流火。
流火叹道:“你不必白费唇舌了,无论是谁出现,都无法阻止这一战。”
无双一怔,还不死心,正想再说。忽然之间,众人听到一缕飘渺的歌声。
秋风吹云兮何萧萧,花飞残红兮柳绵凋。
偶怀良人兮立中宵,去意徊徨兮路迢迢。
愁思不绝兮长寂寥,中心惨淡兮对月遥。
生死无常兮谁可料,譬如朝露兮魂黯销。
歌声若断若续,如同一缕游丝,缠绕在众人的周围,似乎伸出手便可以抓住,但又
似轻轻一触就会消散不见。
很美妙的歌声,歌者的声音清泠泠的,如同冰晶,让听的人不由地心痛。
流火的脸色惨变,不止是他,破邪与紫羽亦是神色惨变,连无双的脸色也好看不到
哪里去。
她张开嘴,迟疑着说:“这声音听起来很熟悉。”
紫羽喃喃自语道:“是璎珞!璎珞的声音。”
无双不由地后退了一步,“璎珞?!不可能!”为什么不可能,她自己也不清楚,
连持善与拓跋绍都可以死后复活,为什么璎珞不可以?也许她只是不愿意看到璎珞,因
为她深切地知道,如果璎珞一出现,一切都会改变。
本来镇定如山的兄弟两人,都变得失魂落魄。歌声已经消失了,破邪立刻向着歌声
传来的方向追去。他才一抬腿,就见一个白影从自己身边一掠而过,是流火,他想必比
他还要心急。
歌声是从北方传来的,那个方向亦是香气最浓的地方。
雾却慢慢地散了。
不远的地方,是一座美丽的花园,园中开满着一种白色的花朵。花是一团团的,远
看花团锦簇,郁郁葱葱,生机无限。近看,却是一朵朵开得辛苦。花并不大,也极易吹
残,却香得出人意料。被风轻轻地一吹,就落了满地,象是雪。
虽然是残冬早春的天气,花却还是艰难地绽放着。这花给人一种感觉,一年四季,
无论寒暑,它都是开放着的,苦苦地维系着那一缕馨香。
在花园之中,一个身着淡蓝长衫的人,伏手而立,似在赏花,却满腹心事,面带忧
戚。花间早已经备了美酒佳肴,他似一个殷勤的主人,正在等候着客人的到来。
主人虽雅,客人们却过于急燥。才一走入花园,就把主人刻意经营的淡然寂静的气
氛破坏绐尽。幸而主人并没有发怒,只是抬起头,向着众人微微一笑。
连无双见了他,也不由暗叹,这寻香,真地只能用神仙中人四个字来形容。
他也许不及夜叉族男子那般俊美,不及提婆族男子那般高贵,但他身上那种飘然物
外的气质,却是谁也学不来的。而他身畔若隐若现的雾气,更加使他变得神秘莫测,难
知其究竟。
“你们都来了!”寻香先开口,语气也如同一个正在等待宾客的主人。
“她在哪里?!”流火与破邪一起开口质问寻香,问出的话是一样的,真不愧是兄
弟。
无双的心不由黯然,刚才还说无论谁出现都不能阻止他们的一战,只不过是听见的
一首歌,就立刻把信誓旦旦说过的话都忘记了。
她忽然想到紫羽,偷眼看了她一下,见她的神色更加凄苦,想必她的心里一定更加
难过。虽然无双不知破邪与紫羽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但一个男人与一个女人之间的感情
,就算是再隐瞒,也会在一个眼神一句话语之间流露出来,何况紫羽根本就全没有掩饰
她看着破邪时深情的目光。
寻香微微一笑:“你们是来找人的?”
“不错,刚才唱歌的人,她在哪里?”破邪道。
寻香微笑道:“诸位远道而来,何不饮一杯水酒?让我尽一尽地主之谊?”他气定
神闲,不慌不忙,只因他知道发问的人比他要心急得多。其实他又何尝不急?设计圈套
的人,一直苦苦经营,为的就是等待猎物落入圈套的那一刻。
不过他却仍然可以好整为暇,因为在这一次交锋中,他已经占尽上风。那些人,为
了无聊的感情,轻易便失去了控制,这样的人,也可以与他并称是八部众吗?
对方越是急,他越是享受,享受将对方玩弄于股掌之中的感觉,这感觉如饮甘露,
让人沉溺于其中无法自拔。
“我们不是来喝酒的,你把我们诱来此处,到底有何居心?”破邪历声道。
寻香笑笑,“许久没有与八部众的族人共聚了,我这城中,现在有乾闼婆、夜叉、
迦楼罗、紧那罗、阿修罗、甚至是那迦族的宗主。百年来,首次有这么多的宗主欢聚一
堂,你们不觉得欣慰吗?”
流火冷冷淡淡地道:“刚才唱歌的人真地是璎珞吗?”他只关心这一件事,他的神
情语气无一处不在表示着,什么八部众,什么宗主,他全不在乎,他只关心璎珞。
寻香微笑道:“你们两人都那么急于见璎珞,你们可曾想过,就算见到了她,又能
如何?已经一百年的时间过去了,世人已过了数代,而你们也都已经改变,与百年前不
同,见到了她,又该如何面对她?”
流火道:“这不劳你费心,我只要你把她交出来。”
“交出来?”寻香仰天长笑了一声:“你以为是我藏匿了她吗?”
流火逼视着他:“难道不是吗?”
寻香笑道:“这样的罪过,我可不敢承担。既然你们这样想见她,她又怎么会不出
来呢?我只怕你们见了她以后,会更为难。”
花瓣上凝结了许多露水,淡淡地闪着银光。
花园之中的空气忽然变得清冷起来,虽然是冷的,却并非刺骨的寒冷,而是如同刚
才的声音一样,带着莫名的清气。
一个白衣的人影悄然在花间出现,人影由淡转浓,越来越近。
每个人都大睁着双眼,迫不及待,却又忧心忡忡地盯着这个人影。虽然一直在怀疑
着璎珞失踪的原因,偶然也会想到,她是否真地复活了,但事到临头的时候,却又让人
不由地踌躇退缩。想又不敢想的事情,真地发生了,心里便不由地愁苦,这一切难道会
是真的吗?
如雪般的衣袂,清丽的双眸,虽然与无双长着同样的容貌,却有着全不相同的气质
。她无论何时出现,都如同远山上的冰雪,冷漠而孤高,遗世而独立,却因此少了生气
。她的胸前挂着一个小小的摩合罗,淡淡地闪着微光,也如同她这个人一样,如梦如幻
,难测研究。
无双张口结舌,虽然在梦中见过许多次璎珞,可是她绝想不到有一天,她居然真地
站在她的面前。就这样出现在她的面前,触手可及的地方。
她很想咬一下自己的手指,不过她知道她绝不是在做梦,无需去做这种白痴的举动
。但璎珞真地复活了,何以她没有死,璎珞却也可以复活呢?
她看见流火与破邪的目光,两人俱是一样,目不转睛地盯着璎珞,眼中有万般情绪
,是忧伤是喜悦是迷茫还是不舍,如此错综复杂,理也理不出一个头绪。
她亦看见紫羽的目光,她绝望地注视着破邪,仿佛璎珞的出现,又一次将她推入了
无穷无尽的深渊。
花园之中一下子静如坟茔,认识璎珞或者不认识璎珞的人,神情各异,心思各异,
却没有一个人先开口。
寻香冷眼旁观,璎珞不过才出现,就已经惊得大家失魂落魄,接下去的游戏岂非更
加好玩?
他衣袖轻甩,手中多了一只摩合罗,“夜叉少主,这本是夜叉族所掌管的宝物,现
在也该物归原主了。”
破邪一愣,他万万没想到寻香居然主动将摩合罗交了出来,他疑惑地望向寻香:“
你要把摩合罗还给我?”
寻香露出一丝不怀好意的笑容:“除非夜叉族少主另有他人。”
破邪哼了一声,接过摩合罗,“夜叉族少主当然是我,怎么可能另有他人?”
寻香微微一笑,“既然如此,你与璎珞之间的婚事已经搁置了百年,今天终于可以
完婚了。”
婚事?!
出人意料的事情,一个接着一个,璎珞才一出现,寻香居然就说出这样的话。破邪
不由望向璎珞,见她静静地站着,神色木然,不见悲喜。
他吱唔着道:“这件事情,以后再说吧!璎珞是如何能够复活的?你到底用了什么
方法?”
寻香却寸步不让,“你不想与璎珞完婚吗?还是你已经另有新欢?”
破邪忙道:“并非如此,”他悄悄看了紫羽一眼,要怎么说呢?
寻香微笑道:“你还记得百年前,你为何要与璎珞成亲吗?就算你另有新欢,你也
不能推辞这件亲事。”
破邪呆了呆,母亲在临终以前曾经千万叮嘱他,去找那迦族人,问他们如何才能除
去摩合罗的戾气。这是啖鬼死以前交待母亲的事情,对于母亲来说,成为啖鬼死后,她
活着的唯一支柱。
“你没有忘记吧?”
破邪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我没有忘记。我怎么会忘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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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必须与我成亲,摩合罗上的戾气越来越重,因为它们分开的时间太久了。”璎珞幽
幽地开口,声音清冷得就象是在诉说一件与自己全不相干的事情。
“摩合罗中带有已经灭亡的摩呼罗迦族全族的灵力,又夹杂着摩呼罗迦女子的怨气
。只要是相爱的情侣,得到摩合罗就必然会以悲剧收场。那些被迫分开的情侣,他们的
怨气又更深地积聚在摩合罗之上,时间越久,摩合罗的怨气就越重,灵力也便愈强。无
论是妖怪或者是半神,甚至是神得到摩合罗,都可以得到可怕的力量。但也会逐渐被怨
气所控制。也许是摩呼罗迦女子临死前的诅咒吧!就是因为摩合罗可怕的戾气,八部众
才会公议,将摩合罗分开保管。由八部众中最接近于神的两个种族,提婆族和那迦族分
别持有摩合罗,并且设法除非摩合罗上的怨气。但无数代努力的结果,收效却极微。其
实还有一个办法能够除去摩合罗上的怨气,但这个办法却很不容易。”
璎珞说话的神态很冷漠,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并没有看着任务人,而目不转睛
地盯着一簇小白花。从她冷静得如同冰雪的脸上,任何人也无法看出她的心底到底在想
些什么。
“若是有分别持有摩合罗的男女,可以结成幸福的夫妻,就可以破去摩合罗上的诅
咒,消除摩合罗的戾气。不过得到摩合罗的情人,却会因为戾气所影响,最终以互相怨
恨收场,甚至自相残杀,想要做到这一点,也并不容易。”
她终于慢慢地抬起头,“这就是啖鬼宗主在临死以前希望你做到的事情,你必须与
我成亲,破除摩合罗的诅咒,这是你与我活在这个世上的宿命。”
一团一团的小白花静静地开放着,破邪坐在石阶上,看着身边的一株花出神。这是
什么花,如此得香,却又香得让人不安。这香气,似乎带着某种恶兆,漠不经心地诉说
着悲惨的命运。
寻香悄无声息地消失了,谁也不知他去了何处。
众人散处于花间,或坐或立,有些饥饿的就拿起酒食来吃,还有的则躺了下来,准
备大睡一觉。他们也不怕食物中有毒,一直紧绷着的神经在见到寻香后,莫名其妙地松
泄了下来。或者是因为一个一直隐藏在幕后,神秘不可测的敌人,终于现身出来的时候
,也不过如此。
最可怕的东西,永远是没有见到的东西,如果真地见到了,自然就没有想象中那般
可怕了。
然而寻香却带来了一个难题,璎珞与破邪的婚事,他们两人的婚事,并不止是他们
两人的事情。
破邪坐在石阶上冥想,谁也不知他心里想些什么。紫羽则站在远远的地方,抬头望
着天空。这个地方似乎永远是黑夜,花园的周围不再有雾,可以看见满天的繁星。这夜
为何如此之长,似乎再也等不到尽头。
流火亦在沉思,璎珞,为何会再一次出现呢?难道世间真有神通,可以使死去的人
复生?
只有无双,东张西望,似乎对一切都很好奇。她最好奇的仍是璎珞,她发现,自从
璎珞出现后,就一直站在原地,动也未动。脸上的神情不仅冰冷,甚至是木然的,她的
目光亦不望向任何人,只是静静地注视着一团小小的白花,似乎可以看到天荒地老。
她走到璎珞面前,伸手在璎珞的眼前晃了晃,璎珞的眼皮都未曾皱一下,也不知有
没有看见她的手。
她伸出两只手指,忽然向着璎珞的双眼插去,手到了璎珞的眼前停了下来,璎珞的
眼睛却仍然一眨不眨。
无双心里暗道,这真是一个活着的人吗?怎么可以冷静到这种地步?
仿佛知道无双心里想什么,璎珞忽然说:“你可知道这种花叫什么名字?”
她忽然开口,无双吓了一跳,她后退了一步,摇了摇头。
璎珞的双眼终于望向她,露出一丝冷静得有些冷酷的笑容,“这花叫做曼陀罗,是
世上最毒的花,完全没有解药。”
无双呆了呆,目光下意识地落在那些白色的花朵上,“曼陀罗?我听说过这个名字
,但据说它们开的是紫色的花朵,为何这里的是白花?”
璎珞淡淡地道:“紫色的曼陀罗是人间之花,白色的曼陀罗是半神之花。这也是三
界之中最美丽的花朵,可是越是美丽的东西也往往越是邪恶的。这种花可以杀人于无形
,当人们迷惑于那美丽的馨香之中,死亡已经慢慢地来临。”
无双抬起头,“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你想暗示些什么?”
璎珞微微一笑,“我什么都没有暗示,若是你想要听出些什么,那只是你在异想天
开。”
无双也是微微一笑,“我听说一个没有灵魂的人是不可以复活的,你的灵魂在我的
身上,你却又一次出现在我的面前。我们两个人,总有一个是应该死去的吧?”
璎珞笑笑,“也许你说得不错,但我相信死的那个人不会是我。”
一个小小的人影忽然从花丛之中钻了出来,悄悄地拉了拉无双的衣袖。无双低下头
,居然是念珠儿。
她喜道:“念珠儿,你也在这里!”
念珠儿脸色却好看不到哪里去,她虽然只是一个七岁的小孩子,现在却满脸严峻。
她拉着无双的手,跑到一个无人的角落,“无双姐姐,你们都来了吗?”
无双点了点头,“你婆婆呢?她是不是也在这里?”
泪水涌上念珠儿的双眼:“婆婆就要死了。”
“发生了什么事?”
念珠儿道:“婆婆说都是因为她的错,璎珞姐姐才会被乾闼婆王所控制。”
“璎珞被乾闼婆王控制?”
念珠儿点头:“是的。那一天,你走了以后,乾闼婆王就来了。他对婆婆说,他可
以让璎珞姐姐复活。婆婆相信了他的话,把蚣蝮神兽也交给了他。他把蚣蝮放入璎珞姐
姐的身体之内,代替璎珞姐姐的灵魂,虽然璎珞姐姐复活了,但却象是行尸走肉,只听
乾闼婆王的话,再也没有自己的思想了。”
“是这样吗?”
念珠儿哭道:“婆婆一直很自责,她现在被乾闼婆王关了起来,不许出来。她病得
很重,就要死了。”
无双轻轻抚摸着念珠儿的头发,“不要怕,你要相信璎珞姐姐,她是不会那么容易
就被人控制的。也许她有什么别的计划呢!”
念珠儿用力摇了摇头,“无双姐姐,你一定要相信我,璎珞姐姐真地已经被乾闼婆
王控制了,她现在的任务就是杀死你们所有的人。”
无双微微一笑,“为什么要杀死我们?我们与乾闼婆王无怨无仇,他又是八部众之
一,怎么会杀死我们呢?”
念珠儿急道:“无双姐姐,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这是真的。他想要把你们都杀光
,我听到过他和颜清姐姐说话,他说你们都要死。”
无双笑道:“你只是一个小孩子,大人的事情怎么会懂得那么多。相信我,他不会
杀我们的。你现在回到婆婆身边去,好好地陪着婆婆,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保护婆婆。
你能办得到吗?”
念珠儿勇敢地点头,“我能办得到,我一定会保护婆婆。但你们一定要小心,乾闼
婆王真是坏人。”
无双笑道:“你快去吧!我知道了。”
念珠儿俯下身子,在花丛之中悄无声息地爬走。想必她利用个子矮小这个优点,瞒
过了乾闼婆王的耳目,可以悄悄地在城中走动。她不过是一个七岁的小孩子,虽然是半
神,也不足以引起大人的戒心。
她看见紫羽悄悄地离开花园,她知道她这样走出去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但她居
然也没有叫住紫羽。
她若无其事地踱到流火身边,“你真地要看着璎珞与破邪成亲吗?”
流火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你想说什么?”
无双的笑容看起来纯洁美丽得如同神仙,但流火就是觉得她的笑容有点诡异,“璎
珞喜欢的人是你啊!”
流火一怔,他不由地审视着无双。
无双笑道:“其实你也喜欢璎珞。两情相悦的人被人活生生的拆散,还要看着自己
心爱的女人嫁给自己的弟弟,世上还有比这更令人痛苦的事情吗?”
流火呆了呆,“那我应该如何?”
无双的眼睛里寒芒一闪,“若我是你,我就杀死破邪。他又不是你的亲弟弟,他的
母亲抢走了你的父亲,你不是一直很痛恨他吗?”
流火疑惑地看着无双,“你要我杀了他?”
无双眨眨眼睛,“如果你是男人,就应该杀了他。把璎珞抢回来,璎珞本来就是你
的。”
流火皱起眉头,“你真地要我杀了他吗?”
无双慢慢地点头,“不错,你应该杀了他。若是他不死,璎珞便无法摆脱这桩婚事
,你们两人就永远无法在一起。”
流火凝神着她的双眼,这一刻,他忽然觉得无双十分陌生,他无法猜测无双的心意
。她叫他杀死破邪,因为这样就可以重新得到璎珞。他看见无双眼底一掠而过的异样神
情,那是什么?他想看仔细时,无双的眼睛却又变得古井无波。她的心,到底在想些什
么?
流火蓦然道:“你说得不错,若是破邪不死,璎珞就永远不能属于我。百年来,我
一直没有忘记璎珞,现在她终于又一次出现在我的面前,我又怎么可以再一次失去她?”
他向着破邪走去,一路踩碎了许多曼陀罗花,花瓣被碾入尘土之中,就不再如此洁
白美丽。
他走到破邪的面前,伸出手,手中已经多了一把若有若无的黑色长剑。“我们的比
试还没有结束,先让我们把这场决斗结束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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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园的外面,仍然被浓雾所笼罩。
紫羽孑然一人,在雾中独行。她也不知自己想去哪里,整个乾闼婆城除了那个花园
外,便是一片死城,只有石屋和水晶人。她只是不想再留在花园中,她无法去面对破邪
的答案。她担心她不得不再一次面对令她肝肠寸断的局面。
也许,从此之后,就消失不见,再也不理那些人,独自躲到天之涯地之角,终这一
生再也不见璎珞,再也不见破邪,会是比较好的选择。
可是真地就这样离开破邪吗?真地永远都不再见他吗?
紫羽蓦地蹲下身,要是能办到就好了。心为什么会那样痛,痛得想要杀死自己。脸
上冰冰的,她用手摸了摸,原来不知何时,泪水已经流了出来。
她狠狠地抹去眼泪,还是那么没用,一点事情,心就乱了。
她忽然看见前面的一间石屋,门是打开的。里面坐着两个水晶人。
她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那是一男一女两个人,两人相对而坐,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虽然已经死了,眼睛却仍然大睁着,注视着对面的人儿。正因为变成了水晶人,连他
们死前的神情也可以永远保存下来。
那两个人,与别的人不同,脸上没有无奈,只是凝视着对方,似乎到了天地岁月,
尽皆毁灭的时候,也仍然不愿意把目光从对方的脸上移开。
紫羽呆呆地看着这两个人,他们死前大概是一对情侣吧!
能够与对方这样死在一起,心中也不会再有遗憾了吧?或是她可以与破邪这样死在
一起,她也一样会觉得心满意足。
也不知为何,于此之时,她忽然产生了邪恶的想法。或者,或者杀死破邪,然后自
己与他一起死去,他便再也无法离开自己的身边。
她心里一惊,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难道是她体内潜伏的魔性?
她曾以为自己深爱着流火,却仍然单纯地相信流火与璎珞才是一对。但对于破邪的
爱,却带着如此可怕的占有** Www.Xsxs520.Com,若是不能得到他,便宁可他死去。
天空之中,月华大盛。
紫羽转过头,玉蟾悄无声息地站在她的身后。
她也不觉得危险,也不觉得害怕,只是微微一笑道:“你都猜对了,他喜欢的人到
底还是璎珞。”
玉蟾笑笑,“现在你该相信我了吧!男人没有一个是可以交付真心的。他们说爱你
,其实心里永远在想着别的女人。”
紫羽摇了摇头:“可是我不怪他,他喜欢的人本来就是璎珞。”
玉蟾冷笑一声:“你不怪他吗?为什么我觉得你的心正在痛恨他。你想杀死他对不
对?”
紫羽的身体无法抑制地颤抖,“不是,我怎么会想杀他?他是我最爱的男人。”
玉蟾冷笑道:“越是最爱的人,越是伤你最深。若你不是那么爱他,又怎么会那么
恨他?其实杀了他也好,只要他死了,他就只属于你一个人了。难道你真地愿意看着他
与璎珞长相厮守,白头到老吗?”
紫羽痛苦地摇头:“不!我不愿意。可是他们两人是两情相悦的。”
“两情相悦?”玉蟾冷哼了一声:“那你呢?你就该寂寞终老吗?破邪本来是你的
男人,为什么你就可以将他拱手让人?他们却不可以牺牲。为什么牺牲的人总是你?”
“我……”泪水终于泉涌而出,“我该怎么办?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玉蟾诡异地微笑:“杀了他,杀了破邪,杀死那个负心的男人。你不是很羡慕这对
情人吗?他们就算是死,也可以幸福地在一起。只要杀了破邪,然后你再与他一起死,
就再也没有人能够把他从你身边抢走了。”
“杀了他?”紫羽梦臆般地重复着。
“不错,杀了他。”
紫羽下意识地点头,“对,杀了他才是最好的办法。”
她似乎已经全被玉蟾所控制,转过身,向着花园走去。
玉蟾微笑着看着她走远,身形如同一缕轻烟慢慢地消散在空气之中。
乾闼婆城错综复杂的街道忽然变得如同康庄大道一样全无出奇之处,紫羽慢慢地走
着,目不斜视,很快便走回到花园之中。
她的身上开始泛起紫气,眼眸也变成了紫色,这是她要开始使用灵力的象征。
她走入花园,游目四顾,准备在见到破邪的一瞬间就先发制人,将他杀死。但她却
来不及杀破邪,因为她看见流火手中那把黑色的长剑正刺入了破邪的胸膛。
破邪脸色惨白,倒在地上。
“到底还是你赢了。”这是破邪所说的最后一句话。他是带着笑说的,似乎这一切
都已经无所谓了。
紫羽怔怔地看着倒在地上的破邪,如此惨白的脸色,如同是戴了一张白垩的面具。
接着她便听见一个女人尖锐的叫声陡然响起。这声音吓了她一跳,她才猛然发现,原来
发出这恐怖叫声的人,居然就是她自己。
她双腿一软,坐倒在地,眼睛却仍然没有离开破邪的尸体。他死了吗?他真地死了
吗?为什么要死在别人的手中?他本应该死在她的手里,然后她与他一起死。剧情本该
是这样的。为什么他却不等她来,就已经死去了?
她看见众人怜悯的目光,为什么大家都用这种奇怪的目光看着她?她可怜吗?她忽
然仰天大笑,她可怜吗?她为何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可怜?这不就是她所想要的结果吗?
可是,这个结果不应该是由别人造成的。
她冰冷的目光望向流火,为什么你要杀死他?为什么你这样狠心,杀死自己的弟弟。
她本以为她对破邪只剩下恨意,当她真地看见破邪死时,她才发现,原来爱与恨,
真地这么难以区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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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璎珞出现后,嘲风便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脸上再次现出那种又是肉麻又是恶心
的爱恋神情。
他也同无双一样,觉得璎珞很奇怪。她居然真地一动不动,连破邪死去了,她也不
过只是抬眼看了一下,然后便继续眼观鼻,鼻观心,如同老僧入定一样。
她越是这个样子,嘲风就觉得越是爱她。怎么看怎么觉得她可爱,几乎忍不住要上
去拉住她的手,再也不分开。
他这样想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向着璎珞走过去,可是他还没走几步,无双已经挡
在他的面前。
他此时已经对无双全无兴趣,向旁边走了一步,想要绕开无双。谁知无双也向着旁
边跨出一步,又挡在他的面前。
嘲风问道:“你干嘛挡着我的路。”
无双微微一笑:“你是不是又爱上璎珞了?”
嘲风奇道:“你怎么知道?”
无双笑道:“你不觉得你太花心了吗?见一个爱一个。”
嘲风有些好奇地看着无双的笑脸,“破邪刚死,你为什么一点也不悲伤?”
无双眨眨眼睛:“我为什么要悲伤?我和他又不熟。”
嘲风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说得也是。可是你为什么要挡着我的路?”
无双道:“你不能去找璎珞。”
嘲风奇道:“为什么?”
无双笑道:“现在的形势你还没看明白吗?只要有人妄想得到璎珞,流火就一定会
杀死他。”
嘲风道:“我才不怕流火。”
无双道:“我知道你不怕流火,但你却根本不明白,其实你从未爱上过任何人,你
爱的不过是他们身上的神器。”
嘲风呆了呆,“神器?”
无双道:“我把囚牛笳交给你以后,你就再也不爱我了对不对?”
嘲风点了点头。
无双又道:“还有颜清一出现,你立刻就爱上了她手中狻猊镜。而璎珞的身上是蚣
蝮,这才是你爱她的原因。”
嘲风道:“那么谢灵运呢?我也一样爱他。”
无双道:“我虽然不知道谢灵运身上有什么,但我相信他身上一定有一样神器。这
样神器的存在就是你爱他的原因。”
嘲风抓了抓头发:“真是这样吗?”
无双笑笑:“我知道你现在也不能明白,也许过一些日子,你会明白一点的。”
嘲风苦着脸道:“那我现在怎么办?”
无双道:“现在不要靠近璎珞,总有一天,你可以得到蚣蝮,你是否相信我的话?”
嘲风一怔,见无双很严肃地看着他,他还从未见过无双用这种语气与人说话。他不
由自主地点了点头:“好吧!我先相信你,不过不能相信太长时间啊!”
无双微笑道:“不用太久,应该就可以证明了。”
她悄悄地瞟向紫羽,见紫羽跪在破邪的身边,欲哭无泪,而道前则不停地劝慰着她
。也该是时候了,无双的眼中有一丝杀机一闪而过,紫羽会忍不住的,所有的女人都是
一样,她们可以亲手杀死最爱的男人,但却绝不能容忍别人这样做。
紫羽的周身泛起紫色的辉光,她蓦得抬起头,双眸亦变成了暗紫色。双翅从她的背
上长了出来,她已经很久没有现出长有翅膀的半神形象了。
无双忽然对嘲风道:“过一会儿,如果颜清来了,你就把她的镜子抢过来。”
嘲风问道:“抢东西?”
无双笑道:“你不是一心想得到狻猊镜?过一会儿颜清一定会拿着镜子来,你抢就
是了。”
嘲风奇道:“你怎么知道颜清会来?”
无双高深莫测地微笑:“我可以未卜先知。”
枝上的花朵被狂风吹落了,世人以为风是有等级的,却不知风是有颜色的。夜叉之
风是黑色的风,而迦罗楼之风则是紫色的风。
狂风起的时候,花园中的众人用衣袖挡住了头面,但他们很快便发现这风有些不对
,风中充满了杀气。
无论风多大,无双仍然大睁着双眼盯着紫羽,她看见紫羽眼中越来越沉重的恨意。
她便不由地暗叹了一声,爱情总是使人盲目,使柔弱的女子变得蛮不讲理,使宽宏大量
的人变得自私,若是这世间没有情爱,就会平安许多。
她听见紫羽咬牙切齿地说:“你不该杀死破邪,他是你的弟弟,为什么你要杀了他
?”
紫羽的双翅挥起,翅上卷起涡旋状的狂风,狂风一波接着一波向着流火袭去。无双
却好整为暇,找了个石阶,舒舒服服地坐下,隔山观虎斗。
嘲风看看流火,又看看无双,忍不住问:“你真地不担心吗?”
无双脸上露出一丝残忍的笑意:“我担心什么?”
嘲风道:“我还以为你是喜欢流火的。”
无双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不错,我喜欢他。”
嘲风抓了抓头,“可是你一点也不担心他的生死。”
无双冷冷地笑:“因为他背叛了我。他杀死了破邪,就是为了能与璎珞在一起。你
可知道,一个女人爱一个男人越深,就会恨他越深。他居然抛弃我,而选择璎珞,我再
怎么样也无法容忍。”
嘲风恍然大悟道:“怪不得你挑拨流火去杀了破邪,就是被了使紫羽杀死流火?”
无双冷酷地微笑着,“若是刚才破邪可以杀死流火,那是最好,如果他杀不死流火
,必然也使流火用尽了灵力,正好可以给紫羽杀流火替破邪报仇的机会。”
嘲风忍不住打了个冷战,“你真可怕,幸好你爱的人不是我。”
无双冷笑道:“得罪谁都可以,千万不要得罪女人。也千万不要抛弃一个聪明的女
人,因为她一定会让抛弃她的男人后悔生存在这个世间的。”
流火似乎真地灵力已用尽,被紫羽的狂风卷了起来,重重地抛在地上。
紫羽双翅扇动,翅间的狂风已经化成千万把紫色的风刀,刀如闪电地袭向流火。流
火抽出湛庐剑,剑光闪动,连连击落袭来的风刀。然而刀越来越多,终于一把刀突破了
湛庐剑织成的剑网,“嗤”地一声轻响,从流火的肩头擦过。
流火的衣服立刻被刀割开,鲜血也顺着刀口流了出来。
只要有一把刀穿过剑网,就会有更多的风刀穿过剑网。
流火的身上伤痕累累,身上的衣服也全被鲜血染红了。
无双仍然安然地坐在石阶上,脸带微笑,看着左支右绌的流火,似乎恨不得紫羽的
刀能够一下子割断他的喉咙。
嘲风有些无法按捺,站起身来,无双却拉住他:“你要干什么?”
嘲风道:“难道真地让流火死吗?”
无双笑笑,忽然指了指前方,“颜清来了,你快去抢她的镜子。”
嘲风转过头,果然见颜清如飞而至,手中持着狻猊镜。她似是为了救流火而来,落
在流火身前,镜中的光芒击落了紫色的风刀。
嘲风一见到颜清手中的狻猊镜,立刻什么都不记得了。马上冲上前去,两手抓住狻
猊镜,用力便夺。
颜清被他吓了一跳,连忙也用力抢夺。两人一时之间相持不下,四只手都抓在狻猊
镜上。
颜清怒道:“你干什么?”伸出一只腿踢向嘲风小腹。
嘲风翻了个身从颜清的头上翻过去,但双手便仍然抓住镜子不放,嘴里道:“你把
这个镜子给我。”
颜清怒道:“不给。”
两人争抢不休,一把刀从两人的身边掠过,陡然刺入流火的心口。刀一没入流火的
心口便消失不见,这刀本是由灵力所聚成,并非是真实之刀。
流火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若死,他手中的剑“叮”地一声落在地上。
颜清一惊,额上渗出了冷汗,她的双手也不由地软了,手中的狻猊镜被嘲风一把抢
了过去。嘲风欣喜若狂,又是跳又是叫:“狻猊镜终于是我的了!狻猊镜终于是我的了
!”
他忽然觉得四周一片死寂,他有些奇怪,回头一看,见众人脸上神色奇异,都盯着
自己身后,他也回过头,见流火倒在地上,居然已经死了。
他呆了呆,流火死了吗?
他上前去摸了摸流火的胸口,果然已经没有了心跳。
他蓦地坐在地上,喃喃自语道:“你怎么死了?虽然我们两个人不是很熟,但你也
不用死得这么早啊!”
颜清忽然失声尖叫:“不!这不是真的。不可能!”
她疯狂地大叫,一直叫了十几声。众人皆默然不语,只是怜悯地看着她。她咬了咬
牙,一步步走到流火的面前,颤抖着手摸向流火的胸口。没有心跳,真地没有心跳。
她眼前一黑,几乎昏了过去。但她却努力忍耐着,不可以昏倒,不可以。
她望向紫羽,尖声道:“为什么你要杀死他?”
紫羽又是哭又是笑:“为什么我不可以杀死他?他杀了我最心爱的男人。”
颜清尖声道:“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她忽然冲上前去,一把抓住紫羽的头发。紫羽疼得尖叫了一声,伸出手来向着她的
脸上抓去。
紫羽的指甲将颜清的脸抓出了五道血痕,颜清依法炮制,反手将紫羽的脸也抓出了
五道血痕。两人都乱了章法,如同市井妇人一样翻滚在地。头发散乱,衣带也被扯落了。
众人皆觉得又是好笑又是奇怪,但两个女人打架,男人也不方便将她们拉开。在场
的,只剩下无双和璎珞还是女子,奇的是,无论发生什么事情,璎珞永远是一动不动地
站着。连流火死了,她也不过只是轻轻看了一眼。
而无双则仍然坐在石阶上,仰头看着天空,也不知她在想些什么。
紫羽和颜清翻滚不休,一边打架一边互相咒语,身上脸上皆是被对方的指甲抓伤的
痕迹。这样的打架方式,真是全无半神的气派可言,与全不通灵力的人类女子没有什么
两样。
两人打了半晌,已经声嘶力竭,却仍然不愿意停下来。
而嘲风则忍无可忍,在两人的后颈,各击了一掌。一掌下去,两人都昏昏沉沉地睡
着了,对于她们来说,此时能够睡着也算是一种福气。
嘲风阴沉着脸走到无双面前,“一切都如你所愿,流火死了,你该高兴了。”
无双没有看他,仍然目不转睛地看着天空。
嘲风抓住她的肩膀用力摇了摇,“我真想不到你是这样狠毒的女人。”
无双的目光终于落回到他的身上,她淡淡一笑:“我本来就是这样的女人,你从来
就没有了解过我。”
嘲风呆了呆,她的眼中有无法掩饰的落寞情绪,这目光居然让他有些难过起来,如
果他有心的话,他的心此时一定会觉得有一丝疼痛。可惜他没有心,他虽然觉得有些难
过,但他也不能了解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情致。
他不由地后退了一步:“你不希望他死的对不对?”他想,虽然他已经在人间一百
年了,可是却还是不能明白人们的想法。这些人类,看似简单,贪婪而愚蠢,全无神通
,又苦苦地挣扎于生老病死的痛苦之中。但他们的心却又如此复杂,无论用尽多少心机
,也没有办法看穿一个人的心事。
如果不希望他死?为什么还要想尽办法杀死他?
他第一次开始认真地思索,为什么一个女人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到底是一种什么样
的情感,会使人又是快乐又是痛苦,又是深爱又是极恨呢?这种他永远不能明白的感情
,到底是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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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灵运悄悄地走出花园,他想所有的人都疯了。自从进入这个乾闼婆城后,每个人都变
得不再正常,而他自己也与往日大不相同。
只要一看见刘裕,他就会想起他所做的梦,梦中的痛苦如此真实,只要一想起来,
他便忍不住会打冷战。他清晰地记得自己被腰斩的情形,五脏六腑自他断开的腹部流了
出来,他却并不能立刻死去,灵魂似乎飞升到天空,正在冷冷地注视着他抽搐的身体。
断成两半的身体,居然可以丑陋成这个样子。
他觉得自己的胃部正在被一只手紧紧地抓着,几乎马上就要呕吐,他努力使自己不
要再想起那个场景。然而他却担心,从此以后,他再也无法熟睡,这个场景已经成为了
一个恶梦,无论如何都无法从脑海中抹去。
当面对刘裕的时候,他甚至产生了一种冲动,也许现在杀死他,那么以后的一切都
不会成为现实。也不知为何,他固执地相信,他梦中所见的一切都会在将来实现,那不
止是一个梦,也是他未来人生的预言。
可是他知道他不可能杀死刘裕,他不是一个蛮不讲理的人,因为未发生的事情,而
杀死自己的好友。就算他真地有这种心思,他也绝不可能是刘裕的敌手。而刘裕身为北
府军的将军,他不过是一介书生,就算是要买凶杀人,那人也未必就能进入戒备森严的
北府军军营。
他依着墙根坐了下来,雾气翻翻滚滚地从他的身边流过,他的手足都是冰冷的。这
雾似乎可以带走人们一切的希望,使处身于其中的人,无论身体或者是心境都变得越来
越冷。
他忽然有一种大哭一场的冲动,虽然他外表风光,无论出现在何处都会成为人们注
视的焦点,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有多么的寂寞。那种深入骨髓的寂寞,如影附形,从未
有一日离开过他的身边。
一只彩蝶悄然飞了过来,彩蝶落在地上,化做一个身着五色彩衣的女子。
四目相投,蝶衣的心里也不由地涌起了一丝感伤,这个人,他真象梁处仁。看着他
的时候,她总会有一种错觉,其实他就是梁处仁。时间似乎又回到了在书院之中简单而
快乐的岁月,他们曾经如此亲密无间。
但他到底是怯懦的,最终他也不敢带着她出走,无论她如何哀求,他始终无法做出
这样的决定。
“你也是乾闼婆王的下属吗?”
蝶衣垂下头,“五十年前,我刚刚成精不久,道术也不精通,却遇到了抱朴子。他
是一个道术高强的道士,又以济世救人为己任,以为一切的妖怪都会祸害人间。他看见
了我,就一直追杀我,一定要将我除去。我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在最紧急的关头,是
上一代乾闼婆王救了我的命。从那以后,我就成为乾闼婆族的家奴,只要是他们命令我
做的事情,我都会尽力去完成。”
谢灵运淡然一笑:“所以你把我们都诱到这里来?”
蝶衣点头,“可是你本不该来,你和刘裕两个人本来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谢灵运道:“我曾经被你掳走,你又将我放了回去,你觉得我与那位梁先生不象吗
?”
蝶衣露出一丝苦笑:“其实你真地很象他。”
谢灵运道:“那为何你却要放我出去?”
蝶衣轻叹:“虽然你很象他,甚至比他还要更加优秀,但我却也不知道你是不是他
。我见过无数的少年才俊,他们各有千秋,如春兰秋菊,各擅胜场。只有你是最象梁兄
的。”
谢灵运忽然生出一丝怒意:“既然我那么象梁先生,为何你不愿留下我?或者寻找
梁处仁,根本就是你的一个借口,你只是喜欢戏弄青年士子。”
蝶衣也不生气,无奈地笑笑:“就算你象梁兄,又能如何?你是一个人,而我是妖
。我是不会老的,但你却会生老病死。我仍然要看着你慢慢地老了,然后死去,我仍然
要再一次经受失去你的痛苦。而且,你到底是不是梁兄,根本就无人知道,我不想把你
当成一个替身,因为我这一生只能爱梁兄一个人,不会再爱他人。”
谢灵运有些泄气地道:“既然这样,你又何必再来见我?”
蝶衣默然,为何再来见他,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我只是想在你死以前再见你一面
。”
“我们都会死吗?”
“是的。你的朋友不是已经在死去吗?”
“为什么会这样?”
“当你们跨入那个花园的时候,心智逐渐被园中的花香所控制,正在慢慢地变疯狂
。”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你不怕我告诉他们吗?”
蝶衣淡然一笑:“就算你告诉他们也没用,没有人可以逃出乾闼婆城,只要进来的
人,都不可能走出去。”她顿了一下,“除非是主人要放你出去。”
两人相对无语,谢灵运忽道:“若是我就要死了,我希望你能够答应我一件事情。”
蝶衣道:“什么事?”
谢灵运道:“在我死前,我想与你成亲。”
蝶衣呆了呆,“你说什么?”
谢灵运笑笑,“你不是说想与梁处仁一起出走,但他却不敢接受,这一定是你一生
最遗憾的事吧?”
蝶衣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是!我一直希望能够成为梁兄的亲娘,可是我死前唯一
一次穿新嫁衣却是为了嫁到马家去。”
谢灵运道:“那么你就把我当成你的梁兄,我想在死前能够与你成亲,让你不再有
遗憾。”
蝶衣脸上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为什么你要这样做?”
谢灵运淡然一笑,“你问我为什么,其实我也不知道。人们做事情未必要有原因,
有时想做就做了。”
他抓住蝶衣的手:“我是一定会死的,你就当帮帮我,让我在死以前,与你成亲吧
!”
蝶衣默然不语,半晌才道:“好吧!那我们就成亲吧!”
她伸出手,五只纤纤的手指上发出五彩光芒,光芒穿透了浓雾,似乎正在召唤什么
。过不多久,许多彩蝶从雾中飞了过来,落在地上,幻化成男男女女的各色人等。他们
一现出身形,都脸带微笑,向着两人贺喜:“恭喜姑娘、姑爷,请姑爷赶快换喜服。”
蝶衣身形轻转,身上已经穿着大红的喜服,周围的环境也忽然改变了,谢灵运俨然
处身在一个喜堂之中。
两个小厮手捧大红的喜服,给谢灵运穿着完毕,有几个人拿着乐器正在吹吹打打。
两名喜气洋洋的小缳扶着蝶衣走过来,“请姑娘姑爷拜了天地,入洞房吧!”
蝶衣手中拿着却扇,遮着半边面容,似羞似笑,当真是面若芙蓉,腰若流素。谢灵
运一眼看见她,便有些呆了。他素知蝶衣是美丽的,但想不到她穿起喜服时竟会美成这
个样子。
他怔怔地看着蝶衣,一时忘了如何是好。
一名小缳掩着嘴笑:“姑爷只顾着看姑娘了,怕要误了吉时。”
谢灵运忙收敛起心神,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一个年老的喜娘高声唱道:“一拜天!”两人向着天行了一礼。
“二拜地!”两人又向着地行了一礼。
那喜娘正想唱“夫妻对拜。”
忽见一道黄色的光芒闪过,喜娘大惊,只觉那黄光耀眼,好似一直穿过了她的身体
一般。她惨呼了一声,被那黄光击中,落在地上,即刻现出了蛱蝶的原形来。
只听一人大喝一声:“妖怪,你果然在这里。”
明亮欢乐的喜堂一下子消失不见,谢灵运又自身在阴暗潮湿的浓雾之中。他一惊,
回头看时,见抱朴子正义凛然地站在他的身后,身后还跟着抱朴九子。
身边的人们蓦然化成无数彩蝶,四散飞了开去。
蝶衣苦笑道:“看来我真地无缘与你成亲。”
谢灵运心头一热,“不,无论如何,我都要娶你为妻。”
他向着抱朴子一鞠,“请道长手下留情,让我与蝶衣拜完天地,成为正式的夫妻。”
抱朴子喝道:“你可知她是妖怪?”
谢灵运点头:“在下早就知晓。”
抱朴子道:“你明知她是妖怪,还要与她成亲?人与妖是不可能结合的,你若与她
成亲,她必会吸你精气,害你性命。”
谢灵运淡然一笑:“我只想娶她为妻,就算她与我成亲后,立刻便会将我吃掉,我
也不会后悔。这是我与她之间的事情,请道长不要多管。”
抱朴子怒道:“真是冥顽不灵。无论如何,你是一个知书识理的公子,你可曾听说
过人与兽成亲?”
谢灵运呆了呆,“这又怎么可以相提并论?”
抱朴子道:“如何不能相提并论?她本就是一个蝶妖,虽然生地美丽,到底也不过
是一个兽类。你与她成亲,和与猪与狗成亲有何不同?”
谢灵运被他问得哑口无言,虽然抱朴子说得不错,他也根本无法反驳,但他仍然固
执地道:“就算她是猪是狗,只要我爱她,我就要与她成亲,这又与道长有何相干?”
抱朴子冷笑道:“世人多愚,耳迷于五声,眼迷于五色,鼻迷于百味,身迷于欲念
,而心则迷于情爱。修道人的责任就是解救世上沉迷的人们。”
他戟指指向蝶衣:“妖怪,五十年前,我为了降服你,受了重伤,使我不得不龟息
五十年。今日不仅是为了人间降妖,也是一雪前仇的时候了。”
他手中多了一道灵符,叱道: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
灵符上黄光闪耀,如同千万道利箭,向蝶衣袭去。
蝶衣心惊胆寒,她的周身皆被黄光所罩,连一丝退路都不曾留下。五十年前,她便
险些死于这道符之下,恐惧早便深藏在心底,现在又见灵符,只觉得符上的千万光芒,
是无论如何无法逃脱的。
光芒已经射到眼前,忽见谢灵运横身在她之前,硬生生地挡住了黄光。
黄光皆入他的体内,他身子晃了晃,张口吐出一口鲜血。
抱朴九子大惊,连忙冲上前扶住他,“谢兄,你这是何苦?若不是师祖及时收回了
法力,你早就死了。”
谢灵运笑笑:“众位道长要降妖除魔,谢某不过是一介书生,如何能够阻拦得了,
只求各位手下留情,让我先与蝶衣成了亲。我并不是求各位放过蝶衣,我只是想先与她
成亲,了却了她的心愿。”
抱朴九子呆了呆,“这女妖立即就会死了,成不成亲又有何干?”
谢灵运淡然一笑:“诸位是出家之人,又如何能明白人间情爱?情在你们眼中,也
许不过是祸害人类的厌物,但于某些人,却是活在这个世上的唯一理由。你们可试过,
五十年来,都有一个女子对自己不离不弃的相爱?世上的夫妻很多,但大多在刚刚结婚
之时,相亲相爱,时日久了,便生出背叛之心。又或者是年老色衰,男子便会恋上其她
的女子。而女子虽然多能从一而终,但如果自己的丈夫死了,却又有几人能够耐得住寂
寞,不另嫁他人?她虽是一个妖怪,五十年来,却从未背弃过那位梁先生。这种情操,
就算是人类的女子中又可以找到几个?我只想与她成亲,拜完天地后,她便是我妻子,
到时要杀要剐任凭道长们处治。不过我也不会独活,无论生或是死,我都会和她在一起
。”
抱朴九子面面相觑,道前首先忍不住了,跪下道:“请师祖成全他们吧!”
另八子亦随着道前跪了下来。
抱朴子怒道:“你们这是干什么?”
道前道:“虽然我不懂他们说什么。可是我娘亲死了以后,不过三个月的时候,爹
爹就娶了二房。二娘容不得我,才把我送到道观里。娘生得美丽,生前的时候,很得爹
爹宠爱。但才刚刚死,尸骨未寒,爹爹就忙不迭地另娶他人。若是娘地下有知,只怕也
会心寒。这个妖怪,五十年都一直思念她的丈夫,真地比人强得多了。”
抱朴子一怔,“你是个小孩子,懂得什么。”
道前还要再说,道临却截住他的话,道:“师祖何不让他们两个先拜完天地,然后
再杀这妖怪不迟。这样做,不过是彰显一下我道的慈悲之心,与斩妖除魔全无冲突。”
抱朴子想了想,道:“既然你这样说,就依了你。不过拜了天地之后,你们再也不
可以阻止我杀她。”
道前呆了呆,心道师祖为何这样固执。见道临瞪了他一眼,他也不敢再说话。他却
不知道临心想,等他们拜了天地,已经是夫妻了,若是师祖再要杀蝶衣,谢灵运必然会
不要性命地阻拦。修道之人是绝不可以杀害人命,师祖无奈之下,自然只有放了蝶衣。
谢灵运勉强行了一礼,道:“多谢道长。”他受伤甚重,若没人扶着,连站也站不
住。
他望向蝶衣,微笑道:“我们终于可以将礼行完。”
蝶衣的眼中已经满是泪水,但她却努力忍耐,不使眼泪流出来,亦笑着说:“我等
了五十年,都是在等这一天。”
两人刚才已经拜了两拜,只剩下夫妻对拜了。
喜娘已经不见,道临便权充喜官,高喝道:“夫妻对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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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的事,大抵不如人意。
如同蝶衣与梁处仁。
蝶衣生于一个富庶的家庭,且相貌秀美,天姿聪慧,自小就受到亲朋好友的宠爱。
母亲也把她看得很重,甚至连她要女扮男装出去求学,居然也同意了。
在于母亲,无非是希望她能成为一个知书识礼的大家闺秀,将来嫁入夫家后,也能
得到公婆的欢心。然而她却不知,女子长大了,就会有自己的心事。
当她知道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若是蝶衣从未离开过家门,从未见过外面的世界。到了及笄之后顺理成章地嫁入一
个门当户对的人家,然后过着娴妻良母的生活,终此一生。
这样的人生,是人间大多数父母对于女儿最好的希望。
然而生命的轨迹却在她踏出家门的那一刻改变了,变得不再那么如人愿,遂人意。
或者这便是宿命,也或者根本就不曾有什么宿命,不过是人们任性,却又无法解释自己
任性所造成的结果,只好将一切归疚为宿命。
人间有许多事情是可以原谅的,比如说男人说了一个谎言,欺骗了他的妻子。到后
来谎言被拆穿时,女子只得忍气吞声,为了维系自己苦苦经营着的生活,不得不让那个
谎言变成自己的妹妹,与她分享丈夫。
人间也有许多事情是不可原谅的,比如说,门不当户不对的私情。
是否可以原谅并不在于这件事情的本身,世上的万事万物本也没有绝对的对错,而
在于评判这件事情的人,是否能够被当事人所控制。如果不能控制,那么便是大错特错
,如果可以控制,就会皆大欢喜。
蝶衣犯的错,是她所不能控制的,也便因此,她必然会落得一个悲剧收场。
如今回想起五十年前的种种过往,深心之中,是否曾有过后悔?后悔那任性的爱情
,因为年青,连生命也可以轻易抛去。
最终,也许真是命运的惩罚,她依然无法与梁处仁双宿双栖。苦苦寻找了五十年,
也不能知他到底身在何方。
她已经不再梦想着能够找到梁处仁,但寻找已经成为一种习惯,若是不去寻找,她
真不知她的生命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夫妻对拜!”
她望向谢灵运,他被道在和道前扶着,虽然脸色苍白,但脸上却带着一抹笑意。
她便也笑了,拜吧!礼成了,她就与他成为夫妻了。
然而,礼却是不能成的,终她一生,她到底也不能成为任何人的新娘。
雾变得更加冷了,每当寻香出现的时候,雾就会变得愈发迷离。因为他是雾的主人
,是产生幻想的人。但他也同样是一个结束幻想的人,在他的眼中,任何幻想不过是孩
子的玩具。他可以轻易的制造,也可以轻易的毁灭。
其实他并不真是一个有幻想的人,他只替别人制造幻想,自己却从不曾沉溺于任何
幻想之中。
他从从容容地走过来时,蝶衣知道,她的一切幻想都在这一刻毁灭了。
“蝶衣,我对你很失望。”这是他说的第一句话。
蝶衣的脸色变了。她忽然跪在地上,苦苦哀求:“请主人放过谢灵运吧!他不过是
一个普通的人类,根本就不能防碍到主人的大计,就算放他走,主人也不会有任何损失
。”
寻香淡淡地道:“你应该知道,所有的人都要死,不仅这个谢灵运要死,这些道士
要死,花园中的人也一个都不能活。”
“可是为什么?谢灵运根本与这件事情无关,他只是偶然走进这里的。”
寻香冰冷的笑容,就如同乾闼婆的迷雾,让人摸不着头脑,却不寒而栗,“只要走
进乾闼婆城的人,他们的命运就只能由我决定,这里没有生,只有死。”
蝶衣咬了咬牙,她知道寻香言出必践,只要是他说的话,真地如同命运一样,必然
会实现。她忽然用力一掌击在谢灵运身上,将他向着花园的方向击去,口中叫道:“你
们快回到花园里,去找无双,让她想办法救你们。”
他们现在所处的地方,离曼陀罗花园并不甚多,大概也不过是一百步的距离。只要
回到曼陀罗花园,只要见到无双,也许她还可以救他。她知道,流火和破邪已死,寻香
唯一忌惮的人,就只剩下无双了。
虽然她也不知无双到底有什么出奇之处,但连神一样的寻香都使尽心机,令璎珞复
活来对付无双,这个人类的女子,必然是与众不同的。
她这一掌将谢灵运击得飞了出去,连道在和道前也一起飞了起来。然而寻香却似乎
已经知道她想做什么,他不过是衣袖轻卷,飞起来的谢灵运与道在道前便又落回到了原
地。
蝶衣脸色苍白,寻香的可怕更胜过了他的父亲,在他的面前,她的妖力简直如同是
皓月前的一点萤火。
寻香笑笑,“你以为让他们回到花园中就会安全了吗?”
蝶衣咬着嘴唇,不发一言。
寻香仍然云淡风清的微笑,“你多年来尽忠尽力,我这一次算是满足你死以前的最
后一个愿望。他们可以回到花园,但你应该知道,花园中的人还没有死,是因为我还不
想他们死。他们最后的下场都是一样的,就算是神来了,在乾闼婆城中,也只能任由我
摆布。”
蝶衣大喜,虽然她也不相信会有什么奇迹发生,但能多拖一刻是一刻,总比即刻就
死的好。
然而抱朴子却不领这个情,喝道:“妖怪,你当我是无物吗?”
寻香好笑地看了他一眼:“五十年前,你无法战胜我的父亲,现在我比他更加厉害
,你真地以为你可以与我一战吗?”
抱朴子呆了呆,他能吗?五十年,他不过是静静地恢复着受损的元气,就算是龟息
了五十年之久,他也仍然感觉到身体内的伤痕还未曾痊愈。
蝶衣悄声对他说:“道长,我请求你,务必将谢郎带回花园之中,与无双商议离开
这里的办法。不要争一时的义气,如果您再有什么闪失,只剩下无双一人,我只怕他们
所有的人都会葬身于此。”
抱朴子怒道:“难道我就一定会败给他?”
蝶衣知道抱朴子个性固执,她急道:“道长,修道之人,到底什么是最重要的?”
抱朴子一怔:“当然是救世济人。”
蝶衣道:“不错,这里有那么多人要救,就算道长不怕主人,可是抱朴九子呢?还
有谢郎,他根本手无缚鸡之力。还有那些花园中的人,他们都等着道长去救。如果道长
只为了争这谁输谁赢,无足轻重的义气,却伤了无辜之人,那岂不是有伤上天之德?”
抱朴子虽然固执,却并不是一个冲动到不知进退之人。他心里纵然不甘,但自己也
知道没有必胜的把握,还是应该与众人会合,也许胜算更大一些。
他道:“这一次就听你这妖怪的。”
他向着抱朴九子一挥手,“把谢公子带回去。”
谢灵运大叫:“我不走,我要和蝶衣在一起。”
蝶衣却不看他,只对道在与道前道:“请两位小道长看好他,不要再让他出来。”
道前点了点头,不放心地道:“蝴蝶姐姐,你不会有事吧?”
蝶衣凄然一笑,“我只是一个妖怪,何必在乎我的死活呢?”
道前心里也不由地悲伤起来,他被道临拉着走,一边走一边道:“蝴蝶姐姐,你和
紫羽姐姐都是好妖怪,你不要有事,千万不要有事啊!”
蝶衣默然。众人走回到花园之中,却仍然不愿深入,站在园中向着她张望。而谢灵
运则在挣扎不休,不过他本来就力弱,再怎么挣扎也没有办法脱离道在与道前之手。
蝶衣悄然跪下,“请主人惩罚我吧!”
寻香微微一笑,“你知道你会得到什么样的惩罚?”
蝶衣轻声道:“我知道。”
寻香笑笑,“你并不真地知道。你会形神俱灭,连灵魂也消失在世间。你再也不能
转世,再也不能去寻找你的梁兄。”
蝶衣的眼中闪过一丝惧意,她重重地叩头:“请主人留下我的灵魂,我不想就这样
魂飞魄散。”
寻香淡然道:“你现在才知道害怕吗?”
蝶衣不停地叩头,额上鲜血淋淋,“请主人念在五十年来,蝶衣就算是没有功劳,
却也尽了全力服侍主人。主人要我死,我无怨无悔,但请主人留下我的灵魂,给我一次
转世的机会。来世,蝶衣还愿意服侍主人,再也不敢有一点差错。”
寻香的唇边露出一丝奇异的笑容,一次转世的机会,如此说来,你的幻想还没有破
灭。杀一个人并没有什么好玩的,将她的幻想彻底地破灭,才更好玩。
他忽然道:“其实你也不一定要死。”
蝶衣大喜,抬起头道:“主人愿意宽恕我?”
寻香道:“从这里到花园有多远的距离?”
蝶衣道:“大概一百步。”
寻香道:“好,我就和你打个赌,只要你能够走过这一百步,我就放了你,而且你
从此以后便自由了。但如果你无法走过这一百步,你就会魂飞魄散,彻底地消失于世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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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步,不过是一个极短的距离。走得快的人,瞬间便到了。走得慢的人,也无需耗上
半盏茶的时间。然而蝶衣却知道,这一百步,可能是她一生中最难走的一百步。
她凝神向着对面的花园看了看,谢灵运已经停止了挣扎,聚精会神地注视着她就要
走过来的方向。
她对着他嫣然一笑,谢灵运傻傻地看着她的笑脸,觉得她美得就象是天上的神仙。
蝶衣终于跨出了第一步,一步跨下去,似乎没有什么奇怪,但她很快就发现,自己
的脚底似乎着火了一样的滚烫。
不是真的。她告诫着自己,是幻觉。
寻香教过她许多幻术,她也最了解寻香的幻术有多么的可怕。
火焰从脚下升了起来,不仅是她,对花园中的人也看到了,周围似乎正在变成阿鼻
地狱,凶狠的火焰在蝶衣的脚下升腾着,似要将她烧成灰烬。
“不是真的!”道前对谢灵运说。可是他自己却也觉得疑惑,如果不是真的,为何
蝶衣的脸上会露出痛苦之色,她似乎正在努力忍耐着,豆大的汗珠从她的额头滚落下来。
但,那痛苦并不是真的!
蝶衣向前跨出了第二步,火焰陡然消失了,她似一足跨入了北方最冷的冰海。
刚刚被火炙烤过的足,一下子变得冰冷无比,她全身都忍不住颤抖。因为炽热而舒
张着的毛孔中,轻易便被寒气侵入。
原来严寒也可以是一种疼痛。
蝶衣是妖,妖是不易被寒暑所影响。寒冷是感觉,有时不过是因为眼睛看见下雪了
,就猜测,天气应该是很冷了。这一次她才深刻地体会,为什么人类会那么惧怕寒冷。
原来寒冷真地如此恐怖。
额上的汗珠瞬息间都结了冰珠,到底是不是真的?
她忍不住疑惑,如果不是真的,为何连汗珠也会冻结。
她用力咬了咬嘴唇,不是真的!这一切都只是幻觉。
如此可怕的幻术,让人感同身受。但无论如何,她也要走完这一百步。也许生命真
地没有什么可以留恋的,但心底却还是有一丝不甘的执着。梁兄,你到底在哪里?
她继续跨出下一步,地上忽然长出可怕的毒荆棘,毒刺尖尖地支在外面。她清楚地
看见毒刺穿过了她的脚,从她的脚面透了出来。她忍不住轻呼了一声,但她立刻咬住嘴
唇。不是真的,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她感觉到自己软弱的心正在微微的动摇,疼痛是如此真实,如果一切都不是真的,
为什么她会痛不欲生。
她努力地告诫着自己,不要相信幻象,都是假的,全都是假的!
她却不知道,站在她身后的寻香,含笑看着她摇晃的身体。用幻术来打击一个人,
必然要先消磨她的意识,而疼痛则是消磨意识的最佳方法。
不停地用疼痛来折磨,她最终会相信那些幻觉都是真的。
脆弱的妖,虽然已经转世,却仍然有着一颗人类多情多愁的心,这样的心是最容易
被攻破的。
蝶衣继续跨出下一步,她看见许多盘旋在她身边的毒蛇,毒蛇正张大血红的巨口,
伺机而嗜。
痛苦正在从脚下向上延伸,她不知以后的几十步会见到什么样的幻想,但她必须得
走下去。为了自己那一点点可怜的坚持。
蛇咬上她的手臂、身体、甚至脸颊,被咬过的地方,鲜血流了出来,是真地有鲜血
流出来,虽然是幻象,却真地在伤害着她。
她继续抬起脚,跨出下一步,每跨一步,所见到的情形都更加恐怖,加在她身上的
痛楚也更加不可忍耐。但她却咬牙忍耐着!她要救的不止是自己的生命,还有她的灵魂。
终于走出了几十步了,花园就在伸手可及的地方,只要再跨出这几步,就可以走到
了。她看见谢灵运脸上喜悦的神情,她也忍不住笑了,无论多痛苦,也值得的。
然而她却听见有人轻轻唤了她一声。
只这一声,她便僵在原地,不能动弹。
那个人轻唤她:“贤弟,你可好吗?”
贤弟?!这么久以来,只有一个人这样叫过她。那个人的声音,她永远都不会忘记。
贤弟!五十年来,已经不再有人这样叫她了。
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她拼命地告诫着自己,不是真的!千万不要相信。
可是那人仍然轻唤,“贤弟,愚兄很思念你。”
她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崩溃,她找了五十年,不就是为了找这个人吗?坚持不愿失
去灵魂也是为了这个人的原因。
也许,也许回头看一眼,只看一眼。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只看一眼,无论是不是他,都不会相信的。这只是主人制造的
幻术。
她对自己说,只是看一眼。
她慢慢地转身,向着身后望去。
不再有阿鼻地狱般的可怕场景,她看见他一色白衫,风神如玉,与五十年前没有任
何分别。
他微微含笑看着她,神色从容而温文,她就是喜欢他这样温文尔雅的样子,全无时
下少年的浮燥不安。
“贤弟!愚兄找得你好苦!”
她怔怔地看着他,他说他找得她好苦,原来他也在找她。
她欢喜无限,几乎已经忘记了这美好的幻象后面通常就是最可怕的陷阱。
她呆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是继续向花园走去,还是,还是,……
她听见谢灵运的叫声:“那不是真的,那是假象,快到这边来。”
她有些不甘心,是幻象吗?为什么梁兄如此真实?
他向着她伸出一只手,“贤弟,我终于又可以见到你了。”
那只手,一如往常,温暖和宽厚,多少次,在梦中,她都反复地见到这只手。她迟
疑地望向这只手,很想握上去,真地很想握上去。
“不要握!不要!”谢灵运失声而呼。
然而蝶衣却充耳不闻,一切都如同寻香设计的,她的意识在经过种种痛苦折磨后,
见到梁处仁的瞬间,奇异地被击得粉碎。
她终于慢慢地抬起自己的手,放入梁处仁的手中。触手温暖,和五十年前全没有区
别。
她望着梁处仁轻轻笑笑,梁处仁也对着她轻轻笑笑。
她不由向着梁处仁走去,倚入他的怀中。
时光似又回到了那单纯而快乐的书院时代,只有他们两个人,不用在乎世俗的眼光
,不用在乎伦常家法。
他们从不曾如此亲密,梁处仁是谦谦君子,就算是两人在一起最后的日子,也是以
礼相待,最多只是牵牵手罢了。
原来他的怀抱也是如此温暖的。
如果这是幻象,那么她宁可永远沉沦在幻象之中,不再离开。就算她会因此而形神
俱灭,也在所不辞。
然而最甜蜜的时刻,却往往又是最危险的时刻。
她全没有注意到,梁处仁的一只手正在悄悄抬起,手掌如刀,向着她的胸口,一刀
刺了下来。
直到刀刺入她的胸口,她才猛然惊起,胸口并不很痛,却只觉得一片冰凉。
她惊讶地看着梁处仁,一字一字道:“你,杀,我?”
梁处仁仍然谦和的微笑着,“是的,我杀你。”
“为什么?”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梁处仁的脸,仍然是那么谦和俊朗的脸,笑容也依
然温暖,但落在她的眼中,却如同鬼魅。
“因为我恨你!”
“恨我?”蝶衣喃喃低语:“你不是爱我吗?为什么会恨我?”
“因为你对我痴缠不休,你真地以为我想与你私奔吗?你真地以为这个世上,除了
爱情之外,别的都不再重要吗?”
“难道不是吗?”
“不是的!当然不是!”梁处仁大声道:“我与你不同,我出身在一个贫苦的家族
。我自小丧父,是母亲含辛茹苦地把我养大,她唯一的心愿,就是将来我可以做一个小
官,然后成家立业,过着安乐的日子。后来我果然不负她所望,当了一个小小的县令。
但是,你却把这一切都破坏了。”
“我?”蝶衣疑惑地看着他:“我破坏了你的生活?”
“是!为什么你不愿意嫁给马家?如果你可以嫁给马家,过些日子,你我都会忘记
对方。我可以娶一个平凡的女子为妻,生下一堆子女,让我寡居多年的母亲有所安慰。
可是你却固执地坚持着你的爱情,你要我和你私奔,你可曾想过,我们两个人逃走后,
官府就会将我的亲人治罪。你只是一个自私的小女孩,根本就不懂得人间。我不愿私奔
,你又想出要自杀殉情,对于你来说,连生命都不重要,因为你从来不曾了解过活着的
艰辛。你活得太轻松,所以才可以轻易将生命抛去。”
“你可以不答应我!”蝶衣失声而呼,鲜血不断地从心口流出来,但与心底的痛相
比,这又算得了什么?
“不答应你?我是一个男人,当一个女人提出与我一起殉情时,我又怎么可以不答
应。你只是太固执,太天真,太不了解人间的饥苦。你把爱情看得太重,而我也不能抛
去男人的自尊。虽然我死了,可是你知道我有多么无奈。我不能再照顾年老的母亲,让
她到了老来,也只能孤独过活。你以为我真地想与你化蝶双飞吗?若我真地这样想,你
为何不能找到我?因为我根本就不想再见到你。你那固执的任性,害死了我们两个人,
你甚至死了以后也不知悔改,仍然继续任性下去。你现在连人都做不成,这根本就全都
是你自己的错。”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五十年来,都找不到他,原来他是刻意在逃避她。
蝶衣一时无语,原来五十年的恋情,都是自己一厢情愿。
每个人都哑口无言,难道答案真地是这样的吗?
蝶衣凄然一笑,如果是这样,她苦苦地坚持想要留住的灵魂,到底又有什么意义?
她慢慢地离开梁处仁的怀抱,心寂如死。哀大莫过于心死,如果一个人的心死了,
就算她的** Www.Xsxs520.Com还存在,也不过只是一具空壳罢了。
寻香的脸上泛起一丝残忍的笑容,对于他来说,催毁一个人的幻想,只需略用心机
,便轻而易举。有心的人,总是如此脆弱,当他们的希望幻灭后,他们的生命不过是一
滴露水,连最微弱的风也可以将它吹干。
他从不觉得悲伤,反而乐此之疲。有时他会想,他的心不过是跳动而已,他从未感
觉到一颗心可以带来的任何情感,无论是欢喜、悲伤、恐惧或者是爱情。
他总是如同神一般的冷眼旁观,操纵着人们的悲喜,或许会有厌倦,但更多的是高
高在上的不胜寒意的孤独。
孤独吗?真地很孤独!将一切都掌握在手中的人,怎么会不孤独呢?
蝶衣盘膝坐下,虽然只有几步的距离就可以走到花园之中,可是她却累了,她再也
不想走了。
她全不知道,因为她的心太悲伤的原因,她的容貌正在迅速衰老。她本来如同一个
十七八岁的少女,却一下子就变成了五十来岁的老妇。
这是她真正的容貌,妖怪可以掩饰岁月留在身上的痕迹,但当他们要死去的时候,
真正的自我就会再现出来。
谢灵运不甘心地呼唤她:“蝶衣,站起来,只有几步,你就可以活下去了!”
“蝶衣!蝶衣!”谢灵运的呼唤声已如同哭泣。蝶衣未曾再看过他一眼,他也一样
感觉到希望的幻灭,原来在蝶衣的心中,他到底只是梁处仁的替身而已。
蝶衣盘膝趺坐的身影慢慢地消散在空气之中,一只五彩的大蝴蝶忽然从她身体所在
的地方飞了起来。那蝴蝶极是美丽,双翅之上萤光闪闪。
蝴蝶盘旋不去,似仍然留恋人间,这便是蝶衣的灵魂吗?但终于,蝴蝶也化做一楼
轻烟,逐渐消散,最后,空无一物。
谢灵运双腿一软,跪倒在地。那个所谓的梁处仁,在蝴蝶散去之时,亦散去不见,
也不知那真是梁处仁的灵魂,或者只不过是寻香的幻术而已。
但无论他是什么,这一切都已经不再重要了。
雾再次升起时,谢灵运无法感觉到寒意。在他以后的几十年岁月中,一直到他被腰
斩弃市,只要是有雾的天气,他就必然会沉醉。沉醉之后,他会千篇一律地画一只正在
飞舞的蝴蝶。谁也不知那只蝴蝶有什么含意,只知他画得如此投入,似乎连他的生命也
溶化在笔墨之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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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卷 水影雪澜
抱朴道观众人带着谢灵运退回到花园中时,谢灵运仍然痴痴呆呆。他的神魂飘游于物外
,对周遭的一切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心中只是在想,她到底还是不曾真地爱过他。
无双淡淡地看了他们一眼,便已了然于胸。死亡似乎越来越轻易,也越来越儿戏,
明明已经死去的人,居然又纷纷重现在眼前。
花园之中忽然变得明亮起来,众人一起抬起头,花园的上空,居然出现了一轮明亮
的圆月。
月兔清晰可见,月光清泠泠地照着花丛,花香也便更加浓郁。
众人略有些疑惑地望向月亮,刚才明明不曾见到月亮,为何会在这个时候忽然出现?
无双却露出一丝了然的微笑,要开始了。
果然,一个白色的人影,如同鬼魅一般,自月中飘然走了出来。她便真地象是从月
中走下来似的,瞬息便到了众人面前。
那女子眉如春山,目若秋水,脸上隐隐带着一丝淡然的哀愁。
无双也不吃惊,反而敛衽行礼,笑道:“原来是月中仙子,不知一向可好?”
玉蟾淡然道:“你见了我,为何一点也不吃惊?”
无双笑咪咪地说:“在乾闼婆城中,任何事情都有可能成为真实,我为何要吃惊?”
玉蟾双眉微扬:“无双果然不愧是无双,到了现在还能应对自如,从容不迫。只是
流火与破邪都死了,你真地一点也不怕吗?”
无双眨眨眼睛,“我为何要怕?”
玉蟾冷笑,“这里已经没有人能够与乾闼婆王一战,你们都会死。”
无双笑道:“既然我们都会死,为何乾闼婆王到现在也不愿出现?他心中还有忌惮
吗?”
玉蟾淡然道:“就算流火与破邪都活着,他也无所忌惮。”她的目光幽幽地落在无
双的身上,“你真地很冷酷,流火死了,你居然一点也不伤心。”
无双神色不动,“你应该最了解我,当年,亲手将后羿变成琉璃人的是你,我的心
情与你当年是一样的。”
玉蟾道:“可是我也觉得伤心,也痛不欲生。然而你却如此麻木,全无一点悲伤之
情。我甚至怀疑,你根本不曾爱过流火。你到底是谁?就算是璎珞,也不能象你这样绝
情绝义。你根本就是没心没肝的人。”
无双淡然道:“人的心最难测,尤其是女人的心。你与我都了解,男人最不应该犯
的过错就是伤害一个女人的心。”
玉蟾的嘴角牵起一丝笑意,“你说的不错,男人最不应该犯的过错就是伤害一个女
人的心。”
无双道:“乾闼婆王为何自己不来?难道你还在忌惮我吗?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
女子,手无缚鸡之力,有什么是值得乾闼婆王害怕的?”
玉蟾冷笑道:“他很快就会来。他让我来这里是想让你知道一件事情。”
无双笑道:“是不是要告诉我,为何我要死?”
玉蟾冷笑道:“你永远都是这样聪明。其实你比我更适合修炼他心通,虽然你还不
会这种神通,但却已经可以猜测别人的心意。”
无双笑道:“他真是仁慈,在杀死别人以前,都要让人知道原因的吗?”
玉蟾冷冷地道:“只怕未必是仁慈,而是残忍。”
无双点头道:“不错,有时知道原因并不是仁慈,而是残忍的事情。我相信他一定
是喜欢看见别人痛苦的那种人,对于他来说,只是单纯地杀死一个人并没有什么大不了
的,如果能够连那个人的心也杀死,岂不是有趣得多?”
玉蟾叹道:“若是你可以不死,也许你能成为他的知己。”
无双淡然一笑,“如他这般寂寞的人,又怎么会有知己,就算有知己,也终究会死
于他的手中,我可不敢有此奢求。”
玉蟾默然,不过才见了寻香一眼,无双就可以感觉到他的寂寞吗?
她忽然伸出手指,向着无双的额间点去,“这本来是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情,只不过
时日长久,连你自己都忘记了。但只要你的灵魂不变,你终究会想起,许久以前,当你
还是摩呼罗迦族公主时,你曾一心想得到的恋情。那个男人,他一直都在你心底最深的
地方。”
q***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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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忘记我了吗?
摩呼罗迦公主!
你曾是大地的精灵,你的脉搏感受着大地的韵律而跳动。你因大地的快乐而快乐,
因大地的悲伤而悲伤。当你出现之时,土地逐渐肥沃,草木茂盛生长。当你离去后,大
地开始进入黑暗时代,土地逐渐贫瘠,花草开始凋零。
你是地龙之圣女,创世之神的化身。
影雪!
又作梦了吗?或者是幻术?还是深藏在灵魂深处的记忆?那个叫影雪的女子,在心
底最深的地方,正在呼唤着她,无双,你忘记了吗?我就是你最初的记忆!
影雪!璎珞!无双!
水澜初见影雪的时候,并非是在乾闼婆城中。
那还是佛陀留在人间的时代,八部众也还未皈依佛门。但他们都听到了佛陀的名声
,知道人类之中出现了一个这样的贤人。
水澜对于这些事情是漫不经心的,他更加醉心于追寻品貌不俗的女子。他从不想堪
破情爱,也认为被色所迷是半神之常情。所谓半神,当然是无法与神一样绝情弃爱,否
则早已经是神,而不只是有着与人类一样脆弱身体的半神了。
在见到影雪以前,他刚刚与一个少女分开。他眼见着那名少女成为了别人的新妇,
他还被邀请参加了少女的婚礼。这使他颇为感伤,几乎落下伤心的眼泪。不过他总是这
样伤心的,他是一个多情的人,每次分离总是让他唏嘘不已。但人生之中,离别太多,
只要有相聚,就必然会有离别。
他隐藏了身上的辉光,留连在人类之中,迟迟不愿返回乾闼婆城。
他是一个二十岁的少年,少年总是喜欢离家出走,他也是一样。他并不是对自己的
生活有什么不满,其实没有任何不满之处,只是觉得厌倦了。
于是便悄然出走,不让族中的任何一个人知道。
他小心翼翼地隐藏着辉光,没有人知道这个相貌俊美的少年是乾闼婆族的王子。
少女的婚事使他颇受打击,他曾经是少女的入幕之宾,两人如胶似漆,爱得似乎不
能分开。但当少女一提起婚事时,他立刻以最快的速度落荒而逃。
他想,他真是一个冷酷无情的人。因为他的逃离,少女在伤心之下,才嫁给了一直
对她情有独钟的表哥。
表妹与表哥成亲似乎是一切故事中最天经地义的事情。
他在听见这件亲事的时候,正在一个妓女的家中买醉。他立刻便联想到他被自己爱
着的女人抛弃了,却未曾想过,若非他的离去,少女也不会嫁作他人妇。
他同样感觉到身为一个多情的人是多么地容易受伤害,这个少女已经深深地伤了他
的心。
他悄然离开少女的婚礼,独自在街上徘徊。这个城市,是在雪山之下,只要抬起头
,就可以看见四季苍苍的大雪山。
因为伤心,他感觉到天地苍茫,好似没有了容身之所。他喟然长叹,只觉得生无可
恋。但几乎是在下一个弹指的瞬间,他便忘记了那名少女。因为他看见了影雪!
影雪好似是从那座雪山上走下来的。
他看见她时,她穿着一袭淡绿色的轻衣,头上松松地挽了个髻,而髻上则斜插着两
只摇摇欲坠的银钗。
他觉得一朵淡绿色的花朵忽然在他面前开放了。
他立刻便将那名少女所带来的忧伤抛诸脑后,张口结舌地盯着影雪,世间为何会有
如此美丽的女子,美得如梦如幻,不带一丝烟火之气。
两人的目光轻轻一触,影雪便对着他嫣然一笑。
他想他在那一刻表现得象个十足的傻瓜。他一向以英俊潇洒自负,在女子之间游刃
有余,从未曾在任何一个女子的面前如此失态。
他傻呆呆地看着影雪,该怎么办?一个这样的女子,千万不可以让她就这样轻易地
离开。
若是他再也见不到她,他一定会后悔终生。
他心念电转,想了许多与那女子结识的伎俩。然而在女子清彻的目光之下,任何阴
谋诡计都变得如此地苍白无力。
他索性径直向着影雪走过去,深深地施了一礼,自报家门:“在下名叫水澜,是游
历到此的士子。”
影雪侧过身还了一礼,居然一点也不嫌他的唐突,“小女子名叫影雪。”
影雪!好美的名字,就如同她的人一样。
两人在初见之时都隐藏了自己的身份。以后再见面之时,又同样隐藏了曾经见过的
事实。世上有许多事情,未必要说破,当事之人心照不宣,即隐瞒了别人,也隐瞒了自
己。
一队僧侣经过他们的身边,为首的僧人坦露着右肩,手中托着乞食的旧钵。钵中是
有些馊坏的剩饭,僧人却全不在意。他们在一棵大树底下坐了下来,用手抓着吃了钵中
的饭,便开始谈论佛法。
有一些空闲无事的路人逐渐围坐在僧人的左右,听着他们说一些高深莫测的话。
两人虽然站地远远的,仍然有只语片言落在耳中。
影雪侧耳听了听,大地公主与乾闼婆王子都是生有慧根的,但可惜的是,两人的心
思都不在佛法之上。
望着僧人的目光终于又落到了一处,水澜不失时机地道:“城中的花园里曼陀罗花
都盛开了,这几天有许多远道来的客人观览。”
影雪却有一丝愕然,曼陀罗花,是偶然吗?为何他一见到她,便提到曼陀罗?
水澜见到她的迟疑,以为她是少女的衿持,心里便急切起来,“也不知为何,一见
到小姐,就想起了曼陀罗花,听说这种花是世间最美丽的花朵。人们都说可以花来形容
女子,但世间之花又如何能与小姐相比,若勉强找出一种可比小姐的花,也只有曼陀罗
了。”
影雪不由地笑了,他恭维地如此流畅,大概是游戏花丛日久,说这一类的话,游刃
有余吧!
水澜见到她的笑容,倒有些汗颜起来,她是在笑他的轻狂吗?他忽然发现,很久没
有这般患得患失的心思,只是一味地怕这个女子不顾而去。也不知为何,一见到她,就
觉得她绝不会是属于他的,须得珍惜每一次的相见。因为这一次相见之后,很可能便是
后会无期了。
影雪反而率先向城中行去,走了几步,回头来看,见水澜仍然呆立在原地。她便问
:“你为何还不走?”
水澜问道:“去哪里?”
影雪淡然地微笑:“去看曼陀罗花。”
水澜甚喜,连忙跟了上来。他很快便发现影雪走路的时候,并不喜欢与人并肩而行
,她总是落在他的后面。开始时他以为她是走得慢,但很快就发现并非如此。她只是喜
欢走在人后,默默地跟着,走在前面的人会以为她已经不在了。然而回过头去看时,却
发现她仍然在那里。
他时不时地回头看上她一眼,虽然知道她不会消失,但心里却还是觉得忐忑不安。
曼陀罗花园中也并不象是他所说的人很多,但这样更好,若是人太多了,岂不是没
了情趣?
两人绕着花丛看了半晌,谁都不先发一言。
她总是落在他身后,他便有些不耐烦起来,忽然伸出手抓住她的手,把她拉了过来
。她略怔了一怔,他以为她要缩回手去。但她只是望着他微微笑笑,任由他拉着。
他倒有些好奇起来,她不觉得羞怯吗?他难免猜测她的身世,但如她这样美丽洁净
的女子,无论如何,都不会使人产生不好的联想。
然而与第一次见面的男人手拉着手看花,这不该是一个良家女子的所为。
忽然下起了细雨,是天公知人意吧!
他拉着她的手向着路边的小草亭跑去,才跑进亭中,就发现已经有一对情侣先在里
面了。四人面面相觑,相视一笑。
便各占了东西两边,那一对情侣一直在悄声说话,他们两人却沉默不语。
雨越下越大了,也不知何时才会停。
她忽然拉住他手,对着他笑笑,他便莫名地知道她的心意,他也不由地笑了。
两人从草亭中跑出,冲到大雨之下,任由雨水打湿头发和衣裳。草亭中的情侣目瞪
口呆地看着两人,是疯子吗?
他可不知道,她从来未曾这样狼狈过,或者说是这样放肆过。这一日,是她一生之
中最放肆的一天。
他们无视路边人纷纷侧目,在雨中旁若无人地走着,若是雨一直下,便可以一直走
下去。
在经过树下时,他们见到那些僧人,虽然旁观的人们都已经散去了,但僧人们却仍
然在雨中盘膝趺坐。
世事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衣服湿了也罢,泥污染上衣襟也罢,一切都没有什么大
不了的。
雨小下来的时候,他们在城外的废屋中生了一堆火。
影雪在解开衣带烤火时没有一丝迟疑,这又使水澜生出了联想,她到底是什么样的
人呢?
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她是一个妓女,如她这般洁净的女子,就算是解开衣带,
也同样带着一丝纯真。
许是她的漫不经心,更增填了她的魅力。他见过许多女子,大多矫情,想说的话,
一定要绕上七八个弯,想做的事,也必然旁敲侧击,翻来覆去,弄得他几乎失去了兴致
,才委委屈屈地表示出来。
而她却是率直地让他吃惊,是因为周遭地一切都不能让她心动吗?
她几乎是不说话的,沉默与多嘴都是会传染的,因为她的沉默,他便也比平日沉默
了许多。
雨终于停了,衣服也烤干了。
她走到废屋之外张望,忽然指着天空欢呼道:“两道彩虹。”
他亦跟着走出屋外,天空之中果然挂着两道彩虹,一道明亮一些,一道暗淡一些。
暗淡的依附在明亮的之下,双双对对,相辅相成。
影雪道:“虽然听说彩虹必然是成双出现的,但我还是第一次那么清楚地见到第二
道彩虹。”
没有听见他的回答,她回头看了一眼,见他一双黑眸深深地注视着她,目光中有火
焰似可以燃烧起来。
她终于还是忍不住脸红了,她道:“你在看什么?”
水澜低声道:“看你!”
她很快又神态自如,嫣然一笑道:“我美吗?”
水澜下意识地点头,“曼陀罗又如何能比得上你的美丽?”
影雪并不真地相信水澜所说的恭维话,但她不在乎,何必要穷追究竟,说的人开心
,听的人也开心就好了。
她心里迟疑不定,真地这样做吗?
她的眼前掠过母亲交织着怨恨与哀伤的面容,影雪,你的宿命早已经注定,在七年
以前,你父兄死去的时候,你的命运就已经不再属于你自己了。
她咬了咬牙,如果命运不再属于自己,那么至少在命运开始之前,让她破坏一些东
西。
她抱住水澜,把头埋在他的胸口,含糊不清地说:“你爱不爱我?”这话才一问出
口,她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才初次见面,有什么爱不爱的?她不过是想找一个男人,
而眼前的这个男人正好是她离开摩呼罗迦故地之后见到的第一个男人。
然而他却紧紧地抱住她,很坚定地说:“我爱你。”
他说得如此用心,她倒有些感动起来。就算他爱她,她可也不会爱他的。
这一刻,她是这个男人的女人,但很快,她就会把他忘得干干净净。就算她不找他
,也会找别的男人,谁都是一样的。她只是不想把自己的处子之身留给乾闼婆族的人罢
了。
她与他都刻意地隐藏着身体里的辉光,或者心里都有一丝失落,谁都不曾用半神之
眼观察对方。
事情很快地发生了,他惊讶地发现,她居然还是一个**。
他的心里无由地生起怜惜之意,他居然是她的第一个男人。事实上,他并非不曾有
过**,但这一次,却让他即是意外又是开心。他到底还是她的第一个男人。
到了天快亮的时候,水澜终于睡着了。
影雪坐在他的身边看着他的睡容,他是一个秀美到有些邪恶的男子,略显清瘦的面
颊天生就带着蛊惑女人的力量。
她看了他一会儿,她并不真地认识他,只知道他名叫水澜,除此之外,便对他一无
所知。其实他对她又何尝不是。
她想要悄然离去,心里却多少有些不舍,到底他是她的第一个男人。
她忽然看见废屋之中的一些粘土,这个废屋原来是用来制陶的。
她心念一动,留下点纪念吧!虽然以后都不会再见。她拿起一些粘土和着外面的雨
水捏成了两个小小的泥人,她是大地公主,对于花草树木和泥土天生就有心得。
泥人是一男一女的,胖墩墩的,虽然不美丽,却很可爱。
她冲着泥人吐了吐舌头,这么愚蠢的事情,小的时候曾经做过。
她将小女娃放在水澜的身边,将小男娃放在自己的怀中。想了半晌,用手指在地上
划了三个字:我走了!
就写这三个字吧!别的也没什么好说的。
她离开的时候,他仍然睡得很安稳,她看见他脸上带着的笑意,他梦见什么了?是
个好梦吗?
水澜很久没有睡得那么沉过了。当他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
他坐起身叫了一声:“影雪!”
他很快便发现,影雪已经离开了。他看见地上的小泥娃娃和那三个字:我走了!
就这样便走了吗?连一句话也没留下?
他看着那三个字发了半晌呆,这样就走了,真地走了吗?
他忽然觉得是自己被那个女人玩弄了。这样的感觉让人又是尴尬又是无奈,从来只
有男人玩弄女人,而他,身为乾闼婆族的王子,居然会折在一个女人的手中。
她到底把他当成什么?一时偷欢的对象吗?可是她却还是处子之身。
他仍然不死心,在废屋之中等着她回来。他想,许多女人都是这样,嘴里说着要走
,但走了又回来了,回来又走,折折腾腾,也不知道是想折磨自己还是想折磨男人。
虽然他心里隐隐觉得她一走便不会再回来,但他却仍然不愿离去。
至少再等一些时日吧!
女娃娃被他放在衣襟里,贴肉藏着,是她留给他的唯一东西。
或者并非是唯一的,还有那一丝淡淡的失落,他故意视而不见。不过是一个女人罢
了,他又没有什么损失,有损失的也应该是那个女人。
虽然不停地这样宽慰自己,他却仍然在那个废屋之中等待了三十天。
三十天之后,他知道她不会再回来了。
他感觉到心中的寂然,不过是萍水相逢的女子,说过的话可能都不到十句,在一起
的时间也不过只是一日一夜,却好象已经烙刻在心底。
不会太伤心的。如他这般多情的人,总是很容易受伤害。他很快就会忘记她的,她
不过是他生命中的过客罢了。
离开废屋之时,他这样对自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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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雪回到摩呼罗迦故地时,太阳已经升起来很高了,正明晃晃地照着花园正中的那一株
曼陀罗花。白色的曼陀罗,世间独一无二,是她的守护之花。
每个摩呼罗迦的族人都会有一株守护之花,也便是他们的分身。当他们生下时,父
亲都会在花园之中种下一粒花籽。这花与摩呼罗迦的族人一起长大,无论四季,永远开
放。当摩呼罗迦族人死去的时候,花也便凋谢了。
白色的曼陀罗花,是摩呼罗迦族的皇族之花,只有真正的皇族才能与花共同生长。
影雪站在花前看了一会儿,花开得妖异,半开半闭,是感觉到了她的心情吗?
清风徐来,花香并不是很浓郁,却经久不衰。这淡淡的花香清雅怡人,如同影雪一
般,不动声色的存在。但影雪却知道,只要善加利用,这花香便会是杀人的利器。
摩呼罗迦族守护着大地,深谙花草之性。他们对于哪一株花可以杀人,哪一株花可
以救人,了若指掌。
一个乖巧地侍女悄无声息地走了过来,低声道:“公主,宗主有请。”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不知从何时起,见母亲已经成了一天之中最可怕的经历。
她匆匆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对着镜子修饰了一下容颜。她并非一定要装饰得美丽才
可见人,然而母亲却要求她必须如此。
一切妥当后,她向着母亲的住处行去。走到屋外时,她调整了一下步伐,使自己每
一步踏出去都进退有度,不紧不慢,姿态高雅。母亲要求她无时无刻地注意自己的仪态
和容貌,连每一步跨出去都要刚好是六寸,不可多一分也不可少一分。
她不知为何要是六寸,但母亲这样说,她便依着做了。
几个侍女悄无声息地站在母亲的房外,她们似乎连呼吸都是停止的,完全没有一丝
人气。
她又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母亲一直对父兄之死耿耿于怀,以至于摩呼罗迦族的
所有人都不得不承担着先王及先太子之死所带来的罪孽。
她悄无声息地走入母亲的居室,脚步轻盈,落地无声。其实她并不想这样,她很想
用力地一脚踏在地上,狠狠地踩出响声,但她知道她不可以这样做,这一生都不可以。
摩呼罗迦宗主含瑞正在对着镜子梳理着自己漆黑的长发。她已经是一个四十岁的中
年妇人,但从外表上看,她仍然年青美丽,象是一个三十不到的**。
她从银镜之中满意地审视着自己的女儿,影雪如同她年青时一样美丽,甚至更加美
丽一些。而且也如同她的要求,每一天都变得更加完美。从影雪十岁起,她就致力于将
她培养成一个完美的女人,七年如一日,如今影雪十七岁了,一切都如她所愿。
她看着女儿鬓边一缕飘落下来的发丝,是刻意的吧!这样更能引起男人的怜爱,如
果每一丝头发都梳得严严整整,反而会显得太过严肃,而吓退男人。她如同训练一个娼
妓一般地训练着自己的女儿,完全没有觉得有任何不妥之处。
“你出去了?”
“是的!”影雪轻声回答。她不想隐瞒,在摩呼罗迦故地的每一件事情都无法瞒过
母亲的眼睛。
含瑞沉吟了一会儿,“我不想知道你为何出去。我只希望你记住,再过些日子,乾
闼婆族的使者就要来了,你将会被当做今年的贡品进献给乾闼婆王。我一直努力地使你
更加完美,就是为了让你引起乾闼婆王的怜爱,你能办得到吗?”
影雪迟疑着说:“听说乾闼婆王并不贪恋女色,只怕这未必是容易的事情。”
含瑞淡然一笑:“那就要看你的本事了。我族的荣光,皆系于你一人之身,你可知
道你的任务是多么重大?”
影雪低声道:“女儿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已经七年了,每一天都听到类似的话。
“你知道就好!”母亲心不在焉地梳理着头发,“去给你父兄磕个头吧,在他们面
前发誓,你会重建摩呼罗迦族的荣光。”
影雪倒退着出了母亲的寝宫,她依着母亲的吩咐,到神殿之中对着父亲和兄长的灵
位磕了响头,但她并没有发下任何誓言。她跪在父兄灵前时,却莫名其妙地想到水澜,
想到他的时候,她的手指便不由自主地摸向怀中的小小泥娃娃。不过是一个玩具,水澜
也许转眼就丢了。
以后都不会再和他见面,她与他之间只剩下这小小的泥娃娃是唯一相联系的东西了
。两个娃娃用一堆粘土制成的,一半在他那里,一半则在她这里。
她呆呆地想着,不知为什么,居然傻傻地笑了。
笑容才一露出来,她便吃了一惊,若是让母亲看见她这种不成体统的痴傻样子,一
定会重重地惩罚她。
她收敛起心神,不要再想他了,过些日子,乾闼婆的使者就来了。
她的宿命即将开始,她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在她十岁的那一年,她一生的命运就
已经定下来了。
数十日之后,乾闼婆城的使者如期而至,杀机亦如期而至。
她在离开摩呼罗迦故地时,如同往年的任何一个被进贡的女子一样,没有引起太多
的注意。但使者很高兴,因为今年的女子比任何一年都更加美丽。
她乘着使者的车骑而行,不曾与母亲话别。要说的话,这七年以来已经说得太多了
。她深知母亲的心意,只是母亲却未必能明了她的心。然而这并不重要,身为摩呼罗迦
族的公主,是否有自己的心意已经成为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不仅旁人不在意,她自己
亦不曾关心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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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见到水澜,他是乾闼婆族的王子,她是被进献来的摩呼罗迦族女子。
两人于乾闼婆城中见面,互相凝视,不过片刻,就都把目光调转开去。好象对面的
不过是一个从未谋面的陌生人罢了。
面无表情的侍者将一箱箱进献的金珠财宝抬了进来,使者在旁边大声地诵读着贡单
。听的人昏昏欲睡,并不真地在意那些身外之物。每年的贡品不过是对于一个战败民族
的折辱,只为了提醒那些战败的人谨记,摩呼罗迦族是臣伏于乾闼婆族之下的弱小民族。
最后一件贡品便是她,摩呼罗迦族女子一名!
年纪老迈的乾闼婆王看了她一眼,挥了挥手,“带下去吧!”他并不曾交待带到哪
里去,也没有人认为需要询问。
现任的乾闼婆王并非是水澜的父亲,而是他的祖父。他的父亲在多年以前与摩呼罗
迦族的战争中死去了。
影雪姿态优雅地行了一礼,倒退着出了乾闼婆城的神殿。她感觉到水澜沉默的目光
,似乎飘浮在她的身畔。她却固执地不愿多看他一眼。是命运吗?她随便捡了一个男人
,居然会是治游在外的乾闼婆族王子。
她在乾闼婆城中住了下来,逐渐习惯漂浮的岛屿生活。乾闼婆城是永远在海上漂流
的,若不得族中人指引,外人很难找到这个岛屿的确切位置。
从那一日起,水澜就似乎消失于人间。她每日无所事事,不过是在城中闲逛,看见
她的人都知道她是摩呼罗迦族的女人。有些人很好奇,会多看她几眼,有些人则视若无
睹。
深心里也会想到,不知他在这城中的那个地方。也许是在神殿之中吧!只要手指触
到怀中的小泥娃娃,就会下意识地想起他。如果触不到,仿佛就把他抛诸脑后。
可是她并不是来乾闼婆城生活的,她的命运并非只是一个简单的贡品。
她不曾见过那些过去的贡品,从未有人向她提起过那些女子的下落,她也没有半点
好奇之心。也许她们已经不在人世了,或者是做了乾闼婆贵族的侍女。嫁人是不可能的
,不同种族之间的通婚一向被禁止。
被进贡的女子,并不真地被当成一个平等的生命,不过是用来发泄的器具。然而却
好象没有一个人对她有兴趣,她来了就被冷漠地放在一边,好似再也没有人还记得有这
样一个被进贡的女子。
这种情形却使影雪有些尴尬,同样也使她一畴莫展,难道乾闼婆族人都是这样对待
进贡来的女子吗?还是只有她是一个例外。
有一日,事情总算有所转机。
从清晨开始,影雪仍然一如既往地在城中闲逛。这些日子以来,她之所以不停地在
城中治游,也无非是在提醒大家,不要忘记,还有我这样一个人在这里。虽然她是所有
进贡的女子中最美的一个,偏偏又是最不受重视的。后来她才知道,之所以没有人骚扰
她,不过是因为水澜早就已经暗示过,这个女人是属于他的。但那时,她并不知道有这
件事情。
街边的路人,身上皆泛着淡淡的蓝光,蓝色辉光是乾闼婆族的标志。蓝色其实是一
种很美丽而温柔的颜色,尤其是淡如水色的蓝,如同海水一样的忧郁。
可是影雪却不喜欢周围泛滥的蓝色。摩呼罗迦族身上的辉光是绿色的,从小到大,
触目所及,都是绿色的辉光,她早便习惯了那无时无刻的绿,如同是枝上的第一抹新芽。
也不知是从何时开始,水中的乾闼婆族就与陆上的摩呼罗迦族征战不休。最早是如
何积下恩怨的,已经无从查考。许多代以来,互相杀来杀去,怨恨就一代一代地翻新着
。有时是乾闼婆的人杀了摩呼罗迦族的人,因为记恨,摩呼罗迦族人便再去杀了乾闼婆
族人。然后乾闼婆族人再杀回来。
所谓之恩怨,并不真地存在谁对谁错,不过是越杀仇怨越深罢了。
每个摩呼罗迦族的族人,从生下起,就知道蓝色辉光是本族的宿敌。在修炼灵力时
,也会将蓝色设计成假想的敌人。
如今她却每天都面对着无处不在的蓝色。不仅人是蓝色的,连天空和大海亦是蓝色
的。这温柔忧郁无处不在的蓝色,落在她的眼中,却似要将她逼疯了一样。
她向着城外走去。靠近海水的地方是金黄的沙滩,她在沙滩上坐了下来,迷茫地望
向对岸。透过城外的水气,外面的一切都梦幻般地不真实。偶尔可以看见若隐若现的火
光,不知是指引渔船的灯塔,或者只是云层之间的烟霞。
她忽然看见醉倒在沙滩上的少年。那是一个身穿蓝色长衫的男孩子,枕着一只翻倒
的酒坛,睡在沙滩之上。
她不由地停下脚步,看那少年身上的辉光,应该是族中重要的人吧?
她迟疑地站着,是不是应该绕道而行呢?
那本来已经睡着的少年,似乎发现了她的存在,忽然坐了起来,睁着一双明亮的眼
睛望向她。
四目相投,她心里一动,这双眼睛长得很象水澜。
“摩呼罗迦族人?”少年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今年他们进献了一个很美的贡品
。”
影雪施了一礼,神态略显矜持,这是照着镜子练习过许多次的。母亲说过,只有这
种表情才最能引起男人的兴趣。
少年一跃起身,“你就是那个叫影雪的女人吗?”
影雪不知他为何要加上“那个”两个字,这种无礼的语气使她有些怒意,她不愿理
睬他,转身欲去。
那少年却忽然抓住她的手腕:“你真大胆,我和你说话,你居然敢不回答,你知道
我是谁吗?”
影雪淡然道:“从你身上的辉光看,你应该是位王子吧!”
少年有些好奇,“你的眼光很不错,我就是二王子水沧。你能够从辉光上来分辩我
的身份,你不应该只是一个单纯的贡品。”
影雪轻轻一甩,将他的手甩脱:“我不是贡品,又是什么呢?”
水沧冷笑道:“不错,无论你曾经是什么,你现在都不过是贡品。”
他又坐了下来,伸出一只脚,“我的鞋掉了,你给我穿起来。”他傲慢地注视着影
雪,贡品,如果你甘心只做贡品的话。
影雪看了他一眼,不过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人,脸长得很象水澜,但脸上那种飞
扬跋扈的神情却是不象的。水澜的脸上总是带着一种略显忧伤的落拓神情,对世事漫不
经心。却又偏偏透着一股子认真劲,尤其是当他凝视着她时,让她觉得他不仅很认真地
看她,也很认真地想着她。
她蹲下身,将水沧故意踢落的鞋穿在他的脚上。她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水沧便看见
她微侧着的脖颈,肌肤如此雪白,连里面细微的血管也隐约可见。她给人一种不胜寒意
的感觉,似乎楚楚可怜,却又让人不敢轻易接近。
她似乎很冷,若是靠近了,可能就会被她的冷冻伤。
这感觉让水沧颇为欣喜,一个与众不同的女人。
他忽然把她按倒在沙滩之上,嘴唇亲向她的脖颈。
影雪身子一僵,但她却没有挣扎,任由水沧亲吻着自己的脖颈。水沧的吻越来越向
下,逐渐移向她的胸口。
影雪仍然一动不动,任由水沧摆布。
水沧倒有些奇怪起来,抬起头道:“你为什么不叫?”
影雪淡然一笑:“我为什么要叫?”
水沧道:“你可知我要做什么?”
影雪点头:“我知道。”
水沧道:“你不要以为我和你做了这种事情,就会对你好,你不过是玩物。”
影雪漠然地看了他一眼:“我不需要你对我好。”
水沧饶有兴致地道:“你知不知道我身边的每个女人都想让我对她们好,她们都想
做我的妻子。做了我的妻子,就可能成为未来的乾闼婆族女主人。就算我不能成为乾闼
婆王,至少也是王子。做王子妃,不也是很不错的吗?”
影雪淡然道:“我从来不知道族间是可以通婚的。”
水沧呆了呆,笑笑道:“你这个女人真有趣。”
他重新审视着影雪,“你真漂亮,人们都说罗刹族的女人是最漂亮的,但是你比她
们每一个都漂亮多了。”
影雪默然不语,一双明若秋水般的大眼睛幽幽地看着水沧。
不知为何,水沧的心里忽然生出了一丝淡淡的哀伤,也许是因为那眼中的一抹无奈
吧!他莫名地有些手足无措,被这样的一双眼睛看着,似乎做任何罪恶的事情都是无法
原谅的。他迟疑不定,是否应该放开这个女人?
他还未想到答案之时,就已经被人提了起来。那人用力一甩,将他抛了出去。他在
心里叹了口气,不用看也知道,必然是哥哥来了。
他的身子在半空中一转,轻飘飘地落在地上。回过头,果然是水澜站在影雪的身边
。他皱起眉头,有些不满地说:“哥,你又管我的事。”
水澜淡然一笑,“你回来了也不去拜见祖父,他老人家一直很思念你。”
水沧做了个鬼脸,“你居然会在乾闼婆城,真是奇迹。通常祖父挂念的人应该是你
才对。”
水澜瞧了他一眼,“若是你想当乾闼婆族的继承人,就应该变得更乖一点。你难道
不知道祖父最讨厌整天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的人吗?”
水沧“哼”一声:“你不是一样整天游荡,可是祖父还是更喜欢你。”
水澜默然,水沧看了看仍然躺在地上的影雪,有点不怀好意地说:“你喜欢这个女
人吗?她可是摩呼罗迦族的人,要是让祖父知道你喜欢她,你就有麻烦了。”
水澜皱起了眉头。水沧转身就跑,他知道水澜皱眉的时候,通常是他的心情不太好
的时候。他为什么心情不好?是不是被他说中了心事。难道他真地喜欢这个摩呼罗迦族
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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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这个角度看上去,整个世界就只剩下蓝天和白云。
影雪躺在沙滩上不动,她看见白云的影子下面,有淡蓝色的衣袂正在飘飞。她的心
里就有些寂寞,为什么会是他?是自己太大意了吗?如果那时能够仔细地看看他,就应
该能够看得出他身上的辉光。虽然他在刻意隐瞒,可是如果她用神通去看,这样强烈的
辉光是不可能看不见的。或者这本来就是宿命的安排?
水澜在影雪的身边坐了下来。他的心里想的亦是同样的问题,为什么在初见的时候
,居然没有看出她身上的辉光。从辉光来看,她不应该只是一个普通的摩呼罗迦族女子。
“你找我,是因为你知道你会成为贡品被送到乾闼婆城来,是吗?”水澜终于先开
口了。这句话他想了很久,一直想要问她。
“是的。”影雪平淡地回答,“只是我没想到我随便捡了一个男人,居然会是乾闼
婆族的人。”
随便捡了一个男人?水澜的心里生起一丝怒气,如果没有他,也会有别人吧?想到
如果那一天不是遇到了他,影雪可能就会和一个陌生的男人同床共枕,将自己的身体交
给那个男人,他的怒气就越来越高涨起来。
他冷笑着道:“你可知道,进献不贞的女子,是对我族的一种污辱。这已经足够我
族向你们宣战了。”
影雪终于将头转向他的方向,可是他并没有看她,双眼盯着远方的大海。她只能看
见他的侧面。
他的脸似乎比上一次见面要削瘦一些了,脸色也益发惨白。为了看清他的眼睛,她
坐起身,转到他的正面。四目相投之时,水澜却似不愿看她,立刻又把脸转向别处。
她认真地说:“如果你们想再次战争,我就会先杀了你。”
水澜冷笑,“你能杀我吗?”
影雪淡然一笑:“你的灵力确是比我强,但世上的事,没有绝对的。也许我可以杀
死你,也许我不能。但如果再有战争的话,我总是要试一试。就算不能杀死你,我却可
以死在你的手里。这样,我就不会觉得愧对族人了。”
水澜咬了咬牙,“这就是你来这里的目的吗?你们真可恶,以为派一个女人来,就
可以监视我们一举一动吗?我告诉你吧,你什么也不能改变。”
影雪淡淡地笑,“我并不想改变什么,我只是在说一个事实。我也不想阻止任何战
争的发生,我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尽我的努力杀死你,或者被你杀死。只不过如此而已。”
她站起身向着城中走去。
水澜看着她的背影,终于忍不住问:“那天,为什么你要离开我!”
影雪微微一滞,但她却决绝地没有回头。
水澜低声道:“你知不知道,我等了你三十天。我想也许你会回来,可是你到底没
有回来。”他也不知影雪是否听见了。他想他这样感伤,大概只是因为他太多情了。
他是一个轻易便会爱上美丽女子的男人,每一次与恋人分离之时,他都会十分感伤
。这一次,也一定不会例外。只要再爱上别的女人,就会忘记这个可恶的摩呼罗迦族女
子。象以往的任何一次一样。
他忽然想到表妹碧瑶。她是族里的第一美女,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他就知道她的心
里只有他一个人。不过他从来不曾真地把她当成一个女人来看待,这是自然的,从小一
起长大的人,生得再美,也不过是一个一起长大的熟人罢了。怎么样也不会对她产生爱
情吧!
可是他现在却忽然觉得也许他应该去探望一下表妹,到底她是最可能成为他妻子的
女人。
他并未感觉到自己心里报复般的快感,他只是下意识地觉得必须要这样做,否则他
一定会一直沉浸在那个女子带给他的哀伤之中。
他悠闲地向着城中行去。那么就快一点爱上别的人吧!这样才是忘记哀伤的最好方
法。
接下来的几天,他都混在表妹的香闺里。每日沉醉,醉后便观赏表妹的舞姿。乾闼
婆族本是舞神,族中无论男女皆精通舞艺。但他身为乾闼婆族的王子,总是觉得跳舞是
一件有损颜面的事情。那只应该是女人取悦男人的伎俩,身为王子的人,又怎么可以轻
易便载歌载舞?
因而当其他的族人跳舞时,他总是百无聊赖地坐着不愿起身。族中少女却因为他这
一点,更加迷恋他,觉得他实在是一个即忧郁又深沉的王子。
醉眼朦胧的时候,他会把表妹看做是那个可恶的摩呼罗迦族女子。这时,他的心里
便会泛起一丝初春般的淡淡绿色。
为了这个原因,他不停地探入表妹的身体,直到筋疲力尽。沉醉并不是一件使人痛
快的事情,因为总会有酒醒的时候。醉后越是快乐舒畅,醒了之后就越是空虚寂寞,如
同是一个站在海边的渔人,手中只提着一只破旧渔网,网中空空如也。
这样醉了几天,表妹不经意地提醒他,也该向老宗主请安了。
他脚步有些踉跄地离开表妹的家,一走出门,海风迎面而来,使他忍不住打了个冷
战。他陡然清醒了过来。为什么要沉醉呢?难道心里还在想着那个女人?
他下意识地向着海滩走去,上一次在那里见到她,也许还可以在那里遇到她吧!
他居然真地在海滩上看见了她,但不只有她,还有他弟弟。两人正在俯身捡起被潮
水冲上海滩的贝壳,认真地挑选着,仿佛那是很重要的东西。
他怔了怔,他的弟弟居然和那个可恶的摩呼罗迦女人一起在做这种无聊的事情。
他远远地站着,看着他们笑脸相向。不过几天的时间,他们就已经那么要好了吗?
他的心里忽然觉得有些不自在起来,这个该死的女人,勾引了他还不够,居然还要勾引
他弟弟。
水沧似乎发现了他的到来。嘻皮笑脸地跑了过来,远远地便道:“哥,你怎么来了
?听说你这几天都在碧瑶表姐的家里,一直没出过门。”
他没好气地道:“我喜欢到哪里便到哪里,用不着你操心。”
水沧仍然笑咪咪地道:“我和影雪捡了许多贝壳,我第一次发现海滩上的贝壳原来
是这么美丽的。”
这种喜悦的神情,让他更加不自在起来。他的目光轻轻地飘到影雪身上。那个女人
总是穿着一袭淡绿的轻衣,为什么就不换一种颜色,是为了提醒每个人,她是摩呼罗迦
族的女人吗?固执的民族,这么多年,一直不愿真心臣服。
他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转身离开。身后传来两人的笑声,到底在笑些什么,有什
么好笑的?那个女人,不是一向冷冰冰地不苟言笑的吗?为何和水沧在一起,就会笑起
来。
他心里一动,也许真地不能小觑这个女子。
有生以来,第一次感觉到一丝妒意。以前的那些女人,就算是另有新欢,他也不过
是觉得悲伤,那是因为他是如此多情的一个人。但从来不曾有过妒意。影雪,她居然让
他感受到这种陌生的情绪。
他迎天吁了一口长气。由于岛在海浪之中漂流,风并不是从一个固定的方向来的。
回旋着的风如同他的心情一样的错综复杂。影雪!为什么我就是无法忘记你呢?
水澜走后,影雪的笑容就消失了。
水沧饶有兴趣地看着她逐渐落寞的脸,“你喜欢我哥哥?”
影雪勉强一笑:“你胡说什么?”
水沧笑道:“如果不是喜欢他,为什么你看着他的眼神会和看别人不同?”
影雪垂下头,“因为他是我的第一个男人,就是这么简单。”
水沧笑笑,“如果我也想和你在一起,你会不会拒绝我?”
影雪看了他一眼:“我只是一个进献来的女子,而你是乾闼婆王子,无论你想做什
么,我都不能拒绝。”
水沧却有些泄气,“并不是这样,我希望那是你心甘情愿的。”
影雪呆了呆,不由地望向水沧,他有一双幽黑的眼睛,与水澜的一样,望向人时,
便如同双眼之中有着一汪泉水。这样的眼睛,总是脉脉含情,轻易便可使女子认为,眼
睛主人的心里是有她的。
可是影雪却不会轻易被这样的双眼所迷惑,她无时无刻不记得自己的职责。她到这
里来的目的,并非是爱上乾闼婆族的男子。
“你不在意吗?我是你哥的女人。”
水沧笑笑,“也许很介意,但不会超过我对你的喜爱。”
影雪默然,乾闼婆族的男人真地很容易动心,水澜是这样,水沧亦这样。
她也笑笑,“其实你只要请求老宗主把我赏赐给你,我就是你的姬妾了。”
水沧摇了摇头:“我不要你做我的姬妾,我要你做我的女人。”
影雪皱眉道:“女人难道不是姬妾吗?”
水沧笑道:“女人就是我的妻子,难道你很喜欢做别人的姬妾,不喜欢做别人的妻
子吗?”
影雪笑道:“我们是不同种族的人,你怎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想法。”
水沧却一点也不觉得好笑,他很认真地道:“为什么不同种族的人就不可以成亲?
如果我想要你做我的妻子,我才不会管你是什么种族的。”
影雪怔了怔,水沧如此坚定的语气使她略有一丝感动,“可惜就算你不在乎,你的
族人也不会同意。”
水沧骄傲地道:“就算他们不同意又如何?只要我做了宗主,就再也没有人可以干
涉我的事情。我想娶谁就娶谁,谁也管不着。”
影雪很想说,就算是你做了宗主,也一样有许多事情是不能做的。但她却不想让水
沧失望,虽然身为半神,却没有谁真地有勇气反对一直以来被视为金课玉律的宗法。也
许水沧还太年轻,如同初生之牛犊,什么都不惧怕。等到他年纪大些,经历的世事多了
,挫折与不如意会使他更加圆滑起来,更加遵守人情世故。
毕竟活在世上,顺着大家的意思会容易得多。
她笑笑道:“等你做了宗主再说吧!”
水沧还想再说,影雪却指了指西方,“你看太阳。”
水沧在心里叹了口气,知道她是故意把话题转移开。他向着西方望去,只见一轮红
日如同染血一般地挂在海面上。他心里忽然生起一丝不祥的感觉,这样落日的景色,似
乎正在预言着某些凶兆的发生。他心里一紧,是关于影雪的吗?
他不由地侧过头望向影雪,只见影雪雪白的肌肤被落日一映,隐隐透出些红色,如
同春日初放的花朵一样美丽。他的心就更加哀伤起来,过于美丽的女子,总是不会有好
的命运,这是千古不变的定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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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
影雪悄然离开自己的住所。虽然乾闼婆城中的街道如同迷宫一样曲折,但经过这一
段时间,她总算能够了如指掌。
她已经换了一身黑色的衣服,用黑巾蒙住了脸。
这并非是母亲希望她使用的方法,但母亲的方法,她却更不愿意使用。
用女子的身体来勾引男人,虽然这是最有用的伎俩,她也早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事
到临头,偏偏又不能真地狠下心来。
也许是因为心里的一点羞耻感吧!如果他不是乾闼婆族的王子,他不曾出现在这里
,可能会容易得多。
她向着神殿行去,动作轻如狸猫,不带一丝声响。乾闼婆宗主就住在神殿之中,只
要杀死他,再杀死水澜,那么就算是报了大仇了。
她的父兄皆死于对乾闼婆族的战争中。自父兄死后,母亲便处心积虑,将她训练成
一个报复的工具。
她虽然觉得很无奈,却又无力反抗母亲。丧夫及丧子之痛使母亲将所有的罪孽都加
于族人的身上。她想,母亲在折磨别人的时候,也同样在折磨着自己。为了这个原因,
她依着母亲的意思,逐渐将自己按母亲的设计,变成一个更加完美的女人。
只为了有朝一日,能够报仇雪恨,令敌人一族也同样感受到失去宗主及王子的痛苦。
城中的守卫极端松懈,因为乾闼婆城所在的岛本来就是一个秘密。外人很难找到这
座岛,这也是他们与外族人战争中,很少落败的原因。
她悄无声息地溜入神殿,虽然只在被进献的时候来过一次,但她却过目不忘,已经
将神殿中的情况记得清清楚楚。
侧殿之中应该就是老宗主的寝宫。她轻轻推开侧殿的门,借着月色看见正中的一张
大床,床上老者打鼾的声音清晰可闻。
影雪抽出袖中的短剑,向着大床逼去,只要杀了他,就可以不用出卖自己的身体了。
然而她还未靠近大床,黑暗之中,一条人影忽然闪身进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她
一惊,翻转手腕向着那人刺去。
那人侧身闪过,低声道:“快走。”
与此同时,她听见有人大喊,“有刺客!”
原来这看似全无防备的乾闼婆城并非真地如此懈怠。
她一掌推开黑暗中的人,契而不舍,仍然向着大床扑去。如果今天不能成功,说不
定就再也不会有机会了。
然而扑近大床时,她却忽然惊觉,床上居然没有人。
脚步声向着侧殿奔过来,黑暗中的人强行拉着她奔出侧殿。他对这里的环境十分熟
悉,带着她左一转右一转,很快就摆脱了追踪他们的人们。
她却不愿领他的情,用力甩脱他的手道:“我不要你救。”
虽然那人只说了两个字,她却已经听出来是水澜的声音。他来救她,他已经知道了
吗?
明知她是来杀他祖父的,为什么还要救她?
“你杀不了任何人,我说过你什么也不能改变,你来这里根本就是徒劳无功的。城
中的外人并不多,他们很快就能猜到想要行刺的人是你。如果你还想活,现在就离开乾
闼婆城。”水澜平平淡淡的说,语声中不带一丝感情。
影雪却固执地道:“不行,我不能离开乾闼婆城。我一定要留下来,如果我这样走
了,没有人会原谅我。”
水澜皱眉道:“你为何不听我的话。马上离开这里,否则连我也不能救你。”
“我不走,我也不要你救。”影雪重复了一句。
水澜摇头道:“你为什么那么任性?”他拉起她的手,就要向城外奔去。
影雪拼命挣扎,但水澜的手却如同铁石一般的坚定。他虽然看起来不过是一个落拓
的花花公子,身上却带着可怕的灵力。
影雪身不由己地跟着水澜,为什么一定要带我走呢?就算是死了,我也不可以就这
样一走了之。如果我走了,摩呼罗迦族怎么办?我宁可死,也不愿意把灾难再一次带给
族人。
她握紧手中的短剑,一字一字道:“放开我。”
水澜身子微微一滞,转过头看着她:“我不放。”
“如果你再不放,我就杀死你。”影雪冷冰冰地道。
水澜脸上闪过一丝异样的神情,杀我?!你终于说出你的目的了。他淡然一笑:“
你真想杀我,那就动手吧!”
影雪的眼中杀机乍现,动手就动手吧!这本来就是我来这里的目的。
她手中的短剑向着水澜的心口刺去。很平常的一剑,并没有带太多的灵力,他轻易
就可以击落。但他却没动,安静地站着,等着她这一剑刺入心口。
影雪的手不由地颤抖,终于还是从他的心口边滑过。剑很锋利,在水澜的胸口留下
一道深深的血痕,但并不足以致命。
她咬着嘴唇,为什么不躲开?
水澜的目光定定地看着她:“不是要杀我吗?这样是杀不死我的。”
她心里一酸,手便软了,短剑失手落在地上。“叮”地一声轻响,在暗夜里分外的
惊心动魄。
人声正在向着他们的方向奔来。水澜不再多言,拦腰将她抱了起来,向着城外的海
边飞掠而去。
两人近在咫尺,影雪闻到水澜身上淡淡的雨水一样的气息,是水之精灵的味道。她
的心失落到软弱无力,为什么在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会忽视那么多的特征?他身上淡蓝
色的辉光,连同他的呼吸都带着清水的味道。为什么会视而不见?
她也不知水澜带着她飞奔了多久,她只看见脚下的大海逐渐变成了陆地,后来水澜
奔跑的迅速似乎减慢,她忽然注意到他胸口的伤口仍然在不停地滴出鲜血。
天快亮的时候,他们终于停在一个小小的废屋之前。是那座废屋,她成为他的女人
的地方。他居然带她回到这里来了。
他推门进了废屋,才把她放了下来。她环顾左右,屋顶已经被修葺好了,墙壁上破
洞也用砖土补了起来。他并没有骗她,他真地在这里等待过她。
墙角整齐地堆着砍好的木柴,难道他曾想在这里长住吗?象他这样的人居然会做这
种屑碎的事情,影雪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她悄然看了他一眼,见他盘膝坐着,脸色苍白如死。
她走出废屋,随手采集了一些野草,这些草是可以止血的。她将草嚼碎,敷在他的
伤口上。然后又撕下自己的内衣,将他的伤口包扎起来。
“不是想让我死吗?”
她默然不语,远远地坐在屋角,双手抱着腿,下巴放在膝盖之上。
“你是摩呼罗迦族的公主吧!你身上的辉光不象是普通的族人。”
她“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为什么要这样作践自己?为什么要用自己做贡品?”
她看了他一眼,“七年前,我的父兄都死在对乾闼婆族的战争中。听说,那个时候
,乾闼婆族的王子虽然年幼,却已经十分骁勇善战,我的父兄就是无法抵抗他的灵力,
而死于他的手中。那个人是不是你?”
水澜惨然一笑:“不错,七年之前,我确实参加了对摩呼罗迦族的战争。我杀了许
多人,也不知哪个是你的父兄。你若问是否死在我的手中,也许是吧!也许不是。但是
与不是,对于你来说,应该都是一样的。”
“那么我报仇,又有什么错吗?”
“若说要报仇,我的父亲也一样是死于你父亲之手,难道我不应该报仇吗?”水澜
淡淡地道。他早已经没有仇恨之念,只有悲凉。这样的报复,何时才会是个尽头。
“我知道!”影雪轻声道:“仇恨就是这样的东西,永远都不会有结束的一天。对
于每个人来说,他最重要的事情可能就是自己的亲人。因而亲人被杀是永远不会忘记的
,但杀死别人的亲人却是可以轻易忘却的屑事。你十三岁就不得不参加与外族的战争,
也是因为仇恨吧!如果是这样,你应该更能理解我的心情。”
“那就杀死我,为你的父兄报仇!”水澜低声道。
杀死你?!如果可以,刚才就已经动手了,何必等到现在。
她把脸埋了起来,不愿去看他。
风声从废屋外呼啸而过。这天的清晨,风很大,把天上的流云都吹得无影无踪。水
澜闻到影雪身上淡淡的香气,是一种似曾相识的味道。
他努力回想,好象是曼陀罗的花香。
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就觉得她象是曼陀罗花。那时说的话并非是一味的恭维,她真
地象是一朵曼陀罗花,悄悄地开放着,不动声色地散发着淡淡的清香。也许是有毒的吧
!听说最美的曼陀罗花就是摩呼罗迦族中的那一株,但也是剧毒无比。
象她这样的女子,若说是有毒的,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其实他第一次见她之时,就
已经感觉到她身上的的杀机。但他却仍然无法自己,仍然沉溺于其中。就算是有毒,也
很想闻一闻这花的香气。
两人都沉默不语,气氛却不觉得尴尬。他和别的女子在一起时,也是巧言令色,无
所不用其及。但和她在一起,这些都不需要,只要安静着,沉默着,便可以了。
忽听屋外传来和尚的乞讨声。
这是一个佛教刚刚传扬的年代。在此之前,人们的思想混乱而多姿多彩。为了追求
崇高的清净理想,发展出来各种各样古怪的理论。
有人以为,通过苦行可以领悟到人生最深奥的道理。苦行的方法多种多样,比如说
睡在自己的粪便中,又比如说,每天只吃一点点的食物,把自己饿得骨瘦如柴。还有人
认为人生如此短暂,须得及时享乐才不辜负这一生的生命。这些人便每天纸醉金迷,花
天酒地,任意地挥霍着生命。
直到有一天,佛陀出现,以另一种方法来教化万民。
在治游的时候,水澜经常看见四处传经的僧侣,听他们讲一些八苦四圣谛的道理。
他是生有慧根的人,一点即通。然而他却是漫不经心的,世上的事不过是过眼云烟,不
必那么在意。
他打开房门,看见外面站着的和尚。
和尚身上穿着并不算洁净的僧衣,手中托着破烂的钵,脚上的草鞋也烂了,脚趾都
露在外面。虽然如此,但这和尚在乍见之下,却让人生出亲切之意。也许是因为他眼中
的那一丝温柔的悲伤吧!
水澜看见和尚的双眼,心里便益发悲哀起来。他回头看了影雪一眼,有些抱歉地道
:“还没有准备任何食物,只怕没有东西可以给你。”
和尚微微一笑:“随便什么,只要可以果腹就可以了。”
水澜又回到废屋中寻找,但找遍了所有的地方,不过找到一个已经烂了一半的苹果
,他手里拿着那只苹果,却又觉得不太妥当。
和尚一直含笑看着他,忽然道:“两位的仇怨其实也并非不可化解。”
水澜一怔,他疑惑地看着和尚,“你是谁?你为何知道我们两人有仇?”
和尚笑笑,“我不过是一个出家修行的人。我听说过你们两族的事情,仇怨已经积
了这么多年,难道还想继续下去吗?”
水澜苦笑着摇了摇头,他知道这个和尚一定不会是一个普通人,一见面就可以看出
他们身上的辉光,绝不只是一个单纯的人类。和尚眼中的悲哀,使他莫名地相信他。“
如何化解?就算我愿意,她也一定不愿意。”
和尚却道:“让我和她谈谈,也许她会听我的。”
水澜迟疑地望向影雪,影雪似乎全没有听见他们的话,仍然一动不动地坐着,脸也
不曾抬起来一下。和尚拍了拍他的肩膀:“相信我,让我试一试吧!”
和尚的笑容里带着一丝安定人心的力量。水澜点了点头,让开道路。
和尚在影雪的面前盘膝坐下,“我知道你不能放弃仇恨,并非是出于你自己的原因
。你母亲一直持着于仇恨无法自拔,对于你和她来说,这都是一件痛苦万分的事情。所
以我想请求你带我去见你的母亲。”
影雪的身体颤动了一下,她抬起头,审视着面前的和尚。不过是一个平凡的和尚,
全没有出奇之处,为何他会知道一切。
她摇了摇头,“你见到她又怎么样?没有人可以说服她,我不能,你更不能。”
和尚高深莫测的微笑,“其实想要说服她并不难,但为了使你的母亲明白这一点,
你却会失去一些东西。”
她问:“什么东西?”
和尚道:“你会死。你怕不怕?”
“死?!”影雪嗤之以鼻,“死有什么可怕?”
“你真地愿意死吗?”
影雪淡然道:“若是我死,能够解决一切问题,那我宁愿一死。但就算我死了,母
亲也一样不会放弃仇恨,她还会再训练杀手,再派她们到乾闼婆城去。这些年,每一个
被进贡的女子都肩负着同样的使命。我想,她们都已经死去了吧!”
和尚笑了笑,“如果能够结束这一切,使两族相安无事,你可愿意死吗?”
影雪道:“若是真能使两族相安无事,死便死吧!也没有什么可怕。”
和尚笑道:“好!那我就成全你的心意。”他忽然伸出手,向着影雪的面门击了过
去。水澜大惊,失声道:“你干什么?”
和尚的手掌已经击中影雪的前额,影雪的脸色一下变了,她的身子慢慢地软倒下去。
水澜飞身掠到影雪的身边,影雪脸色苍白,双眼已经闭上了。他望向和尚,“你,
为什么要杀死她?”
和尚仍然高深地微笑着:“这是她的意愿。”
水澜怔住了,若是一定要用死来解决,那么他宁可自己死。他颓然坐倒,影雪,曼
陀罗花,他似乎看见风中正在凋零的花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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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瑞有不祥的预感。
她看见种在影雪庭院中的曼陀罗花凋谢了。
这花是影雪的分身,只要她活着,花就会一直开放,无论四季寒暑。可是这一天,
当她偶然走到影雪的庭院中时,她看见凋零的花瓣。
她的心不由地一紧,难道影雪出了什么事情?
她一直是一个乖巧的女孩,也有极好的潜质,若是好好修炼,她的灵力必然会超过
以往的历代摩呼罗迦宗主。但她却完全没有这样的机会。
从十岁那一年起,她便开始把她当成一个刺客来训练。她并不真地相信族中的那些
女子,她们或者太单纯,或者灵力不够,或者心思动荡。历年被送去的贡女果然没有一
个能够成事的,她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影雪的身上。
偶然的时候,她也会想,这样做是否对影雪太过于残忍。然而过度的仇恨却蒙蔽了
她的心,只要一想到早逝的丈夫和儿子,她就无法进餐,无法安眠。她总是在梦中醒来
,看见丈夫和儿子满身鲜血地叫着她。
这样的夜晚,她就会咬牙切齿地怀想着自己的仇人,想象着如何将他们碎尸万断,
才能解除自己的仇恨。在仇恨中的人,通常最先伤害的总是自己和自己身边的人。她知
道每个族人都无奈地分担着她的仇恨,尤其是她的女儿,但她就是没有办法使自己从仇
恨中解脱,除非能够同样杀死乾闼婆族的宗主和王子。
只有这样,她的心才能得到安宁。
也便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根本全未考虑,就将女儿当成贡品送进了乾闼婆城。她相
信以她女儿的美丽聪明和灵力,一定能够完成这个任务。
但此时,当她看见曼陀罗花凋谢的时候,她却有一丝犹疑起来。影雪,她到底遇到
了什么事情?
她的念头才动,一个和尚忽然出现在她的面前。
她吃了一惊,这个地方并不是外人可以随便进来的。如果有外人进入摩呼罗迦故地
,她早就应该听到消息,但这个和尚一直走到她的面前,她仍然未听到任何示警。
那和尚看起来普普通通,甚至是有些肮脏的,但不知为何,她一看见他,就不敢等
闲视之。紧接着,她便看见和尚手中抱着的女子。
影雪!?
和尚将手中的女子放在曼陀罗花下。
她来不及问和尚是什么人,连忙走上前去探视女儿。手一摸上女儿的脸,她的心便
凉了下来。她立刻察觉到影雪已经死了,是真地死了。
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心里忽然一片茫然,竟然不知道自己想了些什么。
和尚怜悯地看着她,“公主已经死了,请宗主节哀吧!”
她却仍然没有感觉到悲伤,反而感觉到更加深重的仇恨:“是谁杀了她?是不是那
些乾闼婆族的人?”
和尚却摇了摇头:“并非是乾闼婆族人杀了她。公主确实想要行刺乾闼婆宗主,但
乾闼婆王子却救了公主。”
“他救了雪儿?为什么?”
和尚微笑道:“因为爱。”
“爱?!”含瑞怒道:“什么爱?他们两人是仇敌,怎么可以有爱?”
和尚笑道:“就算他们是仇敌,却也不影响他们之间的爱。人是可以杀死的,但无
论什么武器都不能杀死人与人之间的爱。”
含瑞呆了呆,爱?一个和尚居然在狂妄地谈论爱?“如果不是乾闼婆族人杀了她,
又是谁杀死了她?”
和尚道:“是我杀死了她。”
含瑞一怔,是这个和尚杀了她的女儿,他居然还敢出现在她的面前。
她怒道:“你杀了我的女儿?为什么?”
和尚微笑:“我只是按照公主的意愿行事,是公主自己想死的。”
含瑞怒道:“你胡说,好端端地,我的女儿为什么要死?”
和尚喟然叹息,“也是因为爱。”
“爱?!”
“是!公主不仅爱你,也爱那个乾闼婆族的人。但她为了不使你伤心,就必须得杀
死那个乾闼婆族人。可是对于公主来说,她却是宁可自己死,也不愿意杀死那个人。所
以她便选择了自己一死。”
“不可能,我的女儿不会爱上仇人。这根本都是你的片面之辞,我不会相信。”
和尚淡淡地道:“你真地了解你的女儿吗?”
“如果我不了解我的女儿还有谁了解?”含瑞怒气冲冲地道。
和尚微微一笑,伸出右手,在含瑞的面前画了一个圆圈。圆圈似乎幻化成了一面镜
子,含瑞看见镜子中的人。
是年幼的影雪,大概十二三岁的样子吧!她怀里揣着一只受了伤的小白兔悄悄地溜
回房间。一进了房间,她用自己的小手帕为小白兔细心地包扎好伤口。小白兔舔着女孩
的手,终于可以慢慢地在桌子上走动了。影雪也露出喜悦的笑容。
但在这个时候,侍女却大声传报,“宗主驾到。”
影雪大惊,抱着小白兔不知藏到哪里。她已经走到门前,影雪只好将小白兔塞在被
子里。为了不使小白兔跑出来,她还特意将所有的被子都压了上去。
含瑞走入房间,严历地检查影雪一天的功课。影雪的眼睛一直悄悄地瞟向被子,因
而答错了一个问题。为了这个原因,她被罚在神殿之中思过一整天。
到了夜间,她总算能够回到自己的房间。打开被子,小白兔早已经被闷死了。
影雪伤心的哭泣,却不敢哭出声来。她在花园中挖了一个小小的坑,把小白兔埋在
里面。自始至终,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曾经有过这样的一只小白兔。
和尚叹息了一声,“你可知道你在你女儿的心中如此可怕,她甚至不敢让你知道她
救了一只小小的兔子。身为一个母亲,这样算是了解女儿吗?”
含瑞呆了呆,她真地如此可怕吗?难道在影雪的心中,她只是一个严苛到不近人情
的母亲?
圆圈中的画面一换,此时的影雪似乎长大了一点。脸色更加沉静,进退有度,举止
从容。她悄悄离开摩呼罗迦故地,走到一个荒芜的山野。这时她才现出落寞的神情,原
来刚才安静从容的神态都是勉强做出来的。
她也不顾自己身上穿着洁净的衣裙,颓然坐在地上,双手掩面,低声哭泣。哭了一
会儿,她抬起头,从地上抓了一把泥土,随手捏了两个小人。她托着小人看了一会儿,
又忍不住哭泣,边哭边道:“父亲,哥哥,要是那时候我和你们一起出征就好了,那样
就可以死在一起。”
她的手已经被泥土染污,但她一点也不在乎。“妈妈要我用色相来迷惑乾闼婆族的
人,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做?我宁可和他们战斗到死,也不愿意委身在仇人的枕畔。为什
么妈妈一定要勉强我做这种事情?可是我又不能拒绝。妈妈要为你们报仇,我怎么可以
不帮助她?但是我真地不喜欢用这样方式,因为我是女孩,就一定要用这种方式吗?”
她喃喃自语,说了一会儿又开始哭泣。
含瑞的神色也凄然起来,难道自己的决定真是错的吗?“如果是这样,她又怎么会
爱上乾闼婆族的王子?我怎么也不会相信她会爱上一个仇人。”
和尚摇了摇头,画面之中现出影雪与水澜第一次见面的情形。“你可知道她为什么
要在被送到乾闼婆城以前去找一个男人吗?”
含瑞低声道:“难道是因为她想要在去乾闼婆城以前破坏自己的处子之身。”
和尚淡然一笑,“这也是我的猜测。”
“为什么那个男人居然会是乾闼婆王子?”
和尚道:“也许这就是因缘吧?”
“因缘?!”
“世上的万事万物都是因缘而起,这世间的一切本是空空,如果没有因缘,又怎么
会有世间万物,有情众生,及永远无尽的痛苦。只因为人们的心被无明所迷,才一直在
痛苦之中徘徊,无法离开。”
含瑞若有所悟,天龙八部,皆是生有慧根,只是心有挂碍,有漏皆苦,因而才无法
成为真正解脱的觉悟者。然而经和尚轻轻点化,她到底还是有所领悟。
影雪却已经死去了,现在会不会太迟?
“仇恨只会加深人们的痛苦,就算现在你能杀死摩呼罗迦族的人,将来他们也会来
报仇。这样一代一代地残杀下去,何时才会是一个尽头?你真地希望子孙后代都生活在
仇恨之中吗?”
含瑞默然,她的女儿也死了,还有什么希望呢?
和尚似已经知道她的想法,微笑道:“现在觉悟,并非太迟。失去的东西再次得到
,才应该更加珍惜对不对?”
他轻轻在影雪的额头拍了拍,本来双目紧闭的影雪奇迹般地睁开了双眼。含瑞一怔
,这和尚的灵力真是太可怕了,她已经仔细检视过影雪,确知影雪是真地死了,想不到
不过是和尚的计谋。
她这才真地心悦诚服,双膝跪下道:“请问尊师到底是谁?”
和尚笑道:“名字不过是个代号,因为我一直在传授一些我自己想出来的道理,许
多人都叫我觉悟者,如果你愿意也这样叫我吧!”
觉悟者,难道他就是……
含瑞道:“请尊师务必小住几日,弟子还有许多事情请教。”
和尚道:“我还需到乾闼婆城一行,就此别过。”他看了影雪一眼,“希望你能从
此善待你的女儿,不要再因仇恨迷失了本心。”
含瑞唯唯诺诺。
和尚飘然离去,一边走一边漫声吟诵道:“世间无常,国土危脆,四大苦空,五蕴
无我,生灭变异,虚伪无主,心是恶源,形为罪薮,如是观察,渐离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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累代的仇恨,就这样被解开了吗?
影雪仍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只是因那和尚的三言两语,再加上一点点障眼法的法
术,居然就说服了一直如此痛恨乾闼婆族的母亲。
自那日起,影雪的生活忽然不同了。她无需再进行坐立行走的训练,无需再费尽心
机地痛恨一些人,无需做任何事,连严厉的母亲也变得平和了许多。
她却觉得不习惯起来,以往生命中的目标一下子失去了,似乎就只剩下了无法承受
的轻。生命变得很轻,心情变得很轻,似乎连身体也变得轻飘飘起来。
她努力地忽视心底的那一点点思念,并不曾真地有思念吧!跟他,不过才见过几面
而已。越是忽略,心就越轻起来,似乎每天都浮在半空之中,没有一个着落。
这感觉并不让人觉得舒服,其实是很难过的,好似身子也浮在半空之中,没个着落
,难过得让人艰于呼吸,甚至想要呕吐。
母亲不再过问她的行踪,她可以自由地出入摩呼罗迦故地。每个族人也变得轻松得
多了,笑容也多起来。这样多好,每个人都解开了身上的枷锁,可以轻松愉快地过属于
自己的日子。只有她,因无所事事而迷茫,因迷茫而更加无所事事。
她可以公开地用粘土捏小泥人,有时会有一些孩子围在她的身边,等待她的泥人,
然后欢天喜地地讨过去。他们问这小泥人是不是有个名字?影雪想了想,随口道,就叫
摩合罗吧!
其实她也不知道这几个音节是什么意思,随口便说出来了。
怀里仍然一直珍藏着最初的那一只小小的泥人,他是否早已经当成是垃圾扔掉了?
无论想什么,思想最终还是会回到他的身上。这就是思念吗?
院中的曼陀罗花又开放了,开始结出一些花子。但无论是谁试图用花子培育新的白
色曼陀罗都无法成功,似乎这花只是为了她一个人开放的。
她细细地将花子收集起来,心里有一个迷迷茫茫不甚真实的愿望。
她也不知在这样思念或者并非是思念的心情之中度过了多少时日,因为身体的轻,
似乎想要呕吐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她的心里便隐隐有些不安起来,为什么会这样?只是
和他在一起一夜而已,难道就有了他的孩子?
她悄悄离开摩呼罗迦故地,随便找了一个大夫来确诊,她真地身怀有孕了。乍一听
到这个消息,她也不知是该悲还是该喜。虽然说两族的仇恨可以化解,但不同种族间的
通婚仍然是被禁止的。这个时候却有了他的骨肉,这到底是一件好事还是一件坏事呢?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也没有办法再拖下去了,肚子会一天天大起来,有了孩子的事
情到底没有办法瞒着别人。
是否该去乾闼婆城找他呢?她思来想去,心力交瘁也没有一个结论。
信步行来,却不知不觉间走到了那间废屋。
为什么会回到这里来?难道他还会在吗?
她站在门外迟疑不决,门却忽然打开了。她吃了一惊,不由后退。他站在门内,容
颜憔悴。两人乍一见面,都是又惊又喜。
“你,”她忍不住先开口,“为何还在这里?”
“我想也许你会回来,我就经常到这里来等待。”
他似乎又清减了,为了什么原因?
“那个和尚去过乾闼婆城,我不知道没有人指点,他是如何找到乾闼婆城的。他劝
说祖父放弃与摩呼罗迦族的仇怨,祖父居然被他说服了。”他闲闲地说,似乎在说着别
人的事情。
她不由地笑了,她喜欢的大概就是他这种淡然,对于一切都漫不经心。“母亲也一
样被他说服了,以后我们就不必再敌对了。”
他拉住她的手:“那就好!”
是否应该告诉他,她已经有了身孕,不知为何,她却觉得难以启齿,并非是什么见
不得人的事情,可是自己却有古怪的想法。若是现在便告诉他,似乎是用孩子来胁迫他
一样。
“以后,”她不敢看他的眼睛,“以后我们怎么办?”她低声问。
这个问题却使他吃了一惊,以后怎么办?他可从来没有想过。他从未曾想过要娶她
为妻,虽然现在两族的仇怨已经解开了,可是他却也没有动过这个念头。他们不是相同
种族的人,再怎么样也不可以成亲的。
他敷衍着道:“以后我们就在这里见面吧!”
她有些失望,“只是见面吗?”
他看见她眼中的失落,心里便微微地有些刺痛,然而他从未想过,爱一个人和与一
个人成亲会是同一件事情。事实上,他从来就知道,他的婚姻并不止是他一个人的事,
而是全族人共同的事情。他的妻子,必须得到全族人的认可,他喜欢与否并不重要,重
要的是,其他的人喜欢与否。
有资格成为神妃的人,血统必须是族中的贵族。
他道:“我们到底不是一个族的人。”
一句平平淡淡的话,让她的希望一下破灭了。到底不是一个族的人。好吧!你要做
你的宗主,我又何尝不是。难道我可以放下一个族的人,任性的和你在一起吗?可是,
如果,如果,你愿意和我一起走……
她忍住眼中的泪水,含笑道:“好吧!在你我和别人成亲以前,我们就在这里偷情
吧!”
可是孩子该怎么办?
她愁肠百结,只觉得凄苦无依。自己爱上的男人,对旁的事漫不经心,原来对她也
是一样的漫不经心。
她暂时在废屋之中住了下来,因为怕回去以后被母亲看见自己日益隆起的腰身。也
许等生下了孩子,一切都成了即成事实,再带着孩子回去见母亲。就算她生气,也无可
奈何。
水澜时而回乾闼婆城,经常会在这里陪他。虽然她一直隐瞒着她怀有身孕的事情,
但到底衣带渐窄,水澜从未问过一句,她也不知他是否已经知道了。
也过了没多久的时间,忽然有一日,水沧出现在废屋之中。
影雪很是惊喜,她虽然没有什么名份,但自己心里却已经把自己当成水沧的嫂子了
。水沧一见到她,目光便在她的腹部转来转去。
她有些不好意思,笑道:“你看什么?”
水沧道:“几个月了?”
她屈指算了算,从最初见到他,到现在已经是四个月的时间了。
水沧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他也是曾经对她动心的男人。但她却是他哥哥的女人。
他道:“他知道吗?”
影雪无奈地笑笑:“也许知道吧!”
水沧默然。
影雪问道:“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水沧淡淡地道:“这不是难事。”
她觉得他的神情有些奇怪,似乎欲言又止。
她问:“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吧?”
水沧道:“他多久没来了?”
影雪想了想,她也不太认真地计算时日,“大概五六天了。”
水沧道:“以前呢?他都多久来一次?”
影雪奇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水沧道:“你真地没有感觉出来吗?”
影雪疑惑地看着水沧:“你到底想说些什么?”
水沧冷笑道:“以前我一直觉得你是一个聪明的女人,现在我才知道,所有的女人
原来都是一样愚蠢。”
“愚蠢?!”
“他要和碧瑶成亲了,你却什么也不知道,这样还不算愚蠢吗?”
她一震,后退了一步,“他要成亲?”
水沧道:“不错,明天就要成亲了。你怀了他的孩子,却连他要和别的女人成亲都
不知道。”
这么快?连孩子都等不及生下来吗?
她有些失神,也不知自己是什么感觉,好象并不是很悲伤,也不是很迷茫,只是觉
得心里很轻。又是那种很轻的感觉,生命很轻,灵魂很轻,身体也轻飘飘的。
“你为什么要选择他?他即不会把碧瑶放在心上,也不会把你放在心上。所有的女
人对于他来说都是一样的。他总是因多情而伤心,也总是很快就会因多情而痊愈。选择
这样的男人,你觉得是对的吗?”
她凄然一笑:“并非是我选择了他,而是命运选择了我们。我无从选择,命运早安
排好了一切。”
水沧怔怔地看着她,虽然她身怀有孕,却仍然无损她的美。她苍白的脸色比以往的
任何时候更加吸引他,或者是因为她眼中的那一抹绝望吧!他忽然拉住她的手:“跟我
走,我不在乎你孩子的父亲是谁。我会善待他,就象是对待自己亲生的孩子。我会和你
成亲,让你成为我的妻子。跟我走吧!”
影雪抬起头,水沧的双眼漆黑明亮,与水澜的眼睛如此神似,然而他到底不是水澜
,就算长得再相象,他们也是不同的两个人。她摇头道:“不可能了。我说过是命运选
择了我们,我只有按照命运安排好的路走下去。”如果,如果那时候遇到的人不是水澜
,而是随便什么人……哪怕只是一个最普通的人类也好。
已经发生的事情是不可以改变了,她知道她此生再也无法跟随其他的男人,在遇到
水澜的那一刻,她的宿命就已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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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追梦人罗晋自爆主动追唐嫣 两人走到一起就是缘分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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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要行礼了。
碧瑶的心里还是觉得不安。
礼成以前,水澜都不能算是她的丈夫,她就一直会觉得不安。她早就看出水澜的心
不在焉,虽然他极痛快就答应了这件婚事,可是她却清楚地感觉到水澜的心并不在她的
身上。
婚礼的一切准备,水澜都在场,每一件东西她都亲自挑选,然后询问水澜的意见。
她一生只能结婚一次,当然马虎不得。
无论她问水澜什么,水澜的答案永远是:好,你决定吧!
他好象永远都没有自己的意见,无论什么都听从她的。但她知道,他并非是这样的
男人。她清楚地记得当他不过是十三岁的时候,在战场之上雄姿英发,以无上的神通击
败敌人,令全族都拜负不已。从那一刻起,她的眼睛再也没有办法从他的身上移开。
水澜,他应该是一个不世出的传奇。
但他长大了以后,却好象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对于一切都漫不经心,经常四处流浪
。听说在他流浪的路途中遇到了无数的女子,他来者不拒,对每一个都是一般的好。
这些她都可以不介意,因为她知道,他最终还是属于她的。
现在,一切梦想终于实现了,可是她的心却比以前还要不安。因为她清楚地感觉到
,他从来没有爱过她。
就算是在她的身边,他也会忽然便陷入深思,神魂似乎飞得很远,到了一个不知名
的所在。每当这个时候,她就不寒而栗,因为她知道,他的世界对她是关闭的。就算她
能够成为他的妻子,她却永远也无法了解他的心到底在想些什么。
喜娘扶着她走出喜堂,婚礼就要开始了。
忽然之间,她听到一阵小小的骚乱,她顺着人们的目光望过去,一个身着淡绿色衣
裙的女子,悄然站立在喜堂的门前。
是那个摩呼罗迦族的女人。
她在乾闼婆城中时,她也见过她,是一个美丽得有些不可思议的女人。
她并非是一个不许别人美丽的人,但是,这个女子却美得让人心里很不舒服,莫名
地生起嫌隙。也许是因为她刚到乾闼婆城时,水澜就表示过,这个女人是属于他的。
为了这个原因,她也曾经悄悄地观察过这个女子。美得无懈可击,只是有点太冷了。
她忍不住转头望向即将成为她丈夫的水澜,她看见水澜脸上一抹奇异的神情一掠而
过。这种神情也同样让她心生不快,婚礼时忽然出现的女人,她是来阻止他们的吗?
然而她却并不是来阻止他们的。
她很平淡地打量着她,很平淡地说:“我只是来观礼,希望没有防碍你们。”
碧瑶的心却格登一下,她只是来观礼,那么淡然,可是她越是淡然,她反而越显得
紧张,自己惶急的心情在冰冷的影雪面前,似乎已经输了一招。
水澜也只是平平淡淡地看了影雪一眼,但碧瑶却也同样觉得心惊胆战,礼成之后,
他便是属于她的了,可是她却也知道,他永远都不是属于她的。
婚礼如常进行,小小的骚动很快就平息了。毕竟,经佛陀点化,两族的仇怨已经算
是解开了。从此后,世间有了八部众这个名字,本来的仇人忽然变成了兄弟。
礼成之后,她被送入新房,听见外面人声喧闹,水澜大概要过些时候才能进来。她
对镜坐着,看着镜中的人。她是族中的第一美女,应该不会输给任何人,但为什么在那
个女人面前,总是觉得自己矮了一截。是因为水澜的心吗?
女人胜过女人的地方,无非是因为男人。女人输给女人的地方,也同样是因为男人。
她看着红烛滴下一滴眼泪,心里便更加忧愁。明明是她赢得了水澜,可是为什么又
好象是她输了一样?
水澜在沙滩上找到影雪,她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堆木柴,在沙滩上生了小小的火堆。
满天皆是星星,却不见月亮。影雪的长发被风吹了起来,又飘然落下,无依无靠有
如浮云。
水澜忽然感觉到心里的愧疚,他第一次生出这样奇怪的情绪。为什么会觉得愧疚?
他并不曾作错什么。
他在影雪身边坐了下来。小小的火焰,被海风吹得摇曳不定,却仍然用尽全力地燃
烧着。他感觉到火焰的努力求生,似乎也感觉到影雪的心如死灰。他便更加愧疚起来,
自己也不知在愧疚些什么。
他道:“你怎么找到乾闼婆城?”
影雪没有回答。虽然乾闼婆城一直在大海中漂流,但她却能够感觉到它的具体位置
,说不上是为什么,就是能够感觉得到。
他迟疑着道:“她是我表妹,一直被认为是我妻子的最佳人选。”
影雪点了点头,“表哥与表妹的婚事,本来就是天经地义。”
他侧过头,看了看她白晰的脸,这句话是真心的吗?他道:“别走了!在这里陪我
吧!”
她有些好奇地看了他一眼,他居然说出这种话,“你叫我留下来?你的妻子会同意
吗?”
他看了她的腹部一眼,“至少等孩子生下来吧!”
她忽然觉得悲从衷来,原来留她是因为她腹中的孩子。
她惨然而笑:“你想要这个孩子?”
他理所当然地道:“当然,是我的孩子,我怎么会不要。”
她只觉得全身无力,连站起来的力气都失去了。好吧!留下来就留下来吧!这个孩
子,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他安排她在自己居处的一个独立小院中住了下来,又派遣了两名年轻的女孩子伺侯
她。似乎他是真地把她当成他的小妾了。
小妾就小妾吧!生下这个孩子就离开。她知道把孩子带回摩呼罗迦故地并非是一个
好的选择,可是真地把孩子留下吗?虽然孩子的出生还是几个月后的事情,她却已经愁
肠百结,不能自已。这个孩子根本就是多余的,乾闼婆族不需要,摩呼罗迦族也不会需
要。这样的小孩为什么还要来到人间?
但到底是自己的骨肉,却怎么也不忍杀死他。
水澜每天都会来陪伴她,他用在她身上的时间远远超过了用在自己妻子身上的时间
。两人也并不做些什么,不过是默然相对。有时影雪会弹奏一曲,她的技艺不是绝顶的
好,但也不算差,用来取悦男人已经足够了。
偶然也会对饮几杯,但却都不曾想到要喝醉。
太悲伤和太欢喜的人都喜欢沉醉,他们两人却并非是这两种状态。也许会有一丝哀
愁,但哀愁也是淡然的,无奈的,不会让人强烈到想要沉醉。
水澜从不在这里留宿,到了晚上就一定会回到碧瑶身边。虽然人人都以为她是他的
小妾,但除了最初见面那一次外,他们清白得如同两个幼童。
若是一直这样下去,也许真地可以等到孩子出世。
但世事却不能真如人愿。
水澜已经好几日没来看望过她了,水沧说他去了王舍城听经。
她也并非每日都要见到水澜,他在或是不在,她都是一样地过日子。
然而那一日,一直与她老死不相往来的碧瑶却破天荒地前来拜访。这使她有些讶异
,她并不恨碧瑶,就算没有碧瑶,她也一样无法与水澜在一直,还会有别的什么人出现。
碧瑶似乎很拘谨,两人默然相对,不知从何说起。
终于碧瑶先开口了,“妹妹在这里住得习惯吗?”
她叫她妹妹,她和所有的人一样把她当成他的小妾。她淡淡地说:“习惯。”
碧瑶有些踌躇,她如此不冷不热的神态,使她无法将话题进行下去。但她必须得把
话题进行下去,因为她不仅是为了她自己而来的。
她看了她微微隆起的腹部一眼,“几个月了?”
她在心里计算了一下,“五个月吧!”
碧瑶似乎终于找到了说话的题目,“很辛苦吧?有没有什么不适?其实我早该来看
望妹妹,但是,夫君一直说没有这个必要。”她刻意强调了夫君两个字,似乎是在提醒
影雪水澜是她的丈夫。
然而影雪神情冷漠,似乎无动于衷。
碧瑶咬了咬牙,“其实我也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她终于看见影雪微微动容,她松了口气,到底都是女人。她真怕无论她说什么,影
雪都是同样无关痛痒的反应。
她道:“虽然还没有成为母亲,但心里却已经只有这个孩子了。”她试探地看着影
雪,“妹妹的心情一定和我一样吧!自己怎么样都无所谓,只要孩子能好就行了。”
影雪淡淡地说:“你想说什么就直接说吧!”
碧瑶道:“妹妹真地想在这里生下孩子吗?”
影雪默然。
“就算生下孩子又怎么样?妹妹是打算永远留在这里,没名没份地过一辈子吗?我
听说摩呼罗迦族只剩下妹妹一个继承人,妹妹总是要回到族中去做族长吧?再怎么样也
不会委屈自己留在乾闼婆城当人家的妾室。”
影雪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碧瑶道:“妹妹别怪我说得直接,女人的心事也只有女人才能明白。水澜必然会是
以后的族长,而妹妹也是要做族长的人,知道身为一族的继承人,有许多事情是身不由
己的。就算再不愿意做,也会为了族人而做,想必妹妹也是一样吧!”
影雪的脸上露出一丝奇异的笑容:“你怕我不会走吗?其实你猜得不错,我一定会
离开这里的。”
碧瑶道:“那么妹妹是想留下那个孩子吗?虽然说这个孩子会比我的孩子早出生,
但我的孩子才是乾闼婆族的嫡系子孙,就算妹妹留下了那个孩子又能怎么样?难道他在
乾闼婆城的生活会幸福吗?”
影雪默然,半晌才说:“你想让我现在就走吗?”
碧瑶道:“我并不是逼迫妹妹,只是希望妹妹能想清楚。你真地忍心留下自己的孩
子独自在这里吗?一个做母亲的人,无论如何都不会这样狠心吧?”
她看了一眼影雪的神色,影雪又恢复成冷冰冰的神态,她也不知她的心在想些什么
。她道:“如果我没有孩子也就罢了,但我又偏偏有了孩子。就算我愿意让妹妹的孩子
留下来,妹妹放心让我照顾他吗?”
影雪笑笑,“你想让我带着我的孩子消失吗?”
碧瑶道:“妹妹是个聪明人,又是一族的族长继承人。不象我,我不过是一个普通
的妇人,在我的生命里,最重要的就是我的丈夫和孩子。可是妹妹不同,妹妹会成为摩
呼罗迦族的宗主,你的孩子也会受到全族人的尊重。如果把他留在这里就不同了,他不
过是一个野种。”
影雪双眉微挑,虽然碧瑶的话越来越不客气,她却也没有发怒。碧瑶说得不错,难
道自己真地忍心把孩子留在这里吗?
她的手轻轻地放在腹部之上,是自己的孩子,血中之血,肉中之肉,做母亲的,又
怎么忍心真地抛弃他?
她轻声道:“你想让我什么时候走?”
碧瑶道:“最好就现在,乘少主不在。如果少主回来了,只怕又要多生事端了。”
现在?还真是迫不及待。
影雪却不能恨她,如果她是她,也许她也会做同样的事情。她低声道:“好!我可
以走。但在我走以前,我想在院中种一些曼陀罗花。”
曼陀罗花?只要影雪愿意离开,无论什么条件碧瑶都会答应,何况只是种一些曼陀
罗花?
她笑道:“要不要我帮忙?”
影雪摇了摇头,“不过是一些花籽,埋在院中就好了。”
她拿了一把小小的铲子,在院中浅浅地埋下花籽。是从她的生命之花上结出的花籽
,在任何地方都不曾成活过,但她知道,这花在这里一定会开得很好。她心里有隐隐的
愿望,他看见曼陀罗的时候,就会想起她。
花很快便种好了,碧瑶一直陪伴在她的身边,因为她要离开,她便莫名地殷勤起来。
茫然四顾,影雪有一种预感,她再也不会见到水澜。这一段相安无事的时间,虽然
短暂,却是她一生之中最平安的一段时间了。
走吧!在他回来以前离开,以后再也不见面,过去的一切只当成是一场春梦。来如
春梦不多时,去若朝云无觅处。
碧瑶忽然道:“等等!”
影雪回头,见碧瑶手中托着一只小小的泥偶。“这个东西你也一起带走吧!”
她怔怔地接过泥偶,是那一日她留给他的,原来他这样不在乎。她忽然觉得悲从衷
来,一时之间,眼泪夺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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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雪终于还是回到摩呼罗迦故地,到底她也无处可去。那废屋之中,难免会再次见到他
。而她也真地累了。一个人的生活,她可能再也不能忍受那种寂寞和孤独。人累的时候
,就算再不愿意,还是会回到家里。只有家才是最安全的地方吧?
五个多月的身子,不可能再隐瞒什么了。侍女们都用奇怪的眼光看着她,未婚先孕
其实也未必就是多大的过失,只是她并非是一个普通的女子,她是未来的宗主。
她垂首站在母亲面前,虽然没有抬头,却也能够感觉到两道灼灼的目光毫不留情地
停在她的身上。
“是谁的孩子?”母亲冷冷地问。
“是水澜的。”她只觉得身心俱疲,不想隐瞒,也无需隐瞒。其实隐瞒也没有用处
,因为母亲一定能够猜出来。
“水澜?!你为什么要留着他?”
她惊愕,抬起头,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你想留下一个杂种吗?”母亲并不是恼怒,也不是忧愁,只是用一种平淡的
语气问她。
“杂种?!”
“我们摩呼罗迦族是地龙,而乾闼婆族则是从水中幻化的种族,你们两个人的孩子
,会是什么样的?”
她后退了一步,就算是不同的种族,但我们看起来是如此的相似。
“你到底有没有想清楚。狗如何能与猫生养?鸡如何能与兔子生养?就算是马与驴
可以生养,他们的后代也是没有生育能力的。我们与乾闼婆族是不同的种族,虽然我们
有着同样的外貌,却也改变不了种族不同的本质。你为什么要拖到现在?你早就不应该
怀有他的孩子。”
她身子颤抖,真是这样吗?难道这个孩子真是多余的吗?可是,可是,她又怎么忍
心?这是他留给她唯一的东西。
她欲哭无泪,双膝一软,跪在地上,“请让我生下他吧!就算他是一个怪物,我也
想留下他。”
“影雪,你是要成为宗主的人。你已经是皇族唯一的继承人了,为什么你还要这样
任性?难道你要带着一个怪物过一辈子吗?你该如何面对族人?如何面对别族的讥笑?
你会成为整个摩呼罗迦族的耻辱。无论如何,这个孩子也不能生下来。”
母亲拂袖而去,“影雪,你自己可以做到的,自己去做吧!”
要我亲手杀了我的孩子吗?影雪坐在地上,苦苦地思索。天色越来越暗了,太阳似
乎正在沉入西方,影雪看见最后一抹残照留恋地停滞在墙壁上,久久不愿离去。
生下他吗?就算真地生下来,他的生命也只会是无边无际的痛苦。
月亮清泠泠地照在她的身上,幽幽地不带一丝温度。她想到水澜漫不经心的眼睛,
那个男人,他从此后再也不会出现在她的生命中。这是他的骨血,是她与他之间唯一的
联系。
她一动不动地坐着,千头万绪,想到后来,却终于空空如也。想得太多,和不去思
考的结果往往会是一样的。
她蓦然站起身,不可以,无论如何也不可以!
她什么都可以不要,但这个孩子一定要留下来。甚至她可以不再做摩呼罗迦族的人。
她向着殿外行走,才走到门口,就被几名侍女挡住了。
她道:“你们干什么?”
侍女低声道:“宗主吩咐过,无论公主的决定是什么,都要留在摩呼罗迦族。”
她眯起眼睛:“你们想阻拦我?”
侍女一起跪了下来,“请公主三思。如果公主走了,摩呼罗迦族该怎么办?”
她道:“请长老另外再选继承人吧!”
侍女们道:“但皇室的血统却是无法选择的,就算可以选出新的继承人,却并非是
真正的灵主。”
她颓然后退,血统是不可以选择的。他们与人类不同,在他们的血液之中世代流传
着灵力,除了皇族的血统,无人可以将真正的灵力延续下去。
她呆呆地看着跪在面前的侍女,她们无法阻拦她,可是她却又如何能无视她们的阻
拦?
母亲飘然而至,“你有了决定?”
她勇敢地注视着母亲的眼睛,“是的。我要生下我的孩子。如果你一定要阻止我,
我就要离开这里。”
母亲露出悲哀的神色,“你以前从来不会这样任性,你本来是一个听话的好孩子。”
她道:“别的我都可以听从,我甚至可以与母亲喜欢的人结婚,不再见那个乾闼婆
族的人。但是我一定要生下这个孩子。如果母亲希望我继续留在这里,继续做这个少主
,就一定要答应我,无论如何让我生下这个孩子。”
母亲叹了口气,挥挥手令侍女们站了起来,她似乎再也不愿看影雪一眼,转身道:
“你长大了,连我的话也不听了。随便你想怎么样吧!不要忘记你自己的身份。”
有一突,她的心里又泛起了强烈的歉疚,但她知道她不可以歉疚,为了她的孩子,
她一定要坚持下去。
接下来的日子,似乎母亲终于认同了她腹中的这个孩子。她逐渐命人送来一些滋补
的药物,调理她的身体。
然而影雪却不能相信母亲就这样轻易的屈服了,每当有人送来汤药,她都会悄悄地
倒掉。不知为何,她就是有一种感觉,母亲并没有死心,她还是不希望她生下这个孩子。
虽然时间还早,她却已经开始缝制一些婴儿的衣物。她不是一个生过孩子的女人,
也不知刚生下来的小孩居然是那么小的。族中的老婆婆教她做小孩的衣服,她总是很惊
讶,真地那么小吗?
这样想着的时候,就会忍不住微笑,是她和水澜的孩子,无论别人说些什么,也一
定要让他活下去。
她变得很饥饿,每天都想吃东西,好象肚子里的小孩是一个永远吃不饱的小家伙。
婆婆说每个怀孕的女人都是一样的,饥不择食,总是吃不够。
不过是半个月的时间,她就不似最初时的警惕,到底是自己从小长大的地方,到底
是自己的家。怎么会想到,母亲真地一心想要杀死这个孩子。
那一天,她躲在厨房里为自己煮一锅肉汤,煮到一半的时候,不过是稍稍地离开了
一下。回来后,一切如常,肉汤还在火上冒着热气。
她把肉汤端下来,吃了一些,觉得味道并不是那么好。总觉得有些怪怪的,也说不
上是哪里怪。
到了夜里,忽然便腹痛如绞。
她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满手俱是鲜血。她大惊,只觉得腹中有什么东西一直往下
坠,她的心便凉了。大声叫侍女,叫了半晌,才有侍女赶过来。
此时她已经痛得死去活来。有什么东西正从两腿间滑下去,似乎把她的生命也一起
带了下去。
她却努力忍耐,不让自己昏倒。侍女失声惊呼:“公主,是小产。”
她也顾不得腹疼,两手在鲜血中摸索,一个已经成型的男婴。她怔怔地看着这个男
婴,是一个正常的婴儿,不是怪物。
她忽然笑了,不是怪物,只是生出来得太早,才五个多月,就生出来了。
虽然不是怪物,可是孩子还没长成就夭折了。她想她应该号陶大哭才对,但奇怪的
是,她却只想笑。她的孩子不是怪物,是一个正常的婴儿。
她抱着孩子下了床,腿间的鲜血还不停地流下来。她一路向着母亲的寝宫行去,跌
跌撞撞,鲜血一路留下来,在地上拖了一条长长的血迹。她第一次知道她身上原来是有
那么多血的,居然一直流也流不尽。
母亲还没有睡下,正襟危坐,似乎早知道她会来。
她将手中的血婴送到母亲面前,“是个正常的孩子,你看啊!是正常的。”
母亲冷冷地扫了她手中的血婴一眼,“影雪,以后没有这种多余的东西,你就可以
安心地做摩呼罗迦族的继承人了。”
她仍然在笑,“是你下的药吗?是你杀死了我的儿子。”
母亲淡淡地道:“我只是帮助你,你不能和一个异族人生子,不同种族之间的恋情
是要受到天遣的。”
影雪笑个不停,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些什么,只是觉得好笑。不同种族之间相
恋会遭到天遣,可是又关孩子什么事?若真地有天遣,就来惩罚我吧!
她转身离开母亲的寝宫,为什么你可以那么狠心?我是你的女儿,我的孩子是你的
外孙,为什么你可以这样狠心地杀死他?
她跌跌撞撞地走到自己寝宫前的花园里,侍女们噤若寒蝉,悄悄地跟在她的身后。
她身上穿着的淡绿色衣服已经变成红色的了,但好象她的血还没有流尽呢!
一个侍女终于悄然走上来道:“请公主节哀吧!宗主早已经准备好了药物,吩咐我
们给公主服用,请公主回宫去吧!”
早已经准备好了?这么说,所有的人都知道,只是瞒着她一个人而已。
全族的人都参加了谋杀她的儿子吗?
这真地是她的族吗?这些真地是她的子民吗?
她轻轻一笑,对那几个侍女道:“你们先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侍女们疑惑地看着她。此时她的美是空前绝后的,却带着莫名的肃杀。侍女们完全
被这种肃杀所震摄,不敢再有异议,悄无声息地退出花园。
影雪捧着手中小小的婴儿,坐在曼陀罗花前。
思想没有一个焦点,绕来绕去的,也不知该集中在什么上。
目光也没有一个焦点,远远近近,眼前是一些惨白的曼陀罗花瓣。
她努力地思想,想让自己明白目前的状况。思想来思想去,却只是觉得疲倦。
好累!生命好累!真地觉得厌倦了,厌倦这五浊恶世,厌倦这宗法,厌倦这千篇一
律的宫墙,厌倦活。
她从怀里摸出那两个小小的泥娃娃,也厌倦迷惑有情众生的所谓之情爱,若是没有
固执的相恋,又怎么会生出这些事端。
她想,她是活不下去了。
她用手在地上挖了一个小小的土坑,是想把血婴埋进去吧!
但坑挖好了,她却又忽然想起按照族规,死去的人是要被火化的。
她便又忍不住笑了,只觉得好笑。这孩子并不是族里的人,也不是乾闼婆族的人,
无须遵守任何族规。
但她也不想再埋葬这孩子,凝神看了一会儿,也看不出象谁,即看不出象她,也看
不出象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孩子。
她把孩子放下来,又捧起来,来来去去地折腾了一会儿。
思想总算有了一个重点,她想,她是活不下去了。
她若是死了,摩呼罗迦族就不再有公主了,皇室之中最后一个继承人也没了,那么
摩呼罗迦一族就名存实亡了。
她想了一会儿,既然要灭亡,那就现在灭亡吧!和她一起死去,不要再因为什么公
主、继承人的事为难吧!
她觉得这是一个好主意,又忍不住吃吃地笑起来。
她想她好久没有想到过这么好的主意了,她想她并不是报复,她真地是为了族人设
想,他们不是把皇室血统看得很重要吗?既然身为最后一个皇族中人的她要死了,那不
如让全族的人陪着她一起死吧!
她的目光又落到小小的泥娃娃身上,心中便生出怨毒,相恋吗?一切都是假的,为
了任何事情都可以抛弃自己心爱的女人,与宗主之位相比,所谓的相恋实在是太微不足
道了。
身上不断流出的血正在慢慢地渗入曼陀罗花的泥土中。
用花主人的鲜血来浇花,曼陀罗花的毒性就会被诱发出来。花香会变成杀人的利器
,甚至杀死整个族的人。
当然她自己也不会例外,她将是第一个被杀死的人。
她已经无力再捧住血婴,婴儿失手落了下去。她怔怔地看着血婴,所有的希望都被
毁灭了。她不想有来世,不想再沉沦于六道之中。只望就此魂飞魄散,让一切重归虚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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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澜看见花园之中疯狂生长的曼陀罗花。
在前一日,它们还不过是地上的新芽,但这一天,所有的曼陀罗花就象是着了魔一
样,一下子都长了起来,而且全都开满了一簇一簇的小白花。
满城的人都闻到淡淡的花香,这使乾闼婆族的人有些惊讶。
水澜心里有不祥的预感,是她……出事了吗?
他坐立不安,鼻端除了曼陀罗的花香,再也闻不到别的气味。
到了傍晚的时候,他决定到摩呼罗迦故地去一探研究。在他要离开的时候,碧瑶却
紧紧地拉住了他。
“你真地要去吗?”
“我要去看一看她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碧瑶幽怨地看着他:“我怕你去了再也不会回来。”
水澜默然,不知为何,他也有一种预感,若是他去了,可能就再也不会回来。可是
他却不能不去。
他宽慰碧瑶道:“放心吧!我不会出事的。”
碧瑶却固执地拉紧他:“不要去!我求你不要去。”
他却心急如焚,拉开碧瑶的手:“你在家里等我,不要胡思乱想。”
他不顾而去,心知,他再也不会回来。
碧瑶泪眼婆娑地看着他的背影,为什么一定要去呢?她看着水澜的背影消失在烟水
之间,知道这将是她见到水澜的最后一面。
她忽然觉得怨恨,你是我的夫君,为什么你的心里却爱着另一个女人。
她大声叫:“来人!”
一个侍女垂手走了过来。
她指着院中的曼陀罗花,“命人把这些花连根铲除。”
侍女答应着退下,叫了几名族人将花挖了出来。她看着他们将花一棵棵从花园中挖
出,惨白的花瓣凋落一地,心中才感觉到一丝快意。
然而当那些花刚被从地上挖起后,却象是变魔术一样,又有新花从地下长了出来。
碧瑶大惊,大声叫道:“你们是怎么做事的?快把那些花都给我挖掉。”
那几个挖花的族人面面相觑,明明已经将花连根挖了出来,怎么又会长出来?他们
更加深地挖入土中,连根须都从土中清除出来。然而只不过是瞬间,又有新的花长了出
来。
曼陀罗的香气不停地弥漫出去,除了这种香气之外,碧瑶亦无法闻到其他的气味。
她只觉得心惊肉跳,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
她忽然觉得腹中剧痛,低下头,她看见从裙底悄然流出的鲜血。她吓得魂飞魄散,
失声惊呼。
几名侍女急匆匆地赶了过来,她一把抓住一名侍女的手,“快,快去请族里的长老
,我流血了,我流血了!”
侍女大惊失色,急忙向外奔去。可是还没奔出几步,就听见碧瑶凄厉地惨叫声。侍
女回过头,碧瑶倒在地上,双腿之间渗出大量的鲜血。
似乎有一只手正在无情地伸入碧瑶体内,将她体内的东西挖出来,如同她正在命人
挖出曼陀罗花根。
她不停地惨叫,却没有办法阻止婴儿离开身体。她又闻到浓郁的香气,是影雪!一
定是影雪!
她似乎看见影雪冷冰冰的面容,她伸手指着空中,“你又回来干什么?你不是走了
吗?你又回来和我抢丈夫了?我不会输给你的,你快滚。”
侍女们疑惑地张望,碧瑶所指的方向,空无一物。
侍女低声安慰道:“神妃,什么也没有,您看到什么。”
碧瑶一把抓住一名侍女的手,“那个女人在那里,她在那里对着我冷笑,她想杀死
我的孩子。是她,你们快点把她赶走。”
侍女们默然不语。碧瑶用力地摇着那个侍女,“你们为什么不说话?难道你们没有
看见她吗?她就在那里,她明明就在。”
她的目光一转,忽然见到正在挖着曼陀罗花的族人已经停了下来。她连忙爬了起来
,也不顾腿间仍然在大量涌出的鲜血,尖声叫道:“你们为什么要停,把这些花都挖出
来,全部都挖出来。”
水澜赶到摩呼罗迦故地时,这里已经变成了一个死城。
他闻到空气之中仍然残留的曼陀罗花香,香气里带着妖异的气息,与平时大不相同
。他很快便看见了路边随处可见的死人,所有的人都死得很安祥,全无痛苦,脸上甚至
还带着一丝奇异的微笑。仿佛他们并不是死去,不过是在做一个永无止境的美梦。
花香缠绕着他,他忽然心生警惕,为何花香之中暗藏杀机?
花香是从神殿的花园中传过来的,他巡着花香,向着花园之中走去。一进入园中,
他便看见倚着曼陀罗花席地而坐的影雪,她的双眼仍然是大睁着的,只不过已经全无神
彩。
他的眼前一阵模糊,身体摇摇欲坠。他定了定神,扶着墙壁站着,不使自己因为无
力而跌倒。过了一会儿,他才能勉强走过去。他立刻又看见影雪身边的死婴,一个全身
浴血的婴儿。
他盘膝坐下,聚精会神地看着影雪,似乎想从那双失去神采的眼中看出一些端倪。
他看见他在她眼中的影子,虽然已经死去了,但她的双眼仍然如同秋水盈盈。
他又觉得头脑中一阵晕眩,他心里有些明白,这晕眩也许并非只是心理上的伤感造
成的。鼻中俱是曼陀罗花的香气,美丽得妖艳。
城中的人都是因为这香气死去的吗?
若是现在离开,也许还能活下去吧?他不同于普通的摩呼罗迦族人,他身有乾闼婆
族少主的灵力,就算是身中剧毒,也可以离开这里吧!
可是他却觉得哀伤,若是离开了,她便只剩下独自一人了。
这些日子,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件事,若是离开她,她便只剩下独自一个。从来没有
考虑过她的心情,总是觉得她必也如同他一样的坚强,可以坦然地接受命运。
可如今,他忽然见到她倚坐在曼陀罗花畔,才发现,原来她也不过是一个楚楚可怜
的女子罢了。
他踌躇不决,若是离开,他便可以活下去。可是他却万般不愿。
若是不走,他就会死,可是他可以永远都陪在她的身边。
头脑中的晕眩越来越强烈,他站起身,向着花园门口走了几步。却终于还是停了下
来,回头看时,影雪的眼睛似乎直直地盯着他。
他不由地一笑,低声道:“你就算死了,也在看着我吗?所以你不愿意闭上眼睛?”
他踱回到影雪身边,也如她一样倚着曼陀罗花坐了下来,将影雪搂在怀里,低声道
:“若是陪着你,就要丢下全族的人,这会不会太任性了?”
身体有一丝麻木的感觉,花香之毒正在慢慢地侵蚀着他。“幸好还有水沧。”他喃
喃自语。
他忽然看见影雪无力的手中握着的一双泥娃娃,“原来都回到你这里来了。我找了
很久,一直没有找到。我以为是我不小心弄丢了,觉得很对不起你。不过现在他们总算
在一起了,这样更好。他们本来就是一对,分开了,就会互相思念,谁也不会快乐的。”
他主意已定。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他的生命就是全族人的希望。长老们说,少主的
聪慧与灵力是数代主人之中最出类拔粹的。他确也不负众望,十三岁时便可以一战成名
,杀死了摩呼罗迦族的宗主和王子。
但生命对他来说,更象是一个儿戏,本没有什么是值得留恋的。一切的得到与失去
,不过都是缘起缘灭,水月镜花罢了。
宗主之位没有什么重要的,继续活下去也没有什么重要的。
也许失去影雪也并不是重要的事情。但因为感觉到她的悲伤,连同他也觉得悲伤起
来。若是可以这样安静地陪在她的身边,她的悲伤会不会就会减少一些呢?
并没有什么别的** Www.Xsxs520.Com,只是希望她可以不必如此悲伤。
濒死之际,他忽然想到来生的问题。若是再遇到影雪,该是怎么样的一种状况?是
他欠她的,还是她欠他的?
这种想法又使他忍不住笑了,谁欠谁的,又怎么算得清楚?
她为了他而死,他又何尝不是为了她而死呢?
那么就不要再算是谁欠谁的,也许可以再次相遇,到时也别无所求,只希望不要再
让她悲伤如昔。
数日之后,水沧终于找到摩呼罗迦故地。
花香已经消尽,曼陀罗花枯萎凋零,再无生机。
他看见满城的死尸和水澜与影雪相依相伴的尸体。这使他颇为感伤,也颇为喜悦。
他亦是深爱影雪的,但他也同样深爱他的哥哥,这样的结局也许是最好的吧!
摩呼罗迦族是大地之族,死了以后,也该归入尘土。
他放火烧了摩呼罗迦族故地,一切都变成了风中的灰烬。
大火烧了三天三夜,他便坐在旁边看了三天三夜。不知为何,他似乎在大火之中看
到了乾闼婆族的命运。这使他不寒而栗,难道乾闼婆族也终有灭亡的一日吗?
当烧无可烧之时,大火便熄灭了。
他粗粗的打扫了一下灰烬,却忽然看见灰烬之中隐隐的光芒。
他拔开尘土,居然是一双小小的泥娃娃。泥娃娃经大火一烧,表面变得光滑如釉,
再难损坏。泥娃娃上光芒不断,隐有灵力。
他拿在手中看了一会儿,又觉得悲伤,是哥哥与影雪的灵力吗?
他随手抓了一把灰烬用布包了起来,这就算是哥哥的骨灰吧!但这里不仅有哥哥的
骨灰,也有影雪的骨灰,还有那个夭折的婴儿和所有摩呼罗迦族人。从此以后,他们永
远纠缠在一起,再也分不开了。
他带着泥娃娃离开摩呼罗迦故地,这是八部众的大事,也该通知一下别的族了。
他忽然闻到身上淡淡的香气,是曼陀罗的花香。
他很惊异,城中早已经没了曼陀罗花,哪里来的香气?
他仔细闻了闻,才发现原来香气是自己身上的。他凝神苦思,不知自己从何处沾到
的香气。
当他回到乾闼婆城后,他就发现,整个城中都被这香气所弥漫,所有的族人身上也
都带着这种香气。从此以后,乾闼婆族与香气密不可分,只要有乾闼婆族人的地方就必
然会有曼陀罗花香。
而园中的曼陀罗花,也永远地开放下去,无论寒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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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双!无双!无双!”
无双听见嘲风的叫声。
“无双,你醒醒,你看见什么?”
她似乎从一个梦境中醒了过来,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嘲风有些担忧的双眼。她勉强
笑了笑,低声道:“也许看见的是我的前生,也许什么也没有看见。”
她的手湿渌渌的,全是冷汗,额上也流下豆大的汗珠。
如此真实,痛苦与无奈,一切都是如此真实。
她的目光不由落在不远处的流火身上,他双目紧闭,脸色煞白。水澜?!流火是水
澜吗?
玉蟾格格地笑了,“你看到的东西是不是很有趣?死掉的那个男人,是你前生后世
唯一最爱的人,你却设计杀死了他。”
无双的目光一黯,但她到底是无双,只不过片刻功夫,她的脸色就已经如常。她淡
然道:“这个人无论是前生或者是现在都背叛了我,我杀死他也是理所当然。”
玉蟾故意叹了口气,“女人就是这样,明明心痛得要命,却还要嘴硬。”
无双眨了眨眼睛,似笑非笑地道:“你为什么对我的事情这样热心?你应该在月宫
之中,后羿之心已经毁了,你是如何离开月宫的?”
玉蟾淡淡地道:“我是神仙,我的能力不是你能想象的。”
无双笑道:“不过我却觉得你的他心通和以前有些不同了。”
玉蟾的脸上掠过一抹奇异的神情,“我还是一样能够控制你的心。”
无双笑道:“虽然你让我产生了幻觉,但玉蟾不仅能让我产生幻觉,也能知道我的
心在想些什么,你却不知道。”
玉蟾的神情有些僵硬起来,“我怎么会不知道你的心在想什么,若是我不知道,我
又怎么能够让你产生幻觉?”
无双冷笑道:“能让人产生幻觉的,不仅有他心通,乾闼婆族的幻术也一样可以。
你根本就不是玉蟾,你根本就是冒充的。玉蟾一定还在月宫之中,就算她可以离开,我
也相信她一定不会离开。”
她伸出一只纤纤的手指,指向玉蟾,“你到底是谁?或者你根本就不是人,你本身
也是一个幻术。”
她这句话才说完,啵地一声轻响,玉蟾居然化做一团水汽,四下散开了。天空中的
那一轮圆月,也瞬息不见了。
一个温柔幽雅的声音带笑道:“果然不愧是大地公主的转世,居然可以看出玉蟾不
过是一个幻术。”
无双回过头,不知何时,寻香已经站在园中。
无双微微一笑:“你说我是大地公主转世,他们说我是璎珞转世,每个人都有许多
次前生,难道一个人必须得背负着他所有的前生过日子吗?什么大地公主,那迦宗主都
与我无关,我就是我,一个普通的人类。”
寻香一出现,园中的香气就又浓郁了一些。他站在一簇曼陀罗花前,若有所思地盯
着那一丛白色的小花。
“这花,是大地公主留下的。因为这花的原因,我族中幻术的修炼更加登峰造极,
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什么人能如我族一样自如地运用幻术。但也正是因为这花香的
原因,族中的人都慢慢地变成了琉璃人。开始的时候,大家都不知道,只是觉得生下的
婴儿,身上的香气比父母更加浓郁。这香气越来越浓,终于有一天,第一个人变成了琉
璃人,然后就有第二个,第三个。我不知大地公主死时,下了什么样的诅咒,她的怨恨
不仅留在摩合罗上,也同样永远地留在乾闼婆城。”
无双在心里叹了口气,她完全可以感觉到影雪死时心里的绝望。希望破灭真地可以
使人疯狂,她从不知道一个女子的怨恨,居然可以强烈到这个地步,甚至不惜毁灭两个
种族。这是她的前世,难道这怨恨也纠缠在她的灵魂之中,随着她一起转世吗?
她打了个冷战,悄悄地看了璎珞一眼。璎珞仍然无动于衷,目光停滞在一簇曼陀罗
花上,连眼珠都不曾转动一下。
她是否也感觉到过这种怨恨?所以她才要杀死流火?
但她到底也没有杀死流火。是一时失手,还是手下留情?历代积累,摩合罗上的怨
力使带着邪气的灵力强大到无人可敌的地步,若是存心要杀一个人,不会杀不死吧!
寻香脸上露出一抹奇异的笑容:“到了我这一代,终于连最后一个人也变成了琉璃
的。连身为乾闼婆族的我也逃不过这种命运。幸而我有一个好妹妹,她一直四处寻找解
除这种毒素的方法。也幸好有你们,居然连月宫那样隐密的地方也找了出来。”
无双道:“刚才的玉蟾是你根据颜清的描述假造出来的吗?”
寻香笑了笑,“狻猊镜上留下过玉蟾的影象,想要利用幻术制造一个假的玉蟾并不
是一件为难的事情。”
无双道:“那么璎珞、拓跋绍和持善呢?他们又是怎么回事?”
寻香微微一笑:“虽然玉蟾是假的,但他们却都是真的。为了使璎珞复活,我用了
许多心力。”
无双冷笑道:“这样算是复活吗?她现在不过是一个傀儡,行尸走肉罢了。”
寻香淡然道:“不过这个行尸走肉却也很有用处,若是没有璎珞,流火与破邪又怎
么会自相残杀而死?”
无双露出一丝神秘的笑容:“你不敢同时与流火破邪对敌,所以才想出这样一个办
法。他们死了以后,你就无所禁忌了?但我怎么也想不通,你为什么要杀死我们。”
寻香道:“若没有你的帮忙,只怕他们也不会那么容易就死。我为何会杀死你们,
其实原因也很简单。多年前的旧事,也许我可以不再追究,但我族毕竟因为大地公主的
怨恨而一步步走向毁灭,算起来,我与你也是仇深似海了。不过,那毕竟是你前生的事
情,说到底与你也没有什么关系。但目前的威胁却只有杀死你们才能解除。你们死了,
岑昏再也得不到辉光。虽然八部众的下场如何,已经与我无关,不过我仍然不想让岑昏
那样的人成为新秩序的建立者。就算要建立新秩序,这个人也应该是我。所以你们一定
要死,你们活在这个世上,必然会是我的阻碍。”
无双眨了眨眼睛:“果然是一个好理由。”
寻香道:“你不用怕,我不会再给你转世的机会。象你这样无休止地转世下去,每
一世的生命予人予己都全无益处,还不若魂飞魄散的好。”
无双吐了吐舌头,“你真是仁慈,如此体恤我的心情,可惜的是,你却未必能够如
愿。”
她话音才落,本来明明已经死去的流火和破邪忽然一跃而起,双双落在寻香的身边
,一左一右抓住寻香的两个手臂。
寻香大惊,他促不及防,两人行动如风,他完全没有任何时间闪避便落入两人的手
中。但他的脸色不过只是微微一变,立刻又镇定自若。他冷笑道:“你们两人果然是装
死。”
无双笑眯眯地道:“你的幻术太厉害,若是不一下子就把你抓住,你总是能有机会
逃脱。除了这一个办法可以消除你的警戒,我也实在想不出别的法子来。其实死而复活
的法子也是你教我的,这么多人都可以死而复活,他们两人为什么不可以?”
寻香冷笑道:“你以为这样就可以制住我吗?”
无双笑道:“要制住你真地不容易,关键在于你的幻术,无论在多么恶劣的环境之
下,都可以借助幻术遁去。但现在他们两人紧紧地抓住你的胳膊,难道在这种情况下你
还可以逃走吗?”
寻香道:“果然不愧是大地公主,虽然你全无灵力,却诡计多端。”
无双悠然一笑道:“不过你那么容易就上当,我还是觉得惊奇,难道你还有什么杀
手戬不曾使出来?”
寻香微笑道:“什么都瞒不过你吗?幸好你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若你是半神,那
天下岂非要大乱?”
他忽然扬声道:“拓跋绍,你还不快把她抓起来。”
但无双却似早已经提防到这一招,远远地躲到嘲风身后,笑道:“你可要保护我,
千万不要让拓跋绍抓到我。”
拓跋绍却迟疑了一下,他似乎不太愿意遵从寻香的命令,道:“主人,她是我的妻
子,请恕我不能从命。”
寻香一怔,拓跋绍居然会违抗他的命令,这也是他始料未及的。他将拓跋绍的尸体
偷来,并以幻术使他复活,他本该对他惟命是从。难道是因为他的元神并未完全散尽,
仍然记得无双,因而当寻香命令他对付无双时,他居然连寻香的命令也不服从。
寻香心里甚怒,心道等我对付了这些人后,一定让你形神俱灭。
他心念才动,忽见一直木然不语的璎珞动了起来。她当真是静如处子,动若脱兔,
身形如同行云流水般,一下子掠到嘲风面前。
嘲风一怔,向着璎珞击出一掌。
璎珞轻轻一晃便躲开他这一掌,伸手一拉,将无双拉在自己的手中,另一只手已经
握住了无双的脖颈。
璎珞冷冰冰地道:“放开主人。”
寻香心道,奇怪,明明没有给她指令,她为何会有自己的意志?
他此时虽然觉得奇怪,却也来不及多想,道:“若是你们不放开我,璎珞一定会杀
死无双。”
流火皱了皱眉,居然毫不犹豫地松开手道:“我可以放过你,不过你不能伤害无双
。”
他居然这么快便松手,每个人都吃了一惊。无双费尽心机,才总算使他们两人诈死
抓住寻香,此时若是放了寻香,再想抓住他,就难上加难了。
破邪道:“不行,不可以这样轻易就放了他。”
流火淡然一笑:“就算抓住他又如何?难道真地杀死他吗?你忘记他也是八部众之
一,你真地可以下手杀他吗?”
破邪怔了怔,“难道就这样放了他吗?”
流火仍然镇定自若地微笑,“我相信他不会伤害无双。”
破邪道:“可是我们要离开这里,若是放了他,我们如何能够走出这个迷宫?”
流火道:“相信我一次,我们一定可以离开这里。”他虽然以一种平淡的语气说出
来,但偏偏带着泰山崩于前不变色的气势。破邪默然,似乎也被他的气势也感染,居然
真地放开了寻香。
寻香笑道:“不愧是夜叉族的宗主,在这种时候,居然为了一个人类的女人,连自
己的性命都置之度外。”
流火笑笑,看了无双一眼,“只怕你抓了她也未必是你的福气。”
寻香一怔,也下意识地看了无双一眼,见无双虽然被璎珞挟持,脸上居然全无惧色
。他心里暗道,这个女人真是奇怪,她到底有什么魔力?明明只是一个普通人类,却似
乎把一切都玩弄于股掌之中。
他哼了一声,“这你就不必操心了,还是担心一下你们自己吧!”
他似乎也不愿在花园之中久留,带着璎珞无双一下子便消失了。
破邪皱眉道:“你真地让他们走了?”
流火看了看天空,“他说的不错,璎珞和无双现在不必我们担心,还是担心一下自
己处境吧!”
天空之中忽然多了星星点点的红色流萤,一个红色的人影悄然出现。
破邪叹了口气,“一个人可以控制阿修罗、那迦和紧那罗的宗主,寻香这个人真是
很不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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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香急匆匆地回到乾闼婆族的神殿之中,他虽然一直从容不迫,此时心里也生起一丝怨
毒。本以为大功告成,想不到会落在无双的诡计之中,幸而他还没有输到彻底。
一个小小的人影躲在神殿的阴影中,寻香向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冷冷地道:“出
来吧!”
念珠儿垂着头,静悄悄地走了出来。
寻香道:“你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去照顾你婆婆?”
念珠儿怯生生地看了他一眼,忽然跪倒在地,“求求你,放了无双姐姐吧!”
寻香冷笑道:“放不放她,我自有主张,若是你还想让你婆婆活下去,就快点回去
。”
念珠儿看了无双一眼,无双微笑道:“念珠儿,你听话,回到婆婆那里去,姐姐不
会有事的。”
念珠儿却眼泪汪汪地道:“婆婆说她死没有关系,可是她对不起宗主,也对不起无
双姐姐。”
无双微笑道:“婆婆没有对不起谁,你要相信我,相信璎珞姐姐,一切都会变好的
。”
念珠儿呆了呆,见无双的眼睛温和地看着她,这目光镇定而勇敢,使她也信心倍增
,她点了点头,站起身,一溜烟地向着后殿跑去。
寻香冷笑道:“她居然这么听你的话,看来我应该早点杀了你。”
无双笑咪咪地道:“以你的本事,想要杀我,应该是举手之劳,可是为什么你一直
没有杀我?你还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寻香默然,他目光一扫,见拓跋绍也跟着他们走了进来。
他冷冷地道:“你不服从我的命令,居然还敢来见我。你的命是我给的,我想要取
走轻而易举。”
拓跋绍道:“请主人放过无双吧!无双到底是我的妻子,请主人允许我们完婚。”
“妻子?”寻香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你几时和她拜过堂?你以为她喜欢你吗?
她的心里只喜欢流火一个人。什么妻子,根本就是你一厢情愿。”
拓跋绍呆了呆,道:“并非如此,我知道无双是喜欢我的。她亲口答应过要与我成
亲,又怎么会反悔。”
寻香冷笑道:“那只是因为你要死了,她随口安慰你的。你真以为她想嫁给你吗?
不如你自己问问她吧!她的心里到底喜欢的是谁。”
拓跋绍果然依他所言,转头望向无双,“你喜欢的是我还是流火?”
无双苦笑,心道拓跋绍复活之后和原来实是差别很大,若是本来的拓跋绍,大概不
会问出这句话。她柔声道:“我答应过拓跋绍要与他成亲,又怎么会反悔。只不过我只
怕活不了多久了,就算想与拓跋绍成亲,也不可能。”
她故意强调拓跋绍,而不说你,只因她还是无法相信,一个死去的人可以复活。
拓跋绍大喜,“你只要信守承诺就可以了,我一定会救你的。”
寻香冷笑道:“救她?难道你想与我对抗?”
拓跋绍道:“无论主人要我做什么都可以,但只有这一件事,请主人无论如何都要
放过无双。”
寻香仰天长笑:“我若是不放过她又如何?我只要取出放在你身体里的东西,你马
上就会死。”
拓跋绍却固执地道:“我很感激主人使我复活,但如果主人想要伤害无双,就算我
死,也要和主人对抗到底。”
寻香也不怒,淡淡地道:“果然不愧是紧那罗的宗主,不是那么容易就可以控制的
。但可惜的是,你并非是真正的紧那罗宗主,你早已经死去了,这个虚假的生命都是我
给你的。”
他伸出一只手,五指张开,手心遥对拓跋绍胸口,默诵咒语。
拓跋绍只觉得胸口一阵剧痛,他本是没有心跳的,因为他是死而复生的。但他忽然
感觉到胸口有什么东西正在跳动。
他疑惑地停下头,只见胸口之中鼓了出来,有什么东西正要从胸中钻出来一样。
那东西跳动得越来越剧烈,每一下都似就要冲破他的胸口。他的额头渗出了冷汗,
用力按住胸口那块鼓出来的地方。他心知,若是这东西离开他的身体,他就必死无疑。
然而那东西的跳动却越来越是剧烈,寻香口中的默诵也越来越急,对方居然可以与
他相抗如此之久,颇为出乎他的意料之外。拓跋绍虽然身为紧那罗族的继承人,但自小
在皇宫中长大,从未修炼过灵力,他之所以能与寻香相抗,完全是靠着一种本能。
拓跋绍的身上泛起了桔红色的辉光,想必是这种恶劣的形势将他的灵力激发了出来
。他忽然大喝了一声,双手下意识地结成手印,一团桔红色的火焰自他的手中形成,火
焰如同流光掠影,看似不甚炽热,但所到之处,白雾纷纷飞散开来。
寻香冷笑道:“终于使出你的本事了吗?但你已经是一个死人了,若是你活着,也
许还可以与我一战。”
他双手交织,本来散开的雾气又重新凝聚起来,雾气中一滴滴小小的水珠却如同利
剑一般向着拓跋绍疾射。
那水珠之多,不啻千千万万,拓跋绍手中的火焰被小小的水珠击中,开始还不觉得
如何,但几千几万个水珠一起飞了过来,他手中的火焰便悄然消失,只剩下一缕烟烬。
寻香五指成爪,凌空向着拓跋绍胸口抓去,大喝一声:“还不出来!”
拓跋绍的身子蓦然跃到空中,他全身都努力地向后退,只有胸口似真地被寻香抓住
,向着前面突了出来。而他胸口那鼓出来的部分,已经将外衣也涨裂了,那块肌肤正在
慢慢地龟裂,里面的东西马上就要飞了出来。
便在此时,一直默然不语站在旁边的璎珞,伸出一只纤纤的玉手。那只手极美也极
冷,手上亦似乎带着冰冷的水气。
手一伸出来,周围的雾气便陡然消散了。水光潋滟中,璎珞轻描淡写地挥出了一掌。
寻香的脸色一白,他本来抓向拓跋绍的手也停了下来。拓跋绍突出的胸口立刻平复
,他却不敢再停留在这里,趁着这个空档,转身如飞掠去。
转眼之间,他的身影便消失在乾闼婆城错综复杂的街道中。
寻香慢慢地转过身,以一种奇异的神情望向璎珞,他的脸色惨白,似乎已经受了重
伤。半晌,他才露出一丝笑容,“原来你并没有被我控制。”
璎珞淡然一笑:“我从来没有被你控制,我只是好奇,想知道你到底要做些什么。”
寻香冷笑道:“好!好!那迦族的宗主果然没有让我失望。无论是你的前生,后世
,都令人如此意外。”
璎珞仍然云淡风清地说:“乾闼婆族本是最无欲无求的种族,自我放逐在海外,连
乾闼婆城也因为无人涉足而成了一个神话传说。你却做出这种事情,你不觉得愧对先祖
吗?”
寻香冷笑:“愧对先祖?若不是先祖之错,我族又怎会慢慢石化?当我开始石化之
时,我以为我族就此灭亡了,幸而颜清找到了治疗石化症的药,但她也只能救我而已,
因为我是处于石化一半的过程之中。但其他的人,都已经变成了琉璃。只有我一个人还
生存在这个世上,我生存的意义又是什么?提婆族的人可以妄想重建三界的秩序,为什
么我不可以?”
璎珞轻叹:“所谓重建秩序,以半神的秩序来替代人类的秩序,我不知这是对是错
,我只知要做成这件事情,必然会付出代价。有许多半神和人类会因此而死,甚至是神
也可能牵涉在内。这样做不是太残忍了吗?现在虽然并非是半神的秩序,但无论神、妖
或者是人都可以相安无事,何必为了不知是好是坏的新秩序而牺牲那么多的生命?”
寻香仰天长笑:“谁都可以说我残忍,唯独你不可以。”
璎珞双眉微挑,“为何我不可以?”
寻香冷笑:“人人都说你慈悲得如同一个神一样,因为你觉得歉疚吧?因为你前世
的怨念,两个族因此而灭亡。所以你觉得歉疚,才会想要补偿吧!若说残忍,不过是因
为你母亲的一个决定,你便要杀死那么多无辜的人,你不是更残忍。”
璎珞呆了呆,默然不语。
寻香道:“这怨念从那时一直延续到现在,八部众仍然为了消除你的怨念而费尽心
机,世上的众妖也为了觊觎你的怨念而争夺杀戮。若说残忍,又有谁及得上你残忍。”
璎珞被他说得哑口无言,她虽然个性冷漠,却有很强的因果观念,只觉得寻香说得
极是,若不是她前世的怨念,也不会生出这许多事端来。
一直冷眼旁观的无双却截口道:“你这样说就不对了。虽然说影雪是璎珞的前世,
但她活在世间的时候,璎珞还没有出生呢!就算璎珞想要阻止她,也不可能。为什么一
定要背负着前世恩怨过日子?不是说人死了一切就重新开始了吗?为什么一定要把前世
的生命强加在后世的身上?”
寻香冷笑道:“前世因,后世果,这本就是天经地义。如果没有前生的因果,你现
在又怎会涉及到这些恩怨之中?也许你还在姚秦的皇宫中做你的公主,庸庸碌碌地过一
辈子。”
无双笑道:“虽然我也被前世的因果纠缠又怎么样?你们身为半神,有无边的神通
,却心甘情愿的被命运所摆布。我就偏偏不愿如此,就算再难,我也不会被命运控制,
我要掌握我自己的命运。前世的恩怨,我都不管,我要过我自己的生命。无论影雪也好
,璎珞也好,我都不在乎,我只是无双。”
寻香道:“好!若是你也这样想,你就能明白我为何要重建三界的秩序。我不愿屈
服于命运,我要掌握命运,我要掌握这三界。”
无双眨眨眼,“虽然我不想被命运控制,但并不代表我就赞同你的作法。虽然别人
死比自己死要好得多,但为了自己的一点** Www.Xsxs520.Com,就要让那么多人死,视
生命如草芥,就算让你建立了新的秩序,只怕这秩序也好不到哪里去。”
寻香冷笑道:“我也不与你们争论,你们不要以为打伤了我,就可以离开这里。想
要找到这城的出口,并非易事,等你们能够出去了再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吧!”
他身形轻转,立刻化做水汽消散在空气之中。
无双连忙跑过去,东看看西看看,不仅寻香消失了,连他身上的香气也消失了,看
来他是真地离开这里了。
她转头道:“你为什么让他跑了?他明明已经受伤了。”
璎珞淡淡地道:“不让他走又怎么样?难道还杀了他吗?”
无双一怔,心道她说的话与流火说的话这样相似。她便有些闷闷地,不舒服起来。
她道:“你刚才说你隐瞒寻香,只是因为你好奇,想要知道寻香到底要做些什么。只怕
不仅是如此吧!”
璎珞的目光若有所思地落在她的身上,这真是她的转世吗?前生的人与自己的转世
面面相觑,这样的机会,只怕是绝无仅有的。
无双笑咪咪地道:“我说得不错吧!你是不是也想杀死我?你想利用寻香杀死我。
你不想看见我和流火在一起,可是你是八部众的人,不可以随便杀人。所以你才想利用
寻香。”
璎珞淡然道:“不要自作聪明,你并非能够知道每个人的想法。”
无双道:“可是你是我的前世,我们应该心意相通吧!难道你不觉得难过吗?看见
我和流火在一起,你真地不觉得难过吗?”
璎珞蹙起双眉,转身向着神殿之后行去,一边走一边道:“你怎么那么罗索?流火
是怎么忍受你的?”
无双噘起小嘴,跟在璎珞的身后:“我很罗索吗?还是你不想回答我的问题。现在
你又复活了,你打算怎么样?是不是想要再跟流火在一起?”
璎珞默然,无双以为她不会回答,谁知过了一会儿,璎珞却道:“你呢?你喜欢他
吗?”
无双呆了呆,她以为璎珞一定不会问出这种话,想不到璎珞却问了出来。
无双侧着头想了想,“我也说不上来。也许喜欢吧!因为我是你的转世,所以就理
所当然应该喜欢他。若是没有你喜欢他,我应该也不会喜欢他吧!”
璎珞停住脚步,转过身,认真地看着无双,“但这一次,我不会再把流火让给任何
人。”
她脸上表情严肃地让无双有些惊异,“可是你……”无双停住不说。
虽然她话没有说完,但璎珞却已经知道她想说些什么,璎珞淡淡地道:“我只是一
个死而复生的人,而流火却还活着。”
两个女子静静地对峙着,璎珞一字一字道:“就算如此,我也不会把流火让给你。”
无双心里一动,璎珞仍然在隐瞒什么事情,这件事情似乎是与她有关的,璎珞不想
说出来。虽然她不想说出来,可是无双却隐隐感觉到了。那是什么事情呢?似乎是她的
宿命。
她的心里忽然生出不祥的预感,璎珞这样平淡地看着她,但她却感觉到璎珞眼中的
无奈。她极力隐瞒的,到底是什么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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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珠儿小小的身影从角落里转了出来,她一看见璎珞与无双就是一滞,愣在那里,一双
大眼睛瞧瞧璎珞又瞧瞧无双,满脸都是疑惑不解。
璎珞对着念珠儿微微一笑,“念珠儿,婆婆在哪里?”
念珠儿好奇地看着璎珞,忽然跳起来道:“璎珞姐姐,你好了吗?”
璎珞微笑道:“我一直很好,我是骗那个坏人的。”
念珠儿喜极而泣,拍着小手道:“太好了,璎珞姐姐真地复活了。太好了。”
她拉着璎珞的手向着神殿后一座小石屋奔去,一边跑一边道:“婆婆就在里面,婆
婆病得要死了。璎珞姐姐快去看看她吧!”
无双看着她们两人进入石屋,她轻轻叹了口气,璎珞隐瞒的事情是不会告诉她的。
但她有预感,总有一天她会面对这件事情。到时候,她的命运必然会完全不同。
她向着四处张望了一下,雾都散了,是否寻香已经离开乾闼婆城了?
她想到影雪,想到水澜。如果流火是水澜的转世,那么化解影雪怨念的办法是否就
是让转世的流火与转世的影雪成亲呢?
但现在转世的影雪却成了两个人,一个是璎珞,一个是她。本来在璎珞这一代就应
该完成这件事情了,但却出了偏差。因为那时璎珞并不知道流火才是水澜的转世,她也
不知她的前世就是大地公主。
她忽然想到一件事情,影雪转世为璎珞,可以说是完全新的生命,不再有大地公主
的特征。而水澜转世成了流火,也由乾闼婆族人变为半夜叉半雪狼的神怪,也不再有前
世的特征。可是她却带着璎珞的特征。他们都说她身上有那迦族的辉光,这又是怎么回
事?为什么她转世后,却似乎无法脱离璎珞。
她心里一动,额上便渗出了冷汗,总觉得这件事情有些不同寻常。但她又说不上来
是哪里不对。是否璎珞刻意隐瞒的事情与此有关?
她巡着来路向花园走去,心里却仍然恍惚不安,到底她为何而降生在这个尘世,到
底她的宿命又是什么?
她很快便看见空气之中火红的流萤,流萤或飞或住,飘渺不定,持善,他又来了吗?
璎珞和拓跋绍都是寻香设法复活的,可是持善呢?他的身体早已经被烧成灰烬,寻
香又是如何使他复活的?或者他也不过只是一个幻影,象是玉蟾一样。但他身上分明又
带着如此强烈的灵力,这种灵力与持善如出一辙,并不似只是一个幻影。
花园中众人严阵以待,红莲之火可以烧尽三界众生,成为魔王的阿修罗王是连天神
都无法战胜的。现在的持善是半神,还是魔王?
她却没有办法把自己思想的焦点集中在目前的困境上,心神总是纠缠在璎珞隐瞒的
那件事情上,莫名地觉得恐惧,不敢知道答案。她也知就算是询问璎珞也不会有结果,
璎珞一定不会告诉她。但那件事情却偏偏是与她密切相关的,她一定会有一日要面对。
虽然经常觉得厌倦,但这种莫名的恐惧还是第一次产生。
花园中人见到她回来,都是又惊又喜,此时紫羽和颜清都已经苏醒过来,想必也都
知道事情的始末。
流火向着她身后看了一眼,她知道他必然是在找璎珞,这又使她有些感伤,他和她
都相信璎珞不会轻易被人控制。她相信璎珞,是因为她与璎珞本应该是一个人,可以心
意相通,虽然此时并不真是如此。而流火相信璎珞,大概是因为他一直都爱她,信任她
吧!
她笑笑道:“璎珞去看玳瑁了,可能过一会儿就会过来。”
流火默然不语,无双不是一个感情轻易外泄的人,而且诡计多端,很少有人能够从
她的表情看出她的心思。可是他仍然看出她的失落,这使他的心也不由地沉了一下。
他道:“你没事吧?”
无双笑笑道:“有璎珞在,我又会有什么事?”虽然是笑,却笑得无奈。
她故做轻松道:“若是我与璎珞,你只能选一个,你会选哪个?”
流火一怔,这个问题居然真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无双笑道:“怎么?很难选吗?”
流火看着她的眼睛不说话。
无双努力使自己笑得全不在意,她拍了拍手道:“你干嘛那么一副就要死去的样子
,就算你不说,我也知道。我和璎珞,你一定会选璎珞对不对?”
流火仍然不语。
无双道:“我也应该过我大秦公主的生活了。其实没遇到你以前,我的日子过得挺
好的。你去过皇宫吗?皇宫是这个世界上最精彩的地方。宫里的人整天没有事情做,就
总是想着办法勾心斗角。象我这样聪明的人,也并不是天生就是如此的,那可是在宫里
经过了一次次腥风血雨才成长起来的。你别以为我夸张,一点也不夸张,宫里的女人杀
人不眨眼。许多人莫名其妙地死了,谁也不知道是怎么死的,得罪了谁。可是我却喜欢
那种日子,生活在阴谋诡计里也很有趣,至少不会无所是事,我的才能也可以发挥光大
。其实象我这样的人,又怎么可以和你漂泊江湖,我从小就锦衣玉食,怎么能够过这种
四处流浪的生活。而且,璎珞,璎珞……”
她顿了顿,她想,其实我比璎珞坚强多了。虽然她有神通,可是她却顾虑这顾虑那
,做什么事情都思前想后,从不为自己想一想。她道:“璎珞也需要人照顾啊!一百年
前,你对不起她。现在你也该好好补偿一下了。”
她一口气说了这么长一串话,自己也觉得夸张,就算是不甘心,也不必表现得这么
明显吧!
流火轻轻叹了口气,似想说些什么,但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没吐出来。
他转过头,看着空气中的红色流萤,无双连他的心思都看得明明白白,可是他自己
却有些糊涂了。跟着无双因为她是璎珞的转世,现在璎珞又出现了。两个女人,却偏偏
就应该是一个女人。选择璎珞是无疑的,但心里为什么会觉得不舍?
习惯了无双的罗索,无事生非,专爱抬杠,若是与她分离了,似乎生活就会变得空
寂得多。但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再离开璎珞。一百年来,就算是在沉睡之中,他也仍然
思念着璎珞。何况,百年之前,他错手杀死璎珞,那也是他一生之中唯一做过的一件令
他后悔的事情。
他从未曾想过他会伤害璎珞,虽然一心想要报复她的背叛,可是他却从未真地想过
要伤害她。所以,这一次,他不会再让璎珞难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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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萤越来越多了,空气也越来越是炎热,每个人都开始冒出汗来。水气全都蒸干了,这
个地方,似乎马上就要变成熔炉。
持善远远地站在花园之外,他似乎并不想踏入花园中。然而就算他不进来,花园里
的人也要忍不住了。
破邪道:“若是再这样下去,只怕我们都会被他的火焰烤熟了。”
紫羽迟疑道:“我们合力一战,也许可以胜过他。”
破邪也不看流火,对紫羽道:“你去问问他,到底想怎么样。”
虽然他没有说谁,但紫羽也知道他必是叫她问一问流火。她叹了口气,走到流火面
前,道:“不如我们三人合力一战,应该可以击败持善。”
流火看着持善,“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从他身上发出来的灵力有些奇怪,不太象是
持善的灵力,也不象是阿修罗魔王。”
破邪不耐烦地道:“有什么奇怪不奇怪的,打败他就是了。”
他蓦然抽出泪痕,剑诀一领,向着持善一剑刺去,剑锋上隐隐泛出黑色的光芒。然
而他的剑未刺到持善面前,空中的流萤迅速地附着在剑上。破邪只觉得剑上的温度越来
越高,虽然泪痕剑是经过高温煅炼,不至于象普通的剑一样被流萤的温度所溶化,可是
他持剑的手却被热得受不了。
剑堪堪就要刺到持善面前,破邪几乎无法持剑,但他又不愿意放弃手中的剑,连忙
急速退了回来。
一退回来,便连忙把剑插在地上,连连甩手。
只见他持剑的手上阵阵轻烟升起,人们都闻到一阵肌肤被烤糊的味道。
破邪怒道:“怎么他会热成这个样子?他本来虽然可以自由地召唤和运用火焰,但
也不至于整个人就象是一团火一样。现在这个持善,根本就是一团烈焰。”
流火道:“看来我们不能靠近他,要想出一个法子从远处攻击他。”
园中众人都热得汗如雨下,地面也变得奇热无比,汗滴落在地上,立刻便“嗤”地
一声变成一缕烟气。
无双只觉得连自己的鞋子都要被烧熔了,她一边跳着脚,一边道:“快想办法啊,
再想不出办法来,我就变**干了。”
抱朴九子亦是个个挥汗如雨,而抱朴子则抱头苦思,嘴里含含有辞,“该如何制做
出不被火烧化的符咒?”
无双跳到抱朴子面前道:“老道士,这个世上根本没有不被火烧化的符咒。若想要
不被火烧化,除非是没有符咒,那样就不会被火烧化了。”
抱朴子一怔,若有所悟,没有符咒,不错,没有符咒就不怕被火烧化了。可是没有
符咒又该如何使出九字真言的奥义?
他看了流火与破邪一眼,道:“你们两个妖怪过来。”
破邪瞪了他一眼,“你叫谁妖怪?”
抱朴子道:“当然是你们两个。”
破邪道:“你要干嘛?”
抱朴子道:“你们两个妖怪有福了,我要把九字真言奥义传授给你们。”
破邪冷笑一声:“谁希罕学吗?你那九字真言,不过是唬人的玩意,只有普通的人
类才会相信。”
抱朴子怒道:“臭小子你居然敢出言不逊,污辱我道家至宝九字真言!”
破邪笑道:“我就污辱了你,又如何?有本事你便杀了我。”
抱朴子怒道:“杀了你便杀了你。”跳将起来,就要与破邪动手。
抱朴九子连忙把抱朴子拉住,道:“师祖,现在这个时候,应该同仇敌恺,先击败
外面那个人再说。”
无双眼珠转了转,笑道:“先生可知道他们两人为何不敢学先生的九字真言?”
抱朴子道:“为何?”
无双道:“因为九字真言奥义实在是博大精深,与他们本来的神通相比,要高明许
多。他们怕自己学不会,所以就索性不学,免得丢人现眼。”
破邪怒道:“谁说我学不会?你现在就教我。”
流火默然不语,心道这么简单的激将法也会中计。不过他此时也想不出好的法子,
听听也无妨。
三个人走到旁边,嘀嘀咕咕说了半天。
抱朴子道:“以我的法力一定要用符咒才能发动九字真言的奥义,但你们两个妖怪
的神通似乎比我高明一点点,也许不用符咒就可以发动九字真言。”
他想了想,似乎觉得承认自己的神通不及妖怪是一件颇为丢脸的事情,又补充了一
句道:“其实如果不是因为我沉睡了五十年,你们两个妖怪又怎么可能比我高明?”
破邪率先道:“我先试试。”
他刚才佯败于流火的剑下,虽然是个计策,心里却也觉得憋闷。虽然他对于璎珞之
事已不似百年前那般介怀,但战胜流火却仍然是他的一个心病。
此时他难免想要先行战败持善,虽然这并不能说明他便比流火更加厉害,但至少在
心理上也是一种补偿。
他默诵真言,“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双手十指交叉,将全身
的灵力凝聚起来。
黑色的风团在他的指尖旋转形成,他大喝一声,全力将风团推出。
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
灵力与真言奥义相结合,一时之间风团如同排山倒海般向着持善逼去。
火红的流萤疯狂的飞舞,似已经被风压迫得远处可逃。
持善微微冷笑,叱道:“火来!”
那些本已被风吹散的流萤,忽又直直地飞到持善而前,迅速地集结在一起,形成一
面火焰之墙。
风团与火焰之墙一触,似乎火焰之力更强一些,风团居然被倒击了回来。
破邪大惊,双掌齐出,与风团相抵,虽然将风团打散,但他身子微晃,嘴角渗出一
丝鲜血。
持善冷笑道:“你们没有人是我的对手,还是乖乖地等死吧!”
虽然已经热得象是处身在烤炉之中,但那些曼陀罗花却仍然娇艳地开放,似乎外界
的环境对它们全无影响。
无双奇道:“这花真了不起,比人还经得起热呢!”
她此时居然会想到这种问题,众人都不由地叹了口气。
忽听一个清冷的声音道:“九字真言虽然深奥无比,但尚不足以与火中红莲相抗,
若想击败它,只怕还要加上手印。”
众人回过头,见璎珞飘然而至。
她一出现,周围立刻便清凉了许多,空气之中也多了一丝水气。
流火道:“与手印相结合?”
璎珞点头:“手印是佛陀传与弟子们的密法,带有无上的神通之力,运用的人不同
,发挥的力量也不同。若将九字真言与手印结合,把两种神通力一起使用,我相信一定
可以击败火中红莲。”
无双道:“这个持善难道是火中红莲?”
璎珞道:“不错,是寻香利用幻术将火中红莲幻化成了持善。红莲是火中之灵,因
而它所带的火焰之力更胜过了持善。”
无双道:“如何将手印与九字真言结合?”
璎珞看了流火一眼道:“你可愿意将九字真言一一说出?”
流火点了点头,他因这是抱朴道院的密法,不好大声说出来。便走到璎珞身边,附
耳低语。
璎珞听他边说边点头,道:“虽然这是道家密法,但万法归宗,隐隐与九个手印相
合。”
她伸出双手做出九种手印,道:“左手常静,故称为慈悲之手。右手常动,故称为
智慧之手。双手结合,大慈大悲,大智大慧。临者,身心稳定,用不动根本印,合金刚
萨埵心咒。兵者,快捷如兵,用大金刚轮印,合降三世明王心咒。斗者,宇宙共鸣,用
外狮子印,合金刚萨埵法身咒。者者,万物之灵,用内狮子印,合金刚萨埵降魔咒。皆
者,破一切困扰,用外缚印,合金刚萨埵普贤法身咒。阵者,洞察人心,用内缚印,合
莲花生大士六道金刚咒。列者,救济他人,用智拳印,合大日如来心咒。在者,万物平
齐,用日轮印,合大日如来心咒。前者,我心即禅,用宝瓶印,合摩利支天心咒。”
璎珞道:“用这九种手印再加上九字真言奥义,应该可以破去红莲之火了。”
流火本来就是极具慧根,只看了一遍便心领神会。他转过身,默诵真言,双手做出
九种手印。
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
狂风呼啸,天地低昂。他的身上忽然燃起强烈的黑色辉光,将妖气一下子驱散了。
辉光如此强烈,连无双都看得清清楚楚。她心里暗道,这才是流火的本来面目吗?真正
的他一直躲在妖气之下,因为他并不想面对夜叉族的自我。
她下意识地望向璎珞,见璎珞的双眼一直跟随着流火的背影,眼中神采飞扬。女子
只有望着自己心爱的男人时,才会有这种眼神。
她的心便不由地沉了下去。如果影雪的转世一定要与水澜的转世结合,才能破除那
个诅咒,这个人本来就应该是璎珞吧!
她看着流火的灵力打出去,就知道结果了。因为他的信心,他一定会胜利。能给他
这种信心的人,不是她,而是璎珞。
她难免有些黯然神伤,也许心里并不曾真地有什么奢望,但却真地觉得悲伤。她忽
然想到第一次见到流火之时,在那个小小的漆黑的山洞之中。当她掀开流火身上的符咒
,她只觉得连太阳都似乎复活了。
也许,从那时起,他便已经是她心里的太阳了。
她又一次感觉到璎珞死时的悲伤,当世上的人和事都抛弃了她,只有天空中的太阳
还会等待着她,照耀着她,永远都不会背叛她。
然而,到了此时,他终于也还是要离她而去。
灵力冲破了火焰之墙,无数的流萤向着四面八方散去,瞬息之间,便无影无踪。持
善的身影也散做流萤,只剩下一朵红色的莲花飘然落下。
璎珞拾起那朵莲花,她似看到持善的灵魂正在对着她微笑。她双手合什,默祝道:
持善哥哥,若是你我的宿命都已经注定,除了面对以外,别无他法。虽然不甘,但每个
人的生命都有他的意义。只望你下一世能够离开这些是是非非,过平平淡淡的日子,不
再是八部众,与相爱之人终老山林。
她看了无双一眼,她却不同,无论是此生或者是已经出现的来世,都仍然没有摆脱
命运的安排。
流火的袖中光芒隐约可见,流火伸手到袖中一摸,原来是慧能给他的那朵莲花。
莲花光芒照射之处,现出乾闼婆城的出口,城外的结界也散去了,大概寻香已经去
得远了。
众人向着莲花所指之处走去。
走到城外,只见碧波万里,这城也不知漂流在哪个地方。
忽见念珠儿划着一只小船,停在海边,玳瑁坐在船中,向着众人招手道:“快过来
吧!”
她虽然年纪幼小,却已经可以交托重任。
众人上了船,念珠儿向着西方划去。划了没多久,乾闼婆城便被海中的烟气所笼罩
,如同海市蜃楼一般虚幻。这城还将继续在大海之中漂流,只怕也再难寻到它的所在。
东方渐白,念珠儿忽然道:“看,太阳出来了。”
众人一起抬头,只见一轮红日正慢慢地从大海之中升了出来。一时之间,满天彩霞
,海鸟齐飞。
无双只觉霍然开朗,无论几世几年,人间更替,世事变迁,太阳永远都会在天空中
冷眼旁观着人间的悲喜。她长长吁了口气,没有什么需要悲伤的,她是天下无双的无双
,无论命运如何,她亦会勇敢地面对,绝不会轻易屈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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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卷 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
小舟在东海之滨靠了岸。
此地便是当日无双等人出海到无欲城的渔村。天气又和暖了一些,很快就要到阳春
三月了。
一个身着粗布衣裙的女子站在岸边,正在补一张破了的渔网。
众人上岸之时,那女子回头看了一眼,念珠儿眼尖,失声叫道:“是琼莲姐姐!”
琼莲脸色一变,转身欲去,玳瑁颤巍巍地叫住她:“琼莲,快来拜见宗主。”
琼莲低着头走过来,跪下道:“请婆婆恕罪。”
玳瑁叹了口气:“宗主都原谅你了,我又怎么还会怪你呢?还不快快拜谢宗主。”
琼莲抬头看见复活的璎珞与无双居然站在一起,脸上不由地现出惊异之色,她连忙
叩谢道:“原来宗主已经复活了,真是可喜可贺。”
璎珞微微一笑,“请起吧!”
琼莲站起身,只见一个男子从不远处的一所茅屋中走出来,一边走一边道:“娘子
,渔网补好了吗?”
那男子正是张羽,他已经换去了书生的衣服,身上亦穿着粗布衣裤,除了脸色尚显
柔弱以外,俨然是一个渔夫了。他一眼见到众人,也是脸色一变,连忙将琼莲拉到身后
,大声道:“婆婆,你不要再难为琼莲了,要怪就怪我吧!”
玳瑁又是摇头又是叹息,“我谁也不怪,也许真的是我太固执了。”
张羽喜道:“婆婆已经原谅我们了吗?”
玳瑁道:“生米已经煮成熟饭,我还怪你们什么?”
张羽道:“那真是太好了,琼莲还一直担心没有办法得到您的谅解呢!”
琼莲轻轻拍了他一下,“那么多话,快回家去准备招待客人。”
张羽忙道:“是是,我这就回去准备茶水。”
琼莲道:“请宗主和各位到舍下用杯粗茶吧!”
抱朴道观众人躬了躬手,道临道:“不敢打扰了,我们这就要回到道观中清修。”
抱朴子看了流火与破邪一眼道:“你们两个妖怪,最好安份守己,不要做为祸人间
的事情,虽然我传了九字真言给你们,可也并不等于就收了你们做徒弟。若是你们敢做
出不义之事,我第一个就收了你们。”
流火默然不语,破邪则道:“只怕你收不了。”
抱朴子怒道:“你说什么?”
道临连忙拉住抱朴子道:“师祖,我们还是回道观吧!难得师祖还阳,徒孙们还有
许多事情要请教。他们两人虽然是妖怪,但以徒孙之见,这两人禀性纯厚,料想也不会
做出不义之事。”
抱朴子勉勉强强地点头道:“徒孙说得不错,否则我也不会教他们两人九字真言。”
抱朴道观众人道别而去。
剩下众人便随着琼莲进了小茅屋,屋中除设颇为简陋,但琼莲却安之如怡。张羽用
粗碗送上茶水,笑道:“我们这里乡野村落,只有这种茶水,各位千万不要嫌弃。”
无双笑道:“怎么会嫌弃,你们两个伉俪情深,别人羡慕还来不及呢!”
琼莲脸微微一红,垂头不语。她似比以前娇羞了许多,想必是初为人妇的原因。
破邪忽然开口道:“在乾闼婆城中之事,还没有一个结果呢!”
众人都望向他,他摊开手,手上托着那只摩合罗。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那只摩合罗上,心知他所说的是他与璎珞之间的婚事。一时之间
,所有的人都沉默不语,各怀心事。
无双的目光从破邪、璎珞、流火、紫羽的身上转了一圈,首先开口道:“你还想与
璎珞成亲吗?”
破邪道:“解除诅咒的方法,不是让手持男女摩合罗的人成亲吗?”
无双点了点头,心道,但水澜的转世却是流火。这件事情,她不知璎珞是否知道,
流火却是必然不知的。她悄悄看了璎珞一眼,见璎珞神色冷漠,也不知她的心里在想些
什么。
她想,要不要说出来呢?
忽见紫羽站起身走出茅屋,眼中似已经有泪要落了下来。
破邪看着她的背影,不由地微微一笑,真是性急,也不等他说完。
他道:“这个东西,是啖鬼临死以前交待我母亲,让我要完成的事情。本来我也应
该遵照他的遗命,把这件事情完成。但是,”他顿了一下,看了流火一眼:“那个时候
,也许他并不知道他还有一个儿子。”
他将手中的摩合罗送到流火的面前:“这件东西,放在你那里,也许会更加合适一
些。”
流火望着他的双眼:“你愿意放弃?”
破邪道:“虽然我愿意放弃摩合罗,并不等于我就放弃与你一战,我是一定要击败
你的,不过不是现在。”
流火迟疑地看着他手中的摩合罗,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泥娃娃,但只要接过来,他
以后的生命就不得不为了这个泥娃娃而活。他不由地转头看了无双一眼,见无双一双明
如秋水般的大眼睛也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那双眼睛里完全没有一丝情愿流露出来,他
全不能知道她的心里在想些什么。
离无双不远的地方就是璎珞,他看见璎珞胸前挂着的摩合罗。璎珞是不可以离开这
个摩合罗的,她现在的生命就是靠着这个摩合罗来维系的。
无双的生命是有限的,再过几十年,她就会死,重新进入轮回。可是璎珞不同,也
许她会永远存在于这个世上。
他知道永远生存的寂寞,当身边的人都慢慢地老死的时候,一切相知相识相爱的人
都会飘然而去,只剩下孤独的一个人。
他伸手接过摩合罗,如果这是一个重担,他也该替他的弟弟挑起来了。
破邪道:“现在我有更重要的人要照顾,所以这个摩合罗只能交给你了。”
他亦向着门外走去,见紫羽孤伶伶地站在海边。他走到紫羽身边,与她并肩站着,
看了一会儿海景。
他道:“你为什么不说一句话就走了。”
紫羽道:“你要我说什么。”
破邪笑道:“我要和别人成亲了,你也不在乎吗?”
紫羽鼻子一酸,哽咽道:“这不是你的心愿吗?”
破邪笑道:“你哭了?”
紫羽道:“谁说我哭了?”她虽然不承认,但泪水已经夺眶而出。
破邪道:“我还以为你很坚强呢!”
紫羽用力抹掉脸上的泪水,挺起胸膛,“我本来就很坚强,说什么我也是迦楼罗族
的公主。”
破邪哑然失笑,明明就是很软弱。他拉起紫羽的手道:“我们走吧!”
紫羽问:“去哪里?”
破邪想了想:“我们回剑庐吧!我挺喜欢那个地方的。”
“回剑庐?!”紫羽奇道:“那你和璎珞的婚事呢?”
破邪道:“那个摩合罗我给了流火。”
紫羽又惊又喜:“你把摩合罗给了流火?”
破邪道:“是啊!因为我觉得他比我更需要。”
紫羽道:“可是你舍得把那么珍贵的东西给人?”
破邪笑道:“是有点舍不得,那不如我去要回来。”
紫羽连忙拉住他道:“给了人家的东西又怎么可以反悔。”
破邪笑道:“可是你说那东西很珍贵。”
紫羽噘起嘴:“有什么珍贵的,到了七夕就有许多人卖。”
破邪道:“那趁着我还没有反悔以前,快点回剑庐吧!免得我又想问流火要回来,
他不给的话,难免要大打出手。”
紫羽嗔道:“你真是的,都说了给别人的东西就不可以反悔的嘛!”
破邪笑道:“现在你放心了吧!”
紫羽脸一红,垂下头,低声道:“谁说我不放心了。”
破邪道:“刚才还有人哭呢!”
紫羽悄悄拧了他一把,“谁哭了!”她忽然想到无双,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破邪道:“又叹什么气?”
紫羽道:“我在想无双,她该怎么办呢?”
破邪也叹了口气,摩合罗是给了流火,他把麻烦也一起给了流火。该怎么选择,只
有看流火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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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双看见倏然来去的飞鸟在夕阳中的身影。那黑色的剪影或东或西,飘忽不定,如同女
子散乱的心绪。她想,她离宫之后的意外生活,应该就此结束了吧!?
她看见琼莲收起海边晾晒的渔网,那迦族苍白透明的皮肤由于近来接受了许多日晒
的原因,而变得红彤彤的。她健康朴实如同任何一个渔村**。
琼莲注意到无双凝视,微笑道:“你觉得很奇怪吗?”
无双点了点头:“你真地喜欢这样的生活吗?”
琼莲微笑道:“听说你本来是位公主,从小便锦衣玉食,一定过不惯这样清苦的日
子。”
无双道:“你也不一定要过这样的生活。”
琼莲道:“是的,相公系出名门,想要在朝中谋个一官半职也不是难事,但我们两
个都想就在这里共度一生。”
“为什么?”
“世间的一切荣辱,我们都觉得并不重要,只要我们两人能够在一起,再清苦的日
子,我们也愿意过。”
无双准备到她纤细的双手上充满了被坚韧的渔网划破的痕迹,她轻叹道:“各人有
各人的福份,真地勉强不来。”
琼莲道:“你呢?你要放弃流火少爷了吗?”
无双微笑道:“璎珞已经回来了,他们两人本来就是一对。”
琼莲却摇了摇头,“虽然璎珞是宗主,他们也是一百年前就相识的。但在这件事情
上,我却觉得不存在什么先来后到,若是你也喜欢流火少爷,为何不去争取?”
无双默然,过了半晌,她才仰天长吁一声,“你也知道我自小便锦衣玉食,我如何
过得惯这种飘泊江湖的生活,我也该回到长安去探视父亲了。”
琼莲怜悯地看着她:“他们马上就要成亲了,你不等观了礼再走吗?”
无双苦笑道:“我还没有那么大方。”她忽然想到影雪,她居然可以看着自己心爱
的男人与别的女人成亲,那时她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当此之时,她终于有些明白影雪的怨恨,连她的心里似乎也开始生出一丝不为人知
的怨恨。
她大惊,为什么会有怨恨的感觉,是因为影雪的恨意仍然潜伏在灵魂的最深处吗?
她知道她不能看着流火与璎珞成亲,恨意一旦被唤醒,就会如同野火燎原一样,无
法控制。
她道:“我要走了。如果有人问起我,你就告诉他们,我回长安去了。”
琼莲道:“你不亲自和他们告别吗?”
无双微笑着摆了摆手,“反正是要走的,何必再多此一举。”
她独自向着落日的方向行去,走了几步,似察觉到了什么,但她只是略微停了一下
,终于没有回头。
不远之处,一块大石的后面,流火正在默默地注视着她离去。这一次,他再也不会
追随她的身影了。
无双迎着落日而行,她想她不会哭泣的,然而视线却越来越模糊。她用力睁大双眼
,不让眼泪流出眼眶。高高低低凹凸不平的乡间道路,使她的脚步有些蹒跚,模糊的双
眼使走路变成了一件吃力的事情。
她忽然听见马儿的长嘶声,一匹枣红色的马忽然跑到她的面前。
她用衣袖抹了抹眼睛,居然是那匹汗血宝马,它仍然等待着她吗?
马儿低下头,亲怩地磨擦着她,嘴里的热气直直地喷到她的脸上。她抱住马颈,低
声道:“到了现在,只有你还陪着我吗?”
那马似乎听懂了她的话一样,向着落日的方向长嘶了一声。
无双抬起头,迎向落日,“我们回长安吧!”她翻身上了马,那马似乎很长时间没
有尽情地奔驰过了,立刻如离弦之箭般向着西北方奔去。
无双感觉到归心似箭的悲伤及去意徊徨的无奈,两种情绪交织,她想她是否又要落
泪了?可是她到底没有。其实人生不过是一场戏,每个人都依着命运的安排在其中哭哭
笑笑,或喜或悲。演得人如此投入,依着剧情沉沦。看的人也同样投入,时而鼓掌,时
而落泪。但戏总有演完的一天,曲终人散之时,看客纷纷离去,台上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孤独地面对曾经人声鼎沸,如今却门可罗鹊的看台。
璎珞悄然走到流火的身后,落日用尽余力,死心不息,却无能为力。“你真地让她
走了吗?”
“她也该回长安了。”
“你忍心不再见她?”
“见不见无关紧要。”只要知道她还在这个世界的某个地方存活着,就算是相隔天
涯,也仍然会互相挂念,那么见与不见又有什么区别?
“你和以前不同了,若是以前的你,想要得到的东西,绝不会这样轻易就放手。”
流火转过头,认真地看着璎珞,“虽然已经一百年的时间过去了,可是我还是没有
改变。”
璎珞笑笑,“有时人改变了,他自己都不知道。”
流火皱眉道:“你在怀疑我吗?”
璎珞笑笑,她拉起流火的手道:“我们回去吧!他们正在准备婚礼要用的东西呢!”
流火跟着璎珞向茅屋走去,心里却感觉到如此地不真实。似乎只有一直拒绝才应该
是璎珞,想不到再次相见时,她会变得如此热情。
茅屋之中,张羽与谢灵运正在商量要在红纸上写上一些祝福的话。张羽特意去附近
的镇上买了许多红纸,这里是偏远的乡村,除了红纸外,也再没有别的东西了。
张羽虽然做了渔夫,但家中仍有笔墨纸砚,他正想拿砚台磨墨,谢灵运却道,“我
身上带着砚台。”
张羽笑道:“想不到谢兄随身携带砚台,真是风雅之士。”
谢灵运道:“这砚台是家祖谢公所传,他曾随书圣王公羲之学习书法,砚台是王公
赠送的礼品。我因为怀念先祖,一直随身携带。”
他从衣袖里拿出一方砚台,也不知他平时都是怎么将砚台放入衣袖中的。那砚台也
无甚出奇之处,黑黝黝地不知是用何质地所做,只在砚台之上雕刻着一只极精致的龙。
嘲风本来一直在旁边满怀爱慕地看着谢灵运,此时一见到那砚台,忽然一下子跳了
起来,一把将砚台抢了过去。
谢灵运呆了呆,薄怒道:“你干什么?”
嘲风两眼紧盯着砚台,自言自语道:“这不是负屃吗?怪不得我那么喜欢你,原来
负屃在你身上。”
谢灵运道:“你到底想要怎么样?快点把砚台还给我。”
嘲风却紧紧地抓着砚台不愿放手,“这砚台送给我吧!我实在太喜欢它了,一见它
就不能再与它分开。”
谢灵运怔了怔,若是普通的砚台,他身为世家子弟,当然不会在乎,但这只砚台却
是谢安的遗物。他皱眉道:“这个砚台是家传之物,不可轻易送人。”
嘲风眼睛转了转,道:“若是你不愿将砚台给我,我只得一直跟着你。无论你走到
何处,我都会跟到何处。你真地愿意让我这样跟着吗?”
谢灵运打了个冷战,想到嘲风看着他时那种含情脉脉的眼神,忍不住又是恶心又是
好笑。但他又实在不愿将砚台送给嘲风,心中犹豫不决。
嘲风知道光是这样还不足以使谢灵运将砚台送给他,他似乎也比以前聪明多了,忽
然一把抓住谢灵运的手道:“其实我也很想跟着你,因为我真地很喜欢你。这砚台还是
还给你吧!这样我就有足够地理由跟你在一起了。”
谢灵运怪叫了一声,连忙甩开他的手,倒退了两步道:“你这人怎么这样?”他不
甘心地看着嘲风手中的砚台,忽然想到这个世界上的东西,又有哪一样是可以永远拥有
的呢?无论生命或者爱情,该结束的时候便轻易地结束了。
他想到自己将会被腰斩的命运,虽然他不是一个占卜师,而那情景也是在梦中见到
的,但他却奇异地相信那就是他未来的预言。他又想到魂飞魄散的蝶衣,那让他无法释
怀的愁绪,便忽然觉得意兴阑珊。他挥了挥手:“送你吧!”
嘲风喜极,囚牛、狻猊、负屃,还有璎珞,虽然不知道她有什么,但一看见她,就
从心底里喜欢她,她身上也一定有一样的吧!
不知为何,想到璎珞,他便下意识的想到无双,于是他懵懂无知的心里,便忽然生
出一丝离情别绪。虽然他不谙世事,但也猜无双一定已经走了。
这种情绪是前所未有的,因而在产生之时,使他颇为惊异,他思索了很久,才逐渐
明白,也许这就是人们所说的离愁吧!
那个奇异的女子,无论做什么都是他所不能理解的。其实他也不能理解他的生命,
全无因由地出现在这个世上,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屋外传来野兽狂乱的鸣叫声,周围的空气忽然变得寒冷起来。
屋内众人侧耳倾听,琼莲露出一丝惊异的神色,“是狼的叫声?这里从来没有听到
过狼叫。”
流火蓦然起身,向着屋外走去。虽然没有看见外面的情况,但这狼的叫声是如此熟
悉,应该是他的故乡。雪狼一族很少离开故地,为何会忽然到南方来?
几只银白的狼在屋外兜着圈子,一见流火走出来,便一起仰天长嚎起来。
一个白衣人快疾如风般地飞掠到流火面前,那人脸上带着一缕愁容,一双淡黄色的
眼睛中隐隐透着寒光。
如风!他从不轻易离开雪狼故地,总是一心一意地守护在母亲的身边,为何他会忽
然出现在这里?
“我听说你要结婚了!”如风的语气里带着流火所不能知的危险意味。
“是的。想不到你已经听到消息。”
“从南方来的海妖将消息带到北方,他们说你就要和复活的璎珞成亲。”
“你为了此事而来?想必不是为了祝福我。”
如风笑了笑,“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何要与璎珞成亲?”
流火沉吟道:“早在一百年前我就应该与她成亲,现在不过是旧事重提罢了。”
如风道:“另一个摩合罗已经落入你的手中吗?”
流火点了点头,心中不由疑惑,他是如何知道这些事情的?
如风道:“可以让我看一下摩合罗吗?”
流火毫不迟疑,从怀中取出摩合罗交到如风的手中。如风抚摩着摩合罗,脸上现出
似哭似笑的古怪神情。他道:“你就这样轻易地将摩合罗交给我,难道你不怕我居心叵
测?”
流火笑笑不语。
如风道:“或者就算我心存叵测,你也一样有把握将摩合罗夺回去?”
流火轻叹一声:“我只是相信你。”
“相信我!”如风似笑非笑地重复了一句,可惜你信错了人。他手中用力,轻轻一
握,那被他持在手中的摩合罗忽然碎成了粉末。
流火吃了一惊,“这是为何?”
如风淡然一笑:“因为这个摩合罗根本就是假的。”
“假的?你为何会知道?”
如风道:“是你母亲临死以前告诉我的。”
流火不由后退了一步:“我母亲?她为何会知道摩合罗是假的?”
“因为真的摩合罗已经被她藏在别的地方。在她最后一次与啖鬼见面之时,她与啖
鬼一起设下了这个计策。真的摩合罗由她带走,而假的摩合罗则由啖鬼收藏起来。啖鬼
死了以后,她就一直在守护着摩合罗。直到她也死去了,才将这个秘密告诉我。”
啖鬼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那个时候,大概早就想把这个任务交给你吧!”
流火心里一片茫然,他甚至将这样重要的东西交给母亲,在他的心里,母亲竟然是
如此重要吗?
“真的摩合罗在哪里?”
“被你的母亲藏在一个很隐秘的地方。这个地方,只有你才能找到。”如风一挥手
,抛出一卷绢画,“这就是那个地方,你自己看吧!”
流火展开绢画,画中是一座高耸的山峰,山峰之顶白雪皑皑,而半山之下则是郁郁
葱葱。想必是因为这山高的原因,山下长着树林,而山顶上则是长年积雪。这样的山,
在这个世上何止千千万万。
“这山在什么地方?”
如风微微一笑:“若是你连这山在哪里都找不到,你一定找不到摩合罗的。你母亲
只是说,以你的血可以开启机关,这就是为何只有你能够找到摩合罗的原因。”
“以我的血?”
“不错,以夜叉与雪狼混合之血。”
流火的目光又落回到手中的绢画上,这样普通的一座山,看起来难免让人觉得熟悉
。母亲在这画上还留下什么秘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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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双回长安的行程平安地出乎意料,曾经一直纠缠在她身边的麻烦,似乎从璎珞复活的
那一刻起,便离她而去了。
如此地平静,倒使她有些无所适从。
在进入长安的城门时,她看见苻宇站在城楼上的身影。她拉住马,抬头向着苻宇张
望,他仍然穿着一件月白色的僧衣,寂寞单薄如同一个纸人。
无双看见满天的飞鸟四散惊起,这情景带着一丝仓惶的意味。
她便用力地挥舞了下马鞭,发出响亮地“啪啪”声。
然而苻宇却只顾向着远方张望,似乎对于身边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无双便大声叫喊:“苻宇,我回来了!”
她也不知自己为何要大声叫喊,许是行走江湖久了,也带上了旅客的落拓气质。也
可能只是为了打破笼罩在城楼上的萧瑟气氛,这气氛莫名地使她觉得落寞。或者不过是
因为必须得高喊出声,才能发泄自己的情绪。
一个人行走的时日虽然不长,但已经让人觉得郁闷如梗在喉,不吐不快。
苻宇低下头,疑惑地打量着城下的无双,他似仍然不敢相信真地是无双回来了。
看了良久,他才陡然向着城下奔来,奔到无双面前,又疑惑地打量着她的面颊。
无双笑道:“怎么?才多久不见,你就不认识我了?”
苻宇拉住无双的马缰,“公主,你回来了?”
无双笑道:“是啊!你们是不是都以为我死了?”
苻宇摇了摇头:“魏国的使节曾经传来消息,说公主到过魏国,但以后又不知所踪
。皇上派了许多人四处寻找公主,有人说公主在西方的火焰之山出现过。可是当我们赶
去的时候,那个地方发生了一场灾难,整座山都倒塌了。”
无双道:“我父皇和皇兄都好吗?”
苻宇垂下头:“自公主走后,皇上日夜思念,终于卧病在床,虽经御医诊治,仍然
不见起色。”
无双心里一酸,想不到自己流落在外半年多,却让父皇为了自己而病倒了。
她道:“我回宫了。”
马鞭在空中轻扬,“啪”地一声响,那马立刻向着皇城之中奔去。
在进入皇城之时,她在城下看见她的侄子姚佛念。他是一个十岁的男孩子,是无双
长兄姚泓的幼子。
无双的马儿从姚佛念的身边经过,跑过去后,她又拉住马。回过头,见姚佛念抬头
看着她。
他长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面容纤秀姣好如同女子。
无双注意到佛念的身上也穿着一袭僧衣,她有些愕然,难道佛念也出家了吗?
虽然不过是一个十岁的小孩,但姚佛念脸上的神情却已经冷漠如同一个成年人。他
安静地看着无双,全无惊喜,平平淡淡地道:“姑姑,你回来了!”
无双点了点头,“佛念,你出家了吗?”
男孩点了点头:“我也拜了圣僧为师,如同姑姑一样带发修行。”
无双笑了笑,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想了想,却发现其实她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一
队宫人拉着车走过来,与无双擦身而过。
无双看见车上的绣帘轻轻掀了一下,她的姑姑南安公主似乎探头看了她一眼。
但车骑仍然如常经过,她也不知南安公主是否看见了她。
她的心便忽然变得沉重,又回到长安了。
我的长安!皇城中的人们如同一个个幽怨的灵魂,气若游丝却又固执己见地生存着
。坚持着心比天高却命如纸薄的骄傲,苦苦地计算着周遭的每一个人和自己的生命,在
将别人置之死地之时,最终难逃同样的命运。这就是我的长安!
她道:“师父在什么地方?”
姚佛念道:“师傅自来长安后,就一直住在逍遥园西明阁,每日足不出户,唯译经
而已。我现在正要前去,聆听教诲。”
无双若有所思地看了姚佛念一眼,她迟疑了一会儿,才道:“佛念,你快乐吗?”
姚佛念有些愕然,快乐?他略一沉思,便答道:“姑姑是圣僧的高足,何以会问出
这种话?这世上一切快乐不过是镜花水月,缘起缘灭,哪里有什么快乐?唯有无尽的痛
苦罢了!”
无双笑笑,唯有无尽的痛苦!我的生命一次又一次轮回,每一次都是如此痛苦,到
底又是为了什么?如果可以,也许跳出这六道之外,甚至魂消魄散,再也感觉不到这尘
世间无止无尽的痛苦,或者才是一种真正的快乐吧。
姚佛念小小的身影消失在重重叠叠次次第第的宫墙间,如同是一滴水珠消失在大海
之中。无双益发觉得黯然神伤,这虚假的生命还能持续多久呢?
接下来的时间,她都被父皇和皇兄不停地追问半年多来的经历。为了不使他们忧心
,她编造了一个无惊无险的故事。太子姚泓与她一母所生,为人温文知礼,最喜诗书,
一直提倡以汉人的礼仪来管理国家。他任用了许多文人做为他的辅臣,使宫庭内外都浸
染在汉人式的日常仪轨之中。虽然姚秦是羌人的国度,但却与汉人建的国家一般无异。
一切似乎又恢复到了未出宫的时候,每日如常地观经,有时到逍遥园拜见鸠摩罗什
。无双未曾向他提起阿丝黛的下落,偶尔她也会想,是否应该对师傅言明一切?但话到
嘴边数次,她终于都打消了这个念头。
时间却似比以前难熬的多,心情也不再古井无波。有月亮的夜晚,会忽然推开窗户
,向着园中的大树上张望。总觉得有一个人,也许就会悠然地坐在枝桠上,略带嘲弄地
注视着她。然而树上到底是无人的。
但就算是无人,她也会低声道:“你又不是鸟,干嘛成天呆在树上?有房子给你住
偏不住。妖怪就是妖怪,就算是长着人形,也和人不同。”
这样说了一次,自己才觉得心满意足,才能关上窗,安心地入眠。然而深心之中,
她却知道,他再也不会出现在窗外的大树上了。
不数日,无双在长安的市集上见到略有些狼狈的颜清。她忽然想到,自离开乾闼婆
城后,颜清就不辞而别,谁也不知她去了哪里。
颜清的衣裙有些肮脏,裙脚也破烂了,似乎已经许久未换过衣服。她见到她时,她
正独自坐在长安市肆的酒店中,面前放着一碗浊酒。
这并非是一家高级的酒店,店中人俱是贩夫走卒。因为店中有女客,酒客们总算没
有大声说粗话,但却时不时用眼睛瞟上一眼颜清。
然而颜清却全无所见,她的目光定定地停在面前的酒碗上,似乎周遭的一切都已经
离她而去。
酒肆的门是敞开的,无双在经过店门之时,偶然看见坐在酒店中的颜清。她叫侍卫
们停了车骑,走入小酒馆。
她在颜清的对面坐了下来,颜清只轻轻地抬了一下眼睛,然后便又目不转睛地盯着
面前的酒碗。
无双听见苻宇低声安慰着惊慌失措的酒肆老板,所有的酒客都噤若寒蝉。她轻易地
感觉到颜清心底的悲凉,似乎自那件事后,所有的人都进入了生命中的低潮期。
混浊的酒中漂浮着一些来历不明的污垢,无双看着那些污垢在酒面上没有结果地飘
来荡去,她想象颜清这样爱美的女子应该不会喝这样的一碗酒吧?
她才动了这个心思,颜清就拿起酒碗一饮而尽。
连这样的一碗酒她都能喝下,想必她的心也一定如同死灰一般。
无双温声向着老板道:“再上两碗酒。”
老板四处寻找着最干净的酒碗,将自己窖藏多年的老酒倒入酒碗之中,毕恭毕敬地
送了上来。在靠近无双时,他因为害怕而险些将酒碗打翻。
酒有一半洒了出来,老板惊恐地注视着无双被酒打湿的衣袂,手足无措,不知如何
是好。
无双微微一笑,柔声道:“不要紧。”
颜清抬头看了她一眼,忽然道:“你是一个好公主吗?”
无双想了想,“有些人觉得我很好,但有些人却觉得我很坏。有些人希望我能活得
长一些,有些人却想我立刻便死。”
颜清默然,端起酒碗,似乎想要喝下去,但酒到了嘴边,她却又放了下去。她道:
“我终于回到了我的故乡。”
“你的故乡?”
“不错!罗刹族的故地。我回去的时候,才知道,我的父亲早已经死去多年了。我
和母亲离开罗刹故地后不久,他便因病去世了。我曾经如此痛恨他,因为他的软弱无能
,我与母亲不得不漂泊在外,可是知道了他的死讯,我却仍然觉得伤心,因为我再也无
法让他正视我。我小的时候最大的心愿就是得到他一个赞美的眼神,一句赞美的话语,
现在他死了,这个希望再也不能实现了。”
无双小心地问:“那么你不再有别的亲人吗?”
颜清嘴角牵动了一下,作出一个似是而非的笑容,“有。我还有同父异母的哥哥和
大娘。”
无双怔了怔,虽然她不知颜清的身世,但也猜得七八成。她也不知该如何安慰颜清
,她是皇后所出,见惯了异母兄弟姐妹阿谀奉承的嘴脸。但她也知,私下里,那些兄弟
姐妹都恨她入骨。
颜清端起酒碗似乎又想喝,但她终于又放了下来,她很认真地看着无双,一字一字
地道:“我杀了哥哥和大娘,现在他们都可以在地下团聚,这世上却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
无双愕然。
颜清微笑道:“我在哥哥和大娘的饭菜中下了曼陀罗花毒,他们中毒了以后,我就
用曼陀罗混合墨汁,在哥哥的脸上画上小乌龟,就象是我幼年的时候,他在我脸上画的
一样。他的脸很快被曼陀罗花所腐蚀,他凄厉地惨叫,这叫声让我很难过,为了不让他
再叫,我就用刀割下了他的舌头,再一刀一刀地刺他们。哥哥被我刺了九十七刀便死了
,可是大娘却不肯死,一直被我刺了三百二十五刀。她死的时候,身上没有一块地方是
完整的,耳朵被我割掉了,眼珠都被我挖出来。可是她还在笑呢!我问她笑什么?她话
也说不出来,只是张着没舌头的嘴,不停地笑,血喷得到处都是。”
颜清幽幽地叹了口气,她问无双:“你说她在笑什么。”
无双摇了摇头:“我猜不到。”
颜清冷笑:“这世上也有你猜不到的事吗?但我却知道她在笑什么。”
无双问:“她笑什么?”
颜清露出一丝古怪的笑容:“她在笑我。”
“笑你?”
“是!她笑我不过是一个下贱的奴婢所生,就算是杀了她和大哥,也改变不了我是
一个下贱的奴婢所生的命运。我觉得她很聪明,她知道就算是大哥死了,族人也不会服
从我,他们谁都不把我当成公主,他们都把我当成一个下贱的奴婢。”
颜清狠狠地用衣袖抹了抹眼睛,终于将碗中的酒饮尽。她毫不客气地拿起无双面前
的酒碗,同样一饮而尽。
“你猜怎么着?”
无双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颜清笑道:“果然是这样。虽然我已经是皇室唯一的继承人,可是没有人承认我是
宗主。我威胁他们,要是不承认我是宗主,我就杀光他们。他们居然不怕死。”
无双轻轻叹了口气:“这世上有一些事情很难勉强。”
颜清冷笑道:“不过我没有那么傻,我不会杀光我的族人。若是他们都死了,我还
怎么当宗主?”
无双道:“你没有杀他们?”
颜清摇了摇头:“我没有杀光他们,我只选择性地杀了一些人。比如说,如果父亲
不承认我是宗主,我就杀了他们的儿子。如果丈夫不承认我是宗主,我就杀了他的妻子
。”
无双喟然叹息。
颜清道:“结果他们只好屈服,他们自己不怕死,可是却怕亲人被我杀死,你看他
们是多么软弱的一群人啊!”
无双低声道:“然后你就成了新的宗主吗?”
颜清用力点头:“不错,我现在已经是罗刹一族的宗主了,以后再也没有人能够看
不起我,我想要什么就会有什么。”
无双道:“你快乐吗?”
颜清一怔,她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虽然这只是一个很普通的问题,却让她的心
一下子沉入到水底。
她忽然觉得悲从衷来,快乐吗?多无聊的问题。
她道:“我当然快乐。这些年来,我一直想夺回我失去的东西,现在我什么都有了
,我怎么会不快乐?”
无双笑笑:“若是你快乐,你的族人死得便值了。若是你更加痛苦,你不觉得他们
是白死了吗?”
颜清用力拍了一下桌子:“我为何不快乐?他们是我的族人,我是他们的公主。为
了我的快乐而死,他们死得其所?我怎么会不快乐?我快乐得要命!”
她说得激昂,却忽然觉得脸上有些凉意。她用手抹了抹,手上居然沾满了泪水。她
惊愕地看着手上的泪水,她哭了吗?为何会哭呢?
她看着无双,也不知是想说服无双,还是想说服自己,喃喃自语道:“你不是我,
你不知道我曾经度过的生活。为了一点剩饭和街上的乞丐打做一团,全身是伤。我以前
最大的心愿就是要一间有火炉的房子,那样我就不必再忍受严寒。你明白这种痛苦吗?
你从小在宫中长大,你又怎么会明白这种痛苦?”
无双叹道:“我确实不明白这种痛苦,但是现在你报了仇,你却更加痛苦。你有没
有想过,你的族人并非是因为你的血统而不愿承认你。”
颜清呆了呆,“不是因为我的血统?那是为了什么?”
无双道:“若是你能够更加仁慈一些,不用伤害别人来达到目的,也许他们就愿意
承认你这个宗主了。”
颜清脸上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仁慈?!你居然跟我说仁慈?你不是一样为了自
己的目的挑起干戈,让许多人死于非命吗?我不过是杀了一些人,因为你而挑起的战争
却死了很多人。你居然跟我讲仁慈?”
无双默然,半晌才道:“你说得不错。我确实为了自己的目的而挑起战争,我没有
资格和你讲仁慈。这世上的一饮一啄,皆由前定,我们都沉迷在自己的命运中,不知前
因后果。直到真相大白时,才会翻然省悟。你刚才问我,我是不是一个好公主。由此可
知,你的深心之中,是想做一个好公主的。如果是这样,就仁慈地对待你的族人。对别
人仁慈,也是对自己仁慈。伤害别人之时,最先伤的便是自己。”
对别人仁慈,就是对自己仁慈?颜清似有所悟,却又似一无所得。她想了一会儿,
时而想到母亲死时流着脓水的尸体,时而想到大娘死时体无完肤的尸体。她忽然又想到
早逝的父亲,她曾经多么期盼他能够多看她一眼,可是他却是如此吝啬,从来不愿眷顾
于她。
无双似乎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也许你父亲并不是不爱你,他只是不能表示出来。
也许他曾经做过的事情,只是为了保护你。如今事过境迁,再回头去想,也许你会明白
许多吧!”
保护她?她用双手捂着眼睛,也许是吧!父亲从来不多看她一眼,不过是为了让她
能够平安地度过一生吧!
她道:“我不想再回罗刹故地了,我宁可再一次四处漂泊,我不想看见他们仇恨的
眼睛。这样的眼神让我食不下咽,寝不安枕。”
无双道:“可是你已经是罗刹族的宗主,你不能就这样一走了之。”
颜清放下双手,她的眼睛微微红肿,却已经没有泪水。“我为什么不能一走了之?
我已经是宗主了,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无双笑笑,“并非如此,除了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以外,你还要担起一族的责任。其
实做过的事情就过去了,以后的事情还是要面对。无论一个人做错了什么,只要她愿意
去面对,总还有机会的,我相信你的父亲也会原谅你。但如果就这样一走了之,你不仅
对不起你父亲,也对不起你死去的大哥,和你的族人。”
颜清呆了呆,“你说我还可以回去?”
无双点头:“当然,你已经是罗刹的宗主,谁还能阻止你回去?”
颜清想了一会儿,脸上终于现出一丝喜色,低声道:“不错,我是宗主,我当然可
以回去。”
她立刻站起身,似乎已经迫不及待,但她走到酒肆门前时,回头看了无双一眼。她
忽然道:“你身上的香气更浓了,若是再找不到解药,可能毒就要发做了。”
无双默然,宫中的人都说公主回来后,身上就带上了奇香。只有她自己知道,那是
曼陀罗花之毒仍然潜伏在她身上的原因。
香气是她的前世所种,为了报复乾闼婆族。也许真是因果不爽,如今这香气之毒终
于也让她尝尽苦头。
她微微一笑,“这也是命中注定的,想必影雪也不会想到,她的后世会中了曼陀罗
花之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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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风从西南方而来,无双看着颜清逆风而行。她不知罗刹故地在哪里,也不知颜清
所说的故事是真是假。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个结,有时系住自己,有时系住别人。有些
结一发不可收拾,无人能够解开,有些结慢慢地不药而愈。
颜清终于消失在漫天飞花的长安城外,不知为何,无双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身影,只
觉得颜清正在渐渐地远离她的生命。
人的一生中会认识许多人,有些人相伴终生,有些人则形同过客。
在回皇城的路上,无双看见魏国使节的车骑。
使臣们恭顺地站在路旁,等待着无双的马车经过。无双注意到使臣带来了大量的礼
物,这在过去的几年里,都是无法设想的。难道魏国想与姚秦修好了吗?
无双在寝宫前下车,便见到浓妆艳抹的南安公主喜气洋洋地走了过来。她人尚未到
,声音已经先到:“无双,你有喜事了。”
无双似笑非笑道:“我有什么喜事?”
南安公主故做神秘地道:“魏国的使臣来了,你不知道吗?”
无双漫不经心地点头:“我在城中看见他们了。”
南安公主道:“你可知他们是为何而来?”
无双看着南安公主不加掩饰的兴灾乐祸神情,她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难道是为
了提亲?”
南安公主拍手道:“不愧是无双,一下子就猜出来了。”
无双故意道:“难道魏王看上了姑姑吗?姑姑是又要嫁了?”
南安公主啐了一声:“怎么会是我,魏王提亲的人是你啊!”
无双毫不惊奇,淡然道:“父皇答应了吗?”
南安公主啧啧道:“你一点也不吃惊吗?我国和魏国可是死敌。”
无双道:“新的魏王登基后,魏国大概会改变很多吧!”
南安公主道:“那你是愿意嫁还是不愿意嫁呢?”
无双淡然一笑:“嫁不嫁哪里由得我作主?父皇若是想让我嫁,我便嫁了。”
南安公主有些惊奇地审视着她的脸:“你不是最有主见的吗?若是你不愿意,你父
皇也不敢强迫你。”
无双笑笑,她觉得有些厌烦,这个姑姑每日以玩弄年青男子为乐,除以之外便是飞
短流长。她看了南安公主的衣裙一眼,忽道:“姑姑今天的衣饰是谁搭配的?”
南安公主略显得意地道:“当然是张彩娥,除了她以外,别的司衣监我还用不习惯
呢!”
无双微微一笑:“发饰和衣饰根本就不协调,姑姑居然也好意思走出来。”
南安公主大吃一惊,连忙用手摸了摸头发:“真地不协调吗?”
无双笑道:“我又怎么会骗你。”
南安公主立刻转身而去,看她行走的速度,简直可以用快愈奔马来形容。无双知道
她最是爱美,若不用这种方法,只怕她会在这里说三道四没完没了。
她站在寝宫前的花园中沉思了一会儿,拓跋嗣,他还没有忘记她?
忽听侍者喝道的声音:“太子殿下到!”
她叹了口气,姑姑刚走,皇兄又来了,想必是为了同一件事情。
果然姚泓开门见山道:“无双,魏国有使臣来了。”
无双笑笑:“是来提亲吗?”
姚泓道:“我刚才看见姑姑离开,就猜想她一定已经告诉你了。”
无双在宫前的台阶上坐了下来,仰起头看着面前的一棵大树。这树名为菩提,是天
竺的树种。
此树甚是奇异,自种下后,便四季长青。
一阵微风拂过,从菩提树上落下一些树子。
无双看着深褐色的树子落在地上,她忽然想到宫女们喜欢将菩提树子捡起来,然后
用丝绳串在一起。据说将这样的菩提珠串送给别人,就可以保佑那人平安。
她道:“父皇答应了吗?”
“父皇还没有答应,他想问你的意见。”
姚泓亦在她身边坐了下来,用手搂住她的肩膀,如同她小的时候经常做的那样。“
若是你不愿意,父皇是不会勉强的。”
无双微微一笑:“魏国日渐强大,新帝更是年少有成,想必是我国北方的一大威胁
吧!”
姚泓道:“父皇不会用你去和亲。就算是要和亲,宗室有许多年龄合适的女孩子都
可以胜任。而且宫中尚有众多公主未曾出嫁,说什么也不会轮到你的身上。”
无双道:“可是,魏帝既然指名要我,想必是不能用其他的女子代替的。”
姚泓道:“就算是如此,父皇亦可以拒绝。”
无双侧头看了看姚泓,他比她年长十五岁,无双出生的时候,他便已经娶了太子妃
了。他面容和善而温和,为人过于宽容,也许会是一个仁君,却未必是一个贤君。在这
个战乱纷承的年代,一个仁慈的人,是无法在众强环伺之下独善其身,更何况还要苦心
经营一个国度。
无双道:“人总是要出嫁的,我已经十八岁了,不可能一辈子都留在宫中。与其嫁
给一个朝中大臣之子,还不若嫁给魏帝,那样我就是皇后了。对于一个公主来说,成为
皇后岂非是最好的选择?”她平平淡淡说,如同在诉说着别人的命运。
姚泓道:“你真地愿意嫁给魏帝吗?”
无双点了点头:“哥哥将来要继承大统,不能再这样妇人之仁。有些事情,不可以
感情用事,一定要以社稷为重。”
姚泓叹了口气:“无双,你长大了,不再是小女孩了。”
无双笑笑:“是啊!人总是会长大的。”
姚泓深思地看着她:“若你是男子,其实比我更合适当太子。父皇的这些子女之中
,也只有你是最聪明能干的。”
无双握住他的手道:“哥哥,你并非不聪明能干,只是太仁慈。不过我相信你一定
会是一个好皇帝,只要我活着的一天,我就会支持你。”
她道:“告诉父皇,我同意这门亲事,随时都可才去魏国。”
姚泓走后很久,无双都一动不动地坐在石阶上。她一直抬头看着天上的一朵白云,
那片云似是停滞不动的,过了半晌,仍然高悬在那里。
她忽然听见一丝响动,低下头,便看见一个小宫娥,正在静悄悄地打扫着树下的菩
提子。
她如同想起什么似的,跳起来道:“等一下。”
小宫娥吓了一跳,手拿着扫帚不敢再动。无双走到树下,细心地捡起一些菩提子,
一共捡了十八颗。
回到寝宫之中,她命人拿来一些丝线,可是选来选去,也选不出合适的来。她沉思
了一会儿,找到一把剪刀,从自己的头上剪下一缕头发,将头发结成细绳,然后用椎子
在每颗菩提子上穿了一个小孔,再用发绳将菩提子穿成了一串。
这些事情,她做得很慢,直到夜色已深,才总算做完了。其间有许多兄弟姐妹来道
贺,都被宫人拦在外面。
该怎样交给他呢?
她想了一会儿,不得要领,只得将菩提珠串收了起来。推开窗子向外望望,月正当
空。其他的人,都在做些什么?
紫羽和破邪也许在耶溪边看月色吧!
颜清大概正在赶回罗刹故地。
琼莲和张羽在海边听海浪的声音吗?
谢灵运和刘裕应该已经回健康了。
璎珞和流火他们两人呢?嘲风不知是否跟在他们的身边。
思念使她有些伤神,想得太多的人通常是不幸的。
她低声道:“你还是喜欢睡在树上吗?或者你已经改变了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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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的清晨,无双走出寝宫便看见门外站着风尘仆仆的魏国使臣。她有些愕然,这两
名使臣似乎并非是前几日所见到的。
使臣恭敬地行礼,手上托着礼盒:“吾主已经知道公主答应了婚事,命我两人星夜
兼程,为公主送上礼物。”
无双点了点头,身边的宫人接过礼盒。
宫人找开礼盒时,低低地吸了口气,她侧过头看了看,盒中是一条南海珍珠串成的
项链,每一颗珍珠都有拇指般大小。这样的珍珠,就算是一颗便已经价值不菲,更何况
是整整一串,更难得的是,每一颗珍珠都大小相仿,色泽圆润。
使臣恭恭敬敬地道:“吾主说只有公主才能配得上这条项链,希望公主笑纳。”
无双笑笑,淡然道:“多谢。”
她向着宫门口行去,上了马车。马车是向着逍遥园而去的,她就要离开长安,成为
魏国的皇后,只怕再也不会回来了。
马车才行到宫外,又见两骑打马而来。马儿在无双的车前停了下来,两名魏国使臣
翻身下马,手捧礼盒,“吾主特令我二人为公主送上贺礼,请公主笑纳。”
一名宫人接过礼盒承给无双,盒内装着一双玉麒麟,晶莹剔透,作工精细,竟比那
一串珍珠项链还更加珍贵。
无双微微一笑道:“劳你们主上费心了。”
那名使臣毕恭毕敬道:“主上言道只要能博得公主一笑,此物便存在得有价值了。”
那一日,无双在逍遥园中帮助鸠摩罗什译经,一天之内,便来了八批使臣。每批使
臣所带来的礼物,都是世上罕见的奇珍异宝。
连鸠摩罗什都叹息道:“看来这位魏国皇帝对你十分重视。”
无双发了会儿呆,笑道:“师傅忘记我已经出家了吗?”
鸠摩罗什道:“连我都曾经婚配,如何能够勉强你不出嫁?只是你真地想要嫁给魏
国皇帝吗?”
无双道:“他也是一个不错的人。”
鸠摩罗什笑笑:“这世上不错的人有很多,象是苻宇,他也是一个不错的人。”
无双道:“每个人都有他的宿命,做为秦国的公主,嫁给魏国的皇帝,大概就是我
的宿命吧!”
鸠摩罗什道:“你并非是一个愿意服从命运的人,我一直相信你可以创造自己的命
运。”
无双笑道:“师傅真地这样看我吗?只怕我没有那么厉害。”
鸠摩罗什高深莫测地笑了笑,他忽然望向门外道:“外面有人等着公主,公主也该
出去看一看了。”
无双听见马鸣之声传来,她心道,大概是第九批使臣也到了吧?
走出西明阁的门,她看见两名男子刚从马上下来,为首的那人,身着一件黑色紧身
衣裤,打扮得如同是一个刺客一般。
那人抬头向着无双一笑,居然是拓跋嗣。
无双一怔,连忙敛衽为礼道:“想不到是皇上大驾光临了。”
拓跋嗣扶起无双,“你还记得我身上穿的这件衣服吗?”
无双微笑道:“当然记得。在奢延城外,皇上就是穿着这件衣服把我劫走的。”
拓跋嗣道:“我今天仍然穿着这件衣服来,还是要把你劫回到魏国去。”
他一日之内便派了九批使臣,连自己都不顾魏国皇帝的身份,亲自来迎接无双。虽
然无双并不在乎那些奇珍异宝,但对于他如此用心,也不能不感动。
她道:“你又何必如此?”
拓跋嗣道:“虽然你已经答应嫁给我,我还是不放心,一定要亲自把你接回魏国,
让你成为我的皇后,才能真地放心。”
无双笑道:“若是我半途逃跑呢?”
拓跋嗣道:“那我就会一直追着你,就算你逃到天涯海角,我也要追到你。”
无双心里一酸,心道,他如此用心良苦,也许成为他的妻子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
她道:“放心吧!我不会半途逃跑,既然答应了做你的妻子,再怎么样也不会食言。”
她这句话刚说出口,忽然想到拓跋绍,在他死前,曾经要求无双无论如何都不可以
嫁给拓跋嗣,如今她居然答应了拓跋嗣的婚事。若是让拓跋绍知道,他又会如何?
拓跋嗣喜得抱着她转了一个圈,“真会有这样一天,我太高兴了,我真是太高兴了
。”
他似也改变了许多,比以前开朗多了,若是在以前,他就算再怎么高兴,也不会说
出口。
两人才说了几句话,大批车骑从皇城方向而来,想必是秦帝姚兴也已经知道魏帝亲
自驾临,迎接无双的事情。
拓跋嗣叹了口气:“看来我们又没有单独说话的机会了。”
无双笑笑:“来日方长。”她看着拓跋嗣向着姚兴走去,却又忍不住觉得黯然,这
样一个夫婿,任谁都会觉得心满意足了吧!
她抬起头,天气已经转暖,长安的枝头都泛上了新绿,一行大雁向着北方飞去。她
忽然想到,初见拓跋嗣的时候,正是北雁南飞,不过是一个冬天的时间,却象是过了一
生一世。
拓跋嗣不能在长安滞留太久,虽然姚兴不舍,但女儿大了总是要嫁人的。而且这个
女儿流落江湖半年多,能够回来,已经是捡回来的了。本来怕名声坏了,只能随便在朝
中择一个大臣的儿子嫁了。想不到魏帝却情有独钟,而且亲自来迎。
无双的面子挣得十足,与异母的兄弟姐妹见面时,皆是带醋含酸,只道无双公主就
是比别人更有福气。
于归之日,姚秦国中皆是欢天喜地,长安举城来送。北方的魏国本来是姚秦的心腹
大患,现在也化干戈为玉帛了。
无双看见兄弟姐妹们各怀鬼胎的虚假笑容,虽然面子上在说恭贺的话,私底下,只
怕已经把无双诅咒了几百次。
只有父皇和长兄是真地觉得悲哀,两人一直拉着无双的手叮嘱,忍不住泪流满面。
父皇她是不担心的,只是长兄生性仁和,就算是当了皇帝,也让人放心不下。她忽
然看见小小的姚佛念躲在送亲的队伍之中,一张小脸上俱是冷漠的神情。
她便悄声对姚泓道:“皇兄,佛念这个孩子与众不同,以后有什么事情多听从他的
意见。”
姚泓道:“这孩子确实与别的孩子不一样,但我却嫌他太过漠然,平日里,连向我
请安都可免则免。”
无双道:“我看这个孩子是人中之龙,以后皇兄登上大宝,可以他为嗣。”
姚泓脸上现出疑惑的神情,他不知为何无双会如此看重佛念,在他看来,这个孩子
冷漠得让他手足无措,他甚至不能知道这个孩子的喜怒哀乐。
无双上了五彩马车,车后跟着苻宇,他将会做为无双的亲随留在魏国。他本是前秦
皇帝苻坚的后人,算起来,姚苌窃国代之,应该是苻家的敌人。但他自小在宫中长大,
眼里心里便只有这个公主。家族的一切都已经离他而去,对于他来说,这个世界上唯有
无双是最重要的。
他也从未曾幻想过,能够与公主结成连理。在他的心里,无双如同一个仙子一般,
只能远远地仰视,他从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但如今,无双终于要成为魏国的皇后,他
还是感觉到心里的悲哀。隐隐闪过一丝念头,以后公主就不再是属于他一个人的了。
这念头一闪而过,他大吃一惊,公主从来就不是属于他的。
但公主的生命中会有另一个男人,那个男人必将比他重要,这种想法使他黯然神伤
。在过去的十几年里,除了皇上和太子,公主只有跟他是最亲近的。
可是这一次公主归来后,她就改变了。她总是若有所思,静静地凝视着窗外的天空
,她的神思似已游离到一个不知名的所处。这使他惊慌,因为他感觉到公主已经离他远
去,如同是一片飘飞在白云之间的飞花,任他如何努力伸手去抓,也没有办法抓住。
他所骑的马便是公主带回的那匹汗血宝马。这马本是不让他靠近的,公主拉着马儿
私语了很久,他想公主是可以与这马交谈的。他分明看见那马看着他时,眼中露出的不
屑。
但马儿终于还是勉强让他骑了。这虽然只是一件小事,却也让他欣喜万分。公主连
这样的一匹好马都愿意让他来骑,显然还是待他与别人不同的。
因为马车行得慢,而且公主也不能象是男人一样日夜兼程的赶路,他们这一行人便
走得很慢。所到之处,各州县都已经风闻消息,有许多官员便在城外迎接。
这样折腾了几日,才走到姚秦的边境,马上便要进入魏国境内。
此地已经是在阴山之中,山势颇为险峻,路是在半山腰上生生地开出来的。一边是
高耸的峭壁,另一边就是悬崖。车骑行得很是小心,不敢有一丝怠慢。
苻宇看着周围的地形,心里有些不安,若是有人想对魏帝或者公主不利,在此地动
手是最合适的。
他心里才一动这念头,忽听有人惊呼道:“箭!”
他抬起头,只见从峭壁之下如同流蝗一般,射下许多箭来。他大惊,连忙抽剑在手
,飞身掠到公主的车顶,将剑舞成一个光环,以免箭射入车内误伤公主。
耳边听见许多侍卫“唉哟,唉哟”的惨叫,有些人被箭射中,便滚到悬崖下去了。
峭壁上也不知埋伏了多少人,箭射了一轮,刚停了一下,又是一轮紧射下来。身边
的侍卫越来越少,他们站在下面,只有挨打的份,根本全无还手之力。
苻宇心里暗暗着急,若是崖上的人不停地射箭,他必然无法支持,只怕公主会有闪
失。
忽见车帘轻轻一动,似乎无双正在里面掀起车帘。他大惊,叫道:“公主不要出来
。”想要挡在车门之前,却又苦于无法脱身。
忽见人影一闪,一个人飞身掠到车前,击落车门前的箭矢,那人居然是拓跋嗣。
苻宇一怔,心道原来魏帝的身手这么好。
无双已经掀开车帘,她也不怕,向着崖上望去,道:“马车不要了,我们赶快离开
这里。”
忽见一声马嘶,那匹汗血宝马奔到车旁,它身上已经中了数箭,满身浴血,但却仍
然如同飞龙一般骄健。
拓跋嗣抱起无双,飞身上了汗血宝马,伸手拉向苻宇道:“快上马。”
苻宇大声叫道:“一匹马坐不了三个人,你和公主先走。”
拓跋嗣皱眉道:“叫你上马就上马。”他拉起苻宇的手,生生地将他拉上马背。
马儿长嘶了一声,虽然身上负了三个人,却如同一支离弦之箭般飞奔而去。三人一
路沿着山路飞奔,只听崖上传来呼喝之声,似乎崖上的人发现三人逃跑,正在追赶。
那马儿一口气跑出了几十里,忽然两腿一软倒在地上。
三人从马上滚落下来,无双连忙跑到马儿身前,见汗血宝马躺在地上,虽然犹自睁
着眼睛看她,鼻子呼哧哧地喘着粗气,但显然已经活不成了。
无双心里一酸,这马儿自从离开燕国后便一直跟着她,连她最孤独的时候都不曾离
她而去,如今却真地要离开她了。
那马儿望着她,眼中居然流出几滴眼泪。
无双低声道:“对不起,连累了你。你好好地去吧!我一定会为你超度,让你来生
不必再供人驱策,投胎到一个好人家,快快活活地过一辈子。”
马儿也不知听懂没有,眼中的泪水不断地流出来。
无双跪在地上,只觉心里悲伤,似乎世界上的一切都不能使人再留恋。
拓跋嗣拉起她道:“快走吧,他们追着血迹就可以找到这里来。”
无双点了点头,却仍然一步一回头,那马儿仍然睁着双眼紧盯着他们的身影,似乎
不甘心就这样被抛弃。
无双走出几步,忽然停住脚步道:“还是杀了马儿吧!若是让他们发现了它,只怕
会虐待它。”
拓跋嗣皱眉道:“只是一匹马,怎么会有人虐待它?”
无双摇了摇头道,“就算他们不虐待它,让它在这里等死,受尽痛苦,也不如现在
就杀了它好。”她抽出靴子里藏着的一把刀,向着马儿走过去。
那马儿似乎知道她要做些什么,眼中露出祈怜之色。
无双手几乎软了,但她咬了咬牙道:“你是活不成了,我杀了你也是为了不让你再
受苦楚,若你想恨我,便恨吧!”
我的生命到了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团乱麻。我几世的爱恨纠缠在一起,如同茧外的
丝线,而我便是这吐丝的蚕,做了一个茧,将自己牢牢地囚禁在里面。当我发现的时候
,已经为时太晚,我被紧缚于其中,无法脱身。
周遭是千篇一律的黑暗,窄小的空间让我艰于呼吸。那些曾经热爱痛恨过的人们,
他们都与我擦身而去,他们苍白的面容如同是断了线的风筝,若隐若现地飘浮于云际,
让我再也无法触及。
我不再怕别人恨我,也不再在乎别人的爱,这世上的一切不过是痴人说梦,缘起缘
灭罢了。
无双扬起手,刀是宫中的巧匠精心而制,削铁如泥,一刀下去,几乎没有任何痛苦
,便结束了生命。
人的生命是生命,马的生命也一样是生命。
一个佛门中人,是不该杀生的。然而无双却知道,有的时候,杀并非是残忍,而是
一种仁慈。
若是因为杀而造下积业,她愿意背负着积业轮回。若是世上的罪业都可以集于一身
,她亦愿意背负着众生的罪业,永世挣扎在六道之中。
马儿到死都大睁着双眼。无双想,在它的眼中,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样的?想必它
到死的时候,也仍然觉得疑惑,不能明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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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便是一片茂密的丛林,三人退入丛林之中。只要能够走出阴山,到了人多的地方,
追兵就一定会退去。
那些人也不知是什么来头,既然在此伏击魏帝和无双,想必是早已经知道他们的行
程,想要一举之间就杀了魏国的皇帝和姚秦的公主。如此一来,本来就要化干戈为玉帛
的两国,必然又会掀起战乱。
无双想到这种可能性,只觉得现在自己和拓跋嗣的生命之重要,更超过了以往任何
时候。她想到的,拓跋嗣也想到了。他心念电转,刺杀之人,身份难明。可能是出于魏
、秦两国居心叵测之人,也可能是别国。
若是魏、秦两国结盟,对于其他国家的威胁也会大增。
他忽然发现苻宇越走越慢,回头问道:“你怎么了?”
只见苻宇脸色苍白,扶着一棵大树道:“请陛下和公主先走吧!”
无双连忙过去检视,只见他后腰中了一箭,苻宇把露在外面的箭柄折断了,因而刚
才两人并没有注意。
伤口之处并没有太多鲜血,想必是因为箭射得甚深的原因。
无双皱眉道:“你中箭了,为什么不说?”
苻宇苦笑道:“这个时候,我怎么还能拖累公主。”
无双扶着他道:“不行,你一定要坚持住,只要离开阴山,就可以找到人医治你了
。”
苻宇摇头道:“若是带着我,必然会减慢你们的行程,那些人越来越近,只怕我们
三人都逃不了。公主和陛下走吧,他们想找的是你们,未必会真地杀我。”
拓跋嗣却走过来,蹲下身子道:“我背你走。”
苻宇大惊,忙道:“我怎么敢让陛下背着我?”
无双扶着他扒在拓跋嗣的背上,“这个时候,你还分什么君臣,若是离你在这里,
他们一定会杀死你的。”
拓跋嗣背起苻宇,大步向前奔去。无双紧跟在后。拓跋嗣虽然做了皇帝,但鲜卑人
向来重视武功,他仍然每日骑射,身上的武功全没有放下,虽然背着一个人,不过是略
微慢了一点罢了。
苻宇被拓跋嗣背在背后,心里百感交集。他因为出身前秦皇室,为人骄傲,又年少
英俊,武功超凡,如今居然被自己心中假想的情敌背着逃命。
心中暗想道,这个人身为帝王,尚且如此仗义,公主选他为婿,真地没有选错。
忽听远远传来犬鸣,无双脸色微变道:“他们若是带着狗来追,我们只怕再也逃不
掉。”
拓跋嗣道:“无论如何,也不能束手就擒。”
无双叹道:“我只怕若是我们死了,魏秦两国必然会开战,到时候尸横遍野血流成
河,因而连累的人就太多了。”
拓跋嗣沉吟不语。
忽又听林中隐隐传来流水声,无双喜道:“太好了,好象是有河流。”
拓跋嗣精神一振,向着水声传来的方向奔去。密林的深处果然有一条小河。那河曲
曲弯弯,从山上流下来。
无双道:“只要在河里行走,犬儿就闻不到我们的味道了。”
三人在河中走了几步,无双忽然撕下苻宇身上带血的布片,抛在河边。
苻宇奇道:“公主为何故意留下痕迹?他们只要向着这个方向追过来,岂非就要追
上我们?”
无双笑道:“我故意在这边留下痕迹,他们必然以为我们是往相反的方向逃去,就
定会向着相反方向追过去,绝不会猜到我们偏偏就真地向着这个方向逃。就算是追了一
段,再折回来追,我们也已经走得远了。”
拓跋嗣赞道:“你如此聪明,能娶到你做我的皇后,实是一国之福。”
无双淡然一笑,心道才要与我成亲,便遇到这种事情,只怕娶到我未必是一国之福
,反而是一国之灾吧!
她忽然想到,自从离开长安后,自己所到这处,兵连祸结,总是因为种种原因而发
生战事,没有一件事情是一帆风顺的,这到底又是为什么?难道真是老天存心跟她过不
去吗?
三人在小河之中行走,过不多久,便听不到追兵的声音,大概无双的疑兵之计起了
作用,他们真地向着相反的方向追去了。
山势却仍然连绵不断,不知何处才是出山之路。三人已经偏离了大路,也不敢再回
到大路之上。那些人能够布下这么多的弓箭手,一定不是泛泛之辈,只怕早已经在大路
之上设下埋伏。
此时夜色降临,山中的夜晚总是来得比较早,当太阳一落下,天就一下子暗下去了。
又走了一段路程,连拓跋嗣的脚步也慢了下来。他到底养尊处优,平时几曾背过别
人?虽然一时之间还可以健步如飞,但走得久了,便气力不继。
无双忽然指着前面道:“有户人家。”
只见前面一个小小的山谷之中,真地有一间不大的茅草屋,从屋中正透出豆般大小
的灯光。
拓跋嗣道:“不知屋内住得是何人。”
这小小的山谷位于深山之中,若说有人可以离世索居,独自住在这里,倒也是颇为
新奇的事情。
拓跋嗣放下苻宇,“我先过去打探一下,如果有什么埋伏,你们立刻就走。”
无双心里担忧,握住他的手道:“小心一点。”
拓跋嗣被无双握了握手,只觉得精神百倍,点头道:“没关系,我自信还能应付得
来。”
他悄无声息地向着茅屋行去,走到茅屋之外,却并不敲门,反而附在门外听了一会
儿动静。似乎屋内的声音让他颇为安心,他才伸手敲了敲门。
过了一会儿,门“呀”地一声打开了,只见一个老汉手中托着一盏灯,颤巍巍地站
在门内。拓跋嗣拱手行了一礼道:“老丈,打扰您了。”
那老汉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拓跋嗣一番,见拓跋嗣衣饰不凡,面目俊朗,想必也不会
是恶人。他道:“客人怎么走到这里来了?”
拓跋嗣道:“我是个商人,路上遇到了强盗,与妻子和内弟慌不择路,逃到此处。
现在夜色已深,想请求老汉准许我们在尊府过夜。”他回头指了指无双和苻宇。
老汉虽然见他身上带着佩刀,但胡地民风本来就颇为粗犷,行商之人带刀剑防身也
是正常之事。便点了点头道:“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既然是落难之人,就请进吧
!”
拓跋嗣心里一动,心道,这个山野的老汉,居然谈吐不凡,难道他并非是一个普通
的野老?
三人进了小屋坐定,老汉向着内屋叫道:“念恩,有客人来了,快送点吃的来。”
屋内有个小姑娘低低地答应了一声。
拓跋嗣道:“多谢老丈,在下姓拓跋排名第四,人家都叫我四官儿。这是我的妻子
姚氏和内弟姚宇。”
魏国境内姓拓跋的人车载斗量,那老汉也不在意。“老朽姓张,名子产。先祖本是
汉人,避难到此。”
正答话之间,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托着一个木制托盘,低着头从内屋走出来。托
盘上无非放着一些野味,倒是味道清香。
那小姑娘甚是羞怯,放下食物之后,悄悄地抬头看了众人一眼,立刻又低下头。虽
然只是一瞥间,却也能看出来,这小姑娘相貌甚是秀丽,虽说是小家碧玉,却惹人怜爱。
无双从腕上解下一个金手镯,拉过小姑娘的手道:“妹妹,初次见面,我们又是落
难之人,也没有什么礼物送给你。这个镯子,不值什么钱,就当是见面礼吧!”
那小姑娘惊慌失措,抬眼看了老汉一眼,道:“我不能要客人的东西。”
无双笑道:“我看见你,就象是我的妹妹一样。我很喜欢你,姐姐送妹妹点东西,
又有什么关系?”
那小姑娘只是用眼睛看着张子产,想必平日家教甚严。张子产也知三人必出身豪富
,对于这点东西不会在意,便道:“即是客人送你的,你收了便是。”
小姑娘连忙道谢,欢天喜地地退回屋内。想必山居简陋,她从来不曾有过首饰。
张子产道:“小女没见过世面,倒是让客人笑话了。”
无双微微一笑,用手指着墙上挂着一把宝剑道:“先生必非凡人,象是墙上挂着这
把剑,虽然尚未出鞘,但却已经剑气逼人,如此的宝剑,只怕已经是希世之宝。若说没
见过世面,相形之下,我等倒更象是没见过世面的人了。”
张子产道:“剑未出鞘,夫人就已经看出剑非凡剑,夫人的眼力可不是一般人能比
。”
他走到剑前,伸手摘下宝剑,将剑插出少许。只见一道紫电般的光芒直逼众人,映
得人眼睛几乎都张不开了。
无双心里一动,剑显紫色,这老汉又姓张,难道他是张华的后人?
她肃然起身道:“请问先生与前晋张司空有什么关系?”
张子产连连点头,“夫人真是见多识广,张司空正是家祖。”
无双道:“莫非这把剑就是传说中的干将?”
张子产喟然叹道:“宝剑沉埋,韬光晦锐,想不到夫人一见就能叫出它的名字。”
拓跋嗣却并不知道干将剑的来历,问道:“为何你一见这剑就知道老汉是张司空的
后人?”
无双笑道:“因为这件事情实在是太著名了。”
一百年前,有一位著名的学士名叫张华。据说他自幼便博学强记,才华横溢,见过
他的人,都说这孩子绝不会是池中之物。连最有识人之明的刘讷,见到他后,也说:这
个孩子,我不能看穿他。果然他不负众望,以一篇《鹪鹩赋》名扬海内,很快便出仕为
官。至贾后当政之时,更是权倾朝野,官至司空。
他不仅诗文做得好,政见不俗,贾后当政的十年间,天下可以不乱,可说大多是他
的功劳。直到贾后死后,他也被冠上党附贾后的罪名,而被全家处斩。
无双娓娓道来,张子产一边听一边唏嘘落泪。这是他先祖之事,晋室也已经南迁久
矣,他的父亲便是被家人带着逃走的张华幼子。为了逃避追杀,他们一路向北,逐渐进
入胡人居住的地方。到了此地,也没人管你是大文人的后代还是贩夫走卒的后代,不过
是辛苦求生罢了。
只是张家却仍然坚持诗礼传家的作风,虽然在胡夷之地,也仍然不忘记教导子孙读
书。
拓跋嗣道:“那又和干将剑有什么关系?”
无双道:“干将和莫邪是一对宝剑,又名龙泉、太阿,其珍贵程度不下于神剑湛庐
。据传,这一对宝剑是由一对名为干将莫邪的楚国夫妇所炼,剑分雌雄。雄剑干将,剑
气为紫色,雌剑莫邪,剑气为青色,故又并称紫青宝剑。这对宝剑,暗谓世间两仪,雄
剑为阳,雌剑为阴,自炼成后不久,就流落于人间,不知去向。”
拓跋嗣道:“是张司空发现了宝剑吗?”
无双道:“一百多年前,张司空夜观天象,见到牛斗之间有紫青之气。张司空博物
强识,宇内之事,可以说没有不知晓的。他一见之下,就知道必然是剑气冲天。他听说
豫章人雷焕可知天机,就派人请这位雷先生来询问夜见所见之剑气。雷焕回答说,这剑
气来的方向是豫章的丰城。张司空就派雷先生做丰城令,那位雷先生果然不负所托,到
了丰城后,根据剑气的方向,看出宝剑必然是埋在丰城的大狱之下。他将狱屋掘开,在
地下发现一个剑匣,匣内便是干将莫邪两把宝剑。”
拓跋嗣点头赞道:“世上真有这样奇异的人?”
无双笑道:“这两位先生都是神仙般的人,又岂是普通人可以望其项背。”
她续道:“雷先生将剑挖出后,派人将干将剑送给张司空,自己留下了莫邪。那位
雷先生,在张司空被全家处斩以后,就下落不明。而本应该在张府的干将剑也不知去向
,想不到会在这里出现。”
张子产道:“先祖自贾后被囚之时就知道不能幸免,因而早已经派家中可以推心置
腹的仆人带着家父逃亡。后来果然如家祖所料,全家都因贾后之事所累,只有家父得以
存活。”
无双道:“张司空既然知道祸事不远,为何自己不愿离开?”
张子产道:“家祖以为,即为一殿之臣,君要臣死,臣安敢不死,宁愿死而全节,
也不愿做一个苟活之辈。”
拓跋嗣赞道:“张司空真是少见的忠臣贤士。”
众人说了一会儿话,张子产道:“这位先生伤得甚重,老汉久居山野,也知得一些
草药之性,不知各位是否放心让老汉看一看先生的伤?”
无双忙道:“最好不过,请先生费心了。”
张子产仔细看了看苻宇的伤势,道:“须得把箭拔出来,这位先生想必平日身体就
很好,虽然受了重伤,却仍然可以坚持。我有一些治疗创伤的药,暂且为先生敷上一敷
,待明日,老汉带你们到附近的一个小小的市集之中去找郎中,应该就有更好的药可以
治疗先生。”
拓跋嗣问道:“怎么这附近还有市集吗?”
张子产道:“名为市集,不过是几家农户聚集之地,附近的猎户也时而去换一些米
粮。有一位郎中,是一位巫医,倒是很灵验的。”
他拿了一把小小的刀子,在火中烤了烤,将苻宇箭伤周围的衣服割开,又将箭伤周
围的肌肤略微割开一些。然后用布垫在箭上,双手使力,将箭拔了出来。
苻宇只轻轻“哼”了一声,额上虽然渗出了冷汗,脸色也苍白如死,却仍然镇定自
若。张子产称赞道:“真是一位壮士。”
他在苻宇的伤口上敷了一些草药,又用布紧紧地勒住伤口。“早点歇息吧!这伤口
若是普通人只怕不死也已经昏迷不醒了,这位先生虽然英勇过人,到底也是血肉之躯。”
苻宇也确实困倦,倒下便昏睡过去。
那老者拿着灯烛进了内室,想必也歇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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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个月光如水的夜晚。
无双听见山间小虫的鸣叫声。她走出茅屋,仰视天空,点点繁星散落天际,彼此之
间似有联系却又漠不相关。她不由想曾与流火一起走过的许多日子,夜晚的时候,也曾
这样仰望着天空。
拓跋嗣悄然走到她的身后:“还不睡吗?”
无双笑笑,“虽然白天逃了一天,现在却一点也不累。”
拓跋嗣略有些歉意地握住她的手:“才刚要与我成亲,就发生这样的事情,我真地
觉得很抱歉?”
无双道:“只怕不是你的原因,是我的原因吧!”她这样说无非是觉得各种麻烦事
总是跟随着她,仿佛永远没个止境。
拓跋嗣却以为她是说这些刺客可能是姚秦内部的敌人所派来的。他道:“我思量再
三,总觉得这些刺客来得蹊跷。他们所用的弓弩,如此强劲,象是特别制造的。从苻宇
身上取出来的箭看,箭头的炼制不是磨成棱形,反而是磨成圆形,不象是你我两国的工
匠所制。”
无双道:“我以前也见过这样的箭,是在燕国。”
拓跋嗣冷笑道:“若说刺客是燕国派来的,我也不会觉得奇怪。”
无双道:“你是说魏国若是和秦国联姻,对于燕国就是一大威胁,因而他们会极力
破坏这件亲事?”
拓跋嗣道:“不仅如此,我派到燕国的探子回报,慕容盛登基后,性情大变,极端
暴戾,仿佛就象是变成了另一个人。我只怕他不仅想要破坏我们两国的关系,更想坐收
渔人之利。”
无双笑道:“你往各国都派了探子吗?怪不得我一回长安,你的使者就到了。”
拓跋嗣被无双说得有些汗颜,道:“你要原谅我,做为一个皇帝,在这样的一个乱
世之中,就算没有害人之心,也要有防人之心。”
无双笑道:“国事我不管,我到底只是一个女子。但你既然可以在我国内放置密探
,慕容盛当然也可以在你国内安置密探。若说他得知我们即将成亲的消息,派了人来堵
截我们,也是情理中的。”
拓跋嗣点了点头,凝视着无双道:“无双,有一件事我很想问你。”
无双侧过头,见拓跋嗣脸上的神情甚是严肃。她道:“什么事?”
拓跋嗣道:“我想知道,你是否真心想要嫁给我。”
无双一怔,“为何要问这个问题?”
拓跋嗣道:“以前你在燕国之时,因为我不想让你嫁给我弟弟,所以才会想起要娶
你为妻。虽然你那时答应了,可是我却总觉得你并非是真心实意想要嫁我,只是想以此
摆脱困境。”
无双脸微微一红,“你都知道了?”
拓跋嗣笑道:“你真地以为我那么笨吗?”
无双道:“既然你都知道,为何还要娶我?”
拓跋嗣道:“虽然你并非真心要嫁我,可是我却是真心想要娶你,甚至用帝位来交
换也在所不辞。但我只怕你是因为北方的局势而勉强嫁给我的。我不想让你因为政事,
而牺牲自己的幸福。”
无双微笑道:“难道嫁给你就不幸福吗?”
拓跋嗣道:“并非不幸福,若是你能嫁给我,我自然会尽我的全力使你幸福。但若
是你心中另有他人,无论我怎么努力,你都不会觉得幸福的。”
无双心里感动,心道他明知我是利用他,居然还如此对我。“你说的不错,我心中
也许真地另有他人。”
拓跋嗣一震,脸上俱是无奈之色。
无双道:“那个人本来是有妻子的,只是与妻子离散了,如今他们两人得以重聚,
我在他们中间就是多余的了。”
拓跋嗣道:“那人是谁?”
无双笑笑:“若我说他不是一个人,你会相信吗?”
拓跋嗣一怔:“不是人?难道是妖不成?”
无双笑道:“也许真是妖呢!”
拓跋嗣皱眉道:“人与妖如何相恋?”
无双道:“无论是什么原因,他已经离我而去。若是你想让我幸福,就该娶我为妻
。因为我知道你会一心一意地对我,在这个世上,若是要选一个夫婿,你一定是最好的
。”
拓跋嗣喜道:“你真地这样想?”
无双点了点头:“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知道你是一个很好的人。到了现在,也
仍然这样认为。”
拓跋嗣道:“虽然你现在心中还有别人,但我保证,我终将会让你的心里只有我一
个人的。”
无双含笑不语,心中却暗道,可能吗?若是真地可以,我也希望心里只有你一个人
。她蓦然想起身上所中之毒,也不知还可以活多少时日。这件事是否应该让拓跋嗣知道
呢?
她思量了一下,决定还是隐瞒下来。当时之人,许多人活到二十多岁,便因为种种
不可知的原因而半途夭折。又加上战事不断,可以长寿之人更是甚少。无双想到,就算
她与拓跋嗣成亲不久,就因毒发而死。别人也必以为她只是生了不可知的怪病,因而死
得早。何必再把中毒之事说出来,多生事端呢?
生命到了这个地步,延续下去也不过是责任而已。似乎一切可以激人生存的** Www
.Xsxs520.Com都流失了,然而却也不能轻易死去。她不是一个乡野村妇,在此时更加背
负着秦魏两国的命运。她绝不可在这个时候死去,无论多艰难,都要努力活下去。
次日一大早,无双才睁开眼睛,就见苻宇已经起来了。他经过一夜休息,脸色已经
不再那么苍白。无双问道:“你可好一些了?”
苻宇连忙施了一礼,“有劳公……”忽然想到他们是以兄妹相称的,话说到半途又
咽了回去,道:“我好得多了。”
张子产已经背上了一个篓筐,道:“我们这就去集市吧!”
三人被张子产领着,在山中慢慢地穿行,女孩张念恩独自留在家中。苻宇虽然勉强
可以行走,但也不能走得太快,山路也不甚好走,一直走到中午时分,才总算走到一个
小小的山坳,山坳之中隐隐现出一个小村落。
村子并不大,大概只住了十几家人家。这山中极是幽静,只听得见声声的鸟鸣,和
来历不明的流水声。
越靠近村落,无双的心里便越觉得疑惑,山中确是比外面应该安静得多,但这里也
有点太安静了。不仅听不见人声,连鸡鸣犬吠之声也听不到。
她不由地停住了脚步,她停下来的时候,拓跋嗣和苻宇也一样感觉到了不妥,跟着
她一起停住脚步。
张子产却仍然未觉出异样,回头道:“下面就是市集了,我们快点过去吧!”
无双摇了摇头道:“等一下,有点不对劲。”
张子产向着市集中张望着,道:“奇怪,人都到哪里去了?”
拓跋嗣低声道:“只怕他们先来了。”
忽听四面八方都传来呼啸之声,许多黑衣人从树后石间纷纷地探出身子来,每人手
中都拉着弓,箭已经在弦上,正对着四人。
拓跋嗣立刻横身挡在无双面前,高声问道:“你们到底是何人?为何苦苦相逼?”
只听一个阴森森的声音从树林中传了出来:“你们已经无处可逃了,快点束手就擒
吧!”
无双悄声道:“他们没有射箭,似乎是要抓活的。”
拓跋嗣点了点头,大声道:“要杀便杀,想要叫我们束手就擒是万万不能的。”
那阴森森的声音冷笑道:“我叫你们束手就擒是给你们一条活路,否则以你们几个
人的本事,你以为还能走到哪里去?”
苻宇低声道:“请陛下立刻带着公主离开,由我来殿后。”
张子产听见苻宇这样说,吃惊地道:“难道这位是皇帝陛下?”
拓跋嗣叹道:“我正是大魏国皇帝,这位是姚秦公主,因为遇到伏击,才会仓皇奔
走到老丈的府上,想不到连累了老丈。”
张子产连忙道:“陛下太客气,真是折杀老汉了。”
那阴森森的声音道:“到了现在你们还有心情说这些闲话,黄泉路上,有的是时间
给你们说。”
苻宇抽出腰间佩刀,低声道:“陛下快带着公主走吧!他们既然想抓活的,料想不
会射箭。就算陛下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公主着想。难道陛下忍心让公主落入他们手中
吗?”
拓跋嗣咬了咬,一拉无双道:“对不起两位了,我先带着无双走了。”
他亦抽出佩刀,拉着无双向着小村子的方向突围过去。虽然他知道可能村中之人都
已经遭了对方的毒手,但若是往那个方向逃走,至少还有屏障之物,就算对方要射箭,
也不至于象现在这样,整个人便如同一个活的靶子一样,完全暴露在外。
他们一动,那阴森森的声音便冷笑道:“还在妄想逃脱,真是自不量力。”
只见一个黑衣的人影如同鬼魅一般从树林中窜了出来。那人行动快如闪电,只一眨
眼间便到了拓跋嗣面前。
拓跋嗣大惊,挥刀便砍。那黑衣人伸出两根手指轻轻一夹,便夹住了拓跋嗣的刀锋
。拓跋嗣用力抽刀,但刀锋被那黑衣人夹住,就如同生了根一样,他再也无法**分毫。
黑衣人脸上亦蒙着黑布,只露出一双眼睛,也看不出年纪大小。他的眼中露出一丝
嘲讽的笑意,自言自语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类。”
无双心里一震,他为何说拓跋嗣是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类,而不是不知天高地厚的人
?虽然只差了一个字,但意思上却差了许多。难道这黑衣人不是人类?
黑衣人手轻轻一扭,拓跋嗣低呼了一声,放开手中的刀。刀落入黑衣人的手中,他
用两只手拿着刀一阵揉搓,便如同揉一把纸刀一样,被钢刀揉成了一个圆球。
黑衣人将手中的刀球向着拓跋嗣抛过去,冷笑道:“还你刀。”
那刀虽然已经被揉成了圆球,但被黑衣人抛出来,却带着很强的劲风。拓跋嗣不敢
硬接,闪身让开。
那刀球便向着他身后一棵大树射过去,整个没入大树的树干之中。那棵大树本来郁
郁葱葱,被这刀球一射入,轻轻晃了一下,树冠上的绿叶忽然全都变黄枯萎,落了下来
。那棵树的生命也似乎立刻便被抽去了一样,转眼之间只称下枯枝,连枯枝也在不停地
掉落,最后只剩下树干。而树干仍然在不停地萎缩,变成一段枯树干。
无双倒吸了口冷气,从这树干的枯萎程度来看,这树就象是已经死了几年了,谁会
想到,刚才还是一棵活着的大树?
她心道,这个黑衣人必然是身带灵力,如果是一个普通的人,就算再厉害,也不可
能一下子就将生命完全摧毁。
黑衣人伸出手,向着无双抓了过去。他的手干枯瘦削,如同鹰爪子一样,满布皱纹
,没有一丝肌肉。从这只手来看,对方的年纪已经很大了。
他的手随随伸伸一抓,虽然无双和拓跋嗣都看见他的手伸了过来,而且他的动作似
乎也并非特别快,但就是无法躲避。那手一搭上无双的肩膀,无双只觉得一股凉气从那
手上传了过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黑衣人轻轻一拉,拓跋嗣只觉得拉着无双的手一轻,无双已经被黑衣人擒住。
他大惊失色,叫道:“快放了她。”
黑衣人的目的似乎就是无双,抓住了无双,他便向着林外掠了过去,抛下一句:“
剩下的人都杀光。”
那些埋伏在林间的黑衣人就等着他这句话,立刻万箭齐飞,向着三人射去。
无双惊呼了一声,几乎要闭上眼睛,不敢再看。然而便在这个瞬间,奇变又生,只
听一声长啸,一个人影如飞而至,落在拓跋嗣等人身边。
那人也是一身黑衣,脸上亦用黑布蒙着。他一落下来,双手结成手印,手间便有千
万道桔红色的光芒放了出来。那些箭被光芒一触,立刻倒飞了回去。只听得黑衣人们“
唉哟唉哟”地发出一边串的惨叫声,一招之间,便全军覆没。
那个胁持着无双的黑衣人却全不在乎,仍然带着无双飞掠,转眼之间便消失在丛林
之间。
无双开始还能听见身后的呼喊声,过了片刻便什么声音也听不到了。她想到刚才救
了拓跋嗣等人的黑衣人手中发出桔红色的光芒,这种光芒她曾在拓跋绍的身上看见过,
难道救了他们的人居然会是拓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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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衣人带着无双一路向着东南方而行,很快便出了阴山山脉,无双被他拉着,身不由己
地狂奔。她心里暗暗称奇,若是其他的人带着她走,都要或背或扛,或者把她夹在胁下
。这半年来,她在这方面的经验越来越多。
但这个黑衣人却只是拉着她的手腕,她便不由自主地跟着他狂奔起来,甚至可以说
是飞掠了起来。更怪的是,她居然也不觉得有任何勉强,好象完全是自己的力量,并非
借助于外力。
她虽然被人劫持,心里也不害怕,问道:“你到底是谁?为何要抓我?”
黑衣人阴森森地笑了笑,道:“我们见过面的,你忘记了吗?”
无双道:“听你说话的声音,倒有些熟悉,似乎在燕国的伽蓝寺听到过类似的说话
声。”
黑衣人冷笑道:“无双果然不愧是无双,居然真地可以凭声音就记起我来。”他摘
下脸上的黑布,露了一张满面皱纹的脸来。
无双淡然一笑:“果然是你,以前你能够说出佛母圣衣,我就觉得你有问题。”
这人居然就是伽蓝寺中的那个老僧,后来跟着无双等人潜入月宫,被列子击退。
老僧冷冷地道:“这世上又有谁没有问题?你就没有问题吗?你到底知不知道你是
为何降临到这个世上的?”
无双眨眨眼睛:“难道我还背负着什么重大的使命不成?”
老僧默然不语。
无双故意道:“我还以为你知道什么秘密,原来你什么也不知道。”
老僧冷笑道:“你不必激我,该知道的时候你自然会知道。”
那老僧似不喜说话,无论无双再怎么逗他,都沉默不语。两人昼伏夜出,躲开人多
之处,一路疾行,不过数日,便又到了中山城外。
伽蓝寺的钟鼓之声依然如故,只是上一次无双在这里之时,是北雁南飞,寒冬将至
,如今却是春暖花开,物是人非。
老僧到了这里,便换回僧衣,带着无双进了伽蓝寺。门口的持事僧见到老僧回来,
连忙双手合什,恭恭敬敬地道:“方丈回寺了。”
原来这老僧已经成为伽蓝寺的方丈了。
老僧合什还礼,带着无双进了伽蓝寺。那些僧人,见他带着一个女子回来,居然一
点也不惊异,想必这老僧平时便行为古怪,经常有离奇的举动,众僧都已经见怪不怪了。
无双依然被安置在原来居住过的那个小院之中,每天有小和尚送来饭菜。她也不知
那老僧带她回来是何用意,若说是为了摩合罗,那老僧却一个字也未提起过。若说是为
了破坏秦魏两国的关系,便应该杀了她,然后将尸体送回到长安去。
自璎珞复活后,她以为那些觊觎摩合罗的人便应该离她而去,一切半神妖怪之间的
恩怨也应该离她而去,想不到才平静了没几天,居然波澜又起。
她被软禁在寺中,不许离开。
这寺本来香火鼎盛,但这一次回来,却变得很是古怪,寺中连一个香客都没有,也
不知寺中众僧是靠什么度日。
这样过了几日,忽然有一天,无双听见有人正在与小院中看护她的僧人争持。双方
的对话声隐隐传了进来,只听一个女子的声音道:“你居然敢拦我家夫人,你知不知道
我家夫人是谁?”
那僧人答道:“我不管你家夫人是谁,方丈吩咐过,这个小院谁都不可以进来。”
女子怒道:“我家夫人是当今皇帝的阿丝黛夫人,也不可以进吗?”
无双心里一动,打开房门,见阿丝黛带着一个青衣小寰站在院子的门前。两人的目
光轻轻一触,阿丝黛笑道:“怪不得你们不让我进去,原来伽蓝寺私藏女子。”
那和尚急道:“夫人切莫胡说,以前也经常有官家女眷住进寺里研习佛法,本寺都
以礼相待,何来私藏不私藏之说?”
阿丝黛微笑道:“但以前伽蓝寺所有的庭院都是可以自由出入的,现在为何要拦着
不让进去?”
僧人怔了怔,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阿丝黛道:“这位姑娘是我的故交好友,多日不见,我只是和她随便闲聊几句,又
不会把她带走,你为何一定要拦着我?”
寺里的僧人大多个性朴实,遇到这种情形,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道:“那就请
夫人快点说,说完了就走吧!若是让方丈知道了,我也脱不了干系。”
阿丝黛道:“你放心吧!我不会让你为难的。”
她独自进了僧房,将青衣小寰留在门外。门一关上,立刻切入主题:“燕国现在的
情况有些不妙。自从慕容盛登基以后,个性大变,为人多疑嗜杀,已经杀死了许多慕容
家的宗室,连慕容奇也因为谋反的罪名而被杀死了。”
无双一呆,想不到慕容盛连慕容奇都杀了。“为何会这样?”
“只怕是因为兰夫人之死,他才会变成这样。”
无双皱眉道:“这都是人间的事情,与你无关,你为何还不离开?“
阿丝黛叹了口气,“我离不开了。”
“为什么?”
阿丝黛道:“前些日子,中山来了一个神秘的人物,也不知他和皇上说了些什么,
皇上立刻很信任他,已经封了他做国师。”
无双点了点头。
阿丝黛道:“那个人,到了现在我连他长的是什么样子都说不清楚。”
无双奇道:“难道他一直蒙着面吗?”
阿丝黛摇了摇头:“并非如此,只是他的脸上似乎有一层轻雾,让人觉得似乎看见
了他,又似乎没有看见他。”
无双心里一动,“他很香,而且穿着蓝色长衫?”
阿丝黛惊道:“你怎么知道?难道你知道他是谁?”
无双叹了口气:“只怕就是他了。但你为何不能离开?”
阿丝黛道:“他一见我,就知道我是妖怪,而且还将我的内丹拿走了。就算我想要
逃,但无论我逃多远,我还是会回到他的身边,因为我的内丹在他的手中。”
无双皱眉道:“如果我猜得不错,他是乾闼婆族的宗主。如果他来到这里,事情就
麻烦了。”
“我只怕皇上已经被他控制,现在连我想见皇上一面都是千难万难,圣旨皆由宫监
传出来,百官也不必上朝,只要将奏章传进去就是了。”
无双道:“照你这样说,慕容盛倒真象是被人控制了一样。这座寺院的方丈又是什
么人?他也绝不可能是一个普通人。”
阿丝黛道:“这位方丈法号缘空,本来只是一位游方的僧人,在你上次到达燕国以
前才在寺中挂单的。奇怪的是,不知什么原因,自从你们走了以后,他就成为了寺里的
方丈。”
“你说他是在我上次到燕国以前才来伽蓝寺的?”
阿丝黛点了点头:“只比你早到几天罢了。”
无双暗道,难道又是为了摩合罗?如果真是这样,璎珞已经复活,又何必再来找我
?“他是否也同样得到皇上的信任?”
“这倒也未必,只是皇上对他很是敬畏,奇怪的是,连国师也对他忌惮三分。”
连寻香都怕的人,他又会是什么来历?
两人正在私语,忽听那名僧人在外面道:“方丈回寺了,请夫人速速离开。”
阿丝黛叹了口气:“我先走了,只可惜话还没有说完。你自己事事要小心,我现在
已经没有能力帮助你了。”
无双微微一笑:“你不必担心我,只要我还活着,总会有办法的。”
她虽然笑得洒脱,心里却连半点希望也看不到。她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女子,人人皆
说是璎珞转世,却又没有璎珞般的神通。以前有流火和紫羽在身边的时候,还算有所依
托,现在两人都离她而去,连阿丝黛也神通全无。而对方偏偏又是八部众中最难对付的
乾闼婆王,再加上这个来意不明的缘空。
她在僧床上坐下来,随手拿了本经书翻阅。既然已经没有希望,那么索性什么也不
想,随遇而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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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缘空出现的时候,没有发出一丝响声,但无双仍然一下子就感觉到了。她抬起头,
看见缘空站在她的面前,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
这目光使无双有些讶异,缘空的目光似曾相识,仿佛在很久以前,就曾经见过他了。
但是她却确知,在上一次来到伽蓝寺以前,她是绝没有见过缘空的。然而那种熟悉
的感觉,却是如此久远,早已超出了这几个月的时间,源自久远的过去。
她心里一动,这个缘空又会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跟我走。”缘空忽然道。
无双立刻站起身来,“带路吧!”
缘空脸上露出一丝怪异的神情,“你不问我要带你去哪里?”
无双淡然一笑:“问不问又有什么关系吗?就算我知道你要带我去哪里,而我又不
想去,但你还是会带我去的。”
缘空默然,转过身向着寺外行去。
无双跟在他的身后,一路走一路东张西望,似乎真地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的处境。出
了寺门,只见一辆极尽奢华的马车停在门外。缘空向着马车指了指,无双也不必他说,
便上了车。
这马车之上并没有车夫,缘空自己权当车夫,他虽然已经是伽蓝寺的方丈,但似乎
对于这一切俱不在意。
一个对于身外的排场名利全不在意的人,在他的心里必然是藏着大事的。
不知为何,她只觉自己与缘空之间必然有所联系,这种感觉是如此强烈,使她忍不
住揣测,是否缘空与她的前生有着什么关系?
马车一路向着皇城方向行去,无双时而见到路边三三两两的带刀侍卫,城中的行人
脸上神色也是诚惶诚恐,偶然还能见到被盘查的商旅,整个城都笼罩在一种莫名的肃杀
气氛中。
无双想起上一次在中山城中的情形,虽然那时候亦是风雨前夕,但城中百姓尚能置
身事外,只除了颜清惹的一点麻烦以外,还算太平。如今的形势,却显而易见,整个城
都在一种莫名的恐惶之中。
马车长驱直入,进入皇城之内,守门的宫监只看了一眼缘空,连问都未问,便放行
了。想必缘空经常出入皇城,已经是家常便饭。
马车又行驶了一会儿,一直到达后宫一处有些偏僻的宫宇之前,才总算停了下来。
缘空冷冰冰的声音从车外传进来,“下车吧!”
无双乖乖地走下马车,见几名宫女肃然而立,神色木然,如同泥塑一般,一动不动
,想必宫中主人是颇为严厉之人。
一名宫女看了无双一眼,低声道:“太后请大师一来就进去。”
原来这宫中所住之人是慕容盛的母亲。慕容氏的旧部自兰汗谋篡之后,都退居建安
故地,现在慕容盛即登大宝,当然也都迁回京城。
据说这位太后娘家姓丁,年轻之时也是一位名动四方的美人。
只见宫内坐着两个妇人,居中的一位年近四旬,极是雍荣华贵,美丽之中透着庄严
,想必就是慕容盛的母亲丁太后。在她身边尚坐着一个二十多岁的**,无双一见了这**
,她虽然身为女子也忍不住暗暗称奇。
这**也许未必就长得绝顶的美丽,但却妩媚温柔,身上带着一种莫名的媚态。一举
手一投足之间,都引人遐思,让人不由地沉溺于其中。如此的女子,任何男人见了,只
怕都会黯然** Www.Xsxs520.Com,甘心抛尽一切,但求成为她的裙下之臣。
无双不由地多看了那**几眼,心道象这样的女子,还真地没有见过。那**似乎也感
觉到了无双的目光,冲着她微微一笑,这一笑更是春意荡漾,撩人心脾。
无双施了一礼道:“秦国姚无双,见过太后。”
丁太后挥了挥手,“不必多礼。”
那**却站起来还礼,极是热情:“早就听闻过无双公主的美名,今日一见,果然名
不虚传。奴家名叫苻训英,是河间公的小妾。”
无双一怔,她知道河间公慕容熙是慕容盛的小叔叔,而这苻训英不过是河间公的小
妾,居然可以与丁太后促膝交谈,想必这河间公在朝中的势力颇大。她连忙还了一礼:
“见过夫人。”
苻训英拉起无双,亲亲热热地道:“公主千万不要多礼,我是什么身份,怎么当得
起公主大礼。”
无双笑道:“夫人过谦了。”
丁太后似嫌两人罗索,道:“训英,你坐吧!公主也坐吧!”
苻训英便紧挨着无双坐下,笑道:“公主能来,真是我国的福气,听说皇上得登大
宝,也是多赖公主出谋划策,否则兰汗那个逆贼,如何能够那么容易便被铲除?”
太后看了苻训英一眼,淡淡地道:“训英,皇上洪福齐天,又是慕容家嫡系子孙,
重登大宝是意料中之事。”
无双忙道:“太后所言极是,无双不过是偶然做客中山,幸好得到皇上照顾,否则
,只怕不能安然回返长安。”她知道太后必是不屑于苻训英提到她曾经帮助过慕容盛之
事,她也不计较,连缘空将她劫持到中山一事也只字不提。
丁太后似乎对于无双的态度很是满意,点了点头道:“公主果然兰心慧质,与朝中
这些碌碌无为的女眷不同。”
太后这句话说得极不客气,倒象是在骂苻训英一样。苻训英仍然笑咪咪的,仿佛全
未听见。无双心道,这两个人倒有些意思,明明应该是君臣的关系,但偏偏又好似在明
争暗斗。
“请问太后传诏无双,有何指教?”她索性开门见山,既然丁太后命缘空将她带来
此处,绝不可能只是找她聊天。
丁太后默然,脸上现出一丝忧色,似乎心中确有委绝不下的大事。然而她却并不直
说,只对身边的宫女道:“把前些时南朝商人进贡的好茶沏一些来。”
宫女答应着退下去,丁太后仍然不说有什么事,反而道:“公主觉得我这中山如何
?”
无双笑道:“繁荣兴盛,富庶都丽,是个好地方。”
丁太后道:“可比得上长安吗?”
无双道:“长安虽然身处中原腹地,又经汉人经营多年,且是丝绸商贸之中枢,但
中山之繁华亦是不遑多让。”她虽然并没有说谁好谁坏,但丁太后也听出来中山仍然是
不及长安的。
丁太后叹了口气:“并非我夸口,若非时局多变,中山之繁华必然可超过长安。”
无双微微一笑,也不与丁太后争执,道:“我进城之时,见到城中遍布侍卫,莫非
城中有什么大事?”
丁太后脸上又现出忧色,“这件事情本来是慕容家的私事,若是说了出来,只怕于
事无补,反而惹得别人耻笑。”
无双心下了然,丁太后有事相求,却又觉得求一个异国的公主,有** Www.Xsxs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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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以退为进,故意什么也不问。她料到丁太后既然已经把她找到这里来,无论如何
是会说出她的要求的。
丁太后一愕,似乎不知该如何继续下去,她看了苻训英一眼,使了个眼色。苻训英
心领神会,叹道:“公主有所不知,虽然这是慕容家的私事,却关系到燕国的社稷江山
。公主与皇上是旧识,想必也不会希望皇上处身于危险之中吧!”
无双道:“皇上已经登上大宝,还有什么能够威胁到他呢?”
苻训英道:“虽然皇上已经登上大宝,慕容家也都从建安迁回中山,但兰家之人谋
逆之心不死,如今危机已经迫在眉睫。”
无双道:“兰汗和兰提都已经死了,难道夫人说的是兰难?”
苻训英道:“公主冰雪聪明,果然一下子就猜中了。”
无双道:“虽然兰难手握兵权,但以他所带之兵应该不足以造成威胁,而且他已经
退回龙城,若是想要起兵兴事,皇上有足够的时间部署应对之策。”
苻训英道:“公主所言极是,但公主却不知道,兰难之女兰秀已经嫁给平原公为妻
,现在就在京城。”
兰秀?那个女子艳羡南朝人物风流,一心想要找一个才子夫婿,如今也终于嫁了人
了?“平原公是否是皇上的弟弟慕容元?”
苻训英道:“正是。但他并非是太后所出,而是一位嫔妃的儿子,因而他与皇上之
间,也不能算是嫡亲的兄弟。”
无双心下了然,越是这种兄弟,反而越是仇深似海。她自己亦有许多这样的兄弟姐
妹,互相之间虽然表面上和和气气,私下里却彼此痛恨,千方百计,机关算尽,只望能
设计陷害,何曾有过同胞之情。
“莫非是平原公危及到皇上?”
苻训英叹道:“自从平原公娶了兰秀以后,也不知是否受了挑唆,处心积虑,扶植
自己的党羽,如今朝中的大臣倒有一半是他的亲信。若是再这样发展下去,只怕谋篡之
事会再次发生。”
无双道:“就算他私下扶植自己的势力,但皇上是一位精明强干之人,应该不会轻
易被他挟制才对。”
苻训英看了太后一眼,欲言又止。丁太后道:“公主有所不知,自从兰蕊那个丫头
死后,皇上过于思念,性情与以前略有不同。”
她轻描淡写地说“略有不同”,但无双也猜到,只怕慕容盛变得太厉害,也不知现
在是个什么样子。她道:“太后宣我来见,就是为了平原公之事吧?”
丁太后道:“我早听说公主颇有智谋,正想请教公主,如何才能有个万全之策?”
无双道:“无论平原公势力多大,他到底是皇上的弟弟,君臣有别,就算他再心存
叵测,也仍然会有所顾及。皇上想要铲除他,应该不会是太难的事情。只是,我不知道
太后的心意是想要永绝后患,或者不过是想小惩大诫,只要平原公不会太放肆,大家相
安无事便罢?”
丁太后迟疑了一下,“照道理说,平原公到底是皇上的弟弟,这血浓于水,一家子
的事情,总是好说的。不过,平原公一直对哀家怀恨在心,以为是我逼死了他的母亲。
他明知兰家与慕容家有仇,还要娶兰秀为妻,分明就不把祖宗社稷放在心里。就算是现
在放过了他,只怕他日后仍然死心不息,那么燕国岂非就要多事了?”
无双微微一笑,她早就知道丁太后的心意,只恨不能杀死慕容元。她心念电转,慕
容家的事情本就与她全无干系,上一次帮助慕容盛全是因为阿丝黛的原因。而且她当时
也觉得慕容盛年轻有为,会成为一个明主,想不到兰蕊死后,慕容盛会有如此大的变化。
她蓦然想到自己的哥哥,姚泓过于宽厚,登基为帝后,魏国及燕国都将是秦国的大
患,若是可以让燕国内乱,削弱国力,那岂非是间接地帮了哥哥一个忙?
她亦知燕国大乱,必会殃及百姓,她的个性本就处于正邪之间,虽然自幼熟读经书
,也经常做一些善事,帮助苦难之人。然而所处五浊恶世,用尽心机,挣扎求存,也是
众生的本能。她对慕容家全无感情,而且心中又时时想到孱弱的兄长,总觉得自己就要
离他而去,若是不能帮他做些什么事情,就算走也走得不忍心。
她道:“这件事情,再容易不过了。”
丁太后喜道:“不知公主何以教我?”
无双道:“皇上到现在还没有子嗣吧?”
丁太后无奈地点了点头:“不错,这也是我的心头大患。”
无双道:“这也未必就是心头大患,若想要除去平原公,最简单的方法无非就是逼
他造反。其实也未必就是造反,可以罗织罪名,以谋反论处,太后岂非就永绝后患?”
丁太后道:“但他行事很是小心,如何才能轻易罗织罪名?”
无双笑道:“他行事小心,是因为他还未感觉到危机,若是可以让他感觉到危机,
他必然就会心里慌乱,只要他一慌乱,就会露出破绽,到时候就是太后的机会了。”
丁太后喜道:“公主说得不错,但如何才能让他心里慌乱呢?”
无双道:“其实平原公现在并不急于造反,因为皇上不曾有子嗣,那么一旦皇上有
个三长两短,他身为皇弟,就是皇位理所当然的继承人选。因而他才可以慢慢筹划,当
一切准备地妥妥当当,安排就绪后,他就可以暗杀皇上。皇上一死,皇位必然落在他的
手中。如果此时,皇上能够定下皇位的继承人,平原公就失去了继承皇位的可能性,他
必然会心乱,到时他就无法按捺,难免会有所行动。”
丁太后点头道:“此计大妙,只是该以何人为皇位的继承人呢?”
无双微微一笑:“这就只能由太后自己作主了,对方须得是个信得过的人,若是对
方对皇位也存着觊觎之心,只怕反而搬起了石头砸自己的脚。”
丁太后默然不语,过了半晌忽然道:“多谢公主!公主请回吧!以后说不定还有多
赖公主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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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双走出太后寝宫的时候,看见缘空垂手站在檐下。他双目微闭,口中念念有辞。无双
听了一会儿,发现他正在念一段佛说地婆达兜掷石缘经。
这段经文,她也是自幼就背熟的,如今听缘空念起来,心里却隐隐觉得不安。她不
由重新打量着缘空,他不过是一个普通的老年僧人,相貌也看不出是俊还是丑,年老之
人看起来几乎都是一个样子的。有一瞬间,她似乎又看见了他身上的金色辉光。
如果身有金色辉光,他该是个提婆族的人才对。
她默然肃立,等待着缘空将那段经文念完。
很久以前,在一个遥远的地方,住着一位名迈的父亲和他的两个儿子。大儿子名叫
须摩提,二儿子名叫修耶舍。父亲的家中非常富有,财宝如同恒河之沙,数也数不清。
父亲年纪大了,就要死去了。须摩提想到,若是父亲死后,家中的财富就要与弟弟平分
,财富就会减半。想到会失去一半的财富,他的心里不由地生出贪念:我该如何才能保
住这数也数不清的财宝呢?
思量再三,须摩提想到一个好办法,只要杀死修耶舍,我才能够独占这些财宝。
须摩提对弟弟修耶舍说:我们一起到山上为父亲祈福吧!希望他可以长命百岁。
修耶舍回答:这是一个好提议。
兄弟两人一起上了山,到了最高的悬崖之旁。须摩提将修耶舍推下了悬崖,怕弟弟
不死,又将大石推了下去。修耶舍命丧亲兄长之手,临死那一刻,他的怨恨与不甘是如
此深重,纠缠于灵魂之间,随着灵魂一起转世。
缘空忽然停了下来,问道:“你可知这须摩提是谁?”
无双下意识地回答:“须摩提经过历次转世后,成为佛陀释伽牟尼。”
缘空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那么这位修耶舍又是谁?”
无双道:“修耶舍就是佛陀的堂兄提婆达多。”
她熟读经书,这当然难不倒她。
缘空冷笑道:“你说这个弟弟是不是应该报仇?”
无双怔了怔:“就是因为他的灵魂之中有仇恨,因而他虽然加入了僧团,却最终成
为逆徒。数次谋害佛陀,令大象向佛陀冲击,又以石抛伤佛陀的脚拇指。”
缘空点了点头:“可是佛陀被他杀死了吗?”
无双摇了摇头:“不曾。”
“但前世的哥哥却杀死了弟弟。这报复算完了吗?”
无双默然不语,她忽然想到影雪和水澜,报复是永远不会完的。她道:“怨怨相报
,终究是全无止境,若是一直执著于报复之心,只怕千秋万世,也报复不完。”
缘空默然,神情木然,也不知无双的答复是否使他满意。他忽然伸手向着前方指了
指,“又有人找你了。”
无双抬起头,只见一个紫衣女子站在不远处,静静地注视着她。
无双心里一凛,是兰秀。她似比以前要清瘦了一些,脸色苍白,双眸之中带着若隐
若现的寒光。这寒光使无双暗生警剔,不过才半年的时间,她就完全变了。以前的兰秀
虽然骄傲却是单纯的,现在的兰秀仍然骄傲,但却变得如同一把鞘中之剑,虽然韬光晦
迹,却暗藏危机。
两人目光轻轻一触,兰秀脸上露出一丝冰冷的笑容:“你回来了?我一直很思念你
,终于又一次见到你了。”
她用了一个古怪的字眼“思念”,然而无双却感觉到她的思念与普通人的思念是绝
不相同的。
兰秀道:“我们久别重逢,你也该见一见我的夫婿,他大权在握,一人之下万人之
上。也许将来有一天,他就会成为皇上,到时候我就是皇后了。”
兰秀脸上的笑容更加冰冷:“我真该感谢你,如果不是你,我又怎么会成为平原公
的夫人?如果不是你,说不定我已经成了一个江南士子的妻子,平平庸庸地过完这一生
。但现在我却不同了,我很快就会成为皇后,这都是拜你所赐。”
无双跟随着兰秀上了一辆马车,奇怪的是,无论是谁想见无双或者想把无双带到何
处,缘空都不阻止。他只是远远地跟在马车之后,虽然他是步行,而且走得看似很慢。
但无论马车奔驶地多么快,他总是能够亦步亦趋地跟在马车之后。
兰秀掀起车帘向外面张望了一会儿,“那个老和尚是你什么人?上一次有一个叫流
火的男人跟在你身边,他人呢?”
无双以手支颐,流火在哪里?她也不知道。
虽然离别已经有一段时日了,她却感觉不到刻骨的思念,也许会有相思吧!但却很
是平淡,偶然会在无人的时候想到他,想到他便难免想到自己古怪的经历,到底这样的
生命是为了什么?若是为了璎珞的转世而存在,现在璎珞已经回来了,她是否还有存在
的意义呢?
平原公府居然就是慕容盛做侍中时的府第,只将门前的牌篇换了,除此之外,便与
以前别无二致。
兰秀似笑非笑地道:“这座府第也是我的主意,皇上未登大宝以前住在这里,现在
我和我的夫婿住在这里,这是多好的兆头。”
无双道:“你以为所有住在这里的人都会成为皇上吗?”
兰秀半转过身,眼中那一丝寒光更甚:“皇上至今没有子嗣,而且自从兰蕊姐姐死
后,皇上虽然多近女色,却日日服食五石寒。听说吃多了那种药的男人,是连孩子都生
不出来的。只怕皇上到死之时,也不会有一儿半女留下来。到时候我的夫婿就顺理成章
,成为未来的皇帝,这有什么不对吗?”
无双微微一笑:“没有什么不对,不过世事未必尽如人意。”
兰秀静静地看着无双,她的脸上慢慢地牵起一丝笑容:“你又来燕国了,但这一次
,你再也不能牵着我的鼻子走了。我已经不再是半年前的兰秀,你再也休想骗我。我的
夫君必然会成为燕国的皇帝,你很快就会看到那一天。”
两个女人对视着,有一刻,时间似乎也停止了。
但她们很快便听见了慕容元策马回府的声音,两人一起转过头望向马蹄声传来的方
向。一个二十多岁的精壮年轻人,骑着一匹黄骠俊马,倏然而至。他长得很象慕容盛,
相貌也颇为英俊。
蓦然见到无双,他微微一愕,目光毫不客气地上上下下打量着无双,“你是谁?”
无双施一礼:“秦国姚无双见过平原公。”
“是秦国公主?”慕容元饶有兴味地看着无双:“听说只要是你经过的地方,就会
战争不断,现在我知道是什么原因了。”
无双微笑道:“是什么原因?”
慕容元眯起眼睛:“男人见了你当然会为你大打出手,女人见了你也一样。”
无双笑道:“为何女人见我也一样?”
慕容元道:“因为她们必然会嫉妒你的美貌,光这个原因就已经足够了。”
他虽然说得无礼,无双却全不以为忖,微笑道:“夫人慧质兰心,美貌出众,我在
夫人面前如同萤火之与皓月,平原公却要如此说,分明就是在嘲笑我。”
慕容元看了兰秀一眼,笑道:“你们是春兰秋菊,告擅胜场。”
兰秀的脸微微沉了下来,“老爷刚刚回府,快进去换件衣服吧!”
她脸一沉,慕容元就不敢再嘻皮笑脸,居然真地乖乖地进去了,一边走一边还悄眼
偷看无双。
无双道:“平原公倒是对夫人百依百顺。”
兰秀默然,忽然道:“你还是走吧!我真不该带你到这里来。象你这样讨厌的人为
什么要活在这世上?难道这是上天对世人的惩罚吗?”
她转身向府内行去,无双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喊了一声:“兰秀。”
兰秀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你还要说什么?”
无双道:“你爱你的夫君吗?”
“爱?”兰秀嗤之以鼻,“贵族的女子,生来就不是为了这个字而存在的。”
无双咬了咬唇,“你为什么要回到中山来?你还是走吧!和你的夫君一起离开吧!”
兰秀蓦然回过头,她一双秀气的眼睛中燃烧起熊熊的火焰:“我本来就住在中山,
是谁把我和我父亲逼走?是谁害得我家破人亡?我本来只是一个不解世事的无知女子,
是谁让我将世情看得如此清楚?”
无双默然,半晌她才笑了笑:“看来你是一心想要拿回兰家失去的东西?”
兰秀也笑了笑,道:“不错,这一次除非是我死,否则我绝不会再离开中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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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双手中持着一卷经书,但她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她忽然有些困惑,这世间纷纷扰扰的
世情,到底与她有何相干?为何她每每纠缠于其中,无法自拔?仿佛有什么人,正在悄
悄地织着一张网,而她就是一步步走入这个不可见罗网的猎物。
她分明感觉到自己已经落入了一个圈套之中,但她却完全不知道这个圈套的目的何
在,始作俑又是谁。
禅房的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了,不用抬头她也知道是缘空走了进来。
老和尚手中托着一壶清茶放在她身边的几上。她看见缘空死寂的脸,在这样一张脸
的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
“你为何要劝说兰秀离开?”
她若有若无地笑笑,“她离开了,就少了许多麻烦。”
缘空摇了摇头,“并非如此,你的心中还存在着善念和不忍,你觉得对她有所歉疚
,因而你才劝说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无双笑了笑,“我是佛门弟子,怀有慈悲之心是应该的。就算是我心存不忍,想要
叫她离开,也没有什么奇怪的。”
缘空高深莫测地笑笑:“你确是应该怀有慈悲之心,但却不应该是对某一个人,或
者某一件事,你的大慈大悲是应该施与所有有情众生的。无论天上天下,到处都应感受
到你的慈悲。”
无双好笑地抬起头:“你在说谁?说我还是说佛陀?”
缘空的脸在禅房若隐若现的烟气之中如同是一副不真实的幻影,“你!”
无双很没风度地仰天长笑:“你说的人是我吗?只怕是连璎珞都做不到这一点,你
这样形容我,我会觉得汗颜的。”
缘空淡然一笑:“你只是忘记了一些事情,等你把一切都想起来时,就知道我没有
说错。”
无双一怔,连影雪的事情她都已经想起来了,还有什么是她忘记的?
她试探着道:“是璎珞的事情吗?”
缘空笑了笑:“等你想起来的时候,你就明了一切,天上天下,再也没有什么是可
以欺瞒你的。”
无双叹了口气,怎么听也不象是说她。“若是你不说,我只怕这一生都想不起来了
。”
缘空道:“河间公夫人来访。”
他忽然便转移了话题,无双一点也不觉得意外,她有一种奇异的感觉,缘空说她未
曾想起来的事情与璎珞隐瞒的事情其实是同一件事情。两个人都在刻意回避,也许是因
为那件事情太过于重大。
她道:“请苻夫人进来吧!”不必问她也知道所谓的河间公夫人必然是苻训英。
一阵香风袭过,苻训英袅袅娜娜地走了进来。两人见过礼后,苻训英亲亲热热地拉
着无双的手道:“一见妹妹就觉得妹妹是神仙中人,只怕是偶然贬落凡间的吧!”
无双笑道:“姐姐说笑了,象姐姐这样的可人儿才希罕得很呢!”
两人东拉西扯地互相吹捧了一会儿,苻训英拿出一只精致的小盒子:“我知道妹妹
见多识广,什么样的宝贝都见过。我来拜访妹妹,也没什么象样的礼物,这盒子里是一
只碧玉簪,前些时我家老爷征讨百济夷人时得到的,也算是一件宝贝,就送给妹妹做个
见面礼。妹妹千万别嫌弃才是。”
无双道:“怎么敢收姐姐的礼物?”
苻训英道:“如何不能收?我只怕这个簪子进不了妹妹的眼。”
无双也不再推辞,“只是我来得仓促,身上没有带着回礼。”
苻训英道:“妹妹远来是客,怎么还敢要妹妹的回礼。”
无双心知苻训英必有来意,她也不问,仍然天南海北的说着闲话。苻训英居然也很
沉得住气,一直陪着无双聊了一个时辰,才终于道:“妹妹在太后面前提过的那件事情
,太后已经考虑过了。”
无双道:“太后可有合适的人选?”
苻训英道:“其实在京中的王孙贵族中,也只有河间公和平原公两个人是最有资格
被立为皇储的。前些时兰汗逆篡,太后和河间公一直退居建安故地,太后是知道河间公
的。河间公对皇上忠心不二,绝对是最理想的人选。”
无双笑笑道:“既然如此,太后大可以选择河间公做皇位继承人。”
苻训英道:“太后那里当然是没有问题,只怕皇上不会同意。”
无双问道:“为何皇上不会同意?”
苻训英叹了口气:“不瞒公主说,河间公本是皇上最幼的叔叔,也只比皇上年长不
了几岁。咱们鲜卑人向来有个传统,哥哥死了,嫂子可以另嫁弟弟。汉人喜欢说什么伦
常道德,咱们鲜卑人可管不了那么多。”
无双点了点头:“不错,北方各民族的风俗大抵如此,我们羌人亦是如此。”
苻训英道:“自从先皇死后,按照规矩,太后本来是可以与河间公成亲的。太后很
中意河间公,河间公也是如此,虽然收了我和我妹妹做小妾,正室之位却是一直闲置。
我们姐妹两人翘首以待,都盼着这门亲事能早日玉成。但可惜的是,皇上偏偏受了汉人
的影响,说什么兄死妻嫂,这是有违伦常的。而且太后又不是一般人家的女子,身为国
母,若这事让别国的人知道了,必然会耻笑我们燕国。”
无双道:“因为皇上的反对,太后才没有与河间公成亲?”
苻训英道:“正是如此。皇上心中也对河间公有了嫌隙,近来都刻意疏远河间公,
倒不如与平原公来得亲近了。”
无双道:“就是因为这层关系,太后反而不便向皇上提起以河间公为皇储之事对吗
?”
苻训英连连点头:“妹妹果然冰雪聪明,太后虽然有意以河间公为储,但碍于前事
,却怎么也不方便说出口。我和太后思量再三,觉得只有求妹妹给我们想个法子,怎么
才能让皇上心甘情愿地立河间公为皇太叔。”
无双道:“这是燕国之事,我身为秦国的公主,本来是不方便过问的。而且就算我
想劝说皇上,皇上也一定不会听我的。”
苻训英道:“我知道妹妹的身份也不方便说话,但妹妹如此聪明,一定能想出一个
好办法来。若是可以消除燕国的危机,姐姐我来世一定会结草衔环,报答妹妹。”
无双笑道:“姐姐也不用说得那么严重,其实这件事情也并不难办。我听说皇上自
登基后就性情大变,当时太后在场,不便详谈,不知姐姐可不可以告诉我,皇上到底变
成什么样子了?”
苻训英叹了口气:“皇上年少之时就精明能干,先帝在世时也曾经屡次褒奖皇上,
慕容家的人都以为皇上是中兴慕容一门的希望。但想不到兰夫人死去,皇上变得暴戾无
比,经常因为一些小事就杀死臣子。又不知听了哪些方士的话,每日服食五石散,整天
恍恍惚惚。偏又极是多疑,连慕容奇都以谋逆的罪名杀死了。现在无论是王公贵族或者
是文武大臣,人人自危,不敢有一点点差错,唯恐连死了都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原因。”
“我听说燕国来了一位国师,这位国师大人可干涉朝政?”
苻训英道:“他倒是不干涉朝政,但皇上却对他礼敬有加,若是他愿意说一句话,
皇上必然会听从的。只是国师大人很是神秘,平日里很少有人能见到他。”
无双道:“也许我可以说服这位国师。另外,你们也需做一件事情。”
苻训英道:“什么事情?”
无双道:“就是让太后进言,请皇上立平原公为皇太弟。”
苻训英呆了呆:“立平原公为皇太弟?”
无双道:“不错,不仅如此,你们还需得联合朝中大臣,请他们一起上书,请求皇
上立平原公为皇太弟。”
苻训英皱眉道:“为何如此?”
无双道:“我相信你们一旦提出来,平原公一系的大臣必然也会跟着提出来,到时
候整个朝野上下,就都是请立平原公为皇太弟之声。如果你是皇上,你听见周围所有的
人都要提议立平原公为皇太弟,你会怎么想?”
苻训英喜道:“不错,皇上青春正盛,身体也健朗,这个时候有人提出立皇太弟,
他心里一定会生出猜忌。而且越多的人拥立平原公为皇太弟,他就会益发猜忌,认为平
原公私下结交朋党。以皇上现在的个性,只怕单凭这一点就可以定平原公的罪了。”
无双道:“平原公到底是皇上的弟弟,如果单凭这一点,还不足以除去平原公。但
至少,为了平衡平原公的势力,皇上大概会想到河间公。”
苻训英连连点头:“如果这个时候国师能够再进言,请求皇上立河间公为皇太叔,
皇上为了挟制平原公,就一定会答应。”
无双道:“但我还需得见一见国师。”
苻训英道:“虽然我们见不得国师,但太后一定能见到国师,只要太后愿意安排,
公主就一定可以见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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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双在次日的傍晚时分跟着苻训英进了皇宫。她不知为何国师也住在皇宫之中,照道理
说,国师应该有他自己的宅第。但苻训英说,自从国师来了以后,就一直住在皇宫最深
处。
缘空远远地跟在她们的车马之后,苻训英亦如同兰秀一样,好奇地从马车中向后张
望着,“这个老和尚到底是什么人?”
无双看见街上的碧桃花都开了,许多孩子换上了轻巧的春装。春天到了,人们因为
天气的和暖,脸上的笑容也变得多了起来。
有一瞬间,无双忽然产生奇异的预感,这将会是她一生中最后一个春天。她忍不住
打了个冷战,并不真觉得恐惧,却充满了无奈,难道生命要结束了吗?
她并不确知她是否真地能够预知吉凶,但在这个平平无奇的春日的傍晚,她却敏锐
地预知了自己的命运。若是生命真地要走到尽头,那未尽之事,总是要有个了断吧!
国师的居处亦开满了碧桃花,在零落的花瓣间,她看见身着蓝色长衫的寻香。空气
之中充满着曼陀罗花的香气,有些是寻香的身上,有些是无双的身上。
两人乍一见面,似是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不由相视一笑。“你身上的香气
越发浓了,你知道这代表着什么?”
“我知道,毒发之日越来越近了。”
“你不怕吗?”
“当然怕。”
“那你为何不求我救你?”
“若是你愿意救我,我不求你也会救,若是你不愿意救我,我求也无用。”
寻香沉默不语,一阵风吹过,树上的碧桃花瓣便落了下来。他淡蓝的衣袂于飘摇的
落英间,如同是神仙中人。
远远近近的宫宇,次第错落,几只灰色的鸽子拍着翅膀从湛蓝的天空中飞过。
“多美丽的尘世啊!”寻香忽然道。
无双的心里便又生出了愁绪,“你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你呢?你又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无双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本来以为我已经明了了一切,但现在我却真地糊涂
了。到底还有什么事情是我不知道的?为什么我的命运是这样的?为什么我是我,而不
是别的随便什么人?”
寻香道:“我可以杀死你,也可以为你而死,但不是现在,而是将来,等你记起一
切的时候。”
“你也知道那些事情?你苦心经营,将我引到乾闼婆城,我本来以为你是为了杀死
我,现在我却又产生了一丝疑惑。若是你想杀我,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我只是一个普
通的女子,虽然偶然会使用灵力,但以你的本事,也可以轻易地杀死我。”
寻香道:“我本是想杀你,但却又迟疑不定,到底是应该杀死你,或者为你而死。”
“难道我们两人不能并存于这个世上吗?”
寻香古怪地笑了笑:“应该是这样吧!”
他忽然道:“你本来避我还来不及,为何今日主动来见我?”
无双笑笑,道,“同活在这世上的人,就算再逃避,也终有见面的一日。”
寻香道:“如此说来,你来见我,只是为了不再逃避?”
无双眨眨眼睛,笑道:“不过我真地有一事相求。”
寻香道:“你求我的事情,我未必会答应。”
无双道:“但我有一种感觉,你一定会答应我。”
寻香笑笑,“你的感觉很灵,我确实想要答应你。我很好奇,想要看一看你到底能
将这个世界变乱到什么样的地步。”
无双心里一动,把这个世界变乱到什么样的地步,寻香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她想到
这半年所经过的地方,似乎真如寻香所言,她正在不断地挑起战乱。战乱的原因或与她
有关,或与她无关,但无论有关与否,最终的结果都是一样。有人死亡,朝代更叠,说
起来也都与她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她定了定神,努力忽略纷乱如麻的心绪,“近一两天内,皇上就会询问国师有关立
储之事。到时,国师无需多言,只要说一句话便罢。”
寻香问道:“什么话?”
无双本待要说出这句话,但她忽然见到寻香似笑非笑的眼神,她心里道,虽然寻香
说会帮助她,但人心不可测,寻香之心更是其深如海,谁也不知他的心里在想些什么。
她微微一笑道:“国师只要说,平原公是皇上的亲弟,河间公不过是皇上的叔叔,亲疏
之别立见,当然是以平原公为储。”
她和自己打了个赌,若是她说以平原公为皇储,寻香就必然会劝慕容盛以河间公为
储。她并不真地相信寻香会帮助她,而谁做皇储对于她来说,都是无关紧要。无论是河
间公为储,或者是平原公为储,另一方都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她只要燕国内乱,国力削弱,邻邦的秦国便可坐收渔人之利。
一名纤秀的宫女打扫着碧桃树的落花,南风悠然而至,已经被归拢在一起的花瓣复
又被吹得翩然飞起,落满宫闱。宫女亦不情急,也不埋怨,仔仔细细地将落花再一次扫
于一处。然而当她转身拿箕时,风又一次将花瓣吹乱。她便天真地重复着这一项单调的
工作,一点也不厌倦,似乎她生命的意义早已经寄托于这些失去生命的花瓣之中。
无双感受到这简单动作中的禅意,对于大多数人来说,生命就是单调的重复,或者
堕入轮回,进入一个全新的生命,但仍然不过是重复生老病死罢了。
如果活着充满了痛苦,那么死亡是否就是一种慈悲。她想到那些曾经遇见过,又逝
去如同轻烟般的人们。每个人的生命都脆弱如同这春天的碧桃花瓣,被风轻轻一吹,便
下落不明了。
数日之后,朝野上下便盛传皇上要立河间公为皇储的消息。据说满朝文武都提出立
平原公为皇储,只有国师一个人反对,认为河间公文韬武略,是皇储的不二人选。
消息传到无双的耳中,她心下了然,寻香果然如同她所料,故意反其道行之。寻香
虽然精通幻术,却并非如同玉蟾一般,身有他心通的神通,终究还是难免上了无双的当。
无双又有所领悟,原来所谓神仙或者是半神,都不如人类心机深沉。也许人很脆弱
,又全无神通,但却处心积虑,深谙说谎的技巧。再神通广大的半神,在谎话的面前也
一样一筹莫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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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秀派人送来的请柬是浅蓝色的洒花镶金硬绢纸制成的,还未翻开就能闻到淡淡的碧桃
花香。这种请柬在胡地的人们看来,高雅地有些摸不着头脑,只有那些生着花花肚肠的
汉人们才能想出把请人吃饭这么一件简单的事情弄得如此复杂。
请柬的内容是请无双在当天的夜晚到平原公府赴宴,据说满朝的权贵都被请去了,
连皇上和太后也在被邀请的名单之中。
无双手持着请柬,自言自语道:“慕容元可真沉不住气,这么快就有所行动了。”
如同是回答她的话一般,门被推开了,阿丝黛略有些慌乱地走了进来。无双似乎早
就猜到她会前来,微笑道:“今天夜里就是你的机会了。”
阿丝黛怔了怔:“什么机会?你可知道平原公把王公贵胃都请去赴宴,只怕这件事
情没有那么简单。”
她蓦然看见无双手中持着的请柬,“你也收到请柬了吗?看来兰秀并不想放过你。”
无双笑道:“她不愿意放过我,这也是意料中的事,你就不必替我担心了。我倒是
想问你,你如今还在帮助慕容盛吗?”
阿丝黛无奈地叹息:“其实自他登上帝位之后,我就想离开了。只是因为兰夫人之
死,我一直不忍,才始终留在他的身边。我本以为我已经明白人情事故,知道人们心里
在想些什么,但这些日子以来,我却发现,入世越深,我反而越是迷糊。人的心远比妖
怪的心更加难以琢磨。可惜的是,我的内丹却被国师控制了,想走也走不了。”
无双道:“你可知道内丹被国师收在哪里?”
阿丝黛道:“国师所住的地方是宫中的禁地,我想内丹一定被藏在国师的居处。”
无双道:“那就很容易了,今天晚上你劝说皇上一定要带着国师赴宴,到时候你就
可以到国师的住处去寻找内丹。但你记住,找到内丹以后,你一定要立刻离开。无论这
里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不要停留,也绝不能再回来。回到天山去,不要再到这个尘世来
了。”
阿丝黛一呆:“你叫我走?”
无双点了点头:“是的,你应该走了。”
“可是你呢?如果连我都走了,你的身边岂非一个人也没有了?”
无双笑笑:“以你的能力已经不再能保护我了,如果你还留下来,我担心你只是徒
送性命罢了。能走就走吧!留下性命总比连自己为什么死都不知道要好得多。”
阿丝黛倒有些不舍起来,“我这一走,以后就再也不能见面了。”
无双勉强一笑:“我答应你,如果我还能活着,以后我会去天山看你。”
阿丝黛握住无双的手:“你可记住你答应过我的事情,千万不要食言。”
两个女子默然相对,一时之间,愁绪如潮般涌上心头。无双从袖中取出一串菩提子
,“还有一件事情想要劳烦你。”
“什么事?”
“这串菩提子,请你帮我交到流火的手中。”
阿丝黛接过菩提子:“他在哪里?”
无双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语气之中难掩黯然落寞之情。
阿丝黛道:“你不用担心,就算我找不到,我的狐子狐孙也一定能找到他,我一定
会将这串菩提子交到他的手中。”
无双轻轻叹了口气,僧人们开始诵经了,时而可以听见法器被敲响的声音。这是一
个普通的春日,碧桃花疯狂地开放着,似乎要将自己所有的生命都在一日间挥霍殆尽。
平原公府、河间公府乃至于皇宫之中,到处充满了满腹心事的人们。山雨欲来风满
楼般的气氛使宫人和侍女们惴惴不安,大家互相问候着:“是要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聪明的宫人从主人欲盖弥彰的神情中已经猜到了一二,要发生大事情了。
这一天,从南方的晋国传来消息,刘裕和谢灵运率领的北府军推翻了篡夺晋室皇位
的桓玄,重新迎回了晋帝司马德宗。
又一次改朝换代的消息刺激着人们脆弱的神经,预感到会有大事发生的人们从这件
事情上得到了奇异的验证。他们认为南朝政权的更叠同样预示着燕国内乱的发生。类比
使人们兴奋不已,也同样踌躇不安。迫在眉睫的危机,使所有的人都陷入了一种焦燥不
安的半疯狂情绪中。
阿丝黛刚刚走后不久,苻训英便紧接着来访。无双早就料到她一定会在夜宴之前前
来,她命知客僧泡了一壶香茗,一边品茗,一边等待苻训英。果然才饮了三盏茶,苻训
英便到了。
连她这般妩媚的人,一双娇艳欲滴的大眼睛中也带着几许难掩兴奋的神情。无双含
笑道:“想必夫人今日也要到平原公府赴宴吧!”
苻训英点头道:“平原公请了所有的王公贵族,难道他真有那么大的野心,想要将
所有可能的敌人一网打尽吗?”
无双淡然一笑:“这不正是夫人想看到的结果吗?”
苻训英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到底大家都是亲戚,若是能相安无事,谁又愿意兵
戎相见。只是事情到了这件田地,也不是哪一个人能左右得了了。”
无双浅浅地饮了一口茶,“虽然皇上还没有正式下诏,立河间公为皇太叔,但只要
平原公一死,这朝野上下只怕就都是河间公的天下了。立储之事,不过是迟早罢了。”
苻训英道:“只是我还有些担心。平原公自从娶了兰秀以后,就接受了兰家的旧部
。如今他手握着兰家的兵权,如果不能一举将他除去,他若是起兵造反,说不定反会弄
巧成拙。而且我听说平原公的手下已经乔装改扮,悄悄地潜入城中。只怕今天晚上,平
原公府附近都是平原公的人。”
无双略一沉吟,“如果是乔装改扮,就不可能有太多的人进来。但既然是到平原公
府赴宴,他是主,我们是客,不可不防。因此要想个法子,把平原公手下的人引开。”
苻训英皱眉道:“他既然专程调了人来,又怎么能够轻易就引开呢?”
无双笑笑道:“其实也不难。你过一会儿回府,让人送一张贴子到平原公府,就说
河间公身体抱恙,不能赴宴。由你和你妹妹代替河间公赴宴。然后你再派府中的下人到
街上收购所有商人的货物,随便什么货物都收购,但只有一个条件,要那些商人亲自送
到河间公府去。然后不能放商人们离开,一定把他们留在府中用晚饭。只要能留到傍晚
时分,平原公手下的人就一定会上当。”
苻训英想了想,问道:“这个法子有用吗?”
无双道:“你只要找这几天刚进城的商人收购货物,这个法子就一定有用。”
苻训英又道:“但如果我的夫君今天不去赴宴,万一平原公在宴上发难,又有谁来
对付?”
无双道:“我相信太后一定不会全无准备就前去的,只要把平原公手下的人调来,
太后带去的人应该足以应付一切变故了。”
苻训英笑道:“对!而且公主也会在那里,如果真发生什么事情,公主也一定能想
出办法来。”
无双似笑非笑地道:“你可不要太相信我,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并非一切事情
都在我的掌握之中。若是真地出现什么意外,我同样无能为力。”
苻训英笑咪咪地道:“公主不要谦虚了,大家都传说公主运筹帷幄,便能决胜在外
。以往公主所设下的计策,可从来不曾失败过。我能得到公主的帮助,真是三生之幸。”
无双默然不语,无论多高妙的计策,总会有失败的时候。她的计策一直成功,真地
是因为计划周详,出人意表,或者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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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座时空之决战涿鹿(7)风姿正传 卷四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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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会设在平原公府的花园中,天气转暖使露天的夜宴变成了一件颇为风雅的事情。兰秀
别出心裁地在整个花园中都点燃了孔明灯,那些飘浮在半空之中灯火,随着清风而摇摆
不定,带着莫名的惊险意味。
南国的丝竹班子吹奏着若有若无的音乐,这轻柔如风的南国音乐使惯于跃马扬鞭的
鲜卑族王公们有些无所适从。他们习惯了胡笳略带苍茫的粗犷之声,丝竹音乐的奢靡使
人不由泛起一丝难耐的寂寞与** 交织的情绪。
侍女们如同穿花蝴蝶般送上南国的菜肴,兰秀则含笑掬客,态度即高贵又含蓄。当
所有赴宴的宾客都到齐后,仍然不见平原公的身影。
忽听阍者喝道的声音:“太后殿下驾到。”
四个宫人抬着步撵进入花园,丁太后坐在撵上,身边不过只带了几名宫人。兰秀连
忙上前迎接,见礼过后,丁太后道:“皇上还没到吗?”
兰秀脸上现出一丝古怪的笑容:“皇上还未到,大概过会儿也要到了吧!”
丁太后四处张望了一下,见平原公竟然不见,她便有些薄怒:“元儿呢?即是他设
的宴席,为何客人都到了,却不见主人。”
兰秀仍然古里古怪地笑了笑:“夫君正在准备一项余兴节目,想要给太后一个惊喜
。”
丁太后淡淡地瞟了她一眼,“哀家年纪大了,只怕这惊喜会使哀家受惊。”
兰秀笑道:“谁不知道太后自先帝逝后,忍辱负重,退居建安,是个女中豪杰,哪
里就那么容易受惊?”
她居然敢提到慕容宝,宾客们都吃了一惊,心道先帝是死于兰家之手,兰秀居然在
太后面前提起,只怕她是不想活了。
丁太后脸色一沉,似笑非笑地道:“幸好盛儿争气,才不至于将这江山落入贼子之
手。”
兰秀淡然一笑:“鹿死谁手,还未可知。所谓世事多变,不到最后关头,谁也不知
最终的赢家是谁。太后不如拭目以待,也许峰回路转,会有意想不到的变化。”
丁太后冷笑道:“年轻人果然锋芒毕露,好,我就拭目以待,看看还能有什么出人
意料的变化。”
宴席还未开始,兰秀居然已经与丁太后明争暗斗,看来她是下定决心,今天晚上就
撕破脸皮。
无双冷眼旁观,心里忽然觉得有些不妥,为何慕容元不在这里?她看见苻训英对着
她使了个眼色,她便借故踱到苻训英身边。
苻训英低声道:“我今天下午已经按照公主的吩咐,将所有的商人都招入府中。想
必平原公一直对于我府中的一举一动十分关注,他果然如同公主所料,以为那些商人是
河间公招入城中的士兵。刚才我出来以前,看见我府外有许多陌生人,想必平原公已经
将手下的人调到我府外去了。”
无双点了点头,“大概只调过去一部分。不过太后一定已经安排了援兵,而且只要
慕容元出现,他外面的士兵投鼠忌器,也不敢有所行动。现在只怕慕容元不敢出现。”
苻训英道:“但兰秀还在这里。”
无双摇头叹息道:“只怕慕容元并不在乎兰秀的生死。”
苻训英怔了怔:“可是慕容元还要借助兰家的势力。”
无双微微蹙起眉毛:“我本来也以为慕容元绝不会让兰秀死,但如果兰秀是死在太
后的手中,那就不一样了。”
苻训英道:“不错,如果兰秀是死于太后的手中,兰家不仅不会收回兵权,反而会
全力支持慕容元杀太后报仇,到时兰家的兵权就真地全都落入慕容元的手中了。”
无双点了点头:“正是如此,所以一定要设法让兰秀活着,不能让她死。如果她死
了,慕容元就没有了禁忌。”
苻训英看了看太后身边的宫人,“太后身边的这几个人都是高手,如果真地动起手
来,应该可以以一挡十。”
无双轻叹道:“我只怕到时他们要面对的不是普通的人类。”
苻训英呆了呆:“你说什么?”
无双微微一笑:“没什么,过会儿见机行事。”
两人窃窃私语,忽见一名青衣不寰走到兰秀身边,低声说了几句话。兰秀的脸上立
刻现出无法掩饰的喜悦之情,她站起身拿起酒杯:“我家夫君马上就要到了,请各位先
饮一杯压惊酒,以免过会儿这个余兴节目太刺激,无法忍受。”
她这话说得不伦不类,众王公贵族面面相觑,心道,有什么余兴节目还得饮压惊酒
?众人纷纷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无双心里一动,脸色忽然变了,低声道:“糟糕,只怕事情有变。”
苻训英正想问她事情有什么变化,却见慕容元已经大步走入花园。他手中托着一只
锦盒,满脸俱是意气风发,不可一世。
他环顾了一下周围,朗声笑道:“大家都到齐了吗?”
兰秀微笑道:“除了河间公,该来的都来了。”
慕容元仰天长笑:“他为何不来,是胆小怕事吗?”
兰秀笑道:“听说他是抱恙在身,不能出席夜宴。”
慕容元冷笑道:“很好,不管他是真地抱恙或者假装抱恙,他很快就会真地抱恙在
身,无法出席任何宴会了。”
众王公都皱起了眉头,目光纷纷落在丁太后的身上。丁太后与河间公之间的私情,
早已经是众人皆知的秘密,更何况皇上又有意立河间公为皇太叔,当此之时,河间公正
是炙手可热,人人都想巴结的人物。而慕容元居然当着丁太后的面说出这种话来,想必
是要拼个你死我活了。
虽然大家都知道平原公的晚宴危机重重,却又都不敢推辞不来。唯恐平原公万一掌
握了实权,而对那些不愿意服从他的人怀恨在心,以后再慢慢地清算。而且许多人想到
,都是慕容一系,无论是谁得胜,也不过是他们叔侄的内斗,不会牵扯到不相干的人。
丁太后冷笑道:“元儿,还未开席,你就已经喝醉了吗?”
慕容元哈哈大笑:“我并非是喝醉了,只是有一样东西想要给大家看。”
丁太后冷笑道:“什么东西?”
慕容元笑道:“我今天下午就进了宫,特意赶在晚宴之前向皇兄讨了这样东西,就
是为了给大家一个惊喜。不过我只怕太后看了,只有惊没有喜。”
丁太后怒道:“到底是什么东西,快点拿出来。”
慕容元托起手中的锦盒:“东西就在这里,太后不必心急,只怕你看了以后,就希
望自己永远没有看见这样东西。”
他慢慢地打开锦盒。
丁太后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如死,怔怔地盯着那盒中之物,失声道:“你,你,
你好大的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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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以后,整个皇宫就变得安静得多了。阿丝黛悄无声息地走到国师的居所之外,这个
地方除了皇上太后外,再也没有人可以靠近。
她停在国师的寝宫外侧耳倾听了一会儿,春虫的鸣叫声从四面八方传来,风儿悠然
飘过,吹落了枝头的花瓣。她听见露水刚刚凝结的声音,夜来香绽放时发出的轻响。
她想国师一定已经和皇上去赴宴了,她没有听见一丝人声。
她是一只狐狸,修行了几百年,无论听觉或者是嗅觉都超出了常人数十倍。她闻到
空气之中的曼陀罗花香气,但她知道只要是寻香停留过的地方,就会留下这种香气。
她在黑暗之中等了一会儿,看见一轮弯月在天空的正中散发着清冷的幽光。几颗疏
星,懒散地分布在深蓝的天宇之中,象是一些不经意掉落的水晶碎片。
想到了水晶,她就想到自从吃了龟兹公主以后的生活。与鸠摩罗什一起度过的那些
日子,他不过是坐在灯下译经,或者小声诵读,似乎连看她一眼的时间都没有。
最初的时候,她觉得这种日子枯燥地使人快发疯了,但想到只要得到圣僧的元阳,
她的功力就可以陡增数倍。为了这个原因,她努力劝服自己,忍耐吧,再忍耐一些时候
,只要能够色诱圣僧,这一切就都是值得的。
然而却使尽浑身解数,到底也无法色诱圣僧。
渐渐地,鸠摩罗什低声诵读的经文不经意地流入耳中。初时不过是百无聊赖地听着
,无所是事的时候总得找点什么事情来做。那些经文倒象是有生命的,从耳朵里一直钻
到心里去,逐渐就开始用上了心思。
听得多了,却觉得疑惑,难道真如经上所说,活着的生命都是在无休止的痛苦中吗
?为什么从来没有感觉到一丝一毫的痛苦,只是总有一些** Www.Xsxs520.Com是没有办
法满足的。是一只小狐狸的时候,因为艳羡人类的生活和外表,总想要有一天能够象人
一样。那时的生活中唯一的恐惧就是猎人的陷阱,只要逃过了陷阱,那么一切就是美好
,简单而快乐的。
终于修炼成精了,陷阱再也不能构成任何威胁,却开始惧怕人类的阴阳师,会捉鬼
降妖的道士和尚乃至于半神的八部众。就希望自己的法力更加高强,只要法力足够高了
,就不必再怕那些与妖怪为敌的人和神了。
只是单纯的** Www.Xsxs520.Com促使着她简单地安排着自己的生命,却从未想过,
满足了每一个** Www.Xsxs520.Com以后,就会产生新的** Www.Xsxs520.Com。
她终于忍不住去想,法力足够高了以后,是否还会有新的恐惧?如同八部众这般高
高在上的半神,也同样生活在悲伤和无奈之中。她忽然有些怀念身为小狐狸的光景,不
过是单调的生活,每天想着爬到最高的枝桠上,晒晒太阳罢了。
虽然没有快乐,但也同样没有悲伤和烦恼,不被这纷扰的世情撩乱了自己的心绪。
她不知自己是受了鸠摩罗什的影响,或者真是人情世故使她开悟。她想,只要拿到了元
丹,就不再理这尘世的一切事情,回到天山去,重新过她简单的狐狸生活。
只要找到了内丹,立刻就离开这里,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宫门是半掩着的,是走前忘记关了吗?就算是大开着,也没有人敢靠近。国师是一
个神秘而可怕的人,而且如此受宠,说出来的话比皇上的话还更加重要。
她静悄悄地踏入宫内,落地无声。狐狸如同狸猫一样,走路的时候轻盈得如同没有
重量。宫内很暗,在黑暗的环境中,她的眼睛就开始泛出暗绿的光芒。
她向着四处张望了一下,一眼看见书架之上放着一只小小的陶罐,有什么东西正在
里面发出淡淡的绿光。
她心里一喜,是她的内丹,不用靠近也能感觉得到。
她快步向着书架走去,一把将陶罐抓在手中,只要拿到了内丹,她便自由了,再也
没有人可以挟制她,她终于可以离开这个由人类制造的世界,重新回到世外去。
她的脸上忍不住露出了一丝笑容,想到天山上美丽的天湖,和她一起修炼成精的雄
狐是否还在那里等她呢?
她转过身,蓦然看见一个人影站在自己的面前。
她大吃一惊,这个人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里,似乎已经与黑暗融为了一体。他身上
穿着的是淡蓝的轻衫,周身都被一层忧伤的蓝色光芒笼罩着。
这光芒是如此温柔,如同春日的天空,或者是天空下的海洋。然而这光芒落在阿丝
黛的眼中,却比地狱里的火焰还要更加可怕。
她张口结舌地看着面前的这个人,失声道:“你没有和皇上去赴宴?”
寻香笑笑,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柔声道:“你知不知道我最喜欢做什么?”
阿丝黛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寻香仍然温柔地微笑着,如同最体贴的情人,“我最喜欢让别人的希望破灭,看着
别人绝望,我就会觉得很快乐。”
阿丝黛怔了怔,心里还在思索寻香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紧接着她便看见寻香伸出一只手,那只手不过是轻轻地一扬,她便听见“叭”地一
声轻响。低下头,她看见自己手中的陶罐正碎成千百片,与陶罐一起碎的还有那罐中装
着的闪烁着淡绿色光芒的一个小小的圆球。
她的心一下子凉了。
寻香温柔地看着:“走吧!趁你还能走,离开这里吧!若是你死在宫里,你的皮毛
一定会被宫人做成围巾。如同你这样修炼了多年的狐狸皮毛,只怕宫人们要为了这块皮
毛抢破了头。”
他虽然说着很残忍恐怖的话,但语音却仍然如此温柔。
阿丝黛只觉得不寒而栗,这个可怕的人,他到底是半神还是魔鬼?
她向着宫外落荒而逃,只觉得全身正在慢慢地冷下去。等到血液完全冷却了,她就
会死了。她仓皇地奔逃,她想就算是死,也不能死在那个魔鬼的面前。
那一天晚上,几名值夜的宫人看见一只雪白的狐狸从宫院中窜过。他们不由失声惊
呼,随手拿起一切可用的工具,扫帚、晾衣杆、打更的棍子,向着那逃窜的狐狸扔过去。
狐狸逃得太快,也不知是否打中了。一名官阶比较高的太监尖着嗓子说:“叫你们
好好打扫卫生,从来就不听话,怎么宫里好端端的连狐狸都冒出来。这要是让太后娘娘
看见,还不活扒了你们的皮。”
另一个太监则说:“可惜让它跑了,要是捉住了,能给您老做一条多好的白狐皮背
心啊!”
前面的太监似被提醒了,声音更加尖利:“还等什么?这群猴崽子,还不快点给我
去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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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世人和我都很无奈
流火想,璎珞到底还是与以前不同了。
他借着月色反复赏玩着手中的绢画。这一夜的月光并不十分明朗,海边起了薄雾,
点点星辰便如同被罩在轻纱之后,气若游丝地发散着微光。然而那光却又是顽强无比地
,若是人错以为星光已经熄灭了,在某一个合适的时机,它们又会蓦然出现,出人意料
,却又在情理之中。
璎珞便坐在他身边的一块大石上,身边的地上七零八落地放着几只酒坛。在过去的
几个时辰之中,他们两人一直这样向海端坐,他低着头研究手中的绢画,并不曾抬头看
璎珞一眼。然而璎珞的一举一动,却都落入他的眼中。
璎珞唯饮酒而已。
他想,其实璎珞并不能真地算是一个人或者是半神吧!
她的生命到底是虚假的,他不能确知是什么原因可以使一个死去一百年的人又一次
有了生机,能说能动能使用法力,甚至能够饮酒。
百年前的璎珞是滴酒不沾的,然而此时,当她开始饮酒之后,便不停地饮下去。虽
然饮得很慢,却一直在饮,原来她的酒量也如此地令人乍舌。
不可望尽的天边,是偶然飞掠而过的渔船,不知来自何方,也不知这一去到了哪里
。海鸟很多,倏然来去,飞行的迹象不可捉摸。人是这样一种动物,如果一直不曾开口
,那么便仿佛会永远沉默下去。如果一旦开口说话,似乎就会絮絮叨叨,没完没了。半
神和妖大概也是一样的吧!
璎珞比以前更加沉默,似已打定主意,绝不会首先开口说话。而流火也不再是百年
前那轻狂的小妖,惜字如金,三缄其口。
两人倒象是赌气一样,越是沉默,但越要沉默下去。
许是这样沉默着的关系,他到底还是无可避免地想起了无双。
飞鸟飞翔的姿态带着动人心魄的惊险意味,等待它们捕捉水中的小鱼,令人无由地
焦燥不安。疾冲而下的结果,可能一无所获,也可能满载而归。但无论得到了多少,却
似乎永远没有厌足的时候。
流火的目光停滞在绢画之上,周遭的一切,哪怕是最细小的变化却都不曾逃过他的
眼底。他想,若是无双,大概早已经东拉西扯地说了许多不相干的话了。
这样想的时候,他便又不可避免地想到,离别之后,她会否感觉到一丝悲哀呢?
他猛然惊觉自己的神情似有些异样,一种陌生的东西正在悄然出现,这东西使他有
些忐忑,但更多的是尴尬,是温柔吗?虽然无法看见自己的眼睛,但他也同样感觉到自
己一闪而逝的温柔目光。
“是吉蔗山吧!”璎珞淡淡地说。
流火没有回答,这其实正是他心中想的地方。
“一百年前,你住在那里,不就是因为多方查探后,知道那里是你母亲死前最后到
过的地方吗?”
“为何你会知道这些?”
“因为另一个摩合罗的下落一直是我族中人最关心的事情。”
流火努力忽略着心底的不安,一百年前的璎珞,天之骄女的璎珞,为何会愿意接近
如同他一般的妖怪呢?在见到他的时候,璎珞便已经对他的一切了如指掌,可是她对于
他来说,却如同是一个深潭。潭水清可见底,让人乍一见之下,以为那潭很浅,但若是
真地落入潭中,便会发现,原来这潭深不可测,只是因为水很清沏,让旁观的人产生了
错觉罢了。
他却只是固执己见地深爱着她,那爱是一见钟情的,前生便已经注定,前情虽不可
知,但早已深入骨血,乍然相见之下,唯有堕入其中,是冥冥中的注定,也是自己的懒
于逃避。
又何必逃避什么呢?如果这是再次降生于此世间的宿命。
流火离开海边时,璎珞似已经有些微薰了。两人的亲事再次不了了之,谁也没有认
真地探究是否一定要找到摩合罗后才可成亲,或者有一些事情,一直是想要去做的,但
不过是心底一个秘密的愿望,只是因为不能实现而变得更加珍贵,若真地让它成为了事
实,才发现,也不过如此。
他心中并不真地动念与璎珞同去寻找摩合罗,而璎珞似乎也全无这样的心思。但他
仍忍不住回首,见璎珞于淡然如水的月光中,单薄憔悴,如同是一个没有生命的纸人。
他的心便不由地刺痛,璎珞,人的生命到底是为了什么?只是为了使相爱的人受伤
害吗?若是如此,你的复生又是为了什么?只是为了继续百年前未完的伤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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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隐若现的琵琶声,使流火停住了脚步。吉蔗山近在眼前,山下的那条大河横亘而过。
他看见不远处小小的村落,琵琶声便是从那个村子里传来的。
他并非是一个酷爱音乐之人,却仍然被那琵琶声打动。他也曾听过由高超的艺人所
演奏的音乐,甚至是紧那罗族可以控制人心智的乐声,但却都与此时听到的琵琶声不同。
这乐声,说不上有哪里不妥,其实是极高明的艺人也未必能演奏出来的美妙音乐,
然而古怪的是,在这乐声里,却不带一丝一毫的情感。
一个乐人,必会将自己的感情投入到音乐之中,若只是置身事外地冰冷地弹奏,这
音乐必不可能是好的音乐。多少年来,艺人们或者是听众都是这样奉为真理地相信着。
只不过现在所听到的乐声,却已使这真理颠覆。
流火凝视倾听,全无情感的音乐,到底是什么吸引了他?
他巡着乐声走去,见到村前一棵高大的桑树,树下坐着一名老者。老者手中抱着的
琵琶似是多年的旧物,灰蒙蒙的看不出有什么出奇之处,然而老者的手指轻拨间,偏又
发出珠玉般的声音。
一曲弹毕,那老者抬起头,微微一笑道:“许久没有知音人了,客人远来,不如再
听一曲。”
老者的手指在琴弦上轻轻划过,“筝”地一声轻响,流火心里一动,琴声中隐含杀
机。他仔细审视着老者,只是一个普通的乡野老汉,身上穿的灰布衣服,缝缝补补,也
不知有多少补丁,脚上则着一双几乎就要破烂的草鞋。老者须发皆白,眉目甚为平和,
若说他心存杀机,为何目光却又如此坦荡。
忽听草丛之中“瑟瑟”做响,流火目光轻转,只见一条红色小蛇正从草丛之中游了
出来,停在老者身前,蛇头高高地昂起,做势欲博。
那老者便如不见,十指疾弹,音乐声蓦得高亢起来,如同利箭般划破天宇。流火也
不说破,冷眼旁观,还会有什么样的伎俩?
那小蛇蓦得跃起,张口向着老者飞扑,那老者安然端坐,稳如泰山。眼见小蛇就要
咬中老者,老者仍然没有任何行动。流火也仍然镇定自若地旁观,全没有插手的意思。
忽见一道白光闪过,空中的小蛇似也知道的厉害,虽然身在半空之中,却仍然身子
一扭,硬生生地躲过那道白光。小蛇落在地上,全神戒备,口中不时发出“斯斯”之声。
那白光也停了下来,却原来是一个身着白衣的少年,手中持着一把亮闪闪的宝剑。
这少年不过是弱冠年纪,眉清目秀,让人一见之下就不由暗赞,好一个翩翩浊世之佳公
子。
那小蛇对着少年怒目而视,似乎恨不能一口将他吞入肚中。那少年微笑道:“赤龙
,你还想与我斗吗?”
小蛇似能听懂少年的话,蛇头微微低了低,算是点了点头。那少年笑道:“若是你
再不走,我便把你斩成两段。”
小蛇的眼中居然闪过一丝嘲讽之色,虽然不过是一条小小的蛇,也有如此复杂的表
情。
少年笑道:“你不信,就再试一试,我保证这一次你一定会被我斩断。”
小蛇围着小年转了两圈,似乎正在心里惦量着这话的可能性。少年含笑看着小蛇,
无论小蛇转到哪里,他只是岿然不动。那蛇绕到少年身后,忽然又跃了起来,向着少年
的后颈一口咬了过去。
蛇的动作极快,如同红色的闪电一般。少年头也不回,手中的剑反手向后一撩,这
一次剑光更是快得惊人,只听“斯”地一声轻响,那小蛇居然真地被他从中斩成两段。
蛇头和蛇尾分别落在地上,尤自扭个不住。
少年仰天清啸一声,朗声道:“总算把你斩断了。”眉间颇为意气,似乎与那蛇积
怨已久。
忽听一个小孩尖细的声音传过来,“赤龙!你死了吗?”
只见一个身着大红肚兜的小孩急匆匆地跑了过来。那小孩头上梳着两个冲天羊角辫
,蹦蹦跳跳,大概只有七八岁的年纪。
小孩一见地上的断成两段的红蛇,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踢着两
只小脚道:“你把我的蛇斩死了,我要你赔。”
少年人笑道:“这怎么能怪我,你自己不管好你的宠物,让它经常出来惹事,我今
天若不是来得早,它就把老头给吃掉了。”
小孩怒道:“老头那么大的人怎么可能被一只小蛇吃掉?”
少年道:“如何不能?这蛇的嘴如此之大,连一头牛都吞得下,怎么不能吞得下老
头?”
小孩怒道:“它那么小,怎么说它大?”
少年道:“它哪里小了?明明很大。”说罢,便伸手向着地上的断蛇指了一下。
说来也怪,那地上的两段死蛇被少年一指,迅速地膨胀起来,本来不过是比手指略
粗的蛇,忽然就变得粗过巨碗。
小孩哭得更大声了,一边哭一边道:“你把我的蛇斩死了,还把它变成了怪物,大
人欺负小孩。”
他哭得性起,一把抓住老者道:“老头,你给评评理,是不是他的错?”
那老者任他们闹得天翻地覆,仍然弹琵琶不止,此时被小孩拉住他的手,颇为无奈
地叹了口气道:“你们闹你们的,为什么又打扰我弹琴?”
小孩道:“娘娘腔欺负我,你快给评评理。”
少年则道:“我可是为你才斩断那条蛇的。”
老者皱眉道:“蛇来咬我,他斩断了蛇,也没什么不对。”
小孩怒道:“大人都是一伙的,欺负我一个小孩。”
老者又道:“可是娘娘腔明知道蛇是小孩的宠物,还要斩,就是他不对了。”
少年道:“你说来说去,到底谁不对啊?”
老者抬头对着流火一笑道:“客人,不如你给评评理吧!”
流火淡然一笑道:“我看是老丈不对。”
老者略现出些吃惊的神色:“我只是坐着弹琵琶,又关我什么事?”
流火笑道:“若是您老不坐在这里弹琵琶,蛇也不会过来咬您,如果蛇不来咬您,
那位少年人又怎么会斩断蛇?所以说到底,不对的人是您老。”
少年和小孩一起拍手道:“说得对说得对,还是这位客人明白事理,看来今日之事
全是老头的错。”
那小孩拉着老者的衣服道:“现在我的蛇死了,我一定要你赔给我,要不然我不会
善罢干休的。”
那老者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道:“不过是坐着弹了会儿琵琶,倒都成了我的错了。
好,我就把这条死蛇赔给你。”
他站起身,驼着背走到半截死蛇的面前,吃力地拖起半截蛇向着另外半截拖去。那
蛇如此之大,自然是十分沉重,老者又是拖又是拽,似已经使尽了平生的力气。少年与
小孩只冷眼旁观,谁也不肯施以援手。
老者慢腾腾地拖了半天,总算将两段蛇的断口接在一起。虽然接在一起,但蛇已经
断开,断处尚流血不止。
那老者叹道:“明明已经死了,为什么还要再复生呢?”
流火一怔,老者虽然是说那条蛇,但听起来却又似隐有它指。他道:“虽然死去了
,但救一条生命胜造七级浮屠。”
老者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死了便死了,一了百了,若是人人都死了再活,
那这世间不是乱了吗?”
流火默然,也不与老者争辩。
老者用手在蛇断开的地方来回抚摸着,口中念念有辞,蛇断开的地方便不再流血,
更奇的是那两截断蛇居然真地越来越接近,正在慢慢地结合在一起。
流火心中暗道,终于现出原形了。
过不片刻,断蛇再次合而为一,紧闭的蛇眼也重新睁开。老者抹了抹头上渗出的汗
道:“好了好了,要是治不好这蛇,只怕小孩要与我拼命了。”
小孩破涕为笑,欢天喜地地拍着蛇头道:“赤龙赤龙,如我心意,听我号令,快快
变小。”
那蛇听了小孩的话,忽然腾身到空中,一阵翻腾,只见狂风骤起,飞砂走石,吹得
那棵桑树上树叶纷纷堕了下来。蛇的身体却并不曾变小,反而越长越大,蛇眼也亮如火
炬。
小孩骂道:“叫你变小,你怎么越变越大?难道是因为有外人在这里,故意要现出
自己的本事不成?”
那蛇居然点了点头,从空而降,如同一座大山一样向着流火压了过来。
小孩惊呼了一声:“你要杀死人了。”手忙脚乱地拉住流火的双手,似乎要将流火
拖出巨蛇的范围。
而那少年人也仗剑在手,清叱道:“你这死蛇,居然还敢逞凶。”他口中这样叫着
,却一剑向着流火刺了过来。
与此同时,那老者也微微一笑,手指在琵琶上“铮”地弹了一下。这一声琴音落在
流火的耳中,他只觉得头脑一阵晕眩,眼前就有些迷糊起来。那琴声却似可以控制人的
心智一般。
然而即便是如此,他还是看见少年的剑光正在向着自己当胸刺来。他的双手被小孩
拉着,用力一挣,居然没有挣脱。他不由低头,见那小孩的双眼中精光四射,笑咪咪地
盯着自己。
他此时倒不觉得如何恐惧,反而有哭笑不得的感觉。这三个人,明明都身有异能,
却要三人联手对付自己,而他不过是一个神通时灵时不灵的妖怪罢了。虽然自从苏醒后
,神通正在慢慢恢复中,但到底还不曾到随心所欲的地步。而这三人,随便哪一个都已
经强出他许多。
即便是如此,他也不会轻易束手就擒。虽然挣不脱小孩的掌握,他却凌空跃起,一
个跟斗翻到小孩身后。如此一来,就变成小孩在他身前,而少年的一剑便向着小孩刺去。
少年剑速极快,堪堪刺到小孩面前,却猛然凝住不动,而天上的巨蛇就变成了向着
少年和小孩落了下来。
少年惊呼了一声,转身飞掠,一边跑一边骂:“死蛇就会误事。”
那小孩则笑道:“这妖怪好厉害,连老头子的** Www.Xsxs520.Com天音也可以抵挡
。”他亦是拉着流火急退,只听“轰”地一声巨响,巨蛇落在地上,砸出一个巨坑,整
个大地都震动不止。
那老者低哼了一声,手指在琵琶上轻拨,一股劲风从弦上射了出来,流火只觉得胸
口一麻,被那股风射中,全身一下子便失去了力气。
少年拍手笑道:“到底是老头子,一出手就把妖怪给制服了。”
那小孩不服道:“如果不是我拉着这妖怪的手,那老头怎么能一下子就射中他呢?
”他对着少年人撇了撇嘴道:“你什么事也没干啊!”
少年道:“如果不是你的死蛇碍着我的事,我早就把这妖怪制服了。”
两个人争吵不休,看样子还打算再争吵下去。那老者叹了口气道:“你们两人到底
有完没完?我们还有正经事未了呢!”
小孩用手一指,地上的巨蛇又缩小如同小儿手指,轻轻一跃,盘在小孩左臂之上。
小孩将手中流火往背后一甩,象是背一个空麻袋一样将流火背在身上,大声道:“走吧
!”说罢率先向着吉蔗山的方向行去。
那少年跟在他身后,笑道:“你对这妖怪倒是好得很,若是平时,你只怕会把他丢
在地上,拖着走。”
小孩笑道:“这妖怪可死不得,若是没有了他,到哪里去找摩合罗?”
流火被那小孩背在背上,虽然不能行动,但意识却是清醒的。他只觉得小孩行动自
如,身上背着这么大一个人,却象是什么也不曾背着。他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又一
次产生了哭笑不得的感觉。他什么样的经验都曾经有过,但被一个六七岁的小孩背着,
却是平生第一次。
三人脚步极快,只是须臾时间便到了吉蔗山下。少年抬头看了看山峰:“感觉不到
一点灵力,摩合罗真在这里吗?”
老者道:“应该是在这里不假,听说一百多年前,女狼妖死以前最后到的地方就是
这里。”
流火心中黯然,他们口中的女狼妖必是指他的母亲幽姬,但这件事情本来就很是秘
密,他们却又是从何得知?
小孩将流火重重地摔在地上,探手从流火的怀中摸出那卷绢画,展开看了看,又抬
头看了看山,皱眉道:“这画是谁画的?看起来又象又不象。”
少年伸头过来看了看道:“怎么会不象?山上不是也有树吗?画上也有树。”
小孩嘲笑道:“哪座山上没树?”
少年道:“压着假正经的那座山没树。”
流火心里一动,心道少年口中的假正经又是谁。他忽然隐隐想到了一些事情,不由
暗道:“难道真是他们吗?”
那小孩一脚踢在流火身上道:“摩合罗到底藏在哪里,你快点说。”
流火苦笑道:“我也很想知道摩合罗在哪里。”
小孩脸色一沉,冷笑道:“若是你不说,我总有办法让你说出来。”
流火笑道:“你有什么办法?”
小孩道:“你再不说,我就脱掉你的裤子,打你的屁股。”
流火呆了呆,再次产生强烈地哭笑不得的感觉,若是别人逼供,只怕会说出挖眼睛
、断手之类的话,想不到这小孩居然说脱掉裤子打屁股。但转念一想,象他这样大的一
个人,被一个小孩脱掉裤子打屁股,还不如死了的好。他道:“你让我再看一看那幅画
,说不定我可以看出些什么。”
小孩将画扔到流火怀中,又在他胸口重重地踢了一脚,“料你也玩不出什么花样。”
他一脚踢过,流火身上的麻痹感觉便消失不见,翻身坐了起来。他也知这三人的本
事都胜过他许多,想要在三人眼皮底下逃走是千难万难。
流火展开绢画,凝神看去。画功并非十分上乘,用墨及笔法都平平无奇。流火知道
这是出现她母亲的亲笔,在遇到啖鬼以前的日子她经常是过于顽劣,无论学什么都不曾
真地用心。虽然因为天生的聪明,什么都可学到七分象,但却又什么都不是绝顶地好。
墨迹已经很陈旧了,绢布的旁边都已经变黄,甚至有些破损。画是普通的画,一入
他的手中就知道不会有夹层之类的机关。
他双眼的余光不动声色地注视着身边的三个人,老者手持琵琶若有所思,少年挥舞
着手中的长剑似乎正在创什么新奇的招式,小孩则坐在地上与小蛇玩耍,三个人都不曾
注意他,但他也同样感觉到三人身上可怕的杀机。
那种逼人的气势并不单纯只是杀气,还有排山倒海般的灵力。这种感觉,一百年前
曾经遇到过一次。
他的目光忽然扫到了一些什么东西,远远近近,悄然隐藏在山林岩石之间。风声飒
飒作响,掩盖了那些东西发出的声音。
那些东西落地无声,悄然掩近,虽然是世上的生物,却如同风一般轻盈快疾。
老者忽然抬起头,少年与小孩也同时有所查觉,三人向着林中望去。一只银白的狼
从岩石后面探头向众人望来,那狼生着一双淡黄色的眼睛,目光明亮如同火炬。狼一探
出头,从草丛山石树间群狼也纷纷现身出来。
狼群并非完全是白色,也有土狼灰狼,才一出现便铺满了整个山林。狼的数目之多
,已经无法计算,似乎整个世间的狼都在这一时刻集中在这个地方一样。
小孩惊呼了一声,一下子跳到老者的背上,尖声叫道:“好多狼,好可怕,我最怕
毛绒绒的动物了。”
少年仰天长笑,朗声道:“来得好!”手中长剑一震,剑上发出夺目的光华。
老者叹了口气道:“少造杀孽吧!”
少年道:“并非是我想造杀孽,我也是被逼无奈。”
为首的雪狼仰天一声长嚎,狼群纷纷响应,一时之间狼嚎声震耳欲聋,整座山似乎
都在这叫声之下微微震动了起来。
小孩用手紧紧地捂着耳朵,脸色惨白,想要说什么,但却只见他张口,完全听不到
声音。
老者皱了皱眉,手指在琵琶上轻轻弹了几下,虽然他的琵琶声势单力薄,本该轻易
地被群狼的嚎叫琵琶声却如同一支利箭,轻易地刺破了群狼的嚎叫。
狼群被琵琶声这样一扰,叫声逐渐减弱。
小孩松了口气,用手紧紧地捂着鼻子道:“好臭,都是狼屎味。”
狼群的叫声虽然停了下来,攻击却已经开始了。狼群们从四面八方向着三人飞扑过
来。少年长啸一声,手中长剑挥舞成一道光环,只听哀嚎不断,最前面的狼群被剑光一
扫之下,四肢血肉立刻向着四处飞散了开来。
少年身形如同穿花蝴蝶般地血雨之中穿过,身上的白衣居然一滴血也未染上。群狼
却并不知惧畏,前面的倒在地上,后面的便又扑了上来。每只狼皆张牙舞爪,似是要与
三人同归于尽。
那少年手中剑光不断,地上的狼尸便越积越多,他虽然本领高强,但从未一下子杀
过如此多的生命,心里只觉得甚是不安,手中的剑光也便缓了下来。
而空气中的血腥气更是沉重地中人欲呕,小孩紧紧地抱着老者的腿,翻着白眼道:
“我不行了,这臭味薰死我了,我要死了,我立刻就要死了。”
而少年心中不安,身形也便跟着迟疑下来,几滴鲜血落在他的衣襟之上。他大叫一
声,如同见到世上最可怕的恶魔,紧盯着衣襟上那几滴鲜血,口中喃喃道:“我的衣服
,我干净的衣服居然被弄脏了。”
想必少年生有洁癖,绝不能容忍身上沾上一滴鲜血。他忽地又跳了起来,转身便跑
。老者忙道:“你去哪里?”
少年道:“我要去河里洗澡,太肮脏了。”
那小孩也大叫道:“我不管了,我受不了了,这些毛绒绒的动物太可怕了,交给你
了。”他居然也跟着少年一起落荒而逃。
老者叹了口气,四周的狼群正在慢慢逼近。他摇头道:“我并非是怕你们,可是我
实在也不愿杀生。但若是我不杀生,就难免成了你们口中之物,这可是好?”
他骚着花白的头发道:“看来只能先逃跑了,以后再找你这妖怪算帐。”他说跑便
跑,追着两人离去的方向跑去。
转眼之间,三人便踪影全无,只留下满地的狼尸。这三人来得奇怪,走得更奇怪,
若说他们可以将狼群全部杀死也不在话下,想不到却因为怕动物的气味和鲜血,就全部
**了。
群狼围着流火团团转了几个圈子,将地上的死狼吃了个干净,连鲜血都舔光了,方
才退去。转眼之间,狼群便踪影全无,只剩下地上嶙峋的白骨。
流火当然知道狼群必然是如风所召集的,想到死了那么多的狼,无非就是为了助他
脱离困境,他的心里也不由地有些黯然。世人并不曾真地将动物的生命视做与自己等同
,然而身为狼妖的他却知道,无论是人或者是狼,都不过是六道轮回的偶然产物罢了。
今日是人,也许明朝就是狼。
他只觉得胸中意气难平,不由仰天长啸。
远远近近的狼也因他的啸声而纷纷回应,此起彼伏,天地之间,平添了许多苍凉之
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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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风说过,这秘密是用他的血才可开启的。他用右手食指的指甲在左手手腕上轻轻划了
一下,鲜血倾泄而出,滴在画上。血还未曾变成黑色以前,是有生命的,它慢慢地在画
上延展,似乎要找一个归所。
鲜血所到之处,山峦亦变了颜色,天空不再是晴朗的湛蓝,因鲜血之色而显得妖异。
画中的青山之上隐隐显出几行字来,字迹很淡,在画上若隐若现。流火凝神去看,
见那山上写着:莫失莫忘,邪祟难当。剑气尽处,在洽之阳。半世萍散,山河俱殇。洞
窥幽冥,底事神伤。
幽姬,临死之时,还是感觉到心凉如水的悲伤吗?
他怔怔地看着那几行字,一时之间心乱如麻。想到幽姬与啖鬼的平生,他本来如此
痛恨啖鬼,只觉得再也无法原谅他。
然而心念一转间,忽然又想到无双。她现在身在何处?是否正在痛恨着他,或者根
本全不在意?他第一次明白被称做责任的东西,当面对责任之时,到底应该做出怎样的
选择呢?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答案,但他知道,若是啖鬼选择了幽姬而逃避了责任,也
许他可以与幽姬白头终老,但他一样会看不起啖鬼。
于此之时,他也是第一次原谅了啖鬼,无论多么无情,他到底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
子汉。
他本是聪明绝顶之人,目光一扫间就已经看到这几行话的奥秘。只要将每句的首字
连在一起,便是一句话:莫邪剑在半山洞底。
如风说这图中所藏的是摩合罗的所在,为何图上现出的却是莫邪剑的处所?
他也知道干将莫邪的传说,难道莫邪剑丢失了以后,是落在幽姬的手中?
吉蔗山的一草一木,他都了如指掌,半山之上只有他当年藏身的一个山洞而已。如
果莫邪剑就在那洞底,一百年来,他原来一直与莫邪剑近在咫尺。
他一路向着半山的洞穴攀援而去,不多时便回到洞中。虽然在这洞中沉睡了一百年
,但一百年的时间在睡梦之中,短暂如同一弹指。
他时而能听见来自尘世的声音,人们临死时的哀鸣,军队战争之中刀剑砍入血肉之
躯的声音。或者杏花在春雨中绽放,秋月自海波中升起。他更多地注意到雪花飘荡在天
空之中的声音,这声音总是使他怀念起遥远的北方。
然而他却固执地沉睡着,直到那一天,那个女子忽然来到他的身边。虽然没有睁眼
去看,他却感觉到了她的气味,一百年来,一直深深地怀念着。
他的睡眠无可救药地被打断了,他可以忽视整个世界,却不能忽视她。
但是,他却真地有些迷糊了。她到底是不是璎珞?她分明就应该是璎珞,却偏偏又
象是另一个人。
他亦不能再确知自己的心情。如果两个都是璎珞,那似也无关紧要,可是无双到底
是无双,她与璎珞是不同的。
他看见天空盘旋着的飞鸟,白云漫不经心地在落日的身前穿过,思念并不会让人觉
得孤独,寂寞只来源于缺乏牵挂。无论灵魂如何流转,只要知道你我共存于这个世间,
便有了生存下去了勇气。
他用手挖开地上的泥土,多少带着一丝自虐般的情绪。听说一个人离开他最爱的人
后,就会想尽办法折磨自己,只有这样,才能不使自己过于悲伤。
他不知他的悲伤是源于哪个女子,无双或者是璎珞。无论是谁都没有关系,如果生
存的意义就是为了完成悲伤的宿命,那么就让悲伤来得更强烈一些。
不多时,地上已经被他挖了一个大坑,然而却仍然不见莫邪剑的影子。他停了下来
,忽然想到,应该不会就这样单纯地埋在地下。如果只是这样埋下去,剑气一定已经显
露出来,又怎么会一百年都没人发现。
幽姬一定是用法术封住了剑,也阻止了剑气外泄。他并不知幽姬用了什么样的法术
,也不知该如何破解。忽然想到既然他的鲜血是关键,何不再试一试呢?
他重新划破手腕,几滴鲜血一直滴入泥土之中。血一进入泥土,立刻便渗了进去,
也不知渗到多深的地方。
地下起了一丝反应,泥土之中升起淡淡的暗红色的光芒。光芒先浅后深,逐渐增强
。红光之中又隐隐透出青光,剑气忽然便升腾了起来。
流火心里一喜,他伸手到泥土之中,轻轻一拍,一把淡青色的剑蓦地腾空跃起。
剑一出土,剑气立刻直冲到洞外。只听到天上群鸟齐鸣,他向着洞外望去,许多飞
鸟正纷纷从天空坠下,想必是剑气被封日久,乍一出现,积聚了一百多年的剑光太过强
烈,将飞经的鸟儿都震了下来。
流火脱下外衣,将剑仔细包裹起来。也许因为是一把雌剑的关系,这剑气颇有一些
温柔之意,不似湛庐剑那般霸道。但即便是如此,宝剑到底是宝剑,才一出世,便已经
夺去了许多生命。
忽听洞外传来狼的悲鸣声,他连忙走出山洞,见一只银白的狼蹲在洞口。他拍了拍
狼首,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那狼低嚎了几声,流火微微皱起眉头:“你说如风被那三个人带走了?”
狼点了点头,向着西方仰起头来长嚎。
流火望向西方,落日正如血色,倦鸟亦是思归。他们把如风带往西方去了?他们到
底存着什么样的心思,为何要抓一只微不足道的狼妖?
他不敢怠慢,向着西方疾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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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途见到三三两两的狼,狼们始终向西指示。便这样一路追过去,虽然他知道自己的本
事比那三人差了许多,但他也不能放任不管。
如风对于他来说,亦师亦友,也正象是他的父亲。
越是向西,他的心中便越是疑惑,看他们前进的方向分明就是向着修罗火山而去,
难道他们真是为了救火山下所镇制的毗沙门天?
忽又觉得风声鹤唳,只见天上一只五彩斑斓的大鸟疾飞而去,大鸟身后不远处,一
个老者亦在天空飞行。那老者一边飞一边大叫:“精卫,你别跑,你到底要跑到哪里去
?”
那老者须老皆白,居然是久违的列子。
流火大惊失色,他在天上飞行,难道说……
他还来不及多想,列子也已经看到地上的流火,他连忙从天上落了下来,落在流火
面前,嘻皮笑脸道:“那个女娃娃呢?怎么她没有和你在一起?”
流火皱眉道:“你未曾将千年冰魄送回到雪狼故地吗?”
列子拍了拍头,满面疑惑:“你曾经叫我把千年冰魄送到雪狼故地吗?我为何一点
也不记得?”
流火叹了口气,知道已经不可挽回,他也不再多问,只道:“我有正经事要办,没
有时间和你闲扯。”
列子笑道:“有什么正经事,带我一起去玩好不好?”
流火道:“既然说了是正经事,又如何能带你?”
忽又见精卫鸟飞了回来,在天空之中向着两人鸣叫不止。列子笑骂道:“你这死鸟
,我若是不捉到你,如何对得起那条死鱼?”
他一言方毕,一跃飞起,向着精卫追去。
精卫见他追了过来,一边长鸣,一边又拍着翅膀向前飞走,显然是故意逗弄于他。
它越是如此,列子便越是不服气,一人一鸟转眼飞远,消失在云间。
终于见到前面这世上独一无二的红色山峰,空气也变得炎热了许多。一阵琵琶声若
隐若现地传了过来,流火心里一震,既然听到琵琶声,他们必然近在眼前。
他忙寻着琵琶声走过去,见那老者坐在山脚之下,怀中抱着琵琶,正弹奏一首从未
听过的乐曲。在他身后不远的一块大石之上,如风亦是呆呆地坐着,脸色麻木,也不知
是着了什么道,看见流火走近,便仿佛不认识一般。
流火在老者的身前停了下来,行了一礼道:“老丈,一别数日,一切都安好吗?”
那老者却不回答,一直将一曲弹毕,才抬起头笑道:“你一路追过来,难道你一点
也不怕吗?”
流火微微一笑:“怎么会不怕?三位无论哪一个都强出在下许多,我只是有些不明
白三位又何必联手对付我呢?实在是杀鸡用牛刀,太大材小用了吧?”
老者高深莫测地笑笑,“虽然你只是一个妖怪,我们却也不敢轻视你,你身上的潜
力一直没有发挥出来,在你的身上,有妖怪和半神共同的力量,就算是神也不能视做等
闲。”
流火哑然笑道:“老丈真是太抬举我了。”
老者指了指如风:“这个妖怪对你很重要吗?”
流火点了点头:“他如同是我的父亲,我可以用我自己的命来交换他的命。”
老者仰天长笑,“你真地愿意用你的命来换他的命吗?只怕说出来容易,真地做起
来就未必那么容易了。”
流火微笑道:“不知老丈想要我做些什么?难不成要我立刻自尽吗?”
老者摇了摇头:“那倒也不必,我只是想让你听我弹奏一曲。这首曲子,我也有几
百年未曾弹过了,只怕生疏了许多。”
流火知道老者所说的听他弹奏一曲,不会只是普通的一首乐曲,他盘膝坐下道:“
在下虽非雅人,但也粗通音律,既然老丈要我听上一曲,想必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
得几回闻,我当然会洗耳恭听。”
老者半闭起眼睛,手指在琵琶弦上轻轻一拨,“筝”地一声,流火只觉得心头一跳
,那琵琶声便似穿过了耳朵一直进入人的心底一般。
老者琵琶声不断,流火只觉得自己的心跳似乎全都被老者的琵琶声牵引着,老者每
弹一个音,他的心便猛地跳一下。
那老者越弹越快,琵琶声如同雨点一般不绝而下,流火便觉得自己的心也越跳越快
,似乎就要从胸口中跳出来一样。
他大惊,心道要是再这样跳下去,只怕过不多久,就会心脏崩裂而死。他连忙收敛
心神,努力想要忽视老者的琵琶声,以他的修行,如果进入了入定的状态,周围的一切
都可以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但无论他如何努力,琵琶声仍然不停地钻入他的耳中。
他只觉得心脏里的血液正如同火山崩发般,一下一下地向着血管中冲了进去,而心
脏也越来越是涨大,似乎转眼就要碎裂。
老者的琵琶声仍然没有停止的迹象,老者的脸上也现出一丝复杂的表情,即是觉得
快慰,又颇有些不忍,想必是他一直不愿杀生,现在想到可以除去流火,也算是除去了
一个大患,但却又有违他不可杀生的宗旨。
流火的脸色已经涨得通红,双眼似乎也要夺眶而出,任谁都知道他是再也支持不了
多久了。老者手上的琵琶声忽然音调一转,曲音更加高亢,想必也到了乐曲的终章。
流火咬了咬牙,反手一掌击在自己的胸口,他这一掌打得很重,一张口吐出一大口
鲜血。他这样做虽然使自己受了重伤,但却也因为张口吐血的原因而使胸口中翻腾着的
鲜血得到了缓解。
此时,那老者的琵琶声也终于停了下来。老者似笑非笑地看着流火道:“居然想出
打伤自己来破解我的琴声,你这妖怪果然不是一般的妖怪。”
流火勉强一笑,只觉得心脏仍然狂跳不止。他道:“不可老丈是否可将如风赐还?”
老者笑道:“这样你就想换回这妖怪的命?就算我答应可我的同伴也不会答应。”
他站起身将如同挟在肋下,向着山上奔去,一边奔一边叫道:“若是你真想要这个
妖怪的命,就准备说服娘娘腔和小孩子吧!”
流火也知道没有那么容易,他站起身拱了拱手道:“多谢老丈。”
那老者一声长笑道:“虽然你是个妖怪,但重情重义,却比许多人类要强多了。不
过我也提醒你,你已经受了重伤,我那两个朋友没有我这么仁慈,可不是容易对付的。”
流火含笑道:“只要老丈能够袖手旁观,在下已经感激不尽。”
老者身形已经消失在山上,但声音仍然隐隐传过来:“几百年来,你是第一个听完
我这首乐曲的人,如果你不是个妖怪,也许我们还可以做朋友。”
流火默然不语,只觉这世上若不是有了人、妖、神之分,也许就少了许多事端。他
忽然想到岑昏的理想,重新建立世界的秩序,将一切都打乱,不再有种族的成见,那样
的世界会否就是一个理解的国度?
一念及此,他只觉得甚是不安。这正是当年啖鬼拼了性命所要阻止的事情,可现在
他却正在设想着这种可能性。
这世上的万事万物,是否有一个衡量的标准,到底哪些是正确的,又有哪些是错误
的呢?
他忽然有些迷糊起来,啖鬼,他似也一度有所怀疑,然而最终他还是选择了用生命
来维持已有的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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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火心绪烦乱,一路向着山上行去。走到半山左右,面前出现一棵大树,只见那个小孩
被一条绳索系着倒吊在树上。
小孩一见流火走近,立刻大声呼喊:“救命啊!妖怪,快来救救我。”
流火走到小孩身前三尺,停下脚步,笑道:“是谁把你吊在这里?”
小孩哭丧着脸道:“还不是那个死娘娘腔。”
流火笑道:“即是他把你吊起来的,你就等他来救你吧!”
小孩眨眨眼道:“他才不会来救我,你是大人,大人不能欺负小孩,快点把我放下
来。”
流火摇了摇头:“你这小孩不欺负大人已经谢天谢地,哪个大人又能欺负得了你?”
小孩道:“不管怎么样,你也不能见死不救,我已经被员在这里半个时辰了,再这
样吊下去,我娇嫩的小手就要被磨破了。”
流火只被这小孩气得哭笑不得,笑道:“我看你娇嫩的小手还结实得很,就算再吊
上几个时辰也没有问题。我要上山去找我的朋友了,等我找到他再来救你吧!”
小孩眼珠一转,道:“你若是把我放下来,我就告诉你你朋友的下落。”
流火忙道:“当真?”
小孩笑道:“是真是假很难说,但有这种可能。”
流火忙走上前去,解开缚着小孩的绳索。那小孩一跃跳下地来,脸上露出一丝诧异
的笑容:“真是一个傻瓜妖怪,小孩的话怎么相信呢?你不知道唯有女子与小人难养吗
?小人指的就是小孩。”
流火一怔,忽见手中拿着的绳索昂起头来,在他的手腕上快如闪电般地咬了一口。
他连忙将绳索甩落在地,那绳索一落在地上便现出原形,原来竟是那条赤蛇化的。
流火低头一看,见手腕上一条红线正缓慢地向着手臂方向移动。
小孩笑道:“你已经中了赤练之毒,快点求我救你吧!”
流火摇了摇头:“我不会求你。”
他知道小孩是不会将如风的下落告诉他,转身向着山顶行去。
那小孩倒有些讶异:“你可知道这赤练之毒只有我能解得了,世上再也没有解药了
。”
流火头也不回,仍然向山顶攀去。小孩见他不理睬自己,更动了好奇之心,他紧紧
地跟随在流火身后道:“你不怕死吗?”
流火道:“怕。”
小孩道:“那为何不求我?”
流火道:“一向只有别人求我,我从来不求人。”
小孩拍手笑道:“你说谎,你一定求过人。”
流火默然,想到无双刚刚中毒之中,他确是为了她求过人。
小孩道:“你这妖怪倒真地有点意思,那么倔强的妖怪,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流火叹了口气,“你们为何要到这里来。”
小孩一怔,“我喜欢到哪里就到哪里,谁也管不着我。”
流火道:“三界各不相犯,你们私离天界,已经犯了很大的过错了。”
小孩一下子跳了起来:“你既然已经知道我们是谁,居然还不怕我们。”
流火仰起头,山风吹动他漆黑的长发,“一个人惧怕别的人,无非在是怕那个人会
杀死自己,或者是夺走自己已得到的利益。现在我已经中了赤练之毒,再不济也不过是
一死罢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小孩侧着头想了想,“你挺有智慧的。有一段经文上说,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
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这世上没有什么事令你牵挂吗?世人很容易产生恐惧,是因为
世上可牵挂的东西太多了,难道你会没有吗?”
牵挂?他不由地想到无双和璎珞,你们两个就算没有我,也一样可以勇敢地存活在
这个世上吧!
小孩笑道:“原来你也有牵挂,就算离开她们你也无所谓吗?我听说人和妖最喜欢
谈感情,据说人间的情爱是最可怕的诱惑,也是神最厌弃的东西。我倒是很想体会一下
这种感情,到底有多么可怕。”
他的外表看起来不过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居然说要体会人间之情,流火道:“等
你再长大一点吧!”
小孩抓了抓头:“还要再长大点吗?我都已经活了几百岁了,难道还不够大吗?”
流火道:“要是你不能找成大人,再活几百岁也是一样。”
小孩哭丧着脸道:“几百年的时间,我一点也没长过,这可怎么办?”
两人谈谈说说,倒如同是多年的好友,一路走以了山顶。忽见那白衣少年手持着长
剑站在山顶的崖衅,崖上生着一棵大树,大树的枝桠一直横伸出崖外。枝上吊着一个白
衣白发的人,正是如风。
小孩叹了口气道:“这个娘娘腔有了新的嗜好了,吊了我又吊别人。以后他吊人上
瘾可怎么办?”
吊着如风的绳索极细,似乎马上就要断开了。而少年手中长剑的剑锋则抵在绳索之
上。绳索已经有一部分被割破,只要少年再微一用力,如风必然会落下悬崖。
本来以如风的本事,从这么高的地方落下去,也不会有大碍,但看如风双目紧闭,
似乎已经昏迷不醒,若是这样落下去的话,只怕一定会凶多吉少。
小孩笑道:“你可要小心,娘娘腔发起疯了说不定真地会把你朋友丢下山去。”
流火叹了口气,拱手道:“请阁下放下敞友。”
那少年笑道:“你可知我生平最痛恨什么?”
流火摇了摇头。
少年道:“我最痛恨别人把我的衣服弄脏,这个人居然把狼血洒在我身上,实在是
罪大恶极。”
流火道:“他也是无心之失,而且我听说你们最是慈悲,难道为了一件衣服也要杀
人吗?”
少年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他不是人,他是狼。”
流火道:“众生平等,就算他是狼,又与人有什么不同?”
少年想了想,“好象也对啊!”
小孩笑道:“娘娘腔,你已经屡犯杀戒了,何必再为难这些小妖怪。”
少年叹了口气道:“你以为我想犯杀戒吗?这一次偷跑下来,我们说好了要解决这
件事情,你和老头子却总是躲在后面,什么事也不做。”
小孩叹道:“已经乱成这个样子,连假正经都解决不了的事,我们也不要太勉强了
吧!”
少年道:“不管怎么样,我不会那么轻易放弃。”
一阵风吹过,绳索与少年的剑相碰,又断了少许。流火忙道:“要如何你才愿意放
下他?”
少年道:“你已经中了赤练之毒,也根本不可能是我的对手,你还敢来见我,到底
是什么原因?”
流火沉吟了一下,道:“我想说一个故事给你听。”
小孩拍手道:“我最喜欢听故事了,快说给我听。”
少年道:“要说快说,这绳索可支持不了多久了。”
流火道:“很久以前,在遥远的北方,住着一群狼。它们都是白色的,是冰雪的精
灵。其中有一只小狼,还很年幼,大概只有二三岁的年纪,他每天都被一匹老狼带着。
那老狼是一匹公狼,从小狼有记忆开始,就一直与这老狼在一起。在小狼的心里,老狼
就象是他的父亲一样。”
小孩问道:“小狼是你吗?”
流火不去理他,继续说道:“有一天,小狼一个人跑到很远的地方去玩,他不知道
有一些地方是不能去了,到了那些地方,他就会象是一只普通的小狼一样,只能任人宰
割。他很不小心地到了一座山上,这山是一位菩萨的道场,在这山上,一切妖法都不能
施展。更不幸的是,他不小心掉进了猎人的陷阱。落入了陷阱以后,他才发现,所有的
法力都不见了。他只能在陷阱底大声呼救,却连跳出来的力气也没有。”
小孩叹了口气:“所以说身为妖怪就要小心一点,如果总是乱跑乱走,很容易就会
被菩萨的圣光破除了妖法。”
少年皱眉道:“小孩,你有完没完?快听他把话说完。”
小孩吐了吐舌头,“你快点说,我不说话便是了。”
流火道:“他叫了很久,以为再也不会有人来救他了。但忽然他看见老狼在陷阱上
面探出头。他又是高兴又是害怕,因为他知道老狼来了,他就一定会得救。可是他又怕
老狼会责骂他,因为他是偷偷跑出来的。”
可是他却不知道,在这个地方,老狼的妖法也一样完全失去了作用。老狼用嘴咬着
树枝垂下陷阱,叫他咬住树枝,他用力咬住树枝,老狼想要将他拖出陷阱。可是妖力消
失后,他就变得孱弱如同任何一个幼兽,无论他如何努力,他的牙齿却没有办法支持他
的体重。
无论他试了多少次,都在半途就力尽而松开了树枝。
他这才真正的害怕起来,他对老狼说:“让我死吧!你快点走吧,要是猎人们回来
了,连你也没有办法逃走。”
老狼却不愿走,坐在陷阱的旁边,安慰他说:“不用怕,我会一直陪在你的身边,
就算那些猎人来了,我也不会让他们伤害你。”
夜晚来到后,他抬头看见天上的星星,老狼说,“天上的星星会保佑你,因为你的
名字就是其中一颗,只要有星光的夜晚,都不用害怕,因为和你叫同一个名字的星星会
在天上照耀着你,无论你走到哪里,天涯海角,只要能看见星光的地方,它都会默默地
保护你,永远不用抛弃你。”
因为老狼的鼓励,恐惧慢慢地离开了他,他也不再觉得那么寒冷。他想,其实不必
有什么星星来保佑,只要世间有这匹老狼,他就不再会惧怕什么。
黎明终于无可避免的来临,老狼在陷阱旁一直陪伴着他,直到猎人和猎狗也来了。
老狼勇敢地冲出去与猎人搏斗,但他是一个已经失去了妖力的普通的狼,虽然他咬
伤了猎狗,却终于还是被猎人打伤。猎人也看见陷阱里的小狼,这使猎人很高兴,他说
:“这是一个多美妙的早晨啊!一下子就得了两匹如此罕见的雪狼。要知道这种狼只生
活在极寒冷的北方,在这个地方根本是看不见的。”
猎人叫唤着猎狗,“快跟我走吧!把这两匹狼剥了皮,可以卖很好的价钱。”
猎狗摇着尾巴跟在猎人的身后,因为被老狼咬伤的原因,在猎狗的心中只觉得这两
匹狼是世上最坏的动物了。
他们很快回到猎人住着的小木屋。猎人在两匹狼的脖子上系了绳索,将他们紧紧地
系在木桩的上面。然后猎人就去烧水磨刀,准备将两匹狼的皮活剥。
因为据说活剥的皮是有生命的,就算是离开了主人的身体,仍然会保持着油光水滑
般的手感,这样的皮才真正能卖个好价钱。
小狼低声哭泣,自责说:“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我贪玩,也不会连累了你。”
老狼却说:“不要怕,我们还没有死,只要还活着,就还有希望。”
那猎狗听懂了他们的话,嘲笑他们说:“虽然现在还活着,但一会儿就要死了,主
人就要把你们的皮剥下来,还会赏我一块肉呢!”
老狼呲起牙,对着猎狗怒目而视,他越是这样,猎狗就觉得越可笑,在刀俎上的肉
还想发威吗?
猎人磨好的刀,带着刀进来,他先拎过小狼,盘算着应该从哪里下刀最能保存下完
好的皮毛。他在小狼的脖子上比了比,完全不管老狼恼怒的吼叫声。
但他忽然想起还是将热水先拿起来,这样一剥了皮,立刻就可以放入热水之中。
他便将刀和小狼放下,走到外面去拿水。
老狼一看见猎人走出去,立刻就叼起了那把屠刀,他东张西望,想找一个地方把这
把刀藏起来。
猎狗嘲笑他道:“还在垂死挣扎吗?这个屋子就那么大,再也没有地方可以藏这把
刀了,除非你把它吞到肚子里去。”
猎狗只不过是开玩笑,但老狼四处张望了一番都没有看到可以藏刀的地方,他居然
真地如同猎狗所说的,将刀一口吞进了肚子里。
猎狗大惊失色,把一把刀吞进肚子里,就算不被杀也活不成了,老狼竟然为了救小
狼做出这种事情为。
猎狗立刻狂叫起来,他觉得很害怕,为什么可以为了另一匹狼而牺牲呢?
他以前抓住过许多猎物,每一个一见到他和猎人都吓得落荒而逃,或者都巴不得猎
人能抓住别的人而放过自己,但这只老狼却为了小狼连性命也不要了。
猎人听见猎狗的狂叫,走进木屋,他发现刀不见了,就狠狠地踢了猎狗一脚,“刀
呢?刚才明明在这里?叫你看着他们,连我的刀也不见了。”
猎狗冲着老狼狂叫,他是想说,“刀被老狼吞进肚子里了。”
可是猎人却听不懂他的话,他急着想剥掉两匹狼的皮,叮嘱猎狗道:“你看着他们
,我再去借一把刀。”
猎人转身离去,猎狗仍然没有办法从震撼中清醒过来。他看见老狼趴在地上,似乎
是出气多进气少,他忍不住说:“一会儿那把刀就会割破你的肚子。”
老狼恳求猎狗,“放了小狼吧!把我杀死。”
猎狗迟疑着,他从来不敢背叛主人。
老狼不停地哀求,猎狗却不敢真地放了他们。
猎人很快回来了,手中又拿了一把刀,他把刀放在小狼的身边,大声叱责猎狗:“
你看着狼和刀,我去把水拿进来。”
但他刚走出木屋,老狼居然又一口将第二把刀吞进了肚子里。
猎狗真地被折服了,他忍不住问:“为什么要这样做?”
老狼回答说:“我宁可死,也要保护好这个孩子。”
猎人拿着水盘走进来,惊讶地发现第二把刀也不见了。猎人愤怒极了,重重地踢了
猎狗几脚。骂道:“连借来的刀也不见了,你叫我怎么赔给人家。养了你这条狗,还不
如不养,有什么用?”
猎人说:“我要再去借刀,给我仔细看管好这两匹狼,如果我回来的时候狼不见了
,我就把你宰了。”
猎人又出门去了,猎狗等他走后,立刻用牙把系着两匹狼的绳索咬断了。“你们走
吧!在主人回来以前快点逃走,不要让主人追到你们。”
老狼虽然步履蹒跚,但仍然拖着小狼离开木屋。小狼忍不住问猎狗,“为什么要放
走我们?”
猎狗摇摇头说:“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疯狂的狼,为了自己珍爱的孩子,连自己的
命也不要了。”
小狼很想告诉猎狗,老狼并非是他的父亲,但他转念一想,他就象是他的父亲一样
。他问:“我们走了,猎人不会放过你的。”
猎狗笑了笑,此时他表现出来的骄傲与尊严是一生中最强烈的,“就算主人会杀死
我,我也不会走。因为我是一条狗,为了捍卫狗类的忠诚,我宁可死在主人的手中。”
狗的忠诚如同狼的情义一样,都是小狼第一次明白的概念,他以前只知道狼是孤独
的,现在他知道越是孤独的动物,就越是重情重义。
两匹狼落荒而逃,终于离开了菩萨的道场。小狼恢复了妖力,而老狼则气息奄奄。
小狼拼命背着老狼回到遥远的北方,无论路上跌倒了多少次,他都不曾放弃。因为他知
道,一旦他倒下了,老狼就真地会死去了。所以无论多累,他都咬牙坚持了下去。
后来,小狼的母亲用了很高明的妖术,打开了老狼的肚子,取出他肚子里的那两把
刀。为了这个原因,小狼发誓,有生之年,一定会报答老狼,就算是用自己的性命来交
换他的命。
猎狗真地被恼怒的主人杀死了,主人将狗皮剥了下来,以偿还那把借来后丢失的刀
。他用多余的钱又买了一把新刀,但他很快发现失去猎狗以后,他再也捉不住值钱的动
物了。
他不得不改行,当了一名樵夫。但他的一生都在觉得疑惑,那两把刀到底去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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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叹了口气:“若我是那小狼,也必然会报答老狼。难道你所说的老狼就是这个被吊
着的半死不活的家伙吗?”
谁也不曾注意到,有一滴眼泪正悄悄地从如风的眼角流了出来。那滴泪水在堕落时
,很快被风吹散,还未曾落下来,就已经消失不见了。
流火微微一笑:“我只是讲一个故事,故事里的人也许是我,也许不是。但无论是
与不是,我都要救他。”
小孩道:“娘娘腔,难道你还能铁石心肠,把这个人扔下悬崖吗?”
白衣少年亦是叹了口气,收回手中的剑,双手合什诵道:“为仁不杀,常能摄身。
是处不死,所适无患。不杀为仁,慎言守心。是处不死,所适无患。垂拱无为,不害众
生。无所娆恼,是应梵天。常以慈哀,净如佛教。知足知止,是度生死。”
他收回手中的剑道:“你果然不是普通的妖怪,居然可以一一劝服我们三人。”
流火不及多言,连忙上前去解开缚住如风的绳索,正想问少年如风为何会昏迷不醒
。忽见如风睁开眼睛对着他诧异的一笑。
流火心里一动,正想开口,如风却一掌向着他胸口击了过来。
此时他与如风都在崖边,如风一掌击向他,如果他还手的话,只怕就会将如风打下
崖去。他一念及此,居然不躲不闪,任由如风一掌击中他。
如风这一掌却是用了全力,流火只觉得胸口一甜,几乎吐出一口血来。但更糟的是
,他却已经被如风从崖上击了下去。
他神通并未全复,此时不仅身受重伤,又中了赤练之毒,刚想在空中扭身,却觉得
心口一阵剧痛,头脑也晕眩起来。
耳听白衣少年和小孩的惊呼声,他只觉得自己正在向下疾落。虽然只是电光石火的
时间,他却仍然想到,若是这样掉下去,只怕真地要死了。他忽然想到无双,她是否已
经回到长安了呢?
他惊觉自己想到无双的次数竟然超过的相信璎珞的次数,这使他很生起惭愧之意。
如果要思念,思念的人应该是璎珞才对。
这个念头还未转完,他便听见“呯”地一声巨响,然后他便失去了知觉。
朦胧中,似乎听见那小孩的声音:“赤龙,快咬他,把他身上的毒都吸出来。”
然后便是少年人声音:“要不是赤龙开始的时候咬了他,他也不会伤得那么重。”
小孩不服道:“也是你说要杀了这个妖怪的,现在你又急着要救他。”
老者的声音也加了进来,“别吵了,这妖怪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居然还没变成
几块,说明这妖怪不是那么容易死,我看用我的还魂天音,一定能救活他。”
小孩道:“那你就快试试啊!其实说起来还是你先用摄魂天音伤了他呢!”
琵琶声蓦然响了起来,音乐很是温柔悦耳,似乎是童年时母亲的私语。流火忍不住
在心里叹了口气,想不到居然是这三个人救了他。
他很快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也不知睡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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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火再次苏醒过来,又是一个夕阳如血色的黄昏。
小孩与少年人无休止的争吵声,一如既往地传入他的耳中,然而当他一睁开眼睛时
,小孩便立刻察觉,一张嘻皮笑脸的顽皮小脸蓦得进入他的眼帘。
“妖怪,你总算醒了,你都已经睡了四天了,我还以为你再也醒不过来了。”
流火伸了个懒腰,只觉得身轻体健,好象比未受伤的时候还要健康得多了。他道:
“多谢你们了。”
小孩笑道:“谢倒不必了,连我们自己也没想到我们三人居然会救了一个妖怪。”
流火淡然一笑,“三位毕竟是菩萨心肠,慈悲之念胜过了一切。”
小孩叹了口气:“陪了你四天,你一直在叫一个人的名字。”
流火一怔:“我叫谁的名字?”
小孩道:“是一个叫璎珞的人,你叫了她的名字七百九十八次。”
流火叹道:“她是我的未婚妻,我大概太思念她了。”
那少年插嘴道:“但你叫无双这个名字却叫了九千六百七十九次。”
流火呆了呆,张口结舌,一时不可该如何回答。
那少年叹道:“九千六百七十九次,”正想继续说些什么,那小孩已经截口道:“
若是你想说,这个无双一定欠了你很多钱,就太没有创意了。”
少年似乎正是想说这句话,张开口一时噎在那里,半晌才道:“你怎么知道我想说
什么?”
小孩笑道:“和你吵了几百年的架了,连你的这点心思都不懂吗?”
少年皱眉道:“若不是欠钱,为何要不停地叫那人的名字?难道对于这世上的人来
说,还有什么是比钱更重要的吗?”
小孩拍了拍头:“你说得不错,在世人的眼中真地好象没什么比钱更重要,如此说
来,我也相信这个无双一定是欠了妖怪许多钱。”
两人又开始纠缠不清,流火叹了口气道:“如风呢?”
小孩道:“你是说那个把你扔下悬崖的妖怪吗?”
流火点了点头。
小孩道:“走了。”
流火道:“你们不曾伤害他吧?”
小孩笑道:“他跑得象风一样快,转眼就不见了,而且你不是说过就算是用你的命
来换他的命你也愿意吗?那他把你丢下悬崖,自然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谁会为了这个原
因而难为他呢?只是我觉得很奇怪,既然他曾经为了你连命都不要,为何现在又要杀死
你。”
流火轻叹道:“我做错了一件事情,而这件事情对于他来说却又是比生命还重要的
。就算是把我丢到悬崖下十次,也无法弥补我的过失。”
小孩道:“你是不是欠了他更多的钱?”
流火一怔,笑骂道:“为何总是提到钱,我以为你们不知道钱是何物。”
小孩笑道:“别把我们当成傻瓜,钱是世人最喜欢的东西,我们怎么会不知道。”
他如同一个大人一般拍了拍流火的肩膀,向着远处一指,“那个女人已经来了三天
了,我想她是找你的。”
流火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夕阳之下,一个白衣女子俏然伫立,远远近近的红霞,
更衬得她衣袂如雪。有风或无风之时,低垂的裙裾便若有意若无意地轻拂,如同人的心
事。
是璎珞!
他多少有些惭愧,她已经来了三日,是否听到他在昏迷时的呓语。
他尴尬着,不知该如何开口。璎珞却坦然一笑,道:“你终于醒过来了,幸好有三
位天神相助。”
他道:“你为何也来了。”
“为了了结一百年前的那件事。”
两人的目光一起落在前方红色的山峰上,“一百年前,我们把他封印在此,是因为
他一心想要杀光八部众。”
老者不知何时来到他们身边:“他离开天界已久,我们这次来就是为了把他带回去
。”
流火道:“四天王天中的另外三天一起来到人间,却为何到现在也没有解开封印?”
老者道:“不要小看了八部众的封印,封印的力量来自佛陀的教诲,就算是天界的
神也不能轻易打破。”
小孩插口道:“这山上有火、风、水三种封印,只有当初设下封印的修罗族人、夜
叉族人和那迦族人才能解开。”
璎珞微微一笑道:“我此次前来,正是为了助你们解开封印。”
流火心里多少有些疑惑,一百年前,颇费周章才把毗沙门天封印住,现在璎珞却主
动要解开封印,到底她的心里在想些什么。
便仿佛是看穿了流火的心思一般,璎珞道:“封印他的时候,我并不知道他是为何
而来,直到后来我才明白,也许他的选择是对的。”
流火怔了怔,便不再多问,他早习惯了璎珞无论什么事都自有决断,只觉她若是想
让自己知道的时候,必会告诉自己。
璎珞伸出手,手中托着火中红莲:“用红莲与我的力量可以解开火与水的封印,但
风的封印就要靠你来解开了。”
流火苦笑道:“我从来没有学习过破解封印。”
璎珞微微一笑:“你不必学习,结果与封印之法都深藏在你的血液之中,只要是夜
叉皇族的后人,天生就会的。”
流火在心里叹了口气,心道就算天生就会,也该告诉我要怎么做才行。
见璎珞双手结成宝镜手印,轻诵咒语,山峰之上,银色与红色双色光芒闪烁。流火
忽觉得右手手心有些异样,他不由张开手,只见手心之中正在慢慢地长出一把黑色的长
剑。
流火并不是第一次见到这把剑,但上一次的时候,完全是情急之下,剑就忽然形成
,而这一次却慢慢地从手心之中长出来。
他知道他身为夜叉的潜能正在被璎珞呼唤出来,也许是因为妖力消褪的原因,夜叉
的本性正在越来越强地表现出来。
手中的长剑已经形成,流火不由地握紧剑,向着山中全力斩去。
黑金般的光芒忽然暴长了出来,与红光银光纠缠在一起,三道光线一起落向山峰。
光芒所到之处,地上的土地逐渐生出裂缝。
山峰开始摇晃,如同一百年前毗沙门天被囚禁的那一刻。地底之下,被禁锢了一百
年的天神正欲破土而出。
忽见一道光芒闪过,山石纷纷向着四周飞泻出去。小孩惊呼了一声:“假正经就是
假正经,连从地底下出来也要那么夸张。”连忙跳到少年身后躲避着纷纷飞溅的石屑。
只见一条人影随着石屑从山底跃上半空,天空之中立时浓去密布,狂风也开始呼啸
,似乎一场大雨就要倾盆而下。
小孩拍手道:“假正经,你终于出来了,不必一出来就下雨吧!你那把破伞还带着
吗?”
毗沙门天此时也见到了三人,脸上现出惊讶的神情:“你们三人怎么也来了。”
老者慢腾腾地道:“你已经离开天界一百年了,若是再不回去,你私离天界的事情
就会被人知道了。到时候我们三人也会受到牵连,为了自己的安全,|手机访问:|能不
来找你吗?”
毗沙门天不由地有些失神:“一百年?已经那么久了吗?”
老者道:“不错,你一直住在地下,不见天日,连时间也不知道了。”
毗沙门叹道:“都一百年了,他,他现在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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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此之时,三人与流火璎珞重新见礼。老者便是东方持国天王多罗咤,少年人则是南方
增长天王毗琉璃,小孩是西方广目天王留博叉,及在人间的北方多闻天王毗沙门天。
“一百年来,他到底如何了?”
老者摇了摇头,“我们都不曾有过他的消息,他一定还在人间的某处。但他藏得很
好,我们来到人间以后,也尝试寻找他的灵光,却始终无法找到。”
流火忍不住问道:“你们说的他到底是谁?”
四人对望了一眼,毗沙门天道:“你就是一百年前封印我的那个妖怪,你受了伤吗
?身上的妖气弱了很多。”
他围着流火转了一圈,啧啧称奇道:“虽然妖力弱了,半神之力却强了许多,看来
你还不知道如何使用半神之力。”
流火道:“我不是半神,我是个妖怪。”
毗沙门天笑了笑:“若你只是一个妖怪,又如何能抵抗四天王天的神力?”
多罗咤道:“他虽然是一个妖怪,但这件事情我却不想再瞒他,听说他的父亲之死
也与此事多少有点关系。”
流火心里一震,问道:“到底是什么事情?”
多罗咤叹了口气,“说起来,这本是天界的一个秘密,但那个女娃娃却好象已经知
道了一切。”
璎珞不置可否,脸上的神情始终莫测高深,谁也不知她到底知道了多少秘密。
留博叉道:“老头子说话就是罗里罗索,到现在也没有说出重点。其实真实的情况
是这样的,天界被囚着的最重要的灵魂,私自逃离了天界,来到人间。这个人,在人间
最后一世的名字叫做提婆达多。自他的灵魂被囚禁在天界之后,就一直被严密地看守起
来。但他却终于还是想尽办法离开了天界。”
提婆达多!
留博叉道:“提婆达多本是佛陀的堂弟,智慧与佛陀相仿,神力仅次于佛陀而已。
他活在世间的时候,本来也是僧团的重要领袖,是佛陀之下最伟大的一位尊者,僧团的
人们倒有一半是他的信徒。但他却心生邪念,带领着一部分僧人离开僧团,并且挑唆阿
阇世王子杀死自己的父亲自立为王。他甚至唆使象群冲向世尊,想要杀死世尊。”
留博叉一口气说了长长的一段话,见众人都没理他,他只得自嘲道:“当然了,这
么著名的事情,就算我不说你们也都知道了。”
毗琉璃道:“你还说老头子罗嗦,我看你更加罗嗦,八部众都是佛陀的弟子,佛陀
以前的故事怎么会不知道?”
留博叉负气道:“那我不说了,你来说好了。”
毗琉璃道:“提婆达多的灵魂一直被囚禁在天界,谁也不知道他是用什么方法逃出
来的,最先发现他逃脱的就是我们四个。他具有仅次于佛陀的神通,而且野心勃勃。如
果让他齐集了八部众的辉光,得到了创世之神的力量,他就可以将这个世界完全颠覆。
创世之神力已经分散在八部众之中,只要将八部众皇族的辉光都收集起来,才能完全拥
有创世神的力量。毗沙门虽然不知道提婆达多的灵魂去了哪里,但他想到只要将八部众
的皇族都消灭,就可以阻止创世神力再次出现。”
流火道:“如果这是提婆达多的理想,倒是与岑昏很是相似。”
毗琉璃道:“我们也听说过岑昏的事情,还曾经到封印他的钟山去查探,但奇怪的
是,岑昏的肉身虽然在钟山之下,他的灵魂却似乎已经不在那里了。”
流火道:“他的灵魂已经逃离了被囚之地,正在四处吸取辉光。”
留博叉笑嘻嘻地道:“其实假正经的方法也没错,如果杀光了八部众,灭世之力就
不会再出现,三界也就安全了。但当初他在天界提出这个想法的时候,诸天都一力反对
,认为杀戮太重,有违我佛慈悲之意。假正经就一个人跑了出来,连我们也被他欺瞒了
。”
留博叉撇了撇嘴道:“更不可思议的是,他居然会被半神和妖怪封印起来。这件事
情如果让诸天知道了,他这脸可丢大了。”
毗沙门瞪了他一眼道:“你若是敢胡说八道,我就把你的死蛇剥了皮煮蛇羹。”
留博叉吐了吐舌头道:“就算我不说,老头子和娘娘腔也难保不说。”
毗琉璃道:“就你话最多,我和老头子就算是要说,也不会说得那么大声。”
两人只顾纠缠不清地吵架,流火问道:“这么机密的事情,你们却愿意让我知道,
难道你们不再视我为敌了吗?”
四人对望了一眼,多罗咤道:“我们商量过了,觉得在这件事情上把八部众当成敌
人,也许本来就是我们错了。如果刚开始的时候,我们就能够将八部众当成朋友,请你
们帮助我们来阻止提婆达多,也许事情就不会闹到这个田地。”
留博叉道:“而且假正经已经离开天界这么久了,也不能久居人世,三界殊途,本
来就不应该多相往来,我们也不可以在人间停留得过久。”
流火看了璎珞一眼,见她仍然神色淡然,显然有关提婆达多的一切她都早就知道了
。他道:“如果你们返回天界,又有谁来阻止提婆达多呢?”
留博叉伸出手指了指流火和璎珞:“你们两个,还有八部众的其他人,你们来阻止
提婆达多。”
流火轻叹道:“只不过八部众早已经不存在了,而且我只是一个妖怪,只怕未必能
帮什么忙。”
毗琉璃摇了摇头:“你不只是一个妖怪,你是妖怪和半神的杂种。”
流火皱了皱眉,心道这算是挖苦还是称赞。
毗琉璃道:“诸天一直忽视着妖的力量,各种族之间也严禁通婚,所以你是一个品
种很奇特的妖怪。”
流火叹了口气,心道为何把我说得象一口猪一样。
毗琉璃道:“无论如何,我们四个人决定不再管这件事了,其实诸天当初的决定也
是顺其自然。”
毗沙门摇头叹息道:“你可知人比诸天强胜的地方在哪里?”
流火摇了摇,毗沙门道:“人比诸天拥有更坚强的意志,无论什么事就算是超出自
己能力的也会尝试去做,不断努力。但诸天却不同。虽然诸天有着人与妖都没有的强大
力量,却正因为力量的强大而意志力薄弱,一受阻碍就不再努力,或者觉得超出自己的
能力范围就听天由命。也便是因为这个原因,人最终成为这个世界的主宰。妖虽然不是
人,但与人类混居以久,也学习了人类的坚强。我相信我们做不到的事情,你们一定能
够办到。”
留博叉如同大人一般地拍了拍流火的肩膀:“小妖怪,为了天下的苍生,好好努力
吧!”
流火默然不语,不知为何,他的心中忽然升起了一丝不祥的预感,总觉得这件事情
没有那么简单。
毗沙门道:“最后再告诉你一句话,提婆族的凌日,是一个很可怕的人。我怀疑他
还在这个人间,如果你见到他,一定要小心。”
流火从未见过凌日,只知他是提婆族的宗主。一个连神都觉得恐惧的人,他会是怎
么样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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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这个世界没有了人、神、妖的区别,是不是会变得幸福一些?
如果三界重新归为混沌,将一切都重新开始,是否就不再会感觉到悲伤?
流火一直在苦苦思索着这个问题,越是思索,他就越是迷惑,重新建立这个世界会
否更好一些呢?
他看见路边正在嘻戏的幼童,他们的脸上带着天真烂漫的笑容。他也看见正在凋谢
或者盛开的花朵,如同是美丽的少女,不解闲愁。他亦看见蓝天白云,每日定时升起落
下的太阳。或者是夜晚之时的圆月,那千年的桂树仍然默默地发展着芬芳。
然而他却仍然疑惑不安,美丽与哀愁总是纠缠于人世间,活着的有情众生就算偶尔
能享受快乐,却终于还是会陷入无边的痛苦之中。
灭世是一件残忍的事情,世上的一切生物都会随着灭世而消失。然而这同样也一件
慈悲的事情,当提前解决一切无法解决的痛苦时,难道这不算是大慈大悲吗?
他忽见一个猎户手提着一只死去的白狐走了过来,白狐虽然已经死了,却仍然张着
眼睛,口中也似乎衔着什么东西。
那猎户从他的身边经过,他的心微微有些摇动了。
一个乡野村夫叫住了那个猎户:“张家大哥,从哪里打来的白狐?看这毛色,极品
货色啊!”
猎户笑道:“今天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在山林里捡到这只狐狸。捡到她时,她已
经死去了,嘴里却死死地刁着这样东西,就是拿不出来。”
村夫好奇地研究着白狐的嘴:“好象是一串珠子啊!”
猎户道:“等我回家叫我娘子烧了水把狐皮剥下来,应该可以卖个好价钱。”
两个的对话声若有若无地传入流火的耳中,他已经走出了很远。不知为何,他的心
却一直在摇动不安,他终于回过头,叫住了那名猎户:“大哥,你这狐狸可卖吗?”
猎户忙道:“卖啊,你看多上等的货色,这种纯白的狐狸千年难遇啊。”
流火道:“多少钱?”
猎户小心翼翼地开了个价,道:“别以为我这价开得高,这样的狐狸,你到哪里去
找?”
流火笑了笑,将身上所有的钱都交给了猎户,大概是猎户所开价钱的三倍。
那猎户倒有些后悔起来道:“我不卖了,除非你给我五倍的价钱。”
流火叹了口气,心道,世人之贪婪真是无药可救了吗?他道:“不卖就算了。”
他做势转身欲去,那猎户又急了起来,忙道:“看你诚心想要,卖就卖吧!”
猎户收了钱,嘴里还嘀嘀咕咕地说:“今天这生意做亏本了,本应该再卖得贵一些
。”
村夫则道:“张家大哥,地上捡来的钱财,也够你吃喝几年了,别太贪得无厌。”
猎户笑道:“钱谁会嫌多呢?”两人一边说话一边走远了。
流火看了看手中的白狐,这狐虽然已经死了,却觉得似曾相识。那已死了的狐忽然
张开嘴,从狐口之中落出一串菩提子。
菩提子一落入手中,流火心里又是一阵摇动。他莫名地想到了无双,从这菩提子上
能够感觉到无双的气息。
白狐似已经解开了心事,本来一直大睁的双眼蓦然闭上了。
流火低声道:“真地是无双托你带给我的吗?”她现在在什么地方,一切可安好如
初?
他将菩提子戴在手腕上,用手指在路边挖了一个深坑,将白狐埋入坑中。虽然白狐
已死去,这皮相对于她来说已经无关紧要,但他却仍不想见到她被人剥皮去骨的悲惨情
形。
当此之时,他的心中忽然有所决断,也许这个世界不够好,也许人们的痛苦永无止
境,但他却还是要尽全力使这个世界继续存在下去。因为在这个世上,还有人是他要守
护的,是他一心想要保护她不受到任何伤害的。为了这个原因,他也不会任由这个世界
被毁灭。
想通了这一点,他只觉得心中一直郁积不安的块垒终于放了下来。他真正明白了啖
鬼的选择,就算是性命不要,为了所要守护的人,也要保住这个世界的安全。
于是他便也暗暗地下定决心,有生之年,他必会遵循啖鬼所做的决定,用全部生命
来保卫世界。对与错轮不到他去想,为了需要守护的人,就算付出性命又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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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元打开手中的锦盒。
虽然是夜晚,但整个花园都被飘浮着的孔明灯照得亮如白昼。盒中的东西,立刻印
入众人的眼帘,欲待故做不见都不可能。
丁太后脸色大变,指着盒中之物道:“你,你,你好大的胆子。”
参加夜宴的众臣也都大惊失色,张口结舌,冷汗频频而出。连无双也被慕容元吓了
一跳,心道这个慕容元,真地好大的胆子。
锦盒之中赫赫然在放着一颗人头。虽然人头被切下来后,就和长在颈子上时完全不
同了,然而众人还是一眼就认出来,那颗头正是慕容盛之头。
想不到无双这次到达燕国,还未见到慕容盛,他便已经身首异处了。
花园中一片寂静,丁太后说出那句话后,全身颤抖,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众大臣
面面相觑做不得声。
忽听一个女子尖利的笑声陡然响起,“慕容盛,你也有今天!”
只见兰秀状若疯颠离座而起,一把抢过锦盒,手捧锦盒尖声叫道:“兰家的列祖列
宗,你们睁开眼睛看看吧,灭我一门的首恶终于负诛了。”
她笑了一会儿又负地痛哭,指着锦盒中的人头道:“慕容盛,你害得我兰家家破人
亡,害得我不得不委曲求全,今日总算大仇得报。”
她哭了一会儿,又一跃而起,随手抽出一名侍卫的腰刀,一步步向无双逼近,冷笑
道:“还有你,你也要死!如果不是因为你,我的两位伯父也不会死,堂兄堂姐都不会
死。”
无双叹了口气,“当日之事确实也是我太多管闲事,如果一定要杀了我才能解恨,
你就动手吧!”
兰秀冷笑道:“我当然会动手杀你,这半年来我每日每夜就是盼望着这一刻。终于
盼到你再回到燕国,我又怎么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
她话才说完,脸色忽然大变,只见她的胸口不知何时已经出现了一小截刀尖。
她低下头疑惑地看着这截刀尖,鲜血正沿着刀尖泉涌而出。她回过头,只见慕容元
站在自己的身后,手中亦握着一把腰刀,那把刀正从她的背后刺入,胸口刺出。
她不敢置信地看着慕容元,颤声道:“你,你,你居然杀我?”
慕容元冷笑道:“我为何不能杀你?”
兰秀道:“你借了我兰家军队,现在居然敢杀我,你就不怕我父亲和众将领找你算
帐吗?”
慕容元哈哈大笑:“谁看见你是死在我的手中的?今日夜宴群臣,丁太后忽施暗算
,将你杀死,你是我亲爱的妻子,我悲痛欲绝,只得杀了太后为你报仇。”
兰秀脸色惨变,颤声道:“你好狠的心肠!”
慕容元笑道:“可笑你真是幼稚,还以为我对你百依百顺,我不过是一直隐忍,就
是为了等待这一天罢了。”
兰秀尖叫了一声,面颊扭曲如同恶鬼,她伸开双手向着慕容元扑去,似乎想在死前
将慕容元拖入地狱。
慕容元一脚踢在兰秀的身上,将兰秀踢得直飞出去。
兰秀落在地上,挣扎了几下,却再也无力站起身来。慕容元冷笑道:“想要复兴兰
家,别作梦了!”
花园之中变故迭起,众人都张口结舌。只见慕容元亲手杀死自己的妻子,脸上全无
悲凄之色,反而左顾右盼,极是得意。
“各位都见到了,是太后命人杀了贱内,我也是万般无奈之下,才会以下犯上,诛
杀太后为贱内报仇!”
众大臣唯唯诺诺,不敢答话。丁太后屡经风波,知道慕容元一定不会放过自己,只
吓得全身颤抖,冷汗直流。
慕容元脸上露出狞笑,手持腰刀,一把抓住太后。丁太后只见那刀上尚滴着兰秀的
鲜血,更是吓得魂飞魄散,几乎昏了过去。
忽听无双道:“平原公真地想杀死太后吗?”
慕容元不由回头张望,见无双笑盈盈地看着他,气定神闲,脸色早已恢复正常。在
座的众男子有些已经吓得屎尿齐出,想不到无双一个小小的女子却能如此镇定,连他也
不由地暗生敬佩之意,“怎么?公证想要为太后求情?”
无双微笑道:“我来得真是不巧,想不到才到燕国不久,皇上就驾鹤西游了。不过
这也是天命使然,再也勉强不了。”
她不提慕容盛是被慕容元杀死,反而轻描淡写地说是驾鹤西游,似是想帮慕容元掩
饰弑君之罪。
慕容元怔了怔,默然不语,心道:“我倒要听听她还能说出些什么。”
“本来兄长死了,又没有子嗣,弟弟继承皇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不过听说皇上在
生前有意立河间公为皇太叔,此诏未下,就忽然亡故。虽然朝中大臣都一致认为平原公
是皇位的不二人选,但在边关的大将却未必也会这样想,只怕他们心存疑虑,将来岂非
是心病?”
慕容元皱了皱眉,心道:“她所说的正是我最忧心之事。”
无双微笑道:“如果此时皇太后愿意亲自证实皇上生前并非有意立河间公为皇太叔
,而是属意平原公,那么平原公继承皇位之事岂非就是名正言顺?”
慕容元呆了呆,转头望向丁太后,心道,我杀了她的儿子,她可愿意为我说话?
丁太后忙道:“你母亲过世地早,我一直把你当成我的亲生儿子一样看待,现在你
皇兄又过世了,只要你愿意把我当成你的母后,让你继承皇位,当然也是天经地义的。”
慕容元暗暗冷笑,心道原来你不仅不想死,还想继续做太后。然而想到如果此时利
用丁太后继承皇位,等到铲除异己后再除去丁太后也不迟。
他本也是一个颇有智计之人,居然立刻神色一变,满面堆欢道:“我何尝不是一直
将太后当成自己的亲生母亲,只要我能顺利地登上皇位,孩儿一定会好好孝顺母亲。”
两人居然一拍即合,一个似已经忘记了杀子之恨,另一个也完全忘记了片刻之前还
恶狠狠地想要杀人。
连无双都在心里暗暗叹息,慕容一家,每一个人都如此城府,而且其心不正,到底
是姚秦的一个祸患。
众大臣却暗暗松了口气,心道太后不死,想必慕容元也不会杀死他们。有见机得快
的,立刻便向着慕容元跪了下来,山呼百岁。
有一个人跪下,所有的人便都跪了下来。
慕容元仰天长笑,只觉皇位唾手可得,近在眼前。
忽见一位侍卫急匆匆地走进花园,对着慕容元拱了拱手道:“启禀大王,魏王亲率
了十万大军,日夜兼程赶来,沿途的州县不敢抵挡,他们已经到了城外了。”
慕容元一惊,皱眉道:“他们来得如此之快?”
他转头看了无双一眼,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听说公主是魏王的未婚妻子,想必
魏王亲率大军是为了公主而来吧!”
无双笑笑道:“皇上雄才伟略,报负千秋,当然不会将无双小小女子放在眼中。若
是为了无双而伤了燕魏秦三国的交情,那岂非是无双的罪过。”
慕容元冷笑道:“你也莫要有恃无恐,魏国虽强,我大燕也未必就怕了他们。”
他沉声道:“好好照顾太后和公主,其他大臣也一概不得离去,等我先看了城外的
情况再做定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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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园之中忽然变得一片死寂。兰秀的尸体仍然倒在地上,慕容元没有交待收拾,便没有
人敢擅自作主,将尸体收束起来。
血腥气杂夹在碧桃花的香气之中,悄无声息地在空气中漫延开来。那血腥气就好象
是有灵魂的,通过每个人的鼻孔钻入呼吸着的肺部,然后悄悄地浸蚀着从肺里流过的血
液,随着血液弥满人的全身。
恐惧便因之更加强烈起来。
无双看见众大臣们形形色色的脸,有些大概是与慕容元素有嫌隙的,此时心胆俱丧
,想到如果慕容元登基为帝,自己不知会落个什么下场。
有些大概是与慕容元交好的,虽然不知前途如何,但也乍惊乍喜,忧欢参半。
她看见丁太后虽然强做镇定,却仍然惊慌失措的脸,也看见苻训英频频四处张望,
忐忑不安的脸。
于此之时,生死之际,人性轻易地在面容上体现了出来。
无双忽然觉得好笑,人们如此贪恋生命,可曾有人想过生存的意义何在?死是一个
未知的所在,然而若是一死,便可以了却前途未卜的人生,一些百般想摆脱,却又无法
摆脱,平时使自己痛苦不安的宿命,便可以从此斩断。
说起来,死也许真地比生要容易得多。
然而人们仍然留恋生命,无论多少辛苦,却努力地想要活下去。
她于此时,忽然想到生与死的奥义,她活在这个世界上,她在现世的生命,到底又
是为了什么呢?
只是为了璎珞吗?她已经重新来到这个人世,人间不需要两个璎珞,既然璎珞已经
重现,那么为何她还会存在于世间。她的宿命,到底是什么呢?
城外忽然传来惊天动地的喊杀声,花园中众人本来就已经如同是惊弓之鸟,此时陡
然听到喊杀声,又惊得面色惨白。众大臣面面相觑,心里暗暗想到,难道是魏国的军队
攻城了吗?
忽又听见花园门口人声鼎沸,本来看管着众人的侍卫忽然向着花园外奔去。
众人心道:不是说魏军才到城外,难道城已经破了,现在便攻入这里来了?
不过片刻的功夫,侍卫们又纷纷退了回来,却见人声煕嚷,原来是河间公慕容熙带
了一队亲兵冲进了花园。
丁太后与苻训英一起大喜,丁太后起身叫道:“河间公,哀家在这里。”
慕容熙大声叫道:“平原公犯上做乱,弑君自立,凡我慕容子孙,当共击之。一众
大臣,无论曾否与平原公交厚,只要此时能够憣然省悟,弃暗投明,我保证既往不咎。
但若有负隅顽抗者,就休怪我翻脸无情了。”
他这样一叫,本来就惴惴不安的众大臣,心里更是七上八下,也不知平原公与河间
公之争,到底谁会成为最后的赢家。但当此之时,为了保命起见,立刻纷纷附合。
无双却心里一动,暗想到慕容熙刚才又不在这里,为何会知道慕容元已经杀了慕容
盛?她的目光从慕容熙与苻训英身上扫过,心里想到,难道慕容熙早有图谋,想借慕容
元之手杀死慕容盛。
想到这一点,她不由对慕容熙刮目相看,这个人果然不能等闲视之。
慕容熙向着无双深施一礼,笑道:“城外大军压境,待我平息了平原公之乱,还要
借重公主退兵,以保全燕国。”
无双也微微一笑,道:“河间公老谋深算,大概早就料到有我在此,魏国一定不会
善罢干休,想必魏军的围城,也是河间公计划之中必不可少的一个棋子吧!”
慕容熙脸上故意现出惊奇的神色,“公主在说些什么?请恕在下愚顿,不能明白。”
无双笑道:“河间公若是愚顿,这世上便没有聪明人了。无双这些日子游历江湖,
也见过一些能人异士,但象河间公这般的聪明人,还是第一次遇到。”
慕容熙皮笑肉不笑道:“真正的聪明人是公主,若没有公主,只怕现在站在这里的
也不会是我。”
他向着苻训英挥了挥手道:“好好保护公主,现在兵荒马乱,若是不小心误伤到公
主,只怕倾整个燕国之力,也无法补偿。”
苻训英笑道:“那是自然,就算是我性命不要,也会保护公主周全。”
她走至无双身边,亲亲热热地挽住无双的手,道:“何况我们还是闺中密友呢!”
她身后跟着几个颇为健壮的女侍,想必是颇有些武功。
无双亦不惊慌,微笑道:“我与夫人情同姐妹,正想好好相处,这也算是难得的良
机了。”
两个女子相视而笑,似乎欢畅已极,但却又各怀心机。乱世之中,必多枭雄,无双
不由想到刘勃勃,与这慕容熙倒是一时之瑜亮。不过刘勃勃却似乎还不及慕容熙这样心
机深沉。
慕容熙的意气风发越来越无法掩饰,他亦不想再掩饰什么。想到唾手可得的王位,
想到一切皆在自己的掌握之中,还有什么是需要掩饰的呢?
他一跃上了一匹雪白的照夜狮子马,马是良驹,他坐在上面,更觉得盼顾生辉。只
要杀死了慕容元,燕国就是他的了。
身后跟着他的亲随,他知道慕容元得自兰家的大军皆已经被魏国的军队所牵制。一
切都是如此天衣无缝,连他自己都有些佩服起自己来。
到底是慕容氏的子孙,从小在宫廷斗争中成长起来的。虽然是乱世,人人都可能成
为帝王,但真正成为帝王的人,到底也不是普通人。
苻训英、无双和丁太后上了一辆马车,跟在慕容熙的身后,许多大臣也徒步跟在后
面。他们在心里暗暗叫苦,平日里,他们的金玉之体是连一步路也不可以多走的,如今
跟在一大队士兵的身后,惶惶如同丧家之犬。更可怕的是生死未卜,吉凶未定。
队伍才走出没多远,得到消息的慕容元已经率领一队亲兵赶了回来。两支队伍在燕
国的暗夜中相遇,虽然皆是慕容氏的子孙,但此时相见,却比仇人还要更加仇深似海。
街上早已经没了行人,路边的民居时而传来一两声小儿的啼哭,但啼哭声却立刻嘎
然而止,想必是惊惶的父母连忙捂住了孩子的嘴。
人们在门后面悄悄地窥视着,争斗的双方平日里高高在上,他们连见都不能见到一
面的,如今便近在眼前。
慕容熙与慕容元默然对视,如同是两个绝顶的剑客。他们如同死去的慕容盛一样,
生着俊俏的面容,英挺的双眉。慕容熙不过年纪略大一些,而慕容元则更加阴沉一些。
慕容熙到底先开了口,他想他既然是叔叔,总是要显出叔叔的气度来。于是他便微
微一笑道:“平原公可曾到城上去观敌?”
慕容元也微微一笑,淡然道:“观过了。”
“敌人如何?”
“队伍齐整,训练有素,比我燕国的军队强出许多。”
慕容熙面上现出也不知是真是假的忧色,“平原公平日里执掌兵权,在这件事情上
,可大意不得。”
慕容元冷冷一笑:“我理会得,小皇叔。”
慕容熙哈哈地仰天长笑了几声,也不知有什么事情如此让他欢喜。慕容元见他仰天
长笑,也跟着仰天长笑,两人似乎在说什么有趣的事情。
慕容元忽道:“小皇叔这就是要到哪里去?”
慕容熙又笑了数声,才道:“正是想去找你。”
慕容元冷笑道:“找我做什么?”
慕容熙脸色陡然一沉,厉声道:“找你这个弑君杀兄的逆臣算帐。”
他刚才还笑得欢天喜地,此时脸色陡然沉了下来,立刻便声色俱厉。慕容元向慕容
熙身后看了看,淡然道:“小皇叔带了这么多亲兵来,是算准了我在京城之内没有多少
兵力?”
慕容熙道:“不错,你虽然骁勇善战,但军队不在身边,你也不过是一个普通人罢
了。”
慕容元冷笑道:“小皇叔就那么胸有成竹,一定能够击败我?”
慕容熙仰天长笑道:“汉人曾经说过天时地利人和,据说拥有了这三个条件的人就
必然会胜利。我现在岂非正拥有这三个条件?”
慕容元道:“不错,外有魏** Www.Xsxs520.Com队,这便是所谓天时,你已经将我
团团围起,这想必就是地利,而那些大臣必然都已经站在你的一边,这便是所谓的人和
吧?”
慕容熙道:“我师出有名,就算是立刻杀了你,也不会有一个人说我一句不是。”
慕容元道:“正是如此,就算是我能够杀死你,除了弑兄之外,又多了一条杀叔的
罪名。”
慕容熙越想越是得意,笑道:“慕容家虽然是鲜卑族人,但汉人喜欢说的伦常道德
,我们也是懂的。你这种乱臣贼子,又岂能容你活在世上?”
慕容元仰天一声长笑:“可惜你想杀我,也未必就那么容易!”
他忽然伸手,抽出了腰间的长剑。长剑在手,他的神情立刻变得轻松而镇定,仿佛
手握十万重兵。他将剑高高举起,大声叫道:“睚眦剑在此,看谁能够动我!”
那剑在暗夜之中发出夺目的光芒,只见剑身之上,隐隐有一条小小的黄龙游走。那
龙张牙舞爪,盼顾之间,使人失魂丧胆。
慕容熙骑着的那匹照夜狮子马被剑光一印,心胆俱丧,一声长嘶人立了起来。慕容
熙促不及防,从马背上被掀了下来,落在地上失声惊呼。
左右的侍卫连忙将慕容熙扶了起来,他在慕容元面前摔了一跤,自己都觉得失了面
子。心里又是气又是怒,但奇怪的是,在那剑之前,他却仿佛一下子失去了信心,心中
的怒气再也发泄不出来。
他也不知道到底为了什么,怔怔地站在那里,张口结舌,不知所措。
慕容元哈哈大笑:“只要我有睚眦剑在手,便没有人能够伤得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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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愚蠢的人!”
叹息一般的声音悄然在众人耳边想起,那声音慵懒而疲倦,却奇异地带着莫名的肃
杀之气。似乎说话的人是个极残忍的人,连他的语音里都透露着淡淡的杀气。
空气之中不可逃避地充满了香气,曼陀罗的花香,美丽而邪恶。是天堂与地狱完美
的组合,明知危机四伏,却无法抵抗,不知不觉之间,但沉沦在其中,堕入万劫不复的
境地。
淡蓝色的人影,随着花香而来,亦轻盈如同曼陀罗的香气。
然而无双却知道,无论他看起来多么的美妙动人,他却是一个比恶魔更加可怕的男
人。
慕容元仍不知迫在眉捷的危机,仍然手持长剑,“你是什么人?你在说谁愚蠢?”
寻香轻飘飘地落在慕容元的马前,慕容元明明是低头看着寻香,他却有一种感觉,
高高在上的那个是寻香,抬起头仰视着的则是他。手持睚眦剑时,他还从未曾有过向任
何人低头的感觉。
这感觉使他有些不安起来,连手中的剑都似乎不能再给他勇气。
寻香仍然叹息一般地重复了一句:“愚蠢的人!”
慕容元艰难地吐了口口水,强做镇定,“你说谁愚蠢?”
寻香笑了笑,很没礼貌地用手指着慕容元:“你!”
慕容元怔了怔,想要发怒,但在寻香的面前,他却再也没有怒气,“我为何愚蠢?”
寻香高雅地笑笑,“你说只要有睚眦剑在手,便没人能够伤你。可是你知不知道,
你根本就握不住那把剑。”
慕容元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剑,剑还在手中,他握得很紧,紧到连手背上的
青筋都暴了出来。这使他又生出了一丝勇气,他道:“我自小练剑,最初学习的就是如
何握剑。”
不知为何,他就是不由自主地客气起来,连说话的语气也变得小心翼翼。
寻香笑了笑,“但我说你握不住剑,你便握不住。如果你不信,我可以在一弹指的
时间里,把你手中的剑夺下来。”
似乎是感觉到主人的心意,慕容元跨下的马自动向后退了一步,慕容元本来空着的
左手也一起握在了剑柄上。此时他是用两只手握剑,心中就多了一点把握。
然而他忽然见到眼前蓝光一闪,他的双手便忽然轻了。他愕然抬首,两只高高举起
的手中已经空空如也。
寻香仍然微笑而立,气态高雅如同九天的仙人。睚眦剑已在他的手中,他用一只手
轻轻巧巧地捏着,倒不象是握着剑,反象是刚刚从枝头折下一朵鲜花。
慕容元大惊失色,他甚至都不知道剑是如何到寻香手中的。
寻香笑笑道:“我知道你没有看清楚,刚才我的动作也真地太快了。不如我把剑还
给你,我们再来试一次。”
他说完这句话,慕容元又觉得手中一重,睚眦剑居然又回到他的手中。
他咬了咬牙,知道寻香之能实在已经不是他所能想见,然而他也知道,睚眦剑是他
唯一的机会,如果他失去这把剑,他就真地一败涂地了。
他把双手放回胸前,使出全身的力气,紧紧握住剑柄,双眼却目不转晴地注视着寻
香,心想只要他再靠近自己,立刻就用剑去斩他。
慕容家的人自幼就精于骑射武功,他想也许这一次全神贯注之下,他会有机可乘。
寻香微笑道:“你准备好了吗?”
慕容元略张了张嘴,从牙缝里咬出一个字:“好!”
他不敢点头,唯恐在点头的时候,寻香会趁机偷袭他。
他如此全神戒备反而使寻香更觉得有趣,他最喜欢看见的就是人们如此紧张不安的
神情,这使他感觉到操纵他人生命的快感。
他道:“我来了!”
他慢慢地向着慕容元伸出一只手,他本来是站在地上,而慕容元骑在马上,在这种
情况下,他的手是无论如何都不可以伸到慕容元的面前,除非他的手比正常人的手要长
出几倍。
然而奇怪的是,他随随便便地伸出手,那只手便忽然出现在慕容元的面前。更奇怪
的是,他的动作明明很慢,慕容元却似乎全身僵硬了一般,全无反应。
寻香的手握在剑柄上,轻轻一扯,慕容元便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手。
剑又回到寻香手上,寻香用一只手的食指在剑脊上轻轻一弹,剑做龙吟,剑身上的
小龙似乎游走得更加快了。
寻香叹息了一声:“好剑,落在一个凡人的手中,真是浪费了。”
他扭头看了慕容元一眼,便如同正在看着一个死人,“以后这把剑就由我保管吧!”
慕容元脸色惨白,他只觉得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的身上,他想他们看他的眼光也
如同看一个死人一样。但他不是死人,他还活着。
他悲哀地想,他明明还活着,为什么连他自己都觉得他已经死了呢?!
他忽然看见侍卫丛中一闪而逝的灰色衣袂,是缘空。他又生出一丝希望,立刻大声
叫道:“方丈救我,你说过如果我有危难,你一定会救我的。方丈!快救救我!”
老僧转过头,满布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然而那笑容是一闪即逝的,灰
色的衣袂迅速地消失在侍卫的锦衣之中,如同骤然而逝的鬼魅。
所有的希望都破灭了,他并不确知为何他会落入这个圈套之中。他看见身边的侍卫
们纷纷退了下去,放下手中的兵刃,他也看见慕容熙更加得意的笑脸,但他却仍然在疑
惑,为何他会落在这样的一个圈套中,圈套的目的到底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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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双亦在想着同样的问题,圈套的目的到底何在?寻香与老僧,本应该是不相干的两个
人,却又似有着某些若有若无的联系。
他们两人之间似隐有默契,难道这默契只是为了害一个普通的人类?
寻香几乎已经是半神之中最可怕的人,那老僧虽然不知道到底是何人,灵力之强,
一点也不逊于寻香。这样的两个人,若是联合起来,只为了害一个普通的人类,实在有
点杀鸡用牛刀之嫌。
无双看见寻香若有所思的笑容,他在离去以前,目光若有意若无意地落在她的身上
。这目光使无双暗生警惕,寻香的心思也如同他的人一样,永远笼罩在一层薄雾之后,
谁也无法明了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那些可怕的幻术,只有他这样可怕的人才能使出来吧!因为他本人也象是一个不真
实的幻影。
天明的时分,燕国的局势已定,新登基的燕帝慕容熙遣使向魏帝表达了交好之意,
并主动将无双公主送回给魏帝。据说公主是由已被诛杀的逆臣贼子慕容元派人掳来的,
与燕国的其他人全无瓜葛。
无双剩着金缕装饰的紫檀车出城,她总觉得事情并没有那么容易了解。
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即无神通,也不懂占卜,对于自己未来的命运完全没有预
知的可能。但她却感觉到她不会成为拓跋嗣的妻子,说不上原因的预感,只觉得自己不
可能就这样做一个皇后,终老一生。
她乘车出城时,看见路边簇拥张望的人群,她亦看见人群之中一闪而逝的灰色衣袂
。她知道那老僧不会轻易地放过她,她与老僧之间必有着奇妙的联系。
城外的魏军排好了欢迎队伍,等待迎接他们未来的皇后。
无双的马车在离魏军数步之遥的地方停了下来,她从马车上走出,拓跋嗣也正从马
上下来,笑脸相迎。
她一步步向着拓跋嗣走去,莫名其妙地感觉到有事会发生。
果然,就在她的手伸向拓跋嗣时,一个巨大的桔红色火球从天而降。那火球如同一
个小小的太阳,从燕魏两国的士兵中滚过,被火球沾到的士兵,身上的衣服立刻燃起了
桔红色的火焰。
那些衣服起火的燕国士兵,惊惶失措,纷纷倒在地上翻滚着,想要扑灭身上的火焰
,一时之间,燕国的队伍一片大乱,惊呼声、哭号声响彻天宇。
然而对面魏国的士兵,虽然也有许多衣服着火的,居然没有一个人动一下,甚至不
曾有人用手扑一下衣服上的火焰,任由火苗向上延展,直至烧到头发眉头,也不曾皱一
下眉头。
两边相形之下,连慕容熙都暗暗叹息,只觉得魏国之可怕,实在已经远远超过了南
方的晋国,西方的秦国。于此之时,他似乎已经看到了燕国的灭亡之日,便在不远的将
来。
那火球一直滚到无双的面前,无双只觉得热浪扑面,她想要闪避,却根本不及火球
来得快。眼见那火球一下子将她包围在里面,朦胧中,她似乎听见拓跋嗣的怒喝声:“
你要把她带到哪里去?”
有一个人,在火球的中央,那人抱起无双。“你骗我!你说过不会嫁给我的哥哥,
到底你还是要与他成亲了。”
无双愣了愣,张口想要说话,但迎面而来的热浪却使她一下子失去了知觉。是拓跋
绍,他比以前更会操纵火的力量了。这便是无双脑海之中最后转过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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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风了。
无双觉得她听见许多小儿的啼哭声,哭声很凄厉,如同夜半的鬼哭。是到了地狱吗
?为何会听见群鬼的啼哭声呢?
难道她就这样死去了吗?如果真地死了,也许是一种解脱吧!
但她知她必然没有死去,哭声断断续续地传来,夹杂在风声之中,很大的风,好久
都没有听见这么欢快的风声了。
也不是,流火出现的时候,经常会听见风的声音,因为他是风的精灵。
她蓦然睁开眼睛,一下子坐起身。
“你终于醒了!”
无双怔了怔,说话的人虽然是在说着汉人的语言,却带着浓重的西域口音,她一时
之间,几乎没有听明白对方在说些什么。
她侧过头,一个身着深蓝粗布衣服的老妇坐在她的身边,老妇头戴蓝布包头,鹤发
鸡皮,也不知多大年纪了。
“你已经睡了几天了,我还以为你再也醒不过来了。”老妇曲指计算着时日,但算
来算去,却也算不出无双昏睡了多久。
她皱起眉头,似乎计算时日是一件十分耗费心力的事情。“醒来就好了,你饿了吧
!这个给你吃。”
她从一只破烂的陶罐之中拿出一个黑黝黝的东西,也不知是什么,塞到无双手中,
“吃吧!不吃就没有力气。”
无双接过那东西,勉强笑道:“请问婆婆,这是哪里?婆婆又是什么人?”
老妇道:“这里是西凉境内,人人都叫我赖婆婆。”
无双怔了怔,她昏迷以前还在中山城外,现在居然已经到了西凉。燕国与西凉一个
在东一个在西,相差岂止千里之遥。她道:“我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赖婆婆摇了摇头:“来了就来了,该来的时候自然会来,该走的时候就走了。就算
现在不来,以后也会来的。”
无双呆了呆,心道这赖婆婆说话似乎纠缠不清,却又似高深莫测。她此时也摸不清
赖婆婆的底细,便索性不问。低头看看手中黑乎乎的东西,实在不知如何下口。
她向着四处张望了一下,只见自己所处的地方即无梁也无柱,竟似在一个洞穴之中
。她扶着墙壁站起身,向着洞口走去。见这洞是依山开凿的,离地颇有一段距离,洞下
悬着摇晃不定的绳梯,想必洞中之人就是用绳梯出入。
山上的洞穴不止这一处,有些洞中也有人走动。不远之处,便是一座巨大的沙山,
沙山之中横着一湾月牙般的泉水。那泉水极是清沏,映着蓝天白云,泉畔的树木,如同
仙境般的美丽。
此地风势很大,狂风袭来,沙山便发出小儿啼哭般的声音。奇怪的是,那泉水虽然
是在沙山之下,风却不将沙吹到泉中,反而将沙反吹上去,也便是因此,泉水才能清可
见底。
她站着看了一会儿,见几个胡僧结伴行来,跨下的瘦马风尘仆仆,疲惫不堪,似乎
马上便要摔倒。
她心知是拓跋绍将她带来此处,但她再怎么也想不通拓跋绍为何要带她到这里来。
赖婆婆道:“你若是吃饱了,就跟我一起来制作颜料吧!”
无双放下手中黑乎乎的东西,问道:“如何制作颜料?”
赖婆婆道:“山上有许多五颜六色的石头,把它们收集起来,相同颜色的放在一起
,然后将石头磨碎,加水就可以调成不同的颜料。”
无双问道:“调成颜料做什么?”
赖婆婆道:“在墙上画画,从西方的来的和尚们说要在这里制作一千座佛像,画一
千幅壁画,你佛门弟子吧?”
赖婆婆也不等无双回答,自顾自说道:“我一看你就知道你是佛门弟子。送你来的
人说,你醒来以后,就要从早到晚的工作,一刻也不能休息。”
无双不由苦笑,心道拓跋绍仍然是小孩子脾气,难道他是怨恨她违背诺言,答应嫁
给拓跋嗣而故意想出办法来折磨她?但这种折磨方法,也未免太孩子气了?
她也不再多问,背起洞中的一个破竹筐,依着赖婆婆的指示,向山上行去。此地风
沙之大,她见所未见,只觉得走在外面,都象是要被风吹起来一般。她身上本穿的是绫
罗绸缎,被那筐上竹枝一磨,肩上便磨破了几个小洞。
山上果然有许多五颜六色的彩石,无双一一捡起来,放入背后的竹筐。鸣沙山上的
风声不断,如小儿啼哭般的声音便不断。时而能听到民夫拉起重物时喊号子的声音,也
偶然会传来一两声和尚们诵经时的梵唱。
她自小娇生惯养,手不能提,肩不能扛,捡了半筐石块后,春葱般的十指便被磨破
了,双腿也开始发软。到底是数日未进饮食,体力也大不如前。她浑不在意,咬紧牙关
捡满一筐石块。只因她个性极是倔强,从不愿轻易服输,虽然从未做过这样低贱的工作
,但想到既然别人能够做到,她也一样能够做到。
回到洞窟之中,赖婆婆教她如何将石块磨碎,再加入清水,制成不同的颜料。无双
一一照做,她虽然觉得头晕眼花,却一点也不曾表示出来。
直到深夜,赖婆婆才终于停止工作,无双也终于可以休息一下。坐在枯草铺成的床
铺上,回想到一天的工作,她只觉得哭笑不得。本来觉得拓跋绍的报复方式过于孩子气
,现在才发现,让一个人不停的工作,果然是一种惩罚人的好方式。
接下来的几天,无双天未亮便起身,到了深夜才能休息。赖婆婆每天只给她一块黑
乎乎的东西算是食物,那东西大概是一种薯类,极难下咽。但为了活下去,无双也勉强
自己吃下去。
她知道无论多难吃的食物,却可以使人借此生存下去,若什么也不吃,很快便会脱
力而死。
她本就极是轻盈,不过几天时间,益形消瘦,真似能乘风飞去一般。
忽一日,无双才背着竹筐在山上采集石块,见一队人吹吹打打地走了过来,抬着一
顶红色的轿子。
那些人走到无双的面前便停下,为首的一个人道:“新娘子就是她了,上轿吧!”
无双呆了呆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何要让我上轿?”
那些人不由分说,强行将无双推上花轿,抬了轿便走。无双在轿内叫了几声,也无
人理睬她,她想了想,心道难道又是拓跋绍的诡计吗?是要与她成亲不成?
轿子抬着走了半晌,才停了下来,一个肥胖的中年妇人掀起轿帘,尖声叫道:“新
娘子来了,快拜堂成亲吧!”
无双身不由己地被那妇人拉着进了一间茅草屋,但屋内的人却不是拓跋绍,却是一
个满面油光的壮汉。
那壮汉身上穿着一件红色的背心,满脸憨笑,一见无双进来,更是心花怒放,笑得
连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无双皱眉道:“你是什么人?为何要逼我成亲?”
那壮汉笑道:“娘子不认识我吗?我就是你的相公王屠户啊!”
无双苦笑道:“我是几时答应你成亲的?”
王屠户道:“答不答应都没有关系,该成亲的时候就要成亲!就算现在不成亲,将
来也会成亲的。”
无双呆了呆,心道怎么这王屠户说话和赖婆婆那么象?她道:“无论如何,你也不
能强迫我与你成亲。”
王屠户笑道:“我哪里是强迫,你是心甘情愿的。”
周围的人一起哄笑起来,齐声道:“不错,你是心甘情愿的。”
无双又气又急,被那肥胖的中年妇人强压着和屠户拜了堂。中年妇人笑道:“礼成
,送入洞房。”说罢便架着无双进入里间。
那屠户跟在无双的身后也走入里间,肥胖妇人脸上露出暧昧的微笑,大声道:“良
辰美景,千万不要浪费,无关人等全都退下,夫妻和卺,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众人笑嘻嘻地走出茅屋,特意将房门紧紧地关上。
无双见王屠户向着她走过来,脸上油光可鉴,她倒也不甚害怕,反觉得哭笑不得,
心道我身为姚秦公主,落在此地,居然被迫与这样的人成亲,若是传了出去,岂非成了
一大笑话。
王屠户直走到无双面前,深深一鞠道:“娘子,我们这就安寝吧!”
无双道:“谁是你的娘子,你快点出去,如果你敢动我,我保证你死无葬身之地。”
王屠户笑道:“我们已经拜过堂成亲了,你自然就是我的娘子。洞房之夜,我怎么
能够出去呢?出去让我睡到哪里去啊?会被乡里乡亲的笑话。”
他一边说一边居然就来解无双的衣袂,无双连连后退,一直退到床边,再也无路可
退。她虽然是羌人女子,对于贞操不似汉人女子般的看重,但这样的一个男人,却实在
超出了她能够忍受的范围。
她用尽全力尖叫了一声,道:“你若是再过来,我就咬舌自尽。”
她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镇定自若,还从未如此尖声大叫,一声叫出来,连自己都
吓了一跳,心道原来我也可以叫得这般大声。
王屠户笑道:“娘子如此美丽,就象是画上的仙女一样,千万不要说什么咬舌自尽
的话,相公我一定会好好怜惜你的。”
无双叫道:“若是你怜惜我就马上出去。”
王屠户不仅不后退,反而一步逼到无双面前,“娘子休要大叫,叫得这般大声,让
外面的人听到了,还以为我太粗鲁了。”
他紧紧地抓住无双的身子,将无双强按在床上。
无双拼命挣扎,但她本来就力弱,又受了几天的折磨,再怎么也挣不脱王屠户的掌
握。只见王屠户张着嘴向她脸上探来,一股臭气中人欲呕。
无双在心里叹了口气,莫名其妙地想到流火,一想到流火,便不由地在心里咒骂,
这该死的妖怪,可知道她正在此处受苦?
她此时已经放弃了挣扎,只觉得再挣扎不过使王屠户更加兴奋罢了。眼见王屠户的
嘴离自己的脸越来越近,忽听王屠户大声惨叫,身子蓦然失去了平衡,重重地压在无双
的身上。
无双低呼了一声,被王屠户压得七晕八素。她使尽全力想要推开王屠户的身体,但
那王屠户太过沉重,推了半天,也不得要领。
无双只得从王屠户的身边一点一点的挤出来,直挤得她汗流浃背,才总算离开王屠
户的身体。
回头看时,却见王屠户的背上插着一把剪刀,他居然已经被剪刀杀死了。
无双发了会呆,她刚才被王屠户挡住了视线,也不知谁在身后杀了他。虽然王屠户
死了,解了她一时之危,但她心里却更加忐忑不安,心道若是让外面的人知道王屠户已
死,只怕更加麻烦。
便象是印证她的疑虑一样,茅屋的门忽然被打开了,那肥胖妇人带着一群人冲入茅
屋。
妇人一见到王屠户的尸体立刻大声尖叫:“不得了拉!杀人了,这个女人杀了她相
公!”
身后的人群也一起叫了起来:“杀人了,这个女人杀人了。”
无双在心里叹了口气,一向以来都是她设下圈套让别人来钻,但最近的情况却刚好
相反,在燕国之时她不慎落入了慕容熙的圈套,现在更加被玩弄于股掌之中。
而可恨的是她明明知道是个圈套,却完全没有办法躲避。
她索性微微一笑道:“你们又要如何?”
她如此镇定,倒让那些乡人颇有些摸不着头脑。那妇人推了推身边两个年青人道:
“她是杀人凶手,还不把她绑起来?”
那两个年青人恍然大悟般地说:“对!杀人凶手要绑起来,天亮的时候埋进沙地给
王屠户偿命。”
无双苦笑:“有没有别的方式?我比较喜欢吊死、砍头或者腰斩之类快捷一点的杀
人方法。”
肥胖妇人冷笑道:“你想死得快吗?告诉你,埋进沙地并非是活埋,而是将你的头
露在外面,直到你干渴而死。身体好的人,总是要死个五六天,身体差的人,也能支持
个三四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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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双听见秃鹰的叫声,抬起头,她便能看见三四只饥饿的秃鹰盯着她的贪婪目光。正如
肥胖妇人所说的,她被活埋在沙地之中,只有头露在外面。
黄沙温柔地触摸着她的身体,象是多年前诞生生命的大海。然而她也同样感觉到身
体里的水份正在无情地流逝,从秃鹰的眼神之中,她也同样感觉到她的生命正在随着消
逝的水份逝去。
她难免微笑了起来,以往的日子,因为中了曼陀罗之毒,总是设想着会因为毒发而
死。如今她似已经等不到毒发的那一天了。
一只沙漠上才会有的毒蝎小心翼翼地绕过她的身体,在经过她的面前之时,那毒蝎
停了下来,认真地观察着她的容貌,她便也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那只毒蝎。曾有一度,蝎
子竖起了它尖尖的长尾,却不知又被什么打动了,终于还是消无声息地向着黄沙深处钻
去。
无双眼前逐渐发白,周围黄沙似也慢慢变成了雪白的积雪。她知道当眼前出现幻象
之时,她便已经距死不远。
然后她看见一双脚停在她的面前。那是一双穿着薄底官靴的脚,靴上绣着双龙抢珠
的花纹。她看见来人低垂的长衫下摆,衣服是阳光一映就闪闪发光的江南名缎,她亦看
不清楚颜色,只看到衣袂上一个如同梅花般的印记。
梅花不是普通的梅花,周围发散着桔红色的火光,又是一朵火中之花。
虽然疲倦到全无力气,她仍然勉强自己抬起头,她看见拓跋绍苍白憔悴的脸。那年
轻的面容上带着的绝望之色使她哑然失笑,然而她连笑一下的力气都失去了,只是略微
牵了牵嘴角。
“你后悔了吗?”拓跋绍问道。
后悔?后悔什么?无双想问,但她的喉咙干哑,发不出任何声音。
“你不该食言,你答应过我不会嫁给我哥哥,可是你又答应了他的亲事。到了现在
这个时候,你应该后悔了吧?”
后悔?无双心里有些茫然,人活在这个世上,总是会做一些令自己后悔的事情。有
时是被迫无奈,有时不过是因为种种诱惑而无法遵守曾经许下的诺言罢了。那么她是否
该后悔呢?
她摇了摇头,许多事情是没有办法后悔的,当做出一个决定的时候,无论结果如何
,都必须默默的承受,就算是后悔,再来一次,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
“你仍然不后悔吗?只要你点一点头,我就会带你离开这里。离开这可怕的沙漠。
你不想回到秦国吗?你不思念长安吗?长安真是一个美好的地方,现在这个时节,渭河
畔应该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了吧!听说皇宫中的人们会泛舟河上,看随风而逝的花,
随潮而涨的月,听坊间最新流行的小曲,如同汉人一般地做上一两篇诗文。你一点都不
怀念你的父兄吗?只要你点一点头,你就可以离开这个可怕的地方。”
无双又忍不住笑了,如同拓跋绍这般的人,居然会以亲情来感化她,于她也是始料
未及的。在记忆之中,拓跋绍最缺少的就是亲情,最渴望的也是亲情。她相信他虽然这
样说,却并不能真地明白怀念亲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勉强自己开口,虽然喉咙干哑,发出的声音也不似往常,“你还是那么痛恨你的
哥哥吗?”
拓跋绍一怔,恨吗?有些恨是深入骨髓的,随着一个人的日常起居而存在,因着一
个人的呼吸而渐入血液,最终与生命密不可分。
每个人存在都有着不同的意义,有人是因爱而存在,有人是因负责而存在,有人则
是因恨而存在。他已经死过一次,生命于他来说应该是全新的起点,一切都是重新开始
的,但他却仍然没有办法摆脱前生的恨,无休止的恨。
他默然不语,不知该如何回答。
无双微笑道:“当有一天,你能够坦然地告诉我,你不再恨你哥哥,也许我就会点
头了。”
拓跋绍的心里也不由地一片茫然,不恨拓跋嗣?可能吗?过去的十几年时光里,就
是在不断的仇恨中长大的,恨已经如同空气充满世间一般包裹着他,能摆脱吗?
“我只要你现在点头,只要你点一点头承认你后悔了,我就救你出来。你可知道你
再也支持不住,再过一段时间,你就会死在沙里。”
无双摇了摇头,“你要我承认后悔,你就一定要先告诉我你不再恨你哥哥,如果你
能办到,我也能办到。”
两人相顾默然,一个在沙上,一个在沙中,沙山一如既往地发出小儿啼哭般的声音
,月牙泉的水也一如既往的清澈如昔。这种僵持因沙漠的气候而变得更加僵硬,谁也不
愿先退让一步,柔弱一如无双,却顽强如同山顶最坚硬的岩石。
日正当午,太阳火辣辣地照射着大地,无双额上已经没有汗,因为她身体里也再没
有多余的水份可以被蒸发出来。身体里黏稠的鲜血,每一寸缓慢的流动都成为最可怕的
酷刑,眼前的一切皆是银白色的,奇异的是,她不再觉得炎热,反而有一丝微微的寒意。
她想到遥远的北方,天地之间皆是冰雪的极北之地,她从未到过那里,但她却莫名
其妙的想到了。想到的时候,她便感觉到了寒冷,连迎面而来的热风也似成了刺骨的寒
风。
流火,你在哪里?你知不知道我就要死了?
发丝轻轻地牵动了一下,头发曾被从中剪断,为了串起那一串菩提珠。她感觉到两
人的联系,就算是身隔万里之外,仍然因着她剪断的头发而联系在一起。
她忽然觉得心安,她想他是能感觉到她的,如同她能够感觉到他一样。
轻轻吐出一口气,无论生死都没有关系,因为我们的灵魂同步地存在于这个世间,
就算是天荒地老,海枯石烂,天地毁灭之时,也无法斩断你我之间的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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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又见楚衣
拓跋绍背着拓跋嗣在市镇上狂奔,无双在他身后紧紧追赶,她从未见过拓跋绍如此惶急
。去年之时,魏国内乱发生,前魏帝死去、太后皇后死去之时,他也一样镇定自若。可
是现在他却是真地乱了分寸了。
她忍不住想,其实在他的心里,一直在悄悄地爱着家里的所有人吧!
唯一的医馆在小镇的最西面,拓跋绍冲进医馆之时,那个年老的大夫正打着哈欠,
因为一天都不曾有人来看病,心中盘算着也许应该早点关门,去和镇东的那个从汉地来
的老学究下一盘棋吧!
他站起身来,正打算把门板装上,一个人忽然从他身边冲过去,几乎把他撞倒。他
心里就有些不乐意,来求医问药的,个个都是客客气气,就算是再紧急的病症也都会忍
着,把礼数做足了。
这西凉和东方的那些小国不同,可是汉人建立的,别看远在西域,却是遵守着汉人
的礼数。
他这样想着,便把脸微微沉了下来,问道:“有什么事啊?”
说完这句话,才看见那个冲进来的人已经将背上的人放在医馆之中唯一的床上,满
脸的风尘和焦虑,“大夫,救救我哥哥,他要死了。”
拓跋绍是第一次大声说出“哥哥”这个词,一说出口,他自己也怔住了。这么多年
都不曾叫过拓跋嗣哥哥,谁想到叫出来的时候,居然会如此顺嘴。
他一时有些失神,虽然一直恨他,但心里也一直在期望着家人的爱护吧!也许在心
底一直叫他哥哥,叫了这么多年,连他自己都不曾知道。
大夫慢条斯理地看了一眼床上躺着的人,脸色蜡黄,出气多,进气少,只要看一眼
就知道是救不活了。但他到底是多年的老医生,医者父母之心,就算是救不活,也要试
一试看。
他在床边坐了下来,翻了翻病人的眼皮,又号了会儿脉。病人忽然张口吐出一口鲜
血,血是极艳丽的红色,如此鲜红之色,看起来颇为怪异。
大夫摇了摇头,“你们来错地方了。”
拓跋绍却听不出大夫的言下之意,“难道镇上还有别的大夫?”
大夫仍然摇头:“镇上只有我一个大夫,但这位先生已经不需要救了,你们应该去
棺材铺挑一口上等的棺材。”
拓跋绍大怒,一把抓住大夫的衣领:“你说什么?你算什么医生,有病人不救,却
叫我们去挑棺材,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大夫却镇定自若,多年以来,他早见过许许多多情急之下想要杀人的家眷,他们总
认为自己的亲人是一定要活下去的,却不知这个世上之人,有生便有死。一个人的生死
不是由大夫决定的,而是由他的命运决定的。
大夫想要拂开拓跋绍抓着他的手,“我只是一个大夫,却不是掌控人生死的神明,
能救的人我当然会救,救不了的人,就算是再逼我,也一样是救不了。”
但拓跋绍却和一般的病人家眷不同,他抓着大夫的手蓦然收紧,大夫只觉得眼前一
花,那只手如同钢铁所铸一般,无论他如何用力,就是无法挣脱。他渐觉呼吸困难,心
里便有些害怕。
拓跋绍反手一掌击在身边的一张桌子上,桌子并没有象预想中那样四分五裂,却发
生了更可怕的变化。大夫朦胧的双眼见那桌子象是沙子所制一般,正在慢慢地坍塌。
他张口结舌,也不知是因为呼吸不畅导致的,还是因为吃惊导致的。眼见那桌子慢
慢地塌下去,最后变成了一堆细沙般的碎屑。他真地害怕了,张大嘴,想要说话,却苦
于发不出声音。
然后他看见一个美得如同仙子下凡般的女孩子冲进他的医馆,抱住拓跋绍抓着他衣
领的那只手。女孩道:“放开他,如果你这样抓着他,过一会儿他就死了,还有谁能救
拓跋嗣?”
女孩子亦是满脸风尘,身上的衣服又脏又破,虽然如此,他还是看出来她本来穿的
衣服应该是上等的丝绸制成的。虽然这是一个偏远的地方,但东来西往的商人将最细嫩
的丝绸带去西方,因而他也是见过好的丝绸。他想,这样的丝绸,就算是在波斯最有钱
的商人的货囊中也是不多见的。
拓跋绍到底还是听从无双的话,他放开手,却双腿一弯,跪倒在地,“求求你大夫
,请救救我哥哥,无论你需要什么,我都可以找来,但无论如何,都请你救我哥哥一命
。”
他前倨后恭,转变得如此之快,大夫也不觉得惊讶。病人的家眷无非都是如此,或
者要胁,或者恳求,只望能够救病人一命。但这个人却让他觉得可怕,并非所有的病人
家眷都能够一掌就将桌子打成齑粉的。
大夫叹了口气,“我并非不想救他,但真地是无能为力。镇上的苏家有一棵千年的
人参,听说是往西方做生意的旅客带来的。如果你能设法弄到那棵人参,也许还会有一
线希望。不过即使是如此,希望也是很渺茫的。这个人的五脏六腑都在流血,能够活到
现在已经是一个奇迹了。”
大夫还在喋喋不休地说下去,拓跋绍已经迫不及待地问:“苏家在哪里?”
大夫向着镇东的方向指了指,“是镇东第三户人家,最大的一个宅院,你一去便可
以看见了。”
他话未说完,拓跋绍早已经飞奔出去。无双忙对大夫说:“请您务必照顾好伤者,
我不放心他一个人前去,我怕他会闹出事情。”
大夫挥着手道:“去吧!去吧!医者父母心,就算你们不说,我也会尽力照顾他的
。”
无双急匆匆地向着镇东跑去,拓跋绍的脚步很快,她已经无法看见他的身影。她想
,若是拓跋嗣可以救活过来,他们兄弟两人之间又会是怎么样的关系呢?
还有她,她会否继续做拓跋嗣的妻子?那么她该如何面对拓跋绍?
她忽然有一种感觉,他们三人是无法并存在这个世上,就算再不情愿,也会有一个
人离开,或者是两个吧!
她心底便有不祥的预感,拓跋嗣会死吗?只怕找到千年人参,他也一样会死吧!
镇子不大,很快便看到朱漆的大门。一群人围在门外,做家奴打扮。台阶之上,站
着一个身着绸子长袍的中年男人,那人颇具威严,想必便是苏家的主事之人。
而拓跋绍则站在台阶之下,仰起头看着那个中年人,他并不习惯这个姿势,一向以
来,他都是高高在上的王子,只有他俯视别人。
仰头看一个人,心底难免产生渺小之感,总觉得自己是处于劣势,失去了平等的权
利。
“这真是荒谬的想法,我和你素昧平生,为什么要将那么珍贵的人参送给你?”中
年人脸上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
“我当然不会白拿你的人参,你要多少钱,我都可以给你。”
中年人笑了,“我是这个镇上最有钱的人,这个镇虽然不大,却是东西方旅客的必
经之地。每个经过的人,都会向我交纳税金,你以为我还需要钱吗?”
无双听他如此说,心道这个苏家想必是担任镇上主事之类的官职。
“那你要如何才愿意将人参给我?”
中年人用手捻着颌下的几缕长须,“钱我是不需要的,但我的女儿自小目盲,我求
了祁连山上的神医,他说如果有人愿意把两个眼珠送给小女,就可以医治她的目盲之症
。如果你真地想要那个人参,便用你的两个眼珠来换吧!”
拓跋绍一怔,用他的眼珠来换?这样苛刻的条件。他双眉微竖,心里不由生起一丝
怒意。暗道,若是我将他们全部杀死,便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得到人参。
他这样一想,杀机陡然生了出来。他的手悄然握紧,目光落在那中年人的脸上,只
要一拳击出去,中年人就会被他杀死了。
无双站在他的身后,一见他握拳便已经知道他的想法。她心里迟疑不定,自己也不
知该如何是好。中年人的条件确实太过苛刻,可是他也是为了他的女儿,这似是无可厚
非的。虽然她是佛门弟子,但生性亦正亦邪,做事往往不择手段,此时想到杀了中年人
全家,便可以得到千年人参,虽然为了一个人而杀了一家人,似乎是不值,但要杀的人
是陌生人,而要救的人却是对自己有情有义的拓跋绍。
她心中犹疑不决,也不知是否该出声阻拦。
忽见一个衣着褴褛的和尚从身边经过,一边走一边大声诵经,“生死已尽,梵行已
立,所作已办,不受后有”。
拓跋绍乍听到这几句经文,只觉得心中的杀念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一下,陡然消失不
见。他呆了呆,心道为何一听经文,便会连杀机都不见了?他却不知因为他是紧那罗族
皇族之血的继承人,佛性早已经深藏在骨髓之中。
无双见他的手悄然松开,便知他已经尽去杀机。她拉起拓跋绍的手,对中年人道:
“让我们再考虑一下,以后再来答复。”
说罢便转着拓跋绍转身而去,拓跋绍被她拉着走,只沉默不语,两人走出几条街,
拓跋绍忽道:“让我把眼珠给他吧!”
无双微微一笑:“也不急在一时,既然他可以去求那位神医,我们也同样可以去求
他,也许神医能有办法救你哥哥。”
拓跋绍心里一震,绝望之中又生出了希望,他道:“不错,我为何会没有想到。”
无双道:“你只是当局者迷,看来你真地很关心他。”
拓跋绍一怔,默然不语。关心吗?到底他已经是他在这个世上最后一个亲人了。
两人回到医馆,拓跋绍背起拓跋嗣,依着那个大夫的指示向东南行去。离开沙漠之
后便见到一带大山,山在此处已经是尽头,但仍然高耸险峻。
两个向山上攀爬,拓跋绍走了几步回头去看,见无双手足并用跟在他身后。他知道
无双自小娇贵,一定是从未受过这种苦楚。他低声道:“你在山下等我吧!”
无双摇了摇头:“不要把我想得那么没用,你照顾好你哥哥就行了,我自己能够爬
上山去。”
拓跋绍点了点头,心里百味交陈,加自己都说不清是什么感受。那山间很少有人行
走,全无道路,无双磕磕绊绊地走着,手腕上已经磨出了鲜血,膝盖也觉得甚是疼痛,
大概也已经受伤。但她居然一声不吭,紧跟在拓跋绍的后面。
也不知走了多久,总算见到山顶的一个小小石屋。
拓跋绍心中大喜,加快了脚步,他只觉得背后的拓跋嗣气息极是微弱,他深怕他便
这样停止了呼吸。
到了石屋之外,拓跋绍跪下道:“请神医救救我的哥哥。”
他此时与魏国王宫之中那个只知胡闹的王子判若两人,不过才是几天的时间,他似
已经长大**。
过了半晌,石屋之门才打开,一个须白皆的老者蹒跚着走了出来。他只看了拓跋嗣
一眼,便叹息着说:“这位先生受伤太重,已经是无药可救,两位还是下山去吧!”
拓跋绍呆了呆,“您只看了他一眼,便知道他无药可救吗?为何不诊脉?”
老者摇了摇头:“不必诊脉,如同他这般的伤势,能够活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也许
他是有什么未了的心事,因而一直不愿死去。其实他的魂魄已散,早就已经是黄泉之人
了。”
拓跋绍心中还存着万一的念头:“如果我得到千年人参,是否就能够救他一命?”
老者仍然摇头:“人参只能救活人,他已经是一个死人,如何能救?就算你得到了
千年人参,他还是会死。”
拓跋绍默然,得到千年人参,还是会死吗?
他忽然转身向山下走去。无双连忙跟在他的身后,她见他的脸上忽然现出绝决之色
,她便不由担心起来,悄声道:“神医已经说了,就算得到千年人参,他还是会死。”
拓跋绍却用力摇了摇头:“也许会有一线生机,无论希望多渺茫,我还是要试一试
。”
无双轻叹:“可是你要用双眼来交换。”
拓跋绍淡然一笑:“失去双眼又怎么样?瞎子也一样可以活着,如果用双眼可以换
一条生命,那我还是赚了。”
无双心里凄然,本是仇深似海的兄弟,但真地到了生死关头,却又愿意用自己的性
命来换取对方的性命。这到底是什么样的情感?活着的人,明明深爱着对方,却又互相
折磨,难道生命就是为了使自己深爱的人痛苦而存在吗?
两人再次来到苏家门前时,已经是黎明时分。门前的奴仆见到拓跋绍再次出现,立
刻进去通报,想必是苏家的主人早就猜到拓跋绍一定会回来。
中年人走出宅院,微笑道:“你可考虑清楚了?”
拓跋绍用力点了点头:“我答应你,用我的眼睛交换人参。”
中年人甚喜,回头道:“备轿!”
宅内立刻抬出了几顶轿子,中年人道:“请先生上轿吧!”
拓跋绍道:“我的哥哥不能再耽误,请你陪轿送他去大夫家里,我和你去祁连山见
神医。”
中年人点头道:“这个自然,千年人参我也会一起送到大夫家中。”
拓跋绍转身望向无双:“哥哥就拜托你了。”
无双心里凄然,却仍然勉强自己笑道:“你放心,我会照顾他。”
拓跋绍深深地注视着她,似要将她的容貌映入自己的脑中。两人默然对视,半晌,
拓跋绍莞尔一笑道:“我以前有没有说过你很美?”
无双摇了摇头,眼泪几乎流了出来。
拓跋绍道:“因为最初的时候并没有觉得你很美,也许是因为母亲和祖母都是美人
吧!不过看久了你,才发现,原来你真地很美,与其他女子的美是不一样的。”
他转身上轿,放下轿帘。
无双咬紧牙关,在心里告诫着自己:不要哭,以前经历过那么多的事情,都不曾哭
,现在也不要哭,勇敢一点,一定要勇敢一点。
她扶着拓跋嗣上了另一顶轿子,一个青衣的仆人将一只精制的锦盒送入她的手中。
她打开锦盒,盒中是一棵长**形的人参。
她自小见过许多奇珍异宝,知道这人参如此之大,必然便是那千年人参。她慢慢掩
上锦盒,转头望向拓跋嗣。
拓跋嗣仍然昏迷不醒,脸色已经由蜡黄变成苍黑。她终于还是心里一酸,眼泪无法
抑制地滴了下来,落在手中的锦盒上。
不祥之感越来越是沉重,她想拓跋嗣还是会死的吧!就算拓跋绍失去了双眼,就算
是服用了千年的人参,他也一样还会死吧!
她的心中又生起了强烈的恨意,寻香,总有一天,你会为你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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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夫小心翼翼地将人参碾碎,然后用一块细布将人参包裹起来,用力挤压着布里的人参
碎屑。一些人参汁液便被他挤了出来,滴入一个小小的碗中。
人参的汁液并不多,只挤了小半碗。大夫将人参汁液捧了过来,用一只很小的勺子
舀了一点点想要送入拓跋嗣的口中。然而拓跋嗣牙关紧咬,无论他如何设法,就是无法
使拓跋嗣喝下药汁。
大夫蹙起眉头,“该如何让他喝下药汁呢?”
无双道:“只要撬开他牙关,才能使他服下药汁。”
大夫却摇了摇头:“如果这样做,可能会使他的牙齿松落。”
无双却道:“若是命都没了,保住牙齿又有什么用?”
她找到一根木棍,用力插入拓跋嗣的口中,大夫吃惊地看着无双,只觉得面前的这
个女子虽然美如天仙,但做事情却如此决断,实在与她柔弱的外表大不相同。
无双将拓跋嗣牙齿撬开,转头道:“给他服药。”
大夫连忙点头,将手中的药汁小心地倒入拓跋嗣口中。每倒入一口药汁,要等待半
晌,才能被拓跋嗣咽下,虽然只是小半碗药,却折腾了半天,才总算服了下去。
无双松了口气,擦了擦额上渗出的汗。见拓跋嗣的面容似乎正在泛起一丝红光,她
心里大喜道:“看来这药有效了。”
大夫却不敢答话,心道只怕未必是好兆头。
忽听拓跋嗣剧烈地咳嗽了一声,蓦然睁开双眼。
无双大喜,连忙握住他的手道:“你觉得如何?”
拓跋嗣双眼茫然地注视着无双,半晌方才认出眼前的人,他的嘴角牵动了一下,似
乎想笑,然而一张嘴却喷出了一口鲜血。
鲜血吐出来,拓跋嗣身体一阵抽搐,双眼翻白,呼吸便似要停止了。
无双大惊,转头问道:“大夫,他怎么样?”
大夫摇了摇头,轻叹道:“他刚才那个样子只怕是回光返照。”
无双心里一酸,“他要死了吗?”
大夫道:“千年人参都吃了,还是治不了他的病,现在只是能拖多久便是多久了。”
无双双腿一软,坐在地上,想到拓跋绍正在被人挖去双目,而无论他们如何努力,
到底还是没有办法救活拓跋嗣。
她紧握着拓跋嗣的手,第一次觉得如此无力,她曾以为世上之事只要努力去做,总
会有所转机,但如今才明白,天意之不可违,无论世人如何反抗,到底还是敌不过天意
的。
她俯身在拓跋嗣的耳边,低声道:“不要死,就算要死,也等拓跋绍回来。你可知
道他为了你,正被人挖去眼睛,若是你现在便死了,你又如何对得起他?”
也不知拓跋嗣是否听见了她的话,虽然他已经气若游丝,但仍然顽强地呼吸着,似
乎真地想等到拓跋绍回来,见最后一面。
他便这样苦苦地支持着,无双紧握着他的手,不敢有片刻离开。两人这样相执,居
然真地度过了一天。连大夫都觉得不可思议,一个这样的病人,居然还能支持那么久。
黎明时分,一顶轿子停在大夫的医馆门前。
拓跋绍摸索着从轿子上走了下来,他的眼睛上蒙着一块白布,两个眼珠的地方却已
经被渗出的鲜血染得鲜红。
无双站起身,看着他本应该是眼睛的地方,现在却空空地陷落进去,心中更加酸楚
。越是酸楚,但越是感觉到恨意,寻香,为何一定要让别人痛苦,你才会觉得高兴呢?
初为盲人的拓跋绍还不能习惯,他迟疑地扶门而立,因为不可见,而产生了恐惧之
感。他低声叫道:“无双,你在吗?”
无双用力眨了眨眼睛,眨落眼中的泪水,她努力使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与平时无异:
“我在这里!”
她扶住拓跋绍,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很痛吗?”
拓跋绍展颜一笑,“不痛!”
他迟疑地向前走,“我哥哥呢?他还活着吗?”
无双犹豫不决,到底要怎么对他说呢?就算现在能够瞒住他,也不可能永远瞒着他
。她扶着拓跋绍走到床前,将拓跋嗣的手放入他的手中,“他现在还活着。”
拓跋绍很是敏感,立刻听出了无双的言下之意,“他现在还活着?难道人参没有用
?”
无双虽然知道拓跋绍看不见,却仍然垂下了头。
拓跋绍等待一会儿,不见无双回答,他便了然于胸。他忽然笑道:“你可知道一个
瞎子的世界是怎么样的?”
“是黑暗的吗?”无双低声回答。
拓跋绍摇了摇头,“我曾经也是这样想的,现在我自己成了瞎子,我才知道,瞎子
的世界并非是黑暗的,而是五颜六色,多姿多彩。”
无双心里酸楚,“虽然你变成了瞎子,但不用担心,以后我都会照顾你。”
拓跋绍笑笑,“你又在承诺吗?有许多事情是做不到的,所以不要轻易承诺。”
无双却坚定地道:“但这一次的承诺却与以往不同,只要有生之年,我都会照顾你
。”
拓跋绍默然,半晌才问:“你说得是真的吗?”
无双点了点头。
拓跋绍似看见她点头,自嘲道:“若是我早知变成瞎子以后,就可以把你留在我身
边,也许我早就把眼睛挖出来了。”
无双怔怔地看他,她一直以为拓跋绍对她的情感,不过是因为对哥哥的怀恨,而想
要抢走哥哥喜欢的东西罢了。他甚至比她还要小一岁,她仍然记得在魏国的皇宫之中,
他将宫女吊起来鞭打的情形。那时的他与现在的他简直就象是两个人。
拓跋绍道:“可是有许多事情,当你知道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无双有些忐忑不安:“为何太迟?现在也不算迟。”
拓跋绍笑笑,“你可知道我早已经死了,现在的我是没有生命的。我的胸膛里没有
心跳,我身上的血液虽然在流动,却是冰冷的。”
无双道:“我知道,那时你已经死在我的面前,可是我却怎么也想不到你居然能够
复活。”
“是寻香令我复活,他命人偷走了我的尸体,然后找到了紧那罗族丢失已久的圣物
火流英。他将火流英放入我的身体之内,又用他的幻术制造了我虚假的生命。不仅是我
,连璎珞也是一样的,只不过在她身体之内的是另一样东西罢了。”
无双迟疑着道:“你是否是说,你会永远活下去?不会再死?”
拓跋绍淡然一笑:“也许是吧!如果火流英一直在我的身体之内,我就会一直活下
去。只不过,就算是活,这样的生命也是假的。真正的活人与我不同,我知道我对你的
情感,但我却不能象一个真正的男人一样与你成亲。因为我已经死了,早在几个月前就
死在魏国了。”
无双柔声道:“就算不能成亲也没有关系,我一样可以照顾你。”
拓跋绍转过头,如果他还有眼睛,他应该是看了无双一眼,但此时他已经是个瞎子
了,因而他只是侧过头向着无双的方向做了一个张望般的动作。
他淡淡地笑,脸上神情漠然,不见喜悲,“可是我的哥哥还没有死,只要我把火流
英放入他的身体之内,他就仍然可以活下去,而且是以一个真正的人的形态活下去。他
可以与你成亲,生儿育女,将拓跋氏的血液一直流传,直到千秋万世。”
无双呆了呆,“你说什么?”
拓跋绍笑笑:“你知道我说什么。一个死了的人,何必再活在人间。不如让一个没
有死的人,继续生存下去。”
无双下意识地倒退了几步,脑子里一片混乱,正如拓跋绍所说,他已经死了,然而
他却又如此活生生地在她的面前。他仍然有如此强烈的情感,有爱有恨,有喜有悲。如
果说他是一个死人,她怎么样也不能接受。但她却知道他是真地死了,他就死在她的面
前。
拓跋绍蒙着白布的失去眼珠的双眼向着无双的方向凝视着,“照顾一个瞎子一生是
很辛苦的事情,如果真地爱一个女人,是绝不会让她履行这样的承诺。所以,我决定把
你让给我哥哥,让你做大魏国的皇后,也许有朝一日,成为全天下的皇后。”
无双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从理智上,她相信拓跋绍做出的选择是正确的,他毕
竟已经死了,而拓跋嗣还未死。但她却怎么样也无法眼睁睁地看着拓跋绍再死一次。他
的第一次死是因为岑昏,第二次则是因为寻香。
她在心里暗暗发誓,这两个人,如果他们还活在世上,她一定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拓跋绍张着嘴笑了,似乎笑得很欢畅,“你也觉得应该这样做吧!你一直那么聪明
,在合适的时候总能做出最正确的选择。你一定会支持我的选择,我与哥哥,如果只有
一个人能够活在这个世上,我想,还是他更加合适。”
无双低声道:“你真地决定这样做?”
拓跋绍点了点头,因为他已经是瞎子,他便也无法确定无双是否能够看见他点头,
他道:“是的,我已经决定了。”
“不过,”他语音一转,似乎十分欢悦,“我还是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情。”
无双问道:“什么事情?”
拓跋绍神秘地微笑着:“我要你答应我,一定要嫁给我哥哥,你能做到吗?”
无双更觉得悲伤莫名,她柔声道:“你要我做的事情,我一定会做到的。”
拓跋绍却摇头道:“我要你爱他,并非只是嫁给他。”
无双一怔,爱他?!爱,是那么容易办到的吗?“我嫁给他,他是我的夫君,我又
怎么会不爱他呢?”
拓跋绍却固执地摇着头:“我感觉到你不爱他,也不爱我,你在爱着别人吗?”
无双柔声道:“我没有爱什么人,你不要胡思乱想。”
拓跋绍笑了笑,“如果你不爱他,就不要嫁给他。虽然我要你答应我嫁给我哥哥,
但除非你真地爱上他,才能嫁给他,你明白吗?”
无双呆了呆,拓跋绍一会儿要她嫁给拓跋嗣,一会儿又说如果不爱他就不要嫁他,
他到底是要她嫁还是不嫁呢?
她虽然冰雪聪明,遇到这种问题,却也觉得一畴莫展。
拓跋绍道:“嫁给一个你不爱的人不仅会害了自己,也会害了别人,就象是我的祖
母或者是我的母亲。所以,答应我,尽力去爱我哥哥,因为我总觉得只有你才配成为魏
国的皇后。”
拓跋绍伸出右手,向着自己的胸口探去。无双见他的右手成爪,一直插入心口之中
,鲜血沿着他的手指流了出来,他却混若不觉。
无双心里不忍,却又不能移开目光。只见拓跋绍似在心口之中摸到什么东西,他的
呼吸开始急促,脸色也益发惨白。
他的手慢慢地从胸中抽了出来,手中握着一团桔红色的光芒。
无双只见他的指缝之中露出的光芒,却也看不出那是什么东西。那东西一离开拓跋
绍的胸口,拓跋绍的身体立刻便开始收缩起来。
拓跋绍摸索着找到拓跋嗣的心脏,那心脏仍然在跳动,只不过这跳动极是微弱,几
乎感觉不到。
拓跋绍翻过手掌,用力按下去,那桔红色的光芒便隐入拓跋嗣的胸膛之中。拓跋嗣
身体一震,本来死灰般的脸上便多了一丝生气。
然而便只是这片刻的功夫,拓跋绍的身体却起了不可思议的变化,他的身体正在慢
慢地飘散,如同他整个人是由飞灰组成,如今将这些飞灰集合在一起的东西不见了,空
气最微弱的流动也能将这些飞灰吹散。
无双忍无可忍,扑上去一把抱住拓跋绍,然而她却抱了个空,桔红色的灰烬向着四
处散了开来,片片灰烬闪闪生辉,反映着正从窗口射入的日光。
无双呆呆地看着空中飘散着的灰烬,心知拓跋绍已经死得久了,尸体早便应该腐烂
成尘,他所以能够存在都是因为火流英的原因。现在火流英离开了他的身体,他亦如同
持善一样,瞬间便化成了灰烬。
耳边似乎还听见拓跋绍的声音:“若是你不爱我哥哥就不要嫁他,因为嫁给一个不
爱的人,不仅会害了自己,也会害了其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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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跋嗣慢慢地康复了,他昏迷了许久,身体很是羸弱。无双衣不解带地照顾着他,喂一
些汤水。
大夫觉得他能够存活是一件无法解释的奇迹,他也同样觉得疑惑,为何那个瞎了双
眼的少年人便这样凭空地消失了,他并不曾看见他离开,然而他再也未见过那个少年的
身影。
他在病人的床前看见许多桔红色的灰烬,灰烬如此之美,闪闪发光,看起来象是夕
阳不慎落入人间的眼泪,让他忍不住悄悄地藏起了几片。但不久之后,所有的灰烬都消
散在风中,连他收藏起来的那些也不例外。
他看着无双细心照顾着拓跋嗣,他想,这个年青人真是有福气,能够被一个这样漂
亮的女孩子温柔地看顾,他想他们一定是一对情侣吧!
拓跋嗣清醒了以后,便发现拓跋绍不见了,但他却什么也没有问,只是偶然用探究
的目光注视着无双。无双当然知道他心中的疑问,但她却不知该如何对他说起。
那个少年已经永远消失于这个世间,连他身体化成的灰烬也都烟消云散。不知他的
灵魂流转去了何方,或者仍然停滞在这里,默默地注视着他们。
到拓跋嗣终于可以起身之时,无双便到镇上寻找马匹。他们是要东归的,拓跋嗣是
魏国的皇帝,他已经离开魏国日久,若是不回去,只怕国内会有变乱。
两人都不曾提起拓跋绍,但拓跋绍却又无处不在,永远沉默地跟随在两人身旁。
他们在某一日的清晨,跟随着一队东行的商旅离开小镇,在离开以前,无双将一块
价值连城的玉佩送给大夫做为谢礼。那大夫吃惊地握着那块玉佩,他一生之中都不曾梦
想过有一块这样的美玉。他想做好事是对的,一个做好事的人总是会有好报的。
他目送着两个少年离开,心里仍然赞叹不已,象这样神仙一样美的人,他也是第一
次见到,他想他们一定会幸福吧!
商队走走停停,沿途帮助他们经过了西凉关卡的查问。进入秦国境内后,拓跋嗣终
于问出了那句话:“他还活着吗?”
无双默然,他总是会问的,就算想瞒也不可能瞒他一生。她迟疑着,不知该如何回
答。
“他是不是已经死了?”拓跋嗣淡淡地问。
无双垂下头,她不回答,拓跋嗣却已经了然于胸。
“我醒过来后,有奇异的感觉,似乎他就在我的身体里,却又不象,是说不上的感
觉。是为了使我活下去吗?”
“他早已经死了,那一天晚上,在魏国的皇宫,你还未率兵进入的时候,他便已经
死了。”无双轻声道。
拓跋嗣笑笑,“是!我看见他的尸体,但不久后,他的尸体就被人偷走了。我是确
知他已经死去了,但他再次出现的时候,我却仍然以为他还活着。”
他仰天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无双!我们的婚事解除吧!”
无双一怔,抬起头,见拓跋嗣认真地看着她,“为什么?”
拓跋嗣仍然在笑,但无双却觉得他看起来象是在哭,“他一直和我争夺你,他第一
次死前,曾经要求你无论嫁谁也好,就是不要嫁给我。就算是满足他最后的心愿吧!以
后,你无论嫁谁都好,就是不要嫁给我,好吗?”
无双心里一酸,她觉得自己近来很是脆弱,总是有想哭的冲动。但她毕竟是坚强的
,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始终没有落下来。她想是否应该把拓跋绍最后的话告诉他呢?
考虑再三,她还是决定做罢。就算是她为他做的最后的事情吧!
她微微一笑:“这样也好!其实我也不会再嫁给谁,因为早在魏宫之时,我就答应
过他,会做他的妻子。对一个死去的人做出的承诺,无论如何也应该遵守吧!”
两人相顾无言,半晌,拓跋嗣才勉强一笑,道:“珍重!”
无双点了点头,轻声道:“你也一样!”
拓跋嗣扬起马鞭用力打了下去,马儿长嘶一声撒开四蹄向着东北方奔去。
无双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青山翠谷,夕阳之下,知道又有一个人彻底地离开了她的
生命。她仰起头,注视着蓝天白云,只觉得的拓跋绍并不曾真地离开,她想他会一直看
顾着她,不会使她孤单吧!
想到这一点,无双便再次生出勇气,前途虽然未卜,但此地已经是秦国境内,长安
便在不远的东南方。她扬起马鞭,大声道:“马儿,我们走吧!回长安去!”
那马似也听懂了她的话,折而向东南,一路绝尘而去。马蹄扬起的尘埃映着落日的
余辉,如同桔红色的灰烬,飘扬于无双经过的路途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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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无话,不一日,无双便到了奢延城外。她自离开奢延城后,这还是第一次回来。她
不由想到楚衣,那个薄命的女子,自从她嫁给刘勃勃以后,便再也未听到过她的消息,
也不知近况如何了。
忽见一队侍卫走了过来,分开路上的行人,侍卫之后是一辆金漆描花的马车。马车
被四匹白蹄马拉着,车辕上坐着一个长相清丽的小寰。
那小寰甚是泼辣,大大的眼睛火辣辣地注视着路边的行人,见有人多看她两眼,她
必然要瞪视回去,瞪得那人低下了头,她方才罢休。
马车经过无双身边时,只听车中有个女子的声音问了一句:“丽奴,还没进城吗?”
小寰回头答了一声:“就进城门了,夫人是觉得疲倦了吗?”
车中的女子懒洋洋地“嗯”了一声,不再回答。
虽然她只说了一句话,但无双却已经听出这分明就是楚衣的声音,她心里暗想,看
楚衣的情形,似乎刘勃勃并不曾难为她。
她随着旅客进了城,仍然投宿在上一次的旅店之中。
她因不想让人认出她便是秦国公主,一直以轻纱遮面。想到上一次是与流火同在此
处,现在却是孤身一人,所谓之物是人非,大抵如是!
她在旅店的角落中坐下,随便叫了两样小菜,却又全无胃口。勉强自己吃了两口,
忽听邻桌的两名男子窃窃私语,“听说城主已经有半个月未曾议事了,好象是生了重病
。”
另一人道:“我内弟在城主的府中做厨子,他说哪里是生了重病,根本就是被刘将
军给软禁了起来。”
前面一人道:“刘将军不是城主的女婿吗?为何会将自己的岳父软禁起来?”
另一人道:“你知道什么,听说公主嫁给刘将军的时候已经不是完璧之身。而且更
离谱的是,与公主有染的人居然是个妖怪。刘将军虽然亲手杀死了那个妖怪,却已经做
了现成的王八。现在公主就要生产了,说不定是那个妖怪的儿子。要是我,这口恶气也
咽不下去。”
前面一人道:“公主长得如此美丽,怎么会和一个妖怪有染?”
另一人怪笑了两声:“这你就不懂了,大凡妖怪,必然有比凡人强胜的地方,你若
是不信,让你老婆试试就知道了。”
前面一人搡了那人一把,笑道:“要试也让你老婆去试,听说你日日吃鹿鞭补身,
是不是应付不了你老婆。”
两人污言秽语地说了一会儿,大抵是不堪入耳之话。
无双也懒得去听,心中却暗暗替楚衣担心。如是两个闲汉所说的话是真的,只怕奢
延城中的真正主人已经成为刘勃勃了。以刘勃勃的个性,楚衣以后的日子一定不会好过。
虽然高平公从属于姚秦管辖,但此地便如同一个地方藩国一样,秦国从不过多地干
涉他们的内政,只要岁岁按时纳贡,谁是城主根本就无关紧要。
她见那两个人起身离开旅店,她连忙跟了出去。那两个人在路口分手,她远远地跟
随在自称有亲戚在高平公府中做厨子的那人身后。
那人走了一会儿,转入一条小巷,进了一户人家,想必那里就是他的居处。
无双在巷口徘徊了一会儿,见一个妇人由那户人家中走了出来,手中挎着一个菜篮
,想必就是那人的妻子,正要去市集买菜。
无双便故意急匆匆走过,在她身上一撞,随手将一支玉钗丢在地上。那妇人哎哟了
一声,怒道:“你这人是怎么走路的?没看见有人走过来吗?”
她正在埋怨,忽然一眼瞥见那支玉钗,眼睛便不由一亮。
无双忙道:“对不起,我走得急了,没看见夫人。”
说罢便要离去,那妇人迟疑地看着地上的玉钗,心中大概犹豫不决是否应该告诉无
双玉钗落在地上之事。
无双却垂下头,一眼见到地上的玉钗,捡起来道:“幸好没有摔碎,这可是和田的
美玉。”
那妇人脸上现出一丝失望之色,讪讪地道:“一看就知道是好东西,我可是见过世
面的人,象这样的好玉,普通人怎么能认得出来。”
无双微笑道:“听夫人这样说,难道是出身富贵?”
妇人道:“我弟弟在城主的府上当差,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不过你这钗子也没什么
特别的,玉石和手工都普普通通。公主戴的钗子才叫美呢,那可不是什么人都能看见的
,听说就钗子上的一颗夜明珠也是价值连城的。”
无双道:“原来府上有人在城心府中高就,那可真不是一般人家了。象是您这样的
夫人,定是见过许多奇珍异宝。”
妇人被无双一赞,更是神气活现,“那是自然,府中奉年过节,请人帮忙的时候,
都会叫我进府,那气派,那场面,外面的人想都想不到。”
无双微微一笑道:“这支钗也没什么大不了,我和夫人一见如故,想要送给夫人做
个见面礼,却又怕夫人嫌弃。”
妇人又惊又喜,却又有些不好意思,道:“那怎么使得,我们才第一次见面,怎么
能收你这么重的礼?”
无双道:“说起来真是有些冒昧,其实是有一些事情想麻烦夫人。”
妇人道:“无功不受禄,你若是没有事情求我,我也真不好意思收你的玉钗。”
无双微微一笑道:“这件事情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若是旁的人办起来,自然
是千难万难,再怎么样也办不到的。但若是夫人愿意帮忙,那便是小事一件,不费吹灰
之力。”
妇人听得心花怒放,忙道:“到底是什么事情,若是能帮忙我,我又岂会不帮?”
无双道:“其实是这样,”她脸上故意现出羞赧之色,“府中的附马爷你定是知道
的。”
妇人道:“刘将军谁会不知,我还曾经给他奉过茶呢!”
无双半垂下头,“以前刘将军出去游历,不巧遇到了我,承蒙刘将军看得起,让我
侍奉了他一晚上。”
妇人吃一惊,立刻对无双括目相看,“这样说来,您岂非是附马爷的外室?”
无双道:“哪里称得上外室,只是刘将军娶了公主以后,我就一直无缘再见他一面
。我想请夫人帮忙,让我进府做个厨房里的粗使丫头,只要我能再见到刘将军一面,就
算是死也值了。”
妇人呆了呆,心道这可不是小事,但她刚才话说得太满,现在想要拒绝却又有些不
好意思,而且她看着无双手中的玉钗,晶莹剔透,生平仅见,心中也颇生出贪念。
无双见她脸上神色数变,知道她犹豫不决,她道:“夫人请想一想,城中人都盛传
附马与公主不合,只怕此言非虚。若是附马见了我,念及旧情,还愿意收我做个妾室,
将来我穿金戴银,又怎么会忘了夫人的好处。”
那妇人心中立刻便愿意了,心想,虽然是有些冒险,但这可是送上门的富贵,难道
还往外推吗?何况不过是请一个粗使的丫头,若真地东窗事发,只推个干净,谁又能奈
何得了她。
她道:“那你可要记住,将来你得了什么好处,千万不要忘记我。我姓张,人人都
叫我张三婶,你可千万记住了。”
无双道:“我怎么会忘记,张三婶,若是能送我入府,便是我的再世父母。”
张三婶得意洋洋道:“刚才你说得还真是不错,这事若是旁人是千难万难,但我弟
弟可不一般人,府中厨房的事务都是他管,若说请一个粗使丫头,也不在话下。”
无双便又千恩万谢地奉承了她半晌,直说得张三婶几乎飘浮在半空之中,忙不迭得
带着无双向着城主府邸后门而去。
这张三婶果然与府中的下人很熟,和门子嘻嘻哈哈地说笑了几句,请他进去找她的
兄弟出来。过了片刻,一个管事打扮的人踱着方步走出门外。
张三婶立刻把他拉到一边,低声说了半晌,那人本来一直摇头,接下来似乎被张三
婶说服了,让无双把面纱拉起来看了看她的容貌。他似也觉得如同无双这样的美女,若
是进了府,只怕真会攀上高枝。
他便低声道:“带你进府是没问题的,但若是真出了什么纰漏,你可千万不能把我
们供出来。”
无双低声道:“奴家理会的。再说您老人家只说是找了一个粗使丫头就是了,又岂
会连累您。”
那人点了点头,觉得无双所说也颇有些道理,他道:“我名叫张四旺,以后你若是
真被附马爷看中了,可别忘了我的好处。”
无双笑道:“若真有那么一天,您就是我的大恩人。”
张四旺便引领着无双进了府门,一路说了一些规矩,又带着无双换了一身青衣,安
排她在一间空着的小厢房住下来。
城主府邸中的奴仆何止千千万万,张四旺吩咐了厨房,说是新找了一个粗使丫头,
众人也不以为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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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双再一次在高平公府住了下来,上一次她是楚衣的好友,高高在上的公主,这一次她
不过是一个任人奴役的丫头。
但她却已经习惯了一切。她如同一个勤劳纯朴的农家女孩一般,包揽了厨房中的一
切杂务,从早到晚不停地工作。
她永远低垂着头,头发也总是尽量遮住面颊,但即便是如此,她仍然无法完全掩饰
自己的美丽。每当她在工作的时候,总会有几个年青的男仆想要借帮忙的机会与她搭讪。
无双却永远沉默不语,她在等待一个机会,再见到楚衣的机会,她相信楚衣必然也
是身不由己,被刘勃勃操控于股掌之间。
她知道不能心急,只能隐忍待发,寻找一个万全的时机。
她总觉得不能放任楚衣不管,也许是因为九月与流火之间的关系吧!虽然他们并非
是亲兄弟,但九月到底一直将流火视为长兄。
或者也是受了拓跋嗣与拓跋绍的刺激,她更加觉得需要照顾九月的遗孀。在她的心
里,楚衣并非是刘勃勃的妻子,她一直认为楚衣真正的夫君应该是九月,她相信在楚衣
的心中,也一定是有同样的想法。
终于有一日,小寰丽奴趾高气昂地进了厨房,挑剔地四处张望了一番后,大声道:
“公主想吃冰镇酸梅汤,你们快点做好了送过去。”
厨子们连忙依丽奴所言,精心泡制了酸梅汤,虽然已经是夏日,但城主府内的冰窖
之中却藏有从远山上运来的寒冰。
厨子捧过冰镇好的酸梅汤交到无双的手中,小声叮嘱,“跟着丽姐送到公主房中,
千万要小心,不要出什么差错。”
丽奴不客气地打量着无双:“我为何没见过你?”
无双轻声道:“奴婢是新进的粗使丫头。”
丽奴怀疑的眼光在无双的脸上转了半晌,才道:“你可要仔细着点,若是得罪了公
主,谁都保不了你。”
无双低声回答:“是!”
心里却颇为疑惑,楚衣是极温柔的女孩子,一向待人甚宽,为何厨子和小寰都这样
叮嘱她?
她端着酸梅汤跟在丽奴的身后,送到楚衣房外。楚衣仍然住在原来的闺房,成亲之
后居然也没有更换住处。
丽奴轻轻叩了叩房门,低声道:“公主酸梅汤来了。”
门内传来楚衣略显不耐的声音:“为何这半晌才送来?”
丽奴推开房门,陪着笑道:“厨子们新作的,又用冰镇好才敢送来。”
楚衣冷哼了一声,“送进来吧!”
丽奴对着无双使了个眼色,无双便端着托盘进了房门,她此时才终于又一次见到楚
衣。
楚衣似更加苍白消瘦了。
无双看见她高高隆起的腹部,许是她太过于瘦弱,腹部便显得有些出乎意料地大。
无双对于生产全无经验,但她猜想,楚衣大概是要生了吧!
从时日上计算,这个孩子到底应该是九月的还是刘勃勃的?
她一时有些失神,呆呆地看着楚衣,却忘记把酸梅汤送过去。
楚衣皱起眉,抬头看了无双一眼。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房门大开,室内的光
线极好。无双抬头看着楚衣,因而楚衣必然也将无双的容貌一目了然。但奇怪的是,她
明明看见了无双,却象是看着一个陌生人。
她淡淡地问:“你是谁?”
丽奴陪着笑脸道:“这是新来的丫头,没见过世面,公主千万不要生气。”
楚衣却发了脾气,衣袂一甩,将无双捧着的酸梅汤打翻,怒道:“为何叫一个不懂
规矩的丫头来,你是否想气死我?”
泼溅出来的酸梅汤全都撒在无双身上,丽奴连忙拉着无双向外走,一边走一边道:
“是奴婢的错。”
说罢用手指戳着无双的额头道:“刚才就叫你小心一点,你还是把公主惹恼了。看
你长着一幅聪明相,却原来是一个笨丫头。”
无双连忙陪着笑脸,低声道:“对不起,丽姐姐饶了我吧!下次再也不敢了。”
她心里却暗暗疑惑,楚衣故意装做不认识她,想必她是在刻意隐瞒丽奴,莫非这个
丽奴是刘勃勃派在楚衣身边的眼线?
她回到厨房仍然做着日常的工作,脸上绝无半点异样。她知道楚衣既然看见了她,
就一定会寻找时机,摆脱丽奴的监视后再与她见面。
这种宫廷斗争式的阴谋诡计,她自幼便熟知了,并且徜徉于其中,游刃有余。
又过了数日,又见那丽奴沉着脸进了厨房,她好似刚受了楚衣的气,脸上神色极是
不快。她对厨子道:“公主要吃五花小羊肚,叫你们仔细着弄,一定要烧得烂烂的。”
她心中不忿,一屁股坐在一张椅子上,呆呆地想着心事。那厨子连忙过来巴结,先
盛了一碗银耳莲子羹让她享用。
无双见她一时之间没有离开的意思,但悄无声息地离开厨房,一路避着人向楚衣的
居处行去。
才走到楚衣的闺房之外,见一个青衣小寰紧张地四处张望。那小寰一见无双走来,
连忙推开房门道:“公主在里面等你,快进去吧!”
无双走进闺房,只见楚衣枯坐在桌前,心中握着一卷书,她大腹便便,却脸色苍白
,对于一个孕妇来说,这未必是一件好事。
楚衣见无双进来,脸上的神色很是冷淡,“你又来这里做什么?”
无双心里暗叹,她知楚衣因为九月的事情,对自己多少有些怨恨。她拉住楚衣的手
,“我听说高平公被软禁了起来,十分担心你的处境,所以才设法进府来见你一面。”
楚衣冷笑:“我又有什么好担心的?我是刘勃勃的妻子,难道他还会杀死我不成?”
无双看着楚衣的腹部,有些为难地道:“这个孩子,真地是刘勃勃的骨肉吗?”
楚衣身体轻轻一震,抗声道:“不是刘勃勃的骨肉,还会是谁的骨肉?”
无双摇了摇头:“若真是刘勃勃的骨肉我也便没什么担心的,只是若这孩子是九月
的骨肉,难道你不担心刘勃勃会对他不利吗?”
楚衣呆了呆,低声道:“可是他答应让我生下这个孩子。”
无双心里立刻明了,这个孩子显然是九月的遗腹子。她道:“以刘勃勃的为人,你
真地相信这个孩子可以平安的长大吗?他现在不对付这个孩子,也许是因为还有所顾及
,但若高平公有什么意外,奢延城便全是他的天下,到那个时候,他还怕什么呢?”
楚衣却并没有被无双的话吓倒,她真与以前那个单纯的少女不同了,“就算奢延城
都成了他的天下,我也不怕,我能保护自己。”
无双皱眉道:“你该如何保护自己?你只是一个柔弱的女子,连高平公都被他软禁
了,而你自己的处境不也是同样的困难吗?我相信丽奴必是她派到你身边的奸细,否则
那一日你为何不敢与我相认?”
楚衣点头道:“不错,丽奴确是刘勃勃的人,不过她也并非是一个穷凶极恶的女孩
子。”她的目光轻轻一转,落在面前的一个小小的鱼缸之上。
那鱼缸是琉璃所制,通体透明,缸底铺着一层薄薄的细沙,沙上还放了两只小小的
珊瑚,几片海草。这些东西在海边地方是很普通的,但奢延城远在内陆,那几片活着的
海草就已经是极难得之物。
缸中养着一条奇怪的小鱼,说是鱼却又有些不象鱼。长着四只小小的脚爪,全身都
是黑色的,后背靠近头部的地方还生着一个小小圆孔,圆孔之中时而有水流喷出来。那
鱼身上长满细小的鳞片,悠闲自得地在缸中游玩。
楚衣的目光一落在鱼身上,便又多了一丝信心,她重复了一句:“我能保护自己。”
无双心里暗暗好奇,这鱼虽然长得奇特,但不过是一条小鱼罢了。楚衣这样看着它
,明明就是把希望寄托在这条鱼的身上,一条如此小的鱼,难道还具有神通不成?
她因经历了许多事情,知这世间常有出人意表之事。她道:“就算你可以保护自己
,但高平公被他囚禁,又该如何是好?”
楚衣叹了口气,“府中的侍卫都已经换成了刘勃勃的人,现在我根本就无法接近父
亲,连我身边的侍女也只剩下青玉是能相信的,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还能做些什么
呢?”
无双也不由叹了口气,心里暗想,还有什么办法可以帮助楚衣呢?
忽见楚衣瞥了她一眼,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当然还有办法。”
无双一怔,只觉得楚衣的神色诡秘,就象是变了一个人一样。楚衣道:“你可知道
刘勃勃一直心系于你。”
无双勉强笑道:“他为人贪婪,娶了你还不够,大概还妄想成为秦国的驸马。”
楚衣微微一笑:“正是如此,他不仅贪图你的美色,更贪图秦国驸马这个高高在上
的身份。若是用你去交换,他大概会放了我的父亲。”
无双不由倒退了一步,只觉楚衣如此陌生,竟象是完全不曾认识过她一样。
房门忽然又被打开了,刘勃勃站在门外,脸上神色得意非常:“不错,若是能够成
为秦国的驸马,我又怎么还会在乎一个高平公。”
无双皱眉道:“你出卖我?”
楚衣淡然一笑:“这也怪不得我,人为了自己活命,牺牲别人也是在所难免。”
无双轻轻叹了口气,楚衣本是如此善良的女孩子,不过是几个月的时间,竟然会变
得如此狠毒。但她却也不怪楚衣,一向以来她都是为了达到目的而不择手段,楚衣如今
的作法,无非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罢了。
她也不惊慌,反而微微一笑道:“刘将军,许久不见了,你一向可好。”
刘勃勃深深一鞠,“托公主的洪福,刘某无病无痛,而且官运亨通,前途更是无量
。”
无双道:“那真是可喜可贺。”
两人笑脸相对,如同是多年的好友。刘勃勃道:“贱内无礼,唐突行事,只望公主
不要见怪。”
无双微微一笑:“楚衣是我的好姐妹,我又怎么会怪她。只是刘将军已经与楚衣成
亲,先入为大,难道刘将军是想让我做妾不成?”
刘勃勃道:“公主是金枝玉叶,怎么可以屈居于人下?只要公主愿意嫁我为妻,公
主当然是正妻,楚衣绝不会有任何不满。”
无双不由看了楚衣一眼,见楚衣神色漠然,似乎他们谈论的事情与她全不相干。她
心里暗叹,若是九月知道楚衣变成这个样子,不知道心里会多么难过。
她道:“那倒也不必,只要我和楚衣不分大小,平起平坐就是了。”她似乎对于名
份之事很是介意,又道:“但我身为秦国公主,既然要下嫁于你,总是要举行一个盛大
的婚礼,否则也与我的身份不和。”
刘勃勃喜道:“那是当然,我必然倾尽全城之力迎娶公主,亲事一定会办得风风光
光,绝不会比魏国的迎亲礼仪差了分毫。只是未成亲以前,还要请公主移驾上林苑,以
免发生不必要的意外。”
无双知道刘勃勃怕她逃走,必然会严密地看管她。她道:“那是当然,不过我希望
驸马在与我成亲之前,让楚衣见高平公一面。”
刘勃勃面有难色:“这本也没什么难的,只是高平公沉疴在身,我之所以不让楚衣
见他,实在也是为了高平公着想。大夫说过,高平公的病情最宜静养,若是有人打扰,
只会令他病情加重。”
无双知道他不会轻易让楚衣见到高平公,她也不再勉强,只道:“只望刘将军能够
如你所言,将亲事办得隆重得体,而且我希望全城的百姓都能够前来观礼。”
她这样做,也无非是想多拖一些时日,只要有时间,就还有希望。现在的她,对于
自己的贞洁更加混不在意。女子的贞操也许本是比生命还要重要的事,但经历过这许多
的劫难,所谓之贞洁,又算得了什么。
她记得她曾对拓跋嗣许下的承诺,终她一生,都不会再嫁人为妻。这个承诺她是一
定会遵守的,在过去的十几年时光里,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她曾经不止一次地说谎话
,而许下诺言在许多时候也不过是权宜之计。她从来不曾认为她必须得对自己说过的话
付责任,但这一次,她却是真地下定决心,她不会再与任何人成亲,她这一生都将是拓
跋绍的妻子。虽然他已经死去,虽然他们从未真正成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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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林苑与楚衣的居所,不过是一墙之隔。墙是缕花的矮墙,一只斜伸过来的杏花,正开
得热闹。
从缕花的空隙之间可以窥见隔壁庭院的一举一动。
楚衣几乎是绝足不出的,每日只有丽奴出出入入而已。她时而可以看见名叫青玉的
小寰躲躲闪闪地从花丛间走过,身后必然跟随着一个留着三绺长须的老者。
从那老者背着药箱判断,他应该是一件医生。
无双想,楚衣是想生了吧!在这个时候产子未必是一个合适的时机,但孩子要来到
人世,却又是谁也阻止不了的。
在以后的几日之内老者频频出现,甚至一日会有三四次进入楚衣的闺房。夜阑人静
之时,偶尔能听见隔院若有若无的呻吟声,似乎楚衣正在忍受着极可怕的痛楚。
这使无双心里有些不安,她想到人们的传言,人与妖结合,生下的会是什么呢?是
人还是妖?或者是不人不妖的怪物?
她被限制了自由出入庭院的权力,每天只能在上林苑内活动而已。虽然如此,无双
亦没有完全灭绝希望。她每天都在留意着隔壁庭院的一举一动,寻找着可能出现的机会。
然而婚期却一日近似一日,每日都有不同的妇人将各种婚礼所需的用品承送到无双
的面前,请示她的意见。
无双百般挑剔,每一样东西都至少要换个四五次,才总算勉勉强强地同意。但即便
是如此,婚礼所需的物品仍然一件一件地置办了起来。
直到婚礼的前一个晚上,事情仍然全无进展。一切似乎都僵持着,每一个相关或者
不相关的人皆在寻觅一个机会。
但机会却一直未来,似故意要撩拨得人心慌意乱,才会忽然出现在眼前。
满月之夜,必是夜色如水。星因月明,而光彩不在。楚衣的呻吟声自入夜就一直断
断续续地响个不停,使隔院无双的心也一直纠在半空中。
风吹着庭院中的树影摇曳不定,无双的心就乍惊乍定,楚衣发生了什么事情,她是
否要生了?
月正中宵,她仍然站在庭院之中,不敢离去。忽见青玉急匆匆地自楚衣房内走了出
来,满脸惊惶之色(),但她才打庭院的大门,就被门前的侍卫拦了回来。
青玉苦苦哀求,想要出去,但那侍卫就是不从,想必侍卫也是刘勃勃的手下,因而
十分严苛。
青玉退回院中,自己在花丛里站了一会儿,又流了会儿眼泪。抬起头,吸了口气,
似想使自己镇定下来,但心里的惊惶却仍然从她尚未成熟的面颊上显露无疑。
无双轻声叫她:“青玉!青玉!”
青玉转过头,看见矮墙之后的无双,她迟疑了一下,但此时她太惊惶了,虽然楚衣
出卖了无双,但她却也知道无双曾经是楚衣的朋友。她走到矮墙旁边,问道:“公主还
没有就寝吗?”
无双摇了摇头,微笑道:“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楚衣出事了?”
她的微笑平静而从容,自然带着镇定人心的力量。青玉本还是一个小孩子,何曾经
历过这样的事情,此时只觉得无双的笑容便如同神仙一般,使她凭空生出了勇气。她不
由自主道:“公主流了很多血,我怕公主要死了。”
无双心里虽然暗暗吃惊,但脸上却仍然从容不迫,她道:“公主只是要生小孩子,
生小孩子的女人都会流很多血,你不要怕,我会帮忙你。”
青玉大喜过望,但看了看横在她们面前的围墙道:“可是公主在墙那边,怎么帮我
?”
无双顽皮地一笑:“你从来不爬墙吗?这墙这么矮,上面又有许多缕花,很容易就
可以爬过去的。”
她说罢,手足并用,真地爬上墙来。
青玉吃惊地看着无双,她再怎么样也想不到,堂堂的秦国公主居然也会做出爬墙这
种勾当。无双三下两下爬过围墙,这一段时间,她一直颠沛在外,屡历险境,象爬一个
矮墙这种事情,自然已经不在话下。
爬过围墙,她率先进了楚衣的房间,只见楚衣倒在床上,身下全是鲜血。
无双强自镇定,回头对青玉道:“你去烧一些热水来。”
她其实对于女人生产这种事情也是一窍不通,但想准备热水总不会有错吧!而楚衣
流了这么多的血,也不知是否是正常的。
楚衣脸色蜡黄,嘴唇已经完全失去血色,虽然如此,她却仍然没有昏过去,想必她
是怕万一自己失去了知觉,孩子就无法生出来了。
她蓦然看见无双,有气无力地道:“为何没有去请大夫?”
无双走过来握住楚衣的手道:“守门的侍卫不让青玉离开,我想是刘勃勃下过命令
,在夜晚的时候不许你与任何外人接触。但你不要怕,生孩子虽然很可怕,可是每个女
人都会经历的。你只要依着我说的去做,就一定能够平安地把孩子生出来。”
楚衣疑惑地看着无双:“你知道如何接生?”
无双微微一笑:“我是在宫中长大的,见过许多这种事情,这很平常,只要你有信
心,能忍得住疼痛,就一定能把孩子生下来。”
她虽然这样说,心里却一点把握都没有。宫中时而会有宫人私下产子的事情发生,
但她身为公主,就算是知道了有这种事情,也不过是事后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已,又
岂会亲身经历。但她知道此时楚衣一定害怕到了极点,如果她不给她勇气,她只怕会支
撑不住。
楚衣果然稍微放下了些心,但剧烈的疼痛又使她不由地呻吟出来。
无双把她的裙子掀起来,鼓励她道:“你要用力,深呼吸,然后用力,这并不很难
,但要用出全身的力气。”
然而楚衣流血不止的情形却让她心里更加忧虑,这真地是正常的吗?一个人到底能
有多少血,如果一直这样流血下去,楚衣会否因为失血而死去?
虽然如此,她的脸上却仍然镇定如初,她道:“一切都很好,你不用担心,一定能
把孩子生出来。”
也许是无双的镇定影响了楚衣,她逐渐按照无双所说调整着自己的呼吸。无双亦帮
助她压挤着腹部,她虽然不知这样做是否正确,但无论对错,到了这个时候也都得试一
试了。
两个人折腾了一个更次,那个婴儿终于从楚衣的身体里脱离出来。
无双亦是满头大汗,只觉得自己已经累得虚脱了。青玉将热水送了进来,无双用白
布轻轻擦拭着婴儿。是个男婴,还看不出来是否英俊,但却如同他的父亲一样长着一双
淡黄色的眼睛。
那孩子很是奇异,不过是才出生的婴儿,却一声也不哭,只是睁着一双大眼睛,好
奇地注视着无双。
楚衣挣扎着半坐起身,问道:“是正常的孩子吗?”原来她的心里了也怕自己会生
出一个怪物。
无双将婴儿放到她的手中,“是正常的孩子,而且长大了一定会很漂亮,象他的父
亲一样。”
楚衣松了口气,苍白如死的脸上现出一丝宽慰的笑容。九月,我们的孩子出世了,
虽然你已经死去,但你的生命会因为这孩子而在世间延续,千秋万代,一直流传下去。
才出生的婴儿就很是活络,那孩子伸出手,在楚衣的脸上轻轻地抚摸着,到底是妖
怪的孩子,与普通人类的孩子是不同的。
楚衣微笑着将脸贴在孩子的脸旁,几个月所受的折磨,在此一刻都变得微不足道。
她的生命一直因为这孩子而存在,无论多么艰难,她都努力地活下去,她一直苦苦等待
,无非就是这一天的到来。
她感觉到鲜血仍然从体内流出来,但床上的被褥早已经被血染红,因而无双也全没
有注意到楚衣的血并没有止住。
楚衣知道她的生命也已经走到尽头,只是这个孩子,以后孤苦零丁,该如何是好?
她心里一酸,泪水便泉涌而出。
无双见她流泪,以为她是想到了九月,便安慰她道:“不要哭了,这孩子是你和九
月的骨肉,以后他长大了,会是一个了不起的男儿,他定能杀了刘勃勃替父报仇。”
楚衣却忽然跪倒在无双的面前,无双一惊,猛然发现楚衣本来蜡黄的脸上正在泛上
一层黑气。她虽然不通医术,但一见这黑气也知道这只怕就是死气了。
她心里也是一酸,难道楚衣要死了吗?
楚衣道:“无双,我求求你,无论如何要救这孩子一命。”
无双想要拉起楚衣,但楚衣却固执地跪在地上不愿起身。无双便也跪了下来,两个
女子依偎在一起,默默流着眼泪。楚衣道:“我出卖了你,你是否还怪我?”
无双摇了摇头:“我从未怪你,我知道你也是被迫无奈。”
楚衣道:“刘勃勃在父亲的饮食里下了毒药,父亲现在如同活死人一样躺着,虽然
没死,却已经全无知觉。我苟且偷生,活到现在,都是因为这个孩子。”
无双点头:“我知道。”
楚衣道:“现在孩子生出来了,看来也是我和九月团聚的时候了。”
无双心里酸楚,只得宽慰楚衣道:“你别乱想,你一定能度过这个难关的。生过孩
子的人总是比较虚弱,到了明天天亮的时候,你就会好很多。”
楚衣微微一笑:“你不必再安慰我,我自己知道自己,我只怕看不见明天的日出了
。”
无双知道楚衣所说非虚,她只觉得靠在自己身上的楚衣的身体虚无飘渺如同一个幻
影,当阳光一出现时,这个影子就会消失。她不由在心中想到,为何身边的人们一个一
个离她而去,喜欢的或者是不喜欢的,曾经是仇人的或者曾经是朋友的,到最后都变成
了过眼云烟。
活在世上的人们,难道都不过是红尘中的过客罢了?谁也无法与谁长相厮守,分离
是必然的结局,任何妄想相聚的努力到最后都会成为泡影,就那样轻易地破碎,然后飘
散,不留下一点痕迹。
“我死了以后,这个孩子就拜托你了,无论如何请你带他离开这里。刘勃勃不会放
过这个孩子,这孩子是他的一个耻辱,他一定会杀死他。”
楚衣伸出手指了指桌上的鱼缸,“那缸里的鱼名叫螭吻,是一个东方来的客人送给
我的。他说这鱼是一条神鱼,有不可思议的能力,你带着那条鱼离开这里,把我的孩子
送到安全的地方,让他可以平安的长大。不要和他提父母的死因,我不想让孩子从小就
在仇恨中长大。一个正常的孩子是应该在爱与快乐中成长起来。”
无双不由地生出惭愧之意,想不到楚衣居然不想报仇,看来是她太低估楚衣了。她
道:“你放心吧!就算我死,我也会保住这孩子的生命。”
楚衣点了点头,脸上神情似哭似笑:“我相信你,只要你答应的事情,你就一定能
够做得到。以前是这样,以后也一定是这样。”
她低下头深深地注视着怀中的婴儿,婴儿将一只手伸到嘴里努力地吸吮着,楚衣想
到孩子连一次母亲的奶水也吃不到,泪水便又涌了出来。她只觉得身下不停涌出的鲜血
似乎开始停歇了下来,她的心便冷了,血慢慢地流尽了吧!
无双道:“孩子叫什么名字?”
孩子叫什么名字?
楚衣迟疑着,她忽然想到九月,不由漫声吟道: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春日载阳,有鸣仓庚。女执懿筐,遵彼微行,爰求柔桑?春
日迟迟,采蘩祁祁。女心伤悲,殆及公子同归。
她心中便有了计较,“就叫他载阳吧!”
载阳!载阳!无双道:“这是个好名字,春日载阳,我想他一定会一生快乐,长命
百岁!”
她接过婴儿,低头笑道:“载阳载阳,你知不知道你有名字,你的名字叫载阳。”
那婴儿似乎听懂了一般,居然也张开无牙的小嘴嘻嘻哈哈地笑了。无双更喜道:“
你现在就这么可爱,长大了一定更讨人喜欢,不知道会迷死多少小姑娘。”
她这样笑说着,回头望向楚衣道:“你儿子将来一定会是个万人迷,你说对不对?”
却见楚衣静静地坐着,并不回答。无双心里一冷,她伸出一只手探了探楚衣的鼻息
,触手之处一片冰冷,原来在刚才的瞬间,楚衣已经停止了呼吸。
无双的手微微颤抖起来,楚衣仍然大睁着双眼,定定地望着前方,目光似已经穿透
了墙壁落到一个不知名的所在。
泪水悄无声息地涌出无双的眼眶,她轻轻地抚上楚衣的双眼低声道:“你放心,我
答应过的事情一定能够做到。我会竭尽所能让载阳活下去,就算是我死了,我也会保住
他的命。”
楚衣的双眼闭上的时候,载阳也终于号嚎大哭,似乎他亦有知,在哀悼母亲的逝去。
无双毅然站起身,无论多么艰难,她都会带着这孩子离开。许下的承诺就一定要办
到,她似觉她已经与以前不同,她本来是如此工于心计,将众人玩弄于股掌之中。然而
此时,相对于她决定用生命来遵守的诺言来说,以往的各种阴谋诡计于此之时不过是一
些故弄玄虚欺骗孩子的伎俩罢了。
她开始明白一种道德,或者可以说是一种慈悲。在这种道德和慈悲的面前,世间的
一切原来都是如此可以轻视,却又是如此不可轻视的。
她低声对载阳说:“我知道你现在很伤心,可是为了能够活下去,你一定要停止哭
泣。我知道你不是一个普通的孩子,为了你死去的母亲和父亲,你一定要活下去。所以
不要再哭,无论多么悲伤都不可以再哭一声。”
小小的婴儿居然听懂了她的话,哭声慢慢地止住了,婴儿睁着一双含泪的大眼睛目
不转睛地盯着无双。也许因为是妖怪的儿子,自出生之时起,他就是有知觉的。他只觉
眼前的这个女子定是仙子下凡,来拯救他的。他亦如同他刚刚死去的母亲一样相信这个
女子,他知道她必然能够带他离开,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他想他在她的脸上看见了慈悲的光辉,他因这光辉而感觉到勇敢和力量,他相信他
会活下去,他相信这个女子会将黑暗变成光明。
他看见窗纱正在泛白,是新的一天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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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双用楚衣的旧衣将载阳包裹了起来,时间越来越是紧迫,天亮了以后,楚衣已死的事
情,便无法再瞒人了。
该如何将载阳带离高平公府邸在此时几乎成了一个无法解决的难题,无双看了看青
玉,见青玉呆呆地坐在地上,脸色痴傻,大概是被吓坏了。
她叹了口气,推了推青玉问道:“你还好吗?”
青玉蓦然一惊,茫然地看了无双一眼,嗫嚅着道:“公主死了吗?”
无双点了点头:“楚衣死了,但无论如何也要让她的儿子活下去。”
青玉皱了皱鼻子,似乎想要哭泣,无双却立刻阻止了她:“现在不是哭的时候,楚
衣生前说过你是她可以相信的人,我能相信你吗?”
青玉呆了呆,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无双的目光中有什么东西是她不了解的,她只
是一个单纯的女孩子,因为从小在府中长大,楚衣便是她的天,她并不能真正确知周围
形势到底在进行着怎么样的改变,但她想,公主的儿子就是小主人,就算是牺牲的性命
也要保住他。
她便依从着无双的指示,将地上的血迹擦干净,又将床上浸血的床单全部换成干净
的,所有有血的床单都被藏在衣柜之中。然后两个女子合力将楚衣放回到床上去,用被
子将她全身盖起来。经过这样一夜,两人本已经筋疲力尽,但却仍然咬力布置好了一切。
载阳很乖,似乎也知道现在是非常时期。他独自躺在桌上看着两个女子做着这一切
,居然一声也未哭泣。
无双道:“我必须得回到隔壁院落去,你把小主人藏好,千万不要让人看见。今天
是我的大婚之日,过一会儿府中一定会很忙碌,不太会有人注意你。你一定要找准机会
,趁大家都在忙着婚礼的时候带着小主人离开。”
她看了看桌上的那条小鱼,虽然不知道有什么用,却仍然将那鱼缸用布包起来,系
在载阳的身上,“出了府以后不可停留,一路向长安逃去。到了长安后,你去逍遥园找
一个叫鸠摩罗什的人,他是我的师傅,把这里的一切都告诉他,他一定会安排好小主人
以后的生活。”
她说一句,青玉便点了下头,等她全部都说完了,青玉才可怜兮兮地问:“公主要
嫁给驸马爷吗?”
无双微微一笑:“我的事情你就不必担心了,我自己能够应付。”
青玉却哭丧着脸道:“可是我从来没有出过府门,也不知道长安在什么地方。”
无双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很害怕,我第一次出宫的时候也很害怕。不过外面的人
并非都是坏人,也有许多好人。只要鼓起勇气,无论什么样的困难都可以应付。”
青玉勉勉强强地点点头,只觉得前途如此渺茫,实在是可怕已极。她仍然有些不甘
心,问道:“公主自己不逃吗?”
无双笑了笑:“我也很想逃,但如果我逃走了,你们就更加一点机会也没有了。只
有我和他成亲,才能够为你们制造一点点机会。”
若是真地无法逃走,那就与刘勃勃同归于尽吧!她暗自思索,就算没有办法杀死他
,至少也可以杀死自己。
她打开房门,却见丽奴脸色苍白,站在门外。无双一惊,丽奴是刘勃勃派来的人,
她既然站在门外,只怕已经知道了她们的事情,若是让她回去报告,青玉和载阳就一个
也逃不了了。
她虽然柔弱如水,但此时心中却现出一丝杀机,不若杀了丽奴,那样才能保住秘密
。但她毕竟从未亲手杀过人,心里虽然知道这可能是最好的办法,却到底不知该如何动
手。
她咬了咬牙,抓住丽奴的手将她扯入房内,又将房门紧紧关上。
丽奴似乎一直痴痴傻傻被无双一扯,踉踉跄跄地跌入房门,才猛然醒觉过来。见无
双双眉倒竖,也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把匕首架在她的脖子上。
无双低声道:“坐下。”
丽奴双腿一软坐倒在一张椅子上,却见床上的楚衣一只腿尚露在被褥之外,她知道
楚衣已经死了,心里也不由凄然。
无双道:“本来我应该杀你灭口,但楚衣刚死,我也不想有人再死在这里。所以我
要把你绑起来,直到青玉带着载阳离开这里。”
她一边说一边示意青玉拿过绳子,丽奴却摇了摇头道:“不必绑我,我不会告诉大
人的。”
无双心里一动,想到楚衣曾经说过丽奴并非是一个恶毒的女子,她道:“楚衣已经
死了,但这件事情却还不能让驸马爷知道。”
丽奴点了点头,眼圈一红:“我知道公主已经死了。”她抬头看了无双一眼:“虽
然我是大人派来服侍小姐的,但人非草木,跟着公主那么长时间,主仆之情总是有的。”
无双见她泪光闪烁,料她所说的也不会是假的。她道:“如果你愿意帮助青玉,这
件事情就应该更容易办到。”
丽奴却摇了摇头,“我不能帮助她。”
无双皱眉道:“你怕刘大人怪罪于你?”
丽奴又摇了摇头,“我从来都不怕刘大人怪罪于我,如果他肯怪罪于我,至少还说
明我在他的心中有一点份量。但可惜的是,在他的眼里,我不过是一个工具罢了。”
无双心里一动,听丽奴的语气,莫非她倾心于刘勃勃。
丽奴苦笑着道:“我本来只是一个乡下的野孩子,每日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够吃到一
顿饱饭。刘大人发现了我,并把我带加到府中来,如果没有他,也许我早已经死了。”
无双轻轻叹了口气,再恶之人,也有他良善的一面。
“虽然我知道刘大人也许别有所图,但我是真地感激他。他就象是把我从地狱中拯
救出来的神一样,我从来不曾有过痴心妄想,不过是想安安份份地做一个婢女。”
丽奴的脸上忽然现出一丝红晕,“但也不知是因为我越长越大,有了几分姿色,还
是什么别的原因,我终于还是成了刘大人的人,而且大人和公主之间的关系又是如此冷
淡,他们从未同房共寝。曾有一刻,我也有过狂妄的想法,也许有朝一日,我能够成为
大人的小妾。”
无双温言道:“人世之事在未发生以前,谁也无法预料,说不定有朝一日,你能盼
到!”
丽奴似笑非笑地摇了摇头:“大人与公主成亲了,以后做了秦国的驸马,心中只能
有公主一人,怎么还会有这一天?虽然我只是一个低贱的奴仆,这个道理也明白的。以
公主之尊,就算是公主许我进门,皇上也不会同意。”
无双微微一笑:“世事无绝对,也许我未必会成为刘大人的妻子。”
丽奴凝视着无双的眼睛:“公主不想嫁给大人,我听楚衣公主说过,公主是另有意
中人的。公主为何不与青玉一起逃走?”
无双眨眨眼睛,问道:“我该如何逃走?”
丽奴道:“虽然我只是一个奴婢,但因为得到刘大人的宠爱,在府中也有一些势力
,我可以安排公主从厨房旁边的后门逃走,只要出了奢延城,公主立刻向南行,刘大人
想要找到公主也是千难万难。”
无双道:“但马上就会有人给我换装,只怕这么短的时间,我们根本还未走出高平
公府。”
丽奴道:“换装的老婆婆曾经受过我的恩惠,我可以请求她让我代替她为你换装,
这样就不会有人知道你已经离开了高平公府。”
无双迟疑不定,丽奴的话可能只是权宜之计,如果让她离开了这个房间,她很可能
立刻便向刘勃勃通风报信。就算是她不会出卖她们,这一路之上是否能够平安地离开高
平公府,也是一个未知之数。而且即便是她们平安地离开了,丽奴帮助她们之事也必然
会败露,到时候,只怕刘勃勃不会轻易放过她。
她沉吟道:“你可知道这样做的后果?”
丽奴凄然一笑:“我也很想知道这样做的后果。”
无双心里一动,难道丽奴只是想知道刘勃勃会否杀死她?她以自己的生命来试探,
就是为了一个答案。
每一个为情所困的女子,似乎都是一样的。虽然费尽心机去猜度那个男人的心思,
却总是乍得乍失,越当其局,越是迷失,反而不似旁观的人,一眼便能看到答案。就连
玉蟾那样的上仙,也会修炼他心通这样的神通,不过就是想知道那个男人的心到底是如
何的。
她道:“你真地决定这样做吗?”
丽奴点了点头:“我决定了,也算是我曾出卖楚衣公主的一点补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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丽奴真地有办法调开门口的两名侍卫,或者是因为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即将大婚的秦
国公主身上,对于楚衣的防卫就自然稀松了许多。
无双换了一件使女的衣服,将载阳放在一个精巧的食盒中,心中暗暗祈祷,千万不
要哭泣。虽然这是很冒险的事情,但不知为何,她就是相信载阳不会哭。
事实上对于丽奴的信任也是一种冒险,但她却想赌这一局,赌丽奴不会出卖她,赌
在生死的关头,人性之中还残存着的一点信念。
她和青玉两人提着食盒,如同是两个普通的下人一般,也不甚避人,施施然向着厨
房而去。一路之上,盒中的载阳居然一声也未哭泣。
无双想,才生出来的婴儿就如此不同一般,以后只怕也不会是普通人吧!
一路上虽然遇到了一些巡逻的侍卫,或者忙忙碌碌走来走去的家丁,却也并不曾真
地惹得人注意。青玉紧紧地抓着无双没有提食盒的手,抖个不住。无双却镇定如故,神
色如常,完全看不出有任何异常之处。
经过厨房之时,忽见张四旺站在厨房门前。这一段时间,他亦是乍喜乍忧,秦国公
主是他带进府里来的,本来以为只是一个想要接近驸马爷的投机女子,想不到对方的身
份居然那么高贵,也不知公主做了新夫人以后,他到底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也许公主会抬举他吧!这样想的时候,他便觉得许多金银好似便要从天而降,而他
从此锦衣玉食,不必再给人家当厨子。他难免露出一丝傻笑,一个人呆呆地想上半晌。
但过了一会儿,又觉得把公主当一个下人使唤,只怕公主以后会找他算帐。瞬忽之
间,又似乎就要被问斩,身首异处。他便又心惊胆战,无法自处。
忽见两个女子走过来,身影看起来颇为熟悉,他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猛然惊觉走在
前面的一个女子居然是今天就应该做新娘的秦国公主。
他大吃一惊,心里七上八下,为何公主会在这里,她现在本应该在梳妆打扮,准备
婚礼。他虽然只是一个厨子,每天想得最多的事情也不过是有朝一日飞黄腾达,但这个
时候,他却也敏锐地感觉到,公主出现在这里这件事情本身就应该是一个意外。
他也顾不得尊卑之分,连忙过去拉着公主进了旁边的一个小小柴房。才进入柴房,
就传来侍卫经过的声音,他吓得出了一身冷汗。转过头,见楚衣公主身边的小丫环青玉
睁着一双戒备的眼睛紧张地盯着他。
他连忙施了一礼,问道:“公主为何在这里出现?”
无双却沉默不语,只是审视着张四旺。张四旺被无双看得心里有些忐忑不安,问道
:“今天是公主的大喜日子,公主为何穿成这个样子?”
无双熟视着张四旺的眼睛,道:“张四哥,我听说你在府中已经有十多年的时间了
吧!”
虽然无双以前也称他为张四哥,但那时他尚不知道无双的身份,现在被无双叫了一
声张四哥,他又是怕又是沾沾自喜。他道:“有十六年零九个月了。”
无双道:“为何记得如此清楚。”
张四旺叹了口气:“那时家父刚刚过世,我家贫无依,幸好是过世的夫人可怜我,
收我进了府做个厨子,我才能够衣食无忧,直到现在。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感念过世的
夫人的恩德,一天都不敢忘记。”
无双点了点头:“我听说楚衣的亡母是一件很慈悲的夫人,许多人都受过她的恩惠
。”她低下头看了看手中的食盒道:“张四哥可知这盒中是什么?”
张四旺道:“莫非是新式的点心?”
无双摇了摇头,轻轻掀开盒盖。张四旺向盒中一看,脸色立刻惨变。他虽然远在厨
房一隅,但高平公府如今正是多事之秋,他又如何不知道府内的局势。他的额头上开始
渗出冷汗,结结巴巴地道:“难道这是楚衣公主的孩子?”
无双微微一笑:“你很聪明,这正是楚衣公主的儿子,公主在一个时辰以前已经过
世了。”
张四旺呆了呆,神色也变得凄然:“公主过世了吗?原本公主是很和气的,对我们
下人也好。”
无双道:“若是张四哥现在将我们交给驸马爷,这个孩子就只有死路一条。我相信
你们比我还更加了解驸马爷是多么痛恨这个孩子。”
张四旺一怔,迟疑道:“这是主人们的事情,我们做下人怎么会知道。”
无双忽然在张四旺面前跪了下来,吓得张四旺手足无措,想要拉起无双,却又不敢
再碰她的身子。只得自己也跪了下来道:“公主千成不要行如此大礼,真是折死小人了
。”
无双道:“张四哥,楚衣已经死了,她临死以前只有一个愿望,就是希望她的儿子
能活下去。我知道张四哥一生的愿意都是飞黄腾达,在这个时候,只要张四哥把我和小
公子交出去,这个愿意就能达到了。”
张四旺以首叩地,“小人再无耻,也断断不会做出这种事情。”
无双拉起张四旺道:“虽然我和张四哥相处不久,但也素闻仗义每多屠狗辈。现在
我们三条命都握在张四哥的手中,不过如果张四哥放我们走,只怕张四哥就会性命不保
。”
张四旺又如何不知道这里面的关节,他心念转动,不由地想到昨天夜里才刚刚答应
春风楼的妓女桃红要为她赎身。桃红并非是头牌的红倌人,不过是一个身份即不高也不
低的普通妓女。但他们两人却是很处得来的,他自从与桃红过了夜以后,就逐渐成了习
惯,每过个几日都会忍不住去找她一趟。
他家中也是有妻室的,妻子原来也是府中的丫头,是前夫人的恩德,给他配的。妻
子本来对于桃红的时候耿耿于怀,是一力不许他与桃红相会。
他却十分坚持,而桃红也很乖巧,经常派个丫头送点新手做的点心给他的妻子。时
间久了,妻子也终于松了口,总算是答应了他纳桃红为妾的要求。
他本来已经选了一个好日子,就等着迎娶桃红过门了。他不由地想到桃红白晰丰润
的酥胸,那是他最喜欢的地方。
他年纪已经大了,却仍然没有子嗣,也不知是妻子的原因还是他自身的原因。本来
桃红进了门,还望能延续香灯,也许能生下个一男半女。
他迷迷糊糊地想着这些不相干的心思,忽然想到在公主面前想到一个妓女,甚至那
些男女情事,实在是大为不敬。
他的人生本来是已经注定的,在城主府内做厨师总管,别看也是一个下人,却有许
多人巴结着。民以食为天,侍侯主人吃饭大概是内宅之中最重要的一件营生了。主人吃
得高兴,一天就可能有个好心情。平日里那些个丫头下人还不都是或多或少地巴结着他
,就算不是为了主人,自己也会有嘴馋的时候。
他可从来没有预料过自己的人生会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变化,也从来没有预料到,这
变化居然已经近在眉睫。
他有些怔怔的,脑子里昏昏沉沉的,他可不想死,活着该有多好啊!但不知为什么
,他忽然想到逝去的夫人,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他是一个十九岁的少年,披麻带孝
地卖身葬父。
夫人的轿子从他身边经过,然后停了下来。他看见夫人走下轿子,怜悯地看着他,
轻声询问他是否愿意进府做一个下人。
正午的太阳自夫人的身后照射下来,他觉得夫人全身都浴在金光之中。
楚衣小姐和夫人长得很象,性情也很小。从来不曾骂过他们这些下人,总是温言细
语,就算是要他们做事情,也象是在商量。
他想着想着,忍不住在心里劝自己,活着有多好!能活着谁会想去死呢?
他对无双说:“公主在这里稍等,看守侧门的那两个侍卫和我相熟,我以前经常叫
他们到厨房吃东西。我现在设法把他们调开,公主趁机会离开这里。”
无双点了点头,她看着张四旺走出柴房。
青玉低声道:“他会不会出卖我们?”
无双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青玉道:“那公主还放心让他出去。”
无双道:“我以前曾经以为我很了解人们的想法,现在我却又迷糊了。就让我们一
路赌下去,用我们的命来做赌注,赌人们良知未泯。如果我们输了,我们三人就都逃不
出去。但就算我们赢了,那些和我们一起赌的人们,却输了,他们输了,只怕就会输掉
自己的生命。”
她心里踌躇不定,人性贪婪自私,为了自己的利益无所不用其极。但她却又同样感
觉到人性中的伟大,许多人为了别人就算是牺牲自己也在所不辞。
过了一会儿,门又被打开了,张四旺在门口招手:“快走!那两名侍卫正在厨房里
吃东西。”
无双合起食盒,拉着青玉跟随在张四旺的身后。侧门之外,果然已经没有了侍卫,
看来这一次无双又赌赢了。
她转头向张四旺道:“多谢你了张四哥。”
张四旺露出一丝淡然的笑容,如同他这般卑微的人,脸上通常是现出阿谀奉承的笑
容的。这样的笑容在他来说,也是第一次。他虽然看不到自己的脸,却连他也觉得这种
笑容使他自己都感觉到自己与平时不同。
他道:“从这里出去,向南边一路走,就到城门了。城门的守卫也都换成驸马爷的
人了,但今天南门的守卫将军名叫唐小方。他素来与驸马爷不和,如果公主往南门走,
唐将军大概会放公主离开。”
无双点了点头:“这位唐将军我以前见过,是一位少年英雄。”
她提着食盒转头欲行,走了两步忍不住又回头望向张四旺:“张四哥,有劳你了。
楚衣在天之灵一定会感激你的。”
张四旺又是那样淡淡地笑了笑,自言自语道:“可惜我再也不能替桃红赎身。”
无双心里一酸,就算是卑微的人,心里也有隐秘的愿望,生命对于他们来说同样是
最宝贵的东西。她又深施了一礼,心知再多感激的话,也无法同一条生命相比。她只吐
出了两个字:“珍重!”却知连这两个字也是多余的。
张四旺看着无双和青玉的身影消失在巷陌之间,那两个偷吃的侍卫打着饱嗝走了回
来,“张四哥,你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
张四旺淡然笑笑:“可惜了这么好的手艺。”说罢转身进了府门。
两个侍卫觉得他的神情有些古怪,却又说不出哪里古怪。两人面面相觑,嘀咕道:
“张四哥这是怎么了?”
另一个回答道:“多半是被桃红掏空了,到了白天还恍恍惚惚的。”
前一个便含意不明地吃吃笑,“听说你也上过桃红的床。”
另一个道:“不错的女人,不过听说张四哥要给她赎身了。”
前一个道:“那你以后只能想了。”
张四旺走进柴房,他在梁下站了一会儿,心里还是有些不甘。其实也没有人知道,
也许不用死吧!他又一次想起桃红美丽的酥胸,有点象是南人喜欢吃的糯米团子。
他便也忍不住吃吃地笑了,如同那个侍卫一样现出古怪的神情。他到底还是解下腰
带,将腰带挂在房梁上。
世间的一切真是美好,不过该放弃的时候就放弃吧!他想他还是会有来生的,获得
新的生命以后也不知道还会不会有这么好的日子过。可惜的就是那可爱的糯米团子,又
不知要被多少男人吃了。
他这样想着,搬过一个方凳,踩在上面。他把头伸入腰带挽着的结里时想,他这样
也算是报了夫人的恩了,黄泉之下见到夫人,也算是有脸相见了吧!
在把方凳踢开后,他仍然在迷迷糊糊在想着糯米团子和传宗接代之间的关系,在死
前他终于得出一个结论,如果北方也可以出产糯米,如果他有子孙,他一定亲手做一些
糯米团子给他的子孙吃。那真是一种很好吃的食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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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小方想,这真是一个阳光晴朗的好日子。
他站在南城的城楼上,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几条街道上蜂涌向城主府邸的人们。城主
府的流水宴会大摆三日,在这三日期间,任何人都可能在宴席上尽情地饱餐,不管你是
贵族或者是平民,甚若是个乞丐。
他想为了迎娶无双公主,刘勃勃真地下足了本钱,他的心里便有些沉沉地不是滋味
。他仍然记忆着美貌的公主,自从她离开后,他都不曾有一刻真正忘记过她。
然而他也知道以他的身份与公主相差太过悬殊,他只能将他对公主的爱慕深深地埋
藏在心底。与此同时,他也对于自己的未来十分忧心,现在刘勃勃可以将他调派到南门
来看守城门,以后不知他还会把他贬到何处去。
如果不是刘勃勃得势,他也不会落到如此下场。
他的心情并不因美好的天气而转变,反而更加阴沉下来。他看着远去的人群,心思
便又回到无双公主的身上。他想就算他配不上公主,刘勃勃不也是一样配不上公主吗?
为何他便可以先娶楚衣公主,再娶无双公主呢?
他还是一个年青人,大多数年青人的心里总是过多地考虑到自己和自己所爱着的那
个人。无论他在想着什么,思想总是会向射出去的箭一样,最后又转回到自己的身上,
和自己正在思念着人儿。
便在这个时候,他看见两个女子逆往而行的身影。那是两个身着青衣的女子,在涌
向城主府邸的人潮中如同两叶逆水而行的小舟。
他心里微微一动,那个提着食盒的女子看起来有些眼熟,从她弱柳拂风般的体态上
看,她应该是一个绝色的美女,而且必然出身为俗,但她为何会穿着下人的衣服?
两个女子在南门前停了下来,那个提着食盒的女子抬头向着城楼上张望了一眼,两
人的目光轻轻一触,女子便微微笑了笑。
唐小方立刻出了一身的冷汗,他日夜思念着这个女子,此时是绝不会看错的,但她
为何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谁不知道她马上就要与刘将军拜堂成亲了?
他立刻对手下的一名卫士下达了命令:“把下面的那两个女人带上来。”
两个女子被带进了卫戍专用的小屋,他将屋门紧紧地关上,立刻拜倒在地:“公主
!”只叫了一声公主,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只觉得无论问什么,似乎都是在冒犯公
主。
无双搀扶起唐小方,索性开门见山:“我是逃出来的,楚衣公主已经死了,我带着
她的遗孤。如今我是否能够逃出城去,就看唐将军的决定了。是将我带出城主府领赏,
还是放我出城?”
她知道唐小方既然身为将军,多说无益,只把目前的情况以最简单的语言陈述出来。
唐小方双手不由颤抖起来,他与刘勃勃向有嫌隙,若是此时将公主带回,不仅可以
使刘勃勃重新信任他,说不定更可以加官进爵,但若是放公主离去……
他心里迟疑不定,见公主只是含笑不语,他不由问道:“公主向来能言善辩,为何
不劝说唐某放公主出城?”
无双叹道:“如果唐将军是个无知之辈,无双自然会当其中利害陈述清楚,然后再
劝说唐将军放我离去。或者巧言机辩,动之以大义。但唐将军见识非凡,其中关节不必
无双叙说,早已经了然于胸。要怎么决定,只在唐将军一念之间,又何必无双多言?”
唐小方呆了呆,只见无双一双盈盈秋水般的大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他不由在心
里叹了口气。他本是一个孤儿,是没弈干将他抚养长大,他亦如同是没弈干的义子一般。
如今他也知道没弈干是被刘勃勃软禁了起来,生死未卜。他并非是一个头脑发热,
做事情顾前不顾后之人,此时只觉得万万不能辜负公主。但他同样知道,放无双离开,
就等于他也命不久矣。
他迟疑不定,忽听门外传来些许的响声。他心里一动,一个箭步冲到门边,猛然拉
开房门,只见副将正俯在门外偷听。
他早知副将是刘勃勃派来监视他的人,此时见副将在门外,心知他已经听到了一切
。果然那副将一见他拉开门,立刻后退了一步,全神戒备,口中说道:“将军,公主私
自逃出城主府,婚礼在即,你应该立刻将公主送回来。”
唐小方心里暗暗冷笑,如今我是将军还是你是将军?他蓦然下定决心,就算升官进
爵又如何?他这一生还不都要被刘勃勃所钳制?他虽然不是什么大仁大义之辈,但一生
受制于刘勃勃这种小人,却还不如死了得好。
想通了这个关节,他便微微一笑道:“你说得是,我正想将公主送回来。你来得正
好,我们一同将公主送回。”
副将大喜,他本来也不相信有人会放过这么好的进阶时机,他心里焦急,只觉得一
将公主送回,荣华富贵必然滚滚而来。一念至此,他立刻忙不迭得上前去拉无双。忽然
之间,他只觉得胸口痛入心扉,这疼痛来得如此强烈,痛得他连失声惨叫都叫不出来。
他低下头,只见一把刀正刺入自己的心口,刀握在唐小方的手中。他只吓得屎尿齐
流,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都失去了。他伸出手,不可置信地指着唐小方,想要说些什么,
但使了半天力,只说出一个“你”字。
唐小方微微冷笑:“别问我为什么,有许多事情是不需要原因的。”
他命人牵来两匹快马,将无双和青玉送出城去。在扶无双上马的时候,他忍不住问
了一句:“公主以后是否会记得我?”
无双不由垂头看了他一眼,正午的阳光照在他年青的脸上,他是一个爽朗的年青人
,如同大多数年青人一样,不过是一生中最美好时光的开始。无双心里便生出淡淡的感
伤,自从去年的七月七日,她离开长安以后,这一路上,她所经之处,总是灾祸不断。
那些与她相关的人,似乎永远都得不到好的下场,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我会永远记得你,只要我不死,我就会记得你。”
唐小方释然一笑,他到底还是一个容易满足的年青人,如果公主能够一生记住他,
这样的代价大概便已经足够了。他用力打马,看着两匹马绝尘而去。站在他身后的是他
手下守门的卫士们,他转过头,注视着这些同样年青的士兵,他们都是他的兄弟,如同
他的手足一样是密不可分的。
他大声道:“我送走的就是无双公主,我已经把刘勃勃派来的奸细杀死了。现在我
要你们做一个选择,是与我一起在这时拦截刘勃勃即将派来的追兵,还是想要离开。”
他注视着有些卫兵还尚显幼稚的脸,最小的一个不过才十六岁而已,他道:“离开
的人,我不会责怪他,留在这里只是死路一条。”
也许应该发表一篇激昂的演说吧!他心里想着,可是该如何措辞呢?他并非一个能
言善辩的人,有些话心里清楚,却也不知该如何说出口。
他的目光从每个卫兵的脸上扫过,沉吟半晌才道:“我不勉强你们,这是生死的大
事,虽然我们平时都是出生入死的好兄弟,但这一次却不是对付外面的敌人,而是我们
城内的敌人,你们即将面对的也是你们的兄弟。所以无论谁离开我也不会责怪他!”
他想了想,最后加了一句:“就算只剩下我一个人,我也一样会守在这条路上,直
到刘勃勃的马蹄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然后他转过身:“要走的现在就走吧!”
他等了一会儿,身后并不曾有脚步声传来,他不由地回首,所有的卫兵仍然站在原
地。他只觉得双眼发酸,似乎有热热的东西就要涌出来,但他是男子汉,只流血不流泪
的,他问:“你们要考虑清楚,家中有家眷的,不要白白地丢了性命。”
卫兵们互相看了一眼,终于有一个比较年长的说话了:“将军,既然是兄弟,就要
同生死本患难,虽然咱们不明白有什么事发生,但既然将军决定这样做,我们就算是死
,也会跟着将军。”
唐小方仰起头,天上浮云飘渺,他忽然觉得他的死真地很值得,不仅会永远留在公
主的记忆中,而且他还真正拥了一些生死与共的兄弟。
他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大声道:“好!有这样的兄弟,当浮一大白。刘勃勃来以前
,让我们再痛饮几杯,黄泉路上,也不会觉得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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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高平公府内。
伺侯公主更衣的老婆子神情恍惚地走出无双的房间,房内坐着梳妆已毕的女子。女
子用却扇遮着面颊,让人不能轻易看见她的容貌。但老婆子却知道,房内的人已经不再
是无双公主,而是那个叫丽奴的胆大包天的丫头。
老婆子平时受过丽奴很多好处,丽奴总是隔三差五地塞一些碎银子给她果子吃。她
知道丽奴是一心想要攀高枝的,说不定哪天就能做个姨奶奶。她也便因着这层关系而对
丽奴物地另眼相看,只盼着有朝一日真地野鸡变凤凰了,她还能捞到一点点好处。
但如今这光景,她却是吓得魂不附体。丽奴竟然胆大到假冒无双公主,这事是万万
瞒不过的,驸马是何等精明的人,都不必进洞房,连拜堂的时候都瞒不过去。
她一想到这一层,身上的冷汗便簌簌而下,若是让驸马爷知道她也参与了这件事情
……
老婆子的双腿软了,她年纪大了,深知活着是一件多不容易的事。在她过往的几十
年的时光里,也并非一直过着好日子。还不是因为已故夫人的恩德,她进了府,才可以
衣食无忧。
人越是活,便越是贪恋生命,如同她这般年纪的人,自己也知道再也没几年可活了
。但越是如此,就越是不想死,越觉得要是能一直活下去,那该是多好的事情。
那些动辄便将生死挂在口头,为了一点点事情便连性命都不要的,都是一些不知道
天高地厚的年青人。他们还有大把的生命可以浪费,但他们就是不知道珍惜。
她想到驸马爷是多么可怕的人,若是让他知道她也欺瞒了他,只怕她连这剩下的没
几年的寿命也活不下去了。
她觉得贪恋生命没有什么不对,尤其是知道自己的生命不长了,就更应该珍惜。她
这样想着,不由自主地向外院走去。
驸马爷现在就是外院,虽然她答应了丽奴会帮忙隐瞒,虽然她也曾经受过丽奴的许
多好处,但这一切和自己的生命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
人们总是说人要守信,说过的话就要做到,但如果一个人死了,守不守信又有什么
关系?她想通了这一层,便觉得向驸马爷通风报信是没错的。
一个人的命是自己的,犯不着为了别人丢了自己的命。
她哆哆嗦嗦地走到外院,站在月亮门外向内张望着。见驸马爷已经换了一身大红的
衣服,正在和一名小厮说话。
她远远地站着,不敢走进门去。她想要是驸马爷看不见她可怎么办?她是一心为驸
马爷效力的。
她拼命地伸长脖子,用力地向驸马爷张望着,她不敢招手,以她的身份向驸马爷招
手那成何体统。
终于,那小厮一眼看见了她,低声向驸马爷说了句话。
刘勃勃漫不经心地看了她一眼,向她招了招手。她受宠若惊,低着头走进去,全身
仍然忍不住发抖。她在心里勉励自己,我怕什么啊?我是一心为驸马爷办事的。
刘勃勃看着老婆子因为颤抖而不停摆动的衣袖,卑微的人总是让他觉得心旷神怡。
若非有这些低贱的人们存在,他也体会不到大权在握的快感。
他刻意使自己的语气显得象是一个贵族一般的温文尔雅,却又不想掩饰自己的威严
,“你为何不在公主的房中?”
老婆子露出谄媚的笑容:“老奴本应该替公主更衣,但奇怪的是,房中的却并非是
公主。”
刘勃勃一怔,脸色有些变了,“你说什么?”
老婆子嗫嚅着道:“丽奴姑娘让我替她换了新娘的衣服,公主却不知去向。”
她尚未说完,人已经被刘勃勃推得摔了一个大跟头。她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只看
见刘勃勃匆匆离去的背影。
她年纪大了,摔了这么一跤只觉得全身的骨头都要被摔散了。但她的心里仍然在暗
暗庆幸,幸好现在就来向驸马爷告了秘,不过是被摔了一跤而已。若是拜堂时被驸马爷
自己发现,只怕她要人头落地了。
刘勃勃冲进上林苑时,看见丽奴安然坐在桌后的身影。他怒不可遏,心里暗想,这
个大胆的贱人居然敢欺瞒他。
他一脚踢开房门的声音并没有使丽奴惊惶失措,他看见丽奴镇静地抬起头,安然在
注视着他的双眼,这种目光使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在他的眼中这个女子一直是谄媚和投机的,他虽然轻易便夺去了她的童贞,却仍然
将她当做一个普通的婢女。也许是因为出身低贱的原因,她是极易满足的。只是小小的
一点恩赐,一个珠钗或者是一串项链,就已经令她感激涕零。他一直认为她是被他捏在
手心里面,他叫她往东,她是绝不敢往西。
然而当此之时,她安静地注视着他,这种目光却即陌生又熟悉。陌生是因为这样的
目光本不应该出现在她的眼中,她应该永远急切地注视着他的身影,希望得到他的一点
怜爱,哪怕只是轻描淡写的一瞥,也可以让她高兴上半天。熟悉则是因为这样淡然的目
光,他经常在楚衣和无双的眼中看到,他明白她们为何会用这种目光看他,因为她们对
他全无所求,而且甚至是轻视着他的。
从丽奴的眼中看到这种目光,使他有些不自在起来。
但他有什么可怕的?怕的应该是这个贱人,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他把她从那个乡
村捡来,就是看中了她眼中那种强烈的求生欲,在这种** Www.Xsxs520.Com之下,她会
义无反顾地按照他的指示行事,绝不敢有一点违抗。
但现在却变了,在她的眼中,那种闪烁着对于生命无限渴望的目光已经消失不见了
,取而代之是的另一种东西,是他深恶痛疾,最不想看见的东西。
他冷冷地问:“为何你在这里?无双呢?”
丽奴笑,她虽然只是一个奴婢,此时却高贵如同公主,“无双走了,是我放她走的
,她还带走了楚衣公主的孩子。”
刘勃勃怔了怔,楚衣产子,他心中大怒,这个孩子他是一心想杀死的。以前因为羽
翼未丰的原因,不敢轻举妄动,现在终于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下,他却被他所相信的女
人出卖了。
他微微眯起双眼,一步步走到丽奴面前,“楚衣产子你居然不告诉我。”
丽奴知道他眯起双眼,便是他愤怒已极的象征,但她却全无畏惧的感觉,她仍然从
容地微笑:“楚衣生的并非你的儿子,你为何一定要知道?”
刘勃勃伸出手,捏住丽奴纤细的脖子,为何要这样笑?他最痛恨的就是别人对着他
如此微笑,似乎可以蔑视他的威权,似乎连生命也不在乎。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我本来是如此相信你。”
丽奴的眼角渗出一滴泪水,但她却仍然在微笑:“无论是楚衣公主或者是无双公主
都另有心上人,她们两个人都不想嫁你。你已经娶了楚衣公主,又害死了她,为何还要
继续害无双公主?娶一个女人,只为了她的权势和地位吗?你可知道,夫妻两人是应该
为了彼此之间的感情而结合?这世上的人们,难道真地如此铁石心肠,只为了利害关系
而存在吗?”
丽奴的话使刘勃勃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觉,这个贱人居然也敢来教训他。她可知道,
若非是他有了现在的权势,他根本就不可能将她带离那个贫困的村庄,也许她现在已经
饿死在那里了。她因他而存活,可以吃饱穿暖,现在居然反过来说他的不是。
他收紧手掌,丽奴的脖子如此纤细,只要轻轻用力,似乎就可以把它扭断。他看见
手中的丽奴慢慢涨红了脸,额上开始暴出青筋。但她却半点也不曾挣扎,只是安静地注
视着他的眼睛。
他想她是否想说什么话?她身穿着本应穿在无双身上的大红嫁衣,头上戴着最美的
珠冠,这一切都是为无双准备的,但穿在她的身上却也同样合适。年青的女孩子大抵都
是相同的,纤细柔弱,很容易就会随风而逝。
他忽然感觉到心底隐隐的感伤,他看着丽奴的脸越来越红,双眼也开始突了出来。
他知道再不放手,丽奴就会死在他的手中。有一刻,他甚至有些迟疑,就这样杀死她吗
?其实也可以原谅她,她不过是一个女人,在床第之间,也很让他满意。
但这种想法,瞬息即逝,他忍不住想起他的父亲,想起他曾经度过的逃亡生涯。他
的心立刻坚硬如铁,宁可我负尽世人,也绝不能让世人负我。
一念至此,他的手用力一扭,“喀”地一声轻响,丽奴的头软软地垂了下去,生命
轻易消失,单薄如同风中的蒲公英。
他忽然看见手背上斑斑的泪痕,是丽奴临死以前留下来。她流了这么多的眼泪,因
为她感觉到无助的悲伤吗?
他将丽奴的尸体放到床上,用一块红巾蒙住她的脸。
你不能怪我,为了拿回我失去的一切,我做过的事情已经太多了。我绝不会为了一
个微不足道的女子轻易改变我的初衷,这个世界上再也无人能够阻止我。我不仅要得到
奢延城,我还将会成为皇帝。
刘勃勃蓦然站起身,大喝一声:“准备马匹,立刻追赶无双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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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勃勃打马冲出府门以前,听到了厨子张四旺已经悬梁自尽的消息。府前的流水宴仍然
在摆,他心中的怒火却已经无法压抑。
他很想问问他们,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们连生命都不可以不要。无双那个小蹄子
,到底给了他们什么样的好处,难道他们不知道人的生命才是最重要的,到底是什么样
的好处可以交换生命?
他纵马狂奔着,看着街上的人们惊呼着闪开。他刻意勒马踢倒了几个闪避不及的行
人,看着他们无助的身体任由他的马蹄践踏。这样一路跑过去,惊呼声不断传来,他才
感觉到一点快意。
派去四门的侍卫很快将消息传回,东北西都没有公主离开的消息,可以肯定公主是
从南门离开的。其实在未得到回报以前,刘勃勃早便猜到唯一敢反叛他的,也只有唐小
方而已。
他身后跟着由他亲自训练的亲兵,这支部队都是由精壮的青年男子组成,将会成为
他以后建功立业的主要力量。
这支马队,配备有最好的西域良马,行动之里快疾如风,他甚至相信他的这支马队
可以与可怕的魏** Www.Xsxs520.Com队相抗衡。但自从训练好以后,他的马队还从未真
地参加过战斗,也许今天将会是第一次。
他看见南门之前,仗剑而立的唐小方,他身后的那些守门士兵整齐地排成了横队。
他的心里便又升起了怒火,守门的士兵是他派下去的,现在居然要与他对作。
他在离唐小方不足三尺的地方勒住了跨下的马,马蹄溅起的尘土扑了唐小方满脸。
他看见唐小方满不在乎地用手抹了抹,脸上便露出那缕淡然的笑容。
这种笑容正是使刘勃勃深恶痛绝的笑容,似乎每个人都学会了。他最初看见这种笑
容是在无双的脸上,接着便在楚衣的脸上看见了同样的笑容。然后是丽奴,然后便是唐
小方。
所有和他作对的人似乎都标志性地挂上了这一抹笑容,他很想问问他们,到底在笑
些什么?有什么事情是那么可笑的吗?
于是他便真地问出了口:“你在笑什么?”
唐小方镇定地看着他,笑容不敛:“我在笑你。”
“笑我?我有什么可笑的?”
“因为我感觉到你的不安。”
刘勃勃嘲弄地看着唐小方,“我不安?真正不安的人应该是你,你可知道你已经命
不久矣。”
唐小方坦然地注视着刘勃勃地双眼:“我知道,你的马蹄很快就会从我的身上踏过
去,我早已经料到了。”
“那么你为何还要说我不安?”
“我与你同朝为官这么多年,你和我都是被老城主自小收养长大的,我了解你,如
同了解我的兄弟。你现在一定觉得很困惑,为什么会有些人连命都不要。如果丢了性命
,一切就都完了,想要建功立业,保住性命岂非是最重要的。因而你十分地不安,因为
你不明白有什么的原因可以使一个人为了做一件事情,连自己的性命都抛去。”
刘勃勃眯起双眼:“不错,你果然了解,我真地不明白,为何会有一些蠢货拼命来
违抗我的权威。”
唐小方笑了笑:“说起来很可笑,我也很想告诉你,我是大义所至,如同汉人说的
那般舍生取义。但我自己却知道我不是,我只是为了无双公主。”
听到唐小方这句话,刘勃勃似找回了一点信心,他冷笑道:“我早知道你也爱着无
双公主,但你为何不学学我,我喜欢她,就想办法得到她。可是你能做什么?为她死?
你死了以后,她会和别的男人在一起,很快就会忘记你是谁。”
唐小方淡然道:“这就是我与你的不同,你爱一个人,不过是想占有她。其实你不
仅想要占有公主,还想借公主之力得到你想要的东西。我却不同,因为我爱公主,所以
我只希望她能够幸福喜悦地生活在这个世间。也许她会和别的男人在一起,也许她会忘
记我,但只要她能够快乐,我的死便也值得了。”
真是不可理喻的想法。刘勃勃在心里嘀咕着,所谓爱情,如果没有强大的力量做为
后盾,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不知为何,他忽然想到了丽奴,那个女子,她为何会为了无双而死?
一想到丽奴,他的心里便感觉到愤怒不安。他蓦然抽出的腰间的长剑,“别再和我
说这些废话了,快点让开道路,否则你们全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唐小方转过头,目光从身后的卫兵身上扫过。他可以叫出每一个卫兵的名字,知道
他们的家中还有什么亲人,知道他们平时有什么嗜好,是否贪杯或者是与哪个妓女相好
。他看见他们眼中不同的神色,或是大义凛然,或是略显畏惧,或悲或壮,或狂或烈,
但无论神色如何,却没有一个人后退一步。
他冲着他们点了点头,转过身仰天长笑道:“我还有一点比你强的地方,我的兄弟
愿意与我生死与共。我保证当你死到临头的时候,你一定找不到任何一个人可以陪你一
起死!”
刘勃勃冷笑:“可惜的是,你是看不到那一天的。”
他勒转马头,背向唐小方,本来跟在他身后的亲兵就成了面对着他的。他看见他们
从他身边潮水般地冲了过去,他听见兵刃确在血肉之躯上发出的闷响声。终于有人开始
惨叫,第一声惨叫传出来后,惨叫声便一发不可收拾,此起彼伏响个不断。
他不知惨叫声是来自敌方或者是己方,其实无论是敌方或者是己方,都本应该是他
的麾下。惨叫声慢慢地轻微了下去,最后不再有任何声息。只剩下叹息一般的风声,和
一有战争就必然会闻讯而来的乌鸦的叫声。
他想这些乌鸦可来得太快了,它们是早就预知这里会有死人吗?他轻击马臀,马儿
无精打采地从支离破碎的尸体上踏过去。他回头下达命令:“把所有的尸体都葬在一起
吧!他们不是生死与共吗?那就让他们连死也不要分开了。”
其实他下不下这个命令都是一样,地上的尸体如此破碎,想要分开都是不可能的。
但他的心里还是觉得不痛快,明明是他把这些敢于反抗他的人杀死了,他却分明感
觉到他在某种意义上的失败。
失败是来自于骨子里的,说不出到底是什么,就是深切地感觉到了。甚至使他一度
有些无力,似乎他所拥有的权力也终于遇到了挑战。
但这到底只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他立刻又重拾信心,他并非是普通人,他是要做
皇帝的。他也并非从一早便有这种念头,只是总是莫名地膨胀开,永远没有满足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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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双和青玉快马加鞭向南方赶去,她们不知刘勃勃多久能够得到她们已经逃走的消息,
但心里也知道不会拖延太久。只要尽量地靠近长安,离长安越近,就会越安全。
虽然如此,她却仍然忐忑不安。装着载阳的食盒被她紧紧地缚在胸前,盒中的载阳
虽然在马上颠簸,却仍然一声也没哭。孩子安静得出静,使无双总是忍不住打开盒盖看
一看载阳是否还活着。
幸而每次都看见那个奇异的小孩张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神采熠熠地瞪视着她。
虽然在如此不安的心情下,她仍然忍不住笑了。为了这个孩子,死去的人已经太多了。
她不知为了救一条生命,而使许多人丧生是否值得,对与错,早已经超出了她能掌握的
范畴。
忽听身后传来急骤的马蹄声,无双心一沉,听那马蹄声,来的必是一群马队,而非
单独的一两匹马。她骑的马儿不过是普通的马匹,而刘勃勃的卫队却是骑着西域的良马
,速度比她们的马要快了许多。
无双轻轻一拉马缰,将手中的食盒交到青玉的手中,“青玉,你带着小公子一路向
长安奔去,千万不要回头,到了长安后,就去找我的师傅鸠摩罗什,他一定会帮助你。”
青玉心里不舍,问道:“刘大人会对付公主吗?”
无双摇了摇头:“他不会对付我,到底我还是姚秦的公主,他多半会将我带回去。
”她心里踌躇,若是被带回去,就再也逃不出来了。她曾经发过誓,这一生再也不会嫁
人,如果真地被刘勃勃强迫,只能一死来遵守誓言。
青玉似乎还要说些什么,马蹄却已经越来越近,无双连忙以青玉的马臀上击了一掌
,那马被这一击,立刻向着前方奔去。青玉在马上频频回首,只见无双微笑着向她招手
,在她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惊惶的神色。她心里又是敬又是惊,只觉得公主全不似凡尘普
通的女子,只怕是天仙误谪人间,却又想到公主一旦落入刘勃勃的手中,也难免落得楚
衣公主一般下场。
无双勒马站在路中间,只听马蹄之声越来越近。林中的鸟群被这蹄声惊地飞了起来
,忽然之间,满天皆是四散飞逃的影子。
无双心里便有些凄然,自离开流火之后,也不是很长的时间,似乎又经历了许多事
情。她也不知何时才能停止飘泊,从去年的七月七日开始,一切就已经偏离了轨道,或
者这才是她真正的命运。
马队瞬息来到面前,刘勃勃一马当先,他骑在马上的姿态雄姿英发,真地如同君临
天下的帝王。
他看见无双只身匹马站在前面的路上,无论他多么地意气风发,无双仍然是那样漫
不在乎地微笑着。这种微笑又一次刺痛了他的心,他发誓,无论如何,也要让无双成为
他刘勃勃的妻子。
他在勒住马的时候特意让马儿人立了起来,由于他和无双已经离得很近,飞扬的马
蹄便几乎踏到无双的身上。他预想着无双会吓得后退,但无双却寸步未让,甚至连脸色
也没有一丝变化。
她虽然看起来淡然如水,但却又坚强如铁。
刘勃勃咳嗽了一声,思考着应该如何开始谈话,是否应该吓吓无双,或者什么也不
说,直接就过去将无双从马上拉下来。不过这样做,未免太粗鲁了,说什么他也是将要
成为驸马的人,岂能还未结婚就先把公主得罪了?
无双却先开口了,“刘将军来得真快。”
刘勃勃笑了笑,“我很佩服公主,我怎么都想不通,丽奴为何会愿意帮助公主,她
本应该是我的人。”
无双轻叹道:“丽奴现在如何了?”
刘勃勃也轻轻叹了口气:“她想做新娘,我便让她做新娘。她现在躺在上林苑中,
穿着本应该穿在你身上的新嫁衣。”
“你杀了她?”
刘勃勃好笑地点了点头,“我只是觉得很奇怪,她明知道结果会是这样,为何还要
背叛我。她和你原本就不认识,你却能够成功地让我的女人背叛我。你到底使了什么手
段,我真地很想学习一下。”
无双摇了摇头:“你错了,丽奴放我走并非是为了我,而是为了你。”
刘勃勃如同听见了世间最好笑的神话,哈哈大笑了几声:“为了我?她明知我一心
想要做秦国的驸马,居然还放你走。这样也叫为了我吗?”
无双怜悯地看着刘勃勃,“你从来不懂得这个世间有一种东西叫做真情吗?”
刘勃勃呆了呆,无双的目光使他有些瑟缩,但他立刻挺起胸膛,“丽奴临死以前说
了同样的话,这所谓的真情就是让她背叛她的男人吗?”
“她并不曾背叛你,她放我走,只因为她爱你。她只是想证明,在你的心里也有她
的存在。如果你不杀她,你便得到了这个世间最珍贵的东西,就是一个真诚爱你的心,
但你却杀了她。你可知道,就算你拥有了整个天下,你仍然会觉得孤独,因为你失去了
唯一的真情。这东西说起来很普通,但偏又是世间的无价之宝。一个人的心是无法用金
钱和权势来收买的,一个人的真情,是与生命一样宝贵的东西。”
刘勃勃皱起眉头,他的心虽然有些动摇,但他却固执地想,我要被这些女人烦死了
。为什么絮絮叨叨都在说同样的话?真情真地那么重要吗?就算有了真情,能成为皇帝
吗?
他道:“公主见识不凡,怎么可以与普通的女人有相同的看法?我确实渴望真情,
但我所渴望的并非是一个乡野女子的真情。公主如此兰心蕙质,当然知道对于我来说,
拥有公主的真情便已经胜过了一切。”
无双默然,她刚才说的这番话只是为了死去的丽奴不值,其实她早便知道以刘勃勃
如此有心机的人,又如何会轻易听信别人的话。
“楚衣的孩子呢?你把他藏到哪里去了?”
无双笑了笑:“楚衣的孩子对于你来说已经无关紧要了,你就要成为秦国的驸马的
,又何必再与那个刚出生的小孩为难?”
刘勃勃冷笑道:“虽然他只是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但他却是楚衣与妖怪生的孩子
。斩草岂能不除根,若是容他活下去,将来长大之后,只怕会替父母报仇。一个妖怪的
孩子,谁也不知道他会有怎么样的能力,我绝不能让他活下去。”
无双道:“但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孩子,完全没有任何异样。而且楚衣也从未想过让
他报仇,你想得太多了。”
刘勃勃向着无双的身后望了望,路上看不见烟尘,他知道无双是与侍女青玉一起离
开的,想必青玉早已经带着孩子逃走了。
无双笑道:“如果你还要追赶那个孩子,就会误了我们结婚的吉时,难道对于你来
说,我们的婚礼不是最重要的吗?”
刘勃勃沉吟不语,他心里暗道,不如先带无双回去成亲,再派一队人马向往长安的
官路上追赶。青玉从未离开过城主府,一个人也跑不了太远。
他主意一定,脸上又现出笑容,道:“好吧!那就请公主随我回府吧!”
无双在心里叹了口气,知道刘勃勃必然不会轻易放过青玉,但她此时能做的也只有
这么多了。只望青玉能够一路平安,快点到达长安。
她便一勒马缰,打算跟着刘勃勃回到奢延城去,忽听有人低呼了一声:“那是什么
?”
此时无双是面对着众人而立,见所有的卫兵都现出又惊又怕的神情,望向自己的身
后。连刘勃勃也面色大变,跨下的马一直后退了几步。
无双想要回头,却只觉得身后起了一阵怪风。这一日本是风和日丽,有风也不过是
微风罢了。但这一阵风来得却很是猛烈,吹得无双几乎从马上落了下来。她连忙用力拉
住马缰,那马儿站不住脚,被狂风吹得一直向着前面踉踉跄跄地走了几步。
无双勉力回过头,才看了一眼她便目瞪口呆,如此古怪的情形,真是生平罕见。
只见一只巨大的鲸鱼,正从身后的道路上一扭一扭地走过来。所谓的鲸鱼当然是没
有脚的,这一只也不例外。而且它本应是生活在大海之中,在海水中游动。此地离大海
有千里之遥,一只如此巨大的活鲸鱼是如何到达此处的,实在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那鲸鱼一边扭着向前移动,一边扇着一对巨大的翅膀,狂风便是由翅膀扇出来的。
鲸鱼越是靠近,那些马儿就越是惊惶,有些马双腿发软,将马上乘客摔落马下。有
些虽然还能勉强站立,却也全身颤抖,汗出如浆。
那些卫兵虽然经过严格的训练,但这种怪物却从来没有见面,一个个张口结舌,愣
在那里。无双见那鲸鱼越来越近,而跨下的马无论怎么用力拉却始终无法移动一步。她
连忙从马上跳了下来,跑到路边,躲开鲸鱼的必经之路。
这样一来,就成了那鲸鱼直向着刘勃勃行去。刘勃勃亦如同无双一般用力拉马,但
那匹马同样一动不动。他却不愿如同无双一般从马上跳下来,只觉得在自己手下面前那
样做,岂非颜面失尽。
眼见那鲸鱼越来越近,在他与鲸鱼之间不过就隔着无双的那匹马。他忽然想到许久
不曾用过的饕餮兽,自无双离开以后,他便成为驸马爷,以后步步顺利,再也没有陷入
以前一般的困境。
一想到饕餮兽,他立刻又生出了勇气,连忙从怀中将那个绿玉的宝物拿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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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此不远的地方,列子正骑在精卫身上洋洋自得。他穷追不舍,总算在西域的大漠上空
抓住了精卫。
他对于这只鸟很感兴趣,传说之中,这只鸟本是炎帝幼女,因为落在大海之中淹死
,菁魂华而为鸟。这只鸟一直契而不舍地衔树枝镇海,希望能够将大海填平。
他想,这只鸟太执着了。上一世的恩仇在死去的时候便已经消失了,就算她是因大
海而死,也不必将仇恨延续到下一世。
但他抓这只鸟的主要目的却并非是为了他自己,而为了给北溟的那只大鱼找一个伙
伴。那条寂寞的大鱼总是与他斗个不休,双方并不真地恨对方,但若不斗下去,似乎就
真地无事可做了。
他想到将精卫带回北溟后,三人相斗,岂非比现在有趣得多?一直以来他都不曾把
那条鱼当成一条鱼看待,而认为它与一个普通的人是一样的。
他骑着精卫看遍了西域的大沙漠和雪山,然后他就有些怀念起北溟来。一想到北溟
,想到那条大鱼,他便立刻让精卫向东北飞去。
但专与他捣乱的固执个性却在此时体现的淋漓尽致,她并非一直往东北飞去,却总
是折而向南,这便是为何他会来到奢延城附近。
然后他便听见古怪的声音。
以他喜欢凑热闹的个性,又怎么会轻易放过。而精卫也同他一样,完全不需他吩咐
,立刻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飞去。
他们在天空之中看见一副古怪的场景。一条巨大的鲸鱼正在道路中间欢跳,因为它
过于沉重,第一次落下来,都会把路上的烟尘砸得四散飞扬。
这情景让列子很是担心,如果这样跳下去,这条路的中间难免被砸出一个大坑。鲸
鱼前面不远的地方,刘勃勃手中高举着饕餮兽,饕餮兽上正放出碧绿的霞光。
这两样东西都让列子又惊又喜,天下破乱,尤其是北方战事不休,他总觉得是和这
个原因有关,现在居然让他一下子就看见了两样神器。
连精卫似乎都知道这两样东西的来历,立刻长鸣了一声,从天而降。
刘勃勃身后的士兵更是惊恐不安,这巨大的鲸鱼已经把他们吓得神魂颠倒,想不到
又来了一只如此巨大的鸟儿。更奇的是,鸟的背上居然还坐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莫
非这老头便是传说中的仙人,否则如何能够驾着大鸟飞翔?
那鸟一落了下来,列子立刻兴高采烈地跑到大鱼的身前,这鱼如此之大,他站在大
鱼面前,还不及鱼一半之高。但列子却一点也不害怕,口中啧啧称赞道:“真地是你,
想不到真地是你。”
那大鱼也停止跳跃,一双巨目从上向下注视着列子,眼中露出一丝好奇的神色,似
乎在问,你知道我是谁?
“螭吻,龙与鲸鱼的后裔,你就是龙生九子之一的螭吻。”
那大鱼似乎完全能够听懂列子的话,居然昂起首来摇了摇尾巴,似乎是说它正是螭
吻。列子站在大鱼之前,又啧啧赞叹了半天才道:“可惜大禹老爷早已经把你铸成九龙
鼎,否则便可以把你也带回去和那只大鱼做伴了。”
那鲸鱼侧着头想了想,似乎想起了什么,忽然冲着刘勃勃望过去。列子顺着它的目
光望去,见刘勃勃手中的饕餮兽犹自发射着夺目的光彩。
列子笑道:“你是在说饕餮兽吗?你放心吧!你们很快就会重新聚在一起了。”
他施施然地走到刘勃勃面前,伸出一只手道:“小娃娃,把那个东西给我。”
刘勃勃虽然看出他不是常人,但让他把饕餮兽就这样拱手让出,他却是万万不愿意
的。他立刻摇了摇头道:“这是我的宝物,谁都休想拿走。”
列子笑道:“那不是你的宝物,那是天下的宝物。北方如今纷争不休,就是因为这
件宝物被打碎了。你手里拿着的不过是一部分罢了,为了使分裂的九州重新统一,必须
得将这九件神器重新铸造。”
刘勃勃呆了呆,“这与我无关。”
列子笑了笑,“这与天下人都有关,只要你是天下人,便与你有关。”
刘勃勃悄悄地握紧饕餮兽,拨转马头道:“你这个疯老头,休想抢走我的宝物。我
不与你胡言乱语,你所说的神器,我根本就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列子皱起眉头,喃喃自语道:“虽然你也可以成为帝王,可惜德行太差,国运不过
两代而已。”
刘勃勃虽然正想离开,但这句话却听得清楚,他立刻转头道:“你说什么?你说我
可以成为帝王?”
列子笑咪咪地道:“这不就是你心里最迫切想达成的愿望吗?”
刘勃勃忙道:“听刚才仙长所言,仙长似乎是可以预知未来的。”
列子笑道:“未来的事情谁又能知道,我只知道现在我立刻就要把饕餮兽从你的手
中抢过来了。”
刘勃勃呆了呆,下意识要将手中的饕餮兽收入怀中,他也不知为何,一看见列子就
觉得很害怕。
谁知他刚刚动念,便见眼前白光一闪,只觉得手中一轻,饕餮兽竟然已经不翼而飞
。刘勃勃大惊,抬头看时,见列子已经将饕餮兽拿在手中。一手捻着一缕白花花的胡子
,一手拿着饕餮兽向螭吻走去。
刘勃勃又怎么会甘心就这样轻易地被人把饕餮兽抢走,心中暗道,若是这老头不将
饕餮兽还来,我便令所有的士兵一拥而上。他再厉害不过是一个人而已,如何能够抵挡
那么多的士兵。
谁知列子便象是知道他的想法一般,“你是否想让你身后的这些蠢货一拥而上,就
算是马蹄也能将我踏死了。”
刘勃勃呆了呆,脸上却带笑道:“您老人家说笑了,您是老神仙,我如何会起这种
歹念。”
列子笑道:“你起不起歹念都无关紧要,因为你手下的这些士兵根本就碰不到我。
而且以后你建功立业,还需要他们的帮助,你根本就不再需要饕餮兽。其实就算饕餮兽
在你的手中,你也一样不知道如何利用,何必为了一个不必要的东西而白白地浪费实力
。”
刘勃勃默然,半晌才道:“仙长所言是否句句属实?我真地可以成为皇帝?”
列子叹道:“世人多愚,以为做了皇帝便拥有了一切。但你可知,就算你做了皇帝
,你还是一样会老会死,当你死了以后,这世上的一切又能带走什么呢?”
刘勃勃道:“仙长所说的我又如何不知,但人生一世,草木一春,如果不能称心遂
意,啸傲天下,青史留名,这短短几十年的生命又有什么意义呢?虽然我死之时什么也
带不走,但我已经完成了千秋基业,那么死了以后,也有面目面对我的列祖列宗。”
列子搔了搔头发:“你说的也对,我不与你争论,每次我与人争论,似乎都只有被
人说得哑口无言的份。不过这饕餮兽却是上古神器,我既然看见了,就再不能让你拿走
了。”
他看了刘勃勃身后的士兵一眼:“我知道你心里不服,我也不愿意与人打架,如果
我要走,你根本就碰不到我的衣袂。”
他说罢,忽然向着空中跃起,一阵清风徐来,他便已经飘然飞在空中。列子笑道:
“若是你的士兵也可以这样飞到空中,也许还可以与我争夺神器,如果他们不能,我只
需要在空中不下来,你又如何能够奈何得了我。”
刘勃勃心知列子所说属实,他一向是极识实务的,既然无法对付列子,便也不想得
罪他。他便笑道:“多承仙长吉言。虽然刘某将饕餮兽视做性命般珍贵的神器,但既然
仙长想要,刘某就万万不敢不双手奉上。只希望能如仙长所言,刘某将来真地可以登上
大宝。”
列子笑笑,喃喃自语道:“我说的话可做不真,我只是一个老糊涂,连自己的名字
都不记得的老糊涂。”他忽然一眼看见无双,立刻又喜出望外,招手道:“小丫头,原
来你也在这里,那就更好了。”
无双笑道:“是啊,我也很思念您老人家,想不到又见面了。”
精卫鸟走到无双的身边,低下头轻轻地磨擦着她的手臂,看起来很是亲热。
刘勃勃见列子与无双也是相识的,知道想要将无双带回去也是不可能的。他本来就
是很能忍耐的人,心中虽然不甘,但却暗想,我今日娶不成你为妻,有朝一日,我一定
会让你成为我的妻子。他也不再多言,向着列子拱了拱手,带着手下士兵往奢延城奔去。
列子见刘勃勃走远,才从空中落了下来,故意用衣袖擦了擦额头,“这样就把他吓
走了,看来我老人家已经把庄小子的那一套全学会了。不战而屈人之兵,我的道法真是
越来越高明了。”
无双笑道:“不战而屈人之兵是孙子兵法里的话,和您老人家的道术修为可没有关
系。”
列子拍了拍头,“是孙子兵法里的话吗?我还以为是庄小子说的呢!看来我老人家
的记性越来越差了。”
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着螭吻道:“若是你想与你的同伴团聚,就变得小一点。
我老人家虽然越来越糊涂,可是却感觉到只有这个小丫头能够重铸九龙鼎。”
螭吻却不甚相信,颇为疑惑地注视着无双。列子笑道:“你别看这小丫头看起来单
单薄薄,好象一阵风就可以吹走一样,她可是很不一般的。我老人家的话,你总应该相
信吧!就算不相信我,也应该相信这只精卫鸟。你们被铸成鼎的时候,这只鸟已经在人
间飞来飞去了。你一定早就见过她的。”
螭吻点了点头,似乎这句话倒是说服了它。它摇了摇尾巴,身子越缩越小,最后缩
成小指般大小的一条小鱼,却原来正是楚衣房中养的那只小黑鱼。
无双奇道:“为何你还在这里,难道青玉没走?”
只听马蹄声得得,青玉牵着马从树丛中走了出来,手中提着食盒道:“我本来是要
走了,可是我真地很担心公主。我想起楚衣公主说过,这条小鱼是一个神物,如果遇到
生死关头就把它放出来。我只是放出来试一试,想不到它就变得那么大。请公主不要责
怪我。”
无双将螭吻拾起来,重新放回鱼缸,笑道:“我又怎么会责怪你,你明知是生死关
头,还愿意回来。这种情义,连大多数的男儿都是万万不及的。”
她将螭吻的鱼缸交给列子道:“您老人家刚才说要找齐九龙,我倒是有一些线索。”
列子却不接鱼缸,反而将手中的饕餮兽也交给无双:“我老人家懒散惯了,怎么会
有时间去找九龙,要找也是你这个小丫头去找。”
无双呆了呆:“我去找?”
列子笑道:“当然是你,说起来九龙分离也与你有关呢!”
无双愕然:“与我有关?”
列子高深莫测地微笑:“许多事情出乎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我在你的身上
看见了战祸,刀兵之祸和无数的鲜血生命,为了使这种命运成为现实,你打破了象征和
平的九龙鼎,因而也必须由你将九龙鼎再一次铸造。”
无双呆了呆,心道列子说的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她垂下头看了看手中的饕餮兽的螭
吻,道:“我听说九龙鼎是由夏朝人的先祖大禹所铸,但我却无法明白您刚才所说的那
些话。到底又与我有什么相干?”
列子捻着雪白的胡子,“或者这便是天机,我只是一个普通的老头,又怎么可以妄
言天机。该明白的时候,你自然会明白。这九龙鼎与天下兴亡的关系你可知道?”
无双摇了摇头:“听说九龙象征着天下的九州,大禹治水以后,将天下分成九州,
每一条龙保佑着一州的平安。”
列子道:“不错,这正是天下王气所在。不过始皇帝制成传国玉玺之后,玉玺也同
样为天下至宝,就算是九龙分离,玉玺所在的地方,却能够镇制住天下离散的戾气。只
不过想要使天下重归一统,就需要玉玺和九龙鼎合二为一,才能平息战祸,重归和平。”
无双默然,心道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又如何能够完成这样艰难的任务?
列子道:“不要低估你自己,我已经活了那么久的时间,阅人无数,以前总以为姓
庄的那个小子是我见过最可怕的人,但自从我看见你以后,我才明白什么是可怕二字。
也许你现在还不明白,但总有一天,你会明白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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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听食盒中的载阳开始大声哭泣,青玉连忙将载阳从食盒中抱了出来,抱在怀中低声抚
慰。但奇怪的是,载阳本来一声未哭过,此时却哭个不停。青玉亦不曾照顾过婴儿,被
载阳哭得手忙脚乱,却无计可施。
列子好奇地看着青玉手中的婴儿,问道:“这是谁的孩子,看起来很奇怪。”
无双道:“这是我一个姐妹的遗孤,不知先生觉得他有何不同?”
列子道:“这个孩子和普通的婴儿不同,他身上分明带着妖气,但偏偏不是妖怪,
只是人类而已。你那个姐妹难道是个妖怪不成?”
无双摇摇头:“孩子的母亲是个人类,但他的父亲却是妖怪。这孩子长大以后会成
为妖怪吗?”
列子道:“他不仅不会成为妖怪,还会成为一个伟大民族的始祖。千年以后,他的
后代将建立史无前例的伟大帝国,从太阳升起到太阳落下的地方都将成为他子孙后代马
场。你想将他带回长安?”
无双道:“正是如此。”
列子却道:“这个孩子不适合在中原居住,他应该在遥远的北方长大。”
无双道:“可是北方那么大的平原,哪里才是适合他生长的地方?”
列子伸手指向北方,“一直向北而行,穿过茫茫的草原,燕然山下,大河的源头,
就是这个孩子的居处。”
无双皱眉,心里暗想,燕然山要向北行三千里方能到达,列子又说我要去找九龙重
铸九龙鼎,我又如何能够带着这个孩子去燕然山?她望向青玉,心道,若是让青玉抚养
这个孩子长大,不知她会否愿意。
青玉一见无双看着自己,她本也是一个聪明伶俐的女孩,虽然列子与无双的对话她
不能完全明白,却也知道列子是要无双去做另一件更加重要的事情。她自小在高平公府
长大,从未在外面的世界里生存过,也未见过如同列子这么的奇怪老头。见他可以在天
上飞行,她的心里早已经将列子当成神仙。她虽然害怕,但想到死去的楚衣,便无由地
生出一股勇气。
她道:“公主不必担心,既然这位老神仙说小公子要去燕然山下,我虽然只是一个
没用的小丫头,但我也会尽我的全力保护小公子的安全,把他抚养长大。”
无双颇为感动,握住青玉的手道:“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得到。而且,楚衣虽然死了
,但她若有灵,也一定会保佑你们。”
她将身上所有的银两和首饰都拿出来交给青玉,“塞北苦寒,这些东西虽然不足以
使你们一生衣食无忧,但如果节省着用,也可以用上很长一段时间了。这个孩子不是凡
人,等他长大了以后,你千万不要让他报仇,只告诉他,他是苍狼与白鹿的后裔。”
青玉用力点头:“我明白,我想楚衣公主也从未想过报仇。”
那孩子似也听懂了他们的话,居然不再哭泣,睁着一双带泪的大眼睛依依不舍地看
着无双。
无双被他的眼神逗乐,轻轻拍了拍他的脸:“你不愿离开我吗?”
载阳眨了眨眼睛,似乎在说:“是。”
无双道:“天下之事,离别多于相聚。你也不必觉得遗憾,人生在世,大抵如此。
只要你记得无双阿姨无论在哪里,都同样关心着你,那么是否离别也就无关紧要了。对
吗?”
载阳又眨了眨眼睛,伸出一只小小的手在无双的脸上轻轻地触摸了一下。无双心底
便不由泛起了一丝柔情。她暗暗下定决心,虽然列子所说的事情十分困难,但为了小小
的载阳能够平安地长大,她也要用尽全力寻找九龙,再铸九龙鼎,让北方重归一统。
青玉拍马向北方行去,直到她的背影消失不见,她都不曾再回头看上一眼。无双知
道她并非是无情,只是怕一回头间,就会失去好不容易才鼓起的勇气。
她望向列子,道:“我还想求先生一件事。”
列子笑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是想求我暗中保护她吗?”
无双点了点头:“往北之路,我只怕她们会再次遇到刘勃勃。”
列子道:“你放心吧!我正好要回到北方去,反正也是顺路,就帮你这小丫头一次
。”
他爬上精卫鸟的后背,呼啸一声,精卫展翅飞到空中。列子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说:
“小丫头,你还记得那个小妖怪吗?不久以前我又看见他了。你不想见他吗?”
无双黯然,已经离别了,何必再次相见。她扬声道:“如果有缘,自然会相见,如
果无缘,又何必勉强。”
列子搔了搔头发,“虽然说得有理,但有时上天给了你机缘,你却自己错过了。”
无双勉强笑笑,“我这么聪明,又如何会白白地错失机会。我现在只想找齐九龙,
至于其它的事情,只怕也轮不上我来想了。”
列子长叹一声,吹了声口哨,精卫展翅向北飞去。无双听见空中隐隐传来他的声音
,之间,四海之内,照之以日月,经之以星辰,纪之以四时,要之以太岁。神灵所生,
其物异形;或夭或寿,唯圣人能通其道。小丫头,随心所住,随心所往,随心所欲,不
要太勉强自己,随遇而安吧!”
随心所欲,这世上之人,又有几人能够随心所欲呢?
无双翻身上马,随手在马臀上击出一掌,也不管方向,任由马儿自由奔跑。她本来
急于回长安,无非是为了载阳和青玉的安全,如今列子已经答应她会暗中保护他们,回
不回长安也便不是当务之急了。
她知道拓跋嗣必然会派人到长安通知她父皇她已经平安脱险的消息,也许是近来在
江湖行走惯了,她忽然有一种感觉,长安一隅的那个看似恢宏,实则狭小的皇宫并非是
她的天地,这广阔的人间方才是她真正的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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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玉策马北行,没过多久便进入了广阔的草原。她是从奢延城外绕过去的,沿路看见几
个刘勃勃手下的卫士。对方却似乎无法为难她,互相对视了一眼,便转过头去,故做不
见。
青玉挺起胸膛,勇敢地从他们中间穿过。她本是一个胆小怕事的女孩子,见到男人
的时候总是低着头,连看都不敢多看一眼。但现在的她却有些不同了,她知道自己必须
变得比以前有勇气,从此以后,再有没有人可以帮助她,她将独自面对生活中的各种艰
难。
她不再将载阳放入食盒,而是用自己的外衣让他缚在胸口,马匹虽然很颠簸,载阳
却一直睁着一双大眼睛在她的怀中注视着她的脸。她的心中便升起了母性的柔情。她知
道她必会以载阳为子,一生都将为了他而活下去。
愈向北走,风便愈加猛烈,她开始看见游牧人民的帐篷。她亦如同楚衣一样是匈奴
人的女儿,但她自小是在高平公府长大的,因而她更象是一个汉人女子。
她从未学过挤羊奶,支帐篷,拾牛粪之类的工作,她想,她以后必须得学会这些。
她沿途向牧人们乞讨马奶给载阳喝,他似乎生来就是要成为牧民的,喝着马奶一点
都不觉得腥膻,反而津津有味。
青玉便觉得很安慰,看来那位白胡子神仙说的话是可信的,到底是匈奴人的孩子,
天生就是为了草原而存在的。
夜晚的时候,她但请求牧民让她借宿。草原上的人们,爽朗好客,与如同汉人般定
居在城中,把所有的心思都用在争权夺利,勾心斗角的那些匈奴人大不相同。
她身上穿的本是如同汉人女子一般的衣服,一路向北,便开始逐渐换上牧人的短裙
长裤,这样骑马也更加方便。她很庆幸她曾经请求楚衣公主教会她骑马,如是连马都不
会骑,她真不知该如何在草原上生存。
一路行行停停,走得也并不快,只觉得天地之间越来越是苍茫。会说汉话的牧民越
来越少,她开始更多的使用匈奴语,也越来越象是一个真正的匈奴女子了。
终于有一天,她看见前方出现的一座大山,山下有美丽的河流。她记起那个白胡子
神仙的话,在燕然山下,大河的源头,便是这个孩子应该居住的地方。
她并不曾听说过燕然山这个名字,也不知这在座山在汉人之中是很著名的。她问了
牧民,牧民们回答,这座山如同天一般高,因而大家都叫它天山。
天山,象天一样高的山。青玉想,这一定就是老神仙所说的地方。
她变卖了无双的一件首饰,在大河的源头买帐篷住了下来。她又买了一些羊群和马
匹,如同普通的牧民女子一般过上了游牧的生活。
哪里水草丰美,哪里就是我们应该去的地方。她记得那些卖牲口给她的牧民所说的
话,但她却仍然不知该如何找到水草丰美的所在。
夏天过去后,天气迅速转凉,第一场雪在不知不觉间已经使整个草原变成了白色,
青玉所养的小羊开始在严寒中死去,更多的羊因为失去了水草而挣扎在饥饿与死亡的边
缘。青玉惊讶地发现,原本生活在她周围的牧民都失去了踪影,她不知他们去了何处,
也不知自己应该向何处迁移。
她忽然想起小的时候曾经听年老的婆婆说过,当冬天来临后,大雪会夺走草原上的
生命。因而必须在第一场雪来临前就找到一个温暖的山谷,迁移到山谷之中,而且还要
准备下充足的食物和草料度过漫长可怕的冬天。
她此时才感觉到了害怕,她根本就什么也没有准备。
天地之间除了白色再也没有其它的颜色,北风呼啸而过,曾经温暖而美丽的草原,
于此之时,变成了白色的恶魔。
她一畴莫展,不知该如何是好。此时再想离开,已经为时过晚,似乎整个宇宙间只
剩下她和载阳两个人而已。
便在此时,她听见帐外传来的声音。她惊喜异常,走出帐篷。只见一个身穿狐皮大
袄的精壮男子站在帐外。
那男子见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走了出来,也颇吃了一惊。但年青女子却是美丽夺
目的,在风雪之中,这女子的身上有着奇异的沧桑之感。
男子问:“大雪已经降下了,你为何还在这里?”
他说的是鲜卑语,青玉也勉强能够听懂一些。她结结巴巴地回答:“我不知该去何
处。”
男子皱眉道:“你不是鲜卑人?”
青玉回答:“我是匈奴人。”
男子立刻用流利的匈奴语与她对话,大概他是精通许多种语言的。“大雪降下后,
你就不该再停留在这里,你的羊会全部死去。”
青玉颇为无奈地看了看羊圈之中挤做一团仍然在瑟瑟发抖的羊群,“我是从南方的
城市来的,我根本就不知道如何在草原上生活。”
男子审视着青玉,虽然身着普通的牧民服饰,但她身上那种汉人女子般的柔弱气质
却是无法改变的。她应该是出身自一个很好的家庭,却为何又会落难于此?
他是一个极豪爽的人,虽然心里疑惑却也不再询问,只道:“我的部落在不远的地
方,我这就回去叫人来帮助你。你不用怕,虽然大雪已经降下了,但只要有我的部落在
,就算是再可怕的风雪,我们也一样能够战胜。”
青玉呆了呆,男子语气中的无畏使她不由想起了无双,这个人,一看就知道是一个
很靠得住的男人。
帐中传来载阳的哭泣,她连忙奔回帐内把载阳抱在怀中,温言安慰,一直哄着载阳
睡着了,也用了很长时间。她将载阳放下,坐在他身边看着他熟睡的小脸,并不真地把
那男人的话放在心上。却不由地想,若是她和载阳都死在这大雪之中,就真地对不起楚
衣公主了。
忽听帐外传来喧闹的人声,她吃惊地走出帐篷,却见刚才的那个男人真地带了一些
人来。那些人七手八脚在帮助她收起羊圈,把小羊们归束在一起,又帮助她拆起帐篷。
什么事情都不必她插手,她只是抱着载阳张口结舌地旁观而已。
人们的行动看似零乱,却暗含章法,很快便将一切都装在马车之上。男人亦骑着高
头大马,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他注意到她极小心地呵护着怀中的婴儿,甚至不让一丝风
透过婴儿的襁褓。这种温柔的母性使他颇为感动,他问道:“是你的孩子吗?”
青玉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男人有些愕然:“是还是不是?”
青玉道:“是我主人的孩子,但是我的主人已经死了,现在他就是我的孩子了。”
男人问道:“你孤身一个女子,难道要照顾这个孩子一生。”
青玉用力点了点头:“我答应过的事情,一定要做到。”
男人除了感动外,又现出了一丝敬佩的神色,“我一直认为南方的人们都学得象是
汉人一般的坏,想不到你还这样重承诺。”
青玉脸微微的红了,除了无双外,再也不曾有人夸奖过她。无双夸奖她的时候,她
觉得很自豪,这个男人夸奖她的时候,不知为何,她却感觉到羞涩。
男子被她的神情逗乐了,仰天长笑,道:“你真不象是匈奴女子,却象是一个汉人
女子。”
青玉不满地抬起头:“我是匈奴人,和那些阴险狡诈的汉人不同。”
男子轻轻一笑:“汉人也有好的,匈奴人鲜卑人也有坏的,怎么能够一概而论。”
青玉的脸又有些红了,她想自己怎么会说出这么过份的话?只觉得在这个男人的面
前,连心底最深处的感觉也可以轻易便说出口。
她上了马,随在那男人的身后向他的营地奔去。那男人忽然回头道:“我的部落叫
柔然,我名叫郁久闾社仑,但人们不喜欢称呼我的名字,都叫我丘豆伐可汗。”
青玉惊呆了,“陛下是一位可汗?”
丘豆伐又乐了,“从来没有人叫我陛下,你这样多礼会让我不习惯的。草原上的人
们几乎不使用敬语,以后不要再叫我陛下了。”
青玉点了点头,搂紧怀中的载阳,她怕载阳会因为冷风而受了风寒。丘豆伐看了她
一眼,很自然地脱下身上的狐皮大袄披在她的肩上。
青玉连忙道:“陛下千万不可如此,陛下是千金之躯,要是受了风寒,我如何担待
得起?”
丘豆伐皱眉道:“不是说了不许叫我陛下,你怎么又忘记了?”
青玉怔了怔,有些结巴地开口:“我不冷,你还是自己穿吧!”
丘豆伐道:“不要和我客气,就算你不怕冷,你也要顾着你怀里的小孩。”
青玉看着他诚挚的双眼,心里又生出了一丝温暖之意,她便也不再推辞,将狐皮大
袄拉上,把载阳整个包在里面。
丘豆伐脸上便也现出喜悦的神情,他用马鞭指着前方,茫茫的风雪之中,隐隐现出
一个部落的影子,“那里就是我的部落,以后就是你的家了。”
家!?
泪水悄悄地涌上青玉的眼眶,她垂下头看着怀中的载阳,低声道:“载阳,你听见
了吗?我们有家了!”
抬起头,见丘豆伐跃马扬鞭奔在前方,正放开喉咙,在风雪之中大声唱着草原上的
歌曲: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她悄悄拭去眼角的泪滴,忍不住露出了笑容。草原上的人们也许是没有真正的家的
,因为他们必须四季流浪,不会在同一个地方永远停留。但在看见这个男人的时候,她
却有了家的感觉。也许家并非只是一个地点,不过就是一个人,一个牵挂罢了。
跑在前面的丘豆伐拉住马缰,回头叫道:“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青玉甜甜地笑了,扬声道:“我叫青玉!”
“青玉!”丘豆伐重复了一遍,又大声叫了几次:“青玉!青玉!青玉!!”
他手下的人们一齐哄堂大笑起来,男人们便跟着他大声叫着:“青玉!青玉!!”
青玉的脸又红了,但这一次她虽然脸红,却仍然勇敢地注视着丘豆伐的背影。白胡
子老神仙说得没错,这里就是家,不仅是载阳的家,也是她一生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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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璎珞的秘密
无双任由马儿信步而行,所到之处,唯见累累白骨,哀鸿遍野而已。曲指算来,自匈奴
族人建立赵国开始,直到现在,北方战乱不休的局面已经超过了一百年了。
人们不停地死去,因为各种原因。或者是死于刀兵,或者是死于饥饿,或者是死于
瘟疫。但无论死去了多少,这个世界上却仍然还有人存在。
无双偶尔会想,路上见到如此多的白骨无人收整,分明应该是无人存活了,但每经
过一段路程,总能够看见稀稀落落的人家。她便再一次明白人类与半神的不同。
传说中的半神,只因为一个简单的理由就会全族毁灭,但人类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困
难,却始终坚强地存活下去。从这一点来看,人类才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生灵。
她脑子里胡乱地思索着,也不曾有个重点。时而想到那些死去的或者仍然寂寞地存
活着的半神,他们单薄脆弱如同一开即逝的昙花。虽然开放之时如此绚烂,但却又转瞬
即逝,宛如风中流英,再也找不到一丝痕迹。
她又想到拓跋嗣,这个男人应该是一个女子幸福的归宿,但可惜的是,他们两人之
间总是有着太多无法逾越的障碍,有些是别人造成的,有些是自己造成的。
她复又想到刘勃勃,以他的个性,即然已经取代了高平公,他必不会满足,下一步
,只怕就是要称帝反秦了。这本就是一个叛逆的年代,连姚家的天下,也是因反叛而得
来了。
沿途见到从燕国来的商人,她便打听燕国的消息,人们告诉她,慕容熙已经称帝,
他得到了太后的支持,名正言顺,不再有人对他的资格提出置疑。但当他皇位已稳后,
他便开始清除异己,第一个被杀掉的人,居然就是全力支持他登基的丁太后。苻氏姐妹
则宠贯后宫,尤其是被立为皇后的苻训英,据说慕容熙对她言听计从,连朝政都与她商
议。
她亦听见从南方传来的消息,刘裕成为晋国最重要的武将,掌握朝中大多数的兵力
,据说连皇帝都对他畏惧三分。她想刘裕也不会只甘于做一个臣子吧!将来有朝一日,
只怕他也会成为皇帝。
她东想西想,听到许多流言,似乎对天下的所有事情,无论相干或者不相干的都是
如此感兴趣。思想转来转去,又转去转来,似乎一直在围着一个圆圈打转,只是为了逃
避圆圈的中点。
她当然深知这个中点是什么,她一直勉强自己不要想起,就算是想起,也会尽快地
把思想转移。想得太多,就难免会有伤心的感觉,就难免会无力而无助,难免会脆弱如
同普通女子。但她是无双,天下无双的无双,她并非是没有见识的乡野村妇,把男人当
做自己生命唯一的重心。她必须坚强,她也不得不坚强,她不知这天下与自己有什么关
系,但她既然降临于此,就必然是有一些关系的吧!
就算她的降临是个偶然,为了她所要保护的人们,为了父亲兄长,为了死去的楚衣
,为了小小的载阳和照顾着载阳的青玉,她也必须尽全力结束这个乱世。
她亦不知自己到了何处,只知道要找齐九龙,必须要找到嘲风。但嘲风又漂泊到何
处?或者他仍然追随着璎珞。
虽然极不愿意再想起,但她的命运到底是与璎珞息息相关,而且蚣蝮还在璎珞的身
上,如果取出蚣蝮,璎珞就会死。
她猛然想到集齐九龙的意思,就必然要璎珞死。她心中怅然,若是流火再一次见到
璎珞死去,不知他会悲伤到什么地步。
她想流火必然会恨她入骨,因为她必定会倾尽所能,取得蚣蝮。
她忽然想到,是否有一丝报复的成份?是因为璎珞从她的身边抢走了流火吗?所以
她才下意识地答应列子一定会找齐九龙。或者在潜意识中,她早就想到只要找齐九龙,
就等于间接的杀死璎珞。
她的额头悄然渗出冷汗,她的心里真地有如此恶毒的想法吗?或者还在期盼着,璎
珞再一次死去,流火便会回到她的身边。
她悚然而惊,自己都不敢再想下去。璎珞是她的前身,她一直在告诉自己,她从未
恨过她,但她忽然发现,也许在潜意识里,她恨她入骨,恨不能让她立刻死去。
她一掌拍在马臀之上,任由马儿狂奔起来。风因马的狂奔而变得凛冽,吹乱了她的
长发。她只觉得心乱如麻,连自己都觉得自己很陌生,心底似乎有另外一个人,完全不
同的她隐藏在最深的地方。
忽见两骑马从路的前方急匆匆地跑了过来,他们跑得很急,看起来是有什么紧急的
事情正在赶路。无双便拉马让到一边,以免挡住他们的道路。
那两骑越跑越近,马上人一男一女,男的长得颇为英俊,女的则极是秀丽,端得是
郎才女貌,极是般配。不过这也没什么出奇的,奇的是,马上的男人居然是苻宇,而女
子则是张念恩。
苻宇此时也看见了无双,脸上立刻现出古怪已极的神色。
他一向将无双视为神仙,每次见到无双必然是七分恭敬加上三分爱慕,甚至无双离
开长安的那段时间,他也是日日在城门口等候。但此时,他脸上的神情却完全不同,有
些惊惶又有些愕然,总之绝不可能是他注视着无双时应该露出的表情。
无双一看到他的神情就知道必然有事发生,她却永远是镇定从容如同古井之水。她
微微一笑问道:“苻宇,你的伤已经痊愈了吗?”
苻宇拉住马缰,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无双,他绝不该以这种无礼地眼光注视无双,他
的脸上充满了不解与怀疑之色:“你是公主?”
无双笑道:“才分开没多久,你就不认识我了?”
苻宇还来不及答话,张念恩却已经嘶声叫道:“你这个恶魔,你到底想要什么,为
什么不愿意放过我们?”
无双却仍然气定神闲:“难道自从上一次我被黑衣人劫走之后,你们还曾经见过我
吗?”
张念恩呆了呆,不由望向苻宇。苻宇脸上的神情越来越是疑惑,但他到底是相信无
双的,对于无双的敬爱已经根深蒂固地存在了十几年,就算是乍逢剧变,也一样无法从
心底完全抹去。他道:“我们昨天才刚刚见过面。”
无双笑道:“昨天见面之时,我可是做过什么事情?”
苻宇皱眉道:“公主难道忘记昨天的事了吗?”
无双故意笑道:“我最近记忆欠佳,有许多事情做过就忘记了。可能是被黑衣人劫
走了以后,受到了刺激,还未康复的原因吧!”
苻宇轻轻叹了口气:“可是公主昨天却杀了人。”
无双一怔,心里想到他们见到的只怕是璎珞,但以璎珞的个性,又怎么会随便杀人
?“我杀了谁?”
张念恩怒道:“你杀死了我的父亲,难道你忘记了吗?”
无双略一沉吟,璎珞为何会杀死一个普通的老人?难道这老人有取死之道,她道:
“苻宇自小与我一起长大,你认为我有杀人的能力吗?”
苻宇迟疑道:“公主确是有能力杀人,只不过公主从不必亲自动手,而且所杀之人
也不会只是一两个。只要公主随便说一句话,可能就会有成百上千的人死去。虽然我从
未看见公主亲手杀过一个人,可是昨天却又分明是公主杀死了张子产。”
无双被他这番话说得有些失神,她倒不是因为苻宇说她亲手杀人一事,以璎珞的本
事,杀一两个人如同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她却是因为苻宇说她只要随便一句话便可
以使成百上千人死去。她忽然想到列子说过,她是他见过最可怕的人,也许列子所说的
确是事实。
她不知道其他的公主如何,但从这一段时间的经历来看,她轻易便挑起战乱,而在
战乱之中死去的人又何止成百上千?
她怔怔地想着,全没留意到张念恩正悄然抽出身上背着的干将剑。剑一出鞘,紫气
凌云,张念恩一剑向着无双心口刺去,她虽然不通武艺,但恨极无双,这一剑刺得又快
又准。
无双眼见干将剑刺到自己面前,她明明可以躲闪,但脑中却因为苻宇的话而一片混
乱,只觉得如果真如苻宇所言,也许自己的存在就是一个祸害,如果便这样死去了,反
而使天下少了许多事端。
她心情激荡,明明可以闪避,却一动不动地站着。眼见那剑已经刺到胸口,却忽然
有一只手伸了过来,紧紧地抓住剑锋。
剑极是锋利,那只手立刻被剑锋割破,鲜血淋漓。手的主人便是苻宇,他虽然也眼
见无双杀人,但不知为何,总是半信半疑。以公主的本事,若要一个山野老汉死,又何
必亲自动手?
张念恩却不这样认为,她这段时间与苻宇相处,早已经情根深种,此时见苻宇宁可
自己受伤也要救无双,心里又是苦涩又是悲伤。她自然知道苻宇对于无双不仅仅是主仆
之情,其中也隐藏着爱意。但她想无双已经是魏国的皇后,就算苻宇再爱她,又能如何?
她又是气愤又是伤心,却又不敢从苻宇手中抽出宝剑,唯恐将苻宇的手都斩落。她
松开手,用力一拍马臀,马儿长嘶一声,向前奔去。
苻宇却不明白她为何这么生气,大声叫道:“念恩,你别走,这件事情可能有蹊跷
。”
张念恩却头也不回,只顾向前奔跑。无双叹道:“你真是一个笨蛋,还不快去追她
?”
苻宇迟疑道:“可是公主你呢?”
无双道:“你放心吧!这件事没有弄清楚以前,我不会离开你们的。”她并非是怕
苻宇误会她,而是想既然璎珞杀了张子产,只怕还会寻找张念恩,也许她能有机会见到
璎珞。
虽然她不知道见到璎珞又能如何,她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女子,自从璎珞复活后,时
灵时不灵的灵力也完全消失不见了。就算见到了璎珞,也一样不可能拿到蚣蝮。
但知道她的行踪总是比一无所知要强得多,而且流火是否还在她的身边。听苻宇的
意思,似乎只见到了璎珞,难道流火离开她了吗?
她打马跟在苻宇身后,见苻宇虽然手伤得颇重,鲜血不停地滴下来,他却连包一下
都顾不上。无双如此聪明的人,一看便知,他们两人必然已经互相爱恋。她心中又是喜
悦又是失落,从小到大,苻宇一直默默地守护在她的身边,如同一个最忠实的哥哥。她
早已经习惯了他的注视和等待,但如今却发现他的心中另外有了别的女人。
淡淡的失落是难免的,但她却越来越习惯离别,身边的每个人最终都会离开自己,
也不知从何时开始,她深刻地明了这一切。
张念恩到底不如苻宇的骑术精湛,没过多久,苻宇便跑到张念恩的身边,他伸出未
受伤的一只手,用力拉住张念恩的马缰。“念恩,也许这件事情真地与公主无关,你不
要那么性急,先听一听公主的解释。”
张念恩怒道:“你也亲眼看见是她杀死了我的父亲,难道这世上会有人长得一模一
样吗?”
苻宇迟疑了一下,心中也觉得疑惑,那个女子不仅与无双长得一模一样,而且身上
所带着那种淡淡的倦意也如出一辄。如果说世上真有如此相象的两个人,气质却是无法
模仿的。他转头望向无双,脸上又现出怀疑的神色。
无双微微一笑:“她为何会放过你们两人?”
张念恩怒道:“如果不是我父亲拼死拉住她,让我们逃走,现在我们早已经死去了
。”
无双心里暗想,如果璎珞真想杀死你们,就算是张子产拼命拉住她也根本就无济于
事,她到底还是有慈悲之心,否则也不会轻易地放他们逃走。
可是她却为何要杀死张子产?
她问道:“她本来是想连你们也杀吗?”
苻宇道:“她是为了抢夺干将剑而来,现在干将剑还在我们的手中,她只怕不会放
过我们。”他下意识地用了“她”这个字,想必是心中始终是半信半疑。
张念恩道:“当然不会放过我们,她现在不就在这里吗?”
无双微微一笑:“如果她真是为了干将剑而来,就不必担心了,她一定会再次出现
。到时候你们就知道我不是她了。”
张念恩怒道:“你还要跟着我们吗?难道你想趁我们不防,偷走干将剑不成?”
无双摇了摇头:“你用心想一想,如果我真地是她,她那么大的本事,何不干脆就
杀了你们?又何必使什么手段骗取你们的信任?”
张念恩呆了呆,心中暗想,无双说得也有道理,难道她真地不是那个女人,可是为
什么那么象?明明就应该是一个人才对。
忽听一个女子轻轻叹了口气:“你们应该相信她的话,我从来也不曾说过我就是她
。”
这女子的声音居然与无双是一样的,张念恩大吃了一惊,下意识地拉住苻宇的手。
只见一个白衣女子飘然行来。她走路的姿态极是飘逸,连最微小的尘土都不曾惊起。她
身上的白衣亦是纤尘不染,洁净得就好象是刚刚穿在身上一样。
但无双却知道她永远如此洁净,这种洁净是天生的,无论她身处何种环境,她都仿
佛不会沾染一点尘嚣。
璎珞!无论何时见你,你都如同水中白莲,让人又是羡慕又是嫉妒。也便因为这种
情结而产生哀伤之感,轻易地控制了你身边所有的人。
苻宇和张念恩张大了嘴巴,他们目瞪口呆地看着两个如此相同的女子,如果不是亲
眼所见,他们真地不能相信世上会有两个完全一样的人。
“杀人!这本该是与我联系在一起的,为何如同你这般神仙样的人也会杀人?”无
双淡淡地道。
璎珞笑笑,她的笑容看起来飘忽迷离,比晨雾还要飘渺虚无。“有谁说过璎珞不杀
人?人们说我慈悲,只是因为他们并不了解真正的我。”
无双道:“你不慈悲吗?别忘记你是我的前世,我了解你的心就象是了解我自己的
心。你在悲伤些什么?你是为了什么而离开流火的?我感觉到你的无奈,但你却刻意向
我隐瞒着什么。别忘记我们本来是一个人,你未完成的事不是应该由我来做吗?”
璎珞深深地看着无双,“到底是无法瞒你,你似乎正在恢复所有的记忆。不过还有
许多事情你尚未记起,我曾经想,或者应该让那些事情永远成为秘密。不过那本是你的
命运,就算我要瞒你,天地亦不会瞒你。”
无双问道:“到底是什么事情?”
璎珞轻轻一笑:“我是不可能和流火在一起的,我与他有不共戴天的仇恨。就算你
离开了,我仍然不会与他成亲。我们两个人便如同参宿与商宿,永远不会出现在同一片
天空之下。”
不共戴天的仇恨?无双的脸色微微有些改变,她一字一字道:“流火一直不曾找到
杀死他母亲的人,难道是你杀了幽姬?”
璎珞笑了,“你总是聪明得出乎我的意料,或者你本就该如此。你猜地不错,一百
多年前,正是我杀死了幽姬。那时候,我不过是一个七岁的孩子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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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姬是在离开啖鬼之后,到长安去寻找她的哥哥笑雪时,认识贾南风的,那时南风已经
是太子妃了。
后世的人们经常这样形容贾南风:贾家种妒而少子,丑而短黑。据说这句评语来自
于选立太子妃时,太子的父亲武皇帝司马炎。
然而在贾南风尚在人间之时,坊间却有不同的版本流传,孩子们将这些流言编成七
言歌词传唱,唱得长安和洛阳人尽皆知。
椒房曲指数阳平,红袖何曾暗飘零。若论才艺齐咸备,南风过午冠两京。
这歌词中说的便是洛阳城中的四位美人,第一句中的阳平就是杨皇后的小女阳平公
主,第二句中的红袖则是指卫瓘的女儿卫红袖。但若说有貌有才,那么谁也不及贾家的
两个女子,贾南风与贾午。
这歌谣在京内流传之中,贾南风不过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女,她的妹妹更加年幼,才
刚十二岁而已。
两个女孩都生得娇小玲珑,个子似稍嫌矮了一点。南风和午儿自幼便聪明伶俐,过
目不忘,口诵千言。三四岁的时候就能背下诗经,到了七八岁上,更是精通六艺,男人
读的书,她们都读过,男人会的玩意她们都精通。男人不会的女红,她们更是样样拿手
,是女子中的翘首。
但贾南风自小性子刚烈,虽然心灵手巧,却不屑于每日在家中针织刺绣,反而羡慕
名士风流,也便依样学样,在自家的别院中开了一间诗社,取名为会贤雅叙,引了许多
京中的名士,日日清谈,或做诗文或针贬时弊,一时之间在京中蔚然成风。
南风是主人,出现之时便女扮男装。但她到底是一个未出嫁的姑娘家,虽然因为是
贾太尉的女儿,人人忌惮三分,但私下里却不免说三道四,议论纷纷。
时日久了,南风如何不知?但她却与普通的女子不同,有流言传入耳中时,唯一笑
置之。贾充对于流言是完全不予理会的,流言越多,他便越是自豪,尝对人言,“试看
京中女子,又有谁及得上我儿南风?她虽是一界女流,见识才学却是比大多数男子都强
得多。”
只有南风的母亲郭槐时而表现出忧心,唯恐女儿因为风评不佳的原因找不到好的夫
婿。南风却宽慰她道:“若是一个男人轻易便听信流言,不能分辨是非,这样的男子,
又怎么能称得上是好夫婿?一个真正贤德之人,又岂会被市井传说扰乱视听?母亲勿需
烦心,若是找不到一个真正的好男子,女儿宁可终身不嫁。”
郭槐一直对南风和午儿姐妹溺爱有加,想一想贾家权倾朝野,若真地看中了谁家的
儿子,对方还不主动巴结?又岂会因为一点小小的恶名,就得罪太尉?
她便也不再多事,任由南风日日治游,写诗习文。会贤雅叙因为得到了太尉大人的
支持,更加名重京城。
当此之时,张华刚从幽州回京,迁职太常卿。他为人一向甚为清廉,离开幽州之时
,唯有一匹瘦马,两袖清风罢了。
他也不急着赶路,太常卿这个官位听着好听,却不过是个闲职罢了。他也不知是如
何得罪了贾太尉,听说是贾太尉的好友侍中冯紞对于他在幽州的功绩十分猜忌,在皇上
面前进了言,他才得以升迁为太常卿。
他个性淡然,对于官场的得失从不介意。若在其位,自然会全力以赴,若不在其位
,倒也乐得逍遥自在。
他也不催马,任由那匹瘦马慢慢行来,自己则终日酒不离手,就算是在马上,也会
轻易醉倒。醉了之后,便不知不觉落下马来,幸而他在幽州之时,勤于操练,落下数次
也没有把脊背跌断。
那马极有人情,主人从马上落下后,它便也不再走,只守在主人身边。张华每堕下
马来,就会睡上半天,睡醒之后,再爬上马背重新开始自己的旅途。
他这般走,就走得很是缓慢,比预计之中晚了半个多月才抵达洛阳。
远远望见巍峨城门,他将手中酒葫里最后一口酒喝光,沉吟着是否将这只破酒葫芦
扔掉。想了半晌,他终于还是舍不得,这个酒葫芦到底陪了他一路。
忽闻香风阵阵,只见一大群女子,有老有少有俊有丑,手牵着手围着一辆白马素车
。香气便是从那车上传来,女子们争前恐后的将手中鲜花扔入车内,娇笑声不绝于耳。
张华哑然失笑,一望便知,一定是他的好友潘岳的车骑。他翻身下马,牵着马走到
女子们所围的圆圈之外,却不知该如何进入这个密密包围的圈中。
他在外面张望着,试图从狂热的女子中找到一条出路。然而他努力了数次,却仍然
不得其径。他不免有些泄气,想不到他离开京中日久,潘岳的魅力不仅不曾减退,反而
更胜从前了。
忽见众女子让出一条道路,一身轻袍缓带的潘岳悠然走了出来。两人把臂微笑,虽
然潘岳很是激动,却仍然保持着京城第一美男子应有的风度。
“你可知我在这城外等了你多少天?”
张华屈指计算:“我在信上说会在初二回京,今日已经是二十一日了。”
“自初二那一日开始,我日日在这城外等候,每日太阳初升之时便到此,一直到明
月高悬。”
张华心中感动,但他们两人是肝胆相照的好友,虽然分别已久,相隔万里,却一点
也无损两人之间的友情。张华笑道:“我一看见有这么多女子在这里,就已经猜到了。
若是我再不归来,只怕全京城的妇人都日日到城边来看你这位美男子。那时候,不仅城
中的男子会买凶杀你,恐怕连进出城的交通都被阻塞了。”
潘岳苦笑着摇摇头:“德真本也在此地等你,但他只来了三天,就说受不了这些女
子的骚扰,再也不敢前来。”
张华笑道:“京城最著名的两大美男子都在此处,却是为了等我一个落魄书生,岂
不是羡杀旁人。”
潘岳叹道:“日日如此,实在也是恐怖之极。幸好你回来了,再过几日,只怕我会
被这些女子拆骨食皮。”
两人把臂上了素车,车上已是满载鲜花,连座位都被鲜花埋住了。张华道:“许久
不见,你仍然是一出游辄满载而归,我在你的身边,也被这鲜花洗去了许多酒气和俗气
。”
潘岳仰天长笑道:“酒气也就罢了,若是连你也有俗气,这世上便无不俗之人了。”
马车缓缓而行,车后仍然尾随着不原离去的妇人,沿途更是见到许多妇人争相观看
,只望潘岳能够注意到自己。
忽见一匹青驴拉着一辆小车走了过来,车很小,低垂着青帘,车前也不见有车夫,
僵绳一直伸入到车帘之内,大概是车主人自己驱车。
不过是一辆极不起眼的小车,但奇的是潘岳的车夫一见那车迎面而来,立刻恭恭敬
敬地将马车拉向一边,让开道路,似乎车上坐着的人是很紧要的人物。
而潘岳则整衣站起,拱手而立。
他这样的反应倒是把张华吓了一跳,潘岳即有才名,又相貌俊美,为人便颇为轻狂
,能被他放在眼中之人,寥寥可数,就算是见到了皇帝,也不见如此恭顺。
张华拉了拉他的衣袖,问道:“安仁,你做什么?”
潘岳见他仍然箕居于车上,连忙将他拉起,低声道:“车内便是长安城中第一美才
女贾南风姑娘,你在幽州日久,想必是从未听过她的名头。”
张华心中好笑,他何曾见过潘岳如此礼数周全地对待一个女子?心中不由暗自猜测
,那车中的女子该是怎样的神仙中人。
青驴小车从他们车前经过,车内人似乎也看见了潘岳,车帘轻轻掀起,只见一个小
巧玲珑如同玉坠般的姑娘坐在车内。姑娘着一身士子的青衣,身上全无半分脂粉之气。
因为身材纤秀,乍一看之下,让人误以为那只是一个小男孩。但姑娘的脸上却长着一对
黑白分明极聪慧的眼睛,盼顾之间,灿然生辉。
张华心里一动,好亮的一双眼睛,这姑娘定必是慧质兰心,否则不会有如此清彻之
中带着几分犀利的眼神。
并不觉得南风的美有多么出众之处,当然是个美人,只是若被称做京城第一美才女
,是否有些过份了?
两人目光轻轻一触,南风却不似世俗的女子般现出娇羞之色,反而微微一笑,在车
上拱了拱手,气派和作风都如同一个青年士子。
潘岳脸上露出的笑容连张华都觉得过于谄媚,他还从未在他的这个密友脸上看见过
类似的表情。潘岳向来游戏花丛,风流倜傥,从来不曾真将一个女子放在心上。但他此
时注视着南风的目光,分明就是在刻意地告诉南风,他这个京城第一美男子对她暗怀爱
慕之心。
“南风姑娘是去诗社吗?”
“不错,今天午儿起了兴致,去得比我还早,我这便去看看她写了什么佳作。”极
平淡地回答了一句,车窗便放下了,看来南风姑娘对潘岳是一视同仁,绝不因为他是京
城第一美男子而另眼相待。
潘岳目送着南风的车子消失,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目光犹自迷茫,也不知想着什
么心思,半晌才道:“多与众不同的女子啊!”
张华笑道:“这便奇了,这女子相貌虽然美丽,但也并非是人间绝色,你为何会如
此痴迷?”
潘岳翻了个白眼:“这你便不懂了,南风姑娘的美与那些庸脂俗粉岂会相同,她是
美在气质与才学,美得与众不同。”
他也不再带张华回自己的宅第,反而吩咐车夫:“去会贤雅叙吧!”
张华叹了口气:“几年没见,你真地越来越长进了。朋友刚回来,你就要带我去看
女人,重色轻友到如此地步。”
潘岳笑道:“德真必然早就在会贤雅叙中等候,我这是带你去见他。”
张华呆了呆,“怎么德真也对这个女子钟情?”
潘岳笑道:“他倒不是钟情于南风姑娘,而是钟情于南风姑娘的妹妹午儿姑娘。这
姐妹两个人,一个刚烈,一个温婉,各有千秋,是京中四大美人的翘首。”
潘岳便兴致勃勃地说起京中四大美女的事迹,如数家珍,说得张华昏昏欲睡,他却
兴致极高,口沫横飞,连他京城第一美男子的风度也顾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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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南风走进会闲雅叙,便看见她的妹妹贾午正在与韩寿低声说着什么。贾午的脸上带着
一丝笑意,似乎韩寿的话很能引她开心。
贾午今年不过十二岁,身量也更加瘦小得多,这个时候就开始与男人交往,似乎有
些太早了。或者她只是心智未开的混沌女孩儿,但韩寿却定是存上了心。
除了潘岳以外,韩寿便是这京中众望所归的美男子。他是贾充父亲的门生,也便有
更多的机会接近贾氏姐妹。
然而南风却无法对这些男子动心,无论是潘岳或者韩寿,两人都是京中首屈一指的
才子名士,始终无法让南风有一丝丝意乱情迷。
她总觉得这些男人都少了一些什么,到底是什么,她自己也说不上来。
她看见桌上放着贾午刚刚画好的凤凰于翔图,凤和凰都画得极美,极是传神,只是
眼神看起来却略显柔弱。大抵是出自女孩子的手笔,不似男人的画功那般刚毅。
她拿起笔来,蘸足了浓墨,将凤凰的双眼点得更加黑亮一些,经她一点之下,凤凰
便更有生气,似要脱纸飞出。
忽听身后有人鼓掌,她回首,见潘岳带着刚刚见过的年青人站在她的身后。年青人
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一双炯炯的目光灿若明星。她不知为何,脸微微一红,只觉得那年
青人似能看到她的心底一般。
年青人并不似潘岳韩寿般的俊美,却带着落拓旷达之气。这气宇似有边塞的风尘和
彪悍,与那些只会擦脂抹粉的京城美少颇有些不同。
她首先开口:“还未请教,这位先生尊姓大名?”
张华漫不经心地拱手,“在下姓张名华字茂先。”
南风一惊,不由敛衽为礼:“原来先生就是大名鼎鼎的张茂先,真是失敬了。”
张华微笑道:“贾小姐也听过在下的贱名吗?”
南风道:“张先生的鹪鹩赋,以鸟兽为托,刺史言政,旁征博引,小女子屡次拜读
,每读一次都觉得清香满口,喻义非常。”
张华也不甚自谦,只淡然道:“姑娘过奖了。”他指了指桌上的凤凰图,“姑娘刚
才虽然只添了数笔,却使整幅画立时风骨非凡,若说才艺,又有谁能及得上姑娘。”
那贾午也听见了他们的对话,她还是小女孩心性,连忙将画拿起来看,噘着小嘴道
:“你们就知道称赞姐姐,这画我可是费了半天功夫画的,也不见有人赞我。”
韩寿忙道:“那是自然,若不是午儿画得好,南风姑娘眼睛点得再好,这图也难称
为佳作。”
潘岳笑道:“德真,你几时来的?我听说你这几日不是在太尉府,就是来这里点卯
,何时搬去太尉府中住啊?”
韩寿脸微微一红,“安仁你莫要胡说八道,让茂先一回来就看我们的笑话。”
贾午却还听不明白,好奇地问:“德真哥要搬到我家里去住吗?我怎么不知道?”
韩寿连忙拉她向后院走去,边走边道:“别听他们乱说,我带你去看后院的金鱼,
又比前些时多了许多。”
两人一走出去,房内却立刻安静下来,三人面面相觑,只觉得彼此之间颇为暧昧,
也不知是哪里来的情绪。
张华想了想,这样沉默着总是太过尴尬,他便道:“你……”
刚说了个“你”字,南风也刚好开口,说的同样是个“你”字。两人怔了怔,相视
一笑。便又都沉默下来,不知谁在等谁。
潘岳看看张华,又看看南风。他是何等聪明伶俐的人,如何会不知。他虽然爱慕南
风,却也知道南风不似普通女子,只怕自己未必能够成为入幕之宾,见南风似乎对张华
更有好感,他与张华本就是最好的朋友,心道若是张华可以娶得南风,也是美事一桩。
他索性借故出门,到后院去找韩寿和贾午。
屋内两人默然相对,南风轻声道:“听说先生一直知镇幽州,这次回京是小住吗?”
张华道:“我已迁为太常卿,以后都会住在洛阳。”
南风道:“那我以后向先生讨教就方便了。”
张华凝神看她,见她虽然身着男装,皮肤却如同羊脂白玉一般晶莹剔透,一双秀眉
斜飞入鬓,带着普通女子所没有的英气。他心里暗道,这位南风姑娘乍一见之下感觉不
到美丽,却越看越觉得美,看来京城第一美才女的称呼真不是白白得到的。
两人谈谈说说,不知不觉间天色便晚了。
南风惊觉会贤雅叙中的众人都已经离开,只剩下她和张华两人而已,她便莫名地有
些不好意思起来。
她低声道:“我要回家去了。”
张华点了点头,“是啊,若再不回去,只怕府中的太尉夫人要担心小姐了。”
南风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仍然是淡淡地一幅漠不经心的样子。她忽然有些患得患
失,这男人和别人如此不同,好似对她一点也不动心,她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淡然的男
子。
她迟疑着,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先生明日还来吗?”她可从不曾问过别的男人这
样的话。
张华不由地微笑:“我在京中尚无住处,会寄居在安仁的家中。如果他明日前来,
我会搭他的马车一起前来。”
南风便笑了,潘岳是每日到这里来报道的,他明日必会前来。
走出雅叙之时她仍然感觉到自己急迫的心情,很陌生的感觉,只希望能够多见他几
面,似乎只是和他说话也是令人喜悦的。她心里一惊,这是什么样的情致?难道这就是
动心吗?
在以后的时间里,两人时时在会贤雅叙中见面,不过谈论诗文罢了。男女之间的关
系似隔着一层薄薄的窗纸,谁也不愿先把它捅开。
唯时而会心一笑,似都能明了对方的心意。
但南风到底还是忐忑不安的。张华虽然官居太常卿,在平常人的眼中,那可也是不
小的官职了。可贾充又是什么人?晋国的开国元勋,来往于宫廷之间,连皇帝都对他礼
敬三分。若是张华出身世家也罢,偏偏他又没有什么显赫的出身。
她知父亲不是一般的人,但门第观念却如此根深蒂固,就算是父亲能够接受,母亲
也一定会极力反对。
总觉得两人之间的关系也就到此为止了,不会有什么进一步的发展。心中迟疑不定
,难免觉得不甘,如同张华这般的人才配她这样的女子才能算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不多久,便传来太子选妃的消息。能够入选的女子不多,屈指算来,真正可以嫁入
皇家的大概也只有卫红袖和贾家姐妹了。
那一日,母亲兴冲冲从宫中归来后,这个消息便迅速地在贾家传开了。杨皇后与郭
槐是好友,郭槐经常会入宫陪伴杨皇后,从这层关系上看,贾家姐妹便已经胜出卫红袖
许多。
午儿兴冲冲地去找南风,才一进门,就嚷开了:“姐姐,母亲说你就要进宫做太子
妃了。”
南风呆了呆:“不要胡说,太子选妃是大事,先前都未听到一点风声,只怕是母亲
一厢情愿。”
午儿拉着南风的胳膊,兴高采烈:“是杨皇后的意思,听说只有卫红袖和我们姐妹
两个有资格,母亲说我还年幼,再过几年才到婚配的年龄,但你已经十五岁了,是及笄
之年,正好嫁人。”
南风淡淡的,倒不及午儿兴致高,“听说太子忠厚有余,智慧不足,如同这样的一
个男子,又怎么会是好夫婿?”
午儿笑道:“太子怎么样无关紧要,做了太子妃,将来便可以做皇后了,母仪天下
,难道你不喜欢吗?”
南风道:“我不喜欢,若是你喜欢,你告诉母亲,就说你愿意做太子妃。”
午儿一怔,怎么真会有女子不愿做太子妃的吗?她还是女孩子的心性,只觉得能够
成为皇后,高高在上,那会是多么有趣的事情。她便也不客气,道:“母亲说你是姐姐
,我是妹妹,我应该让你先嫁人的。但你要是不愿意,我可不在乎太子是不是傻瓜。”
南风连忙掩住她的口:“你不要命了,怎么说太子是个傻瓜。”
午儿嘻嘻地笑:“外面早就传说了,太子根本就是一个傻子,要不是长子嫡孙,皇
上早就把他废了。”
南风皱起眉:“午儿,嫁人是一辈子的事,就算他是太子,将来做了皇帝,可他到
底是个,是个”她迟疑了一下,到底还是不愿意叫太子“傻瓜”,“是个不太聪明的皇
帝,也不知这江山是否能够稳如磐石。你可千万不要为了名利就嫁给一个这样的人。”
午儿却一点也不担心,“若是我贾家姐妹不入宫便罢,但若是他娶了我贾家姐妹,
就算他再无能,也能保他百世无忧。”
南风捏了她的小脸一把:“别乱嚼舌头了,让父亲知道了,一定用家法处置你。”
姐妹两人谈谈笑笑,尽说了一些太子的糗事,越说越是开心,连选妃的事情也忘记
了。忽听侍儿进来传报:“小姐,夫人吩咐,今天两位小姐都不许出去,晚上皇帝要亲
自驾临。夫人说两位小姐一定要好好打扮一番,午小姐准备一下那首清音操,南风小姐
要准备舞蹈,而且务必要谨慎小心,千万别在圣上面前丢脸。”
南风默然,看来午儿所说之事属实,这么快就来看儿媳妇了。午儿笑道:“姐姐,
你还不相信我,若是没事,皇上为什么要到我们家里来?只怕皇上见了你,一定会龙颜
大悦,当场就同意了亲事。”
南风却脸现愁容,连一点喜悦的神情都没有。
午儿好奇地看着她:“你不高兴吗?”
南风悠悠地叹了口气:“嫁给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怎么会高兴?”
午儿歪着头想了想,恍然大悟般地说:“我知道了,你喜欢张茂先。”
南风苦笑:“喜欢他又如何,我与他门不当户不对,如果皇上真地下诣选我为太子
妃,我更不能抗指不遵,我和他根本就不会有什么未来。”
午儿却不这样想,“姐姐你平时那么有见识,怎么在这件事情上反而糊涂了?以你
这样的女子,世俗的门第观念还能难倒你吗?父亲那么疼你,若他知道你喜欢张茂先,
也一定不会反对。就算张茂先现在不过是个太常卿,但只要他做了你的夫婿,必然前途
无量,封王拜相也是指日可待。”
南风却不似午儿那般笃定,“但若是皇上真地看中了我,父亲就算再疼我,也不会
忤逆皇上的旨意,那可是满门抄斩的罪过。”
午儿呆了呆,想到满门抄斩,她也害怕了起来,“那可怎么办?”
南风想了想,“但若是皇上看不中我,那便不是我的过错。”
午儿皱起小脸:“但皇上又怎么可能看不中你?坊间的歌谣在皇宫之中也早就传开
了,听说阳平公主很生气,说为什么她不是京城第一美女,却要屈居在贾家女子的后面
。她还说要和你比一比看,谁才是京城第一美才女。”
南风淡然笑笑,现在这些事情都引不起她的兴趣,她只想着今晚的宴会,该怎么才
能让皇上看不中她呢?她心中想到一条计策,俯在午儿耳边低声商议起来。
午儿这般心性,只觉得好玩,哪里知道轻重,一边听南风说一边咯咯地笑个不停,
最末说了一句:“若是这样皇上还选你,一定是得了疯病了。”
南风轻轻打了她一下:“刚叫你不要胡乱评论太子,现在你又评论起皇上来了。”
午儿蹦蹦跳跳地走出房门:“你放心吧!我这便去准备,一定会如你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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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宴开始不久,杨皇后果然提议让贾氏姐妹表演歌舞,因为京中早就传开了,贾家姐妹
的歌舞人间罕见,只应天上的仙女才有如此才艺。
郭夫人早就等得不耐烦了,但碍于皇上在场,总不能表现得太过急切。杨皇后才一
提出来,郭夫人还刻意谦虚道:“那都是民间的谬赞,臣妾的两个小女哪里及得上公主
那般雍容华贵,大方得体。”
她低声吩咐请小姐出来,脸上难免现出得色,心道,只要皇上一见到南风,必然会
被她的色艺所折服,再加上杨皇后与她的关系,这太子妃之位岂非是十拿九稳?
却见身量瘦小的午儿先抱着琴出来,施了一礼坐下。琴音悠然响起,南风方才翩然
而至。乍一出现时,南风用衣袖挡着脸,郭夫人只道是南风刻意安排的舞姿,谁知南风
衣袖一放下,所有在场的人都吸了一口冷气。
只见南风脸如锅底,也不知在脸上抹了什么,弄得本来白生生的一张俏脸黑里透着
红,红里又透着黑。
郭夫人脸色大变,偷偷看了一眼皇上,见皇上脸上露出极端不悦的神情。她心里又
急又气,心道:都是平时太宠着这个丫头了,现在居然如此胆大妄为。
她见贾充对着她使了个眼色,知道此时不能点破南风是故意把脸颊涂黑,否则南风
便犯了欺君之罪。
她转头望向杨皇后,见皇后也正在看着她,脸上全是不解之色。她只得露出抱歉的
笑容,只恨不得贾午这一曲快点结束。
偏偏贾午今天弹的曲子极长,半晌也未结束。郭夫人如坐针毡,见皇上已经不耐地
打了个哈欠。
便在此时,南风不为己甚,居然惊呼了一声,跌倒在地,摔得还极为狼狈,几乎可
以用四脚朝天来形容,旁观的众仆人面面相觑,忍不住掩袖轻笑。
皇上拂袖而起,话也不多说便向外走去。
贾充和郭夫人连忙追了出去,一路走一路不停地说着道歉的话。
南风和贾午见众人走了出去,贾午方才将琴一抛,笑着拉起南风道:“姐姐,你也
太过份了,还故意摔上一跤,刚才我拼命忍着才没笑出声来。”
南风叹了口气道:“我只怕母亲不会轻易饶过我们。”
贾午呆了呆,但她年纪还小,不知道轻重,笑道:“母亲那么疼我们,难道还真地
打死我们不成?”
忽见郭夫人沉着脸走进来,一着面就重重地打了南风一记耳朵。午儿一下子呆住了
,以前无论她们如何胡闹,郭夫人顶多叱责几句,绝不会真地责打她们,南风挨打,这
还是破天荒的第一遭,她这才知道问题的严重性,赶快悄悄地溜了出去。
走出很远,还听见郭夫人尖锐的叫骂声,她心里暗道,还好母亲不知道她也参与了
此事,否则连她都脱不了关系。
她终于认真地考虑这件事,忽然想到,她们所蒙骗的不是别人,而是当今的天子。
龙颜一怒,贾家到底是臣子,只怕真会祸事临门。
她不由出了一身冷汗,忍不住想,也许应该劝劝姐姐,其实做太子妃又有什么不好
?虽然太子是傻了一点,但以姐姐那么聪明精明的人,正好可以补偿太子的不足,说不
定可以后宫干政,如同汉初的吕后,那贾家岂非就更加兴旺昌盛?
她却忘记了,虽然吕后活着之时,吕氏一门显赫一时,但吕后死了以后,吕氏族人
都难脱被杀的命运。利益当前之时,人们总是被蒙蔽了双眼,再也不会想到可怕的后果。
一连几天,贾家都在低气压的笼罩之下。南风小姐和午儿小姐都被锁在房内,没有
夫人的允许,谁也不许出去。这一次,连贾充都不再帮助她们两人。此事在朝中也被传
为笑谈,据说皇上在回去的时候就对杨皇后说:“贾家的女儿又黑又矮,这样的女子怎
么可以做太子妃?”
这句话也不知被哪个多嘴的宫人传了出去,众臣上朝之时,脸上便都现出暧昧之色
。又不知谁在传言,说皇上又去了卫瓘家,见到卫红袖,十分满意,回来后的评价是:
卫家女子生得漂亮,个子也高,而且皮肤还很白晰。
众臣便认定,卫家女儿必然会成为太子妃,一时之间阿谀奉承之辈用尽心机,或直
接或间接地恭维卫瓘及卫红袖。
贾充本就与卫瓘有些嫌隙,只觉得颜面尽失,他恼也不是,气也不是,因是皇上的
评语,便也不好翻脸,只得称病在家,连朝也不上了。
然而郭夫人却到底是女中豪杰,虽然南风阳奉阴违,她是不到最后关头绝不认输的
。她也知南风在皇上心中的地位已经恶极,便悄悄地疏通了杨皇后,求她无论如何也要
让贾家的女儿进宫,如果南风不行,贾午也可以,说什么太子妃也不能旁落他人之手。
杨皇后迟疑不定,她并非是一个惯于玩弄权谋的女子。因为长得美貌,自她的堂姐
――上一任的杨皇后――死后,便被封为皇后,而且宠冠后宫。杨家似是出皇后的命,
杨家的男人也都占了光,人人宫居要职,她便觉得富贵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从不知富贵
需得用力的维护才能长久保持下去。
郭槐一直小心翼翼地侍奉着她,时时送她一些宫中没有的玩意。奇珍异宫她是不稀
罕的,倒是那些个民间的玩意,别人都不敢带进宫来,只有郭槐有这个心思也有这个胆
量。她真地引郭槐为知己,也愿意与她结为姻亲,只是那天贾南风的表现连她都失了颜
面。
只因她在此前一力向皇上夸口,把南风说成天上有,地上无的仙子般的女子。
她迟疑不定,郭槐便更加卖力地疏通关节,不仅送了许多礼物给皇后最爱的女儿阳
平公主,又送了许多金银给杨家的亲戚。
于是忽然之间,为贾家女儿说情的人络绎不绝地来往于宫闱之间。先是皇后的父亲
、伯父,再是皇后的堂兄堂弟表兄表弟,甚至连皇后的侄子侄女们也加入这个行列。更
有甚者,有一日,皇后的长侄女抱着小女儿进宫来看望皇后,那小女孩才刚三岁,居然
大声读出那四句歌谣来:
椒房曲指数阳平,红袖何曾暗飘零。若论才艺齐咸备,南风过午冠两京。
皇后奇道:“她才多大,怎么也懂这歌谣?”
小孩的母亲当然知道如何回答:“这歌谣在京中到处流传,小孩子听着听着就记住
了。贾家的两个女儿真地是才貌双全,就算皇上不喜欢南风,也可以选贾午做太子妃。”
甚至连骄傲的阳平公主也拿了人家的手软,有意无意间也说了贾家女儿的一些好话。
轮番进攻之下,杨皇后终于屈服了。而且她也知道皇上恨的是南风,对贾午印象颇
佳,只是觉得她年纪太小了。
与皇上商议了许久,终于杨皇后还是占了上风,而且皇上到底也顾忌着贾家的权势
。便定下,仍然选贾家之女为太子妃,不过不是南风,却是贾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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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家女子的禁足令也总算得以取消了。最高兴的莫过于贾午,因为她就要成为太子妃。
南风却难免有些忧心,午儿可曾想过,做一个太子妃本来已经很难,做一个傻瓜的太子
妃就更加难上加难。
她每日见到午儿兴高采烈,全是一副不知忧愁的小女儿心情,就更加为午儿的前途
担忧。午儿虽然也蕙质兰心,却不谙世事,进宫太早,只怕未必是好事。
南风还感觉到韩寿的不快,她早就知道韩寿对午儿情有独钟,但他虽然是京中数一
数二的美男子,却再怎么样也无法与太子相争。
午儿仍然经常出入会贤雅叙,因为她就要成为太子妃的原因,会贤雅叙也便更加名
重一时。
午儿到底是懵懂的,她每日在韩寿面前出出进进,即不知避嫌,也感觉不到韩寿心
中的不快。郭槐已经开始置办女儿的嫁妆,时不时要让午儿试一试新衣和新首饰。
午儿穿了新衣,自己觉得漂亮了,就必然会去找韩寿眩耀一番,一定要韩寿夸她美
如天仙,才会心满意足。
也便如此,午儿的每一件新衣新饰,太子未见到,韩寿倒都先赌为快了。他颇有耐
心,又是世家出身,自幼就有极佳的鉴赏能力,有时觉得午儿的饰品有哪里不太合适,
经他提点改进后,必然就会十全十美。
午儿从未想过一个男人为什么会那么有兴趣看女子的服饰,她总是依赖着韩寿,只
觉得事事都要问过韩寿的意见之后才会更加放心。
南风冷眼旁观,心中踌躇不定。是否应该提醒一下午儿?她自己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若是点破了,也不知是福还是祸。
直到大婚的前几日,嫁妆都置办好了,从头上的凤冠,到颈间的项链,到腰间的明
月珰,到脚上合欢扣,每件都是世间少见的珍品。
新衣是用南国最美丽的丝绸做成的,以波斯泊来的凤尾红染色,居说以这种染料浸
染的布料色泽鲜艳持久,就算是在暗夜之中也会熠熠生辉。
却扇是京城中最巧手的绣工以双面绣成,正面是鸳鸯戏水,背面则是蛱蝶情深。
但午儿却还是觉得不满意,别的也就罢了,但薰衣的香料却换来换去都找不到合适
的。她为了这件事情发了好几次脾气,郭槐也着人将京城内大大小小的脂粉店中最好的
香料都拿回来试过了。午儿不是嫌味道太浓烈,就是嫌太俗气,或者是花香气太重,或
者便是淡到闻也闻不出来。
后来郭槐也失去了耐性,问她道:“午儿,你到底想要什么香料?世上有的香料你
都闻过了,就没有一样让你满意的吗?”
贾午想了想,“前年时,有波斯商人来朝,带来过一种波斯香精,那种香精的味道
实在是独一无二,可惜香精太少,都被阳平公主拿去了。但那种味道我却一直还记忆犹
新,现在是我与太子的大婚,什么东西都要世上无双的,我就想要那种香料。”
郭槐皱眉道:“那都是二年前的事了,只怕阳平公主也已经用完了。”
贾午撅起小嘴:“我不管,我就要那种香精。”
郭槐叹了口气,道:“或者我去问问阳平公主是否还有剩下,为你讨一点来。”
南风在旁边说:“母亲不要任由妹妹胡闹,以公主的个性,若是你真地去问她要香
料,这件事又会变成京中尽人皆知的笑谈了。而且公主那样的脾气,最重视的就是她的
美貌,平日里若是与其他女眷穿了同色的衣服也会发脾气,那种香料,国中也只有那一
瓶而已,公主又怎么会割爱。”
郭槐不听,仍然进宫去问公主,结果果然如同南风所料,不仅未曾讨到香料,反而
被公主冷嘲热讽了一翻。第二日,这件事情便在京中传开了。
郭槐虽然气愤,但因为对方是公主,也无可奈何,只把脾气发在贾午的身上,“什
么都已经是最好的了,就算香料差一点又有什么关系?都是为娘平日里把你们两个惯坏
了,一个就敢欺君犯上,一个就知道难为娘,没有一个省心的。”
郭槐生了气,贾午就不敢再说什么,悄悄地拉着南风溜出府外。
两人怕回府又被母亲责骂,便在会贤雅叙中看书作画,但那一日韩寿一整天都不曾
露面。午儿早习惯了日日见到韩寿,这一天便有些心绪不宁,心中暗想到,无论是括风
下雨,他都会前来,就算不能来,也一定会派个小厮送信,今天为何到了傍晚还不见他
的影子。
忽然想到再过几日,她嫁入宫中,就不能再随意离宫,再见到韩寿的机会便十分渺
茫了。她心里便有些惆怅起来,怔怔地发了会儿呆,却也不知道自己在伤心什么。
她也不和南风说一声,一个人走出会贤雅叙,在市集上闲逛了一会儿,不知不觉间
便走到朝门之外。忽见一辆马车从朝门内奔驰而出,车帘上绣着极美的牡丹花。
午儿一看便知道是宫中女眷的车辆,她因穿着男装,也不方便与宫中人相见,便避
在一旁。却见那辆马车停了下来,车帘轻轻掀起,韩寿正从车内走了出来。
午儿怔了怔,韩寿入宫了吗?就算是入宫,也不该坐着女眷的车出来。
又见车内伸出一只纤纤的玉手,拉住韩寿的手,手的主人似极不舍得韩寿离开,拉
着韩寿不放。
韩寿便俯身在车帘前低声说了几句话,那车帘又一动,露出阳平公主的脸来。
阳平公主脉脉含情地看着韩寿,完全不掩饰眼神之中的情意。两人对视半晌,公主
才依依不舍地放下车帘,车子调转方向,驶回皇城之内。
韩寿日送着公主的车辆消失,脸上的神情才悄然改变,比先时落寞得多了,他长长
叹了口气,转过身,只见午儿阴沉着一张俏脸站在他的身后。
韩寿一愣,怎么午儿会在这里?
他心里便有些忐忑不安,如同一个偷情的丈夫被妻子抓个正着。但一产生这种想法
,连他自己都暗暗好笑,午儿就要嫁做太子妃了,以后与他之间便是君臣关系,他难道
还存着什么痴心妄想不成?
他便问道:“天色都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回家。”
午儿沉着脸道:“你也知道天色很晚了吗?天色这么晚了,你才从宫里出来。”
韩寿轻轻叹了口气:“我今天进宫去拜访公主,公主说她很寂寞,就和她多聊了一
会儿。”
午儿呆了呆,他直接说出拜访公主,倒使她一时无话可说。她到底还是一个十二岁
的女孩子,也不懂该如何争风吃醋,但嫉妒却是女人的天性。她呆了一会儿便酸酸地道
:“你是几时和公主这么熟悉起来?”
韩寿道:“不过是上一次宫中的宴会见过一面罢了。”
午儿回忆着韩寿所说的上一次宴会,她道:“是不是皇后为了治公主的病,请了朝
中所有未曾婚配的年青才俊,因而举办的那次宴会?”
韩寿道:“正是那次。”
午儿便默然,两人相对无语,天色更暗了。夜风凄紧,午儿忍不住轻轻拉了拉衣襟
。韩寿脱下身上的外衣披在午儿身上:“我送你回去吧!”
午儿转过头,负气似地在前面走,韩寿便跟在她身后。两人走了一会儿,午儿终于
还是忍不住问他:“你一整天都在宫中吗?”
韩寿“嗯”了一声。
午儿便又生气起来,“聊了一整天,都聊些什么?”
韩寿却默然不语,有些话是不可以告诉午儿的。他怔怔地想着自己的心事,自知道
午儿成亲以后,他就开始神思恍惚,一想到再也不能见到午儿,便觉得心如刀割。午儿
感觉不到吗?两人相处得那么久,她虽然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女孩子,说起来根本还不能
算是女人。但只要看见她清彻的双眸,天真的笑容,便会觉得安心。
有时她也确是很烦的,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而且大多是一些很愚蠢的话。时而会
觉得疑惑,一个如此七巧玲珑的女孩子,私底下也会象是普通女子一般没有心机。
但若真地一日见不到她,听不到她的那些愚话,便觉得空落落的,好象少了些什么。
本来以为,以他的家世和才情,再等几年,求一求贾太尉,想要娶午儿为妻也应该
是门当户对的一门好亲事,谁知太子居然会捷足先登。
他便时时地后悔,为什么会觉得午儿太小,总想着等她十五岁到了及笄之年再提亲
事也不迟,早知如此,便应该先太子一步向太尉大人提亲。
此时的后悔,已经是为时晚矣,这天下还有谁是能和太子爷抢女人的。
他不回答,午儿就更加生气:“你为什么不说话?听说公主一直在物色驸马爷,是
不是看中你了?”
公主确是有这种心思,韩寿也认真考虑过此事,若是可以成为驸马,而午儿是太子
妃,那他们两人就成了亲戚,也许还经常可以见上一面。
他下意识地回答:“我确是想当驸马。”
午儿的脸色变了,女子大抵如此,首先想到的便是男人如何背叛自己,却从未想到
自己已经先背叛了男人。她后退了一步,心里有些委屈,若是韩寿做了驸马,就再也不
是她的韩寿哥哥了。
她眼圈一红,便流出眼泪来。
韩寿还从未见过午儿流泪,她再不开心,也不过是乱发一通脾气,过一会儿也便好
了,似乎世上没有什么事情可以让她伤心落泪的。他不由地惶急起来,跨前一步,想要
抱住午儿,但才伸出手便感觉到这个动作的不妥,他的双手僵在半空中,迟疑了半晌,
终于还是放了下来。“午儿,你别哭啊!你为什么生气?”
午儿抹着眼泪,哽咽着说:“你做了驸马,就不会再理我。”
韩寿呆了呆,心中却开始喜悦起来,午儿竟是为了这个原因在哭,他忙道:“不是
!我只是觉得若我做了驸马,和太子妃就成了亲戚,也许还可以见面。”
午儿一呆,眼泪也不流了,一颗心忽然急剧地跳动起来,她只觉得脸上** Www.
Xsxs520.Com辣的,心里暗想,我脸红了吗?我为什么要脸红?
她童稚的心终于有了一丝纷乱如麻的感觉,又是酸楚又是甜蜜,她有些惊慌,这是
什么样的感情?为什么以前从来没有过?
难道这就是书上所说的男女之情?
她一下子便慌了神,怎么办?她就要做太子妃了,怎么还可以对别的男人动心。
她转身就跑了,不敢再看韩寿。忽听韩寿在身后叫她:“午儿!你先别走!”
贾午站住,想起身上还披着韩寿的衣服,便连忙拿了下来,只怕被家里人看见。她
原本坦坦荡荡,以前也不止一次披着韩寿的衣服回家,从来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现在忽
然就觉得害羞起来。
韩寿伸出一只手,手中托着一只小巧的银瓶,“是波斯的香精,公主说只剩下一点
点了,所以给我就更少。我知道你很想用这种香精薰你的嫁衣,今天我入宫就是为了向
公主要这瓶香精。”
午儿接过银瓶,想要说些什么,却终于还是无法开口。她将手中的衣服塞回到韩寿
的手里,低垂着头,连看都不敢再看他一眼,转身跑回府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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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风看见贾午坐在花园里发呆,残月已经西沉,东方欲曙。午儿还从未夜里失眠,她总
是一躺下去就立刻睡着了。有时姐妹两个聊着聊着,午儿便不再回答,转头看看时,她
已经在南风的床上睡了。
虽然两人各有自己的房间,但姐妹两人自小便亲密无间,经常在对方的房间里过夜。
她想午儿为什么彻夜不眠呢?她昨夜回来时神情就有些古怪,脸带春色,看起来似
是动了情心。
她走到午儿身边,见午中手中握着一只小小的银瓶,她的目光一直落在那银瓶之上
,连南风到了面前都不知道。
南风轻唤她:“午儿!午儿!”
午儿猛然惊醒,抬起头:“姐姐,你怎么还没睡?”
南风笑笑:“天都快亮了,我是起得太早了。”
午儿看了看天色,闷闷地道:“天快亮了吗?”
南风问道:“午小姐怎么了?看起来不象是平常的你。”
午儿轻叹,“姐姐,我不想做太子妃了。”
南风却不觉得意外:“为什么?”
午儿轻轻打开银瓶的塞子,香露的气息如同夜来香的花朵,次第开放。南风略有些
惊讶:“是波斯香精,你是如何得到的?”
“是韩寿,他去找公主,也不知他用什么法子说服了公主。他还说他想做驸马爷。
”午儿的声音听起来更闷了,好似着凉塞住了鼻子。
南风了然于胸地微笑:“你不想让他做驸马?”
午儿认真地点头:“我想让韩寿永远陪在我的身边。”她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
我就是讨厌他身边有别的女人。”
南风轻轻叹了口气:“午儿,你对韩寿动了情?”
午儿迟疑不定,“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我本来以为做太子妃会很高兴,但想到就
要离开韩寿,也不知怎么就高兴不起来了。再听到韩寿说要做驸马,就更加不高兴了。
那就是情吗?”
“午儿,你后悔了?”南风小心翼翼地问。
午儿用一只没有拿着银瓶的手支着面颊:“我后悔了,我不想嫁给傻瓜太子了。可
是婚事已经定下来,连婚期也近在眉睫,就算我后悔了又能怎么样?我还是得嫁给那个
傻瓜太子。”她似乎觉得说了两次还不解气,又恶狠狠地重复了几遍:“傻瓜太子!傻
瓜太子!傻瓜太子!”
南风莞尔一笑,午儿是她唯一的妹妹,全家人疼惜她如珠似宝。但到了这个时候,
又怎么可以再悔婚?那可是皇上亲点的婚事。
姐妹两人默然相对,只觉得一畴莫展。南风见午儿微微蹙着一双秀眉,为爱而困苦
的愁容在她尚显童稚的脸上看起来颇为滑稽。
午儿才不过十二岁,这么早就尝到了人生的无奈吗?南风心里便不忍起来,以午儿
的个性,进了宫,也未必会有好的下场。
她踌躇不定,皇上的旨意只说以贾家女为太子妃,并非指明是贾午或者是贾南风,
虽然大家心照不宣,知道皇上深恶贾南风,这个贾家女必然是贾午,但到底也是含糊不
清。
她知道,若是想让午儿幸福,这是唯一的方法,可是那样的话,她便要放弃自己的
幸福,离开那个淡漠得有些象是清水的张华。其实是不是幸福都尚未可知,若是贾家成
了皇亲国戚,她与张华之间的距离就更加遥远了。门第之间的距离,似乎近如咫尺,偏
又远如天涯。
姐妹两人都感觉到心乱如麻的无奈,该如何是好呢?
南风轻轻握住贾午的手:“不用怕,也许还会有别的方法。”
贾午只当南风是在安慰她,一笑置之,也不放在心上。但一想到韩寿,便又伤心起
来,只觉愁肠百结,想到曾经读过的情诗,以前不能明了个中滋味,总觉得那些诗太夸
张和不切实际了。现在自己陷身在其中,才知道,原来情之为物,真能使人黯然魂销。
南风毕竟还是不能下定决心,不做太子妃也是自己争取来的,本以为经她一闹,皇
上对贾家女儿厌恶已极,太子妃一位必然会落到卫红袖的手中,想不到母亲却是如此不
甘心,居然能使尽手段,将已经失去的太子妃之位又抢夺了回来。
如今似是进入了两难的境地,何去何从,已经超出了她能够控制的范围。
次日,南风与张华在会贤雅叙的花园中相见,张华觉得南风的神色有些异样,却又
说不出来哪里不同,只觉得她淡然得出乎意料,似乎有些陌生了。
南风拿着一只小小铁铲,正在花园中挖地,以前从未见过她做这种粗重的工作,铁
铲被她纤纤巧巧的玉手握着,也觉得有点突兀。
张华便问:“这是在做什么?”
南风摊开手掌,手中握着一颗小小的红豆,“这是南人带来的相思豆,听说只有在
南方炎热的气候之下才能成长,在洛阳是无法存活的,可是我不信,想要种下来试试。”
张华笑笑,“植物的生长都要因地势而宜,南方的植物在北方是不能种活的。”
南风沉吟着道:“或者皇天不负有心人,若是努力去做,也许会成功?”
张华却摇头:“人活在世上,不可太倔强,要顺应天命,逆天而行,不会得到好的
结果。”
南风深深地看着张华:“你认为人必须顺天知命吗?”
张华虽觉得南风神色有异,却也不知道她的心里在想些什么,他是旷达之士,从不
会刻意急进,或者为了目的而不择手段,他只觉得如同南风这样美丽聪慧的女子,也必
然是旷达的,他又如何知道女子的心意,纠纠缠缠,剪不断,理还乱?他道:“连圣人
都是如此,何况你我只是普通人。”
南风笑笑,“那么门第相当,也是顺天知命的一种吧?”
张华怔怔,心里便有些不祥的预感,他是多么玲珑剔透之人,南风话一说出口,他
便知与婚嫁之事相关。他并非不爱南风,但他也知道太尉的女儿,不是他这样出身贫贱
的人能够配得起的。就算南风不顾一切要与他成亲,他自己却未必会接纳南风。
他并非是一个怯懦无用之人,他的勇气是世人所不能见的,在幽州之时,与敌人相
对,他直面生死,仍然谈笑自若。谁说百无一用是书生,他虽然是个书生,却也运筹帷
幄,大败强敌鲜卑,以至远夷宾服,四境无虞。他手下的大将都称赞说:“张先生文章
写得好,想不到用兵也这样出神入化,象这般文武全才的人,百年也遇不到一个。”
或者正是因为聪明和旷达,他并不喜欢贾充,此人依仗着是朝中的肱股大臣,虽然
不至于为非作歹,不过也经常仗势欺人。如同铲除异己,安插亲信这样的事情,可以说
是家常便饭,经常会做的。他被调回京师便是贾太尉的权势又一次胜利的体现。
虽然说他的家世未必配得上南风,但如果南风坚持,他也相信贾充最后还是会顺从
南风。但他却淡然到不想争取,不想与太尉扯上关系。
或者是爱惜羽毛,或者是因为自幼习了黄老之术,生性过于淡薄,或者只是名士的
轻狂性情,当南风问他这句话时,他虽然知道南风的用意,却仍然只是平淡地回答:“
当今之士,人人视门风如命,门第相当,不仅是顺天而且是应世,有何不对?”
南风默然,原来他到底也不能免俗。
她仍然将手中的红豆种入土中,“也许有朝一日,南国的红豆会在洛阳开花结果,
也未可知。”
她想她到底是与张华无缘的,若是他的回答稍微有些不同,也许她便会下定决心,
就算午儿伤心,也不会再去管那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但张华的答案却是这样的。
她是一个聪明的女孩子,知道世间之事,并非勉强就可以如愿,如果不能如愿,何
不母仪天下?以她的聪明,就算不及吕后,也必然会是清史留名的皇后。
后世之人必然会知道有一个贾南风,知道在她的辅助之下,连白痴太子也可以当上
皇帝,并稳坐皇位。
迎亲的轿子已经在外面等候多时,午儿却仍然未换上新衣,手中紧紧地捏着那只银
瓶,泪眼汪汪。
她哭得太久,连胭脂都不能留在脸上,郭槐又气又急,却又无法可施。
南风轻轻推开房门,见到午儿伏在桌上,而母亲则在旁边喋喋不停。她看见母亲脸
上强压的怒火,知道母亲已经到了暴发的边缘。
她含笑拿过新衣,披在自己的身上,她虽然比午儿高了一些,但因为贾家女孩身材
比较瘦弱,因而郭槐刻意将新衣做得大了一点。新衣穿在南风的身上,刚好合适,南风
心里一动,难道说世上的一切都自有天意?
母亲将新衣做大一点,不过是为了掩饰午儿太过瘦小的事实,想不到却为南风做了
嫁衣裳。
郭槐吃惊地看着南风:“你做什么?”
南风笑笑:“把午儿嫁给韩寿吧!她心里喜欢的人是韩寿。”
郭槐长叹,颓然坐在椅上:“是我太娇惯你们两姐妹了吗?为什么你们没有一个听
话的?”
南风道:“让我顶替午儿进宫吧!这件事情本来就是由我惹起来的,现在还是由我
来解决吧!”
郭槐沉吟道:“可是皇上选的太子妃却是午儿。”
南风道:“圣旨上只说贾氏女,并没有写出午儿的名字,也不算是欺君犯上。而且
,只要我进了宫,就必然会重新讨回皇上的欢心,母亲放心吧!”
午儿从桌上抬起头,她哭得太久,此时想笑,却是一副古怪的嘴脸,“姐姐,你终
于愿意进宫了。”
南风抚摸着她的头发:“我很羡慕你,因为韩寿是真心喜欢你。贾家的两个女儿,
有一个能够得到幸福就行了,另一个也许应该为了江山社稷做一些事情。”
午儿拉着南风的衣袖:“其实除了姐姐,还有谁有资格母仪天下呢!”
郭槐叹了口气:“南风入宫也好,午儿毕竟太小,也不谙世事。南风以后做了皇后
,我贾家就都要靠你显耀门楣了。”
南风笑笑,坐在镜前仔细地将脸颊修饰得美如天仙。她知道入了宫以后,那个傻瓜
太子是不可能对她有任何助益,从此以后,一切便只有靠她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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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姬便是在不久以后到达长安的。
那时笑雪还藏在皇宫之中,他不知道阳平公主已经移心别恋,他只是觉得公主对他
越来越冷淡。在以往的那段快乐的时间里,公主每天都要与他见面,后来就借口说母亲
看管得严,经常两三天才见一次面。见面的时候也是心不在焉的。
他以为公主只是因为亲事而心情不佳,而且他不过是个狼妖,他不知自己与公主的
未来会是怎样。或者他的心底早便感觉到公主的变心,但他却拒绝相信。
他觉得妹妹在离开的这一段时间里,必然经历过什么事情,她变得落落寡欢,整天
都沉默不语。他曾经问过妹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幽姬沉思良久,最后只是说:“去
了一趟江南,那里和北方完全不同。”
再问时,便什么也问不出来了。
江南当然与北方完全不同,谁不知道?这实在是一句废话。但这句废话,却让他心
驰神往了很久,他偶尔会想,若是带着阳平去江南,找一个山明水秀的地方住下来,那
将会是多少快慰的事情。
他天真地计划着自己与阳平神仙美眷般的生活,一厢情愿地认为阳平一定会愿意与
他浪迹天涯。动物如同人类一样满怀着对家的渴望,但动物却不明白人类的家是比动物
的家有更多的条件的。尤其是出身皇室的阳平公主。
在阳平的眼中,这世上的城市都不及洛阳和长安,公主是不能容忍在穷乡僻壤度过
她华贵的生命的。她需得穿金戴银,吃着最美味的食物,身边有最得心应手的奴仆们侍
奉,更重要的是,她需要有一群视礼法为生命的贵族们围绕在身边,以衬托出她高高在
上的尊贵地位。
一个没有人认识她的地方,她还能算是公主吗?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妇人,与街边卖
菜的农妇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公主最在意的便是这一点。
因而当笑雪真地向她提出这个想法之时,她的眼神阴冷得如同一把刀锋。笑雪却没
有注意到,他说了许多他们两人私奔后的生活,在他看来那是快乐的二人世界,但在公
主看来,那样的生活可怕得让她连想都不敢想。
她不知道在失去了众多奴仆后,谁来为她洗衣烧饭铺床叠被。她听着笑雪絮絮不休
,她的心里却在想,这个妖怪,是不能再容他活下去了。
然而那个相貌英俊的阴阳师啖鬼却离开了,还有什么人能够帮助她杀死笑雪呢?她
并不因为自己的移心别恋而后悔,也不因当初招惹了妖怪而后悔,从某种意义上讲,她
也是一个坚强而独立的女子,会为了自己做过的事情而想尽办法来补救,却不会将时间
用在无意义的悔恨上。
与此同时,她更多地结交朝中的士子,如同韩寿、潘岳等人,每一个都是英俊不凡
,出口成章。她便越来越讨厌笑雪,一个妖怪,一生之中没有读过几本书,也不懂得宫
廷的礼节,只能私下里与他交往,根本就见不得人,她堂堂的晋国公主,怎么能这样过
一生呢?
她悄悄派人四处去寻找法术高强的和尚道士,但她也知道江湖术士,大多是虚张声
势,骗人钱财罢了。她必须得十分谨慎,如果不能一击得手,她不知道笑雪会做什么样
的事情,会否在一怒之下便杀死她。
幸好不久以后,她便见到了刚刚游历到洛阳的凌日。
她是在一次出游之时,看见在市集上摆摊为人占卜的凌日的。他身着一袭淡黄的长
衫,独自坐在市集的一角,无人问津。但奇怪的是,当阳平的马车从凌日身边经过时,
不知是什么原因促使阳平掀起窗帘向外看了看。她一眼便看见凌日,她有一种奇异的感
觉,她看见的不是一个人,而是高高在上的神邸。
她略停了停马车,低声吩咐侍儿将这个人带回皇宫。
对于公主来说,带一个人回宫是不需要任何理由的,虽然宫中禁止闲杂人等随意出
入,但公主却是皇上和皇后最宠爱的女儿,谁也不敢拂逆她的心意。
侍儿将凌日带进来的时候,阳平正襟危坐,她以为凌日会向她行礼,但凌日只是站
在那里,全无行礼的意思。
阳平皱了皱眉头,问道:“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你可知道我是谁?”
凌日淡然一笑,以言简意赅的方式回答公主的问题:“晋国皇宫,阳平公主。”
阳平柳眉微竖:“你既然知道我是谁,居然不跪不拜,你好大的胆子,难道你不想
活了吗?”
凌日洞察一切地微笑着:“公主需要的不是一个跪拜的人,而是一个真正有本事除
去妖怪的人。”
阳平冷笑道:“大言不惭,我又怎么知道你是否真地有本事?”
凌日淡然道:“本事不是说出来的,你想除去的狼妖仍然潜伏在皇宫之中。除了我
以外,这附近再也没有能人异士可以帮助你。”
阳平默然,宫中有妖之事虽然在私下里流传,但宫女和太监并不确知此中详情,而
这个人却一言便点出笑雪是一只狼妖。她想这个人如此倨傲,也许是真地有本事吧!
她道:“不错,宫中确是有一只狼妖,前些日曾有位阴阳师将狼妖赶走,但那位阴
阳师走后,狼妖便又回来了。所以,这一次,一定要将狼妖杀死,我不想再在宫中看到
任何妖孽做怪。”
凌日笑笑:“那并不难,只不过公主要用什么来谢我。”
阳平一怔,有生以来,第一次有人向她提出交换条件,她道:“你想要加官进爵还
是想要家财万贯?”
凌日摇了摇头:“这些东西我都不要。”
“那你要什么?”
凌日道:“我要你帮我做一件事,对于你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
“是什么事情?”
凌日道:“在皇宫之下有一个地窟,其中放着一颗明珠,这颗明珠是周朝的古物,
无价之宝,我要的就是这颗明珠。”
阳平奇道:“皇宫之中有地窟吗?我怎么不知道?”
凌日道:“这是一个秘密,世间早已无人知晓。我也是翻阅了周朝以前的书籍才偶
然发现地穴入口的位置。”
阳平心里暗想,他刚才说不要金银,却原来是垂涎于周代的古物,那果然比金银要
值钱得多。也不知那宝库之中还有什么奇珍异宝,不如先答应他,待杀了狼妖以后,再
对付他不迟。
她自以为得计,却没见到凌日眼中一闪而逝的诡异神色。
她点头道:“好吧!若你真能杀死狼妖,我便依你所言,帮你找到地下宝库和那颗
明珠。”
凌日长长一鞠,“多谢公主。”
他忽然查觉到窗外一闪而逝的妖气,是一道快如闪电的白影。妖气很强,出乎他的
意料,他忍不住冷笑,胆大妄为的妖怪,居然敢在他的面前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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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姬以最快的速度在皇宫之中逃窜,她感觉到身后凌日的杀气。杀气紧随其后,无论她
如何努力,都无法摆脱。
风一吹过,她只觉得阵阵寒意,她才发现,原来她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出了一身的冷
汗。好可怕的人!
虽然只是匆匆一瞥,但幽姬却一样感觉到那人身上的气势。那种可怕的气势更在岑
昏之上,带着灭绝一切的威慑之力。她感觉到他身上的金色辉光,这就是传说中最接近
于神的种族,提婆族的王者之光吧!
她终于明白如同岑昏那样可怕的人也会离开提婆族故地,与凌日相比,岑昏的灵力
也许够强了,但却少了凌日那种傲视天地的气魄。
这种气魄不是能学或者是能够做出来的,那是与生俱来,深植于血液骨髓之中的。
她便替自己的哥哥担心,凌日如此可怕,若他一心想要杀笑雪,笑雪就等于是一个
死人了。
唯今之计,只有快点劝笑雪离开,否则集合她与笑雪之力,未必能够挡得了凌日一
招。她因见识过岑昏的本事,凌日尚在岑昏之上,她虽然倔强,却并不愚蠢,平白去送
死,她是绝不会干的。
但现在她自己该如何逃脱都未可知,她只觉得凌日离自己越来越近,雪狼一族被称
为天下最快的生物,她却无法快过凌日。
此时她刚刚跑入一个幽深的小院之中,院中的房门正“吱呀”一声打开,一个年可
十五六岁的小巧玲珑的女孩子正从房内走出来。
她蓦然看见院中站着一个陌生的女子,脸上现出一抹惊异的神色。但惊异之色一闪
即逝,女子的脸色不过是在瞬间就沉静如水。
幽姬心里一动,好镇定的女孩。凌日的气息越来越近,不知为何,幽姬只觉得这个
女孩虽只是普通人类,却是可以信任的。她立刻沉声道:“有人在追我,请小姐救我一
命。”
女孩点了点头,也不问幽姬是什么人,只向着身后房内指了指。幽姬连忙躲入房内
,她一进房间,女孩便将房门关上了。
幽姬心里暗暗称奇,为何自己会请求一个人类的庇佑?那个女孩明明全无法术,她
又如何能够挡得住凌日?
但奇怪的是,当她看见这个女孩的时候,她便有奇异的感觉,凌日不会难为那个女
孩,或者说凌日因为某些原因,不会与那个女孩为敌。
这个女孩便是刚刚嫁为太子妃的贾南风。
幽姬感觉到凌日就在院中,她却听不到任何声音,她忍不住俯在窗口向外张望,只
见贾南风镇定自若地站在门前,而凌日就站在她身前不远的地方。两人默然相对,即便
是在凌日如此凌厉的目光逼视下,贾南风也不曾有一丝退缩。
凌日忽然淡然一笑,居然转身而去。
幽姬长长地松了口气,但她却真地觉得奇怪了,贾南风只不过是个普通的女孩子,
为何凌日明知她在这间房内,居然会退走。
房门又发出“吱呀”一声轻响,南风走回房内,幽姬忍不住熟视南风,怎么看她都
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凌日到底在顾忌些什么?
“那个人应该还没有离开,你最好先不要出去。”南风淡淡地说,她甚至连幽姬的
姓名都没有问。
“你不怕我会害你吗?”幽姬忍不住问。
“你会害我?”南风好奇地重复了一遍,“你为何要害我?”
幽姬呆了呆,“有许多人害人是没有原因的。”
南风却笑笑道:“你也许会害人,但你不会是一个无缘无故就去害人的人。”
“为什么你会相信我?你我只不过是初次见面。”
“因为你的眼睛,当我看见你的眼睛的时候,我明显地感觉到了你的悲伤,一个悲
伤的人,是不会轻易地伤害别人的。”
幽姬默然,南风感觉到了她的悲伤,她也同样感觉到了南风的悲伤。或者就是因为
这同病相怜的悲伤,当两人初一见面时,便决定了这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女子会成为用
生命守护承诺的好友。
“若是无处可去,就先在这里住下吧!虽然这里是皇宫,但要留下一个人,对于我
来说还不是难事。”南风说。
便是因为她的这一句话,幽姬暂时留在了长安城的皇宫之中,她却未想到,正是因
为这一次偶然的相遇,竟会对后世产生如此深远的影响。二十年后开始的乱世,与这一
次相遇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第九节
幽姬在东宫的屋顶上放了七颗石子,石子是依着北斗的方位排列的。那是她与笑雪
之间的暗号,如果一旦失去联系,或者是身处险境时,便会在自己藏身之所放上七颗石
子。
她等了两天,才在夜里听见窗外传来的弹指声。
她轻轻推开窗子,悄无声息地跃出窗外。月光之下,身着白衣的笑雪容颜憔悴,虽
然他们是妖怪,容貌不容易改变,但她仍然觉得笑雪消瘦了许多。她想到人类常说,黯
然** Www.Xsxs520.Com,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笑雪也同样感觉到妹妹的消瘦,他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但他却绝不将自己的悲
伤形诸于外。“你就要有大嫂了,我已经想好了,我会带着阳平离开这里。”
幽姬的神情便更加黯然,哥哥如此聪明的人,难道真地不知道事实的真相吗?“快
离开这里吧!阳平并不真地喜欢你,如果你还离在这里,只怕凶多吉少。”
笑雪却固执地摇了摇头:“你不懂我与阳平之间的感情,她是真心爱我的,我也一
样爱她。只是这两天宫里来了一个很厉害的人,他总是在阳平的寝宫附近徘徊,使我根
本无法接近阳平,等那个人一走,我就可以带阳平走了。”
“哥哥,我们回北方去吧!人类的世界真地不适合我们。你看见的那个人,他是八
部众里最可怕的提婆族的少主人,我们这样的妖怪一被他看见,就不可能活着离开。这
个人,他就是阳平找来对付你的。你不要再执迷不悟,阳平根本就不想过江湖漂泊的生
活,她贵为公主,又怎么可能真心喜欢一个狼妖?”
笑雪却恼怒起来:“不要再对我说阳平的不是,你根本就不了解她。她美丽得象是
一朵牡丹花,心地也如同牡丹花般的纯洁。”
用纯洁来形容牡丹花?幽姬忍不住道:“牡丹是富贵之花,雪狼是北方的精灵,我
们也许能够养得活一朵傲雪侵霜的雪莲,却不可能养得活牡丹。”
“所以我要带她去江南,她一定会喜欢那里。”
幽姬怔了怔,无言以对。
“而且,”笑雪沉吟着说:“若是她真地想要杀我,又何必请什么高人相助?”
幽姬心里生出一丝不祥的预感,看来笑雪已经知道阳平的心意,难道他宁死也不愿
意离开阳平吗?
“哥哥求你一件事。”
“什么事?”
“若是我死了,你一定要想办法活着离开这里,回到雪狼故地去,用你剩下的生命
来守护雪狼一族,完成哥哥没有完成的使命。”
幽姬心里一酸,哥哥,你可知道,我的生命也不长久了。
她含笑道:“如果这真是哥哥的决定,我会帮助你完成它。”
活着固然好,但了无生趣地活着,却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也许死去会轻松得多吧
!幽姬不由抬起头,一颗流星悄然划过天宇,啖鬼,你在哪里?你是否也与我在同一片
天空下,看着同一颗流星。
若是流星有知,是否能够将相思传递到远方,使思念的人们互相感知到对方的心意?
“你们两人谁也走不了。”黄色的人影飘然而至,他只似一个普通的少年人,并无
奇特之处,但无论是谁,只要看见他第一眼,便会被他的气势所震慑。
幽姬不由后退了一步,凌日来得好快,或者是因为她与笑雪在一起,而使妖气更加
强盛的原因。
“何必再担心那些狼妖的未来?你们更应该担心的是自己。”凌日微微含笑,但这
笑容落在笑雪与幽姬的眼中,却比地狱中的恶魔还要可怕得多。
笑雪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轻声道:“我挡住他,你先走。”
幽姬摇了摇头,“我的灵力比你强,还是由我来挡住他,你走。”
笑雪急道:“你忘记你刚才答应我的事了吗?无论如何要活着离开这里。”
幽姬却低声道:“就算我能离开这里,也活不久的,我已经受了重伤,只怕活不过
十年了。”
笑雪怔了怔,却沉声道:“只要还活着,就还有希望,你一定要走。”
凌日叹息着摇了摇头:“你们还不明白吗?我既然来了,你们两个谁也走不了。”
笑雪冷笑道:“走不了,便与你拼了。”他忽然跃起,一拳向凌日当胸击去。
幽姬大惊,叫道:“哥哥不可!”
她才叫出声,便见到凌日伸出一只手掌,他的手掌之上泛着微微的金色光芒,这光
芒虽然微弱,却清晰可见如同实物。
凌日的手掌轻轻一抹,幽姬只觉得剑意在夜风中无法遏制地四溢开来,她的心一下
子便凉了。
她看见笑雪前冲的身子忽然停了下来,她心中大恸,忍不住扑上去抱住笑雪。她的
哥哥脸上带着一丝古怪的笑意,但他并没有看着她,却望向院门。幽姬顺着他的目光望
过去,只见阳平公主手中捏着一把精致的团扇站在院门口向里面张望。
幽姬看见阳平公主眼中如释重负的神情,妖怪死了,她便可以如愿地嫁给朝中俊秀
的少年士子了。她仍然可以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再也没有威胁。
她甚至已经在考虑嫁给谁好,她第一个想到的人选便是韩寿。他虽然不及潘岳俊美
,但潘岳过于风流,而韩寿却是一个深情如斯的人。
她想若是她嫁给韩寿,就请父皇封他做个大官,或者索性封他为王吧!
她忽然看见笑雪身边那个女孩子眼中一掠而过的寒光,这寒光居然让她也心里一颤
。她当机立断,伸手指着那个女孩子道:“她和妖怪有关,必然也是妖怪,她也不能活
着。”
凌日好奇地看了阳平一眼,一个普通的人类女子,却有着比妖怪还要狠毒的心肠。
但他不在乎,世人的一切他都不在乎,他只要达到自己的目的。他来这里的目的,是关
乎整个天下,乃至现有的三界,为了这个伟大的理想,杀上几个妖怪或者是几个人类,
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又伸出手,手上金光闪烁,幽姬扶着笑雪,她想要后退,但笑雪的身体正在逐渐
僵硬。她的心便更加冷下去,只见凌日正在挥起手掌。她几乎已经要闭上双眼,她并非
是一个轻易放弃的女子,但面对凌日之时,她却感觉到连自己的勇气也正在被他摧毁。
忽听一个女子的声音传了过来:“你们在干什么?”
南风袅袅娜娜地走了过来,她有意无意地挡在幽姬的前面,“阳平,这么晚了,为
何你还不就寝。”
阳平皱了皱眉,贾南风来了,她也不知为何,心里竟有些害怕贾南风。她道:“那
个女人是妖怪,我请了高人到宫中来驱妖的。”
“妖怪?!”南风冷笑道:“她是我的闺中好友,你即说她是妖怪,是否暗示我也
是妖怪。”
阳平呆了呆:“皇嫂,她真地是妖怪,你不要被她蒙蔽。”
南风冷冷地道:“我看被人蒙蔽的是你才对。你还是未出嫁的姑娘,却将一个男人
留在宫中。若是这件事情传了出去,岂不是成了朝中的笑话?”
阳平咬了咬嘴唇,“若是皇嫂不说,又有谁会知道?”
南风道:“宫中本就是流言滋长的地方,就算我不说,你又如何能够保证你宫中的
太监宫女一定会保守秘密?而且为人处事总是要留三分余地,你既然已经如愿以偿,又
何必赶尽杀绝。”
阳平心里暗道,南风这样说分明就是已经知道笑雪是个妖怪,她心里便有些慌张起
来,唯恐南风会将她与妖怪私相交往地事情告诉父皇母后。反正笑雪已经死了,她的目
的已经达到了。
她虽然心中暗恨南风阻她杀幽姬,脸上却反而露出笑容:“既然这位姑娘是皇嫂的
好友,也便是我的好姐妹,我又怎么会叫人杀她呢?”
她故意抬头看了看天色:“若是皇嫂不说,我还没发现,天真地很晚了,皇嫂也早
些休息吧!”
她走出东宫,心中却仍然在思量着,斩草要除根,如果不除去那个女狼妖,以后凌
日离开了,难保她不会回来报仇。
她一向是以自己的心胸来揣度别人,便将所有的人都想象成与自己一样不择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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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姬发现,无论何时,只要是南风出现,凌日必然会退避三舍。
她在遥对阳平寝宫的地方找了一个小小的山坡将笑雪的尸体埋入土内,那么笑雪就
算是死去了,也可以一直看着阳平。
她相信,就算是阳平出卖了笑雪,笑雪在死去的瞬间也并不曾恨过阳平。情之为物
,直叫人生死相许。也便是因为这个缘故,她虽然深知阳平是如何一个卑鄙的女子,但
她却也决定不再为哥哥报仇。
为情而死,在哥哥的心中,也会觉得幸福吧!
但她却因为凌日对贾南风的退让而感觉到忐忑不安,总觉得这里面会有什么隐情。
她想到提婆族的尊者带着摩合罗离开提婆故地,虽然摩诃尊者在死时并没有说明提婆族
中发生什么变故,但她却不能不怀疑凌日。
以凌日这样一个可怕的人,如果族中真地有变故,他没理由查觉不到,除非,所谓
之变故指的便是凌日。
可是他身为提婆族少主,已经是提婆族中最至高无上的人了,难道他还需要背叛族
人吗?如若是背叛族人,他又能得到什么样的好处?
她很庆幸自己早已经将摩合罗藏在一个隐秘的地方,否则凌日若是知道摩合罗在她
身上,她一定无法保住摩合罗。若是她失去了摩合罗,她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啖鬼。
想到啖鬼,她便又觉得悲伤,啖鬼,你现在还和孙尚香在一起吗?
南风站在她的身后,她亲眼目睹笑雪的尸体变成一只银白色的狼,她仍然镇定如故
。幽姬想到民间关于太子的传闻,听说太子智慧极低,如同白痴。这样一个女子,居然
会嫁给一个白痴男人,就算那人是太子,这未必就是一种福气,也许对于太子妃来说,
反而更加艰难。
幽姬忽然感觉到空气之中的异样气息,她蓦然抬首,是水气,空气之中有着很沉重
的水气。
一个中年女子倏然而至,她身着一袭雪白的轻衣,虽然衣服是干的,但幽姬却似乎
从她的衣袂之上看见了水光。
是那迦族的人?为何提婆族和那迦族人齐集在这里?难道真地要发生大事情了吗?
女子冷冰冰地看了幽姬一眼,“狼妖?!凌日居然没有杀你。”
幽姬默然不语。
女子又转头看了看南风:“也难怪,有你在这里。”
南风忍不住问:“你认识我吗?我不记得我曾经见过你。”
女子微微一笑:“你是否见过我无关紧要,听说你是当朝的太子妃?”
南风点了点头:“不错,我就是太子妃贾南风。”
女子道:“我名叫珍珠,从大海中来。”
南风呆了呆,从大海中来?这是什么意思?
珍珠道:“你是否见过凌日了?”
虽然谁都不曾告诉过南风,凌日是谁,但南风猜测必然是刚刚杀死笑雪的人,她点
头道:“我见过他。”
珍珠道:“我到这里来,是想问你一句话。”
“什么话?”
“你是否想保全这晋朝的天下。”
南风一怔,多么古怪的问题,她沉吟道:“我当然想保全晋朝的天下,但我只是一
个普通的女子,如果天下真有异变,我又能有什么作为呢?”
珍珠道:“你当然能有作为,只看你愿不愿意去做。”
南风问道:“你要我做什么?”
珍珠道:“我要你阻止凌日,因为我知道,只有你一个人能够阻止他。”
南风忍不住笑了:“我刚刚见到凌日在我的面前杀了一只狼妖,他不过是伸了一下
手,狼妖便死去了。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我怎么可能阻止得了他?”
珍珠微笑道:“你不必问原因,你只需要相信我的话。其实你是一个聪明的女子,
你应该看得出来,你确实能够阻止凌日,若不是你,这个女狼妖早便死去了。”
南风想到这两次的情形,似乎珍珠所言也并非全无道理。但她从未见过凌日,他为
何要对她特别手下留情呢?“我该如何阻止凌日?”
珍珠道:“凌日到晋宫来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得到人间的至宝九龙鼎。据说人间
的王气所在,一共有两样宝物,一件便是玉玺,而另一件则是九龙鼎。传说中当年孙权
的父亲孙坚得到玉玺,然后将玉玺送给袁术换了一些兵马,江南的孙家便是依靠着这些
兵马起家,最终得以三分天下。但孙家交给袁术的玉玺却是一个假的玉玺,真正的玉玺
还在孙家的手里。而九龙鼎则在周朝之时,便已经被深藏在洛阳的地下,这个地下宝库
的入口,便在这个皇宫的某处。我想凌日必然是得知了九龙鼎的下落,才会来到这里。”
南风问道:“既然如此,他又为何要杀死笑雪?”
珍珠道:“因为九龙鼎被人用法术封制住了,这种法术很奇怪,如果是一个全无灵
力的人接近,根本就不会有任何反应,但如果是一个身有灵力或者妖力的人接近,就会
诱发起强大的抵挡力量,灵力越强,抵抗的力量就越强。象是凌日这样一个拥有空前灵
力的人,就越是难以靠近九龙鼎。”
“因此他才会帮助阳平,然后希望阳平帮助他拿到九龙鼎吗?”
珍珠心道,这个女孩子如此聪明,看来就算是转了世,也未曾消磨她的慧根。她道
:“他并不需要阳平将九龙鼎拿出来给他,他只需要阳平将法术破坏就行了。而破坏法
术只需要拿走九龙鼎上方悬着的一颗明珠。那个阵法,是九龙抢珠的阵法,明珠一被拿
走,阵法便破了。到时候他就可以自由出入地下宝库,再也无人能够阻止他。”
“你是否要我劝说阳平不要将明珠拿出来?”
“正是如此。”
南风沉吟道:“只是阳平一向与我不太和睦,就算我劝说她,她也未必肯听从于我
。而且凌日为阳平杀死了笑雪,如果阳平不为凌日拿到明珠,他是否会放过阳平?”
珍珠微微一笑:“这就是为何只有你一个人能够办得到。不要问我原因,但只要有
你在,凌日就不会随便杀人。”
南风虽然不知凌日得到九龙鼎又会对江山社稷有什么影响,但她毕竟已经是太子妃
,而且皇上死后,她就要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这江山本来是与她无关,但从她决定进
宫的那一刻开始,一切却又与她息息相关。
南风道:“好吧!我尽力而为吧!”
“不是尽力而为,是一定要办到。”珍珠却对于南风的回答不太满意,她心中隐藏
着的秘密,不能够告诉别人。她也同样忧心忡忡,八部众中,知道这秘密的人寥寥无几
,连号称最强的夜叉族都被蒙在鼓里。只是因为这秘密太惊世骇俗,越少人知道越好。
但知道的人却惴惴不安,该如何将灾难化解于无形呢?
次日清晨,南风便去拜访公主,见公主正对着镜子梳妆。她手里拿着一只紫玉钗,
迟疑不定,不知是否应该插在鬓上。南风见她今日穿的是一袭水红的衣裙,与那紫玉钗
的颜色似乎不太和适。她也不说破,却道:“公主这支钗子真是美丽,想必是名家巧手
制成的吧?”
阳平得意洋洋地展示着手中的玉钗:“这钗可是大有来历的,是当年汉武帝送给李
夫人的。”
南风刻意恭维她:“如此名贵的钗,也只有公主才能有,不论玉质和做工,就光是
来历便已经是举世无双了。”
阳平笑道:“那是当然,这钗本是当年父皇送给母后,母后疼我,才会转送给我,
我的姐姐们可就没有了。”
南风道:“正是,公主是皇后娘娘的掌上明珠,别的公主怎么能和你相提并论呢?”
两人似心无芥蒂的笑谈,谁也不提昨夜之事。后宫的相处之道本就是如此,有时明
明将对方恨之入骨,表面上却比谁都更加亲密无间。
两人说了半晌,南风才道:“昨天那个人,可出宫了?”
阳平捻起胭脂小心地涂在脸上,“皇嫂为何对那个人那么在意?”
南风道:“我只是觉得他那么有本事,现在帮了你一个大忙,总是要报答人家。”
阳平道:“那就不必嫂嫂费心了,我自然会报答他。”
南风沉默了半晌,阳平口风甚紧,想必是听到了地下宝库的传说,心中也生出了贪
念,她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了,如果冒冒然地劝说阳平,反而会引起她的怀疑。
她也不再多问,起身告辞,忽道:“妹妹今天的衣裙配珠钗更加合适,我那里有一支珠
钗是南越进贡的宝物,我一直没有衣裙搭配,不如就送给妹妹吧!”
阳平忙道:“那怎么使得?”
南风微微一笑:“如何使不得,你我姐妹情深,一支珠钗又算得了什么。”
阳平也不甚推辞,笑道:“既然如此,那就多谢嫂嫂了。”
南风走出房门,走了几步,便有一个宫女悄然跟了出来。她闪身到假山之后,那宫
女便也跟着她走入假山之后。南风道:“仔细监视公主,她如果离开寝宫就立刻派人向
我汇报。”
那宫女点头离去。
南风虽然入宫不久,但她是天生就懂得权谋的,原来做女儿的时候,被全家人宠着
,根本就不需要将心思用在这上面。现在入了宫,她倒觉得自己象是变了一个人一样。
许多蛰伏于身体深处的东西似正在被周围的环境唤醒,无师自通地迅速学会了如何在后
宫生存。
她很快便收买了一些宫女太监为己所用,而那些宫人也知道她将来是要做皇后的,
巴结尚且来不及,更何况太子妃出手大方,赏赐下人时全不吝啬,这样的主子,谁不愿
意推心置腹。
不过才短短的时日,南风就悄然控制了后宫,但杨皇后却懵然无知。南风有时自己
都觉得自己有些可怕,她从不知自己竟会是这样的一个人。
接下来的数日,凌日在宫中四处游逛,他自称奉了公主的旨意,观察皇宫中的地相
。杨皇后本就对这个女儿无可奈何,虽然觉得一个男人在宫中走来走去,不成体统,但
因为上一次公主闹出了被妖怪缠身一事,也便任由她胡闹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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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日总算找到了地下宝库的入口,他一直担心这入口会是在东宫的地下,然而结果证明
他的猜测出奇地准确。他想,如果这个世间有命运,那么命运一定是为了与他过不去而
存在的。他想要做的事情,就必然会遇到许多阻碍,非历尽千辛万苦,才可能达到。
他问阳平可有什么办法将太子和太子妃迁出东宫,阳平沉思半晌,这实在是很困难
的一件事情。太子是国运所在,又怎么可以轻易离开东宫呢?
但她却不甘心,既然知道宝库在东宫的地下,又怎么可以就这样轻易放过?
她便用堪輿之说来劝说皇后,言道东宫现在的所在,不利太子,应该将太子由东宫
迁出,移居到更接近于父皇的长寿宫。那个宫殿的位置从总体上看,仅次于紫微的帝星
,是极佳的所处。而且也方便太子随时聆听父皇的教诲,学习处理朝政。
皇后却不甚起劲,将太子从东宫迁出来,那是很大的事情,她自己也做不了主。
阳平见母亲反应冷淡,便每日从早到晚在母亲身边软磨硬泡,又时不时在父皇面前
说上几句东宫的风水不甚佳的话。
说得久了,皇上也觉得烦了,便道:“这种事情,和你母后商量着办吧!”
她却到皇后面前说:“父皇也觉得我说得很有道理,同意将哥哥迁到长寿宫了。”
女子本就是迷信,皇后被阳平说了几日,想到太子幼年时还是个挺聪明伶俐的孩子
,为何越长大便越是呆傻,只怕真如阳平所言,东宫的风水不太好。
她便带了阳平亲自莅临东宫,与太子夫妇讨论迁移到长寿宫的事情。
她还未到,南风已经得到消息,她便猜到,宝库的入口只怕就是在东宫,因而阳平
才会想办法将他们从东宫迁走。
她好整为暇,叮嘱太子坐下认真读书,就算看不懂书上写些什么,也要坐在那里装
出一副读书的样子。
太子是极听南风的话的,他迅速地开始依赖南风,与南风之间的关系不象是夫妻,
倒象是儿子与母亲。
他便听话地坐在桌前翻开一本书,书是南风挑的春秋,南风以为太子什么书都不读
,但春秋却是要读的。只是她也知道太子就算是读了,也仍然什么都不懂。
当皇后进入东宫之时,见到太子居然在读书,她立刻宽慰了许多。
太子并非是她亲生儿子,而是她死去的堂姐,另一位杨皇后的儿子。若是没有堂姐
,她也不可能入宫成为皇后。虽然堂姐死得早,但她是极念旧的人,真地将太子看成自
己的亲生儿子。
她自己也生有两子,虽然未必是聪明过人,但至少也算有正常的智慧。皇上也曾经
微微露出废长立幼的心思,想要立她的儿子做太子。只是皇上一提起此事,她立刻就将
话题差开来。她是一个知足而感恩的女人,她一直怀念着早逝的堂姐给她留下的享受不
尽的好处。或者正是因为她的这种个性,二十年来,她才能够专宠不衰。她是真地为太
子担心,幸而太子妃聪明过人,也许可以弥补太子的不足。
因而她一看见太子坐在桌前读书,立刻便将功劳记在太子妃的身上。太子妃未入宫
前,她可是从未见过太子读书的。
阳平哪里会知道母亲的心思,太子并非是她的亲兄长,她心中还巴不得太子被废,
她的亲哥哥当上太子。
南风也不等她们开口,连忙施礼道:“皇后和公主都来了,我正想前去皇后宫中请
安。”
杨皇后扶起南风:“陪太子读书才是正经事,你经常到我宫中陪我聊天,不必每日
都去请安的。”
南风笑道:“晨昏定省,是做媳妇的本份,不过最近太子发奋读书,南风陪伴在侧
,倒是比往日要忙碌了一些。”
杨皇后道:“太子为何忽然喜欢读书了?若是让他父皇知道了,该不知有多高兴呢
!”
南风微微一笑:“前些时,南风请了一位堪輿高手来看一看东宫的风水。那位高人
说,这里的风水有一点问题。”
阳平心里暗喜,你自己提出来,就更顺理成章。她忙接住话茬,“正是,我也请了
一位有道之士,他也是这样说的。”
南风道:“那可真是英雄所见略同。那位高人说,东宫的位置是极好的,北倚御花
园的假山,南临玉水湖,正应了江山之意,而且福泽绵厚,极利太子。只是东宫的布置
有了一些问题,耳目被无明所障,使太子有眼不能视,有耳不能听。我听了大吃一惊,
连忙请这位高人重新布置了东宫,那位高人说,若想让太子重新变得耳聪目明,只要依
他所说稍微加一些小的改动。我便依他的方法,将一些旧物除去,又加了一些新的陈设
。才几天的功夫,太子真地开始读书了。”
杨皇后喜道:“想不到堪輿之术如此有效,这位高人在哪里,我一定要让皇上好好
赏赐他。”
南风道:“那位是世外高人,不求什么赏赐,早已经离开皇宫。依妾臣之见,只有
这种不求名不求利的修道之士,才是真有本事的。不象有些江湖术士,只知道危言耸听
,装神弄鬼,其实是唯利是图之辈,千万不可相信。”
杨皇后连忙点头:“正是如此,我前些时请的那位除妖的阴阳师,也是真有本事的
,他同样是不求名不求利。我本是想重谢他的,却连他现在到了何处都不知道。”
阳平见杨皇后与南风,你一言我一语,根本就没有她插嘴的份,看来想要让太子夫
妻离开东宫是不可能的了。她心里暗暗奇怪,为何她才一动念,就被南风抢了先机。
她也是极聪明的女子,心道难道是南风故意与她过不去?
她暗恨南风与自己作对,想到,既然太子不是自己的嫡亲哥哥,现在又娶了一个厉
害的妻子,不如想办法废去太子,到时候自己的亲哥哥就顺理成章接替太子之位。
她一想到此处,也便不再多说,只道:“既然如此,倒是我多事了。”
南风微微一笑:“妹妹也是为了太子好,怎么能说是多事呢?”
阳平回到自己寝宫,心知身边必然有南风安插的亲信。她即惧且恨,南风才进宫多
久,就已经在宫中广布眼线,若是将来她真地成了皇后,哪里还有自己立足的地方。
她便故意打扮地花枝招展,又遣人找了一个年轻士子进宫,说是要出宫去看一看牡
丹。宫人都知道公主现在放浪形骸,经常与朝中的少年才俊来往,大家心照不宣,脸上
都露出暧昧的微笑。
阳平要的就是这种结果,宫人将话传到南风耳中,也必然只是说她行为不检罢了。
她知道朝中许多大臣都与贾家私相勾结,而另一些大臣是不敢得罪贾家的,唯一能
够帮助她又有足够势力的人只有卫瓘了。
她知道卫瓘因为上一次选太子妃的事情对贾家怀恨在心,早就在伺机报复。她连车
夫也不要,命那个少年士子驾着车在街上逛了好几个圈,便借口累了,让少年士子回家
,她则亲自驾车向卫家而去。
如同驾车这般的粗活,她平日是不干的,但现在想到自己正在阴谋策划废除太子这
样的大事,便也忍耐下来。
卫瓘乍见公主到访,且未曾带一个宫人,自然是大吃一惊。阳平命他屏退左右,两
人交谈之下,一拍即合,秘密商定废除太子的计划。
东宫如今是个奇异的所在。
南风并不知道,她今后二十年的生活都将是如履薄冰,却也是丰富多彩,世间有同
样经历女子并不多,从古至今,不过就是那么几个罢了。
东宫之中藏着一个狼妖,一个自称是那迦族圣女的半神,南风在佛经中看到过关于
八部众的描写,并不知道原来所谓的八部众还存在于世间。
狼妖与半神和平共处,因为她们有同一个信念,就是保护凌日唯一忌惮的人,贾南
风!太子是个基本可以忽略不计的废人,只要派一个美貌的宫女带上一些小玩意,就可
以将太子关在寝宫之中一整天。当然嬉戏的结果,通常是宫女衣衫不整的在寝宫中四处
奔逃,而太子则在后面兴味盎然地追赶。
幽姬只觉得南风不仅不是一个普通的女子,简直就不能算是一个女人。她知道南风
不喜欢太子,但太子毕竟是南风的夫婿,她不知道一个女人是如何能够冷静地忍受自己
的丈夫与不同的女子欢好。而且幽姬知道,那些女子都是南风亲自挑选并且刻意安排的。
从这一点上看,她觉得南风是一个可怕的女人。但她却不讨厌南风,甚至是发自内
心地喜欢她。她听说人类的男人只喜欢某一种定式的女人,她们不可以太聪明,甚至有
些愚蠢也无妨,不可以太有见识,最好是目不识丁,不可以对这个世界有任何想法,最
好在她们美丽而迟钝的大脑里只有丈夫子女家庭。
他们特别痛恨那些如同男人般工于权谋的女人,尤其是当这些女人妄想统治男人时
,本来尔虞我诈争斗不休的男人们会忽然之间尽释前嫌,空前地联合在一起,共同反抗
这个女人。
幽姬猜测,如同南风这样的女人活在人类之中大概是很辛苦的。
然而她之所以喜欢南风,只是因为她在南风的眼中所看见的那一抹时而闪现的忧伤
光芒。这种眼光是来自于灵魂深处,任多高明的演技都无法伪装。
她感觉到南风有一个忧伤的灵魂,不知是今生所形成,或者是来源于她的前世。
两个女子时而坐在花下弈棋,或者饮一杯美酒。只要太子不在南风身衅,她就便轻
松自如地如同一阵南国吹来的风。幽姬想,南风的生活也一定是痛苦的,面对一个智慧
如同小孩,身体却已经完全成熟的男人。
或者当一个女人不爱她的丈夫时,她便宁可安排一些美丽的侍女侍候她的丈夫,对
于她来说,也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两人并不经常谈话,更多的时候是相对无言,各想各的心事。当幽姬想起啖鬼之时
,她偶然也感觉到南风温柔的目光,她是否也在想念一个男人?
她们谁都不曾向对方提起过自己心中的那个人,却又都敏锐地感觉到,在对方忧伤
的心底,那个男人所占有的不容忽视的地位。
凌日迟迟没有行动,双方陷入了艰难的对峙局面。但忽然之间,朝中多了许多指责
太子不学无术,智慧太低的传言。
卫瓘联合了一起大臣,经常向皇上进言,或直接或间接地提出,等到皇上百年归老
后,这样的一位太子,是不堪继承大统的。这件事情本就是皇上的一块心病,就算是大
臣们不说,他自己都存着废立太子的心念,大臣们一提起,他便更加迟疑不定。
时而想到死去的皇后是一位极贤淑的女子,自己曾经答应过她一定要照顾这个长子
。而且传位于长子,本也是天经地久的事情,又怎么可以随便废除 。但时而又想想太
子实在是过于愚钝,记得前些时,曾有大臣进言道,天下大旱,百姓皆无粮食果腹,太
子便自作聪明地回答:“既然没有粮食,何不让他们吃肉呢?”
此话一出口,朝野上下一片大哗,太子愚钝也就罢了,根本就不懂的民生,有这样
的天子,只怕天下危矣。
每每想到此事,连皇上自己都是哭笑不得,那是他的亲生儿子,他自己和前杨皇后
都是一个极聪明的人,为何会生出这样的儿子来。
被大臣们说得久了,皇上的心思便越发动摇,但若光凭大臣们的几句言语就废去太
子,似也对太子过于不公平。卫瓘就替皇上想出一条计策,“皇上有几位皇子,不若让
微臣代劳,出上几道题目,让几位皇子一一做答。皇上比较答案,看一看太子是否真地
愚钝到无可救药,若真是如此,再废去太子不迟。”
他却怀着另一番心思,知道太子必然不会亲自做答,太子妃一定会找一位饱学之士
代拟答案。皇上见了,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到时候便不仅是太子愚钝,而且还犯有欺瞒
皇上之罪。
皇上果然听了他的意见,让他出了一张考卷。考卷出好后,便着人送往各宫之中,
请各位皇子亲自做答。
南风拿到考卷,心中已有了计较,她也风闻最近颇有废太子之议,她却一点也不害
怕,世间万事,原来就不可以预料,但自从进宫以后,她却越来越有勇气。只觉得自己
与这宫廷,如鱼得水,相得益彰,她似生来便是为了宫廷而存在的。
她看了试卷,题目并不是很难,但因为是要承给皇上看的,便要仔细研究一下答案
。她着人秘密抄写了试卷,送出宫去,命几位饱学之士做答。答案很快便送了回来,但
每一个做答者都旁征博引,文辞晦涩,似乎越是答得让人摸不着头脑,越能显出自己的
文才不凡来。
南风看了这些答案,不由皱起眉头,这样的答案一看就知道不是太子能做得出来的。
她虽然不愿,但终于还是命人送了一份给张华,只令宫人传了极短的口言:请代太
子做答,将承圣揽。
过不多时,张华的答案便传了回来。南风一看,心中暗叹,果然是张华,好象与她
心有灵犀一般。
答案之中尽是使用极普通平实的言语,完全不用任何典故,只将义理说通。这样的
答案才可能是出自太子的手笔,而且虽然朴实,却偏又能显出内涵来。
南风命太子照着答案抄了一遍,又再三审阅,没有一个错字,才命人送给皇上。
另几位皇子的答案早便承了上去。皇上看了太子的答案,只觉得太子虽然不及其他
的皇子那般舌绽莲花,但却并非是言之无物。又听杨皇后说,太子近来勤于读书,都是
太子妃的功劳。
皇上心中便有些喜悦,不由想到,也许再过些时日,太子会更有长进。
此时贾家一系的大臣们也都听闻了消息,各种保太子的议论便又开始滋长起来。双
方整日争论,喋喋不休,皇上听听这边的意见,再听听那边的意见,只觉得头大如斗,
难以决断。
外戚的杨家本就与贾家交厚,而且此事也颇为敏感,若是太子被废,便是杨皇后的
儿子会被立为新的太子。但太子又是前杨皇后所生,也是杨家的至亲。杨珧决定撇清杨
家,便向皇上进言道:“自古以来,立长不立幼,就算太子生性不慧,但为人仁厚恭谦
,怎么可以随意废除。而且太子妃是贾太尉的爱女,若是废去太子,贾太尉必然心中不
服,就算是立了另一位聪明的皇子为太子,江山也未必就真地会稳固。若是太子继位,
贾太尉定会全心全意辅佐太子,晋国的万世基业便无忧了。而且自古以来,废立之事都
是动荡之源,不若废立之事绝不再议,也可断绝其它皇子之念。这方才是保全社稷的万
全之策。”
皇上被双方吵得早便心烦意乱,听了杨珧的话,觉得也是大有道理。索性下了一道
圣旨,太子德厚,废立之事永不再议。
这结果让卫瓘心凉了半截,这次的事情是他闹出来的,以后太子当了皇帝怎么会不
和他清算今日之帐。南风却派了人赏赐了许多东西给卫家,说是知道卫瓘劳苦功高,而
且一心为朝廷办事,就算是有所得罪,她也前事不计,只望卫瓘能够一心辅佐太子。
贾充也刻意与卫瓘修好,卫瓘见贾家居然如果宽宏大量,他心里感激,便也消去了
对贾家的怀恨之意。两个多年的宿敌,居然尽释前嫌,至少表面上是这样,这也是众人
始料不尽的。
最不快的便是阳平公主,她在幕后策划了这么大的阴谋,结果居然使南风连卫瓘都
收买了过去。
她越想越是气愤,连施两计都被南风从容化解,真不知有什么办法才能使南风离开
东宫。但更可怕的是,南风已经开始积极地向杨皇后游说,公主年岁已长,也该尽早地
选一个夫婿了。她知道这是南风的反击,既然阳平不想让南风留在东宫,南风便不让阳
平留在宫中。
她出嫁是必然的,只是她却想在出嫁以前找到那个传说中的地下宝库。她忍不住埋
怨凌日:“你明明有那么大的本事,为何不索性用强将南风杀死,那不就方便得多了?”
凌日却淡淡地回答:“我不会用武力对付她,我曾经答应过她,我再见到她时,必
然会退避三舍,这也算是我对她的承诺吧!”
阳平呆了呆:“你认识她吗?”
凌日若有所思地回答:“不知算不算认识,如果一定说是认识,那也是在前生。”
他心底颇为无奈,为何你偏偏在此时此地降生,难道真是天意?他信步来到东宫,
门前的宫人也不阻他,他心知是南风下的命令。
他走入东宫,见南风与幽姬坐在花下弈棋,片片落花如雪,落在棋盘上、女子的裙
裾间,他的心里便有些悲伤,两个女子都是绝美,但他却在她们的头上看见不幸的阴影
。美丽的女子通常是不幸的,对于这一点,他早已经深有感触。
“你终于来了。”
“你知道我要来?”
“公主用了许多计策,就是为了让我离开东宫,我想是出自你的授意。”
凌日笑笑,“你很聪明。”
南风拂案而起,棋局凌乱如同心绪:“但我不会离开东宫,我知道你是为何而来,
只要有我活着的一天,我都不会让你如愿。”
凌日叹道:“正如同我所料,你不会轻易让我如愿,所以我决定离开这里。但这不
代表我打算放弃了,我会等,等到你离开这个尘世的那一天,我会再次回来。到时候我
一定会得到我想要的东西,再也没有人能够阻止我。”
凌日说这句话的时候,不仅南风和幽姬听到了,连珍珠也在暗处听见了。便为了这
句话的原因,珍珠从此留在了晋国。她必须保住南风的平安,因为只要南风活着,凌日
就不会再来。
她知道凌日是言出必践的人,而且就算凌日不说,她也相信他不会伤害南风,无论
是为了南风也好,或者是为了另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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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的十年相安无事,阳平并没有如她的心愿嫁给韩寿,因为韩寿与贾午两情相悦,不
久便成亲了。阳平更加痛恨贾家一族,只觉得贾家的女儿生出来就是要与她作对的,似
乎是她想要的东西,贾家的女儿都要来破坏,贾南风是如此,贾午亦是如此。
她虽然嫁给长安城中的一个出身世家的俊秀才子,但心中对贾家的仇恨,却没有一
日减少,反而历久弥新。
她一直伺机报复贾家,但贾家的势力稳如泰山,她也不敢轻举妄动。她常想,难道
她的一生就在贾家的阴影之下度过了吗?越想越是气愤,她是天之骄女,为何遇到贾家
的女子,就事事落于下风?
凌日不辞而别后,她注意到南风身边多了一个中年女子,那个女子永远穿着一身素
洁的白衣,无论何时出现,衣上总是纤尘不染。
而那个狼妖女子则每年都入宫看望南风,她虽然知道幽姬是个狼妖,但又有谁会相
信太子妃与妖怪交往频繁?
她知那狼妖与笑雪关系非同寻常,因为笑雪和南风的关系,她连带着这狼妖也一起
怀恨在心。
十年之后,皇上病重,卧床不起。大家都在猜测,是否大限将至。皇上一直好色纵
欲,随意临幸宫女,以至于气弱血虚,终于铸成顽疾,太子与他的父亲在这一点上如出
一辄。宫中稍有姿色的女子,不是服侍过皇上,就是服侍过太子。有些宫女,则是即服
侍过皇上也服侍过太子。
这些事情在其时,也不能算是丑事,宫女在帝王的眼中,并不能算是一个真正的人
,反而更象是工具。
这一年,幽姬如常地拜访南风,她感觉自己的内丹越来越散,似乎已经无法凝聚成
形,她知道自己的大限也到了。
许多事情都无法放下,最放不下的就是流火,她和啖鬼的儿子。每每一思及自己死
后,流火便孤身一人,难免悲从衷来。但想到死去了,便可以不必再忍受尘世间的痛苦
,似又觉得宽慰。
她不知啖鬼的灵魂流转到了何处,她想他必已经投辈转世了吧!他活着之时从不杀
人,为了救人类连自己的性命也可以不要。幽姬想,若是转世,他必会落在一个上佳的
处所,或者会到天界也未可知。
她却不同,她身为妖怪,只为了一点遂心或者不遂心的琐事便出手杀人,善恶是非
之观,似乎是啖鬼加于她身上的。自啖鬼离开以后,她便潜心向佛,读许多经书,只望
能够使她明白尘世间有情众生都如此痛苦的根源。
十年之后,她似有所悟,又似全无所得。
就算是死去了,她也再见不到啖鬼了吧?
人们喜欢说,死了以后,就可以见到泉下的亲人,但幽姬却连这一点奢望都不敢有
,因为希望越大,失望也便越大。她想,或者当她到了泉下后,苦苦追寻,仍然无法见
到啖鬼。但见与不见,又有什么区别,只要我们的灵魂仍然同步地存在于这个世间,无
论漂泊到了何处,也同样能够感觉到彼此之间密不可分的联系。
幽姬离开流火之前,有极不祥的预感,她总觉得她这一走便再也不能回来。但除了
流火之外,她尚有一件事情未了,那件事情是她对啖鬼的承诺,用生命来信守着的诺言。
幽姬才到长安,就感觉到事情有些非同寻常。
坊间四处流传着皇上病重的消息,巡逻的卫队比平时要增加了三倍,进出城门的盘
查严格了许多,凡是被怀疑的人不是被带走,便是被阻挡在城外。
据说外戚杨骏控制了京城的禁军,现在连皇宫内外的守卫也都是由他来调派了。杨
骏是杨皇后的父亲,位高权重,连贾充这样的权臣也忌他三分。
幽姬入宫之时,觉得东宫的侍卫都换了。她再不谙世事,也知道这必然是杨骏控制
后宫的结果。她不免替南风的处境担心,虽然说太子已故的亡母是杨骏的侄女,而太子
便是杨骏的侄外孙,但侄外孙再亲也不及外孙亲。
幸而她是个妖怪,进入后宫之时轻易就避过了侍卫的耳目。
南风手持着一卷书坐在桌边出神,也不知想着什么心思,连幽姬进来都不知道。幽
姬觉得她比以前消瘦了,虽然已经十年过去了,但两个女子都没有改变。幽姬不曾改变
,因为她是个妖怪,容貌永驻,南风却也不曾有纤毫变化,仍然如同二八丽人,甚至连
那种女儿般的清涩神态也仍然保留着。
只不过幽姬与南风相交十年,早便知道无论她的神态看起来多么清纯无辜,她却有
着与外貌绝不相类的谋术。她虽然知道南风不是一个简单的女子,但不知为何,她就是
信任南风,觉得这件事只能托付她一人而已。
“你来了!?”南风终于看见幽姬,她含笑起身,无论心中多么忧虑,只要一露出
笑容,便立刻一扫愁容,再也看不出她的心事。
“我来得不是时候。”
南风笑笑:“该来的总是会来,就算避过了此时,也避不过一世。”
幽姬觉得她的话隐有所指,她思虑再三,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可有需要我帮忙的
地方。”这么久以来,她已经不再过问人类之间的事情,她一直谨记着啖鬼说过的话:
“不要干涉人类的事情。”她下意识地遵守着啖鬼的族规,或者在潜意识中,她一直把
自己当成啖鬼的妻子。
南风点头:“我确实需要帮助,但我却也不知道谁能帮我。”
幽姬想了想:“现在宫中的局势如何?”
南风轻叹:“杨骏受了阳平公主的唆摆,完全控制了皇宫之内的局势,现在除了杨
骏与阳平公主之外,连皇后和太子都不能够轻易见到皇上。若要见皇上,除非得到杨骏
的同意。”
幽姬皱眉道:“若是皇上驾崩了,岂非外面也收不到消息?”
南风叹道:“我怕的就是万一皇上有个三长两短,他们会密谋造反。”
幽姬想了想:“可是杨骏也算是太子的外公,难道他真地会杀死太子吗?”
南风道:“我不知道,就算他不杀死太子,也会独揽朝政。”她忽然想起一事,道
:“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什么事?”
“皇上的诏书放在中书省,我想请你到中书省去看一看,诏书上到底写了些什么。”
幽姬松了口气,不过是让她偷看一下诏书,总比叫她杀人强多了。她道:“你放心
,这是举手之劳,我一定帮你看到诏书的内容。”
她出了皇宫,一路向中书省行去。只见中书省外同样由重兵把守,这个地方藏有诏
书,杨骏一定是更加谨慎小心。
幽姬也不避人,堂而皇之地向中书省内行去,守门的侍卫只觉得眼前一花,似乎有
道白影一闪而过。等他们仔细看时,白影早已经不知去向。
幽姬进入中书省中,见此地前前后后共有九进院落,她心想皇上的诏书如此重要,
必然是藏在最里面的院落之中。
她一路向里,见每间房屋的外面都挂着木牌写有不同的字样,有居德、群贤、延寿
、太平等等,直到最里面的院落,正中的一间屋外,写着布政两个字。
她心道既然名叫布政大概是与皇上颁下的诏书有关的吧!她推门进去,见屋内四周
皆是顶天立地的书架,书架按照天干地支分开,一年一年地排列下来,倒是颇为整齐。
皇上的诏书必然是今年之内颁下的,她专找今年的诏书来看,便把整个架上的诏书
都看了个遍,却都是无关紧要的日常琐事。
她又将去年和前年的诏书也都翻阅了一遍,仍然全无所得。她暗暗疑惑,南风明明
说皇上颁下了诏书,为何这里竟然没有?
她看了半天诏书只觉得头晕眼花,她本也不是特别喜欢读书,而诏书的内容又通常
是与国政相关,什么旱灾水灾,兵祸蝗祸,她越看越觉得无趣,心道人人都喜欢做皇帝
,做皇帝又有什么好,成天看这些东西,哪里及得上妖怪那么逍遥自在。
忽听得门被人推开,一个官员走进屋来。那官员满面忧色,手中拿着一份诏书,他
陡然看见屋内竟有一个女子,惊得张开嘴巴,正想大叫。
幽姬早已经一步窜了过来,捂住他的嘴,对着他微微一笑,道:“你不要叫,我不
会伤害你。”
那官员呆了呆,只觉得幽姬笑颜如花,美若天仙。美丽的女子通常能使男人放下戒
心,那官员虽然知道幽姬能在此地出现,绝不可能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但他却仍然放
低声音道:“你是谁?”
幽姬笑道:“我不怕告诉你实话,我不是人,我是一个妖精。”
那官员一怔,强笑道:“姑娘真会说笑。”
幽姬淡然一笑:“你不信吗?”她眨了眨眼睛,本来一双点漆般的双眼忽然变成了
淡黄色,“你若还是不信,我还可以再变化,但我只怕你看了以后会受惊吓。”
那官员连忙道:“我信了我信了,神仙姑娘,您千万不要再变了。”
幽姬道:“那就好了,我只问你,你想死还是想活?”
那官员忙不迭地点头:“我当然想活。”
幽姬笑道:“既然你想活,那我问你一句,你便要回答一句,如果我知道有半句假
话,我立刻便把你抛到野狼窝里。我虽然不吃人,但我那些野狼朋友却是个个吃人的。”
官员忙道:“姑娘请问。”
幽姬道:“你叫什么名字,任什么官职。”
那官员回答:“在下名叫华廙,任中书监一职。”
幽姬道:“你既然是中书监,就必然知道皇上的诏书在哪里。”
华廙脸上现出一丝异色:“这房内收藏的都是皇上的诏书。”
幽姬摇了摇头:“我一看你的神情,就知道你是故意隐瞒我,我所说的诏书是指皇
上驾崩之后,对于朝政做了怎样的安排?”
华廙迟疑不定,“神仙姑娘,这是我们凡人之事,您为何那么关心?”
幽姬微微一笑:“现在是我问你,你只要据实回答,如果稍有隐瞒,我不仅会把你
扔进野狼窝,连你的家人也不会放过。”
华廙忙道:“那份诏书早已经不在这里了。”
幽姬皱眉道:“你好大的胆子,连皇上的诏书也敢私自携带出去,你可知道这是杀
头的罪过。”
华廙叹息道:“在下如何不知,只是并非是在下将诏书带走,而是,而是,”他迟
疑着说不下去。
幽姬心里微动,“难道是杨骏将诏书拿走的?”
华廙脸色剧变:“姑娘如何得知?”
幽姬冷笑道:“我刚才便说了,你需得如实回答,若是让我知道你存心欺瞒于我,
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华廙忙道:“小人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欺骗神仙姑娘。只不过此事关系重大,小
人还想活命,实在是不敢泄漏半点风声。”
幽姬点了点头:“这也不能怪你,诏书上写了些什么?”
华廙此时心烦意乱,自诏书被杨骏拿走后,他曾经数次到杨府想要讨回诏书,但无
论他怎么劝说,杨骏就是不肯将诏书归还。此时他也不知幽姬是什么来历,又不知她到
底知道些什么,而且他也害怕幽姬真地会杀他,索性如实相告:“诏书上说太子继位后
,请汝南王司马亮与国丈杨骏共为辅政大臣,一起辅佐太子。”
幽姬点了点头,“还算你老实,我暂切放过你,但你要记住,我到过这里的事情,
不许让任何人知道,若是有人知道,我绝不会轻饶你。”
华廙忙道:“小人明白,就算神仙姑娘不说,小人也一样不敢让别人知道。”
幽姬知道他所言非虚,看管不严,他自己也难逃罪责。她避开众人耳目,回到宫中
将听到的消息转述了一遍。南风便了然于胸:“司马亮与杨骏素有嫌隙,虽然杨骏被任
命为辅政大臣,只怕他是想独揽朝政,不愿意与司马亮平起平坐。”
幽姬道:“那该如何是好?”
南风想了想:“我想请你去见一下圣上,将现在的情况向他说明,另外讨一份诏书
来。不过这件事情一定要小心,不可以打草惊蛇,如果圣上身边有其他的人在,就要静
待时机,千万不可暴露行藏。”
幽姬道:“你放心,我理会得。”
她知皇上住在含章殿中,她轻轻一跃上了屋顶,沿着屋顶走了没多久,便到了含章
殿外。她翻身下来,从窗户向里张望,只见皇上躺在床上,身边站着阳平和一个老者。
那老者大概五六十岁的年纪,精神很是矍烁。
阳平低声在皇上耳边叫道:“父皇,父皇,您醒一醒,外公来探望您了。”
床上的皇帝睁开迷迷糊糊的双眼,迟钝地看着眼前的两人,过了好半晌才总算认出
面前的人来,“是杨卿家和阳平啊!”
杨骏道:“正是微臣。”
武帝叹了口气:“你又来做什么?”他似对杨骏甚为不满,问出的话也不太客气。
阳平道:“父皇,外公是关心您,所以才天天来看您。”
武帝摇了摇头:“阳平,为何太子和皇后不来看我?为何只有你和杨卿家前来?”
阳平微笑道:“父皇,外公是怕您劳累,所以才不让太多的人来打扰您。大夫说过
,您的病只宜静养,等您病好了,想见谁便见谁,现在您只要安心养病。”
武帝叹道:“阳平,你真是我的好女儿!”他口中说好女儿,脸上却无半点欢愉之
色,这句话分明是一句讽刺的话。
阳平道:“外公才是真地关心您,您还是听听外公说的话吧!”
武帝低哼了一声:“杨卿家要说的话我早便知道了,不必再说。”
杨骏却不甘心,“皇上,还望您另拟一份诏书。司马亮为人奸险狡诈,绝不是合适
的辅政人选。”
武帝道:“然则谁才是合适的人选?”
杨骏道:“微臣忠心不二,又是太子的叔公,看着太子长大,微臣一定会一心辅助
太子绝不让太子有任何闪失。”
武帝冷冷地道:“你已经是辅政大臣,难道还不满足吗?”
杨骏道:“辅政大臣有一个便够了,无需二个之多。若想江山稳固,将内乱平息于
无形,最重要的便是政安民和,二个辅政大臣只会使意见相左,绝非社稷之福啊。”
武帝默然不语,他知道杨骏不过是想独揽大权罢了,想到太子司马衷暗弱无能,只
怕他死之后,太子只能成为一个傀儡皇帝。他忽然想到太子妃贾南风,心中便有了一点
点安慰。幸而当初仍然决定娶贾家女儿入宫,而贾家也冒着欺君之罪将南风送入宫,而
非贾午,现在唯一能够保全太子和司马家江山的大概就只有她了。
阳平见武帝不说话,便在旁边道:“父皇,您便听从外公的意见吧!难道您还不相
信外公吗?何况还有我和母后呢,一定会从旁辅佐太子,使太子远离小人,亲近贤臣。
父皇,您就快点再拟一份诏书吧!”
武帝看了阳平一眼,心道,你是我的女儿,此时却一心只向着杨骏说话,这也难怪
,到底太子并非是你的亲生大哥。他知道这个小女儿自小娇宠,最不安份,极喜生事,
而杨皇后又对她言听计从,心中不由叹息,这帝王之家,父母兄弟之间,也全无真情。
阳平见武帝神情绝决,她心里早就不耐,这几日来,她天天与杨骏到此,就是为了
让武帝修改诏书,但无论他们如何游说,武帝无论如何也不肯。
她心中暗想,武帝不知何时便会驾崩,再不修改诏书,只怕便改不了了。她为人寡
情,父母亲人在她眼中也无非就是被利用的工具。她便拿了纸笔,道:“父皇,我知道
您现在写不成诏书,不如由女儿代笔,只要您将玉玺交给我盖上便是了。”
她知道玉玺被武帝藏在枕侧,绝不轻易让人拿到。她此时也顾不得许多,坐在桌边
将原诏书抄写了一遍,唯独在辅政大臣这条上去掉了司马亮的名字,只留下杨骏的名字。
她将写好诏书读了一遍,道:“父皇,您看,全按照您原来的诏书,只是去掉了司
马亮的名字而已,您把玉玺给我吧!”
武帝摇了摇头,眼中露出痛恨的神情,阳平知道武帝是恨她逼迫自己的父亲,她故
做不见,脸上反而露出极甜蜜的笑容:“父皇,您是否没有力气拿玉玺,不如让女儿代
劳吧!”
她伸手便要拿武帝枕边的玉玺,武帝又气又怒,用手去护玺,他此时虽然已经病入
膏肓,但此事非同小可,这诏书一旦盖上玉玺,只怕晋朝的天下再无宁日。
他心里焦急,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握住阳平的手。
阳平大惊,只见父亲双目圆睁,满脸悲愤。她心里便害怕起来,心道也不知他是否
会死,若是他不死,又活了回来,那今日之事,他岂会善罢甘休。
她本就是狠毒之人,此时柳眉倒竖,心道一不做二不休,不如杀了父皇,以免他日
后再追究今日之事。
她主意一定,脸上却又露出笑容道:“父皇是不想让我拿玉玺吗?既然如此,我便
不拿了。”
她作势收回手来,武帝见她收手,以为她总算还有点良知,便也放开阳平的手。他
才一松手,阳平忽然拿起被子,辟头盖脸地向武帝脸上蒙去,她知道自己力弱,又怕武
帝挣扎,整个人都骑在武帝身上。
窗外的幽姬大吃一惊,她万万想不到阳平居然会弑父,她心念电转,虽然南风说过
不能泄漏行藏,但若她再不现身,武帝便要死在自己亲生女儿的手中。
她刚想推窗跃入,忽听一个脆生生的女孩声音从她身后响了起来:“咦?!这里怎
么会有一个妖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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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姬看见一个白色的小女孩站在自己的身后。白色的,这便是她第一次见到璎珞时唯一
想到的字眼。
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人都喜欢穿着白色的衣服,有些是因为没有钱买染有颜色的布料
,因而白衣在很长一代时间里都是指代贫穷的人穿着的衣服。也有些人是因为喜欢白色
的洁净,维持衣服白色不变,是一件很为难的事情。首先要保证身边的污秽不会沾染到
自己身上,其次白色的衣服不可以反复洗涤,若是洗得多了,那便不是白衣而变成了黄
衣。
但即便是穿着白色的衣服,那也只不过是白色的衣服而已。但女孩不仅穿着白色的
衣服,她整个人给人的感觉便是白色的。
她身上没有饰品,一头漆黑的长发随意地飘散在脑后。双眼明亮得出乎意料,或者
正是因为那双点漆般的眼睛和那一头黑发,更显出她的白色来。
她静静地站着,虽然不过是一个七八岁的女孩子,却自然带着不容人忽视的力量。
幽姬乍一见到女孩,她的心便是一沉,她感觉到女孩所带的灵力,那么可怕的灵力
,更胜过珍珠。
接着她便看见女孩胸前挂着那件东西,摩合罗!
她居然也有摩合罗!
女孩注意到幽姬的目光,她冷冰冰地笑了笑,虽然不过是一个七岁的孩子,但她的
笑容里却似也带着寒霜:“你也知道摩合罗吗?”
幽姬下意识地点头。
女孩道:“一个妖怪,是不该出现在我的面前。能够死在摩合罗下,也算是你的造
化了。”
女孩双手结成不退轮诛妖手印,胸前的摩合罗放出祥光万道。
那迦族的使命便是消灭所有的妖怪,保护人类。八部众的半神们一直遵守着这个使
命而存在,那迦族如此,夜叉族亦如此。
幽姬看见万千道祥光射入了她的身体,有一瞬间,她似看见体内的五腑六俯正在祥
光之下慢慢地消融。她本已经无法凝聚的内丹蓦然在体内散开,不过是片刻功夫便烟消
云烟。
女孩脸上冰冷的笑容绝不该是出现在一个七岁的孩子脸上的,但出现在她的脸上却
又是那么理所当然。“走吧!在未死之前!“
与此同时,窗内的武帝不再挣扎,阳平却仍然没有拿开被子,她骑在自己的父亲身
上,又过了半晌,完全可以确定武帝已经死透了,才终于慢慢地掀开身下的棉被。
死人恐怖的脸吓得她从床上跌了下来,她从不知一个被活活闷死的人,居然会是那
么可怕的。
她转过头,看见外公脸色苍白,手脚发抖,她虽然害怕,却仍然从心底感到鄙夷。
如果她不是个女子,如果她并非为形势所迫,她绝不会与这样无用的一个人合作。
她颤抖着手拿过玉玺,在自己写的那封诏书上盖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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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风看见幽姬回来的时候,她觉得她看见的其实是一个死人。幽姬脸色白得透明,连嘴
唇的颜色也是冰雪般的苍白。
她扶住她时,觉得自己被冰块冰了一下。
“皇上死了,是阳平杀了他。”这是幽姬说的第一句话。
“你为什么会这样?是谁打伤了你?”
幽姬笑笑,就算是她不伤她,她也一样活不久了。她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小的锦囊,
“这件东西,是我丈夫死前托我保管的。十分重要,无论妖怪或者是半神都想得到它。
但只有人类就算是拿到了,也没有任何用处。”
南风心里一酸,幽姬是要死了吧!她是在初一见到幽姬的时候,便知道她是个妖怪
,但奇怪的是,两个人居然十分相得。无论谈什么,都轻易找到共同的话题。她是从未
见过妖怪的,但不知为何,她就是不怕这个妖怪。
南风道:“那么重要的东西,你应该自己保管。”
幽姬摇了摇头:“我知道我就要死了,我死了以后,这件东西如果被妖怪抢去,我
就真地对不起我死去的丈夫,泉下也无脸再见他。我只想求你,找一个稳妥的所在,把
这件东西仔细地收藏起来。我知道这很为难,因为你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但收藏这件
东西的地方,却又要妖怪或者半神都无法找到才行。”
南风沉吟不语,心道这真是一件难事,她全不通法术,而幽姬提出的要求偏偏是一
个法术高强的妖怪都无法办到的。她看幽姬脸上的神色,知道这件事情是比她的生命还
重要的。虽然为难,她却仍然接过那件东西,“我一定会尽力而为。”
幽姬却握住她的手道:“你必然立刻去办,我一定要在死前知道你已经将这东西收
藏好了。”
南风柔声道:“你放心,我立刻就会把这件事情办好。”
她坐在桌前,沉吟再三,仔细写了一封书信,又找了一件衣服,将信和小布包缝在
衣服的夹层之中。她叫来心腹宫女,命她换了这件衣服,以替太子妃进香为名溜出皇宫。
那宫女为人颇为机警,很得南风宠爱,她去了很久,方才回来,见到南风道:“已
经将东西交给张先生了。”
幽姬略略放下一点心,她虽然是个妖怪,却也听说过张华的名字。摩合罗交给张华
,或者是一个好的选择。
无论半神或者是妖怪们都不会想到,她居然大胆到将摩合罗交给一个完全不通任何
法术的人。
宫中的形势也急转直下,皇上驾崩的消息很快便传了出来,杨骏如他所愿独揽朝政
,而阳平公主则自居是有功之臣,为人更加专横拔滬。更糟的是,太子就要继位,继位
之后,他们便要从东宫迁出来,如果南风一旦离开东宫,而朝政又被杨骏把持,阳平公
主必然肆无忌惮,那么地下宝库就保不住了。
南风想到这一点,知道唯今之计,只有奋起反击,将外戚杨氏全部赶尽杀绝。她也
知道这样一来,连杨皇后都会牵连在内,但宫闱之争,朝政之争,本就是此消彼涨,斩
草若不除根,后患无穷。
十年以来,她虽然不插手朝政,但却广布眼线,她早便知道杨骏最忌惮的一个人便
是楚王司马玮。
她故计重施,将联络司马玮的信缝在衣服的夹层之中,命宫人混出宫去。过不多久
,从司马玮处传来回报,大军已经从荆州出发,不日便可抵达洛阳。
她脸上绝不现出异样来,反而刻意与阳平公主修好。阳平以为她是惧了她得势,也
不疑有它。直到司马玮传来消息,大军已经在洛阳城外,此时太子的登基大典也已经筹
措就绪。南风口述,由太子写了一封诏书,内容是指杨骏谋反,阴谋篡国,命司马玮进
京勤王的。这封诏书,将是太子登基之后宣读的第一份诏书。
登基大典前的一夜,洛阳城全城戒严,不知道的人们以为是为了明日要举行的典礼
,但大军进城的消息却又给戒严蒙上了一层恐惧。
司马玮的大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围攻了杨骏府第,将杨氏三族全部擒获,据说杨
骏 是逃到马厩之中被人从干草堆里揪了出来。他当时便死在乱刀之下,这是太子妃的
授意,也是楚王司马玮想看到的结果。
与此同时,南风带着一队侍卫进了杨皇后的寝宫。刚刚卸妆的杨皇后,披散着一头
长发坐在梳妆镜前,她仔细地挑选着明日要使用的珠冠和霞帔,明日的典礼将会全国瞩
目,她既然成为皇太后,这是她一生中的另一次重要转变,一点也马虎不得。
她最后选中了紫底镶金黄的服饰,在庄重之中更显得华贵。便在此时,她看见寝宫
的门打开了。南风带着一队侍卫走了进来。
她呆了呆,虽然不信,心中难免生起不祥的预感。但她仍然强颜欢笑道:“南风,
你为何还不就寝?”
南风笑笑,是冰冷的笑,“皇后,杨骏图谋不轨,现在已经正法了。”
杨皇后脸色变得苍白如死,“你说什么?国丈身为辅政大臣,怎么会图谋不轨?”
南风淡淡地道:“杨国丈身为辅政大臣,位高权重,还不厌足,伪造先帝诏书,光
这一点便足以诛连三族。”
杨皇后道:“你不要污蔑国丈,诏书是先帝亲笔所写,盖有玉玺,如何是伪造的?”
南风道:“皇后看过诏书,那是否是先帝亲笔所写,皇后心中再清楚不过。你身为
皇后,却纵容亲女篡改诏书,罪不可赦。”
她挥了挥手,两名侍卫走到杨皇后面前,“皇后娘娘,请上路吧!”
杨皇后大惊失色:“你们要带我到哪里去?”
南风笑笑:“皇后不必惊惶,他们只是送你去金墉城。”
金墉城!杨皇后更加恐惧,“我是先帝的正宫皇后,谁敢动我?”
她虽然大喊大叫,两名侍卫却似根本未曾听见,硬将她拉出寝宫。一路之上,皇后
的叫声不绝,宫中嫔妃人人心惊肉跳,只将宫门紧紧地关闭,谁也不敢看一看外面的情
况。凄厉的叫声一直在夜空中回荡,整个皇宫之中安静如死。
南风听着那久久不肯散去的声音,心里忽然生起一丝不祥的预感。宫廷中的女子,
结局大抵相同,不是幽老宫苑,便是死于非命。杨氏一族除去后,这宫里宫外便是贾氏
的天下。
外戚干政向来是动乱的根源,哪朝哪代都是君主最痛恨及恐惧的。然而外戚干政却
又是历代君主都无法禁绝的事情。
杨氏一门被除去了,接着便有贾氏一门。或者将来某一天,贾氏一门不知会被谁所
灭,到时又会是谁取而代之呢?
南风看着她亲手铲除的杨氏,便如看着未来的贾氏。然而她已身居其位,有许多事
情,根本已经不能由她自己掌控。
她知将来的某一天,贾氏也必会天怒人怨,到时候,她的下场未必就会比杨皇后好。
许多事情,在未发生之时,人们早便知道它会发生。但人却没有能力阻止,只能眼
睁睁地看着它向着既定的方向发展下去。或者这便是人们口中的命运吧!
登基大典在隆重之中不失喜庆,新帝登基,宣读的第一份诏书便是将杨氏废为庶人
。皇后终于没有成为太后,但她预料得不错,这确是她人生之中的又一个重大的转折,
也是最后一个转折。
八天之后,杨氏便因为无粮无水的原因而死于金墉城中。
始做蛹者阳平公主下落不明,在驸马一家全家被斩首后,有人说看见阳平公主在那
一天晚上大军进城之时换上平民的装束悄然出城。
南风派了许多人四处寻找,但找了许久都没有阳平公主的消息。
她便放松了警惕,以为她孤身逃走,就算是活着也成不了气候。然而她却没有料到
,十年之后,阳平公主会挟恨而来,她再一次见到阳平公主之时,天下易主,贾家也终
于步上杨氏的后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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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姬努力活着,她现在还不能死,因为她还不知道摩合罗是否已经被收藏到一个真正的
秘密所在,而且她还要见流火最后一面。
她每天从早到晚地看着窗外,等待着传讯的宫人。她看到皇宫之内的斗争,看到南
风终于控制了大局。她知道只要有南风活着的一天,就可以保住九龙鼎不失。
她虽然感觉到南风的手段毒辣,以她妖怪的本性来看,她觉得这根本无关紧要,为
达到目的,人们本来就是不择手段的。她不知这个人间将会何去何从,她只望能尽自己
的全力保住摩合罗,那是她对啖鬼许下的承诺。
终于,传递消息的宫人带来一把青色的宝剑,剑为莫邪,据说本是张华的好友雷焕
的宝物,现在这剑却成了找到摩合罗的关键。
摩合罗被藏在一个叫做延平津的地方,只有干将莫邪两把剑齐集,才能找到摩合罗
的所在。干将剑仍然留在张华府中,而干将和莫邪的秘密也只有张华、南风、幽姬和传
信之人知道罢了。
幽姬得到了这个消息,终于真正地放下了心。她想,她也该回到北方去了。
临去之日,已经成为皇后的南风为她饯行,以往的十年,她来便来了,去便去了,
从未曾有过接风饯行这样的仪式,但南风也知道她这一走,便再也不会回来。
两人在花间饮酒,幽姬是近死之人,而南风也不见有好心情。她虽然在与杨骏的斗
争之中大获全胜,但她却怎么也感觉不到喜悦。
她敏锐地预料到,自己以后的从政生涯必然充满了血腥,她若不杀人,便会被人所
杀。她们同时看见了花丛之中那个白色的女孩,女孩略带警惕地注视着幽姬,“你还未
死?”
幽姬笑笑:“你不用着急,我很快就会死了。”
女孩有些愕然:“你不怕死吗?”
幽姬淡然道:“人总是会死,妖也一样,我就算不死在你的手里,也会死在其他的
半神手中,或者死于人类的阴阳师。生命不过是凡尘中的一趟轮回,这一次结束了,再
去寻找下一次。”
女孩想了想:“你说得很对,看来你是一个颇具佛性的妖怪。”
幽姬笑笑:“妖怪便是妖怪,就算是读了几本佛经也无法改变我是妖怪的本质。”
女孩老气横秋地道:“你是我杀的第一个妖怪,我想记住你的名字。”
幽姬微笑道:“我名叫幽姬。”
女孩重复了一遍:“幽姬!”她展颜一笑:“我名叫璎珞!”这一次的笑容温柔而
美丽,与动手杀人时的笑容完全不同。
璎珞!
幽姬下意识地记住这个名字!佛身长配七宝璎珞,璎珞,那迦一族的璎珞,是伴佛
而生,因缘而住。
璎珞目送着幽姬离去的身影,她心里忽然有些迷茫,族训有云,那迦一族,斩妖除
魔,为了维护天下的苍生而存在,绝不可对妖魔心慈手软。
七岁的她,不过是第一次离开离情岛,遇到的第一个妖怪便是这个女子。但为何杀
了她,心里却会有淡淡的遗憾,好象是自己做错了。
身后传来珍珠的声音:“少主是在后悔吗?”
璎珞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长老,我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杀光所有的妖怪呢
?如果他们没有做坏事,也要杀吗?”
珍珠默然,这个问题,她也一样无法回答,“少主只要记住,无缘大慈,同体大悲
。杀与不杀,都是一种慈悲,至于如何取舍,我也无法参详得透。”
璎珞若有所思地点头,“杀与不杀,都是一种慈悲……”若是如此,那迦族到底是
为了什么而存在呢?
幽姬在回到雪狼故地以前,将莫邪剑藏在吉蔗山中。她并非不信任如风,但她也知
道一直以来,如风对她用情太深,也便是因此,他对啖鬼的痛恨,从不曾因时间的流逝
而淡化,反而越来越深。
虽然如风视流火如同亲子,但她却怕她死之后,如风会迁怒到流火的身上。
当一切布置停当后,她想她总算可以无憾地离开这个尘世了。但真地完全无憾吗?
想到流火,心里便难免又疼痛如绞。
流火,这个孩子如此倔强,从来不曾原谅过他的父亲。她一路北行,心里想着该如
何劝说流火,但她知道无论自己怎样劝说,都是于事无补。
前面便是茫茫的千里冰原,她跑到这里已经力尽了。群狼在她的身边徘徊,发出绝
望的嚎叫声。
她倒在地上,却克制着自己,不使自己现出本性,她想,啖鬼一定不喜欢看见她本
来的样子。
她想着啖鬼,似乎真地看见了啖鬼。他仍然如同十年前一样,没有任何改变。
要走了吗?你是来接我的吗?
她从来不敢奢望在死了以后会再见到啖鬼,但她真地又一次看见了他。
流火焦急地问她:“快告诉我,是谁杀你!”
璎珞!那个女孩的名字叫璎珞!她在心里说,她看着流火稚气的面颊,“不要报仇
,不要为我报仇。”
不知为何,她就是怕流火看见那个女孩儿,是因为怕流火不是她的对手吗?或者是
她的心里已经有了预感。
在临死之前,她似乎看见了流火与那个女孩子之间密不可分的联系。
不要去见她,我亲爱的儿子,最好一生都不要见到她。
她迟疑不定,她不敢说出口,因为她知道,只要她一提到璎珞,流火就必然会去见
她。她忽然变得惶急起来,要怎么才能让流火明白,不可以见到她,永远都不要见到她。
她张开口,想要说些什么,忽然看见啖鬼的微笑:“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吗?”
她迟疑着,流火该怎么办?
“相信他!他是你和我的儿子,没有什么是他解决不了的。”
她犹豫不决地伸出手,当两人的手相触之时,她怯懦的心便一下子变得勇敢起来。
“相信流火,也相信璎珞!”
幽姬不由自主地点头,好!我相信他们,但并非是因为我相信他们,而是因为我相
信你。
我们去哪里?
去一个遥远的地方,只有你和我。远离这个喧嚣的尘世,再也不会被世人打扰。
那个地方远吗?
远过天涯,近如咫尺。
幽姬终于露出欢愉的微笑,十年以来,这是她第一次发自心底的笑容。
从此以后,我们再也不会分离,直到山无涯,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
合,亦不敢与君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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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如果有明天
耶溪,又名若耶溪,有七十二条支流,三十六道分脉,一路自若溪山流下,由北向南,
流经百里,最后进入大海。
春季之时,溪水之上常有飘零的桃花,花逐流水,芳魂归去不知何处。夏季之时,
采莲之女荡舟河上,莲叶田田,少女的面颊与莲花交相辉映,不知何处是花,何处是人
。秋朝月白风清,天高人小,朝携溪衅,共饮一樽酒,就算是天上的神仙也会暗暗称羡
。冬日,亦会大雪降下,青山白头,万物凄紧,或有一叶孤舟,老叟身披蓑衣,独钓寒
江之雪。
紫羽想,若是一生都可以这样生活下去,那将会是多么幸福的事情。
自归来之后,她每日不过是与破邪相依溪衅,饮一壶茶,荡一叶扁舟而已。如此逍
遥的日子,似是浮生之中偷来的,每过一日,都从心底生出罪过来。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还没有做完,就这样走了,好象对不起别人,也对
不起自己。这种感觉就象是小的时候,在天空三城接受灵力训练,每日与同伴偷溜出去
玩耍,到考试以前,才发现许多功课都没有做过。
她不知破邪是否也有同感,只是觉得他目渐不安,想必也是感觉到了什么。
她有一种预感,他们如此平淡而幸福的生活,无法持续得太久。变故总是会在最快
乐之时发生,因为这个世界的定律就是不会让人幸福快乐很久。
所有的幸福快乐似乎就是为了酝酿着下一步的不幸。
或者是有了这种觉悟,当寻香找到他们之时,她一点也不觉得意外。似乎这本就是
理所当然,命中注定的。
那是一个并不算炎热的夏日,紫羽感觉到身体不适。自她成为半魔以后,已经百年
,独自在江湖漂泊,寒暑饥饿都不再对她有所影响。她从来不曾生过病,除非是受伤。
因而当她感觉到自己似乎生病之时,她难免觉得诧异,以她的体质本不应该生病才对。
她想或者应该找一个人类的医生诊治一下,但她又不知她的脉象是否与人类相同。
她走出剑庐,枝上的小鸟对着她吱吱喳喳地欢叫,她不由地微笑,周围的小动物都
成了她的好友,她也不知自己从何时起,变得如此婆妈和女性。
接着她便感觉到空气之中的水气!很强烈的水气,好象天上忽然就降下了大雾。
她心里一震,很不好的感觉,水气之中有熟悉的芳香,世间独一无二的香气,美丽
如同地狱。
她抬头,看见蓝色衣袂在洁净的天宇间闪过,她后退,却不及那蓝色身影来得快。
几乎是瞬息之间,她便被曼陀罗的香气所包围。然后她便觉得全身乏力,身子不由自主
地瘫软。但她却没有倒在地上,有一个人,在她的身后扶住她。叹息般的声音在她的耳
边响起:“你变得如此软弱无力,因为你已经怀有身孕了。”
她又惊又喜,怀有身孕,是破邪的孩子。但她却立刻想到自己的处境,她已经落入
寻香之手,生死未卜,这个孩子是否能够保得住呢?
“破邪呢?他在哪里?”
紫羽抬头张望,破邪去河边捕鱼,现在也该回来了。
“若是让他知道你有了身孕,他一定会很高兴吧!”寻香的笑声里有一丝冰冷的寒
意。
他们同时看见身着蓑衣的破邪,提着几条鱼走回来的身影。他现在的样子就象是一
个普通的渔民,手上的鱼用草绳串在一起,一路滴着水珠。
寻香笑道:“他回来得正是时候,我最不喜欢等人,若是他再回来得晚一点,说不
定你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他蓦然拉着紫羽向山外奔去。紫羽只觉得耳边风声呼啸,身后传来破邪的叫声:“
站住!你要把她带到哪里去?”
寻香冷酷的笑声在青山绿水间回荡:“若是你想要她和你孩子的命,就跟着来吧!”
破邪一怔:“你说什么?什么孩子?”
寻香笑道:“我该恭喜你,你就要做爸爸了!”
破邪呆了呆,做爸爸?!他猛然惊觉,是紫羽怀孕了吗?他大喜,却立刻感觉到忧
虑,不同种族之间,生出来的会是什么?
他们两人不仅是半神,现在一个是半魔,而他则是半妖,如同他们这样的两个人,
会生出什么样的孩子?
他来不及多想,扔掉手中的鱼,紧追着空气之中未曾消失的那一缕香气。
寻香是向着东北方奔去的,一路经过许多市镇,最后到了一座大山之前。山形如一
口巨钟,扣在地面之上,据说风雨之夕,山石会做钟响,因而这山被附近的居民称为钟
山。
破邪自小便深知此山,因为他的父亲啖鬼便是死在这里。
他看见寻香在山顶之上停了下来,紫羽的手被他拉着,脸色苍白。他想紫羽怀了孕
,千万不能伤到她。他便不敢冒然出手,唯恐不小心之下,误伤了紫羽。
他便也停下脚步,大声道:“寻香,你到底想要怎样?”
寻香笑笑,脸上现出一丝落寞的神情,“你就要有孩子了,你不高兴吗?”
破邪呆了呆,他为何会问这样一句奇怪的话。“我高兴与否与你何干?”
寻香轻声道:“不同种族相恋,是会受到天遣的,难道你们不知道吗?为何还要生
小孩?”
他声音很低,破邪没有听清楚,他追问了一句:“你在说什么?”
寻香笑笑,脸上的落寞之色一扫而光,反而现出一丝狰狞,“从古到今,不同种族
之人都不可以相恋,他们的下场必然是悲哀的,你们也不会例外。”
破邪冷笑道:“那是我们自己的事情,不劳你费心。请你立刻放了紫羽,你我之间
也该做一个了断了。”
寻香淡淡地道:“了断?你以为那么容易就可以做个了断吗?”
他忽又有一丝失神,也该做个了断了,所有的人都等得太久了。
他伸出一只手,食指的指尖上托着一滴淡蓝色的水珠。“这是乾闼婆族之水,以此
水之力做成的结界,就算是神也无法打破。”
他指尖轻弹,那滴水便飞了出来,一直向着破邪飞去。水珠越飞越大,到了破邪的
面前,已经涨大成巨大的水泡。
破邪连忙抽出泪痕剑,用力向着水泡劈去。水泡被他一劈,便从中破开了。破邪正
想说,“也不过如此。”
忽见那水泡将他包围了起来,破开的地方再次合拢。
他呆了呆,用剑再劈,但这一次剑光所到之处,便如同劈在真的水上,剑过去了,
水泡立刻愈合,没有一丝裂隙。
破邪心里暗惊,这便是乾闼婆族水的结界吗?
寻香的笑容温柔如同妇人,使他本就美丽得近乎邪恶的脸更平添了令人窒息的魅力
。若是初次见到这个男人,必会被他的外表所蒙蔽,绝不会想到他竟会有着恶魔一般可
怕的心肠。
“我常想,一个男人应该如何去爱一个女子。给她幸福的家庭,与她白头偕老,此
生不渝。或者给她一切她想要的东西,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只不过,做为一个半神,
她的** Www.Xsxs520.Com与人间的女子不同,她一定不会喜欢这些东西。但我猜测,紫
羽很期盼着你们的孩子出世,每一个女人都是如此,当她们爱上一个男人之后,就一心
一意想要为这个男人生下一个属于他们两人的孩子。”
破邪皱起眉,寻香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他绝不是一个多话的人,他每说一句话,
都意味着他要做一些事情。那么他说了这么长的一段话,到底他想做些什么?
“你一定在猜测我想要做些什么,其实你不必猜,因为你很快就会看到。”
寻香将紫羽平放在地上,紫羽全身无力,她很想站起来,却不管怎么努力,都无法
动弹分毫。
寻香柔声道:“不用怕,很快就好了,我知道你们两个都很想看到小孩子的出生。
其实我是一个很温柔的人,非常喜欢帮助别人完成他们的心愿。”
紫羽又是吃惊又是害怕,难道寻香竟然想将她的小孩拿出来?她自懂事以来,就不
曾发过抖,无论遇到多么可怕的境地,就算全无希望,也绝不会屈服退缩。但这一次,
她却感觉到全身正在无法抑制地颤抖。
她额上渗出豆大的冷汗,颤声道:“你想干什么?”
寻香温柔地微笑,用手指轻轻抹去她额头的汗滴:“不会很疼,我知道你是一个很
勇敢的女孩子,就算是疼也会忍住对不对?”
紫羽颤声道:“你到底是八部众中人,不要那么残忍。”
寻香笑笑,笑容比冰雪还要更加寒冷:“我喜欢听见别人求我,尤其是你,迦楼罗
族的公主。如果夜叉族的少主也愿意求我,我就会觉得更加愉快。”
紫羽转头望向破邪,眼中露出乞求之色,求他吧!破邪,求他吧!不是为了我,而
是为了未出生的孩子。
她看见破邪徒劳无功地用剑试图劈开水的结界,他的额上也渗出了冷汗。两人目光
相对,她知道破邪完全能够明白她的心思。可是她也同样明白破邪的心思,她看见他倔
强的目光,永不认输的目光,她的心沉了下去。他不会求人,就算是在这样的时候他也
一样不会求人。
寻香微笑道:“你和我都很明白他不会低头求我,因为他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夜
叉族的少主如果求了我,整个夜叉族就都抬不起头来,那就表示乾闼婆族已经凌驾于夜
叉族之上。”
泪水悄悄地流出紫羽的眼眶,她心知寻香所言非虚,对于破邪来说,他是宁折毋弯
的个性,他宁可死,也不会向敌人低头求饶。
然而便在此时,他们却同时听见了破邪的声音:“求求你,放了紫羽!”
两人都有些错愕,紫羽看见寻香眼中一闪而过的异样神情,更多的泪水涌出紫羽的
眼眶,他居然开口求人。
寻香笑了,“你求我?!你为了她求我?”
他仰天长笑,“现在我明白她在你的心里有多么重要,这样更好,这说明,如果我
在你的面前慢慢地杀死她,你会更加难过。我喜欢看见别人难过,那是怎样的赏心乐事
。”
破邪怒吼:“不要动她,你想杀便杀我吧!若是你敢动她,我绝不会放过你!”
寻香微笑,我便是要你不放过我。他忧伤的心底悄然泛起一个女子的身影,还有你
,也不要放过我!
他轻轻地解开紫羽的衣袂,温柔如同正在解开挚爱的情人的衣袂。紫羽颤抖得更加
厉害,剧烈的颤抖已经使她无法说出连贯的句子,“不要……,求……求你,不要……”
寻香微笑,温言安慰她:“不用怕,你很快就会见到你的孩子,母亲都想快点见到
自己的孩子对不对?”
寻香拉开紫羽小腹上的衣服,她仍然平坦的腹部便毫无遮掩地暴露出来。她感觉到
寻香冰冷的手抚摸着自己的小腹,她抖得如同秋风之中的最后一片树叶,第一次感觉比
死还可怕的悲伤无助。
寻香的手如同柔软的冰块,一个活着的生物怎么会有如此冰冷的体温?
破邪圆睁的双眼满布血丝,他咬紧牙关,用尽全身的力气挥动着手中的泪痕。剑击
在水之结界上,激起强烈的反弹之力。“喀”地一声轻响,破邪的手掌上流出鲜血,泪
痕剑居然被折断了。
他怔了怔,只听紫羽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叫声使他悚然而惊,他抬起头,见寻香
的手正插入紫羽的腹中。
他一时呆住了,竟手足失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寻香的手在紫羽的腹内摸索了一会儿,他脸上露出一丝神秘的微笑:“孩子还太小
,不容易找到。”
怒火从破邪的心底升了起来,有生以来,他第一次如此愤怒。他的眼眸更加漆黑,
长发无风自动,掌中正在消然生出一把黑色的长剑。
“找到了!在这里!”寻香略显得色:“原来你们的孩子还这么小,现在就拿出来
,真是太早了。”
他虽然这样说,但手却仍然从紫羽的腹中抽了出来。他的手上鲜血淋漓,两个手指
之中拈着一团小小的东西。
刚刚形成的胚胎是什么样子,破邪和紫羽都不知道,但现在他们两人同样见到了,
那是他们的孩子,还未成形的孩子,就这样被人从母亲的身体里拿了出来。
紫羽大睁着双眼,眨也不眨地盯着寻香的手,她竟不再觉得疼痛,也不觉得伤心,
她只觉得可笑,真地很可笑。原来不同种族之间相恋会受到天遣,天遣就是这样的。
她张开嘴,想要笑,却笑不出声音来。腹部的伤口正在源源不断地流出鲜血,她的
身体正在慢慢地冷下去。她想她是要死了吧!
忽听“轰”地一声巨响,狂风震荡,乾闼婆族的结界居然被破邪从里面打破了。
就是这种力量,我需要的就是这种力量。寻香仍然从容地微笑,面对着已经陷入疯
狂状态的破邪。
“杀!杀!!杀!!!”
破邪全未感觉到,他的眼角已经由于他用力地瞪大双眼而裂开,鲜血从他的眼角旁
边流下来,妖性与半神之性在他的体内激荡,此时他如同失去了理智的野兽。
钟山之上响彻了他疯狂的吼叫:“我要杀了你!”
狂风呼啸,黑色的剑气杂夹着狂风向着寻香劈天盖地地席卷而来。
剑到了寻香的头顶,寻香却如同一团雾气,忽然便消失不见。剑光不绝,地震山摇
,整座山都因他的剑气而晃动起来。
破邪愤怒的心蓦然冷静了下来,为什么寻香要将他带到这里?为什么他要当着他的
面拿出紫羽腹中的小孩?
如果他不是如此愤怒和焦急,他大概早便想到了这一点。
寻香就是要他愤怒,就是要他使出夜叉族的灵力。
“你现在才想到,已经太晚了!”叹息般的声音随风飘了过来,“啖鬼的封印已经
被你打破,岑昏马上就要出来了。”
原来他做每一件事都是有目的的,他并不止是单纯的残忍,他是利用他们。
破邪抱起紫羽,向着旁边飞掠。
山的晃动越来越是剧烈,忽然之间,整座山头向着四处飞散开来,金色的灵光自山
底如潮涌现。
岑昏!他被压了一百年,灵力更胜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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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羽!紫羽!”破邪柔声叫着紫羽的名字。
紫羽茫然地看着抱着自己的男人,是自己经过百年寻找,才总算找到的爱人。她知
道她就要离开他了,她裂开嘴,算是在微笑,可是鲜血却从口中溢了出来。
“破邪!破邪!”她似乎正在恢复力气,叫他的声音也连贯了。
“别怕,我就在你的身边。”
“我要死了!”
“不会的,你不会死,你已经是半魔半神,没有那么容易死的。”
紫羽笑笑,她知道破邪是在安慰她,她想其实她也并不是那么怕死的,只是她死了
以后,破邪又会孤单一人。“你会活下去吗?会吗?”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急切。
破邪沉默,半晌他才问:“你想让我活下去吗?”
紫羽摇了摇头,“不是!”
破邪有些错愕,他以为紫羽会勉励他活下去。
“一个人活着,太悲伤了!”紫羽不再流泪,她想她一个人活了一百年,一个人活
着,真地很悲伤。她是实可破邪比她早死,那么忍受孤独和悲伤的人就是她。悲伤地一
个人活下去,是比什么都要可怕的事情。
“我知道如果你活下去,你就会想办法报仇,可是他太可怕了,我所见到的半神之
中,他是最不可捉摸的一个。如果你报仇,你会很悲惨!所以我宁可你和我一起死去,
我不想让你忍受那样悲伤寂寞的日子,还要面对如此可怕的仇敌。”
破邪心里一酸,她竟是这样想的。她是自私吗?或者爱一个人爱到了尽头,就真地
将生死都抛诸脑后了。
他柔声道:“我会陪着你,无论你到哪里我都会陪着你!”
紫羽想,是否能够相信他呢?以他那么坚强的个性,又怎么会轻易地放弃仇恨?她
轻轻叹了口气:“我只是怕你太悲伤!我宁可你忘记我,忘记仇恨,也不想你剩下的生
命都在仇恨中度过。”
破邪摇了摇头:“你放心,那样的日子不会太长久。”
紫羽如同放下了心头大石,她长长地舒了口气,身体里有紫光流动。破邪知道她的
辉光就要散了,辉光一散,她便是真地死了。
他抱着紫羽的身体,一时之间,只觉得天地茫茫,似乎命运总是在与自己为难,想
要得到的,必然无法得到,如同生命般珍惜的,必然会失去。
在命运的面前,他再一次感到自己的无力。
“你们很快就会在一起,因为你们都会死。在临死以前把辉光献给我,就是你们活
着的意义。”骄傲的声音梦魇般地响起。
破邪抬起头,一个二十多岁的独臂年轻人站在他的面前。他虽然已经被镇压了百年
,却也因此保住了容颜不变。
“夜叉族的人!”
岑昏打量着破邪,“如同啖鬼一样的感觉,你是他的儿子?”
破邪咬紧牙关,他感觉到岑昏的灵力,连他的父亲都无法抵挡的灵力。他本是一个
冲动而倔强的少年,从不认输,也从不服人,但在这一刻,他感觉到紫羽的辉光就要散
去之时,他忽然改变了。
他知道他不是岑昏的对手,就算他再不愿意承认,他也知道他的灵力尚不及啖鬼,
连啖鬼都不能战胜的对手,他也绝不会有胜算。
片刻之间,他忽然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他剩下的生命也因这个决定而有了意义。
他蓦然站起身,将紫羽的身体送到岑昏的面前,“我知道你要吸尽八部众的辉光,迦楼
罗公主便在这里,若是你想要她的辉光,就要尽快动手。否则辉光散尽,你便不能得到
迦楼罗王族的辉光了。”
岑昏脸上现出一丝饶有兴味的神色,破邪让他吸紫羽的辉光,他的心里到底在想什
么?不过他不在乎,无论破邪在想什么,他都不在乎,他也不想知道。在他的眼中,破
邪便象是一只蝼蚁一般。一只蝼蚁再用尽心力,也不过是一只蝼蚁,只要他随便伸出一
只手指,就可以轻易地将他捻碎。
他伸出手,按向紫羽的头顶,他看见紫羽泪眼婆娑地看着破邪,似乎她再怎样也不
敢相信破邪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他忽然想代紫羽问一句话,并非是他好心,他不过是想
知道当人面对生死关头之时,会否出卖挚爱的人,只为了保护自己。
他道:“你明知不是我的对手,所以连自己的妻子也可以出卖吗?”
破邪脸上现出一丝古怪的笑意:“她就要死了,就算是神也没有办法救她,你吸不
吸她的辉光都已经无关紧要,既然如此,我宁可用她的辉光来换取我的性命。”
岑昏仰天长笑,“好!我最喜欢识实务的人!你比啖鬼强多了,当年的他若是识实
务,也许便不会死。可惜就算是他死了,也不能杀我,反而让我在山下修炼了百年,灵
力更胜从前。他更想不到,是他的儿子亲手将我放了出来。”
可是,就算是出卖了你的妻子,你以为我就会放过你吗?
岑昏的手落在紫羽的头顶,紫色的辉光无可抑制地从紫羽的全身向着头顶心涌去。
但这些都不重要,她心里想的只有一件事,破邪会为了活命而出卖自己吗?
若是真如此,她会怎样?
她会否恨他?
她心念转动,也不过是片刻的时间。她一直仰着头,看着破邪的脸。他的脸苍白如
玉,黑发凌乱地飘垂下来,遮住了半边面颊。她想伸出手摸一摸他的脸,过去的日子里
,只要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脸,也会觉得满足。
他真地出卖了她吗?
泪水悄然流出,在最后的瞬间,紫羽的心中却做出了一个决定,就算他真地出卖了
她,她也不会恨他!
因为爱便是为了所爱的人付出一切,就算被他欺骗,或者他从不曾爱过她,她也绝
不会后悔!
紫羽的身体慢慢冷了下去,死去的半神与人是一样的,受创的身体因为失去了血压
而不再流血。
破邪轻轻放下紫羽的尸体,为她拉好衣襟,但她的衣上却沾了鲜血,怎么抹都抹不
掉。他便脱下自己的外衣,为紫羽穿上。他想美丽的女子都很在意自己外表,紫羽尤其
。若是穿着不洁的衣服死去,她一定不会开心。
再等一些时候,只要再等一些时候!
天空忽然飞来大群的飞鸟,鸟的数量是如此之多,几乎遮蔽了日光。
鸟儿在紫羽的身体边落了下来,许多只飞鸟一起衔住紫羽,震翅向着天空飞去。鸟
儿虽小,但无数只一起用力,居然就带着紫羽飞了起来。
迦楼罗族是鸟之精灵,这便是迦楼罗公主死时的葬礼吗?
鸟儿带着紫羽的尸体越飞越远,也不知要飞去何处。
破邪在心里暗祝,鸟儿鸟儿,若是你们有知,就将紫羽带回天空城吧!
虽然紫羽从未提起,但他却知道百年以来,紫羽最大的心愿就是回到天空三城。
天空城如同乾闼婆城,从来不为外人所知。乾闼婆城是在幻术之中飘流,而天空三
城则是在比白云还高的地方,只有飞鸟才知道它的所在。
回到天空三城等待我,不会等得太久,我们很快就可以再次重逢,到那个时候,再
也无人能够分开我们了!
“下一个该轮到你了!”岑昏仅剩的右手上金光闪动。
破邪微微一笑:“我知道你不会放过我,因为你还需要夜叉族的辉光。但我却认为
,你不应该吸取我的辉光。”
岑昏双眉微扬:“你身上有夜叉族皇族之血,如果不吸你的辉光,难道还会有人比
你的辉光更纯正吗?”
破邪淡然道:“你可能不知道,我还有一个哥哥。”
哥哥?皇族之血一向是以居长者为嫡,除非是哥哥死去了,才会退而求其次。如果
破邪还有一个哥哥,那么他的辉光可能更加纯正。
岑昏收回了手掌,“他在哪里?”
破邪露出一丝冰冷的笑容:“他与我是同父异母的兄弟,我恨他,如同我的母亲恨
他的母亲。我虽然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但我们两人之间由夜叉之血联系在一起。我确
信我能够找到他,无论他在天涯海角,或者近在咫尺。可是,我也有一个条件。”
岑昏冷笑道:“你居然还敢跟我谈条件?”
破邪道:“你先听我说一说,我保证你一定会同意这个条件。”
岑昏道:“你且说来听听。”
破邪双眼之中寒光闪动,“我帮助你取得流火的辉光,你也要答应我,当你取寻香
的辉光之时,我一定要亲手杀死他。”
岑昏笑道:“原来是这个条件,我只要辉光,他是死在谁的手中怎么死的,我全不
关心。”
“好!一言为定。”
也许我做的是错的,但我一定要杀死寻香,就算是牺牲了世间所有的生命,我都不
会让寻香活下去。
紫羽,你会怪我吗?
破邪闭上眼睛,空气之中有风的味道,清新如同清晨的第一抹阳光。他蓦然伸手指
向北方,“北边的风里有他的信息,他在那里。”
岑昏道:“好!我们向北方去找他!”
他并不真地在乎是否能够找得到流火,找到更好,如果找不到,破邪身上也有着夜
叉皇族之血,也许因为是次子的关系不及长子的那般强烈,但得到他的灵力也是一样。
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之后,寻香才自一块大石之后站起身来。
虽然前后不过一个时辰,他却似乎又憔悴了,面颊也比一个时辰前苍白了许多。身
上的香气如同夜间的昙花,次第绽放。
还有多长时间?他在这个世间的生命,还能持续多久?
灰色的僧衣悄然闪过,缘空不知何时出现在寻香的身后。他如同一个影子般不引人
注意,“你真地决定了?”
寻香点了点头,“那不正是你的心愿吗?”
缘空的眼中居然也现出一丝无奈之色,“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你也是如此!
可是我们谁也不知道她会做出怎样的选择,也许她的选择会令我们都失望。”
寻香笑笑,“无论她做出怎样的选择,只要是她的选择,我都会觉得庆幸,因为那
是她的决定。”
他长长吁了一口气,“生命是为了什么?传宗接代?追逐名利?或者人类的生命比
半神的生命还要更加有意义。可是我活着的意义就是为了完成她的心愿,无论是什么样
的心愿,我都会用我的生命来帮助她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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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没有明天,今天你是否因生命之中没有完成的事情而觉得遗憾?
如果没有明天,今天你是否对那个一直深深思念的人说出你的关怀?
如果没有明天,今天你是否因眷恋而悲伤莫名?
如果没有明天,今天你甚至已经没有悲伤的时间,而竭尽所能将这一生做一个了断?
或者,因为没有了明天,今天你才真正地认清了自己,认清这虚假的生命?
白衣静默的璎珞,眼神疏懒迷离,如同午后那朵倦了的睡莲。微风或有或无,她如
雪的衣袂便或起或落。
如果有明天,一切都会是另一个开始,或者是另一个结束。
然而无论是开始还是结束,都不是命运之轮上的起点或是终点。轮子是没有起点与
终点的,它永远不停地转动,未知究竟,难穷本末。
但无论有没有明天,轮子到底还是在转,轮上的众人再不情愿,也只能任由它转下
去,或者转到与云朵相齐的高处,或者转到泥沼之中。
所谓起落,大抵如是。
璎珞忽然伸出手,她玉指纤秀,白得透明一般。但这只手却带着肃杀之气,如同深
秋催花的凉风。手一伸出来,便握住了无双的脖子。
无双的脖子同样纤柔细致,两个相貌相同的女子,默然相对,但璎珞的手却紧握着
无双的脖子。
无双知道只要璎珞轻轻用力,她便会脖颈折断而死。但她却感觉不到璎珞的杀气,
当她在做这种事情的时候,似乎也带着深深的厌倦与无奈。
如果有明天,你的愿望是什么?
两个心灵相通的女子都在想着这个问题,如果有明天,我的愿望会是什么呢?
无双却茫然,她蓦然发现,她竟然不知自己的愿望。她同样无法感觉到璎珞的愿望
,或者是璎珞故意隐瞒了心底的想法。
璎珞笑了,是嘲讽的笑,也是无奈的笑,“你真可怜,连愿望都没有。”
无双也笑了,是苦笑,也是无奈的笑,“难道你不可怜吗?我同样感觉不到你的愿
望。或者就算你有愿望,却只能将愿望深藏在心底,不敢让别人甚至不敢让自己知道。”
这世间最凄惨之事,或者就是一个人,连愿望都不敢有吧?有愿望的人,愿望未必
会实现,也许一生都在为了自己的愿望而努力,却到了临死之时,仍然无法实现毕生的
心愿。但他却还是有愿望的,他至少心底还是有希望的。
没有愿望之人,连希望都没有了。
“我已经死去一百年了,还能有什么愿望?可是你却还活着,为何你也没有愿望?”
愿望?!或者这个世界已经使人失去了希望吧?
你要杀我吗?你是我的前生,和我有着同样的命运,也和我同样的绝望,如果你真
地想杀死我,毁灭自己,那就动手吧!
两个女子四目相投,同时感觉到了对方心中那一抹悲哀的无奈。
璎珞手收紧,无双渐觉呼吸困难,她脑中忽有灵光一现,璎珞并非是想杀她,有某
一瞬间,她似感觉到了璎珞真正的心意。
但那一瞬间消逝地如此之快,她想要看清璎珞的心意到底是什么时,璎珞又已经将
它深深地隐藏起来。
为什么瞒着我?我和你是同一个人,为什么你一再瞒着我?到底有什么事情是那么
重要的?过了一百年,你还是耿耿于怀?
“璎珞,你在干什么?”
风的声音改变了,瞬息之间,风便仿佛有了生命。他更加象是风的精灵,每当他出
现之时,风都蓦然充满了生机。这是否在暗示,他比以前更能领悟到夜叉的奥秘呢?
无双觉得璎珞的手松开了,她后退了两步,用力地呼吸了几下。风中有他的气息,
风似已成为他的分身。
她抬起头,有多久没见面了?自乾闼婆城后,她便离开了他,并不觉得两人之间有
什么约定或者是有任何默契,分离也就那样分离了。分离之后偶然会想起对方,也并非
是觉得悲哀的,只因久别而略带无奈。
这人世间,又哪里有永远的团聚?最终不过是生离死别。
三个人,一个男人,两个女人,或者说两个活人,一个死而复生的人,面面相觑,
小心地揣测着其他两人的心意,也小心地揣测着自己的心意。若是只有两个人,无论是
一男一女,甚至是只剩下两个女人,都是完美的,但可惜的是,却偏偏多出了一个。
但那个多出来的人却又是无可或缺的,若没有多余的这个人存在,谁又能真地明了
对方的心意甚或是自己的心意呢?
无双见到流火的手腕上戴着一串菩提树子,她不由地喜悦,阿丝黛果然不负所托,
将菩提子转交给流火。
她忽然有了勇气,或者她本就是三人之中最勇敢的一个,于是她便若无其事地微笑
,“你好吗?”
很简单的问题,回答的人无论好或是不好,通常会选择回答好,就算心中再不好,
也会将那不好隐藏起来。
或是因为与对方并未到推心置腹的地步,不想将自己的心事随便泄露。又或者是正
好相反,与对方过于亲密,更不敢让他知道自己的心事,以免会引起无谓的担心。
流火却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微微一笑,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你瘦了。”
无双心里酸楚,脸上的笑容却更加漫不经心,“一别经日,江湖飘泊,难免为风霜
所苦。幸而有惊无险,时至今日,还能与君相见,想必是前生福泽深厚吧!”
若是其他的人说前生福泽深厚,也无非就是说前生福泽深厚罢了,但自无双的口中
说出来,在场的众人却难免感慨万千。
无双的前生是璎珞,璎珞就在面前。能与流火相见,若真是璎珞的福气,只怕未必
就是无双之福。
忽聽有人正在唱一首曲子: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
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返。思君
令人老,岁月忽已晚。弃捐勿复道,怒力加餐饭。
無雙心裏一動,這首曲子本沒什麽特別,是古詩十九首中的佳作。但她並非是第一
次聽见,她還記得離開月中之城時,也曾聽到有人唱這首曲子,而兩次聽到的,仿佛是
出自一人之口。
瓔珞和流火的臉色同時變了,兩人对視一眼,“好強的靈力。”流火失聲道。
這些日子以來,他遇到許多靈力高強之人,甚至遇到了天界之神,靈力都是強得如
水銀泄地,無孔不入,無懈可擊。但今日之靈力又與以往遇到的靈力不同。靈力或许並
不及四天王天所擁有的靈力強,但這靈力卻極霸道,甚至帶著帝王之氣。
無論神或者是半神都是清心寡欲,靈力再強,也是平淡衝和,絕不會有這麽強的霸
氣。
“是哪一位高人到了?請不吝賜見!”流火朗聲道。
金色流光閃爍,如同帝王冠冕,華貴而耀眼,讓人不敢逼視。流火的心中生出不祥
之感,這樣強的靈力,這種傲然萬物的氣勢,曾經在傳說中聽人提起。那個人,本應被
鎮壓在鍾山之下,啖鬼以生命形成的符咒鎮壓著他,難道他已經脫印而出了?
“夜叉族的小鬼,你好象比上一次見面的時候又強了許多。”連聲音裏也充斥著驕
傲,可想而知,他是一個多麽不願臣服,又多麽自以爲是的人。
他身著黃金色的衣衫,衣襟上的金光比太陽的光芒還要璀灿辉煌。“我们上一次见
面之时,我还未曾形神合一,现在我的肉身终于离开了钟山的禁锢,这世间还有谁是我
的对手呢?”
流火冷笑:“岑昏,果然是你。你是如何解开钟山符咒的?”
岑昏微微一笑:“那是一个秘密,也是一个惊喜。不过原因我不想告诉你,因为你
很快就会自己找到答案。”
流火回头看了看璎珞、无双和张念恩苻宇,他知道岑昏已经吸取了紧那罗族和阿修
罗族的辉光,再加上他自己本来的力量,只怕他与璎珞联手也未必是岑昏的对手。
或者由他拖住岑昏,璎珞带着无双等人逃走。他望向璎珞,两人四目相投,璎珞便
已经知道他的心意。她却摇了摇头,若要有人留下来,留下来的人也应该是她。
无双看看璎珞又看看流火,他们两人都想牺牲自己拯救对方吗?
她心里就有些酸楚,世间有多少恩爱的夫妻,大难临头之时,也不过只顾得上自己
的性命。他们两人虽然不是夫妻,却比许多夫妻还要情深似海。
如此说来,多余的那个人应该是她才对。
“你带他们走!”流火道。
璎珞摇了摇头:“我留下。”
“我是男人,应该我留下。”
璎珞淡然一笑:“是男是女又有什么关系?佛陀说过众生平等,难道男人与女人尚
且不平等吗?”
流火皱眉,他知道璎珞的固执。她虽然温柔如水,却也固执似铁,若她不想做的,
任谁也勉强不了。
岑昏含笑看着两人争论,终于发表了一句评论:“我看谁都不要走了,夜叉和那迦
族的辉光,都送给我吧!”
流火咬了咬牙:“好!那就都留下来。无双,你一定要走。”
为什么你们两个人可以一起死,我却要走呢?无双在心里说,但她知道,这个时候
是不应该再为了这种事情争执。
流火将一个长长的布包交给无双,“一定要带着这个离开,这个东西很重要,比我
的生命还重要。”你可知道,你也很重要,比我的生命还要重要。
无双接过布包,看样子里面似乎包着一把剑。她疑惑地看着流火,流火在她耳边轻
声道:“这把剑是找到摩合罗的关键,一定要找到摩合罗,就算我死了,你也一定要找
到摩合罗。”
无双心里一酸,为什么一定要找到摩合罗?若是你死了,找到摩合罗又有什么用?
但她却仍然面色如常,谁也看不出她的心在想些什么。她微微一笑:“好!我答应
你。”
岑昏摇了摇头:“要说几遍你们才能明白?谁都不用走了,夜叉和那迦族的小鬼不
用走,这几个人类也不用走。我喜欢赶尽杀绝,绝不会有妇人之仁。”
流火心里一悚,一掌打在无双的身上,无双只觉得一股大力推着自己疾飞了起来。
她知道流火是想将她送走,但她却觉得不甘心,虽然答应了流火一定要找到摩合罗,可
是为什么可以与流火共生死的人不是她呢?
为什么流火一定要送她走?其实生有何欢,死有何苦,若是能够死在这里,或者反
而是是一种幸福。
但她并没有如流火之愿被送走,她忽然又觉得有一股吸力,正在吸引着自己,将自
己向着地面吸回来。
她低头一看,见岑昏仅余的那条手臂遥摇地一抓,她便又飘飘悠悠地飞了回去。
岑昏好似第一次见到无双,或者是他终于认真地想要看清无双,“你是谁?为什么
所有的人都愿意为你而死?你身上有奇怪的感觉,好象我以前就见过你。”
无双勉强笑了笑:“你当然见过我,我们在魏国皇宫见过面。”
岑昏却郑重地摇头:“不是那个时候,更古远的时代,我一定在很久很久以前就见
过你。”
很久很久以前?有多久呢?
流火却不能让他抓住无双,他长长的黑发无风自动,身上逐渐显现出黑金般的光芒
。岑昏立刻被流火吸引,啧啧赞叹:“你身上果然有夜叉的辉光,刚看见你的时候,还
以为你只是一个普通的妖怪,想不到辉光是隐藏在妖气之下的。”
他看着流火的眼光,就象是看着一件就要据为己有的珍宝,充满了贪婪与怜惜。
流火冷笑:“想要得到我的辉光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风在他的手心结聚,一
把黑色的长剑正在慢慢地生长出来。
流火看着手心中的那把剑,心中百感交集。这一百多年以来,他最不愿承认的就是
他是夜叉的儿子,他宁可自己只是一个狼妖,以妖怪的身份过这一生,但最终他却仍然
要借助夜叉之力。无论他多不愿意承认,他到底还是夜叉之子。
“好!碎风剑,一百多年没见过了。”岑昏虽然说好,脸上却现出一丝嘲讽的笑意
:“夜叉族真地落魄了,碎风剑居然出现在一个狼妖与夜叉的儿子手中,难道夜叉一族
就没有一个象样点的继承人吗?”
流火不为所动,淡然道:“我不是夜叉族的继承人,夜叉族的继承人是破邪。”
“是谁都好,我只怕你们都及不上你们的父亲。”
“试过才知道!”
流火手中的剑光芒陡长,一剑向岑昏刺去。岑昏脸上笑容未敛,伸出手轻轻一弹,
虽然流火的剑看起来若有若无,但奇怪的是岑昏一弹之下,剑身之上居然发出“铮”了
一声,被岑昏将剑的走势弹开。
“为何不使用灵力?你的灵力应该不弱,如果只是这种程度的打斗,你根本不可能
击败我。”
流火默然不语,他不敢过早的使用灵力,因为他的灵力还未曾完全恢复,如果一击
不中,他便没有灵力可用了。
虽然没有使用灵力,他的剑速却是越来越快,旁观的人只看见一团黑影将岑昏整个
笼罩在里面。岑昏却好整为暇,如同巨浪中的一叶小船,看起来象是险象环生,偏又能
每每在关键之处堪堪避开。
璎珞知道岑昏根本就是在逗弄流火,以他的本事,只怕一出手间便可以致流火于死
地。但他为何一直不出手?难道岑昏对流火也有所忌惮?
她垂着的双手指尖正聚集起丝丝水气,此时并非是逞英雄单打独斗的时候,八部众
凋零怠尽,如果她与流火再无法阻止岑昏,这个世间还有谁能够阻止他?
璎珞以双手结印,口中默诵九字真言: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水
气于她的双手之间隐现龙形,她蓦得张开双手,银光闪烁的水龙发出一声低吼,向着岑
昏张牙舞爪扑去。
与此同时,流火疾退两步,他口中同样默诵九字真言,黑色的长剑在他的手中现出
九种手印的图案。狂风骤起,风助水势,水因风力,水龙上的灵力增强了何止两倍。
岑昏双眉微扬:“夜叉和那迦的小鬼,果然有点本事。”
他终于伸出了手,他的手中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把金色的长剑。他刚刚出现之时,
这剑也不知藏在什么地方,只觉得他全身上下完全没有一个地方可以放下一把剑。
金色长剑一出现,连日光都因之而低昂,天地仿佛在瞬息之间变暗了一些,或者并
非是天地变暗,而是因这剑太过光亮夺目,而使周遭的一切都黯然失色。
他持着剑,向水龙挥了出去。金光与黑银两色光芒撞击在一起,光的碎屑四下飞溅
,刺得众人都忍不住眨了一下眼睛。
但只是眨了一下眼睛的功夫,水龙和狂风都消失无形,只有那金光余势未歇,仍然
向璎珞倒卷过去。
岑昏笑道:“那迦族的辉光,先给我吧!”
剑来得极快,璎珞避无可避,忽见人影一闪,流火以比风还快的速度飞掠到璎珞面
前,将璎珞扑倒在地。
虽然这一下闪避得十分狼狈,但总算避过了岑昏的一剑。只是流火的脸色却忽然苍
白,虽然避开一剑,剑气却已经刺伤了他的心腑。
他也顾不得许多,以最快的速度跃起,左手抱起无双,右手拉住苻宇,低喝了一声
:“带上张念恩。”
苻宇反应也很快,连忙拉住张念恩,几个人连成一串,向前飞奔。
璎珞亦站起身,她双手合什,胸前挂着的摩合罗放出万道光芒,“结界!”
空气之中细碎不可见的水滴连结在一起,形成水之结界,结界以摩合罗之力摧动,
连岑昏都被阻止在外。
结界只存在了极短的瞬间,便化入空气之中,在场的几个人却都已经消失不见。
岑昏并不着急,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天要黑了,他也该到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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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邪很快便找到了群山之中的那一点火光。他抬起头仔细地分辨着风中的气息,有一瞬
间他感觉到夜叉族与雪狼族的共同之处,原来他们都是依风而存的。
他询问山间流浪的精灵,精灵们说,那个风之子,似乎已经没有了气息。
他冷笑,那么容易就死了吗?
他在山的暗影之中独行,晚来风急,寒入骨髓,他想,紫羽在最后一刻是否在痛恨
他?但他别无选择,就算他的决定是错的,他也只能这样走下去。他不是一个能够眼见
自己的女人被人杀死却无动于衷的人,他必须得报复,就算这报复要不择手段,就算为
了这报复,他不得不牺牲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兄弟。
这些都无所谓,他余下的生命只为了报复而存在。
他清晰地预感到自己的下场会是极悲惨的,而且很快便会来临,但他一点也不觉得
恐惧。汉人中的老子说过一句话:天地不仁,视万物为刍狗。他只觉得命运不仁,将万
物玩弄于股掌之中,尚且不及刍狗。
这样的生命,就算能够千秋万代的存在,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向着那一点火光走了过去,这是一段很短的路,路的尽头是什么,他不得而知,
他只是清楚地知道这个世间已经不再有天堂。
无双的目光一直未曾从流火手腕上的那串菩提珠串上移开。菩提子离开树的时间久
了,已经不再是有生命的东西,颜色变得更加深黯。她跪在地上,感觉到身后苻宇的忧
虑。
流火已经没有气息了,但奇怪的是,她并不觉得忧伤,她只是焦灼地盯着那串菩提
子,菩提子还没有断,她与流火之间的联系也没有断。
可是他真地停止了呼吸,甚至连心脏都不再跳动了。难道他真地死了吗?
但她却不相信,她总觉得他绝不是那么容易便死去的人。
不远之处,璎珞悄然而立,她冰雪般的面容冷静如故,谁也无法看出她的心到底在
想些什么。
火堆是张念恩生起来的,她拾了一些山间的枯枝生起这堆火。人是坚强的,同时也
是脆弱的,有了火,才会再燃起希望。
张念恩坐在火堆旁边,时不时看上璎珞一眼,她眼中的恨意清晰可见,她完全不想
掩饰,或者根本就无法掩饰。
她的手悄悄地摸着干将剑的剑柄,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姑娘,该如何才能报仇呢?
她忽然看到暗夜之中走过来一个人,那个人身上穿着黑衣,在黑夜之中本已经很难
辨认。更有甚者,他全身似乎都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黑暗之意,就好象是完全溶入了黑夜
之中,根本就是黑夜的一部分。若非是他一双闪亮的眼睛,她是万万看不出这原来是一
个人。
她蓦然站起身,大声叱问:“是谁?!”
那个人象是没有听见她的问话,仍然一步一步向着火堆走过来。张念恩的手更紧地
握住剑柄,她本不是一个如此怀疑之人,但自从父亲死后,她忽然感觉到人世间的可怕
之处,她必须学习保护自己,周遭的一切都是险象环生的,没有谁是可以完全信赖和依
附着的。
一只干燥而温暖的手轻轻地握住了她握剑的手,她转过头,看见苻宇镇定的双眼。
她心里一酸,她本以为他们已经患难与共,生死相托,但在无双公主的面前,他们之间
的情感就变得如此脆弱。
她想,也许终苻宇的一生,无双公主都会是他心中最重要的女人。
想通了这一点,她的心中便暗暗地生出恨意,恨杀死父亲的璎珞,恨抢走她心爱之
人的无双,恨心意不坚的苻宇,恨命运的不公和天地的不仁。
她的恨在心底悄悄地衍生着,不过只是瞬间的事情。
那个人已经走到了火堆之旁,那是一个有些妖异的年青人,脸色苍白得几近透明,
面目俊美,一如流火。他站在火堆旁边的时候,夜就似更加深沉,连火光都显得黯弱了
一些。
她不知夜叉族本是夜之风的精灵,如同迦楼罗族是日之风的精灵。破邪有生以来,
第一次深刻地领悟到夜叉之力,或者这便是伤心的力量。
“他死了吗?”他淡淡地问。
无双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他受了摩合罗的重创都能够活下去,这一次他会死
吗?
破邪在火堆边坐了下来,“岑昏果然厉害。”
无双的心底忽然生起疑惑,她审视着破邪:“你知道岑昏已经离开了钟山?”
破邪淡然一笑:“这没什么奇怪,这是八部众之间的感应。”
感应?无双看了璎珞一眼,她自己是没有什么感应的,若说有感应,或者璎珞会有
吧!但璎珞仍然静默如故,象是未曾听见他们的对话。
“紫羽呢?”
破邪笑笑:“她在等我。”
无双只觉得破邪的笑容似乎带着一丝凄凉绝望之意,她便有不祥的感觉,紫羽那么
爱破邪,又怎么会独自离开他?除非是她出了什么事,不能再跟着破邪了。
她审视着破邪的脸,想看出他的话是真还是假。她只觉得破邪的面容也突然变得如
同璎珞一样清冷哀绝,她皱眉,在这一刻,她感觉到了八部众的共通之处。当他们感觉
到失望之时,那便是彻底地失望了,失望到了绝望的境地,再也不会燃起任何希望之火。
她不喜欢这种绝望,绝望地连生命都成了多余的,连灵魂都应该烟消云烟。
“她一切可好?”她迟疑着问,虽然知道破邪未必会说真话。
“她很好!她怀孕了,我们的孩子就要出生了。”破邪说这句话时,任谁都能感觉
到那种真心实意的幸福,但无双却觉得更可怕,因为在这幸福之中,她却明显地感觉到
了那深入骨髓的绝望。如果是真地幸福,又怎么会如此绝望呢?
她知再问下去也必然问不出究竟,只得道:“恭喜你们。”
破邪抬头看着她,眼中现出一丝古怪的神色,“流火若是死了,你会怎样?”
无双一怔,她低头看了看流火苍白的面容,他会死吗?她含泪笑笑,“我相信他,
他一定会再次睁开眼睛。一百年前,他都能够不死,现在也一样。”
破邪冷笑:“一百年前,璎珞必然手下留情,但现在的岑昏,会否手下留情?”
一直默然不语的璎珞却忽然道:“我并没有手下留情,一百年前,我是真地想他死
去,和我一起死去。他却没有死,或者他身上真有不死的力量。”
“不死的力量?”破邪重复了一遍,心中想到,流火是妖与半神的结合体,妖可以
不死,却无法及得上半神的灵力,而半神虽然灵力高强,身体却脆弱如同人类。莫非在
流火的身上即有妖的不死,也有半神之灵?
他望向流火的脸,若你真地不死,就快点醒来吧!我们都在等着你醒来,只有你醒
过来,事情才能继续下去,一切才不会陷入僵局。
第五节
流火觉得他看见了啖鬼。他并不知道啖鬼长什么样子,因为他还未出生之时,啖鬼
便已经死去了。他也从未听他的母亲提起过啖鬼,只有在她临死以前,曾经看着他说:
“你长得真象你父亲。”
他象他吗?
他曾经听过如风咬牙切齿地描述过啖鬼,那个人长着漆黑的长发,漆黑的双眸,连
指甲也是黑的。便是因为这个缘故,他讨厌黑色。但他却天生就长着漆黑的头发,漆黑
的双眸,与雪狼族的银发黄眼不同。
偶尔他会猜测啖鬼的相貌,是否真地和他很象。
他看见那个身着黑衣的人微笑的面容,他想他就是啖鬼吧?
他想他死了吗?为何他会看见啖鬼?
“流火,你可知道你身体的潜能吗?”
我的潜能?
“你的身体有妖与半神共同的能力,你比半神和妖都强大,因为你拥有妖的不死和
半神的灵力。”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你要睁开眼睛,你还要重要的事情没有完成。发生在世上的事情并不是那么单纯
,那个来到世间的人,或者只有你能够感化他。”
感化他?他是谁?
“只有你还存在于这个世间,他才可能放弃初衷,所以你一定要活下去,无论多么
辛苦都要活下去。”
他?是男人还是女人?为何他会因我放弃初衷,他到底是谁?
“流火,记住你答应过妈妈的话,一定要坚强,一定要坚强。”流火似乎听见了幽
姬的声音,他伸出手:“妈妈,你在哪里!妈妈!”
仿佛又回到儿时,母亲还未曾死去,他总是沉默地跟在母亲的身后,窥探着她美丽
而忧伤的面颊。妈妈,为什么你从来都不曾笑过,不曾抱过我,甚至不曾拉过我的手。
偶尔,我也如同普通的孩子一样渴望着母爱,但我知道你的心却永远沉浸在悲伤之中,
甚至无暇注意到我。
我恨啖鬼,或者并非是因为他不曾救你,或者是因为他永远地将你带走了。那些日
子,虽然你的躯壳还活着,可是我知道你的灵魂早已经随着他离去。
他伸出的手似乎真地抓住了幽姬的手,很温柔细致的手,他蓦然睁开眼睛,便看见
无双忧伤的双眼。
他的手紧紧地握着无双的手,他便有些尴尬起来,笑道:“我刚才睡着了吗?”
无双点了点头,柔声道:“你大概是太累了。”
他忽然听见破邪略带嘲讽的声音:“你不仅睡着了,还说梦话,你在大声叫着妈妈
。”
流火苦笑,真地大叫妈妈?算起来他也有一百二十岁了,居然还在梦中叫妈妈,而
且在场的众人显然都听见,这么丢人的事情还是第一次在他的身上发生。
他坐起身来,忽然看见他的手,一看见他的手,他便怔住了。他连忙将两支手都放
在自己的面前,没错,他没有看错,他的十个指甲竟然全都变成了黑色的。
他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指甲,难道夜叉之力更加强了吗?或者每死一次,身上的妖力
就会更加黯弱,而一直被压制的夜叉之力就会体现出来。
现在的他,越来越象是一个夜叉族人了。
破邪也在看着他的指甲,黑色的指甲,只有夜叉族人才有的黑色指甲。就算流火再
不愿意承认,他最终也无法摆脱夜叉之血。
众人都注视着流火的双手,谁也没有注意到张念恩正在悄悄地抽出手中的干将剑。
别人怎么样她都不关心,她只关心杀死自己父亲的仇人。她看见璎珞的目光落在流火的
手上,她知道这是她的一个机会,她必须得好好把握。
她很可能很快就会离开璎珞,这一生都无法再见到她,如果是这样,她就更不可能
报仇了。一念已定,她双手紧紧握住剑,用力向璎珞的背心刺过去。
干将剑是上古宝剑,削铁如泥,杀人亦可不见血。一剑刺下去,连声响都未发出来
,就深深地陷入了血肉之中。
她心里大喜,刺中她了,而且刺得很深,她是否杀死了她?
她这样想着,想要抽出剑,但剑却刺得太深,想必是刺入骨头之中,一时竟无法抽
出来。她到底是第一次杀人,心里惊骇,更用力地抽剑。此时,她忽然见璎珞转过头,
静静地看着她。
她大吃一惊,是活人的脸吗?为什么完全没有痛苦之色?月光清泠泠地照在璎珞的
脸上,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连嘴唇都似乎是苍白的。一个白色的女人,象是一个幽灵。
她不由地松开了手,下意识地后退。
璎珞微笑:“你想拨出这把剑吗?”
她茫然点头。
璎珞伸手到背后抓住剑柄,轻轻用力,剑便从她的身体里被拨了出来。真是好剑,
剑仍然是紫光四射的,上面真地没有一丝血迹。
但璎珞的背心,鲜血正在泉涌而出。她持着剑,好似完全没有感觉到背心的伤口。
她向着张念恩走过去,她每走一步,张念恩便后退一步,心里就越发的恐惧不安。璎珞
要干什么?她要杀死她吗?
一个人横身挡在她的前面,是苻宇。她便如溺水的人忽然抓住了一根稻草,她从后
面抱住苻宇的手臂,轻声道:“她好可怕,她到底是不是人?”
苻宇紧张地注视着璎珞,大声说:“你就是为了这把剑而来,现在你已经得到了这
把剑,请你放过念恩吧!”
璎珞停住了脚步,唇边露出一丝冷笑,她垂头看了看手中的剑,干将剑,再加上无
双手中的莫邪剑,这就是另一个摩合罗的下落了。
她举起手中的剑,剑芒四射,将苻宇与张念恩的脸都映成了紫色。
流火皱起眉,璎珞要杀人吗?他忍不住走上前去,抓住璎珞的手腕:“放过他们吧
!”
因为流火走过去的原因,无双的身边就只剩下破邪。无双忽然看见破邪的脸上露出
一丝古怪的笑容,她一怔,心中刚生出不好的感觉,破邪便已经动了起来。
无双只觉得身体一麻,被破邪夹在肋下。破邪抓住了无双,立刻转身便跑。他虽然
不是雪狼之子,却是风之精灵,当他开始奔跑之时,便如同是夜晚的疾风。
无双听见流火的呼喝声:“破邪,放下无双!”
她忽然忆起从前的那段时光,璎珞还不曾复活,他们在江湖上飘零的日子。流火总
是莫名其妙地就让她被别人捉走,而每一次她被人捉走了以后,他也总是如此徒劳无功
地叫上一句:“放下她!”
她便不由地微笑,似乎又回到了从前,她与他之间,还不曾有个璎珞存在。
她立刻在心里骂自己,“你在想些什么?早在一百年前他便已经与璎珞相识了。”
但或者,璎珞不曾复活,或者璎珞又再度死去,这个世间又只剩下流火和无双,也
许世界会更加广阔一些?!
“你在想什么?”虽然在这个时候问这个问题有点不合时宜,但破邪却问得理所当
然。
无双也一点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只是想以前的事情。”
“你是否想杀死璎珞?”
无双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有时真地有这种想法。”
“为了流火吗?”
“也许是吧!就算不是为了他,前生与今生共存,也是一件令人不愉快的事情。而
且有她在的地方,别的人都会失去光彩,就算我是她的转世,也不例外。”
“不错,只要有她出现,她必然就会成为注意的焦点,百年前如此,百年后亦如是
。”
两人推心置腹的交谈,如同正在倾诉心事的好友。
无双迟疑了半晌,终于还是问了这个问题:“紫羽……死了吗?”
破邪凄然一笑,到底是无双,轻易地看透世间的一切,“你猜得不错,她死了。”
他轻声回答。
无双便默然,她心中已经有了答案,紫羽已死,破邪却还活着,他必是为了复仇而
活,而他的复仇也必是不择手段。无双完全可以臆测到当报完仇后,破邪绝不会独自活
在这个世间。她忽然想到流火,不知为何,此时她竟然在想一个问题,若是她死了,流
火还能活下去吗?
她并不知道为何会想到这个问题,总觉得生命的结束是迫在眉睫的事情,那个终点
很快就会来临。到了那个时候,流火还能活下去吗?
她心里一酸,猛然想起璎珞的问题,如果有明天,你会有什么愿望?
她下意识地问了出来:“如果有明天,你会有什么愿望?”
破邪一怔,一个简单的问题,却多么难以回答。如果有明天,我会有什么愿望呢?
紫羽已经不在了,有没有明天又有什么关系?
他仰天狂笑,“我不需要明天,我只要把我要做的事情做完,然后就在今天结束我
的生命。明天?只有幸福的人才需要明天,不幸的人,多一天的生命就是多一分苦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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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火看见璎珞如水的双眸。
当他追着破邪和无双离去之时,他明显地感觉到了璎珞的哀伤。她在哀伤些什么?
因为他迫不及待地追着无双而去吗?他很想解释,虽然璎珞受了伤,但他却相信她是坚
强的,他知她伤很重,可是她并非是普通人,她已经死过了,这样的伤对于她来说应该
是无关紧要的。无双却不同,无双落在破邪的手中,他不知破邪会对无双做些什么。
但他并没有解释的时间,迟疑片刻,可能就会失去无双。
他全速追踪着两人,只觉得破邪比以前更强了。但他吃惊地发现,他似也比以前更
强了,而且他好象已经恢复了全部的灵力。
是因为刚才死过一次吗?身体里夜叉的潜能已经全部被唤醒了,他甚至能够看见从
身体里隐隐透出的黑金般的辉光。
辉光是如此之强,在身体之中流转,每流转一次,他的双眼便更加明亮。这夜晚,
也益发温柔,他第一次这样清晰地看这暗夜中的世界,一切都有些不同了,原来夜晚是
这样的。
他忽然明白夜叉族的人为何喜欢穿着黑色的衣服,只要沉浸在黑色之中,就如同一
片竹叶虫落入了千万的竹叶之中,周遭的一切都是如此安全自在,再难将他们与黑夜分
隔开来。
过去的一百多年,为了严格地使自己远离夜叉族,他总是穿着白色的衣服。然而当
他的身上发出黑色辉光时,连白衣似乎也变成了暗夜一般的颜色。
破邪的速度很快,他只慢了一点点,却已经看不见他的身影。但他却能够清楚地感
觉到他的方向和他的行动,忽然之间,他停了下来,因为他感觉到破邪也停了下来。
山间寂静无比,只有风声簌簌。流火一步一步向着前方走去,不远的地方,大树之
下,无双被水晶球般的结界包裹在中央。她蓦然看见流火,又是喜又是忧,失声叫道:
“你不要过来,岑昏在这里。”
流火长长的黑发飘飞了起来,无双担忧的看着他,她知道每当他的头发无风自动的
时候,就是他打算使用夜叉族灵力的时候了。她忽然看见他身上强烈的黑色辉光,她呆
了呆,她已经能够看见辉光了吗?
她垂下头,惊异地看见自己身上的银色辉光。她可以看见辉光,这代表了什么?
“正是因为我在这里,他就更加会过来。”岑昏的声音悠然自树间响了起来,他站
在一枝柔软的树枝上,负手而立。
树枝上上下下起伏不定,他的身体就随着树枝起伏不定,他金黄的衣服在风中烈烈
而动,就算是在暗夜之中,他也要象太阳一样将这暗夜照亮。
金色辉光、红色辉光、桔红色辉光和紫色辉光,八部众的辉光岑昏已经有了四种,
无双心里易发担忧,就算流火已经恢复了夜叉之子的身份,可是他能够战胜拥有四色辉
光的岑昏吗?
她听见岑昏的冷笑声,“你又比上一次见面强多了,你真是一个好对手,每见一次
都会强很多。但我也觉得有些担心,若是你一直这样强下去,是否有一天会超过我?”
问出这句话,似乎岑昏自己也觉得好笑,“超过我?连啖鬼都不是我的对手,你真
地以为你能够超过我吗?”
流火微微一笑,淡淡地道:“盲目自大的人是可笑的。”
手中长出黑色的长剑,剑每长一分,剑上的光华就强劲一分。啖鬼,我忽然明白为
何八部众只是半神,却无法成为真正的神。因为八部众如同人类和妖怪一样无法舍弃人
间的情爱。对于神来说,这是最可怕的魔障,但对于八部众来说,保护自己心爱的人,
却是力量的源泉。
岑昏的脸色终于变了,为何这个半神半妖的小子身上居然有如此强大的灵力,远远
超出了当年的啖鬼,这到底是什么原因?
他不能再掉以轻心,他必须得认真地对付这个夜叉族的小子,他绝不能再让他活下
去,那强大的辉光正是他所需要的。
他心念一动,就要拿出断日剑,然而他的眼前却忽然有黑光闪烁,他大吃一惊,流
火出招竟然如此之快,他连持剑的时间都失去了。
这正是流火的战术,岑昏的强大并非是他能够击败的,但是他却有一个优点,就是
他的快。他一定要抢在岑昏出手之前就击败他,若是岑昏出手,他便完全没有赢的把握。
说起来这样做未必是光明磊落的战斗,但此时他并非为了个人的荣誉而战,他是为
了无双而战。若是他死了,无双便也无法活下去。他虽然是一个骄傲之人,但在无双生
死攸关的紧要关头,他当然会有所选择。
若有若无的黑色长剑洞穿了岑昏的身体,岑昏脸色陡变,不可能,他居然会败?他
居然会败在一个半神半妖的小子手里。
他却是极识实务的,他知道自己的身体受了重伤,再与流火相争也不会有好结果,
他立刻低叱一声:“结界!”
他的身前便现出琉璃墙结界,与此同时,他以最快的速度落荒而逃。这个世上只曾
有一个人让他这样狼狈的逃走,那个人便是他的哥哥凌日,现在他居然会被一个半神半
妖的小子打得落荒而逃。
但没关系,只要他不死,就还有希望。
他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奔出了很远,才总算放慢了脚步。他感觉到流火没有追过来,
他一定是去救那个人类小丫头了。
脆弱的半神,在这种时候为何不赶尽杀绝呢?他想流火再强,也如同他的父亲啖鬼
一样感情用事,是无法成就大事的。
他松了口气,双腿忽然软了。
他大吃一惊,才发现身体的创伤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体内有一股寒冷的液体正在
四处流窜,使他的全身都冰冷下去。
他又是惊又是叹,夜叉族果然不愧是最强的半神,碎风剑竟有这样可怕的力量。他
便更加渴望得到夜叉族的灵力,如此强大的灵力在一个胸无大志的人身体里,根本就是
一种浪费。
他忽然听见微弱的响声,他立刻警觉,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一个人悄然自黑夜之
中显现出来。他出现的方式很奇怪,仿佛他就是黑夜的一部分。
岑昏心里一动,是破邪,他好象也低估了他的能力。
“想不到流火一招就打败了你。”破邪冷冷地注视着岑昏受伤的身体,这个身体似
乎已经不再能用了。
他被啖鬼囚禁在钟山之下一百多年,身体本就应该化做钟山中的灰尘了。
岑昏冷笑:“我只是没有想到他出手会那么快,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能够
杀死他。”
破邪亦是冰冷地微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还有机会吗?你的身体已经被流火的
剑完全摧毁了。”
岑昏皱眉:“但我还没有死。”
“不错,你确实还没有死,就算你的灵魂还存在于这个世间,但你已经没有了身体
,你还能做些什么?”
岑昏眯起了眼睛,“你想说些什么?”
破邪围着岑昏转了个圈子,“你需要一个身体,一个强有力的身体继续你未完成的
事业。”
“不错我确实需要一个强有力的身体,但有谁的身体能够担此重任呢?”
破邪笑笑,“夜叉族被称为最强的半神,你不想要我的身体吗?”
“你?你愿意把身体给我?”
破邪淡然道:“并非是给你,是借给你用。不过我的灵魂不会离开身体,你我的灵
魂共存于这个身体之内。我可以助你完成大事,我只要办到一件事,我的灵魂就会离开
。到那个时候,这个身体就完全是你的了。”
“你说的那件事是不是杀寻香?”
“不错,夜叉一族都是胸无大志的,我只要报仇,寻香一死,我的灵魂就会离开。”
岑昏心念电转,多好的机会,进入了破邪的身体,就等于得到了夜叉族的辉光,而
且还拥有了夜叉族的灵力,他相信没有人会拒绝。“好!我们共用一个身体,杀寻香是
必不可少的步骤,就算你不杀他,我也一定会杀他。”
破邪脸上的神情更加冰冷,紫羽,只要能够报仇,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不会后
悔。
他张开双手,仰头望向天空,如果这样做是错的,我亦没有什么可怕,因为从你死
去的那一天开始,我便已经堕入无间地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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璎珞到底还是没有杀苻宇和张念恩。流火带着无双回到火堆旁时,天色已经朦朦亮了。
他不知璎珞背后的伤口是否已经止住了血,在晓色之中,璎珞身上的白衣已经有一半被
血染红了。
在这种情况下,就算她仍然在流血,也是很难看出来的。
对于自己的伤势,璎珞却全不在乎。她手中持着那把干将剑,剑上的紫芒将她的面
颊也映成了淡淡的紫色。张念恩和苻宇则相依着站在不远之处,两人警惕地注视着璎珞
,只觉得站在眼前的这个女子,即不象是神,也不象是魔。
然而她身上那种冰冷的感觉,却是如此恐怖,已经超过了最丑陋的恶鬼。
“说吧!摩合罗藏在哪里?”她的声音也冷得如同冰晶一般,清泠泠地刺入人的耳
中。
张念恩强压下恐惧之感,心道就算是死也不能让她如愿。她抗声道:“你杀了我吧
!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璎珞冰冷的脸上现出一丝嘲讽的笑意,“杀你?你很想死吗?”
张念恩摇了摇头:“我不想死,可是我宁可死,也不会把先祖埋葬宝物的地点告诉
我的仇人。”
璎珞淡然一笑:“你还算有骨气,看在你这一分骨气的份上,我是不会杀你的。其
实你不说,我也知道,你的先祖张华,将摩合罗埋在延平津的湖底。和他一起做这件事
的人就是他的好友豫章人雷焕。”
张念恩呆了呆,失声道:“你怎么会知道?”
璎珞淡淡地道:“一百年前我就知道了。”
她忽然转身而去,流火忙问:“你去哪里?”
璎珞头也不回地道:“延平津,如果你想找到另一个摩合罗,就一起来吧!”
他还没来得及回答,无双早便跟着璎珞走去。流火在心里暗叹,虽然是前生后世,
到底还是一个人,做事情都是如此一致。
他唯恐无双有失,连忙跟了上去。
张念恩看着三人走远,心知若是不跟上去,以后就再难找到璎珞。她一跃上马,毫
不犹豫地跟在三人身后,苻宇见她追去,也只得上马跟着她一起追过去。他的心里却总
是深得不妥当,虽然无双公主是一个凡人,但她自小就智计百出,与众不同,而另两个
人一个是妖一个是半神,就算张念恩再不甘心,又怎么可能有本事杀死璎珞呢?
但他也知道,现在想要劝说张念恩根本就不可能,她的心里充满了仇恨,除非能够
杀死璎珞,否则谁的话也听不进去。
只见前面的三个人,虽然没有骑马,走路的样子也很悠闲,但奇怪的是,居然走得
一点也不比奔马更慢。
他心里更觉惊奇,为何连无双公主也有了不可思议的本领?
不要说是他,无双自己也是莫名其妙。她只觉得自己正在越变越奇怪,连她都搞不
清楚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她可以跟得上璎珞与流火的脚步?他们明明走得很快
,可是她却一点也没有落后。
流火看着无双轻盈的步履,心里不由升起了一丝担忧,无双正在恢复神通吗?可是
为什么她会恢复神通?如果是普通的转世,她本不应该还带有上一世的神通才对。事实
上,转世之后,就是另外一个人了,连辉光也不应该有。他在初见无双之时,便看到她
身上的银色辉光。那时他以为她是璎珞的转世,身上有银色辉光也没什么奇怪的。但现
在仔细一想,她根本就不该有辉光,她只应该是一个普通的人类,完全不该有上一世的
任何印记。
三人越行越快,居然将策马而行的苻宇和张念恩远远地抛在后面。虽然张念恩见不
到三人的身影,她却契而不舍,他们是去延平津的,只要尽快赶到延平津就一定能找到
他们。
无论骑马的或者是步行的,都是日夜兼程,不眠不休,不一日便到了东南的大湖。
此地离破邪与紫羽隐居的地方不是很远,都在东南的山中。
这湖方圆有两百多里,湖上有许多小岛,环湖皆是崇山峻岭,也不知当年张华将摩
合罗藏在哪个地方。
三人站在湖边极目四顾,只见烟波浩渺,万木萧森,许多渔船泛舟于湖上,时见水
鸟往来,倏然而逝,似是溺水后不愿离去的游魂。
无双的心便宜发忧伤起来,再长的故事都会有个终点,每一件事情的发生都使她身
不由己向那个终点走去。她却不想看见故事的结果,命运转动的方向令人充满了不安,
她不曾想起的事情已经昭然若揭,她便更加充满无奈,若是一生都不曾想起,那该有多
好?
璎珞指了指湖水,“我到水底去搜寻,流火到湖中的岛上去搜寻。”
流火有些担心地看了看无双,无双微微一笑:“不用担心我,你不觉得我已经和以
前不同了吗?”
是的,你是和以前不同了,我却不喜欢这种变化。流火并没有说出心里的想法,璎
珞已经一跃入水,她入水的姿态十分美妙,如同水中仙子。“在这里不要离开,日落以
前我就会回来。”
无双点了点头,下意识地握紧手中的莫邪剑。她目送着流火的身影快如一抹轻风飘
然掠过湖面,她向着四面青山眺望,心底有奇异的感觉,这样找是找不到摩合罗的。
她见身边的一座山,状如龙形,不远之处又有一座山,亦是如同一条卧龙,两山相
对,中间有一座小小的圆形小山,三座山倒有些象是双龙抢珠的图案。
她便信步向着那座圆形的小山走过去,走到近前才发现,这座山看起来不甚高,却
极是险峻。山间只有一条若隐若现的小路,想必是樵人踩踏留下的。
无双沿着小路向山上爬去,说是小路,也是很难行走,越往上走,小路逐渐消失在
草丛之中。
只见山顶之上,有一处地方,比别处要略黑一些。无双向着那个地方张望,心里想
到,只怕是一个山洞吧!
她也不知为了什么原因,虽然路很难行,却一心想要攀到那座山洞之中,只觉得洞
中必然另有玄机。
折腾了很久,总算到了洞前。无双已是满头大汗,手足都被山石磨破了。她却连疼
痛都顾不上,心里甚喜,便要走进洞去。
忽见一个人飘然而至,身上穿着一袭黑色长衫,面容俊美,黑色的长发随风而动,
竟然是破邪。
无双心里一动,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是破邪吗?感觉有点不太对。
她仔细地打量着破邪,只觉得破邪的身上隐隐透出各色辉光,并非只是单纯的黑色
辉光。她暗暗皱眉,问道:“你是破邪吗?”
破邪露出一丝古怪的笑容:“我即是破邪,又并非破邪。”
无双的心沉了下来,“岑昏?你是岑昏?”
破邪笑了,“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你的身上有奇怪的感觉?”
无双勉强笑笑:“我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女子,秦国的公主罢了。”
破邪摇了摇头,“不是那么简单,你一定还有别的身份。”他的目光落在无双手中
的剑上,“但不管你是谁,都休想阻碍我。没有人能够阻碍我,连我的哥哥也不能。”
他伸出手,“把剑给我。”
无双摇头,又后退了一步,紧紧地握住手中的剑。破邪便逼近一步,重复了一遍:
“把剑给我。”
无双固执地摇头,“我不会把剑给你。”
她连着退了几步,却感觉到脚下一滑,原来已经到了山边,险些滚下山去。
破邪冷笑:“你有什么本事保住你的剑?”
他一步步逼近,伸手抓向无双手上的剑。
无双惊呼了一声,身后便是陡峻的山坡,再不能后退,破邪近在眼前,她有什么办
法保住手中的剑呢?
忽听一个清朗的声音传来,“破邪,你不想杀我吗?”
破邪一怔,转头看去,见寻香正从山洞之中走出来。破邪双眼立刻血红,紫羽死时
的情形涌入脑海之中。他的心中毫不犹豫地产生一个想法,杀寻香。但另一个想法却在
劝说着他:先抢剑。
两个想法在他的脑中剧烈地交战,他知是因为身体里有了岑昏的灵魂,岑昏的意志
正在左右着他。但他却无法严格地将哪个是他的意志,哪个是岑昏的意志区分开来。或
者是因为岑昏的灵魂进入他的身体后,已经与他的灵魂纠缠在一起了。
他一时有些茫然,不知何去何从。到底是先杀寻香,还是先抢剑呢?
寻香看着破邪眼中变幻不定的神色,淡然一笑:“岑昏,你真是没用,一招就败在
流火的手下,现在进入破邪的身体,连他的意志也控制不了。你这样的人也想成为新的
转轮王吗?这不是太可笑了吗?”
破邪眼中陡然现出一丝凶光,他冷笑道:“我本来想让你再多活一会儿,既然你那
么急着死,就先杀了你吧!”
看来破邪与岑昏已经达成了一致,要先杀了寻香。
寻香脸上笑容未敛,“杀我吗?那就试试吧!”
破邪伸出手,“我有五族的神通,到底应该用哪一族的来杀你呢?”他一边说,左
手之上红光隐现,手心中生出一把火红的刀来。
他抓住刀,挥了挥,脸上现出满意之色:“这是阿修罗族的修罗血魔刀,据说阿修
罗王变成魔王之时,才会生出这把刀来,现在这把刀归我所有。”
他又伸出右手,右手之中多了一把金色的长剑,“提婆族的断日剑,这剑拥有最接
近于神的力量,据说剑一出手,连神都会退避三舍。”
他抬头看寻香,脸上的神情就如同是看着一个死人,“我知道你本领高强,但用两
族之力,还不能打败你吗?”
刀剑同时出手,金红两色光芒交杂,袭向寻香。
眼见寻香站着不动,身子却象是水做的一般,被刀剑一劈,从中断开,逶迤于地。
破邪怔了怔,低头去看,见地上只剩下一滩清水。
他眯起眼睛,是幻术。转头再看时,见寻香拉着无双闪身进了山洞。洞口立刻生出
蓝色结界,阻他前进。
他用刀剑去劈那结界,刀剑过处,水波不兴。他有过被寻香的结界困住的经历,但
上一次狂怒之下,一击便击开了结界,这一次试了几次,却怎么也打不开结界。
他心知上一次寻香必然是故意让他打开结界,为的就是令他解开岑昏的封印。
他向着洞内叫道:“我便守在这里,你们最好一生都不要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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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双甩开寻香抓着她的手,向旁边跨出几步,使自己与寻香之间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才
问道:“你也想要抢这把剑吧?”
寻香淡然道:“或者我只是想救你。”
无双冷笑道:“你会那么好心吗?”
她蓦然看见寻香眼中一闪而过的黯然神色,这目光使她有些讶异,如同寻香这样的
人,以别人的痛苦为乐,为何会有这样的目光。
但这目光稍纵即逝,寻香笑道:“若我也是为了这把剑而来,你该如何保住它?”
无双仰起头,“就算你抢走这把剑又如何?你根本就打不过破邪。”
寻香双眉微扬:“你怎么知道我打不过破邪?”
无双冷笑两声:“他身上有五色辉光,他已经有八部众中五族的力量。而且你不敢
正面与他交手,却落荒而逃,说明你自己也知道你不是他的对手。”
寻香眼中掠过一丝喜色:“你能够看出他身上的辉光?”
无双却有些狐疑,寻香的喜悦并非是假装的,“这与你有何相干?”
寻香默然,深深地注视着无双,“这说明你就要想起自己是谁,想起过去的事情。”
这目光使无双略微瑟缩了一下,她并不喜欢这种暧昧的眼神,会使她误以为寻香其
实是深切地关心着她的。
她却故意选择视而不见,“什么以前的事?我现在再也不想听这种谎言。璎珞没有
复活以前,大家叫我想起以前的事,让我想起我就是璎珞转世。现在璎珞已经复活了,
还有什么以前?何况你忘记了,在乾闼婆城中,你连影雪的事都逼着我想起来了。但那
些与我有什么关系?前世也好,前世的前前世也好,到底与我有什么关系?我不想因为
璎珞而存在,也不想因为影雪而存在,我就是我,姚无双。”
“不错,你确实是世间无双的。”寻香低低地回答,他的黯然神伤溢于言表,再迟
钝地人也看得出他是悲伤的。
但无双却太了解他是怎样的人,这种悲伤根本无法欺骗她。“紫羽是不是你杀的?”
寻香嘴角牵动了一下,算是笑了一下,“你真是了解我,连紫羽是我杀的都猜得出
来。我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怀孕,我便在破邪的面前打开了紫羽的肚子,将他们的孩
子拿了出来。正是因为这个原因,破邪才忍无可忍,打开了岑昏的封印。”
无双心里一凛,多可怕的人啊,当他说着这样残忍的事时,仍然用着无比优雅美妙
的语声。这个如同神仙一般的男子,为何会比最可怕的魔鬼还要凶残?
她的目光便更冰冷下去,这个人,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活在世上的。
寻香看着无双益发冷漠的目光,心里痛得似要滴出鲜血,恨我吧!用力地恨我吧!
对于我来说,所有的一切都无所谓,我只要你能够想起过去,想起我是谁,就算是立刻
便死在你的手中,我也会觉得幸福。
他指着洞的深处,“你想找摩合罗吗?从这里走进去,就是张华埋藏摩合罗的地穴
入口。”
无双望向洞穴深处,怪不得她一心想要进入这个洞穴之中,是否她已经感觉到了摩
合罗的所在?连璎珞与流火都无法感觉到摩合罗,她却能够轻易地找到摩合罗的收藏地
点,这说明了什么?
她率先向洞穴深处行去。
洞并不很黑暗,一直走进去,才发现原来洞的另一边通着山谷之中。山中别有洞天
,是一片很开阔的平地。天色已经黑了,一轮明月清泠泠地照着大地。原来已经过了这
么久的时间了吗?流火说天黑以前就会回去,他看不见她,现在是否正在四处寻找她?
她却不想让流火找到她,若是找到她,便要面对破邪。虽然流火上一次一招便击败
了岑昏,她也知道流火是攻其不备,现在岑昏又有了破邪的辉光,集五族之力,这天下
又有谁能够制服他呢?
山谷正中,耸立着一座石像。石像雕的是个女子,相貌并非绝顶的美丽,眉宇间却
透着说不出的聪颖睿智。无双一看见这座雕像就怔了一下,像中的女子似曾相识。但这
雕像的石头已经有部分风化,至少有上百年的历史。
她看着那雕像不语,寻香忽道:“你可认识她?”
无双下意识地点头,真地好象认识她。但她又马上摇了摇头,“不认识。”说是不
认识,为何会有那样熟悉的感觉?
寻香笑了笑,用手摸索着雕像,“她已经死去百年了,若非是她,百年以前,你可
能已经成就大事。”
无双呆了呆,“你说什么?”
寻香微微一笑,指着石像的基座,“百年以前,张华命人在这里建了这个机关。他
天纵英才,将当时天下的能工巧匠都收为己用,这个机关是天下十名最灵巧的巧匠呕心
沥血所制,据说若无打开机关的干将莫邪剑,连鬼神都徒叹奈何。”
无双低头去看,见石像的基座之上有两个不大的洞。
“将两把剑插入洞中,就可以进入收藏摩合罗的地穴。张华并不知道他所藏的是什
么东西,他这样做只是为了一个女人。”
无双默然不语,她只觉得寻香和她说话的口气有些古怪,似乎越来越亲昵,她不喜
欢这种感觉,她恨这个人,这恨是如此剧烈,绝不会因为任何原因而改变。
“雕像中的女人就是张华一生中最爱的女人,她名叫贾南风,是百年前人间最著名
的女子。”
无双打断了他的话:“和我说这些干什么?”
寻香笑笑:“就算我不说,你也总会想起的。”
无双忽然便恼怒起来:“不要再和我说什么想起想不起,总是说这种话,难道你们
不烦吗?”她的怒火来得如此突如其来,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寻香却并不吃惊,只是温和地笑一笑:“我知道你不愿意想起,其实我也想就这样
无知无觉地度过一生。但是不知为何,我却是带着前世的记忆来到人间的。我常想,若
是我完全不记得前世发生过的事情,那我的一生也许会幸福很多。”
无双呆了呆,为什么一定要背负着前生活下去呢?死去了的生命不已经结束了吗?
为什么还要让转世后的生命继续那种痛苦?
她忽然便泄了气,充满了无助感,连怀恨的力气都似失去了。
但她立刻提醒着自己,不可以放过寻香,绝不可以放过寻香。
寻香忽然抓住她的手臂,“我们走吧!”
无双皱眉道:“走哪里?”
“去找璎珞,干将剑在她的手中,只要拿到了干将剑,你就可以开启机关得到摩合
罗。”
无双呆了呆,“我得到摩合罗?”
寻香点了点头,俊美的脸上掠过一丝阴影,他的声音陡然低沉下来,“还有璎珞手
中的摩合罗,也要得到!”
璎珞的摩合罗,她身上的蝮蚣,这两样东西支持着她的生命,只要拿走一样,她就
会死去。若是璎珞死了,流火会否原谅她呢?
她甩了甩头,努力想甩掉心中的犹豫不安,但心中的不安却一点也没有减轻,若是
璎珞真地死去了,流火再也不会原谅她吧!
寻香带着她向山顶上飞掠而去,夜风徐来,吹起无双的长发,空气之中充满着寻香
身上的曼陀罗香气。无双不由侧过头,寻香的侧面更是美丽得几近邪恶。她便更加不安
,好熟悉的感觉,似是前世好友,今生乍然相见,前情皆不可诉,尽付过眼云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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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悄然从后山逃走,回到日间无双与璎珞流火分开的地方。月光之下,湖面一碧如洗
,湖边却空无一人。璎珞和流火去了哪里?
无双心里却暗暗高兴,找不到璎珞就拿不到干将剑,寻香想要得到摩合罗的计划就
不能实现。她仍然不相信寻香是为了使她得到摩合罗,或者潜意识里已经相信了,不过
是徒劳地拖延着时间罢了。
忽听蹄声得得,两骑星夜而来,原来是张念恩与苻宇终于追到了。
无双皱起眉,本以为已经摆脱了他们两人,谁想却又追了过来。他们两人只是普通
人,寻香应该不会难为他们吧!
她虽然这样想,却完全没有把握,不由地看了寻香一眼。见寻香也正在看着她,两
人四目相对,无双心里便知不妙。
她清楚地感觉到了寻香的杀机,而杀机的产生,不过就是刚才瞬间的事情。若是她
并没有看这一眼,或者寻香真会放过他们两人,正因为她略有些担忧地看了寻香一眼,
立刻便激起了寻香的杀机。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呢?
杀人总是有原因的。杀紫羽是为了使破邪放出岑昏,杀拓跋绍呢?又是为了什么?
现在要杀苻宇和张念恩,只是为了她的一个眼神吗?这么简单的理由吗?
她连忙闪身挡在苻宇和张念恩的面前,“不要杀他们。”
寻香微笑:“你知道我要杀他们?”
无双点头,“是,你的眼睛告诉了我。”
寻香眼中掠过一抹复杂的神色,似喜似悲,你已经可以看出我的心意了吗?但为什
么还不能看出我最终的心意呢?“若想阻止我,就拿出你的本事来吧!”
我的本事?我有什么本事可以阻止你?乍灵乍不灵的神通都因璎珞的复活而荡然无
存,现在的我还有什么本事?
她焦急地回头:“你们两个快走。”
张念恩却不知道厉害,大声说:“我不走,我一定要找璎珞报仇。”
无双皱起眉,报仇?只怕你们再也见不到璎珞了。她急道:“报仇也要留下性命,
若是你们现在不走,就立刻会死,还谈什么报仇?”
苻宇是向来习惯于服从无双的,他不由地拉住张念恩的手,低声道:“既然公主叫
我们走,我们就走吧!”
张念恩却用力甩开苻宇的手,尖声叫道:“她是你的公主,却不是我的公主。要走
你自己走,我是绝不会走的。”
苻宇一怔,他从未见张念恩对自己发这么大的脾气,他根本不明白女孩子的心思,
他事事唯无双是从,张念恩心里又怎么会好受?
无双心知张念恩又在吃醋,但这个时候根本就没有时间再解释,她立刻以一种不容
置疑地口气道:“苻宇,立刻带她走,走得越远越好,再也不要找璎珞。这是命令。”
她从未用这样严肃的语气对苻宇说话,从小到大,她都不曾真地将苻宇当成自己的
下属。苻宇被她这种语气吓了一跳,立刻紧紧地抓住张念恩便要拉她离开。
张念恩却用力挣扎,就是不走。
寻香好笑地看着三人,终于说了一句:“我想杀的人,从来没有能活着离开的。”
无双的脸色变了,寻香的语气平淡得不象在谈论杀人,反象是在说今天天气如何,
但他越是平静,无双便越是恐惧,她知道寻香的个性,这样的表情,说明他是真地不打
算放过苻宇和张念恩了。
她咬了咬唇,“为什么?他们只是两个普通的人类,对你根本就不会有影响。”
寻香淡然笑笑,“我杀人一向没有什么原因。但若你真地想要阻止我,就用出你的
力量。只要你能够使出你自身的力量,就可以轻易地杀死我。”
我的力量?我的力量?我哪里有什么力量?
无双心里惶急,她下意识地握紧手中的剑,右手搭在剑柄上。一把削铁如泥的上古
神兵,若是落在半神的手中必然会发出可怕的力量,可是她全无灵力,就算用这把剑刺
出去,只怕也未必能够碰得到寻香。
寻香微笑着伸出手,指尖上隐隐现出蓝色辉光。他要动手了,为什么连两个普通的
人都不放过呢?
无双蓦然想起了拓跋绍,他死的时候,双眼都被人挖去了,全身化做灰烬,连尸体
都不曾留下来。他不过是一个可怜的十七岁少年罢了,连他的出生都是岑昏计划下的产
物,他的一生不过就是一个悲剧,这样的人为何还要让他死得那么悲惨?
她全未注意到自己双眼之中有杀机闪现,脸上的恨意越来越是沉重。
寻香含笑伸出手,醒过来吧!为什么还不醒过来,你可知道我苦苦地等待,灵魂在
人间流转,就是为了等待你的苏醒。
醒来吧!用你真正的力量来杀死我!只要能够唤醒你,我的生命又算得了什么?
他指尖上的蓝光更加耀眼,无双,我在等你,快点醒来!
“铮”地一所轻响,无双终于抽出了剑,青芒闪动,无双手中的剑向着寻香的胸口
疾刺而出。在这一瞬间,因仇恨的原因,她感觉到身体里被一种陌生的力量充斥着。那
力量是如此强大,大到她自己亦无法控制,从莫邪剑上流溢而出。
剑光大盛,刺得苻宇和张念恩紧紧地闭起眼睛。周围的山野皆被这一剑照亮,剑光
之亮更胜过了天上的月光和星光,这一剑之下,连天地都为之动容了。
剑出手,并非真地刺中寻香,但剑芒却已经穿透寻香的身体。四野忽然寂静如死,
连山间的鸟雀虫蝉都不再鸣叫。这寂静是如此可怕和突兀,无双只觉得连自己的心跳声
都清晰可闻。
她的手顿住,她听到自己急促的喘息声,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还是原来的那只手
,没有任何异样,那一剑,真地是这只手发出来的吗?
寻香张开口,惨笑,鲜血从嘴角溢出来,“好!好!好!”他一连说了三个“好”
字。
无双抬起头,呆呆地注视着他苍白失血的面颊,好什么?有什么好的?这真地是我
吗?刚才那无法控制的巨大力量,比从前感受到的璎珞的灵力还可怕,那就是你一心想
让我回忆起来的吗?
如果真是这样,我宁愿这一生都不曾感受过这可怕的力量,似连天地都在掌握之中
。但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只想过普通的生命,或者一生都住在长安的宫廷之中吧!
玩弄一些无伤大雅的阴谋诡计,读一些记载着人生智慧的书籍。也许有朝一日,会兵临
城下,甚至颠沛流离,但那亦是生命的轨迹。我不想主载生命或天地,我只愿被命运所
主载。或者这便是我的命运,有一日,当我猛然醒悟之时,才发现,我已经不能再置身
事外。一些可思议或不可思议的奇迹正要由我而创造或终结,无论喜欢不喜欢,都无关
紧要,因为,这便是命运。
月光变红了,是月圆之夜,本来亮如银盆的月亮呈现出妖异的红色。
寻香仰首向天,红月亮!你还记得吗?我们曾在这样的红月亮下一起度过的日子。
无双蓦然转头,她的双眼也因这骤然出现的红色月亮而映上了淡淡的红色,她的脸
却更加清冷如水,冷静如冰,她注视着张念恩和苻宇,“现在就走,在一切都太迟以前
。死去的人已经死去了,活着人却还要活下去。仇恨无关紧要,过了这一世,一切便烟
消云散。你曾经深爱或者痛恨过的人,都会成为过眼云烟,不会在你下一世的生命中留
下任何痕迹。走吧!好好地度过余下的人生,不要在死亡来临之时,留下太多的遗憾。”
张念恩瑟缩了一下,天上的月色和无双的神情都使她心生恐惧,她终于明白这里的
事情已经超出了普通人所能想象的范围。
她感觉到有只温柔的手握住了她的手,她转过头,便看见苻宇的双眸,“听公主的
话,我们走吧!”
她下意识地点头,也许苻宇是对的,由始至终,她都应该服从无双的安排。两人一
跃上马,打马而去。
无双目前着他们远去,心里默祝,就算世上的一切都令人不满,也要努力地存活下
去,生命并非是一种享受,而是责任,活着并非是一种幸福,而是痛苦,但无论如何都
要活下去,那就是存在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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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云悄然而至,遮住了红色的月光,天地就黯淡了下去。黑衣的破邪似随着这黑暗来的
,或者黑暗本身就是破邪的延伸。
他越来越适应黑暗,越来越在黑暗之中挥洒自如。当他隐身在黑暗之中时,就象是
一滴水忽然溶入了大海,再难分辨出哪里是他哪里是黑暗。
他的神情也益发凶残,却奇异的在凶残之中带着一丝落寞。活着的生灵都不快乐吗
?无双忽然想起佛陀曾说过的话,一切皆苦,于此一刻,她深刻地体会到了佛陀悟道时
悲伤的心情。真是一切皆苦的。
他的目光落在寻香的身上,脸上便露出嘲讽的笑,“你受伤了,而且伤得很重。”
寻香笑笑,“不错,我本已经不是你的对手,现在更加不能与你相抗。”
破邪残忍的微笑着:“照道理说,我不应该伤害一个受伤的人。但我却无法忘记你
曾经对紫羽做过的一切,因而我已经不把你算做是一个人或者是一个半神,在我的眼中
,你没有被称做人或者半神的资格。所以就算你已经受伤,无力反抗,我却仍然要将我
所计划好的报复一一加诸在你的身上。”
寻香淡然一笑,他到了生死关头,神情却仍然如此骄傲。他杀别人的时候,脸上带
着轻描淡写的笑容,被别人杀的时候,脸上的笑脸也一点没有改变。
破邪冷冷地注视着他脸上的笑容,真讨厌,难道不觉得害怕吗?“你永远都是这样
吗?你总是把自己当成一个神,主宰着别人的生死,你可曾想到有一天你会落入别人的
手中?”
寻香摇了摇头,“你错了,我从来不曾把我自己当成神,在我的心里只有一个神。”
破邪仰天长笑:“你的心中也会有神吗?我还以为你骄傲地不承认任何神的存在。”
寻香凄然一笑,“我的神永远都在那里,无论他流落到何方,变成什么样子,他在
我心里的地位从来没有改变过。”
破邪怔了怔,他眼中的厌恶与痛恨之色便更加深切,我心里也有一位女神,却这样
被你催毁了。
他的脸上却露出一丝温柔的笑容,“我一直在想象着这一天,我终于可以报仇的日
子,我相信总是会到来的。我听说人类是最凶残和聪明的动物,发明创造了许多可怕的
刑罚,我便进入了各国的宫廷,向他们学习。果然被我学到了集八部众及所有的神的智
慧都无法想象的酷刑,我一直设想着应该用哪一种来对付你,实在是难以取舍。”
他此时的笑容是如此动人,不象是在说如何对付一个人,倒象是和颜悦心地关心一
个人。“有一种刑罚叫做剥皮,从脊椎下刀,一刀把背部皮肤分成两半,然后再慢慢地
用刀把肉和皮肤分开,象蝴蝶展翅一样地剥开。多美丽的刑罚,最适合用在美丽的女子
身上,最不适合用于丑陋的胖子身上,据说他们身上的胖肉会使剥皮的过程变得很恶心
。”
无双不由地打了个冷战,她自幼生活在宫廷之中,虽然不曾亲见,却也知道一些秘
密传承的酷刑,施刑之人,代代相传,因为刑罚的本身是个手艺活,如果没有经过师傅
教导,是很难将刑罚完好地施展出来。
“据说这种剥皮还有另一个作法,就是将人埋在土中,只留头在外面,然后在头顶
上开一个小孔,将水银从小孔中灌进去。土中的人便会不停地扭动,直到身体活生生地
跳出来,只剩下一张皮还留在土里。”
“除此之外,还有腰斩,这种刑罚将人从腰中间斩开,上半段的人却不会立刻死去
,还会在地上爬行。车裂,用五匹马拉住犯人的四肢和头部,五马向五个方向跑去,将
犯人拉得四分五裂。俱五刑,将人割手挖眼割耳,将头割下来,身体再分成三段。烹煮
,将人活生生地放入大瓮之中,慢慢地煮熟,象是人经常对许多动物做的事情一样。刖
刑,将人的膝盖斩下来,却让他活着,一生都不能走路。活埋,顾名思义,将人活生生
地埋在土中,据说有些人被埋了三天还不曾死去。棍刑,不要以为是用乱棍将人打死,
而是用棍子插入人的嘴和肛门,整个插进去,直到肠穿肚烂而死。梳洗,并非是早上梳
头洗脸,而是用铁刷子刷人的皮肉,皮肤先被刷下来,肉再被刷下来,直刷到骨头露出
来,被刷的人也未必会死。”
他一口气说了若干种刑罚,而且不厌其烦地一一进行解释,无双只觉得汗毛直竖,
这些刑罚,光听听就已经恐怖之极,却有人在施行,有人在承受。
“人类多可怕,比魔鬼和野兽更加凶残,这样的人类,八部众居然还要保护他们。
野兽只为了生存而杀人,人类却为了莫名其妙的原因自相残杀。”破邪忽然大发感慨。
无双的心里一动,人类果然如此不堪,建立一个新的世界是否是正确的呢?
她一时有些失神,若真是如此,岑昏的理想,岑昏所做的一切,到底是对还是错呢?
“我想来想去,觉得这些刑罚都不合适,我还是比较喜欢凌迟这种刑罚。慢慢地用
刀去割,一直割下去,经验老到的人至少可以割上三天三夜。”
寻香笑笑,“你想用这种方法杀死我?”
破邪也笑笑:“若是你愿意跪下来求我,或者我会让你死得痛快一些。”
两人默然相视,寻香展颜一笑:“我也想试试,看我会否无法忍受痛苦开口求你。”
无双的心莫名地一沉,两个人都是疯子吗?一个愿打一个便愿挨。
破邪仰天长笑,“好!果然不愧是寻香。”他伸出手,手中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条
绳索。
寻香微笑道:“你还需要绑起我吗?难道你怕我逃走?”
破邪摇了摇头,“我当然不是怕你逃走,我只是怕割你的时候,万一你的身体微微
动了一下,让我不小心割得重了,你死得太快,那就不妙了。”
无双皱眉道:“若是你要杀他,何不一剑便杀死他,又何必如此折磨他?”
破邪脸上现出一抹凄然的笑意,“你又怎么会明白我对他的痛恨,你怎么能够明白
当我亲眼看着我的孩子被人从母亲的腹中拿出来的心情。若是我不能让他死三天三夜,
我又如何对得起紫羽?”
无双呆了呆,默然不语。报复是永无止境的,苦心积虑报仇的人又怎么能轻易地饶
过落在自己手中的仇人。但这个人真地是破邪吗?若是紫羽还活着,她是否愿意看见因
仇恨而甘心与岑昏合为一体的破邪?
她觉得接下来的事情不该是发生在半神之间,她宛如在看一出最恐怖的戏剧,台上
的伶人尽责地扮演着自己的角色,一心一意地投入,使血腥与残忍成为可怕的艺术。
破邪在绑起寻香时并没有使用任何神通,他如同一个普通人类一样,用绳索将寻香
紧紧地束缚住。她不明白寻香为何全不反抗,他确实受了重伤,但真地就这样坐以待毙
吗?
她心里有可怕的感觉,寻香反复地让她经受悲伤,反复让她感觉到世间的可怕,是
为了唤醒她沉埋已久的记忆。直到现在,寻香不惜让她亲眼目睹一场凌迟的全过程,被
凌迟的人就是他本人,也无非是为了唤起她的记忆。
破邪使用的小刀想必是来自人类的凌迟行刑者。刀小而锋利,用这样的刀可以轻易
地切开人的皮肉,但却不会刺得太深。
他在切第一刀时,无双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因为这一刀很浅,浅浅地在皮肉上划出
一个小小的血槽。鲜血迫不及待地涌了出来,似乎是嫌主人体内太拥挤,想要找到一个
宣泄的出口。
无双也受过伤,知道这样小小的伤口没有什么,特别是对于有灵力之人,他们比人
类更难以死去。
然而破邪的切割却是持续不断的,他一点也不着急,下手也极是准确,每一刀都是
同样的深度。他似很享受切割的过程,切得即不太快,也不太慢,一刀接着一刀,每一
刀下去,都会让寻香流更多的血。
无双看着破邪的手势,她不知破邪是何时对人体有了这样详细的了解,她忽然想起
庄子养生主中提到的疱丁解牛的故事,只要对牛的身体了如指掌便可以游刃有余。当此
之时,无双才终于明白游刃有余的真正含义。
破邪每切一刀,都会数一下,当第二百九十九刀切下去的时候,寻香的身上已经没
有一片完整的皮肤了。
空气之中充满了可怕的血腥气,更可怕的是,血腥气之中混夹着越来越馥郁的花香
。寻香的血流得越多,花香之气便越浓。
无双下意识地后退,她看见寻香脸上的笑容,不知为何,破邪完全没有切割寻香的
脸,因而当他全身浴血的时候,他的脸仍然是完整的干净的。
她看见寻香惨白如死的脸上仍然带着一抹骄傲的微笑,她忍不住发抖,为什么要这
样?两个人都是疯子吗?
她终于忍不住道:“求求你,杀了他吧!你无非是恨他,死还不能解决一切吗?为
什么还要在死以前经受这样可怕的折磨?”
破邪露出一丝冰冷的微笑:“若是他自己跪下求我,我就会一刀杀死他。”
寻香微笑道:“到了现在,你还是无法让我开口求你,其实我也很替你着急,因为
我知道若是我愿意跪在你的面前,你心里会更加快乐。我也很想快点无法忍受,所以你
要更加努力,不要让我死得太快,也不要让我痛苦太少。”
疯了,全都疯了。
无双颓然坐在地上,浓重地血腥气正在将她团团包围起来,似乎正在织成一只厚厚
的茧将她网罗其中。她只觉得艰于呼吸,每吸一次气,鼻中就充满那香气混合着的血腥
之气。那气体进入她的肺中,随着血液流动被带到身体的各个角落,她只觉得自己的全
身也正在被这可怕的香气和血腥气充满。
她脑中一片混乱,隐约中,似乎看见天上一轮血红色的圆月。
红月亮,红月亮,红月亮!
“当红月亮出现之时,这个世界上便会有新的轮主。”
她一怔,是谁说的话?新的轮主?是谁?
“你才应该是新的轮主,那个人就是你。”
她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脸,我不想记起来!我不想!我不想!
耳边传来破邪单调的记数声:“七百六十六,七百六十七,七百六十八,七百六十
九……”
每数一下,她的心便颤抖一下,要多少刀?到底还要多少刀呢?
她猛然抬起头,她清楚地看见暴露在外面的白骨和内脏,破邪小心地剔去骨头上带
着的血肉,唯恐哪一刀切得太多,会伤到骨头。
她看见心脏仍然一下一下地跳动着,只是跳动之时,似已经没有多少鲜血可以输送
。她看见破邪切开一个一个的肺泡,每切开一个,就有血沫飞溅出来。她亦看见破邪小
心地拨弄着肝叶,挑选着应该从哪一片开始下手。
在他的手下,这哪里还是一个人?更可怕的是,这个人居然还活着,居然还饶有兴
致地看着破邪的每一下动作,低头看着自己正在被割开的五脏六腑。
屠夫杀猪羊,亦是一刀先结果了性命,再将尸体分开。人杀人,却能想出如此恐怖
的方法。
“一千二百四十七,一千二百四十八,一千二百四十九……”
无双再也无法忍受,她一跃而起,抓住手中的莫邪剑,剑出手,如一道青虹,正正
地向着寻香的心脏刺去。
结束吧!让这一切尽快地结束吧!
剑尖准确无误地刺入了寻香的心脏,破邪蓦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和口中的计数,四
野一下子就万籁俱寂,只听见流浪的风声。
他慢慢地转过头,双眼直视着无双,无双清楚地感觉到他眼中的仇恨,他迁怒于她
,连她出手杀了寻香都使他如此痛恨。
恨真地有这么深吗?
寻香身体震了震,他先是看了看刺中自己心脏的剑,又抬起头望向无双。脸上神情
似哭似笑,“我终于还是死在你的手中。”他喃喃低语。
疯了,所有的人都疯了!
我只希望你能够快点死去,就算是死,也应该死得有尊严吧!
破邪忽然伸手,手掌扣住寻香的头顶,“死也要将辉光给我!”
无双第一次清晰地看见辉光在体内五脏上流走的情形,因为这五脏六腑都暴露在外
。蓝色的光芒自身体的各个部位游离出来,向着头顶聚集,从寻香的头顶溢出,进入破
邪的掌心。
那些虽然被切得不忍卒睹,但至少还是鲜活的内脏便产生了变化。
蓝光流走之后,那些暴露在外的内脏立刻失去了生机,颜色也迅速地改变,原来半
神的生命就是这样消失的。
她呆呆地看着寻香的脸,心里忽然悲伤如死,好似正在失去一个前世的好友,曾经
生死与共的好友。
“你……到底是谁?”
寻香凄然微笑,“你还未想起我吗?你可知道,无论多少世过去,我都不曾忘记过
你。我以前的名字叫做阿阇世,你死之时曾经答应过我,你会再来。当你再回到世间的
时候,将会成为新的轮主。”
阿阇世!是那个佛经中提到过的人吗?
无双茫然后退,我是谁!我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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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你是谁,你也一样要死。我要你的辉光,还有你可怕的灵力。”破邪冷冰冰的声
音陡然响起来,这声音在弥漫的血腥气间,如同是一把利剑,要将人的血肉灵魂都撕开。
辉光散尽,半神就真地死去了,再也没有办法将他复活。或者有寻香之力,以幻术
的神通,再佐以世间神器,可以制造出死而复生的虚假生命。但这一次死的却是寻香自
己,这世上还有何人有如此出神入化的幻术呢?
无双只觉得寻香闭上眼睛的面颊,更加美丽得妖异,与他浴血的身躯形成致命的诱
惑,诱惑着她心底最深处,一直苦苦隐藏着的,那一丝丝邪恶与嗜血。
她脱下外衣,将寻香的身体包裹了起来,一个人已经死了,无论生前他曾做过什么
,都该为他留下尊严。
她用衣袖擦抹着寻香脸上不小心溅上的血迹,只觉得心乱如麻的悲伤,寻香!我前
世的好友,你的生命到底是为了什么而存在?
破邪一步步向着无双逼近,他扬起了右手,他身上已经有八部众中的六部辉光,若
是再得到无双身上的辉光和灵力,他便得到了七部的辉光。最后一部的摩呼罗迦族逝去
已久,全部的灵力和辉光却都保存在摩合罗中。杀死了无双和璎珞,得到干将莫邪剑,
就可以得到摩合罗。到那个时候,八部辉光尽归他所有,他便拥有了毁天灭地的力量。
这种力量同样也是创世之力,他能够依自己的所愿重塑这个世界。他将成为新的轮
主,甚至是新的创世之神。
他的手按向无双的头顶心,眼中已经现出得色,只觉得天下万物尽在自己的掌握之
中。他全没注意到无双的眼中闪过了一线杀机,她微微眯起双眼,破邪或者是岑昏,我
也不管是谁,当你用这样的手段对付一个人的时候,你便也没有留在这个世间的理由了。
她握着剑的手悄然收紧,剑尖之上青芒也越来越是明亮。
忽听璎珞的声音冷冰冰地道:“破邪,若是紫羽见到你,她是否还会认得你吗?”
破邪身体一震,脸上现出痛苦之色,紫羽!紫羽!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你会否
原谅这样的我呢?
痛苦之色一闪即逝,他脸上的神情又变得暴戾,他转头望向璎珞:“你来得正好,
不必我再去找你,把干将剑也一起交给我吧!”
璎珞摇了摇头,双手合什在胸前结印,唵!嘛!呢!吧!弥!哞!每默诵一个字,
灵力便增强一份,六字真言念毕,一条银色的水龙从摩合罗中飞了出来。
与此同时,一道黑色的剑光也自破邪的身后一闪而至。
破邪皱起眉,璎珞已经可以与摩合罗合二为一了吗?流火也来了,再加上不知深浅
的无双,他本已觉得世上无人可以阻止他,但这三人一起出现,他却又感觉到了威胁。
他心念电转,这三个人是不可能永远在一起的,世间无谓的情爱早使他们之间暗生
隔阂。这隔阂虽然是不可见的,却又是如此深切实在,只要有这隔阂的存在,他们就必
然有分开的一天。
他立刻身形急转,一股蓝色的轻烟自他身衅升起,他便如同蒸发了一般消失在轻烟
之中。是幻术,他吸取了寻香的辉光,因而学会了他的幻术。
八部众死了以后,按照族规,是要火葬的。这躯壳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从尘土中
来,就归回到尘土中去吧!
无双在山间寻找了许多干枯的树枝,将寻香的尸体置于其上。她双手合什,心中默
祝,无论你是谁,你的前生与我有任何瓜葛,我只希望你死去以后,就能够忘记过往的
一切事情。当生命重新开始以后,我只望你再也不要与我相遇。
天上的红色月亮从黑云之中露了出来,将妖异的红色光芒布满山野。无双仰头向天
,若是天地有知,就给他一个完全不同的人生吧!不要再让前世的恩恩怨怨纠缠着他,
让这一切就此结束吧!
但真能结束吗?
无双点燃了火堆,火焰慢慢地吞嗜着寻香苍白美丽的面容,她便又感觉到心乱如麻
的悲伤,寻香,这样做到底值得吗?
“无双!”是璎珞的声音,她低低地叫着她的名字,这是她每一次叫她。
她茫然回首,璎珞的微笑也苍白全无生气,“跟我来!”
两人向林间行去,将狐疑的流火独自留在火堆旁边。
“你终于可以使用灵力了?”璎珞说这句话的时候,语音中充满着绝望,似乎无双
可以使用灵力就意味着世界末日的来临。
“不错,寻香用他的生命使我回忆起如何使用灵力。”无双回答的时候,语音中同
样充满着绝望,似乎这件事确实是世界末日的来临。
“你可知道你自己是谁?”
无双迷茫地笑笑,“他们说我是你的转世!”
“转世!”璎珞重复着这两个字,转世,若世间没有转世该有多好。若人死之后,
灵魂就烟消云烟,该有多好?“除此之外呢?”
“还有另一个人,我感觉到我身体里还有另一个人!”
“是的,你的身体里还有另一个人!”
一个灰衣老僧悄然出现在林中,是久违了的缘空,他满布皱纹的脸上老泪纵横,“
圣主,你终于醒悟了吗?”
圣主?是叫我吗?无双微笑,“那个人就是百年前的凌日?”
缘空跪倒在地,“圣主,我终于又看见你了。”
他说看见当然不是指看见无双,而是指看见依附在无双身上的凌日。
凌日!提婆族的宗主,据说他有着通神的力量。
“凌日又是谁?”无双淡淡地开口,这句话听似有些奇怪,在场的两个人却一点也
不觉得奇怪。
璎珞望向树林外隐隐的火光,“这些人,死去的或者活着的,想杀你或者想帮助你
的,无论他们做什么,都是为了一个原因。一百多年前,天界逃走了一个被囚禁的灵魂
,这灵魂就是传说中唯一可以与佛陀相抗衡的提婆达多。他死之时,灵魂被严密看管起
来,以四十九条缚神铁索紧紧束缚,又由四天王天带领着天界的神将不分昼夜地严密监
视。只因提婆达多太可怕,他是佛陀的堂弟,拥有与佛陀相似的神通。但他到底还是逃
离了天界,他走了以后,便到了人间,降生在提婆族中。他降生之时,身上的辉光甚至
超过了太阳的光芒,因而人们都叫他凌日。他可凌驾于万物之上,凌驾于天地之上,凌
驾于有情无情众生之上。只因他的身体里有提婆达多的灵魂,那个不安定的灵魂。为了
这个原因,四天王天才离开天界,但他们却也无法看出提婆达多的灵魂藏在哪里,因为
以他们的神通还不足以窥知提婆达多的行动。”
无双笑了,似在听着一个最荒谬的神话故事,“你说我的身体里有提婆达多的灵魂
?”
璎珞点头。
无双大笑,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可是为何我又是你的转世?”
璎珞垂下头,“因为这是一个计划,你的生命是被安排好的,你的转世是在我死前
就已经决定的事情。”
我的转世是在你死前就决定的事情?!我为何会存在于这个世间?我只是一个傀儡
或者优伶,我的生命原来只是无中生有,我的一切都是虚假的。
为何要安排这样的我出现?我也是一个人,过去的十八年岁月,我的一切喜怒哀乐
,到如今只是一句安排好的,就变成了可笑的闹剧,可曾有人想过我的感受?
“一百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无双淡淡地问。她越来越习惯将情感深藏在
心底,不轻易流露出来,但越是这样,就越感觉到如梗在喉般的酸楚。如同江水冲击着
堤坝,每一下都用尽全力,拼着粉身碎骨。堤坝只是无情地横亘在前方,阻碍着江水的
行动。或者有一天,堤坝终于会倒塌吧,大水便肆无忌惮地泛滥,但不是现在,也许再
过些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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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年前。
皇后贾南风持掌朝政已经有十年之久,在这十年之间,她一次又一次地粉碎了接二
连三而来的谋朝篡位的威胁,也因此,杀死了许许多多司马家的子孙。
朝政不稳一直是她心里的隐忧,而这一切却不得不归疚于皇上天姿的愚钝,这样的
皇帝,最容易引起宗室贵族们的反叛之心。
东宫自她迁出后就成了禁地,一直由珍珠看守着。那个名叫璎珞的女孩子也时而出
现,她是一个冷漠到让人不敢去喜欢她的女孩,永远都是清泠泠的,一身白衣胜雪。她
很少开口,几乎不笑,连年长的珍珠都对她礼敬有加。
南风知道她绝不是一个普通的孩子,但她就是不喜欢她,甚至有些讨厌她,或者是
因为幽姬的缘故。
十年之间,璎珞越长越大,也出落得越来越漂亮,连南风看见她,都一见惊艳,这
样的美丽,总是让人觉得不祥。
到南风死时,璎珞年满十七岁了。
南风是死于被后世的史学家称做八王之乱的历史事件中。杀人之人,人亦杀之。南
风是早便明白这个道理的,过去的十年,她杀了许多人,早已不再是艳名才情冠绝两京
的绝色女子,而成了坊间妇孺皆知的妖后。
她亦惊讶于自己的变化,对于权力的渴望,那渴望似是由血液骨髓生出来的,悄无
声息就占据了她的思想和灵魂。独揽大权让人觉得无比快慰,而为了维持这权位,只能
无所不用其极地排除异己。
她也并非如后世的人们所说的全无治国之才,事实上,她极敏锐富有才干。人们对
于她负面的评价基本是源于男人对于掌权女子的嫉恨与不甘。能干的女人总是轻易地成
为男人们的眼中钉肉中刺,因为这个世界一直是男人的天下,他们不许有女子凌驾于自
己之上。
南风却不管,她不理人们的评论,率性任为,按照自己的喜好控制着朝政。但她也
同样任用最有才华的名士。或者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未死前的十年,虽然屡有叛乱,
却仍然能够天下太平。
等到她死了以后,这天下就分崩离析了。
璎珞最后一次见到南风,是在她死前的三日,也是她最后一次离开无欲城。在此之
前,她收到消息,流火为了报复她的背叛,将去抢夺埋藏在京城的九龙鼎。
消息的来源,真假难定,但她却是不能让九龙鼎有失的。十年以来,珍珠留在京城
就是为了守护这天下神器,玉玺已经随着岑昏埋身在钟山之下,九龙鼎就更显得重要,
若连九龙鼎也失去了,天下就会动乱了。
一百年后,再回头去看,这消息的居心是显而易见的,然而人当其局之中,必然先
自迷失,又有谁能够冷静客观地判断?就算能够静心分辨真假,却也是不敢冒险的。她
知道流火的本领仍然隐忍不发,因为他对夜叉的痛恨,使夜叉之性深藏于妖气之下。但
若是有一天,他终于知道如何运用夜叉之力,再加上他妖的身体,是任谁都不敢轻视的。
她匆匆赶到洛阳,便见到将皇城团团围住的叛军。人间又生变乱了吗?
她连原因都不想知道,太多的手足相残,太多的祸起萧墙,只因人类有着永远无法
满足的** Www.Xsxs520.Com。是贪婪也罢,是对于美色的渴求也罢,是对于权势的渴望
也罢,总之无穷无尽,欲壑难填。满足了一种** Www.Xsxs520.Com,便会生出新的**
Www.Xsxs520.Com,永远没有厌足的一天。
她轻易地穿越叛军的封锁进到皇宫之中,在东宫的花园里,她看见忧心忡忡的珍珠
。这使她颇有些意外,在她的印象之中,珍珠永远是举重若轻,镇定自如,泰山崩于前
不变色,人类的叛乱应不会引起她的困扰。
珍珠骤见她到来,脸上现出一丝喜色,“璎珞,你来得正好,我有一件事,实在是
决定不下。”
“什么事?”
“南风要死了!”
璎珞呆了呆,“皇后吗?难道这一次的叛乱,连她也无法平息?”
珍珠摇头,“阳平公主勾结了赵王司马伦,重兵已将皇城重重包围。”
璎珞淡然道:“那只是人类的事情,我们是从不干预人间的争斗的。”
“可是,”珍珠迟疑了一下,“可是贾南风却不同。”
璎珞有些诧异,“她为何不同?就算她是皇后,也不过是个人类。”
“不错,她是人类,但她却是摩登伽女转世。”
“摩登伽女?!”
珍珠点头,“十年前,我便感觉到她可能是摩登伽女转世,而帮我证实这一点的人
便是凌日。”
“凌日?他就是为了这个原因不愿伤害贾南风?”
“不错,虽然凌日隐瞒得很好,但提婆族的摩诃尊者仍然发现他便是提婆达多逃到
人间后灵魂所寄宿的身体。为了这个原因,二十年前,摩诃尊者带着摩合罗离开提婆族
,但他一路受到追杀,在见到啖鬼之时,便死去了。也因此,摩合罗现在是由夜叉族保
管着。”
璎珞垂下头,低声道:“我知道。”
若非如此,她又怎么会遇到流火和破邪。也许她接近流火只是为了摩合罗,然而半
神毕竟不是神,却不能绝情弃爱。
珍珠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少主的生命并非是属于自己的,我也知道少主很辛苦,
但每一代的那迦族宗主都为了族人牺牲了很多。”
璎珞勉强一笑,转移了话题,“贾南风活着,凌日就不会伤害她,也不会动九龙鼎
,若是贾南风死去,凌日可能会卷土重来,这就是你所担心的事情吗?”
“不错,我一直在犹豫不决,是否应该救贾南风,她的生死并非只关系到她一个人
。”
璎珞轻叹:“千年以来,族中一直遵守着绝不干涉人间之事的族规,难道到了我们
这一代却要违背了吗?”
两人相对无言,一筹莫展。忽见阳平公主带着一队人马,袅袅娜娜地走了进来。虽
然已经是十年的时光,她却仍然美艳如昔,只是眉宇间平添了几许风尘之意,想必是十
年以来,颇为漂泊。
她骤然见到珍珠,脸上现出一丝难掩得色的笑容:“十年来,你都为贾南风看守着
这个地方吗?”
珍珠淡淡地道:“不错,我一直在守护着这着,不让别人可以轻易地进去。”
阳平长笑了一声:“可惜的是,贾南风已经自身难保,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珍珠双眉微轩,“东宫的地下并没有什么宝物,已经十年的时间过去了,你为何还
是耿耿于怀?”
阳平冷笑道:“有没有宝物对于我来说已经不再重要,我之所以回来,只是为了报
仇。十年前,贾南风杀死了我的母后,在那一次宫廷斗争中她大获全胜。从此以后,我
便发誓,有朝一日,我一定会回到这里来。她不是一心想要保住这个地下宝库吗?我就
一定要把宝库挖出来。我要的只是扬眉吐气,一雪前耻而已。”
珍珠摇了摇头,“争这种无谓的闲气又有什么意义?”
阳平冷笑道:“我知道你是半神,如同多年前的啖鬼一样。我也知道你不能明白人
类的想法,也许对于你来说,意气之争是愚蠢和可笑的,但对于我来说,我处心积虑,
卧薪尝胆这么多年,为的就是这口气而已。争到了这口气,到了地下,我才可以面对死
去的母后。”
珍珠皱眉道:“你既然知道我是半神,也应该知道我有足够的能力阻止你进入东宫
。”
阳平微微一笑:“不错,你确实有高超的神通,但是,我也知道半神的规矩是不可
以伤人,不可以干涉人间之事。若是我命手下的士兵冲进去,你真地能够伤他们吗?而
且你身为半神,却插手人间纷争,已经违背了族规,你不怕其他的半神会知道吗?”
珍珠默然,心道阳平虽然是一个普通的人类女子,却见多识广,真是不容易对付。
她双手轻扬,在东宫之外以手结成结界。
“只要结界存在,你们就无法进入东宫。”
阳平冷笑道:“好!我倒要看看你的结界能够维持多久。”她命手下兵士将东宫团
团围住,虽然进不去,却也不离开。她知道布结界是需要灵力来维持,珍珠的灵力必然
会因为结界的原因而维持消耗。她也不急,静观其变。总有一日,珍珠的灵力会消耗殆
尽,到时她便可以率领手下众人冲入东宫。
她主意已定,索性命人取来酒宴软榻,她在软榻上坐下,倒了一杯酒,要与珍珠比
一比谁更加有耐力。
珍珠也是无可奈何,她就算可以违背族规干涉人间之事,却怎么也不可能杀人的。
她对璎珞道:“有我在这里,短时间内他们还无法进来。你去找一找贾皇后,看看是否
能够救她。”
璎珞依言离开东宫,阳平也不阻拦她,微笑道:“你若是不能杀人,就算找到贾南
风,又有何用?以她的个性,只怕未必会愿意与你逃走。”
璎珞不去理她,在宫内疾行,只见整个皇宫之中都已被叛军占领。忽见几个宫人缩
瑟地躲在假山之后,其中一名宫人似乎是认识她的,在假山后低声叫道:“璎珞姑娘!
璎珞姑娘!”
璎珞停下脚步,正想询问贾南风的所在,那宫人已经抢着道:“皇后和皇上都被抓
到金墉城去了,姑娘是神仙,快去救救皇后吧!”
璎珞在心里苦笑,若我真是神仙便罢,可惜的是,八部众不仅不是神仙,被七情六
欲所扰,还被重重的族规束缚着。她却温言安慰那名宫人:“你们不必担心,我这就去
找皇后。”
她离开皇宫,到了郊外的金墉城,这城用来囚禁有罪的王公贵族,看守得极是严密
,不停有巡逻的士兵在城外徘徊。
这却是难不倒璎珞的,她快如一缕清风,进了金墉城,只见里面全是巨石所筑,不
见天日,也不知曾有多少皇族死于其中,连白日进来,都感觉到鬼气森森。
她躲过看守的视线,到达最里面,只见贾南风与司马衷相依偎着坐在地上。司马衷
似很是害怕,不停地发抖,手紧紧地抓着贾南风的衣袖,口中喃喃地道:“他们会否杀
朕?他们会否杀朕?”
贾南风柔声道:“不用怕,他们不会杀你,你是天子,谁若是杀了你,就是冒天下
之大不韪,天下人必然群起而攻之,谁又敢杀你呢?”
司马衷猛然记起自己是天子,又生出了几分勇气:“对!朕是天子,谁敢杀天子。”
贾南风微笑道:“更何况赵王是陛下的叔公,他恨的人只不过是臣妾罢了。”
司马衷总算有点聪明起来,“那赵王是否会杀皇后?”
贾南风笑笑,低声道:“若是我死了,陛下就要试着变聪明起来。”她想到司马衷
天生如此愚钝,又如何能使他聪明呢?不由喟然长叹。
璎珞见周围不再有看守,她便闪身进入囚室,贾南风先是一惊,待看清是璎珞,方
才叹了口气道:“原来是你啊!”
璎珞点了点头:“我是来救皇后的。”
司马衷立刻从地上跳了起来,口中叫道:“快救朕走,快救朕走。”
璎珞皱起眉:“皇上这样大喊大叫,是想引守卫前来吗?”
司马衷怔了怔,压低声音:“快救朕和皇后离开这里。”
贾南风却摇了摇头:“我不走。”
璎珞道:“皇后可知道不走会有什么后果?”
贾南风微微一笑:“你与我本无瓜葛,为何在此时如此好心,想要带我离开?”
璎珞默然不语。
贾南风道:“我听说半神从不过问人间纷争,你违背族规,来此救我,是否是为了
东宫地下的宝物?”
她如此聪明,一语便道出了璎珞的目的。
璎珞也不瞒她,点头道:“不错,我正是为了东宫地下之宝。”
贾南风摇了摇头:“可是你是否想过,就算你能够将我救走,朝政已经落入司马伦
之手,我也不再是皇后,反而成为朝廷缉拿之人。我不能再进入皇宫,又如何守护东宫
之宝?”
璎珞呆了呆,半神不谙世事,如何会明白人类之间的斗争。她道:“那要如何?”
贾南风淡然一笑,“若你还想让我留在宫中,就必须得消灭司马伦的叛乱,那就意
味着你必须杀人。你可愿意破戒杀人?”
璎珞不由后退了一步,救人可以,但是杀人却已经大大地超出了她能够做到的范畴。
贾南风看着她脸上的神情,就知她是不可能杀人的,她笑道:“若是你不能杀人,
救我出去,不过是救了一个逃犯贾南风,而非是皇后贾南风。而且我即是大晋的皇后,
母仪天下,又怎能落荒而逃?”
璎珞叹了口气:“要我杀人是万万不行的,我只能做到救人而已。”
贾南风也知无法勉强半神杀人,她道:“既然如此,我想求你去救别的人。”
“救谁?”
贾南风道:“我的妹妹贾午,贾家必然被牵连其中,我只怕他们会满门抄斩。还有
,”她迟疑了一下,低声道:“还有张华张司空。”
璎珞点头道:“好!我去救他们。”
她转身欲去,司马衷去拉住她的衣袖,急道:“先救朕出去,先救朕出去。”
璎珞皱起眉,甩开衣袖,心中想到,如同这样的人,死便死吧!才生出这念头,她
便吃了一惊,连忙在心里遣责自己,如何会产生这种恶念?
贾南风安慰着司马衷,“皇上莫怕,赵王绝不会杀皇上的,而且皇上是九五至尊,
臣妾尚且不屑于四处逃窜,皇上是千金之体,怎可仓皇逃走,惹人耻笑?”
司马衷半信半疑,反问贾南风,“赵王真地不会杀朕?”
贾南风摇头道:“不会的。”
他仍然不信,口中不停地低声念诵:“赵王真地不会杀朕?赵王真地不会杀朕?”
璎珞转身离开,只觉得如同贾南风这般冰雪聪明,视生死于度外的女子,嫁与这般
的愚货,实是暴殄天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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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回到城中。街道之上不见行人,只有许多士兵往来逡巡。贾府在何处,她却是不知
道,难道去问那些士兵?
忽见城东方向升起滚滚的浓烟,几队士兵便向着那个方向奔去。璎珞远远地跟在后
面,见那些士兵到了一处大宅之前,都停下脚步,浓烟便是从大宅中冒出的。
那宅上挂着门牌,赫然写着贾府两字。紧闭的宅门打开了,几名奴仆似乎想要跑出
宅院,宅外的士兵却立刻插出身上的配刀,大声喊道:“赵王有令,贾家之人谁都不可
离开。”
那些奴仆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为首的将军被求得恼了,用力挥舞着配刀,“若是再不回去,立斩不赦。”
那几名仆人吓得哆嗦了一下,只得相携着回到府内,仍将宅门关了起来。
璎珞早已经进入宅中,只见宅内一片混乱,家俱物品被扔得满院皆是,许多仆人如
同没头苍蝇一般跑来跑去,也不知想要跑到哪里。
又见郭槐披头散发,手中提着一把长剑,见人就砍。几个年青女佣尖叫道:“夫人
疯了!夫人疯了!”
郭槐口中大声:“都死吧!全都死吧!”
璎珞叹了口气,拉住一名女佣,“贾午小姐在哪里?”
那女佣神色慌乱地指着后院:“在后面,午小姐和姑爷都在后面。”
璎珞望向后院,火光与浓烟正是从那个方向传来的。
她向后院奔去,见一角小楼,正燃着大火。一名青衣小寰,脸上身上尽是烟灰,呆
呆地坐在着火的小楼前面。
璎珞问那小寰,“二小姐和姑爷在哪里?”
小寰痴傻地看了璎珞一眼,忽然疯狂地大笑:“二小姐和姑爷在里面,他们两人都
在里面。”
璎珞叹了口气,来晚了吗?
她以真龙之水护身,进入火场之中,见两个人紧紧相拥,已经烧成漆黑焦碳。从身
形上看,相拥的两人一男一女,相必就是贾午与韩寿。
她不敢怠慢,离开火场,询问门前的小寰张司空的府第在哪里。小寰喃喃地回答:
“城南第七家黑门府第就是张司空家。”
璎珞转身离去,忽听那小寰尖叫了一声:“小姐姑爷,带我一起走吧!”
璎珞连忙回首,只见那小寰奋力一跃,跃入火场之中。璎珞呆了呆,她仍然有机会
救这小寰,但救了以后又能如何?
她又一次感觉到生命的痛苦与无奈,活着的人,无论多么风光,却不得不用尽心机
钻营,这风光又能保住多久呢?就算能保住一世,又怎能福萌子孙后代。
她向张府行去,见一队士兵也正向着张府方向而行,想必是奉命捉拿张华的。她当
然比这队士兵行动快得多,须臾时间便到了张宅。
张宅却又与贾府全然不同,宅内安安静静,听不见一丝人声。
璎珞心里担忧,难道是来迟了?
她进了张宅,也不见有人,一直向后宅行去,只见花园之中,一个青衣士子正在独
弈。看他的神情,镇定安祥,似全不知道大祸将至。
璎珞走到他的面前,低声叫道:“张司空,张司空!”
张华抬头看了璎珞一眼,也不问她是谁,摇了摇头道:“待我想出这一步棋。”
璎珞怔了怔,“贾皇后命我前来。”
张华稳如泰山的手到底略微颤抖了一下,他慢慢地放下手中的棋子,“皇后现在如
何了?”
璎珞轻叹:“皇上和皇后被囚禁在金墉城中,皇后不愿离开,却嘱我救先生脱险。”
张华露出一丝古怪的笑容,喃喃低语道:“她不愿苟活,却要我独活于世间!”
璎珞皱眉道:“先生快随我走吧!再不走就迟了。”
张华却固执地摇了摇头:“身为朝廷的肱股大臣,逢此大难,又岂能苟且偷生?我
是不会走的。”
璎珞默然,她本是为了救贾南风而去,先是贾南风不愿逃走,而后便见到贾午与韩
寿** Www.Xsxs520.Com而死,现在轮到张华,又是视死如归。
或者,人类并非真地一无是处,这种慷慨赴死的决心,就是其他种族的生灵所没有
的。
她道:“难道张司空要束手就擒吗?”
张华笑笑:“人总是要死的,就算我此时不死,再活上几十年,到底还是难逃一死
。你若真地有心,就带我的幼子离开。他今年不过六岁,我虽然抱着必死之心,却也不
忍让他也死于非命。”
他这句话刚说完,忽听“轰”地一声响,许多兵士破门而入。他们一进入花园,便
将张华团团围住,不多时,只听得小儿的哭喊之声,几名士兵押着张华的幼子和一名老
拥人从厢房中走了出来。
那小孩被吓得脸色青白,手中却仍然死死地抱着一把长剑。
张华脸一沉,喝道:“哭什么?”
小孩吓了一跳,不敢再哭,眼泪却仍然滚滚而出。
张华沉声道:“爹爹教过你,人生于世,不过是薤上晨露,生有何欢,死又有何惧
?哭哭泣泣成何体统。”
小孩垂下头,不敢再让张华看见他的眼泪。
璎珞问道:“张司空真地不走吗?”
张华淡然一笑:“张某并非贪生怕死之辈,这十年来因皇后的知遇之恩才得到官居
高位,如今皇后有难,张某怎能苟且独活呢?”
璎珞咬了咬牙,抱起小孩,“好,那我就走你的儿子走。”
张华道:“这位老家人,年事已高,一直尽心服侍,我也不忍心让他受此灾难,烦
请一起带走吧!”
璎珞点了点头,心道,连老家人你都不愿他死,为何自己一定要死呢?
带兵的将军喝道:“你们想走便走吗?赵王下过命令,所有的人都要带回去,一个
也不得留下。”
璎珞双眉微扬:“我若想走,谁又能阻得了我?”
那将军大怒,挥了挥手,几名士兵手持配刀向璎珞砍去。璎珞衣袖轻扬,“喀喀”
数声轻响,那几名士兵手中的刀便从中折断了。
众人脸上变色,面面相觑,心道这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莫非是妖怪不成?轻易便将钢
刀折断。
璎珞冷冷地道:“我不想伤人,你们最好立刻便走,不要逼我破戒。”
那名士长咬了咬牙,挥手道:“将张华带走。”
他为人颇为聪明,知道既然不能力敌,回去编个理由唐塞,就说到达之时,张华的
幼子已经逃脱,料来也可交差。
张华走了几步,忽然道:“继祖,记得爹爹告诉你的话,好好看管这把剑。”
张继祖用力点头,他见爹爹随着士兵走出门外,一直不曾回头。他便更紧地抱住手
中的剑,爹爹说过,这剑很重要,要代代相传,直到有人带着莫邪剑来,双剑合璧之时
,张家才算完成了这个职责。
璎珞带着老佣人和张继祖出了张宅,又去偷了两匹马,一直将两人送到城外几十里
,才道:“你们快点离开京城,或者连汉人的地方都不能住了。最好是改名换姓,去到
胡人的地方,大概才能够逃过赵王的追杀。”
老佣千恩万谢,与张继祖上马向北方奔去。
璎珞看着他们去远,想到张继祖手中抱着的那把剑。剑未出鞘,便紫气逼人,一看
可知是一把神器。
她不及多想,匆匆赶回金墉城,此时天色已经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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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墉城内一灯如豆,贾南风与司马衷坐在灯下,相对无言。
司马衷时而受惊般地抬起头望向囚室之外,只觉得黑暗之中,似有无数双眼睛正在
窥探着他。忽听脚步声传来,他心里惊怕,连忙躲到贾南风身后,待看清走进来的是璎
珞,才算松了口气。
南风看着他吓得苍白失色的脸,心中暗暗叹息,是她的错吗?若是当年就任由先帝
废了这个无用的太子,也许天下会安定许多。
“贾午和韩寿死于大火,张华不愿离去,已被赵王所擒,只有张华的幼子逃脱了。
”璎珞一句话便概括了一切,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却不敢看着贾南风的脸。她虽然是半
神,不谙人间之事,但连她都觉得一下子要承受这许多事情,实在是足以让人肝肠寸断。
但贾南风只是淡然一笑,低低地说,“他不愿走吗?”
璎珞点头。
贾南风便不再多问。
忽又有脚步声传了过来,司马衷又是一惊,紧紧地抓住贾南风的手,喃喃道:“这
一回又是谁来了?”
囚室之门被推开,一个老年宫监手中托着一只金盘走入囚室。他骤见囚室之中居然
多了一个人,大吃一惊,立刻便要张口喊叫。
璎珞却早已经伸手捂住他的嘴,冷笑道:“若是你叫一声,我便杀了你。”
她也是从人类中学到这种威胁别人的方法,身为半神的她本是不屑于使用的。但经
历世事越久,就越发现,原来威逼利诱,真是极为有效,怪不得人类乐此不疲。
那老宫监吓得双手颤抖,手中托着的金盘几乎落在地上。但他却知手中的东西极为
重要,拼命抓紧金盘,不让金盘落下。
那盘上放着一壶酒,一只金杯。老宫监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酒壶,唯恐壶中的酒洒了
出来。
贾南风站起身,接过那只金盘。到了这个田地,她仍然冷静如昔,双手沉稳,连一
丝颤抖都不曾有。她看着手中的金盘,淡淡地问:“这酒是赵王命你送来的吗?”
老宫监连忙点头,“赵王吩咐老奴服侍皇后娘娘喝了这酒。”
贾南风微微冷笑:“他倒是心急得很。”
这回连璎珞都看出端倪,她皱眉道:“这是毒酒吗?”
贾南风淡淡地道:“这酒名叫金屑酒,专用来赐死王公贵胄。其中含有金屑,以昭
显地位的崇高。”
她平淡地说,仿佛正在谈论与自己全不相干的事情。
司马衷尖声道:“赵王要杀死皇后?”
贾南风温言安慰他道:“陛下不必忧心,臣妾若是不死,赵王定不会放陛下离开。
只要臣妾一死,陛下就可以从这里出去了。”
司马衷呆了呆,又是忧又是喜:“朕又能回宫了吗?”
贾南风叹道:“只怕未必能够回宫,但至少可以保住性命。”
她忽然跪在地上,行三拜九叩之礼,“请陛下珍重,臣妾要先行一步,不能再服侍
陛下了。”
司马衷一向对贾南风惟命是从,此时想到贾南风一死,他便没了依靠,心中也便有
几丝难过之意。但又想到若是贾南风不死,他便会被关在这里,相形之下,还是贾南风
死去比较好。
他并非是无情之人,只是生性愚钝,且又贪生怕死,从未受过任何苦楚,被关在金
墉城中一日,无法饮美酒吃美食,与美貌宫人嘻戏已经使他痛苦已极。
他落下几滴眼泪道:“朕会永远记得皇后的贤德的。”
璎珞冷眼旁观,更是为南风不值,再精明的女人到底还是依赖着男人,这人世间为
何对女子如此不公。她忍不住又道:“若是皇后想走,我可以带皇后离去。”
贾南风淡然一笑:“若是我走了,岂非成了天下笑柄。我宁可死,也不会输这口气
。”
璎珞呆了呆,又是为了争一口气,这些人类,为了意气之争,连性命都不要,到底
是对还是错呢?
贾南风拿起金杯斟了一杯酒,酒中有金光闪烁,果然不愧是金屑酒,杀人都杀得如
此华丽。南风持着酒杯,看看丈夫痴愚的面颊,心中百感交集。
她忽然向天祈祝:“若是我还有来生,我仍然要为女儿之身。我必成为君临天下的
女主,不再依附于任何男子,要天下的男人都听命于我,为我所奴役。”
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心中忽然清明一片。
只觉有个人正在远远地注视着她,虽然看不见他是谁,但却清楚地感觉到这男人就
是那个名叫凌日的男子。她似听见凌日的低语,“我答应你,来生必让你成为统治天下
的女主。”
她不由微笑,若是他答应的事情,就一定会实现吧!她完全没有怀疑,她坚信他必
然会信守诺言,无论今生来世,或是千秋万代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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璎珞猛然感觉到结界消失了。她虽然不在珍珠身边,却也能够遥遥地感应到珍珠的灵力
。在此之前,结界一直安然存在,但贾南风死去的瞬间,她清晰地感觉到结界也随之消
失。
她心里一紧,是凌日吗?他好快,难道已经到了东宫?
她以平生最快的速度离开金墉城,将司马衷含义不明的哀叫声抛在身后。
东宫的方向有隐约可见的金色辉光,凌日,真如珍珠所料,贾南风一死,你便卷土
重来。
东宫的大门已经被撞开,想必是阳平手下的士兵一拥而入的结果。她进入东宫,见
地上被挖开一个大洞,也不知是凌日所为还是阳平所为。洞内现出台阶,从台阶的样式
来看,果然是上古所修葺的。
她急匆匆地从台阶走入地下,经过数道石门,便见到地底的宝库。只是这宝库之中
并无珍宝,只在宝库的中央以青铜塑了九条龙,九龙围拱着一只看起来黑黝黝全不起眼
的古鼎。鼎的上面悬着一颗夜明珠,在地穴之中亦发出柔和的光芒,照得地穴里如同外
面一般的光亮。
阳平公主站在鼎前,正抬头看着鼎上的夜明珠,虽然没有其他的宝物让人颇为失望
,但有了这颗明珠也不虚此行。
凌日则站在她身后,显然不愿太靠近古鼎。而珍珠却似已经受了伤,面色苍白,全
神戒备,只要阳平公主伸手去拿夜明珠,就算她是人类,她也只得破戒一次。
众人蓦然见到璎珞进来,神色都略有些改变。
珍珠是又喜又忧,少主来了,自己这边就多了一个帮手,但少主却也不是凌日的对
手,只怕也无法阻止凌日,说不定还要枉送性命。
阳平公主的脸上则现出说不出的厌恶之意,为什么总是有人与她作对?她是天之骄
女,为何还有许多不能称心如意的事?这些人,不管是人也好或者是半神也好,总是拂
逆她的心意,使她陷入艰难的境地之中。最好这些人全都死去,凡是反对她的,一个也
不要留在人间。
凌日双眉微扬:“你来得很快,可是你以为你能够阻止我吗?”
璎珞笑笑,她心中也知是无法阻止凌日的,但她越来越学会以意识力来使不可能的
事情成为可能。也许是从人类身上学来的,也许不过是经历了世事,悲伤与磨难,使人
的意识力越来越坚强。“就算不能阻止你,也要试一试。”
凌日微微一笑:“我很喜欢你,八部众之中,我曾经很喜欢死去的啖鬼,他很聪明
,灵力也强,而且我看出他埋藏在心底的悲哀。不过他死得很早,而且死得全无意义。”
璎珞冷笑,“你认为他死得全无意义吗?他死以前封印了你野心勃勃的弟弟。”
凌日淡然一笑:“只要我还在这个世间,岑昏就不能有任何作为。”
璎珞冷笑道:“你以为世间再也无人及你吗?”
凌日似笑非笑地回答:“你很倔强,一定要亲自证明结果才愿意相信。我可以给你
一个机会,我不还手,若你能够在阳平爬上鼎拿到夜明珠以前击倒我,你便拯救了这个
世界。”
璎珞望向阳平,见阳平正要攀着青龙而上。
她知道凌日是太骄傲了,完全无视她的灵力。但也正因为他的骄傲,才给了她一点
希望,她也知道若是凌日出手,她根本就连使用灵力的机会都不会有。
她必须选择最好的时机,一击之下便打败凌日,否则她就绝不会再有任何机会。她
却并不急着出手,忽然问道:“这个世界到底有哪里不好?”
这是一个简单的问题,几乎所有的人都或多或少对世界怀有不满,因而问一万个人
,会有一万种答案。但这同样也是一个很困难的问题,太多的不满,难以一言蔽之。
凌日的心里便生出一丝淡淡的悲哀,有什么不满吗?或者只是不甘心,为了一个承
诺。过往的岁月,曾经互相伤害的却又是彼此挚爱的人们,当背叛成为一种习惯,爱就
变成了恨,只因爱得深,也便恨得更深。
或者一心想要毁灭,只是为了报复那些曾经相爱的人们。
“你是佛陀的堂弟,这个世界上除了佛陀以外,最完美的人,还有什么是你不能放
下的吗?或者你一直在嫉妒佛陀,因为他成就了你无法完成的事业。”
凌日冷笑:“你说这些话,只是为了让我心乱吗?但无论你怎样努力都是于事无补
,因为你的灵力与我相比不过是萤火之与皓月。一个聪明的孩童,使尽了心机也无法打
败一个成年人。”
也许我及不上你,但你却太骄傲。璎珞的目光追随着阳平,看见她已经爬上了青龙
之上,伸手摸向夜明珠。她心中高兴,忍不住尖声叫道:“我就要拿到夜明珠了。”
凌日便回头看了她一眼,而璎珞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虽然只是弹指一瞬间,璎珞的灵力再加上摩合罗的灵力凝成一只银色的水箭,向凌
日的后心飞去。她与人类相处得久了,学会了人类的阴谋诡计,知道战胜一个比自己强
的人,就要攻其不备。
银箭没入凌日身体之时,全未发出任何声音。
凌日身子微微滞了滞,他慢慢地转过身,眼中现出一丝冰冷的笑意,“你果然与八
部众的那些蠢货不同,可惜的是,你却要与我为敌。”
璎珞的心一沉,难道这样强大的灵力都无法伤害他吗?
眼前金光闪动,瞬息之间已有几万道金光一起刺穿了她的身体。她的心便凉了,到
底还是不能杀他,而且自己还要死了。
阳平摘下了鼎上的夜明珠,尖声叫道:“这颗明珠,终于归我所有了。”
她一摘下明珠,地穴之内的九条青龙忽然一起震动了起来,天地齐鸣鬼神交泣,封
印已破。凌日拿起了九龙鼎,终于得到了一件大地之神器,重铸天地也跨出了第一步。
只是,心里却并不觉得喜悦,一点都不觉得喜悦。毁灭这一切吗?毁掉他亲手建立
的秩序吗?他与岑昏不同,或者岑昏才是有远大抱负的人。他只是一味地感受着自己的
悲哀,只是为了使三界四生都感受到等同的悲哀罢了。
但真便毁掉他亲手建立的秩序吗?为了这个原因,要付出多么巨大的代价!
心口有冷冷的刺痛,是那迦族的小丫头造成的结果,看来真不能轻视她的灵力。或
者再选择一次吧!再给自己一次机会,也给天地万物一次机会。
这些年来,到底不过是在拖延时日。怨恨得越久,就恨得越是无力,恨也需要勇气
和毅力。
他看见璎珞双手上泛起了银色水气,是真龙之水,这小丫头还是不死心。他选择故
做不见,她如此执着,是因为这个世界上有自己要守护的人吗?
那就给她一次机会吧!也再给自己一次机会,或者会有所转机。
水龙咆哮而来,冲过了他的身体,也冲过他手中的九龙鼎。鼎受不了灵力的冲激,
分成了九片,向着四面八方飞奔而去。
他的身体亦在灵力之下化为碎片,他看见璎珞脸上现出不可置信的神情,她定是觉
得讶异,如何能够战胜强大的凌日。
也许和她开个玩笑吧!
他的灵魂自粉碎的身体里飞了出来,扑入璎珞的怀中。既然你一心想要守护这个世
界,那就让你和灭世者同体,让你承受一下无法选择的痛苦。
璎珞的身体剧烈地震动着,她清楚地看见自己身上乍现即隐的金色辉光。凌日,他
还没有死?
他不仅没有死,还进入了她的身体。
她的心里陡然生出前所未有的恐惧,她会变成怎样?不知为何,脑中产生从未有过
的想法,这世界如此可恶,为何还要容它存在?
她咬紧牙关,用力甩掉脑中的恶念,见珍珠气息奄奄倒在地上。
她扶起珍珠,低声道:“长老,以后该怎么办?”
珍珠看着她苍白的脸,她身上的白衣正在被涌出的鲜血染红。她的心也有些动摇起
来,但这动摇只是片刻的事情,她立刻硬起心肠,沉声道:“少主,你一定要消灭他。”
璎珞苦笑:“我就要死了,他在我的身上,想必也会死去吧!”
珍珠摇头:“他没有那么容易死,若他真那么容易死去,刚才就已经死了。”
璎珞问:“那我该如何是好?”
珍珠道:“少主,为了消灭他,你只能牺牲自己。”
璎珞苦笑:“我还有什么能够牺牲的?我连性命都快没有了。”
珍珠道:“把你的灵魂与提婆达多的灵魂紧紧地束缚在一起,共同转世。到了下一
世,集齐八部众的辉光,当你身具八部众共同的辉光之时,你就有了创世之神的力量,
以此力量毁灭自己,方可以毁灭你身体里的提婆达多。”
收集八部众的辉光,只是为了毁灭自己吗?
“既然我与提婆达多的灵魂纠缠在一起,我又如何能够保证下一世的我会依着璎珞
的想法去进行这个计划呢?”
“回到无欲城,用真龙之水的全部灵力将提婆达多封锁在你灵魂的深处。这不是一
次普通的转世,真龙之水会随着你的灵魂进入你下一世的躯体,无论你转世成什么,你
都会有真龙之水庇佑着的那迦族辉光。就算你死去,你的职责也没有结束。你一定要提
醒下一世的你,当获得了所有的辉光和摩合罗后,毁灭自己,毁灭自己身体里的提婆达
多。”
璎珞苦笑,怎么样的人生。
这一世她已经一无所有,未来的一世她一样要一无所有,她存在的理由只是为了消
灭自己。
她终于忍不住问:“这个世界如何到底与我有什么相干?”
珍珠苦笑,“这个问题我也曾经问过自己,直到有一天,我爱上了一个人类的男子
。但因为不同种族之间的严格禁令,我知我不会和他有任何结果。我离开他后,他与人
类的女子结婚生子,如今过着平淡而恬静的生活。我时而会去探视他,却不敢让他发觉
。我曾以为离开自己心爱的人痛不欲生,但当我看见他欢笑之时,我自己也感觉到同样
的幸福。也许这个世界真地不够好,可是你是否有自己想要守护的人呢?”
我想要守护的人?
虽然我不能与他长相厮守,但只要他还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我就不想让这个世界毁
灭。
璎珞用力点了点头,“好!我立刻回无欲城,我答应你,无论为了什么原因,我都
不会让这个世界毁灭。”
她离去之时并没有看坐在地上的阳平,阳平手中的夜明珠也同样化为畿粉,她怔怔
地看着手中的珍珠粉,慢慢地将粉末抹在脸上。用了如此多的代价,只是为了这粉碎的
珍珠吗?
她抬头望向地穴之外,星光满天,在这样的星夜之下,她曾经度过的快乐或者不快
乐的岁月,如今都已经悄然逝去,不再留下任何痕迹。
或者她现在已经一无所有,但她还是会努力地活下去,无论对或是错,生命的尽头
或者是轻烟一缕。她都要坚强地活下去,而且要活得比任何人都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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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提婆达多的悲哀
阿阇世从未想过他会再见到提婆达多。
那一日午后,在摩竭陀国的花园中,所有的曼陀罗花都次第地开放。他看见一身白
衣翩然的提婆达多,两人相顾无言。
半晌,阿阇世才低低地道:“是你!”
午后的天空格外湛蓝,白云寂寞飘缈如同生命。
已经七年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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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阇世初次见到提婆达多,是在摩竭陀国边境的山谷之中。
那一年,他十五岁,刚刚逃离位于王舍城的王宫,独自在各国之间游荡。
他出行的时间并不长,不过经过两次月圆罢了。但即便是如此,他身上穿着的丝绸
衣服却早已经破烂不堪,一条一条地挂着,有风吹过来时,连身体都无法遮盖。由于长
时间没有洗澡,他身上的臭气越来越浓烈,但他自己的鼻子对于这种臭气早已经习惯,
据说鼻子是身体上最容易麻木的感官。他并不能确实地闻到自己身上的气味,但从旁人
皱着眉的神情上,他却可以猜到一二。
这是一个崇尚洁净的民族,据说梵天就是在洁净中诞生的。
他对于自己是否能够洁净却并不介意,这世上能够让他介意的事情很少。
他流连于街头的小乞丐之间,为了争夺食物而大打出手,他打架并不是特别在行,
通常是被人打得鼻青脸肿,只有很少的时候才会大获全胜。
他却乐此不疲,经常的失败使偶尔的胜利变得弥足可贵,也使他对自己有了一丝丝
感觉。事实上,过去的十五年之中,他的生命仿佛是处于一种胶着的状态,好似掉落入
极黏稠的沥青之中,一举手一抬足都被什么东西迁绊着,让他极是不爽快,想要大声呼
喊,喉咙中似也梗满沥青,想要跳跃而出,却发现天空也似是沥青所铸。
他并非是一个跳脱的少年,也绝不算是忧郁的少年。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少年,
或者有一些不普通之处,就是他是摩竭陀国的王子。
但这在他的眼中也并没有什么特别与众不同的,因为在王宫之中,至于还有十四个
人与他的身份相同,另外还有九个女孩是他父亲的女儿。这些孩子中最大的已经二十岁
,最小的才五岁而已。他连年纪都是平平无奇的,即非最长也非最幼。或者就是这种平
平无奇使他充满了厌倦,而束手束脚般的感觉,又使他逐渐麻木,似正在变成木头人。
离开王宫的那一天,他本是在宫中闲逛,然后他看见正要离宫取水的水车停在那里
无人问津。他异想天开地钻入水车内的大桶,心里并不确知他为何要这样做。
水车将他带出宫外,他趁车夫不注意,从大桶里溜了出来,然后他便看见了王宫外
面的天空。
但这并不让他感觉到有任何额外的自由,或者王宫内外的天空都是一样的。
天还是同样的蓝天,云还是同样的白云,但人却多了起来。人们并不知道他是本国
的王子,没有人留意过他。每个人都忙忙碌碌,疲于奔命。
仍然是一样的,是否到哪里都是一样的?
他孑然一身,悲哀地想着,这一生也许都不会有人特别留意他吧?他也并不曾想到
回宫,就这样流浪着,也许深心里在考验着父亲,要到什么时候才会发现有一个儿子走
失。他料到他很难发现这件事情,或者一生都不会发现。
他还年幼,不知寂寞的人会生出许多事端,无非是想要引起别人的注意,怜爱也罢
,厌恶也罢,无论是哪种情绪,只要能够注意到他,不要将他视做无物。
世界上活着的人们,永远都只关心着自己,或者更多的时候是什么也不曾关心,只
是麻木地存活着罢了。
在流浪到摩竭陀国的边境时,他听闻此地正在举行天童仪式。街上的小乞丐在仪式
到来之前都已经逃去无踪,这便使他独行的身影显得离奇地突兀。
他并不知道迫在眉睫的危险,就算是知道也故做不知吧!
他很快被当地的族长请回家中,将他洗漱干净,又给他换上了在当地人看起来已经
奢华地出奇的衣服,并请他吃了连族长都舍不得吃的美食。吃饱喝足后,族长才故做漫
不经心地提到天童仪式,并说明他已经成为当年的天童。
他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使他忽然变成了天童,但他想这个仪式既然要找一个陌生的
小乞丐来完成,只怕是要命的。不过他不在乎,要命就要命吧!就算他死在这个地方,
他的父王都还懵懂不知吧!
七年后,蓦然回首,阿阇世能看见一个孤独的少年的身影,青年时代的他终于可以
明白少年阿阇世的心理,对于关爱过于急切的渴望,使他成为一个行迹乖僻的孩子。对
于死亡,少年阿阇世怀着一种任性的冲动,结束这世上相对孤寂的一切,而进入绝对的
孤寂之中。死亡不过是对于自己所不想要的生命的终结。
族长谦卑地微笑着,眼中却闪烁着老奸巨滑的目光。他忽然想捉弄他,虽然他不怕
死,却也不想他那么轻易地如愿。他跳起来撒破身上的锦衣,大声呼喊:“我不参加天
童仪式”,向着门外冲去。
族长却早便料到他可能会逃走,立刻使尽全身的力气紧紧地抱住他,如同溺水之人
抱着一根救命稻草。“你吃了我的食物,又穿了我的新衣,怎么还能走?除非你能将这
些食物和锦衣还给我。”他以为他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小乞丐,又怎会知道被自己捉住的
这个少年人居然会是本国的王子。
阿阇世眨了眨眼睛,却不点破,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若有朝一日,他的父亲终于
知道他死在这里,只怕会倾兵消灭整个族。但他亦知道父亲这样做并非是出于对他的关
爱,不过是对于自己权威的一种维护罢了。他的儿子,如同他一样高高在上,身具婆罗
门种的高贵血统,怎可以任由一些低下的平民处置?
族长为了防止他再逃走,将他送入了族中的牢房。所谓的牢房不过是族长家的地窟
罢了。他被推入地窟之中,门从外面紧紧地锁了起来。
他漫不在乎地耸耸肩,关在地窟中也罢,被族长视为上宾也罢,对于他来说,都是
一样的。或者,生命无论起伏贵贱也是一样的。
他便忽然有些哀伤起来,人,到底为什么而存活呢?
“你是谁?”黑暗之中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他吓了一跳,转头去看,便看见一双极明亮的眼睛。他呆了呆,原来地窟里还有其
他的人。
他摸索着走过去,险些被绊了一跤,有一只手及时的伸了过来,扶住他。眼睛的主
人似乎在微笑:“小心!”
他却甩脱了他的手,并不喜欢接受别人的帮助,他感觉到那是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
少年。
他便反问他:“你又是谁?也是天童吗?”
眼睛的主人回答:“是的,我想他们会把我送进山谷。”
他便忽然有些开心起来,原来不只他一个天童。“你也是乞丐吗?”
那少年迟疑了一下,“我不是乞丐,我是专程赶在天童仪式以前来到这里,想要阻
止他们进行这个仪式。但他们却把我抓了起来,并且要我做今年的天童。”
阻止这个仪式,他未免觉得好笑,不过是一个少年,凭什么想要阻止大人要做的事
情?“你是天童,我也是天童。天童到底是什么?”
那少年沉吟道:“其实就是对神的献祭,每年的天童都是祭品,为了平息神的怒气
。据说进献了天童以后,神才会保佑一年平安详泰。”
阿阇世知道这些国度的人们对于神存在着病态的狂热,这世上的一切,都是由神统
治的,由神赐与的,任何人如果对神不敬,就必须被处死。他心里不免对这男孩产生了
一丝敬意:“你明知是献给神的供品,还敢来阻止他们?”
男孩似乎微笑了一下:“我只是想告诉他们,这样的行为是不对的。神绝不是他们
想象中的如此嗜血,如果妄想以鲜血平息神的怒气,这个神早便已经离弃了他们。”
阿阇世皱起了眉,他并不曾认真地考虑过类似的问题,他也不觉得有必要去考虑这
些。这种事情通常是那些终日无所是事的祭祀们最关心的,他们因思虑过而早变秃的脑
袋之中,除了神邸与种姓之外,便一无所知。
他不想过多地思考这个问题,因为他担心自己也会象那些祭祀一样因之而没了头发
。他道:“我叫阿阇世,你叫什么名字?”
那男孩回答:“我叫提婆达多。”
提婆达多,他默默地记忆着这个名字,不为别的,就算是患难与共,他们两人一起
死去时,他不至于连同伴的名字都不记得。
自那时起,这名字便被他深深地刻入脑海之中,一直记忆了一生。
有人从窄小的窗户送进来一些食物,提婆达多将食物分成两半,一半递给阿阇世,
另一半则仔细地收在怀中。
阿阇世一边吃着食物一边好奇地看着提婆达多,“你不吃东西吗?你不饿吗?”
提婆达多微微笑了笑,“先留下来,也许以后用得着。”
阿阇世好笑地摇了摇头,他是从不知道食物的珍贵的,就算是做了两个月的小乞丐
也一样不觉得食物有任何珍贵之处。
他想提婆达多一定是个穷人吧!只有穷人才这样小气的。
次日,两人被送往举行天童仪式的山谷,尊贵的白象成为他们的坐骑。虽然这于他
并没有什么特别受宠若惊的,但他却看见众人俯仆于地的身影。
他高高在上的俯视着人们,看见人们脸上千篇一律的虔诚与狂热的神情。有一瞬间
,他忽然明白作为一个君王的快乐与孤独,他便也因之明白为何他的兄弟之间关系冷漠
,每个人都略带戒备地疏远着别人。因为每个人的心底都有** Www.Xsxs520.Com,有朝
一日,当他的父亲死去之时,能够成为太子,从而君临这个国度。
他在白象背上站起身,双手伸平,身子如同秋风中的最后一片树叶一般摇摆不定。
人群发出波浪一样的叹息声,今年的天童与众不同,难道他不怕从象背上摔下来吗?
叹息声使他格格地笑了起来,他回头去看走在身后的提婆达多,他看见他沉静的面
容。阳光正正地照在他的身上,他穿着一袭一尘不沾的白衣。
他如此沉静与镇定自若,让阿阇世对于自己的轻狂忽然产生惭愧之意。他颓然坐了
下来,心中莫名地觉得怨恨。这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少年,使周围的人产生奇异的压力。
他是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的,一向以来,周遭的一切都是如此令人漠视,没有什么可以
引起他太多的注意,也没有什么人可以让他重视。他只是那样随遇而安地活着,即忽略
别人,也忽略自己。但这一刻,他却发现,他无法忽略这个叫提婆达多的少年。
他只是不动声色地存在,但即便是沉默,他似也如同北方天空最亮的星辰一样耀眼。
这觉悟使他沮丧万分,深心中的他,其实是骄傲无比的,而提婆达多却在不停地挑
战着他的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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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天童仪式的详细细节,并非是什么秘密。虽然参加过这个仪式的孩子都死去了,但
执行仪式的大人们却都活着。
两人进入山谷之后,就被人从白象上抱了下来。所谓抱了下来,更象是强行抓下来。
阿阇世看见许多精壮的男子手持着棍棒向两人逼近,他终于有些惊惶起来。“他们
要干什么?”
提婆达多仍然镇定如故,“这是天童仪式的开始,他们会用棍棒敲打我们,直到手
中的棍棒都折断为止。”
阿阇世呆了呆,在过去的两个月中他虽然经常与小乞丐打架,但双方都是赤手空拳
。他自生下来到现在,他尊贵的身体都不曾真地被谁打过。“会被打死吗?”
提婆达多摇头:“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
阿阇世却有些疑惑,提婆达多不过是一个少年罢了,他又怎么能保证他不会死?他
很快就知道提婆达多用了什么方法,当男人们开始用棍棒敲打他们之时,提婆达多整个
身体都覆盖在他的身上。有一瞬间,他清楚地闻到提婆达多身上散发出的淡淡的曼陀罗
花的香气。他便有些恍惚起来,他以为只有女孩子才是爱花的,原来男孩子也可以这样
芳香。
虽然提婆达多尽量掩护着他,但他暴露在外面的手脚却仍然偶然被击打,他立刻感
觉到钻心的痛楚,这使他忍不住大声惨叫起来。这与小乞丐们的击打是完全不同的,他
想他的骨头要断了。
他终于想到覆盖在他身体上面的提婆达多,他不曾听到他的惨叫,难道他已经死去
了吗?他艰难地转过头,却看见提婆达多仍然明亮的双眼。他没有死,他的心便忽然安
定了下来。
只要他不死,就会保护他吧!
他忍不住问他:“你痛吗?”
提婆达多张开嘴,想要说话,他却看见他的口中正在流出的鲜血。他才真正地吓坏
了,他吐血了,他要死了吗?
但提婆达多却仍然坚定地回答:“我不会死,我一定会带你出去。”
他觉得他的声音听起来就象是空气中的一缕游丝,似乎一阵风就可以吹散。但奇怪
的是,他就是相信他能办得到。如果他说要带他出去,就一定可以带他出去。
终于“咔”了一声响,有人手中的棍棒折断了。提婆达多虚弱地微笑,“很快就会
过去了。”
阿阇世却有想流泪的冲动,在这个时候还在笑,他是无比地坚强吗?但奇怪的是,
他有一种感觉,或者提婆达多与他一样,只是漫不经心罢了。他想他们两个是同一类的
人吧!提婆达多只是比他更甚。
当所有的男人手中的棍棒都折断时,提婆达多身上的白衣已经变成了红色。阿阇世
不知这个过程持续了多久,他想,怪不得不曾有天童活下来,在这样的击打之下,没有
人能够活下来。
但他却活了下来,而他身上的那个血人也还活着。
仪式并没有结束,男人们将两个少年抛入山谷之中,便转身离去了。
这个山谷位于雪山之中,虽然还是夏季,谷中却已经飘下雪花。
阿阇世绝望地看着天空,他想他是要死了吧!他推了推身边的提婆达多,摸到满手
的血迹,他想提婆达多已经死了吧!
但就在他这样想着的时候,提婆达多却轻轻地动了一下。他吃惊地看着提婆达多慢
慢地坐起身,他身上的血将刚刚落下的雪花都染红了。
提婆达多指着前面的雪山,“翻过那座雪山,就可以到达天臂城,我们就安全了。”
雪山?!
阿阇世看着前方的雪山,那山并不算特别地高,与大雪山相比,不过是一座普通的
雪山罢了。这样的山,住在雪山上的牧民是可以翻过去的。但住在城中的人们,却已经
望而却步,何况他们两人不过是两个十五岁的少年罢了。
他担忧地看着提婆达多变成红色的衣襟,“真要翻过那座雪山吗?”
提婆达多坚定地点了点头:“那些人守在山谷外面,如果我们从这里出去,他们还
会把我们赶回来,所以只有翻过雪山才是唯一的出路。”
好吧!那么就翻过雪山吧!
两个孩子手足并用向着山顶爬去,寒风夹着雪花向他们的身体袭来。寒冷使阿阇世
全身都在颤抖,他觉得身体上的血液正在寒风之中凝结,在血管中每一寸的流动都让人
痛苦万分。他咬紧牙关,紧跟着前面的提婆达多,他看见提婆达多走过的地方留下斑斑
的血迹。
他忽然有些疑惑,他真是一个人吗?一个年纪与他相仿的少年吗?他从来不曾设想
过,一个人受了这样严重的伤害,居然还能坚定地走下去。
空气逐渐稀薄,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眼前也开始变得模糊起来。他并没有太多的
攀登经验,不知这是因为缺少空气所引起的。他感觉到头痛欲裂,他想,他为何变得如
此脆弱?如果是平时,走这样远的路程,不会是那么艰难的事情。
他终于双腿一软,坐倒在地,大口地喘着粗气,却仍然感觉到胸口沉闷得如同压着
巨大铅块。四肢百骸都是如此乏力,真想躺下好好地睡一场。
一只手却拉住他,“不可以停下来,如果停下来,可能就会死在这里。”
他头都不愿抬,有气无力地摇头,喃喃自语道:“死便死吧!死又有什么可怕的?”
提婆达多默然,死又有什么可怕?死亡是甜蜜而幸福的,闭上眼睛,就可以堕入无
边的黑暗之中,如同还未出生之前,在母亲的子宫之中,周围也是如此黑暗,但却觉得
平安,没有世事纷扰,不会感觉到生存的痛苦,就这样平安地沉寂于黑暗之中,直到永
恒。
曾几何时,他也如此渴望死亡,只因感觉不到这生的意义,因何而存在于这个世间。
他用力拖起阿阇世,“就算要死,也要由自己来决定。如果现在放弃,是因无法生
存而死,那是怯懦的结果,并非是一种勇气。我不知生有何欢,死有何苦,我只知,我
的生死由我自己决定,就算是死,也不能死于他人或者天地之手。”
阿阇世呆了呆,他不由仰头去看提婆达多,漫天的飞雪中,这个年仅十五岁的少年
脸上带着一丝奇异的骄傲之色,连天地万物皆不在他的眼中。他下意识地问:“你到底
是谁?”
提婆达多微微一笑:“我是迦毗罗卫国的王子。”
迦毗罗卫国,阿阇世觉得这个名字似曾相识。他努力地搜寻着自己的记忆,好象曾
听人提到过。但剧烈的头痛使他无法思考,他倾尽全力站起身,被提婆达多半施半拉地
向着山顶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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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几乎是同时看见山顶盛开着的曼陀罗花。
花是白色的,在雪地之中几不可见,然而淡淡的香气却固执地飘送着,无论风多么
大,雪多么厚重,都无法将这香气抹杀。
阿阇世的心忽然变得软弱无比,在如此严苛的环境下,仍然有生命不为人知地默默
存活着,看似柔弱的花朵,却有着如此坚强的意识。
两人怔怔地站在花前,一时无言。
忽听一个女孩的声音从身后响了起来:“你们是什么人?为何会到了这里?”
两人一起回首,见到一个身穿绿色衣裙的小小女孩。女孩不过十来岁年纪,却美丽
得妖异。太美的东西通常是不祥的,不知是谁曾经这样说。
女孩的身上也带着淡淡的香气,如同曼陀罗花。
“只是普通的人类吗?”女孩自言自语。
阿阇世便忍不住挑衅,“你不是人类吗?难道你是神?”
女孩默然,一双大大的眼睛挑剔地打量着两个少年,“这是神的山岭,许多年来,
都不曾有人上来过。”
阿阇世立刻便联想到了天童仪式,女孩口中的神就是接受天童祭祀的神吗?
“你怎会知道这是神的山岭,你又为何会在这里?”
女孩骄傲地笑了,“我是神之子,就住在这山的深处。”
阿阇世啧啧地赞叹,忍不住嘲弄她:“若你是神就显一些神通来给我看看吧!”
女孩摇头:“我是不可以在普通人面前显露神通的,炫耀与滥杀都是神的禁忌。”
阿阇世颓然长叹,喃喃自语:“若你真有神通就好了,我饿死了,多希望吃到食物
。如果再没有东西吃,我是一定走不下这座山的。”
女孩呆了呆,小小的脸上现出歉意,“你饿了吗?我可不会变化食物,山下就是天
臂城,你们到那里就能找到东西吃了。”
阿阇世坐倒在雪地上,“我当然知道下了山就有东西吃了,可是我现在已经饿得没
有力气走下山去了。”
他绝望地回忆着族长家里的美食,若是当时能够带一些在身上就好了。他这样想着
时,一只手忽然伸到了他的面前,他看见那只手中拿着的吃食。他立刻接了过来,忙不
迭地塞到口中。食物上有明显的血腥气,但他已经顾不了那么多,只要有东西吃就好,
此时又岂能挑三捡四。
一口气将所有的食物都塞入肚里,他才猛然想起,这食物就是昨天提婆达多没有吃
收起来的那些。如此说来,提婆达多从昨天到今天都不曾吃过什么东西。
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轻轻地刺了一下,不过是萍水相逢,在这个世间还不曾有过
一个人如此关心他。这些食物若是在平时,他只怕连看都不会看一眼,但在生死的关头
,他才明白这其中的珍贵之处。或者提婆达多正在用自己的生命来换取他的生命。
他抬头望向提婆达多,他的脸被血沾污了,只有一双眼睛仍然明亮如故。他便忽然
心乱如麻,这个少年的美是不同寻常的,对于一个男孩子来说,他的外表或许稍显柔软
,但他身上那致命的魅力却是怎样都无法掩盖的。
他不同于他的兄弟,十五岁虽然只是一个未曾成熟的男孩子,但他的许多兄弟在他
这种年纪都已经公开或者私下有了女宠。他对于这些都是无所谓的,并非不爱女人,只
是漠然,漠然到似连** Www.Xsxs520.Com都不曾有。或者只是宫中女人太多,多到让人
看了就麻木。
他忽然一跃而起,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我们走吧!到了天臂城就得救了。”
但他很快就发现下山的行程比上山还要更加艰难,原来这山的两边并不相同,他们
爬上来的一侧,山势比较平缓,而他们就要下去的一侧,则异常险峻。
他却不愿去看提婆达多,他总觉得在提婆达多的面前他显得幼稚而无能。他讨厌这
种感觉,十五年以来,他还首次有类似的感觉。
他率先向山下行去,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脚步,不使自己滑倒而滚下山去。虽然没有
回头,他却知道提婆达多就跟在他的身后,他便终于有了一丝得意,到底他也并非比他
差那么远吧!
他这样想时,却一脚踩空,一大片雪落了下去,现出一个空洞,他不可抑制地向空
洞中落去。原来此处是个幽深的山洞,也不知有多深,洞被雪盖住了,让人以为那是实
在的土地。
他心念电转,完了,这回一定会死在这里。他尚来不及开口惊呼,一只手已经紧紧
地拉住他的手。
他抬头去看,提婆达多一手拉着他,另一手紧紧地攀着山岩。那山岩滑不溜手,他
亦不知他是怎样能够抓住。
他忍不住道:“你抓紧点。”
提婆达多镇定地俯视他,“放心,我不会让你落下去。”
他的心就更加惭愧,他饿的时候,提婆达多已经预先留下了食物,现在他要落下山
崖,也是提婆达多救他。为何在他的面前,他好似一无是处?
他道:“我们怎么上去?”
提婆达多沉吟,“我们大声喊吧,也许那个女孩还在附近。”
他忍不住问,“就算她能够听见,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女孩,怎么能够救我们?”
提婆达多道:“虽然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女孩,却可以独自一人出现在雪山之顶。就
算她不是象她自己所说那样身具神通,至少她的大人也在附近,她一定能够救我们。”
他呆了呆,他为何没有想到这一点。他立刻大声叫了起来:“救命啊!救命啊!”
他的声音如同一缕游丝一般在风中消散,那个女孩能听到他们的喊叫声吗?
他感觉到提婆达多的手微微地沉了沉,他已经抓不住了吗?他抬起头,几滴红色的
水落在他的脸上。他看见鲜血正不停地从提婆达多拉着他的手上滴下来,因为用力,他
的伤口正在流血。
他咬了咬牙,大声说:“你放开手,自己爬上去吧!”
本觉得生命是完全无所谓的,提婆达多却一再勉强他活下去,等他终于对生命产生
了一丝留恋之时,却又似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如果他死,或者提婆达多还可以活下去。
他固执地重复了一遍,“放开手,自己爬上去!”他感觉到自己的语气比上一次要
更加坚定。若他可以活,总比两人都死好。
提婆达多摇头:“我不会放手,我不会让你死。”
他呆了呆,好,死便一起死,活便一起活。他用尽全力大声叫喊:“救命啊!”
山崖上探出女孩的头,他看见女孩发髻上系着的绿色丝带随风而动,他忽然觉得女
孩并没有骗他们,她不是一个普通的人,她是雪山上的仙女。
他怔怔地注视着女孩,第一次感觉到女子的婉约与美丽。
一条绿色的丝带从山崖上垂了下来,“抓住丝带,我拉你们上来。”
他不再怀疑女孩说的任何话,他相信她就是来到人间的仙女。他被丝带拉着爬上山
崖,立刻软倒在雪地上,他这才发现自己的手不停地发抖,想必是刚才用力过度。又过
了一会儿,提婆达多也爬上了山崖,他一上了山崖,便也躺倒在雪地上,全身都脱力了。
天上有山鹰在翱翔,它们税利的眼睛注视着雪山上这三个可疑的身影。阿阇世想,
它们是以为他们要死了吧!他侧头望向救了他们的女孩,“你真是神吗?”
女孩笑了,她的微笑便如同雪山上陡然出现的阳光,“我是住在这山里的半神。”
半神,是传说中有神的灵力人的身体,远离人间的那些生灵吗?
他忍不住追问:“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迟疑了一下,阿阇世以为她不会回答,但她终于还是说:“我名叫影雪,影子
的影,雪花的雪。”
影雪,影雪!他在心里念诵着,默默地记下了这个名字。
以后的几十年时光,直到他死之时,他都不曾再见过名叫影雪的女孩。然而他却一
直不曾真正忘记过她。
多年以后,当尘埃落定时,回忆过往的时光,他才终于发现那一日在雪山之上发生
的这件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决定了两个少年的命运。
他并不曾感觉到提婆达多对于这个女孩有任何不同,他甚至觉得提婆达多对她的态
度是异常冷漠的。因为由始至终,他都不曾听到提婆达多主动对那个女孩说过一句话。
但几十年后,当他终于建立了印度历史上空前强大的王国之后,回首往事,他才猛
然醒悟,提婆达多必在那一日便已经深深地爱上了这个身穿绿衣的幼小女童。
只是他是一个如此沉默与内敛的人,谁也无法看穿他的心底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不知以后的日子提婆达多是否还曾经见过这个女孩,但他相信对于提婆达多这种
人来说,情感并非是需要每日的见面才能延续的,就算是几年不见,甚至一生不见,也
不会有任何的改变。
提婆达多与阿阇世在第二天的黄昏抵达天臂城。那个时候,阿阇世觉得他这一生都
不想再走一步路。他只望能找到一个地方可以狠狠地睡上三天三夜,除了睡觉以外,再
也不做任何事情。
提婆达多带着他向城中的王宫走去,他说天臂城主是他的亲戚,可以暂时留宿在宫
中。
阿阇世对于住在哪里完全没有奢求,只要有地方可以让他停留下来,不必再疲于奔
命,他便已经心满意足。他终于无可避免地怀念起远在王舍城的家,无论他多么觉得那
家是平淡无味的,在此时,他也终于明白家的意义。
提婆达多向王宫门前满面怀疑的守卫解释着他的身份,那守卫半信半疑地进去通传
。过不多久,他们便被迎入王宫之中。
阿阇世仍然不愿泄露自己的身份,他知摩揭陀国与周围所有的国度为敌,因为摩揭
陀国的迅速壮大,而使邻邦日益感觉到了威胁。
他在王宫之中停留了七日,直到他的身体完全复原,他便悄然离开天臂城的皇宫。
他走的时候,提婆达多仍然卧床不起,他刚刚到达王宫之时,医师们对于他是如何能够
活着从雪山走过来都百思不解,这样的伤势,就算是一个成年人也无法经受,何况他只
是十五岁的少年而已。
阿阇世却努力想将一切抛在脑后,他想他是应该回王舍城去了。他终于对于自己的
生命有了新的想法,他不再懵懂无知,他开始对王位充满渴望。他记得提婆达多说过的
话:就算要死,也要由自己来决定。如果现在放弃,是因无法生存而死,那是怯懦的结
果,并非是一种勇气。我不知生有何欢,死有何苦,我只知,我的生死由我自己决定,
就算是死,也不能死于他人或者天地之手。
此后的几十年间,他一直记忆着提婆达多在那一刻所表现的骄傲与目空一切,正是
这种气质使他美丽非凡。他痛苦地感觉到,他已经深深地陷入这种美丽之中无法自拨。
他必会倾尽全力来维持这种美丽,因而他必须变得更加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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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之后,天臂城的王宫。
摩登伽女披上一件新的绿色丝裙,她挑剔地看着镜中自己美若仙子的倒影。她年满
十七岁了,是一个美丽非凡的姑娘,人人都说她的美丽甚至超过了天臂城著名的美女耶
输陀罗。那是她的长姐,数年前嫁给迦毗罗卫国出生之时便脚踏莲花,周行七岁,一手
指天一手指地的王子悉达。
据说王子悉达必会成为世间的圣主。
与耶输陀罗相比,摩登伽女的性情显得过于激烈,她是一个对爱与恨都十分执着的
女孩,不似她的长姐那般平淡出尘。
因为喜穿绿衣的原因,人们在提到她时经常会用那个绿衣服的姑娘来代替她的名字
。天臂城中谁都知道,绿色的衣裙是城中妇女们的禁忌,除了摩登伽女公主以外,其他
的女子都主动或者被动地避免穿戴绿色的衣裙。
然而摩登伽女并非真地如此喜爱绿色,事实上,许多年来一直穿绿色的衣服已经让
她感觉十分厌恶。然而为了一个不为人知的原因,她却仍然坚持着穿绿衣的习惯。
她的衣柜之中,全部是清一色的绿色衣裙,她脚上来自东方的丝履也同样是绿色的
,她发髻上系着绿色的丝带,她感觉到自己就象是一个被绿色包裹着的菜虫。
人人都夸讲她身穿绿色时所具有的空前绝后的美丽,但又有谁能知道她的心底对绿
色已经厌恶到了极致。
但为了那个人的原因,无论她是多么讨厌绿色,她仍然会坚持将自己打扮成绿色的
女孩,只因那个人,他眼底的温柔似只为了绿色时的她而存在。
七年以来,她心底的疑惑越来越甚,提婆达多已经与她有了肌肤之亲,但她却仍然
感觉不到他的心。有时她分明感觉到他对她的爱并非是爱她本人,反而更似爱她身上穿
的绿色衣裙。
她亦不知自己从何时起开始依恋这个远房的表哥,好似有记忆以来,表哥就是她生
命之中最重要的人。
表哥虽然住在迦毗罗卫国,但因为双方即是中表之亲,又是连姻,因而经常走动。
她与表哥一年之中至少能见三四次面,有时是他到天臂城,有时则是她到迦毗罗卫国。
深心里,她知道自己很可能会成为表哥的妻子。在所有的童话故事中,表哥与表妹
成亲岂非是最天经地义的事情?
如同她的长姐耶输陀罗亦是嫁给表哥悉达。
或者就是有了这种觉悟,她任由自己肆无忌惮地陷入对表哥的疯狂爱恋之中,哪怕
是过早地付出了自己的童贞。
事实上,提婆达多并非是一个风流成性的年轻人,与同年龄的王族相比,他几乎可
以被称为禁欲的。
那是一个苦行与享乐并行于世的年代。一部分修行的人,相信只有使自己的身体受
到最可怕的折磨,才能够了解到天地之道。他们使用各种极端的手段,有些人长年禁食
,饿得形同骷髅,有些人则睡在自己的粪便之中,据说最污秽之处反而可使人领悟到最
洁净的道理。更有甚者,则点火** Www.Xsxs520.Com,不仅烧死自己连妻子儿女也不放
过,据说被烈焰焚化之后,他们才可以抛弃这世间污浊不堪的身体。
而与此相反,这同样是一个穷奢极欲的年代。有些人们相信自己死了以后,灵魂就
会化成轻烟,即不会有下一世,也不会有任何业报,世间的一切都无法带走。他们便疯
狂地行乐,希望在死前能将世间的一切全部用尽。
王族之中,不乏这样的人存在。或者他们只是以此为借口,将自己纸醉金迷的生活
提高到理论的层次。
别人怎样,摩登伽女都全不在意,她的眼里心里便只有提婆达多一个人。
两人的一夕之欢,可以说是摩登伽女主动要求的。她并不觉得由女孩子提出这样的
事情有任何不妥之处,而提婆达多也并不曾拒绝。
这样的事情通常是你情我愿,但即便是在做这种事情之时,摩登伽女仍然感觉到提
婆达多的心不在焉。
这种感觉总是使她忧虑不已。许久以来,即便是提婆达多凝视着她的时候,她分明
看到他略带忧伤的眼神。她心底有可怕的感觉,当他看着她时,或者他的眼中看到的是
另一个女子。
这是无法求证的,因他一直行迹飘忽,往来于各国之间。她也不曾在他的身上发现
仍然可疑之处,只是觉得他对于曼陀罗花有着异乎寻常的喜爱。
便为了这个原因,她在自己的花园之中种满了曼陀罗花。那是一些淡紫色的花朵,
小巧而美丽,迅速地开遍了整个花园。
她的周身也便因此染满了曼陀罗花香。
但她总觉得这花香与提婆达多身上的花香略有不同,虽然同样是曼陀罗花的香气,
却又相差千里。
她百思不得其解,特意悄悄地留下提婆达多一件衣物,找天臂城对于花卉最有心得
的花匠请教。那花匠闻了许久,才回答她说:“公主,这香气不是来自世间的。”
这答案更使她摸不着头脑,“不是来自世间是来自哪里?”
花匠的语气神秘莫测:“这是半神之花的香气,只有远离人世的半神才能种得出这
种曼陀罗花。”
她忍不住冷笑,她完全不相信这个荒谬的答案,半神!为何不索性说这香气是来自
天上?
每年的夏末,提婆达多都会翻过雪山来看望摩登伽女。她不知他为何要选择一条如
此难行的道路,那座雪山极为险峻,连王宫中的登山师傅都望之却步。
但提婆达多却驾轻就熟,或者是因为经常走的原因。
正是对于提婆达多的不确定,而使摩登伽女终于想到用自己的贞洁来拉住他的心。
她知道他是一个负责任的男人,只要两人有了肌肤之亲,他便再也不会离开自己。
她甚至有些担心他会拒绝她,但他并没有,虽然说是被动的,却也似顺理成章。两
人仿佛都不曾于此事之中得到甚多的欢愉。于她,这不过是她对于表哥之爱的延伸,而
于他,世间的一切似乎都是无所谓的。
事后,摩登伽女却并未得到自己预想之中的安心,反而更加惶惶,总觉得光是这样
亦不足以留住表哥,除非自己能够真正成为表哥的妻子。
她便寻找机会暗示母后,自己年纪已经大了,也应该寻找夫婿了。母后是明白她的
心思的,她只稍稍表示,母后便已经心领神会。
如同数年以前一样,天臂城为了即将出嫁的公主举行了一个盛大的选夫仪式。邻近
各国的未婚王子都收到了来自天臂城的请柬。只要在选夫仪式之上,能够脱颖而出,胜
过其他国家的王子,就可以成为摩登伽女的夫婿。
这样的盛事在数年之前曾为耶输陀罗举行过,当时是悉达王子技压群雄,娶得名扬
天下的美女耶输陀罗。而这一次,谁都相信获胜者将是提婆达多。
摩登伽女全不担心会有任何人超过他,她反而有些担心提婆达多不会出现。
她知他是那种淡然到对于这种场合极端厌恶的人,若只是普通的联姻,他或者不会
反对,但要如此戏剧化,轰轰烈烈,他却一定会觉得讨厌。
只是这是天臂城多年以来的规矩,父王绝不会为了她而改变这个规矩。
她坐立不安,派了信使快马加鞭询问迦毗罗卫国的姐姐,直到姐姐传回消息,提婆
达多已经出发,向天臂城而来,她才算松了口气。
他来了就好。只要他肯来,这世间便无人能胜过他。
她每日派遣得力的心腹侍女在城外的必经之路上等候,希望早日得到提婆达多到达
的消息。然而时间一日一日地过去了,她却一直未曾见到他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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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婆达多看见雪山之顶的曼陀罗花凋谢了。
他每年都翻过雪山,只为了看一看山顶那四季开放着的曼陀罗花。
他知那花并不是真地存在在那里,不过是某一处花朵的倒影罢了。这便如同是一个
奇异的海市,山顶四季长存的雪光,将花的倒影折射到那里,那花便仿佛是真实地存在
于那里一般。连香气都隐约可闻。
他并不曾奢望会再见到那个名叫影雪的女孩,就算见到,或者也不再能够相认。但
自从七年前的邂逅之后,他便疯狂地爱上身穿绿衣的女孩。他的这种奇异嗜好,不仅摩
登伽女知道,连他神秘莫测的长兄悉达亦是知晓。
但他对于此事却不置可否,他一直认为提婆达多如同他一般,身具宗教领袖的气质
,不该将感情浪费在无谓的情爱上面。
许多年来,悉达都是以一种奇异的状态存在于迦毗罗卫国的王宫之中。
他如同一个常人一般结婚生子,饮食起居,处理政事,但提婆达多却知道国人所见
到的悉达王子不过是他的肉身罢了。
他的元神早已经游离在身体之外,四处寻访人间至道。而护送他的元神出游的则是
悉达王子五个忠心不贰的仆人陈?如等。
他亦是身具慧根之人,也如同悉达那般对于人间疾苦充满怜悯与感伤。他的修行方
法与悉达完全不同,他在各国之间游历,从平民最琐碎的日常生活中领悟最高深的道理
。可无论如何努力,他却一直无法堪破情关。
他不能如同悉达一般萧洒自如。虽然悉达在数年前与美女耶输陀罗成亲,但他却敏
锐的感觉到,婚事不曾有一丝影响到他修道之心。
悉达的元神在菩提树下静思了六年之久,终于有一日,天地低昂鬼神动容。遥远的
迦毗罗卫国王宫之中,祥光普照。
人们奔走相告,这是什么吉兆,会有好事降临吗?
他却感觉到那是他长兄的祥光,他已经领悟了吗?正是因为他的肉身还留在迦毗罗
卫国的原因,国人才能感觉到他悟道那一刻的异象。
他心中又是喜又是悲,从此以后,人间多了一位佛陀,而迦毗罗卫国却少了一位王
子。
在经过花园之时,他看见长嫂耶输陀罗手中持着一只水瓮,似要浇花,却如同石雕
一般呆呆地站立在那里。他不敢与她交谈,他知道她是真正完全地失去了她的丈夫,但
他却不知她能明了多少。
耶输陀罗叫住他:“提婆达多,你先不要走。”
他停住脚步,却低垂着头。
“告诉我,悉达的元神是否早已经不在这里?”
他默然,这个秘密整个宫中也只有他一人知道罢了,但他却也知这是不可能瞒过耶
输陀罗的,她是一个如此冰雪聪明的女子,同样生具慧眼,能清晰地看穿这世事的本质。
“你不说我也知道,虽然我已经为他生下了儿子,但我却能够感觉到在我身边的人
只是没有灵魂的躯壳。”
他沉吟着,艰难地安慰她:“也许有一天,他会回来。”
耶输陀罗惨然一笑,“他会回来吗?他已经成为觉者,还会回到人间吗?或者他还
会在人间四处游历,但那并不是为了过一个人类的生活,不过是为了将大道四处散布。”
她慢慢地将瓮中水倾泻下去,“你告诉我,男人抛弃自己的家庭子女,只为了追求
悟道,到底又是为了什么?”
他怔怔地看着水渗入泥中,为了什么?要如何回答呢?
耶输陀罗却已经代他回答了这个问题,“为了拯救世间陷入痛苦之中的众生吗?他
可知道,他连自己的妻子儿女都不曾拯救。他是否曾经体谅过一个妻子的心情?”
耶输陀罗问他这个问题时,他还不曾遇到影雪,对于情爱也懵懂无知。他并不能真
正理解耶输陀罗的悲哀,他简单地认为,为了天下的苍生,牺牲一个女人是十分值得和
必须做到的事情。
当然他不会将自己的真实想法表示出来,他只是呆呆地注视着耶输陀罗美丽的面颊
,不知从何说起。
耶输陀罗淡然笑笑,“你和你的哥哥一样,必然会成为不同异常的人。但你又和你
的哥哥不同,我感觉到你的心比他更加脆弱。不要学你哥哥,做一个普通人是幸福的。
如果你也要跟着他出家,你一定会受尽苦难。”
他的回答是微微一笑,漠不经心地说:“我在各国之间游历,仍然不曾领悟到至道
,或者我这一生都不能成为觉悟者,就算想要学习他也不可能。”
他完全没有预料到耶输陀罗已经睿智地看到了他以后的命运,悲惨的命运或者就是
他降临于世的使命吧!
许多年后,再回忆起当时轻狂的心情,他猛然发现,就算是为了天下的苍生,他亦
是不能牺牲心底最深爱的那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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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提婆达多发现雪山顶的曼陀罗花凋谢之时,他便敏锐地感觉到,影雪一定是出事了。
他抬头看着天空,分辨着光线最细微的散射,他很快便查知光线的来源。巡着光线
走去,就可以找到曼陀罗花的真正所在。
这些年来,他并非不知他可以找到影雪,但他却从来没有尝试这样去作。他不愿自
己被情感所羁绊,他也知道他的宿命不过是与影雪擦肩而过罢了。
两人象是两条偶然相交的直线,向不同方向而去,越离越远。
但曼陀罗花凋谢之时,他却不能再坐视不理。他立刻以最快的速度向着光线到来的
方向奔去。
多年来的修行,使他早已不再是一个普通的凡人,但他却小心地收藏着自己的异能
,如同悉达王子。
王子亦是从来不曾显现自己的与众不同之处,他总是以大道来说服众生,使他们逐
渐明了这个世间的痛苦与无奈。
有生以来,他第一次使用神通,只为了寻找一个偶然相逢的女孩。
他知道她现在已经不再是一个女孩,而是美丽出众的少女。其实无论她的外表变成
什么样子,她在他的心中都不曾有过丝毫的改变。
他很快闻到空气之中浓郁的花香,香气美丽的妖异,完全不同与曼陀罗花的淡淡幽
香。
当曼陀罗花发出如此强烈的异香之时,花就是要凋谢了。
他感觉到香气之中隐含杀机,他却并不介意。他并非是神或者是半神,但如同多年
前所说,他不会轻易死去。他若要死,不会是因为天地或者命运,他只会因自己的选择
而死。
他看见遍地的尸体,人们因这香气而死,然后他便进入影雪的花园。
他到来的时间是在水澜之后水沧之前,他看见落在尘土之中的那一双泥娃娃,也同
样看见相依而死的两人。
他心中便忽然悲哀如死。
他并不曾想要占有过影雪,从未动过一丝这种念头。在他的眼中,影雪便如同雪山
顶的那一朵曼陀罗花一样,若即若离地存在,若是被人摘下了,便会枯萎死亡。
他是绝不愿做这个摘下曼陀罗花的人。
他呆呆地看着他们两人,除了悲哀之外,莫名地有一丝嫉恨,死也要死在一起吗?
他亦看见影雪手中的血婴,他感觉到心底的邪恶在这一刻无法抑制地产生。
他咬紧牙关,努力地与那邪恶对抗。他记得在年幼之时,悉达曾经说过的话,“我
感觉到你灵魂深处的邪恶,虽然你从来不曾表现出来,但我却真地看见了它。你比我还
要更加有智慧,但如果你不能控制你的邪恶,你将会成为毁灭世间的恶魔。”
他的额头渗出了冷汗,痛苦与挣扎使他的心陷入可怕的境地,他抬头望向天空,想
要张开嘴大声叫喊,但喉头却莫名地哽咽,无法发出声音。
他终于颓然坐倒在地,为何要死?难道真地没有别的选择吗?
香气如同幽魂,在他身边环伺不去,是影雪和已死的乾闼婆族男子的灵力。既然她
的灵力还聚而不散,也许还能够救活她。
他猛然又产生了希望,只救活她一人,让那个男人死去。
他完全未曾感觉到自己眼中的邪恶正在慢慢膨胀,如同这般自私的想法,在过去的
生命中从未产生过。
他总是救恕着游历之时所见到陷入苦难的人们,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
曾几何时,他以为他自己如同悉达一样,无缘大慈,同体大悲。现在他方才明白,
原来他的灵魂到底不曾如同悉达那般纯净。
他知道单凭自己一人,尚且不足使死去的人复生,这个世间,只有一个人有这样的
能力。
他立刻施展神通,寻找悉达的所在,他很快感觉到,他现在正在位于王舍城中的竹
林精舍。
他以最快的速度向竹林精舍奔去,虽然王舍城与雪山相隔千里,他却仍然在瞬息之
间到达。
他只觉得心乱如麻,额头的冷汗仍然不停地渗出来,原来死去的人会使活着的人如
此伤心绝望。
竹林之间十分幽静,只偶尔传来一两声鸟儿的鸣叫。他不经通传便闯入精舍,他看
见悉达安然趺坐。
这个姿态宁静而安逸,成为以后所有和尚冥想和修行所要采取的姿式。
他张开口,却一时无法提出要求,悉达是无所不知的,他定早已经知道发生的事情。
悉达终于抬眼看了他一眼,他感觉到他的目光比闪电还要凌厉。这么多年以来,悉
达从未以这样的目光看他,是否他已经感觉到他心底的邪恶?
两人默然对视,谁都不先发一言。半晌,悉达才总算打破了沉默。“你匆匆而来,
不惜使用被禁忌的神通,是为了摩呼罗迦族的女子吗?”
他无言地点了点头,果然不出所料,悉达是知晓一切的。
“你想要如何?”
他困难地张开口,他既然是知晓一切,为何还要问他?他明知他的心思。“我想要
你救她。”
悉达慢慢站起身,“修行多年,早已经明了世间的生死不过是天地之道。众生无论
受苦或者享乐,即由前缘所定。你身为修行之人,却要求我破坏天地的大道,救一个女
子吗?”
果然亦是不出他的所料,悉达不会救她。来以前,他早有这种觉悟。可是,死去的
人,并非是别人,而是影雪。他坚持:“只要你救她,我就答应你加入僧团。我知道你
一直希望我成为你的继承人,而我却一直试图以自己的方式来领悟天地之道。这些年来
,我仿佛有所领悟,又仿佛一无所得。只要你肯救她,我立刻剃度出家,再也不留恋人
间的** Www.Xsxs520.Com。”
他麻木地说着,如同小时在老师面前背诵新学的奥义。
“我感觉到你心底的邪恶,当你产生邪念的时候,你已经远离僧团。我曾经告诫过
你,谨慎地选择自己的命运,若你不能成为再世圣主,就会成为灭世魔王。你却仍然不
能控制心底的邪念,任由它滋生。当你告诉我,只要我救了那个女子,你就不再留恋人
间** Www.Xsxs520.Com之时,你分明已经堕入** Www.Xsxs520.Com之中。** Www.
Xsxs520.Com便是你邪恶的来源,无论是为了顺应天命,或者是为了使你远离邪恶,我
都不可救那名女子。”
提婆达多默然,他果然是无法说服悉达吗?他慢慢地跪倒在地,“许多年来,我都
不曾求过你任何事情,这是我唯一的请求。”
他绝望地看着悉达背对他盘膝坐下,很快便进入冥想的空灵之中。他知悉达再也不
会回头。
他微微眯起双眼,眼底的邪恶越来越甚。我是你的弟弟,为何你要这样对待我?你
不愿救影雪,你可知在这个世间,对于我来说,一切都不重要,只有那个女人才是最重
要的。你愿意为了世间苍生,牺牲自己的妻子。我却无论为了任何原因,都不会牺牲她。
他感觉到心底的邪念如同绝堤之水一般汹涌而出,他却不想再收束它们。既然如此
,就让我来成为新的圣主吧!你不是一直说我会成为圣主吗?那么就让我来破坏你一手
创立的僧团,让你所付出的一切怒力都成为一场可笑的闹剧吧!
他站起身,转身离去。
当他走出精舍之时,看似入定的悉达却睁开了双眼。他充满智慧的双眸之中也流露
出一丝悲哀之意,提婆达多,你可知道,那正是你的宿命。
侍者陈?如悄然走入精舍,双手合什,“圣主,我感觉到提婆达多已经堕入魔道,
难道真地任由他这样下去吗?”
悉达轻轻叹了口气,“他的宿命并非是在这一生,这一切不过只是为了以后他成为
新的圣主而种下的前因。许多年后,或者他会成为救恕世间的英雄,或者他会成为毁灭
世间的恶魔,一切都要看他的造化了。”
陈?如似懂非懂,堕入魔道之人真会成为救恕世间的英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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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登迦女悲哀地想,提婆达多到底不会来了。
选夫的比赛已经在进行了,来自各国的王子正在参加箭术的比试。?萨罗国的王子
三箭皆射中靶心,她绝望地看着他得意洋洋的脸,心想难道自己的一生都要陪着这个庸
俗的王子度过吗?
观众们彩声雷动,?萨罗王子煞有介事地挥手致意。
忽听一声响亮的箭声传来,压过了四周雷鸣般的喝采声。一只箭如同闪电般从人群
之后飞过来,“铮”地一声响,射穿了做为箭靶的圆鼓,箭势未歇一直又射穿了箭靶后
的树干,最终没入演练场的围墙之中。
所有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是谁?可以射出如此可怕的一箭。
摩登迦女兴奋地站起身,他来了,提婆达多终于来了。
众人自动分开了一条道路,提婆达多如同圣王降临一般地缓步行了进来。
摩登迦女不顾体面地走下台阶,向提婆达多迎过去,他来了就好,只要他肯来,就
一定能够压过所有的人。
越是靠近提婆达多,她却越感觉到不妥。
提婆达多似乎变了,她也说不上他哪里改变,但就是觉得他变了,或者是因他眼底
的那一抹绝望之色吧!
她的心便茫然起来,为何如此绝望?似乎连生存的意义都失去了。
她握住他的手,担忧地问:“你为何现在才到?”
提婆达多唇边牵起一丝冰冷的笑容,“我来只是为了告诉你,我不会娶你为妻。”
摩登迦女一怔,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提婆达多仍然冰冷地笑着,他此时的笑容美丽得如此邪恶,“我要出家为僧,不会
再娶妻子。”
她呆了呆,出家为僧?这也是意料中的事情,如同他这样智慧的男子,出家为僧亦
是一种时尚。
她勉强一笑:“你要追随觉者吗?”
他却立刻打破了她的幻想,“我并非要追随觉者,我要与他为敌。”
她又怔住了,为何?她疑惑地看着提婆达多,只觉得站在面前是一个从未见过的陌
生人。
提婆达多淡淡地道:“我这样做是为了一个女人。”
“女人?!”她茫然地重复。
“不错。你也见过她。”
“我见过?”她更茫然。
“你还记得前些时,你与我去看曼陀罗花会。那一天下了大雨,我们在亭中避雨,
曾见到有一对男女也在那里避雨,那个女子穿着一袭绿色的衣裙。”
“不错,我没有忘记。”摩登迦女喃喃自语。那个女子一定是从城外来的,否则不
会不知城中的禁忌。
“那个女人就是我心爱的人,她死了!”提婆达多的语气益形冰冷,便仿佛在说着
不相干的事。
他残忍地看着摩登迦女,“就是为了她的原因,我才喜欢身穿绿衣的女子。”
他悲伤地看着摩登迦女绝望的神情,绝望吧!所有的人都一起绝望吧!只因我的痛
苦,我便也希望别人一样痛苦。
或者这是可怕的自私,但那种痛入心扉的感觉却是如此真实,痛到让人恨不能亲手
毁灭世间的一切。
若你恨我,就用力地恨吧!我只望堕入深渊之中,再也不想得到任何救恕。或者有
朝一日,当我的灵魂都化成轻烟,我才不会再感觉到这彻骨之痛。
我最敬爱的大哥,我心底一直默默爱慕的女孩,你们都离开了我。既然如此,就让
所有的人都远离我,我只需要孤独,孤独地挑战整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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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提婆达多再次见到阿阇世时,阿阇世已经是摩竭陀国最有作为的王子。
他英勇出众,智慧超群,精通五明,人人都感觉到他的光彩夺目。他是城中所有少
女暗暗倾慕的对象,也是城中所有青年男子的榜样。他的脸上总是带着平和的微笑,以
不卑不亢的态度对待各个种姓的人们,他的气度也总是如此高贵典雅,就连最苛刻的王
室礼仪师,也无法找出他的一点纰漏。
对于一个年青王子来说,他略显风流,总是与不同的女子有染。但这无伤大雅,甚
至更能体现出他那无懈可击的魅力来。
人们都在猜度老国王死后,必会由他来继承王位。对于这种传闻,他总是一笑置之
,完全不放在心上。给别人一种错觉,王子的品德如此高尚,对于权力已经完全没有**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多么渴望成为下一任的国王。
七年来不懈的努力,他只望自己能够成为一个完美出众的人,为地就是有朝一日能
够承继大统。
或者时日太久,他甚至都已经有些遗忘自己当初为何会有这种念头。只是拼尽全力
去这样做。
只有在十分偶然的时候,他才会想到提婆达多,想到那些在雪山之巅度过的时光,
他仍然能够存活下去,完全是因为提婆达多。
他的生命自十五岁的那一次出游之后,便已经不再属于他自己。
他亦是那种决定了一件事情,就会百折不挠的人。无论遇到什么困难,他都坚定地
向着自己预定的方向前进,不管世事变幻,或者困难重重,他亦不会有丝毫改变。
他从未设想过他还会再次见到提婆达多。
迦毗罗卫国的王子们是大名鼎鼎的,悉达成为觉悟的佛陀,如今便停留在王舍城的
竹林精舍之中。传说连天龙鬼神都已经承认他是一位上师,并经常到精舍之中听经。
他也曾经造访过竹林精舍数次,却并不曾见到有长相怪异的人们。听说那些半神的
相貌和普通的人类是一样的,如果他们不显现神通,人们根本无法分辨。
他偶尔也会想到在雪山之巅见到的那个名叫影雪的女孩子,若是真象她所说她是半
神,那么半神果然是与人类相同的。
他知道悉达王子就是提婆达多的长兄,也听闻到提婆达多四处游历的故事。无论出
现在哪里,他都很快会成为人们津津乐道的主题。
他曾经思考过为何悉达王子远离他的祖国迦毗罗卫国,反而到几乎可称上是敌国的
摩竭陀国中来传道,这大概是与摩竭陀国的空前强盛密不可分。
深心里,他并不真地喜欢那些修行的人。当他们领悟到一个道理之后,为了使这个
道理能够迅速地传遍天下,便难免会攀附权贵。政治岂非是宗教的最坚强后盾?
或者正是因为他十分明了这个道理,他才会竭尽所能,想要成为新的国王。他始终
相信提婆达多才会是真正的圣主,有朝一日,他强大的国度或许会成为提婆达多不可或
缺的得力助手。
虽然这种可能性是很渺茫的,但月白风清的夜晚,当他结束了与一个又一个或陌生
或熟悉的女子狂乱的游戏之后,只剩下他独自一个。孤寂的感觉如潮而来,他便会想到
那个少年连天地俱不放在眼底的骄傲。
如此美丽的骄傲,竟让他有痛彻心扉的感觉。
再见到提婆达多的时候,他身着一袭月白的修行服饰,漆黑的长发不曾收束,随意
地披散着。他比七年以前要略高一些,面容却依然清淡如昔,或者更显憔悴。
他身上有浓重的风尘之色,似乎赶了很远的路。但这并不影响到他的洁净,他的衣
襟依然一尘一染,身上也依然带着一缕淡淡的曼陀罗花香。
这样的洁净岂非正是修行的人一心想要追求的吗?
他怔怔地看他,只觉站在自己面前的并非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过是没有生命的幻
影。
两人默然对视,任由曼陀罗花之香将他们重重包裹起来。
“你因何而来?”
“我在寻找一个可以让我休息的地方。”
“你走了很远的路?”
“很远,从雪山的那边到雪山的这边。”
“你可愿意在此停留?”
阿阇世看见提婆达多脸上高深莫测的微笑,“王子的国度不正在寻找一个可以指引
人民思想的领袖吗?”
阿阇世欣喜若狂,“我会为你建立一座精舍,比竹林精舍更加华丽,你将会有自己
的僧团。待我登上帝位以后,你就会成为这个国度的国师。你的大道将会随着国土的扩
展而向着四方传播,千秋万世,都会记得你的名字。”
提婆达多!
我会用我的生命来服侍你,你将会拥有所有僧人梦寐以求的东西。可为何我却感觉
不到你的喜悦,反而感受到你的悲哀。
是何事使你如此悲哀,仿佛连生命都变得虚幻不实。难道你的生命不是为了成为圣
主而存在吗?这世间还有何事能够令你的心动摇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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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陀罗精舍很快便修建完成,精舍的周围种满了白色的曼陀罗花,人们只要靠近精舍,
就会迷失在浓郁的花香之中。
曼陀罗的花香是一种这样的东西,若是你不仔细去闻,会觉得这花香很淡,甚至是
不存在的。但一旦真地去闻了,便会很快沉迷于其中,而且越陷越深,不能自拨。
白色的曼陀罗花是希世之种,谁也不知提婆达多从何处找到的花子。阿阇世曾以为
这花不易成活,但一种下去,居然就长起来了,长起来后,便在精舍周围曼延开来。
然而奇怪的是,这花却只能在精舍周围生长,除此之外,在任何其他的地方都不能
种活。有许多人因艳羡这花的美丽,偷了花籽带走。提婆达多都故做不知,或者他是知
道无人能够培育此花吧!
精舍建成之日,提婆达多开始在其中讲道。云集的僧俗不下千人,盛况一时,甚至
超过了竹林精舍。
与此同时,距离曼陀罗精舍不远的地方,开设了一间新的妓院,名为色究竟天。
人们并不觉得精舍与妓院比邻有任何不妥之处,事实上,于梵唱的间隙,偶尔听到
的一两声歌管笑闹之声,反而更使修行之人对于生命的本质产生怀疑,对于** Ww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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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经的僧俗们每日自妓院的门前经过,或目不斜视,或好奇张望。
那些身着五颜六色彩衣的女子兴致高时也会故意风言风语戏弄这些修行的人。或者
妓女的本质也是彻悟的,她们的生命不过是一场又一场虚假的游戏。如同这个虚假的人
生。
阿阇世并非每日都有听经的闲情,但月白风清的夜晚,他却必然会携一壶来自东方
的神秘美酒,出现在曼陀罗精舍。
这种液体有神秘功效,初喝之时并不好喝,甚至是有些无法下咽的。但喝上几口以
后,就完全不同了。他很快便爱上那种感觉,仿佛整个人都飘浮在空中,完全没有了凭
仗。
两人于曼陀罗花香之中对饮,香气夹杂在酒气之中,很快便使人沉醉,忘记身在何
处,今夕何夕。
每次醉酒之后,阿阇世总会摘下一朵白色的曼陀罗花插在衣襟上,然后徒步走出曼
陀罗精舍。
他并非没有车骑,只是不愿意去坐。深夜的行走,总是使他对于自己与提婆达多的
孤寂生活有了更深刻的了解。他知道他是寂寞的,提婆达多亦如是。
在经过色究竟天时,他便会看见依楼而立的一个女子的身影。
虽然他从来不曾看清那女子的容貌,但他却能够猜想,那一定是一个美丽出众的女
子。她站在楼头的姿态,便如一位刚刚贬落人间的仙子。她站立的方向是正对着曼陀罗
精舍的,他猜测,她是一直在注视着精舍吧!但他也同样猜测,她其实什么都没有看见。
这样的暗夜,月亮更白,给人间披上一层银光,曼陀罗精舍便如同是一个梦境,在
白色的曼陀罗花簇拥之下,仿佛轻轻一触就会化做轻烟消失不见。
他停下脚步,站在楼下仰头看着那个女子。
看得人看得如此认真出神,被看的人却全然不觉,或者知道也故做不知吧!
他总是怔怔地站上半晌,衣服都被夜露打湿。直到那女子消失在小楼深处,他才悻
悻而返。
许久以来,他都不曾有如同初恋般的情致。
身边的女子总是或有意或无意地靠近他,无需他有任何表示,便已经准备着宽衣解
带,这使他索然无味。他逐渐对女子麻木,无论多美多温柔都不能让他心动。或者会有
一夕之欢,不过是** Www.Xsxs520.Com的发泄罢了。
身体更象是野兽,而灵魂则早已经游离于身体之外,飘浮在一个不知名的所处。
他痴痴地看着那名女子,猜测着她的容貌,设想她必是美若天仙。或者是思想得太
用力,对那女子便越来越充满幻想,也同样感觉到自己正是处于悲伤的暗恋之中。这世
上还有什么比渺茫的恋情更能够使一名年轻男子痛入心扉的?
以他的身份,若想认识那名女子是极难也极简单的事情。
他是本国的王子,而对方不过是一名妓女。他只要随便说一句话,对方就必然要使
尽浑身解数,殷勤的对待。但也正因为他是本国的王子,与良家妇女有染并没有什么,
却不能够不顾身份,光顾一名妓女。
但归根到底,还是他自己不愿意去做罢了。
他想,或者他喜欢的正是这种欲罢不能的痛苦之感,若是轻易得到,那便与那些宫
中的女子没有任何区别,还会有什么意思?
便为了这个原因,他宁可每夜西风满袖,中宵独立,也不愿真地靠近那名女子。
折磨自己使他觉得莫名的快意,或者也正是这种折磨,才会使他感觉到他到底是一
个正常的男人,对于女子他还是充满了渴望的。
这样来来去去许久,孤寂之夜,他总是先与提婆达多对饮,然后站在色究竟天的楼
下痴痴地凝视那个女子的身影。
他亦不知自己打算站多久,若是一直不与那女子相识,而那女子也一直都愿站在那
里,他会否就这样痴看一生?
忽有一日,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从楼内出来,低着头走到他的面前,悄悄地说:
“姑娘说请您上去坐。”
那小丫头的声音很轻,如同蚊蚋,他却仍然一下子便听出来她在说什么。
他心里一喜,却又是一凉。喜的是,到底她还是注意到他了。但他也相信,她既然
注意到他,便一定已经知道他的身份,那么他将要见到的又会是一个卑颜屈膝的无聊女
人。
他怀着矛盾的心情跟着小丫头上了小楼。
夜深了,但色究竟天的生意还很好,许多夜不归宿的人们仍然在此逗留。
有一个美艳的少女,几乎没有穿什么衣服,合着音乐在楼中狂扭,腰肢灵动,如同
蛇舞。另一名少女则被两名男子围着,那两人争吵不休,似乎一个是少女的熟客,而另
一个则是今夜先找少女的人。还有两名少女则正在与人玩着赌博的游戏,输了的人便要
脱掉一件衣服。
女子都是美丽而年轻的,客人则都是沉迷而陶醉的。
他亦在客人中看到一些修行者的身影,他们对于自己寻欢的行径全不掩饰。在当时
,修行的人们都有理论,谁都可以创出一系列的大道理来支持自己的行为。
他含蓄地穿过醉生梦死的人们,努力不使太多的人注意到自己。
他很快便发现楼上是一个禁区,与楼下的喧嚣相比,楼上显得清冷得出奇。
那女子仍然依栏而立,便因此是背对着他们。
他从身后欣赏着那名女子的体态,她身着一件淡紫色的罗裙,身上的裙带夸张得多
,夜风拂过,那些裙带便争先恐后地飘起。或者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使她越看越象是
身在云端。
小丫头悄然退了出去。
他站在女子的身后半晌,心中迟疑不定,是否应该开口叫她,或者索性直接走过去
搂住她纤细的腰肢,但那样做有些过于轻狂,他是不屑为的。
他怔怔地看她,越看心中便越觉忧虑,一个背影如此美丽的女子,最好还是不要看
见她的脸,否则难免失望。
他几乎已经想转身离去,持续这种无望的单恋,总比彻底得失望要好。
便在此时,那个女子慢慢地转过身来。
他睁大了双眼,见到一张略显苍白的美丽面容。他一时有些失神,这女子居然比他
能够设想得美丽得多。
他忽然又有些失望起来,她为何不是一个丑女,哪怕平庸一点,她却是一个如此美
丽的女子,美丽之中隐含杀机。
或者他会是一个低俗的女子吧!他绝望地想着,但从那个女子脸上冷漠的神情来看
,这种可能性大概也是不存在的。
女子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便独自在桌边坐下。他有些尴尬地站着,主人不请他落座
,这还是首次遇见。
女子也不说话,反而拿出一支萨朗济来轻轻拨弄着。那是一种八弦乐曲,发出的声
音如同流水般清沏悦耳。
女子弹奏的是一首陌生的乐曲,技艺也许并非十分高超,但难得的是曲中所散发出
的哀伤之意,却是如此浓烈,让听的人都无由地悲伤起来。
他忍不住打断了她的弹奏,并非是想失礼于人,只是不想自己的心情如此被那个女
子所牵引。他是摩竭陀国伟大的阿阇世王子,现在却如同一个毛头小子完全被初恋般的
情结所纠缠。
“你可知道我是谁?”他努力使自己的语音听起来平淡如水。
女子停住手,淡然回答:“摩竭陀国的王子,阿阇世!”
他松了口气,她到底还是知道他,看来她的清高是故意做作。他索性在女子的对面
坐了下来,“你既然知道我是谁,却还如此傲慢?”
女子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你是谁又与我有何相干?我这里是妓院
,你是王子也好,僧侣也好,只要你出得起钱,我就会服侍你。”
阿阇世呆了呆,她居然是这样回答的,她一点都不掩饰自己身份的低贱。他反而哑
口无言,女子所说的是简单的事实,一个妓女所做无非便是以皮肉换金钱的营生罢了。
他说话的语气便不及刚才那么理直气壮,“你可知,若是你能够讨我欢心,你便可
以有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若是你得罪了我,你可能会立刻身首异处。”
女子似是听见了最可笑的笑话,咯咯地笑了起来,但阿阇世却敏锐地感觉到,虽然
她在欢愉的微笑,但眼底却仍然冰冷如初,全无笑意。
他便不由暗中揣度,这个女子到底在想些什么?难道她真地不怕他吗?
“我听说王子是国中最聪明和贤德之人,而我不过是一个遵守法纪的普通女子。王
子难道会不惜玷污了自己的名声而对付一个无足轻重的妓女吗?”
阿阇世不由苦笑,女子猜得不错,他绝不会为了一个妓女便不顾自己数年来苦心经
营的一切。时至今日,王位已经近在咫尺,再也没有什么比继承王位更加重要。
他只觉自己的气焰被女子折损殆尽,也绝望地发现,这女子不仅美丽,而且聪明。
一个女子聪明便已经很令人头痛,更可怕的是这个聪明的女子居然还美若天仙。
他一时无言以对,索性直截了当,“你为何让我上楼来见你?我猜并非所有的人都
可以见到你。”
女子笑了笑,“因为你是一个适合做我夫婿的男人。”
阿阇世一怔,这一次是轮到他笑了起来,“你说什么?你想做我的妻子?你明知我
是王子,而你不过是一名妓女。”
女子却并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任何可笑之处,她淡淡地道:“你可以考虑一下,但不
要考虑得太久,我的耐性并不太好。”
阿阇世只觉得啼笑皆非,“你刚才也说过我绝不会为了一个妓女而玷污自己的名声
,若是我真地娶你为妻,那岂非是摩竭陀国最大的笑话?”
女子微微一笑:“或者开始的时候,人们会觉得这是一个笑话,但我可以保证让你
当上国王,让你的国家前所未有的空前强大。”
她顿了顿,淡淡地加了一句:“随着疆土的扩展,你所信仰的大道便可向着四面八
方传播,这不正是你的心愿吗?”
阿阇世怔住了,她是如何知道他心底最隐秘的愿望?他从未向任何人提起。他狐疑
地看着女子:“你到底是谁?”
女子默然半晌,低低地回答:“我的名字叫做摩登伽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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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阿阇世没有再上过摩登伽女的小楼。他觉得这是一个可怕的女子,他虽然无法猜
测她的目的何在,但他却相信,她所说要嫁给他的那些话,必然是另有目的的。
他仍然经常自摩登伽女的楼下经过,只不过他不再抬头张望,也不再中宵凝立。偶
然的时候,走过了很远以后,他才会悄然回首。那个女子的身影总是孤独而固执地伫立
在楼头,他心里便莫名地有些快意,她一定觉得很失望吧!他也猜测,她一定还会寻找
机会再与他接触,他想她所说要成为他妻子的话并不可信,但他却完全相信她是想从他
的身上得到一些好处。
看看那些故做清高的女人们,她们的骨子里与妓女是没有什么区别的,何况这个女
人本来就是一个妓女。
他略带焦急地等待着那个女人主动向他屈服,他觉得这是一场耐性的比试,谁先沉
不住气,谁便是失败的一方。
为了使自己更加处于有利的地位,他便更加频繁地与女子们交欢,据说忘记一个女
子的最好办法就是立刻爱上其他的女子。
这个情形持续了数月之久,他越来越绝望地发现,无论他已经对身边所有的女人都
失去了兴趣,无论换了多少女子,在他的眼中都是一样。他对于摩登伽女的渴望,越来
越是强烈,或者只是因为一件东西越是得不到,便越是想得到,若真地得到了,也便没
有什么了。
他逐渐无法压制自己焦燥的心情,因为一些小事就会忽然火冒三丈。他知道这完全
是因为那个傲慢的女人,若想使他的一切恢复正常,只有想办法得到她。
但他却贵为王子,他无法想象他主动去哀求一名妓女,是一件多么令人耻辱的事情。
幸而此时,有一件事情使他立刻便下定了决心。
从天臂城送来了寻找走失公主的通告,随信而来的,还有公主的画像。画像是在某
一天早上被送入宫中,那时他正在皇宫门前徘徊,不知何去何从,然后他便看见了天臂
城的信使。
他不知是什么原因使他叫住了那名信使,或者这就叫做命运吧!
他从信使的手中接过画像,看见画像中的那名绿衣女子。
在他的记忆里,摩登伽女是从来不曾身穿绿衣的。她有许多美丽的衣裙,各种颜色
都有,只是没有绿色。
他看见画像中的摩登伽女,虽然相貌没有任何改变,但却似与他所见到的摩登伽女
全不是同一个人。
他呆呆地看着画像,像中的女子巧笑嫣然,眼神娇羞之中略带任性,这是一个年轻
女子所该拥有的神情。但他所见到的摩登伽女,目光如刀,全身都带着莫名的寒意。
天臂城!
七年前,提婆达多就是带他到天臂城疗伤的。
他虽然并不曾听闻过发生在天臂城的故事,但他却已经敏锐地感觉到提婆达多与摩
登伽女之间的联系。
他请使者返回,并保证一旦有公主的消息一定会派人前去通知天臂城主。然后他便
返回自己的寝宫,将画像藏在隐蔽的地方,换了一袭华贵的衣饰,坐上白象,向色究竟
天而去。
他很少如此夸张地出门,而且还是去拜访一名妓女,他知道他的举动必会引得人人
侧目。不过他不在乎,许久以来都不曾如此放肆,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要考虑别人的看法
。但这一次他却并非是因为摩登伽女的身份,而是因为提婆达多。
他自己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若摩登伽女真是提婆达多的女人,也许他真地会娶
她为妻。
小楼之上,一直传来若有若无的乐声。似是来自东方的艺人演奏的音乐,乐声低柔
婉转,带着隐隐的暗示。
摩登伽女身着水红色的衣裙,头上披了一块同样颜色的轻纱,她只露出一对眼睛,
却更显得魅惑。
提婆达多悠然上楼,在她对面坐了下来。两人默然相对,半晌,摩登伽女才微微一
笑,“你又来了?”
“你一直在等我吗?”
摩登伽女淡淡地道:“等的那个人也许并非是我,而是你。”
她说得不错,存心让别人等待的人,自己也同样在等待。阿阇世笑笑,“你知不知
道真正聪明的女人都会伪装的笨一点,因为男人会觉得害怕。面对你这样聪明的女人,
许多男人都会落荒而逃。”
摩登伽女淡然道:“你可知女人是如何变得聪明?”
阿阇世摇了摇头。
摩登伽女冷冷一笑:“使女人变聪明的也同样是男人。如果没有男人存在,这世上
又怎会有如此多可怕的聪明女子?”
阿阇世默然,是提婆达多伤害了她吗?“你只是一个妓女,为何会大言不惭地要求
我娶你为妻?”
摩登伽女道:“但你到底还是回来了。”
阿阇世点头,“不错,我到底还是回来了。可是你真地以为我是爱你才回来吗?”
摩登伽女微笑:“我当然知道你不会爱我,其实你早就有爱的人了。”
阿阇世双眉微扬,“我早就有爱的人?为何我都不知道?”
摩登伽女神秘地笑笑:“你并非不知道,你只是不愿意承认。”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从窗口能够清楚地看见曼陀罗精舍的情况,“你知道那里的
曼陀罗花为何到深秋还不曾凋谢吗?”
花香随风而至,阿阇世闭起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据说这种花来自半神,一年四
季都会盛开。这也是提婆达多神迹的体现,除了他外,再无人能够培育这种曼陀罗花。”
摩登伽女仰天长笑,神迹的体现,是因为思念那个死去的女人吗?或者这花是用人
的心血来种植的,只有发自心底的爱才能将它种活。她眼中的恨意就更加显著,一个已
经死去了的女人,她再也无法与她争,她死了,她便永远都活在活着的人的心底。她永
远都好,不会有一点错处。永远美丽,不会衰老。因为她已经死了,她便完美无暇了。
她冷冷地道:“你爱的人是提婆达多吧!”
小楼内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两人默然相对,谁都不先发一言。
你爱的人是提婆达多吧!
我爱的人是提婆达多吗?
男人女人的嘻笑声不断传来,不远处曼陀罗精舍的梵唱亦隐约可闻。这是一个怎样
的世界?五浊恶世吗?美丽与丑恶永远交织在一起,无法分离。或者美丽与丑恶本就是
一体的,不过是同一件事情的两个方面罢了。
我爱的人是提婆达多吗?
阿阇世忽然仰天长笑,只觉自己听到了世间最可笑的笑话,“你说什么?你可知我
有多少女人?”
摩登伽女幽雅地看着他,完全不觉得有什么可笑之处,“听说王子生性风流,艳遇
不断。”
“我喜欢的是女人,你居然说我爱上了一个和尚,难道你认为我会与一个和尚同床
共枕吗?”他不知为何自己要说得如此粗俗,但他就是狠狠地说出来,我并不爱他,我
绝不会爱他!
摩登伽女笑笑,“爱一个人,就一定要与他同床共枕吗?七年前,你和他一起到天
臂城,我就知道了。你爱他,胜过了爱自己。”
阿阇世只觉得心乱如麻,他爱他吗?他怎可能爱上一个和尚,他是一个正常的男人
。他忽然冲过去,一把抱住摩登伽女,将她按倒在桌上。
桌上放着的茶杯器皿纷纷被拂落在地。他却全然不顾,用力扯下摩登伽女的裙子。
他从未对一个女人如此粗鲁,但他就是想这样对她。
他将她翻过身,背对着自己,狠狠地探入她的体内。为什么你要说出来?
这么多年,我苦苦地隐瞒,不仅隐瞒别人,也隐瞒自己。我努力使我相信,我所做
的一切并非是因为我爱他,只是为了传扬我所信奉的大道。七年以来,我都相信这是真
实的,可是现在你却一定要将谜底揭穿。
为什么你要这样做?
我不会爱一个男人,也不会爱你,我只爱我自己,只爱我的国度。
他感觉到脸上有些潮湿,他用手摸了一把,是眼泪,他居然流泪了。
我在哭吗?
或者我一直觉得悲伤,因为我永远都不能得到他!
就算我可以拥有印度有史以来最强大的国度,我却永远都不可能拥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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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与摩登伽女成亲,阿阇世颇费了一些周章。他将摩登伽女带出色究竟天后,便将她
送入了一位婆罗门长者的家中。这位长者在朝中虽无实权,却德高望众。
摩登伽女再次出现时便成了这位长者一直隐居深闺的女儿,她本来便气度高华,谁
都不曾怀疑她竟会是一个妓女。虽然曾经有人见过她,但碍于阿阇世和那位长者的势力
,他们只能私下议论罢了。
阿阇世也不知他为何不索性揭穿摩登伽女的本来身份,若是大家知道她是天臂城的
公主,那么王子与公主的亲事岂非是顺理成章。
但他就是不想让其他的人知道他已经明了摩登伽女的身份,就连摩登伽女本人,他
亦是瞒着她。
若世间真有命运,或许这便是命运的安排吧!
他们在冬季到来时成亲,这个消息使许多少女黯然神伤,但当她们看见摩登伽女后
却又自惭形秽,如此美丽而高贵的女子真象是一位公主。
婚礼的当天是一个阴沉的日子,似乎就要下雪了。全国拥有高贵血统的人都被邀请
参加,包括提婆达多。他是乘白象而来,身上仍然穿着一袭朴素的白色修行衣。
按照惯例,新娘应该穿着洁白的衣裙,用白纱蒙面。但摩登伽女却一改传统,精心
设计了绿色的衣裙。
阿阇世还是首次见到她穿绿色的衣裙,他心里隐隐一动,只觉此时的摩登伽女便仿
佛变幻成了另一个人。他从不知道她穿着绿衣时,居然会美丽到这个地步。
或者她生来就适合身穿绿衣吧!
新娘什么首饰都不曾戴,只在发上插了一只小小的白色曼陀罗花。花必是来自曼陀
罗精舍,阿阇世却不知她是何时去采了来。
他牵着摩登伽女走出来时,提婆达多也正好走进喜堂,三人打了个照面。阿阇世感
觉到摩合伽女握着他的手轻轻地收紧,然后她便漫不经心地掀起自己脸上的面纱。
人们纷纷赞叹,好美的新娘。
阿阇世看见提婆达多镇定的面颊,他甚至连眼神都不曾有一丝闪动。他已经不记得
这个女子了吗?
他饶有兴趣地侧过头看着自己的新婚妻子,看见她明显变得苍白的面容。
她是想以此来打击他吗?但是他却无动于衷。他看见摩登伽女眼中如同尖针般的恨
意,如此的仇恨就算是用之来毁天灭地也绰绰有余。
提婆达多双手合什行了一礼,捧出一只锦盒,“王子大婚,我是化外之人,只能备
此薄礼,请笑纳。”
阿阇世正想伸手去接,摩登伽女却已经劈手抢了过来,他听见她尖声道:“先生神
仙般的人,不知会送怎样的厚礼。”
提婆达多平和地笑了笑,飘然离去。
摩登伽女打开手中锦盒,盒中不过是一朵枯萎的曼陀罗花。她怔怔的看着那朵花,
花已经死去久了,花瓣都已经泛黄。虽然如此,她却仍然能够闻到花上隐隐的香气。
她只觉心中绝望如死,在他的心底,她尚且不及这一朵枯萎的花朵吗?
她忽然用尽全力将锦盒抛了出去,尖声叫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这是什么意思
?!”
参加婚礼的宾客目瞪口呆地看着新娘冲出了喜堂,阿阇世紧跟在她的身后。他们同
时看见提婆达多渐行渐远的身影。
摩登伽女冲着提婆达多的背影尖声叫道:“你为什么不敢告诉别人,我是你的女人
,你敢告诉你的资助人,这位将要继承王位的王子吗?我早就是你的女人了!你敢告诉
他吗?”
她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她以为自己会哭泣,但她却没有。
阿阇世站在她的身后,想要伸手扶她,她却忽然转头,满脸皆是绝望之色,喃喃自
语道:“我早已经是他的女人了,我根本就是不洁之身,你若是后悔现在还来得及。”
阿阇世淡然一笑,“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他抬起头望向长天,“我娶你的原因并非是因为我爱你,而是我知道你与我一样,
都无法摆脱他。”
寒风凄紧,一片雪花从天而降。阿阇世伸出手接住那片雪花,下雪了吗?
他听见身后宾客们窃窃私语声,他知道他的婚礼已经成为本国最大的笑话,但他全
不介意。
更多的雪花纷纷扬扬地飘下,他大睁着双眼,注视着天空,一任雪花落入眼中,化
做雪水,从眼角流出。
但他知道他并没有哭泣,他也知道摩登伽女同样没有哭泣。
或者已经心伤欲死了吧!伤心到了极致就不会再有眼泪。他知他的命运已经与摩登
伽女系在了一起,只因他们两人的心中都有那一个阴影的存在。
提婆达多,若是世上没有你,也许就不会如此伤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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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登伽女进入了摩竭陀国的王宫,每个宫人看见她,脸上都现出古怪的神情。阿阇世的
父亲频毗娑罗王甚至连见都不愿见她,他认为自己最得意的儿子做了一件使整个王室蒙
羞的事情。
为了这个原因,他许多天都不接见阿阇世的朝觐。他想他应该好好地反省一下,世
间有如此多的美丽女子,他为何一定要选一个不洁的女人?他不能想象背着恶名的女子
如何成为未来的皇后,只要阿阇世在位的一日,这都将是别国耻笑的话题。
他开始重新考虑世子的人选,本来阿阇世是众望所归,但现在大多数的贵族都对他
感到失望。
做为一个王子,如果一生都不曾犯任何过错,即便他是碌碌无为,也同样是令人尊
敬的。但很可能他只犯了一个错误,他所辛苦建立的名声便都毁于一旦。
他的子女太多,做为一个父亲,他的爱都已经消磨干净,他更多地是考虑这个王国
及他的名誉。一个儿子不行,就再换一个,他有十五个儿子,总会有合适的人选。
对于提婆达多他也同样心存恶感,一个修行的人,却会惹来这样的绯闻,谁还能相
信他的纯洁?就算他口绽莲花,神通广大又如何?修行之人,最重要的不就是洁净吗?
他甚至开始考虑收回曼陀罗精舍的那块地另做他用,将这个不洁的和尚赶出王舍城。
然而他亦知这位修行者,虽然来的时间并不长,却已经吸引了许多信徒。他与竹林
精舍的觉者分庭抗礼,总是或有意或无意地与觉者对立。
他们提出许多不同的观点和看法,相对于比较中庸平和的悉达,提婆达多有些过于
偏激。或者正是这种偏激的见解加上他美丽而洁净的外表,使他有着一种邪恶的蛊惑力
,吸引着大批信徒如痴如狂地迷恋上他。
这也同样使国王深感不安,他需要一位国师,一位精神上的引导者,却并非是如同
恶魔一般在精神上操纵着大批民众的人。他担心有朝一日,人们更加尊重提婆达多,却
不将国王放在眼中。
他决定微服私访,亲自去见一见提婆达多,然后再设想一个对付他的策略。
他并不知道当他决定独自离宫那一刻开始,他的生命便已经走到了尽头。
那是一个月圆的夜晚,频毗沙罗王在离开王宫时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天空,他看
见诡异的红色月亮。
这使他心惊胆战,他记得古老相传的吠陀中曾提到,当天空出现红色月亮之时,便
会有新的圣主出现。
新的圣主,会是谁呢?
提婆达多还是悉达?
只有他们两人才有资格被称为新的圣主。
但红色的月亮同样代表着不祥与杀戮,那是鲜血的颜色,人间会因此而尸横遍野。
他只带了一名侍卫,在进入曼陀罗精舍的时候命那名侍卫在外面等候。他并不认为
自己会有什么危险,他现在不过是以一名普通的长者身份出现。
一个洁净的修行者又怎会对付一名普通的老人?
他闻到满院的曼陀罗花香,惊奇的发现,虽然已经是隆冬,刚刚降下大雪,但白色
的曼陀罗花仍然在大雪之中怒放。
他的心里不由产生一丝敬意,这便是神迹吗?或者这个人就是传说之中,等待了千
年才出现的圣主。
他进入精舍,看见提婆达多盘膝趺坐。他仍然穿着一袭洁白的修行服,漆黑的长发
不加收束地飘散着。这便是他与悉达的不同之处,悉达总是四处传道,身上的衣服经常
肮脏不堪。但悉达却全不介意,对于身外之物,他从来不曾介意过。可是提婆达多无论
何时出现,总是白衣胜雪,衣袂翩然。或者对于一个修行的人来说,他是过于洁净了。
洁净并非是体现在外表之上,而应该体现在心灵上。
国王傲慢地在提婆达多面前坐了下来,并未双手合什行礼。他首先提出自己的问题
:“听说先生已经觉悟了,与竹林精舍的那一位相比,你们谁更加领会到世界的真谛?”
提婆达多淡然一笑:“领悟是不分深浅的,何况对于国王来说,这个世界的真谛如
何,并没有特别重要的意义,国王不过是需要一个能够说服民众相信您的人。那些被征
服的土地,不同国度的人们,为了使他们都臣服于摩竭陀国,以大道来教化他们,不正
是您所要求的吗?”
频毗婆罗王怔了怔:“你知道我是谁?”
提婆达多悠然道:“虽然我从未见过国王,而王也特意穿上平民的衣饰,但君临天
下的气度却是无法掩饰的。到过这里的人有千千万万,除了阿阇世王子以外,我只在王
的身上看到这种霸气。”
频毗婆罗沉吟道:“你也认为阿阇世是合适的继承人吗?你和他共用了同一个女人
,这对于一个修行的人来说,是多么可笑的丑闻。你仍然有资格说自己洁净吗?一个不
洁的修行人,是会被愤怒的人们用石块投掷而死的。”
提婆达多仍然淡淡地微笑道:“国王是以世俗人的眼光来看待我,肉身的不洁并不
足以说明精神的不洁。何况国王甚至不曾仔细看过那名女子,她并非是普通的女人。她
成为阿阇世的妻子,只会对摩竭陀国有益处罢了。”
频毗婆罗默然,他确实连见都不曾见过摩登伽女,只听闻她是一位婆罗门长者的养
女。或者他是过于偏见,那名女子,也许真有不同一般之处。
他终于双手合什行礼,转身离去。
提婆达多看着他走出精舍,便如同看着他正在走向坟墓。
窗外红色的月亮空前明亮,整个大地都披上了妖异的红光。是不祥之兆,也是圣主
降临之兆。为何世间的命运都是如此设计的?人间必须经过杀戮和流血以后,才会有短
暂的平和。
频毗婆罗王在曼陀罗花园中停留了一下,他欣赏着大雪中的白色曼陀罗,对于阿阇
世是否能够继承王位这件事情迟疑不定。
他也同样对于提婆达多感觉到困惑不安,短暂的见面使他更加感觉到危机,这个男
人过于完美,太完美的人或是事都使他感觉到威胁。
看来这些曼陀罗花开得太好了,也许应该放一把火将她们都烧光。
他这样想着时,便伸手折下了一只曼陀罗花,他感觉到花香使他有些心眩神迷,可
怕的花香,连他这样意志坚定的人都无法抵抗。
然后他抬起头,看见面前站着一个绿衣的女子。
他吃了一惊,不由后退了一步。
但他很快便看清女子的面容,那是一个美丽得如同曼陀罗花般的女人。
他虽然老了,但却仍然喜欢美丽的女子,他不由放下了戒心,仔细地欣赏着女子罕
见的美丽容颜。
一个如此美丽的女子,也许应该把她带进宫去。
他问她:“你叫什么名字?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在问这句话的时候,他想到是否
这个女子深夜与提婆达多私会,这个修行者果然一点也不洁净。
女子微微一笑,国王敏锐地感觉到她眼中刀锋般的杀机,他有些愕然,也同样有些
困惑,那真是杀机吗?一个如此美丽的女人,怎会带着这般可怕的杀意?“国王不认识
我吗?这也难怪,我进宫这些日子,国王连见都不愿见我一面。”
频毗娑罗一怔,他马上意识到这个女人是谁,他的脸上立刻便现出怒容:“原来你
就是摩登伽女!”
摩登伽女微笑道:“国王现在才知道,可惜有些太晚了,其实国王应该早点见我,
那你也许便不会死。”
国王一惊,正想大声叫喊外面的侍卫,但他立刻感觉到心口一凉,他吃惊地低下头
,看见女子的手中握着一把极精致的小剑,那剑准确地插入他的心口之中。
国王张大了嘴,却再也叫不出声音,他伸出一只手,紧紧地抓住摩登伽女的衣袖。
摩登伽女脸上现出一丝冷笑,幽幽地道:“你不会想到居然会死在自己的儿媳妇之手吧
?”
她用力推开国王,被国王抓着的衣袖却被撕了下来。她并不介意,低头看着倒在雪
地里的国王,自语道:“不要轻视任何一个人,包括一名女子。”她不知是说给死去的
国王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她忽然感觉到寒意,抬起头,便看见提婆达多站在精舍的门口,安静地注视着她。
四目相投,两人皆默然不语。
半晌,摩登伽女忽然尖声叫道:“你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我?我所做的一切都是被你
所迫。我只不过杀了一个人,杀人又有什么不对?若我不杀他,他便会杀你。”
提婆达多冷笑道:“你杀人真是为了我吗?只怕是为了自己的** Www.Xsxs520.Com
。”
** Www.Xsxs520.Com?我有什么** Www.Xsxs520.Com?我本来只想做你的妻子,平
平静静度过这一生。但你却比你的哥哥更加过分。他至少还娶了姐姐,并令她生下儿子
,你却令我在选婿大会上丢尽颜面。从此后,我的生命中只剩下对你的仇恨,或者那只
是因为我太爱你的原因。你可知我现在的** Www.Xsxs520.Com是什么?我只有一个**
Www.Xsxs520.Com,那便是亲手毁灭你,毁灭你所创造的一切,甚至毁灭你要报仇的愿
望。
因为恨,这生命对于我已经全无意义,我余下的生命再无欢乐可言,只为了一个目
的而存在,那便是毁灭你!
她亦露出冷笑:“我很快就要成为这个国家的皇后,而且这个国家还会继续扩张下
去。这不也同样是你所期望的吗?你不想要将你的大道传遍天下?或者这只是你欺骗阿
阇世的一个借口,你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打击悉达罢了。”
提婆达多默然,他看见摩登伽女绝望的神情,他心里忽然生出一丝歉意,只因他的
绝望,他的痛苦,他便将绝望和痛苦也同样加在深爱他的人身上。
他轻轻叹了口气,“以后杀人的时候,不要穿绿色的衣服。”
他们听见脚步声时,阿阇世已经进入曼陀罗花园,三人面面相觑,踌躇不定。这是
一个尴尬的局面,谁都不知如何打破这个僵局。
半晌,阿阇世才终于说,“夜深了,你该回宫了。”
摩登伽女垂下头,轻施一礼,如同一个最有教养的宫廷贵妇,优雅地离开花园。她
茫然地走在雪地上,头上是血红的圆月。她感觉到脸上有些潮湿,她狠狠地摸了一把,
是泪水吗?这么久以来,她还是第一次流泪。
那个男人,无论怎样用力地恨他,怎样想要同他一起毁灭,心里却仍然感觉到可怕
的伤痛。若是可以,她只愿来世再也不懂的感情,再也不会爱上男人。她只愿君临天下
,使所有的男子都臣服于自己的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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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阇世在雪地里坐了下来,正正地坐在他父亲的尸体前面。他看见他父亲手中握着的那
一块绿色的衣袂,但他却故意视而不见。
“是你杀了他吗?”
“或者是,或者不是,又有什么区别。”提婆达多也同样在雪地里坐了下来,他只
觉得身心俱疲。恨一个人是要用尽全力的,甚至比爱一个人更加辛苦。
阿阇世手中抱着一个圆圆的泥坛,他此时才忽然想了起来,“这是从东方来的商人
带来的美酒,听说喝了便可以忘记所有的不快。”
他拍开封泥,率先喝了一口,将手中的酒坛递给提婆达多。提婆达多亦喝了一口,
再将酒坛还给阿阇世。两人便这样你一口,我一口地将一坛酒喝光。他们的酒量都不好
,因为这种奇异的液体十分罕有,并非是金钱可以得到的。
两人都有些微熏,阿阇世率性在雪地上躺了下来,身边躺着他父亲的尸体。他一躺
下便无可避免地看到天上的红色月亮,他喃喃自语道:“你会是那个圣主吗?”
提婆达多默然,他会吗?他知道他不是,若圣主真地已经降临,那个人绝不可能是
他。
“其实你与我都很清楚,悉达才是真正的觉者,可是我却不甘心。我总认为只有你
才配成为圣主,只有你才可以君临这个天下。” 阿阇世喃喃地道。
提婆达多莞尔一笑,“是与不是,又有什么区别。每个人活在这个世上,都在寻找
着自己的宿命。或者我的宿命就是为了成就传说中的圣主,而你的宿命则是为了成就我
。”
若是可以,我真愿七年前我不曾离开过王舍城,我便不会见到你,那么一切都将会
不同。但或者这种假设是绝不可能存在的,命运早安排好你我的足迹。我们必然会在七
年前那个曼陀罗盛开的季节相遇,一切都不可避免地落入命运的圈套之中。
“告诉我,你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提婆达多沉吟,低声道:“我只望我能够拥有使死去的人复活的神通,这就是我此
生最大的遗憾也同样是最大的心愿。”
使死去的人复活!阿阇世默默在心中念诵,此生他是无法做到这一点。若有来生,
他会倾尽全力,让自己学会使死者复活的神通。他记住了提婆达多的愿望,只觉得这也
将是自己的愿望。
“我该怎么办?父亲死了,我该如何面对朝中的大臣和我的兄弟姐妹?”
提婆达多淡然一笑,“其实很简单,你已经有了答案。”
阿阇世喃喃道:“你也赞成吗?”
提婆达多道:“那不正是你的决定吗?我赞成与否已经不再重要,因为命运已经决
定好了一切。”
命运!你我只是被命运所操纵的傀儡,或哭或笑,一举一动,都有无形的线在身后
牵引。到底为何要活在这个世上?你说是为了寻找命运,其实根本不必去找,因为命运
无时不在,就算想要逃脱,亦是无处可逃?又何必再去寻找?
当天夜里,王子阿阇世回到摩竭陀国王宫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死了所有的兄
弟姐妹。宫廷政变在一夜之间便全部完成,他是一个强有力的王子,早已经掌握实权。
王舍城忽然变得风声鹤戾,许多乌鸦在王宫上空徘徊,它们是被浓重的血腥气吸引
过来的。它们看见一具具被密密包裹的尸体悄然运出王宫,它们在天上追随着这个神秘
的运尸队伍,最后在城外的乱葬岗到达了终点。
那些曾经显赫一时的贵族,死后被随意地曝尸荒野,甚至不曾举行传统的火葬仪式
。乌鸦们觉得很庆幸,它们并不喜欢这个国度所流行的火葬仪式,这使它们找不到食物
果腹。但这一次,却忽然有了如此之多的死尸。
它们在乱葬岗上聚集成群,撕咬着那些上等丝绸包裹着的身体。多么肥美的尸体啊
!贵族的** Www.Xsxs520.Com果然是与平民不同的,肉质艳美异常。
与此同时,摩登伽女同样展现了她超凡脱俗的政治才能。她以王子妃的名义将朝中
重要大臣的妻子儿女都请入王宫,然后便将他们软禁在宫中。等到那些大臣憣然觉悟时
,一切都已经尽在阿阇世王子的掌控之下。
王子的登基势在必行,人们窃窃私语,一个弑父的国王,将会带来怎样的一个朝代
?但新君如此强横,还有谁敢对他的暴行提出异议呢?
朝臣皆缄默不言,人民也只敢私下议论,唯有一个人,公然反对新君。
他每日在王宫前静坐,要求新君忏悔他犯下的罪行。他从早到晚地坐在王宫前面的
方场上,风雨无阻。他身上穿着的僧衣很快就被泥水染污,但他全不介意。他亦不觉得
恐惧,这世间本没有什么事情是可以令他恐惧的。
每天阿阇世都会派人去王宫的门前看上一眼,侍者总是带回同样的答案:“悉达仍
然不愿离开,他要求国王向亡父忏悔。”
阿阇世总是淡然一笑,不置可否。
或者提婆达多说得对,他在这世间的命运就是为了成就提婆达多,而提婆达多在这
世间的命运就是为了成就悉达。既然如此,那就让悉达坐更长的时间,让人们更加景仰
他。
随着时日的增长,逐渐有人坐在悉达的身后,先是悉达的十位门徒和他的五位侍者
,接着便是一些僧团中的领袖,然后有更多的人聚集在王宫的门前。
悉达也并非只是静坐不语,他开始传扬四圣谛及十二缘起的道理。阿阇世派遣了一
名史官,每天记录悉达讲过的话。到了晚间,他便会仔细地阅读那些记录。
那些闪烁着智慧的语言使他若有所悟又仿佛一无所得。但无论是否有所领悟,他却
仍然无法放弃自己的执着。
王宫前的方场成为继竹林精舍和邸园之后的第三个传道圣地,由于每天有大批的人
来听悉达的传讲,甚至阻碍了王宫的交通。进出王宫的官员不得不绕道而行,他们总是
悄然注视着悉达,侧耳倾听着偶然传入耳中的只语片言。
他们不知道新王到底想要如何对付这个胆大妄为的和尚,除了他以外,再也无人敢
于如此公然挑战新王的权威。
春天将要到来之时,朝臣们终于对于越来越壮大的听经队伍感到忧虑,他们或直接
或间接地向阿阇世提到是否应该请悉达回返竹林精舍。
对于这个提议阿阇世一直保持沉默。想要使他回去的方法只有两个,一个是他公然
向全国忏悔,对于杀父的罪行表示悔过。另一个则是强行将悉达赶走。
这两个办法他都不愿使用,他时而站在王宫最高的楼头望向宫外,那一大片虔诚的
信徒使他深感索然无味。
不久之后,就发生了刺客刺杀悉达的事件。
此事发生之时,春雨将要落下。每当雨季来临之时,悉达都会结界安居,僧人们也
不再出外传道。
但这一个雨季,悉达却固执地坐在王宫前面,任由日夜不断落下的大雨倾泄在他的
身上。那一大片信徒眼含着热泪,同他们所景仰的佛陀一起坐在大雨之中。对持的双方
谁都不愿退让一步,阿阇世想佛陀一直在宣扬中观之道,但为何在这件事情上他却如此
执着呢?
或者每个人的执着都有着不同的表现方式,如同提婆达多,他总是沉浸在自己的悲
伤之中,执着地无法自拔。他自己亦是如是。
他在大雨之中看见数名形迹可疑的身影,那几个人穿过坐在雨中的信徒,当他们靠
近悉达之时,同时亮出藏在衣下的利刃。
人们纷纷惊呼,谁都不曾想到会有刺客刺杀悉达,没有人来得救助,人们眼见着闪
亮的刀锋向着悉达的头顶砍落。
就在刀锋即将砍到悉达头顶之时,安然静坐的佛陀伸出一只手,刺客们手中的刀便
停在半空,再也无法砍下。
阿阇世冷眼旁观,见佛陀不知说了一些什么话,那些刺客们握着刀的手开始颤抖,
终于有一名刺客手一软,刀失手落在地上。那名刺客虔诚地跪在地上,似乎正在向佛陀
忏悔着自己的罪过。
人们本就是一些脆弱的动物,很轻易就会被别人影响。当这名刺客跪倒在地之时,
另外几名刺客面面相觑,终于也效法这名刺客放下屠刀。
那一大片信徒们发出惊天动地的赞叹声,对于悉达的崇拜于此之时达到了登峰造极
的地步。
这情形使阿阇世喟然叹息,他听见身后传来的脚步声,不必回头他也知道是摩登伽
女,她的身上永远带着浓郁的曼陀罗花香,阿阇世想她必是使用大量的曼陀罗花瓣沐浴
薰衣。而这些花瓣只有一个来源。
他不知摩登伽女到底是怎样的心态,她矛盾地痛恨和热爱着曼陀罗花。他曾经眼见
她满脸怨毒地将一大束曼陀罗花抛在地上,用力在上面踩踏。但不过是片刻之后,她便
又坐在地上,满面泪痕地拾起那些凋零的曼陀罗花。她小心地擦拭着那些花瓣上的尘士
,用一块上等的丝绸将花瓣细细地包裹起来。
爱与恨,永远都会纠缠在一起吗?或者终她一生,都会是这样爱着和恨着吧!
“那些刺客是你派出的吗?”他平平淡淡地问,如同在问天气如何。
摩登伽女点了点头。
虽然他没有看见她点头,但他也猜到那些刺客必然是受她指使的。
“为何要这样做?”
摩登伽女露出一丝冷笑,“我只是想让人们都知道提婆达多是多么忌恨悉达,他甚
至不惜派出刺客去刺杀悉达。”
他沉吟,然后微微一笑,“可是悉达却不会相信。”
摩登伽女冷冷地道:“他相不相信无关紧要,最重要的是那些愚蠢的人们会相信。
”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那些表情狂热的信徒,“我现在才明白愚蠢的人并非没有力量,
他们的力量就在于他们的盲从,而一大群愚蠢盲目的人们却足以杀死一个聪明绝顶的人
。”
他亦同样冷笑,“我不会让你杀他。”
摩登伽女露出一丝古怪的笑容,“你不会让我杀他?你就算能欺骗自己,却不能欺
骗我。你同我一样恨他,因为他的原因,你失去了爱一个人的能力。你可知这世上的爱
与恨本就是纠缠不清的,当你爱上一个人的时候,你便也同样在痛恨他。你同我一样想
要杀死他,你只是没有承认的勇气罢了。”
阿阇世皱起眉,他转身离去,“或者你说得对,我也一样恨他。但你以为这种伎俩
就能够杀死他吗?你太天真了,这个世上没有什么人能够杀他,除非是他自己想要死去
。”
他顿了顿,绝望地想着,提婆达多,你到底在想些什么?我分明感觉到你对这个世
界已经不再留恋。我还记得多年前,在雪山之巅你那完美的骄傲,我苦心积虑,不惜背
上弑父的恶名,只是为了找回那一刻美丽的你。但我知道,你永远都不会再回来。
或者摩登伽女是对的,当那个名叫影雪的女子死去之时,你也同样离开了这个尘世。
若你现在活着不过是行尸走肉,我宁可你快点死去。因为我还可以期盼来世,在未
来的一世,我必会助你成为天下的圣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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谣言在静坐的人群之中不胫而走,人们都相信那些刺客是提婆达多所指使的。人们也确
信,国王的弑父行为出自提婆达多的授意,若非是这位新王所信奉的精神导师提出这样
的建议,新王又如何会甘冒天下之大不韪?
国王与悉达之间的僵持仍然在继续,谁都不愿意退让一步。
而被认为是阴谋的制造者的提婆达多则置身事外,每天不过是传讲经文罢了。只是
曼陀罗精舍曾经蜂拥而至的人群正在悄然减少。愚蠢的人所体现出来的盲从是固执而单
纯的,他们无需知道原因,无需用脑筋思考,只需简单地人云亦云便足以应付一生。
每天清晨,摩登伽女都会摘下一朵白色的曼陀罗花,然后用这朵花制作一种古怪的
食品。这是一种类似于汤羹的甜品,她在其中放了大量的甜味剂,使这种食品甜得使人
无法下咽。
她总是清晨即起,不带一名随从,用布巾包着头,悄然来到曼陀罗精舍,在精舍的
厨房之中泡制这种食物,久而久之,附近的人们以为她不过是精舍中的厨娘。
甜品做好后,她便会小心地分成两半,一半用精制的食盒盛着,放在提婆达多的门
外。她则慢慢地品尝另一半,等到她将另一半全部吃下去后,再到提婆达多的门外,便
会发现那只食盒已经空了。
这是一个心照不宣的游戏,以生命来赌博的游戏。
曼陀罗花虽然绝顶美丽,却也是世间剧毒,摩登伽女所制作的甜品,其实不过是使
人上瘾的毒药罢了。
两人都不曾将生命放在心上,如同赌气一般挥霍着自己的生命。
久而久之,摩登伽女逐渐发现自己的一些头发变成一种晶莹的颜色。那是一种如同
玻璃般的透明颜色,而且发质变得很脆,轻轻一触就会折断。
她想,这是毒性发作了吧?
她猜测着曼陀罗花会对提婆达多有怎样的影响,他到底不是一个普通的人,虽然他
从不显现神通,但她知道他与悉达都一样,早便有了通神之力。
刺客事件之后,提婆达多对于她所使的阴谋诡计没有做出任何回应。这使她本已经
绝望的心情更加焦燥不安,这世间还有什么能够引起他的注意吗?只有那个死去的女人
而已吗?
她恨恨地想着,不经意地看见曼陀罗精舍所伺养的白象。
在这个国度里,只有最尊贵的人能够拥有和骑乘白象。她看见白象身上烙印着曼陀
罗花标记,只有曼陀罗精舍的白象身上才有这种标记。
她随手折下几只曼陀罗花,抛在大象面前的食槽之中,看着那头象将曼陀罗花吃了
下去。
然后她便牵着象离开曼陀罗精舍,向王宫前的方场走去。
她感觉到温顺的白象逐渐变得不安,步骤也越来越零乱。
她忍不住冷笑,你不是喜欢曼陀罗花吗?总有一天,你会因曼陀罗花而死。
那一天的清晨,王宫前的方场之上,虔诚和无所是事的人们早早地聚集在一起,怀
着千篇一律的悲喜交加的心情,注视着他们的圣主,等待着他开始宣讲今天的真谛。
事实上,真谛是不应该分今天或者是明天抑或是昨天的,所谓之真谛便应该永恒存
在,无论今天明天昨天,都是真谛。
但那一大群人们却未必会这样想,对于他们来说,今天听到了使他们感动的话语,
他们便铭记在心,可是过了几天以后,时间冲淡了本来就不太坚定的记忆。于是所谓的
真谛,便难免遭到遗忘的命运。不过他们很乐于遗忘,因遗忘可以使人逐渐快乐,逐渐
麻木,并且逐渐愚蠢。真正的智者是乐于愚蠢的,只有愚蠢之人,才不会过多地感觉到
生命的痛苦与无奈。
便在此时,有人惊呼了一声。
好事的人们立刻向着惊呼传来的方向望去,他们看见一头疯狂的白象,正向着他们
冲过来。
惊呼声接二连三地响起,本来安然趺坐很有些修道之态的人们忙不迭地纷纷起身,
向两边奔跑,躲避着发疯的白象。
谁会那么愚蠢,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来阻止这头巨大的野兽呢?
虽然象平日是温存的,但它们巨大的躯体却已经暗示了他们潜在的力量。
白象狂奔而至,一直向着悉达奔来,围绕在悉达身边的人群在瞬息之间,便为白象
闪开了一条畅通无阻之路。
此时人们才发现由于他们的躲闪,白象正冲着他们无比崇敬的导师袭去。
更多的惊呼声响起,但不过是惊呼罢了,谁也不曾尝试去拉住一头发了疯的大象。
悉达仍然安然而坐,直到白象冲到面前,他才伸出一只手。手心是向前的,手掌中
心现出卍字光芒。
发疯的象忽然停了下来,停在距悉达咫尺之处,人们看见悉达的衣袂被象奔跑带起
的风吹得列列飞舞,但悉达却神色不动,如同面前的不是一只大象,不过是一只小小的
白兔。
人们的惊呼声变成了赞叹声,有人道:“果然是无法伤到圣师的。”这样说也便无
从查考他们争相躲避之过错,毕竟他们是凡人,而圣师是圣师,有什么难题,都留给圣
师自己去解决吧!
紧接着就有人叫起来:“是曼陀罗精舍的象!”
更多的人如潮水般地回应:“不错,正是曼陀罗精舍的象。”
义愤填膺的人们愤怒地叫道:“那个恶人,他想谋害圣师!”
“他不仅唆使国王杀死了自己的父亲,现在居然还要谋害圣师,我们绝不能让这个
恶人活在世上。让我们烧光那些恶魔般的曼陀罗花,还有这个披着修行外衣的恶魔。”
这个提议立刻得到了大多数人们的拥护,他们并不曾想到征求圣师的意见,立刻自
发的结集起来,向着曼陀罗精舍行去。
他们一路走一边点起了火把,虽然是白天,仍然可以清楚地看见连绵的火把如同一
条长蛇,蔓延在通往曼陀罗精舍的路上。
当人们离去之后,王宫前的方场忽然又变得寂静起来,只有几只麻雀在空寂的方场
上寻找着食物。
陈?如悄然走到仍然趺坐的悉达面前,低声问道:“为何不阻止他们?以他的神通
,若是这些人真地激怒了他,他是否会作出可怕的事情?”
悉达摇了摇头:“他不会那样做。”
他沉吟半晌,终于还是叹了口气:“我仍然担心他,他是我的弟弟,也是我所见到
最有智慧的人。我感觉到他心里的悲伤和无奈,但这都是他必须经历的。或者这是命运
,或者这不是,无论是或不是,在经过这么多的事情以后,当那个日子来临的时候,我
相信他一定会作出最正确的选择。”
陈?如默然,提婆达多?他真会是那个灭世或者是救世的关键吗?他在这一世所经
历的一切,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他不能上窥天机,亦知道主人做的每一件事情都必有原因。他自认服侍主人多年,
已经能够揣度主人的心意,只有这一件事情,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明白主人到底在想些什
么。
愤怒的人群将曼陀罗精舍团团围住,他们高声呼喊要求提婆达多亲自出来认罪,否
则就要放火烧毁那些恶魔般的曼陀罗花。
这花本是神迹的象征,转眼之间就变成了恶魔的使者。
曼陀罗精舍的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了,站在门前的人们不由地后退了一步,面面相觑
,是那个恶魔出来了吗?他会怎样对付他们?
不过不怕,我们有这么多的人,即便只是一拥而上,就可以将曼陀罗精舍踏平。虽
然心里这样想,却仍然难免有一丝恐惧和忧虑,那个人到底不是一个普通的人,他是佛
陀的弟弟,虽然不曾有人见过他的神通,但他屋外的花朵却是在大雪的季节里也是怒放
着的。
一个白衣人出现在曼陀罗精舍的门口,是提婆达多,他的脸色更加苍白了,面容也
益发憔悴,而且他本来漆黑的长发之中杂夹了许多银白的发丝。
沸腾的人群安静了下来,本来吵吵嚷嚷忽然变得寂静如死,前后对比如此剧烈,使
提婆达多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各位找我有何贵干?”
他淡然开口,脸上神情风雨不动。
人们这才发现他们少了一位领导者,悉达并没有出现,他为何对于试图杀死自己的
凶手不闻不问,因为他还在顾及兄弟之情吗?
想到这一点,有些胆子大的人就更觉得需要为他们的圣师讨回公道。一人大声喝问
:“你为何要谋害圣师?”
提婆达多淡然一笑,却不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若我谋害圣师,他为何自己不来?”
“圣师如此德高望众,又怎会与你一般见识?而且你谋害圣师的计划都失败了,你
还有什么伎俩?”
“我有什么伎俩?”提婆达多重复了一句,脸上的笑变得冷如寒冰,“他自己不愿
来,他不敢面对我吗?”
这句话立刻使刚刚平息下来一些的群情重新激昂起来,人们疯狂地大叫:“向圣师
认罪,否则就烧掉你的精舍。”
有人将手中的火把抛向曼陀罗花丛,白色的花瓣被火焰点燃发出浓郁的异香。提婆
达多的眼中现出一丝怒意,曼陀罗花,不过是一些可怜的花朵罢了,为何一定要杀死她
们?
他面向天空,默诵咒语,本来还是万里晴空,转瞬之间便阴云密布,电闪雷鸣,大
雨倾盆而下,熄灭了燃烧的花朵和人们手中的火把。
雨中的人们全身尽湿,心中也开始生出畏惧,这人能够呼风唤雨,难道他才是真正
的圣主临世?
一队白象自王宫的方向走来,走在前面的侍卫分开了人群,是新王亲自驾到。
新王在雨中走下白象,如同所有的人一样任由大雨倾泻在他华贵的朝服上,不久之
后,他亦狼狈如同任何一个普通的平民。
新王慢慢地走到提婆达多面前,两人在雨中对视片刻。人们在心中思量,新王是来
帮助提婆达多吗?
但新王却忽然转过身,在大雨之中跪了下来,面对着他的臣民们跪下,任由地上的
泥泞染污了他的长袍。
“我对于我所犯下的罪行深表悔恨,请你们看在已经逝去的国王的情面上,原谅我
这个不孝的罪人。我保证在位期间会使摩竭陀国成为空前强大的国度,四方的小国都会
向我们臣服。而且我愿意皈依佛法,以佛陀为师,从此推行佛陀教化下的仁政。希望你
们,我的臣民能够相信我一次,给我弥补过去一切罪过的机会。”
大雨慢慢地停歇了,天上现出一道彩虹。愕然的人们面面相觑,为何新王会有如此
大的转变?
阿阇世站起身,“如果你们愿意原谅我,就请随我回到佛陀面前做一个见证,我从
今日起以佛陀为师,终生都会供奉佛陀及佛法。”
他没有骑上白象,却徒步向王宫前的方场行去。人们不由自主地跟在他的身后,甚
至忘记了自己所为何来。
阿阇世自始至终都没有看提婆达多一眼,他却看见藏匿在人群之中的摩登伽女。许
多事情似乎出乎意料,却又是情理之中,发展到了这一步,已经不再是由谁的意愿所决
定,一切皆因天意。
或者在未来的一世,你我还会重逢,到那个时候,我只为了你的愿望而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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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阿阇世皈依觉者以后,曼陀罗精舍便更加萧瑟起来。
曾几何时,这里是僧俗争相往来的地方,此时却门可罗鹊。
提婆达多每日都能听见色究竟天传来的歌乐声,这声音因为曼陀罗精舍的寂静而变
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清晰可闻。
他并不觉得寂寞,每个人的离去都是意料中的事情。他偶尔会想,他的生命到底为
何而存在?或者真象他所想象的,他活在此世,不过是为了成就悉达罢了。
连同他一见钟情的爱情,似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毒性日渐在他的体内集聚,他闻到由自己身上发出的曼陀罗花香。这香气使他略有
些感伤,如同多年前初次见到影雪的那一刻。
或者对于影雪固执的爱,只是因为在那个无助的雪山之巅,她曾经伸出了救援之手
。许多年的流浪生涯中,那是他唯一一次需要别人的拯救,除此之外,向来都是他在拯
救别人。
生命的轨迹在那一刻便已经注定了。
他知道每日清晨放在门外那一碗甜得让人无法下咽的汤羹便是可怕的毒药,但他却
仍然喝下去,也许是因为汤羹里发出的浓郁的曼陀罗花香,使人无法抗拒,也许是因为
他心底对于摩登伽女的愧疚吧!
她的错,只在于她爱上了他,而他的错则是他无法爱上另一名女子。
阿阇世再次到访之时,他觉得虽然只是数日不见,提婆达多就象是变了一个人一样
。七年之后相见,提婆达多已经与七年前的那个少年完全不同,他身上再无那种美丽的
骄傲,反而充满了如同曼陀罗花般的邪恶和无奈。接下来的日子,每见一次,他都略有
改变。他身上的生气越来越少,死气却越来越重。
他只觉得无奈,若一个人活着,心已经死了,他还不如死去。
“这些天来,我一直在思索目前的局势。”他仍然说出自己的意图,“不管是为了
什么原因,我都觉得你应该和悉达讲和了。我知道他一直认为你是他的继承人,待他入
灭以后,你将会是僧团的领袖。而且我也知道他一直都期待着你的归去,只要你愿望回
头,他一定会重新收纳你。你我都可以摆脱目前的困境。”
他有些麻木的说着这番话,其实他并没有思考多久,这是显而易见的解决方法,但
他也知道想要令提婆达多答应此事,千难万难。
提婆达多虚无飘缈地笑笑,“你知道我不可能再回到他的身边。”
阿阇世虽然早猜到会有这样的答案,他却仍然不由自主地愤怒起来,“为什么?他
是你的哥哥,一直对你寄予厚望。只要你愿望回到僧团,他就会原谅你曾经做过的任何
事情。”
提婆达多露出一丝讥讽的笑,“并非是他不愿原谅我,而是我无法原谅他。”他一
字一字慢慢地说。
阿阇世忍不住冷笑,“为了那个死去的女人吗?那是她的命运,谁也无法更改,就
算是佛陀也同样不能逆天而行。”
提婆达多默然,谁都不可以逆天而行吗?我却偏要逆天!
“象你这样的人,为何会执着于世间的情爱呢?你明知你的生命是为了成为新的圣
王而存在,但你却为了一个只见过一面的女子,就宁愿放弃一切。那个女人,” 阿阇
世顿了顿,脑海之中浮现出那张小小的美丽的脸。是的,她就象是曼陀罗花的化身,当
她从崖上探出头的时候,他也一样充满了感激涕零的心情。但就算是这样,又能改变什
么?“她已经死了,而世上还有如同恒河沙数般活着的人们。”
这句话他亦是一字一字慢慢地说出来,他下意识地引用了佛陀喜欢用的词。许多人
还等待着你的救恕,你却为了一个已死的女子,如此自甘堕落。
提婆达多眼中的嘲讽之意更加浓烈,他注视着阿阇世的双眼,“告诉我,你真地相
信我是那个圣主吗?”
阿阇世一怔,他忽然哑口无言。
提婆达多笑了,“你与我都知道,真正的圣主是我的哥哥悉达,就算你再不愿意承
认,那却是不争的事实。或者他希望我能够继承他的事业,将他的教义传扬天下,但我
却不愿意接受被人安排好的命运。我的生命,为何不能由我自己作主?为何我要听从命
运的摆布。”
两人悄然对视,半晌,阿阇世才道:“那不是命运的摆布,那本该就是你的选择。”
他们同时抬起头,午后的天空格外湛蓝,白云寂寞飘缈如同生命。
阿阇世走出曼陀罗精舍,心里满怀着悲凉的无奈,他想,提婆达多这一世的生命就
要结束了,谁都不能帮助他,或者只有死才是一个好的解脱。
他看见曼陀罗花丛中绿衣翩然的摩登伽女,他忍不住恶毒的说:“你一定要换上绿
衣才敢来见他吗?为何你在王宫之中从来不穿绿衣?”
摩登伽女笑笑,并不被他恶毒的语气激怒:“他不愿答应你吗?”
他不语。
她便不怀好意地笑了,“我早说过,谁都不能击败那个死去的女人。她在他的心中
永远是最重要的。”
阿阇世有些怜悯地看着她:“你不也是一样吗?虽然我痛苦,可是你却比我更加痛
苦。因为我早知我不可能得到他,但你呢?你明明有希望成为他的妻子,却最终还是失
去了他。你比我更恨那个女子,可惜她已经死了,所以你才会如此恨他,你把对那个女
子的恨都转移到他的身上。”
摩登伽女仍然在笑,但她的笑却如同哭一样难看,她并非一定要笑,她却固执地让
自己露出笑容,只有这样才能显得她并非如此介意。“你不也一样吗?我知道你和我一
样想要他离开这个世间,无论是为了什么原因。以前我做了许多事,以后的事就由你来
结束吧!”
阿阇世向外行去,他一边走一边道:“或者会是另一种结局。”
摩登伽女目前着他的背影消失,会是另一种结局吗?不可能,或者我们三人都太过
想象,全都是如此执着。也便是因此原因,他才不可能成为真正的觉者。
自阿阇世王公然认罪之后,雨季过去了,悉达又开始他的传道生涯。他总是若有意
若无意地留意着曼陀罗精舍的消息,但令他不安的是,他再也未听到任何来自提婆达多
的消息。
如同他这样的觉者,当然已经预感到事情的结局。但他却仍然觉得悲伤,提婆达多
,虽然他从来不曾表示过,但他却是他最深爱的弟弟。世间事不如人意者十常** Www.
Xsxs520.Com,然而他却不能改变什么,只有提婆达多才能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那一天来临之时,他带着十众门徒及五名侍者,自耆阇山下经过。这山位于王舍城
的东北,不过是一座普通的山,即不特别高,也不特别险峻。但自那一日之后,这座山
却变得很是著名,甚至在千秋万代以后,人们仍然记得这座山。
他总是徒步而行,很少使用坐骑。他并不曾回首看一下身后跟着的门徒,他们每个
人都有一个特定的称号,比如说解空第一,总持第一,说法第一或者是密行第一等等等
等。他们对于这种称号津津乐道,虽然经常表现得十分谦逊地说,我并非是某某第一。
但若真地全不在意,又何必时时挂在口上。
他们都是有智慧的人,但他们的智慧尚不足以使他们成为新的圣主。
他总是会坐化的,离开这个人间。世间的一切,都将与他全无关系。可是他却仍然
感觉到忧虑,提婆达多,你会保护世间的众生,使他们免受灾劫吗?
他这样想着的时候,忽然听到了惊呼声。他抬起头,便见到山上滚下的巨石。他在
心里叹了口气,又来了,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这种无聊的游戏?
他知道这并非是提婆达多所为,而始做蛹者却一心想要使人们都相信这是出自提婆
达多的阴谋。
他对于人们的猜测沉默不语,一切的因果都自有玄机,在结果未明之前,他都不愿
点破。
巨石滚下时,他的门徒和侍者慌忙闪避。他却有些心不在焉,而使石屑溅伤了他的
脚趾。待尘埃落定后,才有人惊呼:“老师的脚受伤了。”
他微笑,“不过是普通的擦伤,不必大惊小怪。”传道的日子风餐露宿,他什么样
的事情不曾经历过?
但门徒们却群情激怒:“巨石怎会无端落下,又是提婆达多的阴谋!”
他们背起悉达,向着城中走去,一边走一边议论纷纷。
圣师的脚受伤是非同小可的事情,一路上的人们都被吸引了过来。于是人群便慢慢
地集聚,越来越是浩大。
这一大群人向着王舍城一路行来,更多的路人被吸引,他们好奇地询问:“发生了
什么事?”有些得到了回答,有些则始终摸不着头脑。
但无论是否明了事情真相,人们却仍然跟着这队伍走下去。
悉达回首望向身后的人群,心中不免感慨,他在他们的脸上看到千篇一律的狂热与
愤慨之情。
人!
有一刻,他的心中忽然有一丝动摇,这样的人群这样的世间,便是梵天创造的一切
吗?
这念头一闪即逝,他立刻收敛心神。他知他不可有如此可怕的想法,只要他的心念
一动,世间便会有无穷的浩劫。
然而便是他的心念一动,当提婆达多再次临世之时,会有一人与之相伴而来,那人
一心只想灭世重生,这都是源于当时他的一念。
悉达在王舍城的名医处简单地处理了伤口,整个医治的过程之中,外面集聚的人群
越来越多。
人们逐渐明白发生了何事,又是那个恶毒的提婆达多,他为何几次三番想要谋害圣
师?但想到上一次的事情,人们却心有余悸,那个人,就算他不是觉者,却也有着魔鬼
一样可怕的力量。
终于有个人提出,此事不能就这样不了了之,至少我们要去质问他。
人们纷纷响应,因为人群浩大的原因,无形之中便增加了人们的胆量。
此时已经是夜晚,红色的月亮在天空之中空前绝后地散发着妖异的光芒。人们又向
着曼陀罗精舍出发了,虽然没有手持火把,却比上一次还要声势浩大。
不多一会儿功夫,本来吵吵嚷嚷的街道,又变得安静。悉达看着他们走远,心知这
将是最后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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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提婆达多也预感到自己生命的终结。
他沐浴更衣,使自己尽可能地洁净。虽然同是修行者,他却有许多事情是放不下的
。在走出曼陀罗精舍之时,他看见风中即将凋谢的曼陀罗花。
他终于还是忍不住折了一只插在衣襟之上,淡淡的花香,如同醇酿一般使人轻易沉
醉。
他在花丛之中盘膝坐下,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进入冥想。
人们进入曼陀罗精舍之时,看见红色的月光正正地照在他的头顶上方,使他的面容
美丽得异常邪恶。
虽然人数众多,但却鸦鹊无声,是圣光吗?
这个人到底是谁?
终于有人忍不住跪了下来,当有第一个人跪下时,其他的人便也跟着跪下。这些前
来质问的人,虔诚地在他们的敌人面前跪了下来。
“请问,你是降临的圣主吗?”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怯生生地开口,她清脆的声音
如同一把利剑打破了死般的寂静。
提婆达多睁开双眸,他慢慢起身,用清楚无比的声音回答:“我并非是圣主,真正
的圣主是悉达!”
跪着的人们面面相觑,忍不住窃窃私语,他到底不是圣主。
他向外走去,人们便自动让开一条道路。他在前面走,人们便在后面跟着,如同不
久之前跟着悉达。
他们猜测提婆达多是去见悉达吧!他是想去忏悔吗?
敏感的人们却发现他的脚步有些浮飘,他生病了吗?人们悄声询问,一个修行的人
是从来不生病的,如果他生病了,他就不是一个真正的修行者。
人们很快发现他的头发在众目睽睽之下转变成了水晶之色,跟随在他身后的人群渐
渐停住了脚步。
他的步履有些蹒跚,他想他是不能走到悉达的面前了。不过能否走到都没有关系,
他们兄弟两个之间,要说的话都已经说尽了。
一个绿衣的女子扶住了他,他侧头看了看,忍不住笑了,低声道:“是你!”
摩登伽女怔怔地看他,他要死了吗?是毒性发作了?她也要死了,她感觉到五脏六
腑都刀割般的疼痛。他们两人要一起死去了。她忍不住有些欢喜,就算你不爱我,可是
你却要和我一起死。
她看见一队白象正走了过来,是阿阇世,他来为他们送行吗?
他们在菩提树下坐了下来,一个僧团的背叛者和一个曾经是妓女的王后。
她低声道:“现在,你是否后悔当初那样对我?”
他默然,后悔吗?如果一切可以重来一次,也许什么都不会改变。他道:“如果来
生我们能够再次见面,我会偿还我所亏负于你的。只要有你的地方,我都会退避三舍。”
她有些失意地笑笑,来生?你我是否还会重遇?就算再次重遇,我也不再记得你是
谁。“记住你说过的话,若来生我们真能重遇,你一定要还这一生欠我的情债。” 她
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我还要再做女人,但我却不要再因男人而动心,我要成为天
下之主,使所有的男人都臣服于我的脚下。”
他哑然失笑,这算是什么愿望,象孩子一样的任性。但他却还是郑重地说:“我一
定会助你实现这个愿望,如果来生不行,那么就再下一生,无论如何,我都会让你成为
天下的女主。”
白象在他们面前停了下来,阿阇世茫然地注视着树下的两个人,一个是他一生中唯
一深爱的好友,一个是他的妻子。他们两人都要死了,可是他却还活着。
人为何而活呢?少年之时他曾经百思不得其解,后来他似乎找到了答案,现在他却
又一次困惑不安。
他从象背上下来,坐在他们两人的对面。尘世中纠葛不清的三人,红色的月亮便高
悬在他们头顶深蓝的天宇中。
“告诉我,你们两个人都死去后,我该怎么办?” 阿阇世淡淡地开口,仿佛在说
着漠不相关的事情。
摩登伽女惨然一笑,若说提婆达多对不起她,她也一样对不起阿阇世。她道:“活
下去吧!为了这个国度活下去。”
活下去?为什么你们都可以死,我却要活下去?
“帮助悉达!他才是真正的圣主。你曾经有个愿望,随着国土的扩大,而将大道传
扬天下。你能否答应我,我死了以后,仍然坚持这个愿望,只不过这大道却是悉达的大
道。”
两人默然对视,这算是你我的约定吗?阿阇世笑笑,“我答应你。”
“我的道与悉达不同,我少年之时便与他讨论过此事。我曾经坚持僧人不可食肉,
不可接受财帛布施。他却推崇中观,即不特别反对僧人食肉,也不特别反对僧人接受财
帛布施,我们争论许久都没有结论。”
阿阇世怔怔地听着,这还是他第一次听见提婆达多正面提到他与悉达见解相左之处
。“或者悉达的道是因时宜世,该行于天下吧!”
他忽然握住阿阇世的手,“请你记住,也替我见证,如果有一天,天下的僧人不再
食肉,那便是我的道开始畅通之时。”
阿阇世点头,“我会请史官记住这句话。”
提婆达多笑了,是发自心底的笑,这么久以来,他第一次笑得如此欢愉。世间情爱
不过是过眼云烟,()他却并不后悔他的执着。
悉达的出尘他无法做到,若这世间的有情众生也变得无情,生命还有什么意义呢?
若有来生,如果我们再次相逢,我只愿与你一体,永不分离。
他垂下头。
人们失声痛哭,他死了,他到底是恶魔还是觉者?他的灵魂是要归于天界还是归于
地狱?
阿阇世慢慢站起身,他回首面对着他的人民,大声道:“我请你们见证,我必扩大
我的国土,光荣我的国度,使佛陀之道遍行天下。”
有朝一日,当世间僧人不再食肉之时,提婆达多,你的道便重临这个人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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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谁?是提婆达多?影雪?还是璎珞?
无双看见璎珞怜悯的眼神,她一样感同身受吗?因为她与她本就是同为一体。
她勉强笑笑,“僧人吃不吃肉和我有什么关系?”这是她能够想到的唯一的一句话。
两个女子一起抬首望向天空血红的月亮,当红色月亮升起之时,便是新的圣主降世
之时。可是我只愿做无双,一个普普通通的姚秦女子。
缘空仍然跪在地上,“圣主,您既然已经回忆起了一切,就请您重新领导我吧!”
重新领导?“你是提婆族的人,便是佛陀的弟子,本该以提婆达多为敌。”
“不错,一百多年前,当族中的尊者们发现凌日居然是提婆达多转世之时,大家即
恐慌又无奈。长老们秘密封锁了消息,这件事情只有几人知道而已。但长老内部却发生
了分岐,有人主张顺其自然,什么也不做。有人则提出这是八部众的大事,应该邀请其
他八部众族长共同商议。摩诃尊者却独自带着摩合罗逃走,他大概是怕凌日少主得到摩
合罗以后,更加难以控制。”
“那么你呢?你为何要跟着我到月宫?我本以为你想得到月神不死的力量。”
“我一直忠诚于少主,无论您做怎样的选择。我到月宫也是希望能够帮助少主得到
月神不死之神力,可惜却被列子破坏了。”
“我不是你的少主。”无双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忍不住说出这句话。虽然她感觉
到身体里面提婆达多的灵魂,但她却无法真地将自己当成提婆达多。
“少主,无论您是否愿意承认,与此事相关的每个人都在等待您的决定。已经死去
的八部众,持善、拓跋绍、紫羽、寻香甚至是啖鬼,还活在人间的岑昏他们都在等待着
您的一个决定。是灭世,以梵天的纯净之力洗涤这个天地,还是护世,结束纷崩离析的
天下?哪个是您的选择呢?”
无双呆了呆,她很想笑,这听起来就象是一场儿戏。但她却怎么也笑不出来,灭世
还是护世?
她在一块大石上坐了下来,以手支颐,觉得自己应该更加认真地对待这个问题。或
者她该仔细地想一想这个世间的对与错,人类的好与坏,然后做出一个选择。但她却无
法真地去思考,思想有些茫然地在体内四处游荡,无所归依。她似想到好多事情,却又
似什么也不曾想起。
遥远的长安,她的故国,父兄尚在,还有那些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若是灭世,他
们便都不会再存在。
但就算不灭世又如何?百年之后,他们也不过是白骨一堆。
这世间的人们,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不过是为了一点蝇头小利。或者贵为君王,
看似什么都有了,却更加祸起萧墙,兄弟相残,不过是为了得到更多的富贵和权利。
曾几何时,她也一样觉得这人间可厌,人们面目可憎。
她蓦然想到提婆达多,曲指算来,到她这一世,已经是第三次机会了。为何前面的
两次到了最后的关头还是不由自主地放弃,耶输陀罗说得没错,他太多情了。
那么她呢?她的心底还有什么牵挂?
“你的心底还有什么牵挂?”她这样想的时候,便听见璎珞的声音。她们到底还是
心意相通,她一定感应到了她的心情。
她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固执地不愿意去想那个一直躲避着的问题。
“你牵挂着流火吗?”璎珞的声音冷幽幽的,似比月光的温度还要更低一些。
她下意识地抬头,两人目光相交,她张开口想要说些什么,但终于只是叹了口气。
璎珞却笑笑,“来这里以前,我并不真地想要杀你,我只想试探流火,果然当你一
处于危险之中,他便立刻出现了。一百年前,或者他的心中是深爱着我的,但过了一百
年,我却感觉到他已经不同。”
无双勉强一笑,“有何不同?他的心里始终最爱你。”
璎珞摇了摇头:“说起来很可笑,你是我的转世,根本就是我生命的延续,但我却
忍不住嫉妒你,总觉得是你将他抢走。”
无双默然,她在流火的心中真有那么重要吗?
“一百年前,我的选择是阻止凌日灭世。一百年后,我再次醒来,却忽然发现,灭
世与护世不过是一件事情的两个方面,无论灭世或者是护世都自有它的慈悲之处。”
无双有些惊讶:“就算我做出灭世的决定,你也不再会阻止我吗?”
璎珞凄然一笑,“我又能如何阻止你?我的生命根本就是虚假的,只要摩合罗或者
是蚣蝮离开了我的身体,我就会化成一缕轻烟。”
无双艰难地道:“你知道我要取出蚣蝮?”
璎珞笑道:“为何不知?你别忘记你是我的转世,你我本该心意相通。”
你我心意相通,那么你告诉我,我该如何选择?
一百年前,为了世间众生我可以轻易放弃流火,现在我却要告诉你,率性随心,如
果你不能放弃他,那就为他放弃身外的一切。带着摩合罗与他一起离开,不要再管这个
纷扰的尘世。
这就是你对我的忠告吗?为何一百年前你却无法做到?
无双闭上双眼,过去的十几年时光如同轻烟般地一掠而过,她在姚秦皇宫中的生活
,她在江湖中流浪的日子。或者更久远的过去,一百年前,她清晰地记起一切,璎珞的
记忆,凌日的记忆,俱都历历在目。抑若更加久远的过去,一千年前,白色的曼陀罗花
开放的日子,影雪的记忆和提婆达多的记忆。
相关不相关的世事全都涌上心头。
她蓦然睁开眼睛,她看见璎珞关切的目光,缘空虔敬的目光,她想她已经有了决定。
她道:“我想请你帮个忙。”
璎珞看着她的目光变得复杂起来,有些欢喜有些悲伤,“你真地决定了?”
她用力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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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焰就要熄灭了,人最后的归处,不过是尘归尘,土归土。
流火看着火中寻香的尸体化成灰烬,空气中充满曼陀罗花的异香,却不再似以前那
般隐含杀机,反而显得纯净空彻,似能洗涤这五浊恶世的万物。
东方泛起白色,流火心中的不安便愈来愈甚。她们两人到底在谈些什么?已经很长
时间了,却仍然没有走出树林。
他几次想进入林内,却几次都勉强自己不要进去打扰两人。
他知璎珞是绝不可能真地杀无双,而且就算她想杀,也未必就能杀得了。正是无双
身上正在觉醒着的强大灵力使他日渐不安,他对于无双的前世是谁,全无兴趣。在他的
眼中,无双就是那个有些刁蛮,总喜欢左右别人,满脑子诡计的小小女孩。从他第一眼
看见她时,她便是那样,到了现在,也没有任何改变。
但事实却正在改变着,无论他是否愿意承认。
他感觉无双正在离他远去,这非关璎珞,非关世事,似乎与一切都全无关系,只是
无双正在悄然离开他,而且永远都不会再回来。
这感觉使他惊恐万分,他永远都记得在那个山洞之中,沉睡了一百年的他终于因为
她的强烈气息而睁开双眼时看见的那一双带着几分顽皮几分慧黠的大眼睛。他以为百年
来他已经寂然的心便在那一瞬间又鲜活了起来,他知道他到底还是无法逃脱她的。
虽然她已经与璎珞如此不同,但他却仍然不由自主地沉沦进去。多少次,他都在提
醒着自己,喜欢她只是因为她是璎珞的转世,但最终他却终于明白,她就是她,不是影
雪,也不是璎珞,她不是任何人的替身,她就是无双,天下无双的无双。
终于两个女子一前一后走出了树林,走在前面的是璎珞,白衣翩然,飘然欲仙,晨
风一吹,便似要随风化去。她一贯来都清冷的面容仍然清冷如故,全看不出她的心里在
想些什么。
走以后面的是无双,低垂着头,似乎满腹心事。
他不由自主地迎上去,忍不住轻轻叫了一声:“无双!”
他自己都是一怔,到底还是先叫了她。
无双却抬起头,灿然一笑,笑容如同阳光般温暖,却使他更加迷惑。
“你们?”
他只说了两个字,无双便打断了他:“我们决定去拿出摩合罗。”
他呆了呆,“你们决定?”
无双点头,笑望向璎珞,“是我们共同的决定。”
璎珞默然不语,即不说是也不说不是。但她向来寡言,既然不说话便等于默认。
“可是岑昏,”
无双又打断他:“岑昏现在一定不敢来找我们,他没有把握对付我们三人。”
流火便也默然,如果无双这样说,他相信岑昏一定不会来。
无双亲热地挽起他的手臂,“你和我们一起去,我们三人一起去拿出摩合罗。”
他更觉愕然,长久以来,无双都不曾对他如此亲热。两人的关系总是若即若离,虽
然经常吵闹,却从未有过任何亲怩的举动。
他不由地望向璎珞,见璎珞全不在意,反而率先向着山顶行去。
他虽然任由无双挽着,却难免有些尴尬。
无双却似乎心情极佳,一路蹦蹦跳跳地走,一路叽叽喳喳地说话,从奢延城说到代
京,又从代京说到中山,都是两人曾经一起到过的地方。最后便说到了长安。
流火忍不住道:“我一百年前曾到过长安,也不知现在和一百年前有什么不同。”
无双忽然道:“我在长安见到颜清,她说她要回到罗刹故地,不知她现在怎样了。
”她说完这句话便忽然停了下来,一停下来就仿佛一生的话都说尽了,再也不说一句话。
忽然到来的寂静又使流火觉得不安,无双到底怎么了?
他很想知道她的心里在想些什么,但他却知道若她不想说,别人便永远无法猜出她
的心思。
终于到了山顶,遥远的东方一轮红日正在冉冉升起,山前是层层叠叠的云海,如同
那并非是虚空之处,而是实实在在地存在着。
无双最后说:“你可知我第一次见你时的感觉?”
流火摇了摇头。
无双笑笑,低低地说:“我觉得连太阳都复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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璎珞将手中的干将剑插入塑像下的机关之中,她回头望向无双,无双的手中持着那把莫
邪剑。
她看见璎珞的目光,这可能是她们两人最后一次相对。
她对着她笑笑,她便也报以一笑。
自璎珞复活后,她几乎没有笑过,她转头望向初阳,以后再也看不见太阳升起。无
双的选择,她会帮她完成,但这样做的结果,却是使活着的人更加痛苦。
她却即将不会再感受到任何痛苦,她就要离开这个尘世。
无双终于将剑插入机关之中,那石头雕像便忽然震动起来。
地下发出沉闷的“喀喀”声,似乎有齿轮正在转动。过了片刻,石像便向着旁边移
去,现出地下的空洞。
洞很小,周围全用奇异的金属铸造。据说这种金属来自天外,如果没有机关的钥匙
,就算是神力亦不能将它打破。
无双探手进去,摸到一个小小的布包。
布包亦是用奇异布料制成,虽然已经百年时间却仍然灿然若新。
无双打开布包,现出布包之内小小的泥偶。摩合罗,许多半神或者是妖怪连性命都
不要,想要得到的东西,现在就在她的手中。
拿在手里的感觉也没什么特别,不过是个小小的泥偶罢了。
流火亦盯着无双手中的摩合罗,就是为了这个东西,他的父母才会相遇。也便是为
了这个东西,他的父母才会死于非命。
不过是个小小的泥偶罢了!
他忽然觉得厌倦,厌倦无休止的争斗,厌倦人间百态,厌倦五浊恶世,甚至厌倦活。
这种强烈的厌倦与无力感,正是璎珞和无双,甚若是提婆达多所深切感受到的。也
便是因为这厌倦,而使灭世成为一种渴望。
当一切都令人厌倦之时,就将天地也毁灭。
他心念微动,有一刻,似觉与提婆达多甚至是岑昏心意相通。
他忽见无双现出诡异的笑,伸手抓住璎珞脖子上挂着的摩合罗。他大惊,此时无双
与璎珞站在一起,他却站在数尺之外。他一见到无双抓住璎珞的摩合罗,立刻便猜到她
是要夺走摩合罗。他几乎未曾思索,失声叫道:“不要!”手中的碎风剑立刻便形成,
一剑向着无双刺去。
他这一刺本是攻无双之必救,希望她能够放开摩合罗,而抵挡这一剑。
但他却猜错,无双不仅没有放下摩合罗,反而手上微微用力,摩合罗上系着的丝绳
便被她扯断了,摩合罗离开了璎珞的身体。与此同时,他的一剑也悄无声息地没入无双
的体内。
他一下子怔在原地,不能动弹,手中剑也消失不见,这剑是无形之物,全是因主人
的心意起灭。
他只见眼前的璎珞身体之内忽然向着四下里发散出银光,他张口结舌地看着,知道
已经无法挽回。
初生之阳正正地照在璎珞的身上,她的身体便如被体内的银光击散,化成银屑,慢
慢地散开了。
散开的身体中落下一个水晶的小龙,无双立刻伸手接住,这是蚣蝮,九龙之一。
但流火的眼睛却再也看不见什么,他的眼中只有化做银屑散去的璎珞。为什么?!
到最后却是你杀死了她!
为什么要让我亲眼看着你杀死她?你明知你们两人对我的意义都是如此重要,为何
你要这样做?
他呆呆地站着,细碎的银屑正在随风而逝,它们于阳光之下发散着生命最后的光辉
。无双,你怎么可以如此残忍?
他忽然迎天长啸一声,遥远的山间传来这啸声的回应。
无双仍然似笑非笑地注视着他,如同她刚才不过是捻死了一只蚂蚁。
“为了摩合罗吗?”他冷冰冰地问。
无双笑了,“不错,我从来就是为了摩合罗。”她笑咪咪地说,却感觉到心里一丝
冰冷的疼痛,如同不小心将一根针刺入了心底最隐秘的地方。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冷酷的杀机,他恨她吗?因为她亲手杀死了璎珞。
他以这样的目光注视着她,这么久以来还是第一次。
她如同百年前的璎珞一样猜测着,他是否会出手?
百年前,他毫不犹豫地出手,结果璎珞死了,而他重伤。这一次,他是否还会出手?
她看见流火的双手微微地颤抖起来,她想他快要控制不住自己了。若他真地出手,
她会怎样?如同百年前的璎珞一样,再一次重创他,令他再沉睡百年吗?
或者她什么也不做,就死在他的手中。
他却又长啸了一声,转身奔走。
他到底还是不能伤她!
她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青山之间,心中也不知是喜悦还是悲伤。或者璎珞没有错,
百年后的流火早便在不知不觉间爱上了无双。
她只觉得胸口的刺痛越来越剧烈,一张口吐出一大口鲜血。
那痛不仅是因为心底的伤痛,还是因为流火那一剑。
她混不在意,受伤便受伤吧!身体的痛有什么关系,痛得越剧烈越好,可以使人忘
记心里的痛。
她拨出机关中插着的两把剑,这剑是一对,分开的时间久了,好不容易在一起,以
后都不能再让它们分开。
她站在山顶,将手中的剑用力掷向延平湖中。
两把剑一落入湖中,顷刻之间,狂风大作,乌云齐集。只见一紫一青两条龙自湖中
腾身而起,向着天边飞去。
古老相传,宝剑与龙是同宗的,干将与莫邪化龙而去,以后都不会再出现在世上了
吧?
而她呢?她短暂的生命也快要走到尽头了。
缘空悄无声息地自林中走了出来,他垂手站在她的身后,低声问:“少主为何要将
他逼走?”
她笑笑,她本不习惯对任何人解释自己做的事情,因为她早已经惯于运筹帏幄之中
,便可以决胜于千里之外。但这一次,她却忍不住解释。“若他不走,又怎么会眼看着
我死去?”
缘空一震,脸上也现出悲哀的神色:“少主真地决定了吗?”
她转过头,凝视着缘空的眼睛:“你告诉我,你真地如此痛恨这个尘世,觉得一切
都没有存在的意义吗?”
缘空怔怔,这个问题他也曾经反复思索,他已经没有亲人朋友活在这个人间,但除
此之外,还有青山绿水白云蓝天,嘻戏的孩童,不经意生长的花草,这一切真地全无存
在的意义吗?
“我不管你怎么想,但为了我所爱的人,我一定要守护这个世界。我不会让它毁灭
,只要我的灵魂存在,这个世界就会与我共存。”
她想到长安的父兄,想到远在北方的载阳,魏国的拓跋嗣,离去不久的苻宇和张念
恩,和那个刚刚被她逼走的人。
只要你们的灵魂还存在于这个宇宙之间,我就会尽我的全力保护这个世界。
我相信,无论我们是否还能再次见面,我们的灵魂却一直同步地存在于天地之间,
我不会觉得孤独,就算从此以后,我会只剩下孤身一人。
流火一口气跑出了几百里之外,才终于放慢了脚步。
他迷迷茫茫,不知自己在想些什么。忽然他感觉有一样东西轻轻地勒了勒他的手腕
,他低头去看,原来是那串菩提树子。
他将菩提树子脱了下来,举在眼前看了一会儿,是无双与他相联系的东西。
可是她却杀死了璎珞!
他用力将菩提树子扔了出去,看着那串菩提子落入草丛之中。
他不想再想起这个可怕恶毒的女子,他只愿这一生都不曾遇见过她。
他沿着道路向前走去,忽见一男一女两个小童在路边玩耍。
他们不过六七岁的年纪,头上梳着冲天小辫。只见那小女孩手中拿着两个小小的泥
娃娃,对男孩子说:“张家哥哥,你看这是什么。”
男孩道:“不就是小泥人吗?”
女孩得意地摇头:“这叫摩合罗,是一对的,男孩和女孩在一起,永远不分离。我
妈妈说我只能将女孩送给我最喜欢的男孩子,以后都不会和那个男孩分开。”
男孩便问:“你送给我吗?”
女孩笑咪咪地点头:“张哥哥是我最喜欢的男孩子,我们两人要约好,一生一世在
一起,永远不分开。”
男孩郑重地点了点头,“好!我们长大了以后也不分开,永远在一起。”
两个小孩欢天喜地地笑了,象是吃了最甜蜜的糖果。
流火不由俯下身道:“你们错了,长大了以后就会有许多烦恼的事情,就算你们不
想分开,有时也不得不分开。”
女孩眨了眨眼睛,好奇地问:“大哥哥,你说什么?”
流火笑笑,“你们还小,不会明白。有的时候,你再喜欢一个人,也不可能和她在
一起。”
男孩却挺起胸,“那是借口,我喜欢小春妹妹就一定会和她在一起,谁也不能把我
们分开。”
流火呆了呆,男孩稚气的脸上努力做出勇敢的模样,看起来颇为好笑。他却仿佛若
有所悟,他忽然向着来路走回去,翻遍荒草,又将那串菩提子找了出来,小心地戴在手
上。
世事或者不能尽如人意,但谁也无法改变我的心意。此生我们既然再次相见,你我
之间仍有千丝万缕的缘份未尽。虽然今日我又一次选择离开你,我却不会再试图斩断我
们的联系。只要你我同在此世间,天涯海角,碧落黄泉,无论相隔多远,我们的灵魂始
终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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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追梦人罗晋自爆主动追唐嫣 两人走到一起就是缘分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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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运之轮 第一章 刘裕
无双再次回到长安。
与前面一次相比,这一次的行程显得更加短暂。她此时身具无上神通,已非旧时那
个姚秦宫中刁蛮聪慧的公主。
回忆起以往的种种,不过是云烟一缕。她慢慢地走入城中,注意到街头妇人们鬓上
插着的白色绣绒花,一个两个也便罢了,但每个走过来的妇人皆是同样的装扮。
她的心沉了下去,是国丧,家里有人死去了吗?
她急忙向皇宫行去,在宫门前看见周身缟素的大小官吏,他们都聚集在一起,却被
阻在朝门之外。
忽然有人看见她的身影,低呼道:“公主回来了!”
官吏们立刻围了上来,放声痛哭。
无双轻叹道:“发生了什么事?”
一名官员止住哭声:“皇上驾崩了。”
他说完这句话,众朝臣的哭声便更加响亮,仿佛不大声哭泣不足以表明自己对先帝
的忠心。
风从树梢上掠过,两只寒鸦一动不动地站在枝头,警惕地看着这一群悲伤的人们。
无双抬起头:“太子在哪里?”她淡淡地问,平静的脸上殊无悲凄之色。
面对她如此冷漠的表情,众朝臣反而觉得自己的痛哭有些做作,哭声便悄然减弱了
。一名官员回答:“先帝刚刚驾崩之时,南阳公姚愔密谋作乱,他带兵冲入皇宫,却在
争斗中被太子失手射杀。虽然太子得以平息叛乱,但却甚是自责。为了此事他迟迟不愿
登基,独自幽居在东宫中,谁也不见。”
无双点头,轻省道:“我知道了。”她向着皇宫中行去,听见身后隐隐传来的议论
声:“公主回来就好了,总算有人主持大局了。”
她便忍不住苦笑,她已经不再是昔日的无双,只怕要辜负他们的期望了。
在进入东宫以前,她看见了坐在菩提树下的姚佛念。多日不见,他又长高了一些,
面容也更加漠然出尘。无双远远地看了他一会儿,只觉得他苍白憔悴得如同一个没有灵
魂的纸人。她想,或者他的降生也是宿命的错误,总觉得他的人在这个世间,灵魂却早
已经游离在尘世之外。
她终于还是没有叫出他的名字,转身离去了。
东宫中鸦雀无声,看不见一名侍者,想必是姚泓将所有侍者都屏退了。
无双一路向里走,在东宫的最深处见到了她的长兄姚泓,一身白衣素服,独自坐在
略显昏暗的宫舍内。
似乎惊觉有人靠近,姚泓抬起头,猛然见到面前站着的竟是无双,他的眼中掠过一
丝喜色。但这丝喜色一闪即逝,他很快便寂然如故。
无双看见他的鬓边多了一丝自发,她的心便有点刺痛。长兄姚泓,自幼喜爱诗赋,
常常被人指摘无经世之才,而且又体弱多病,因为这个,先帝曾在太子人选的问题上踌
躇了许久。虽然最终还是有惊无险地被立为太子,但无双却觉得,以长兄的个性,得以
继承帝位,不知是福还是祸。
两人都沉默不语,气氛便更显低沉,仿佛连阳光都被隔离在东宫之外。
半晌,姚泓方道:“你回来了。”
无双无言地点了点头。
“自你走后,父亲便病入膏肓,他很思念你,又惊闻魏国传来你与拓跋嗣失踪的消
息,因此病得更重。我虽然安慰父亲,你不会有事,但他却无法释怀。幸而在他临死以
前,见到了魏国的使者,知道你己经脱险,方能含笑而逝。”
无双心里一酸,她本以为自己已看穿世事,没有什么事能够再让她心动,但此时听
到这些话,仍然觉得悲从中来。但她的神色平静如故,并没有流露出心底的感受。
姚泓定定地注视着她的面颊,忽然道:“你到底是谁?”
无双只觉得姚泓看着自己的神情无比陌生,完全不似自幼疼爱她至深的长兄。她低
声道:“哥哥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你的妹妹无双啊。”
姚泓苦笑着摇了摇头:“有时候,我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好像不认识似的。你真是
我的妹妹吗?”
无双低声道:“我当然是你的妹妹,无论我是谁都好,我却仍然是你的妹妹。”她
似是说给姚泓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我是谁?一个很简单的问题,但谁又能找到答案?她长长地吸了口气,尽量使自己
摆脱笼罩在身上的无力感,她换了一种轻松的语气:“我听朝臣们说。哥哥不愿登基,
是因为错手杀死愔哥哥的原因。”
姚泓点了点头:“不错,愔弟虽然也有错,但他到底是我们同父异母的弟弟,我没
想到居然会错手杀死他。我还有何面目面对先帝?”
无双摇了摇头:“这并非是哥哥的错,如果一定要说有错,错的也是命运,不该将
哥哥降生在帝王之家。你是否想过,如果你再不登基称帝,国内必有变乱,国内一乱,
生灵涂炭,百姓流离,到时你更加无法面对父皇。如果哥哥一定觉得自己有错,就更应
该当一个好皇帝,证明你错手杀死愔哥哥是没有错的。”
姚泓叹道:“道理我又怎会不知?但只要闭上眼,我就会看见愔弟死前那双怨恨的
眼睛,我知道他是满怀怨恨而死的。其实父亲生前便有意立他为嫡,只是碍于我是皇后
所出,才最终选择了我。”
无双道:“并非如此,父皇不想选你,是因为你的宽和仁厚,他最终选你,还是因
为你的宽和仁厚。对于一个帝王来说,你可能是不称职的,但父皇却知道若是你当了皇
帝,一定会善待你的兄弟姐妹。如果真的选了愔哥哥,只怕他称帝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
排除异己。到时姚姓一族,便有大难了。大哥,你降生在这个世间的命运,就是成为秦
国的太子啊。”
忽听窗外传来数声寒鸦的鸣叫,无双悚然而惊,这叫声肃杀无比,有事情要发生了
吗?她一时间心乱如麻,以她的能力己经可以改变这人世间的一切,但是神或是半神却
有明确的规定,绝不可以插手干涉人类间的争端。她亦不知自己现在算是人还是半神抑
或是神,如果有神通便可以算是神的话,人类中也有许多人拥有神通。
次日,姚泓终于走出东宫,宣布称帝。登基仪式一切从简,草草而就。姚泓登基后
不久,便传来南方晋国大军压境的消息。晋军是刘裕派出的,趁着姚秦国丧及内乱之时
,一路长驱直入,很快便到了长安城外。
城破在即,无双忽然想到,自回来以后,都不曾拜见过鸠摩罗什,或许老师可以解
开自己的疑惑。
她命人驾了一辆小车向着逍遥阁而去,一路行来,只见路边的房门紧闭,街上空无
一人,繁华的长安忽然变成了一座死城,只偶尔能听见一两声小儿的啼哭。
小车停在逍遥阁前,只见门庭萧瑟,草木凋零,似有许久不曾有人行走过了。无双
走入园内,只见一个身着僧衣的小童,手执一把扫帚正在打扫落叶。他看到无双进来,
双手合十行了一礼:“师姐回来了?”
无双点点头:“老师他……”
“老师前些时候偶感风寒,自觉大限已至,唯一遗憾的就是没有等到师姐回来。”
无双心里凄然,连鸠摩罗什也死了,还有谁能够解答自己的疑惑?
“老师临死对我说,师姐必然还会回到长安,他有几句话要我转达给师姐——世上
的万事没有完美无缺的,虽然师姐一心想将一切都做到最好,但有许多事情却是无法勉
强的,师姐只要尽到自己的本分就是了。各人有各人的宿命,慈悲之心并非只是针对某
人或者某事的,当别人感觉到你的残忍之时,也许正是因为你的大慈大悲。”
无双心里酸楚:“可是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我也有七情六欲,有许多事情我真的做
不到。将整个三界的命运都交给我,我真的负担不起,我只想做一个普通的姚秦公主,
或是一个平民。”
这些话她虽然在心里反反复复地思量,却从来不曾告诉任何一个人。但此时,在逍
遥阁中,她却忍不住说了出来。
听者只是一个不甚明了世事的小童,他睁大双眼望着无双,满脸皆是不解与迷惑。
无双转身离去,小童却忽然道:“师姐,我从小就没有父母,在街上流浪,是师父
收留了我,从此我不必再忍饥挨饿。我有时也很嫉妒那些有父母的孩子,因为他们永远
是那么幸福。我不止一次地想,为什么人间如此不公平,有些人生下来就过着好日子,
而有些人,没有做过错事,却要吃那么多苦。”
无双不由停下了脚步:“你可找到了答案?”
小童道:“没有,我一直没有找到答案。但是有一天,在我遇到师父以前,我在长
安街头杀了一个人。”
无双一怔,不由得回头道:“你杀过人?”
小童点点头:“那是一个比我年长三四岁的姐姐。她出身在富贵之家,我见到她时
,她正在长安的街上闲逛。她很可怜我,请我在路边的小摊上吃东西。我吃了很多,吃
完了又要,她便一直叫老板再送上食物。后来我终于吃饱了,她拿出一个小荷包付账,
我看见她荷包里的银子,忽然就生出了歹念。我不知我是天生贪婪,还是被饿怕了。我
抢了她的荷包转身就跑,她便一直在我身后追赶,我跑到无人的地方,跑得筋疲力尽,
她也追得筋疲力尽。我求她不要再追我,她说银子可以送我,但请我答应她以后不要再
抢钱,她说抢钱是不好的。”
无双轻叹道:“你却杀了她?”
小童神色寂然:“她转身离去的时候,我忽然想起也许她会报官,于是我拿起地上
的石头砸在她的头上。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做,也许是因为贪婪,也许是因为恐惧
。我很快就发现她死了,那时我才猛然发现,在我的一生中,她是唯一一个对我好的人
。也便因此,我到官府自首,请他们判我死罪。但师父却救了我,他说,如果我要死也
可以,但要我想明白生命的意义再死。”
“你可曾想明白?”
小童摇了摇头;“到了现在我都不曾想明白,我只想明白了一件事,如果一切可以
重来,我不会杀那位姐姐。如果立刻死去可以换回她的性命,我宁可立刻便死。”
无双默然,半晌才道:“为何要告诉我此事?”
小童道:“因为在我的心中,除了师父以外,师姐就是我最敬仰的人,我不希望师
姐作出让自己后悔的选择。”
无双凄然一笑:“你放心,我早已经作出了选择,永远都不会后悔。”她走出逍遥
阁,马车已经不见了。一队晋军悄无声息地站在门外。领军的将领十分恭敬地向她行礼
:“刘将军自与公主别后,一直思念着公主,命我等前来迎接公主。”
无双淡然一笑:“我是否可以回宫一趟?”
那名将领点头道:“刘将军特别吩咐过,公主无论做什么都悉听尊便。”
无双忍不住露出一丝嘲讽的微笑:“他不怕我跑吗?”
将领道:“刘将军说公主绝不会逃走。”
无双长长地叹了口气:“不错,他很了解我,我绝不会逃走,但也请你们善待长安
百姓,不要惊扰平民。”
无双徒步走回皇宫,路上皆是晋国的军队。长安迅速地放弃了抵抗,任由敌军进入
城中,想必这是出自新帝的授意。敌军也很平和,不像是两国交战,倒像是友善的邻邦
偶然到访。
她进入皇宫时,见到所有的姚姓皇族皆白衣素服,等待着即将被虏南下的命运。
她的目光从他们脸上一一扫过,看到了千篇一律的沮丧表情。只有她的长兄神色淡
然,两人目光轻触,她感觉到姚泓眼中如释重负般的神情。她暗叹,也许对于姚泓来说
,这真是一种解脱吧!
她却没有见到姚佛念,她一路向宫内行去,在御花园中看见姚佛念亦穿着一身白衣
,手中拿着一卷经书。他却没有看那卷经书,反而抬着头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的菩提树。
菩提树结籽了,当有风吹过时,树籽便纷纷落了下来。
她低低地叫了他一声:“佛念!”
姚佛念回头看看她:“姑姑,你回来了?”
她点头,一时之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姚佛念微笑道:“我劝过父亲不要去晋国,如果去了晋国,他一定不能全身而退。
但他却不肯听,说是为了保全百姓和宗室,他决定投降。”
无双勉强一笑:“佛念,如果你不想去晋国,就留下来吧!”
姚佛念淡然一笑:“覆巢之下,焉有完卵?难道刘裕会放过我吗?”
无双咬了咬牙,回头望向身后的将军:“我的侄儿不过十岁,就算他留下来,也不
会有所作为,我想请求将军放他一条生路。”
那将军迟疑了一下:“好吧!只要公主愿意随我回去,少一个小孩儿,料也无妨。”
姚佛念却微笑道:“姑姑是想让我独活吗?”
无双心里一酸:“我只望能为姚姓宗室留下一支血脉。”
姚佛念却笑道:“姑姑是圣僧的高足,此时却为何如此着相?人生在世,不过镜花
水月。生死无常,不过过眼云烟。对于我来说,或许生存的意义就是为了等待今天的到
来。对于姑姑来说,也许还有重要的事情没有完成。”
无双不由后退了一步,失声道:“佛念,你……”
姚佛念却打断了她的话:“我知道晋国的军队是为了姑姑而来,请姑姑为了全国的
百姓,委曲求全,保重自己。”
无双苦笑:“你放心,我会保重自己的。”她回头望向次第的宫宇,一切都不过是
一场梦罢了。
当姚姓宗亲的队伍走出皇城时,忽然有人失声惊呼:“你们看,那是什么。”
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皇城上,一个少年白衣飘飘,似正要羽化登仙而
去。
“是佛念!他站在那里做什么?”
姚佛念伸开双臂,他看见如血的夕阳。他想,如果他是一只飞鸟,便可以展翅离开
这个人间。
他跃起的身影,在夕阳下正如一只白鸟。
有人失声惊呼:“佛念跳下来了!佛念!”
姚佛念在众日睽睽之下跃下城墙,他的死似乎正在掀开姚姓宗亲接下来的死亡序幕。
被虏的姚姓宗亲,经历了将近一个月的行程,才总算到达建康。此时,这些皇亲国
戚已经被旅途和忧虑折磨得心力交瘁。
刘裕亲自到城外迎接这个投降的队伍,他看见无双时,说的第一句话便是:“我终
于能够如愿以偿,现在你是我的人了。”
无双却微微一笑:“我虽然到了这里,却并不曾答应过将军任何事情。我这一生是
不可能与任何人成亲的。”
刘裕双眉微挑:“世事无绝对。我原来也不曾想到过,有一天我会大权在握。但现
在,整个晋国都在我的掌握之中,连皇帝都对我唯命是从。我想得到的东西,一定会得
到。”
无双淡然道:“是吗?我想请问将军,如何能够得到我的心?”
刘裕道:“你是我所见过的最聪明的女人,你一定会权衡轻重,心甘情愿地做我的
妻子。”
无双笑笑:“那就拭目以待吧!”
权衡轻重,以前的她也许能够办到,但现在的她,心中想的却是更加重要的事情。
刘裕用一种同样淡然的口气道:“我知道对于你来说,其他女人所要的一切,你都
不会在意。荣华富贵你已经习以为常,就算我向你保证会让你成为皇后,你也同样不会
在意。所以我只想到一个办法,如果你一天不答应,我便杀死一个姚姓的人。”
无双笑笑道:“请便!”
她知道刘裕一定会言出必践,但她却有如此多的无奈,她的命运早已经注定,无论
多么不愿,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她在刘裕的府邸住了下来。刘裕果然每天杀死一名姚姓宗亲。先是远亲,远亲杀光
后,就开始杀近亲。
她每天都能听见刘府外凄厉的哭喊声,每个人死前都在叫着她的名字。她想,他们
是在怨恨她吧?只要她答应刘裕成为他的妻子,他们就可以继续活下去。
但她却不能答应。
终于有一日,侍卫带来南安公主,她已经是除了几个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外,与无
双血缘最近的人了。
南安公主面容憔悴,身上的衣饰也肮脏破旧。两人默然对视,无双注意到南安公主
的日光落在自己的衣裙上。
她知道南安公主在想些什么,她仍然衣饰华丽,无论别人过着怎样的生活,她却可
以继续锦衣玉食。
“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你,也在想你死去的母亲。”南安公主的语气出乎意料的
平静,“她是一个很和气的人,虽然身为皇后,却没有什么仇人,连别的妃嫔都从心底
里喜欢她。我想起她便想到你的长兄,姚泓和她很像,和善有余却胸无大志。然后我又
想到你,总觉得你不应该是她的女儿。”
无双笑笑:“我自小便知道我与母亲不同。”
“可是我却是眼看着你出生的,虽然我们平日针锋相对,但我到底是你的姑姑。”
无双垂下头,低声道:“你不想死吗?”
南安公主摇了摇头:“并非如此。那天我看见佛念跳下来的时候,就知道我一定会
死。只是我却在想,为何你可以如此狠心?到底是什么原因使你坚持不愿做刘裕的妻子
?你的命运大概就是要成为皇后的,拓跋嗣你不愿嫁,现在又有一个刘裕。可是你却还
不愿意嫁,连宗亲的性命也不顾。告诉我,你是否在等一个男人?”
男人?无双凄然一笑:“姑姑!我知道你一直不喜欢我,可是我是你的侄女,你相
信我吗?”
南安公主迟疑不定,她们的身上流着相同的血。有一瞬间,她似乎看见了无双眼底
的悲伤与无奈,但再定睛去看时,那双眼睛又平静如常。她不由得道:“我相信你。”
无双点点头:“我只想告诉你一件事,别人或许有许多选择,但我没有,我的面前
只有一条路,我只能走下去。”
南安公主笑道:“我曾以为你是一个冷酷无情的人,也许是我错了。能不能给我换
一件漂亮的衣服?我不想死的时候还穿着这么肮脏破旧的衣裙。”
南安公主洗了脸,梳过妆,换上了一身粉红的新衣后离开了无双的房间。她走的时
侯又变得神采奕奕,好像并不是去赴死,而是去见她最心爱的男宠。
无双看着她走出房间,终于双腿一软坐倒在地。是正确的吗?一切都是正确的吗?
“你还是不愿答应我吗?”南安公主走后,刘裕悄然走了进来,“只要你点点头,
你的兄弟姐妹就还可以活下去。其实我真的不明自你为何如此固执,做我的妻子到底有
什么不好?”
无双笑笑:“我不会做任何人的妻子。”
刘裕忽然怒发冲冠:“是为了流火吗?他只是一个妖怪。你不愿做皇后,只是为了
嫁给一个妖怪吗?”
无双哑然失笑,她觉得刘裕的怒气来得莫名其妙,她抬头道:“不错,流火确实是
我心中最重要的男人。”
但我不嫁给你,却并不是因为他。
刘裕冷笑道:“好!你一日不嫁,我便会继续杀下去。”
又过了数日,刘裕忽然请无双到府外去观赏行刑。他早便在府外搭了凉棚,他全不
介意在自己的府门前杀人。这些日子来,姚姓宗亲皆死于他的府外,以至于府前的石板
都被鲜血染红了。
无双坐在凉棚中,看着石板上的血迹,便仿佛看见姚姓宗亲一个个不甘的冤魂。这
次被带来的是姚泓,这已经是姚家除了无双外,最后一个活着的人。
刘裕道:“虽然问过你许多次,但我还是想问你最后一次,只要你答应我,你的兄
长就可以长命百岁。”
无双淡然一笑:“你还要我说多少次?我不能与你成亲,也不能与任何人成亲。”
刘裕的眼睛眯了起来,“这真是你的选择吗?”
无双点了点头:“是我的选择。”
刘裕的手落了下来,刽子手的刀便也落了下去。
“你现在是否恨我?”
无双淡然道:“这就是你的目的吗?但你错了,我不恨你,我也不恨任何人。我只
是在想,你己经杀光姚姓所有的人了,明天还能杀谁?”
刘裕一时间怔住了,明天还能杀谁呢?
“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姓姚的人还没有死。那个人就是我。”无双微笑道,“你明
天是否要杀死我?”
刘裕默然。无双道:“你杀了这么多人,是否明白了一件事?”
刘裕下意识地问道:“什么事?”
无双淡淡地道:“杀人并不能解决一切。有些东西得不到就是得不到,勉强也没用
。”
刘裕无言以对,似有所悟。过了半晌,他忽然大声道:“若是我早明白这一点就好
了。你走吧!你放心,从此以后,我会做一个仁爱的君主,绝不再枉杀任何一人。”
天空开始飘起雪花,又一个冬天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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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2
命运之轮 第二章 刘兰芝
该到哪里去寻找嘲风?
无双慢慢地点算着自己手里所拥有的九龙,得自璎珞的蚣蝮,得自楚衣的螭吻,得
自刘勃勃的饕餮,和自死去的寻香身上发现的睚眦。狻猊、囚牛、负屃则在嘲风手中,
加上嘲风自己,一共已经有八龙。除此八龙之外,还有一龙在哪里呢?
她想到嘲风对于九龙有奇异的感觉,只要能够找到他,说不定便可以找到第九龙。
或者根本无需她去寻找;嘲风自己就会来找她。
她也不知嘲风是否已经知道自己是九龙之一的化身,她找他的目的,就是为了将九
龙重新铸成九龙鼎,如此一来,就等于嘲风将会从此消失。
无双忽然想起身上所穿的佛母圣衣,自离开月宫之后,流火便让她将佛母圣衣穿在
身上。大概是因为她屡历险境,多一层保护也是好的。
但她现在已经不再需要这件衣服。她想到流火说过这衣服是从刘兰芝处借来的,也
该是归还的时候了。
她便向庐江府行去,一路慢慢而行。既是等待嘲风,也是等待破邪。摩合罗在她的
手中,璎珞也死了,她身具真龙之水的那迦族的无上辉光,破邪若想齐集八部众的辉光
,就一定会找她。
等到八部众的辉光汇聚之时,一切就会有分晓。
但奇怪的是,破邪却忽然销声匿迹了,好像从此人间蒸发了一般。他必是刻意隐藏
身上的辉光,连无双也无法感知他的所在。
终于到了庐江府,无双向路人打听焦府,因她听流火说过刘兰芝已经嫁给焦仲卿为
妻。
路人指了一家不大不小的宅第,她到了宅外,叩了半晌门,才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小
姑娘出来应门。
那小姑娘面有悲凄之色,见到无双,略微一怔,问道:“你找谁?”
无双道:“我是少夫人未出嫁前的朋友,因曾向少夫人借过一样东西,多时未曾归
来。这一次来,就是专程将东西归还的。”
小姑娘眼圈一红道:“嫂嫂回家去了,你若要找她,就去刘府找吧。”
无双见那小姑娘的神色,知道刘兰芝不会是单纯的回娘家省亲,她追问道:“是否
发生了什么事情?你能否告诉我,以免我见到少夫人的时候不知情说错了话。”
小姑娘神色更加悲凄:“娘亲说嫂嫂是个妖女,与狐妖勾结,蛊惑了她,于是把嫂
嫂赶出家门,不许她再回来了。”
无双暗叹,当日流火插手焦刘两人的亲事,虽然使他们如愿以偿,想不到日后还有
如此变故。难道真不应该于涉人间之事吗?她便依着小姑娘的指点,找到刘府。经人通
传之后,被请入大厅。无双见一个女子神色憔悴,坐在厅中,有人进来亦不曾发觉。
无双轻轻咳嗽了一声,那女子才猛然惊醒,望向无双道:“这位姑娘说是我旧时好
友,但我怎么会不认识你?”
无双道:“我是受朋友之托,特来归还宝物的。”她取出佛母圣衣,送到刘兰芝面
前。
刘兰芝乍一见到圣衣,神色又是喜又是悲。她取过圣衣,抚摸良久,才道:“我本
以为再也见不到它了。”
无双微微一笑道:“说好是借,当然会归还。”
刘兰芝苦笑道:“圣衣离开时,我正要嫁与仲卿,此时再见到圣衣,却是我被赶出
焦家之日。”
无双迟疑了一下,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本已打算不理世事,但不知为
何,就是忍不住想要知道这件事情的始末,或许是因为焦刘两人的婚事,是流火一力促
成的。
刘兰芝苦笑道:“本来一切都好,我与仲卿伉俪情深,虽然婆婆经常会有所刁难,
但只要能与仲卿在一起,怎样的痛苦我都能忍受。但想不到,有一日来了一个人。他说
看中了我家的门环,非要婆婆将门环送给他。婆婆不允,那人便道,他知道我家里有狐
妖作怪。婆婆便答应他,如果他能够抓住狐妖,就将门环送给他作为酬劳。”
无双心里一动,门环?怎会有人看中别人家的门环?这种事情似乎只有那个人能够
做得出来。
刘兰芝续道:“当天夜里他真的捉住了狐妖,还带到婆婆面前,逼狐妖说出曾经做
过哪些坏事。那狐妖讲出曾经假冒公公,要婆婆答应我和仲卿的婚事。婆婆听了以后大
怒,逼着仲卿休妻。仲卿不肯,婆婆便哭闹着要自尽。仲卿是个孝子,无奈之下只好遣
我回家。”
无双轻叹道:“那么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刘兰芝苦笑道:“我已经没有打算了,因为我又要嫁人了。”
无双一怔:“你又要嫁人?”
刘兰芝道:“我回来后,哥哥很生气,他觉得刘家的脸面都被我丢尽了。于是,他
又将我许配给了太守家的三公子,连嫁妆都已经置办好了。”
“焦仲卿他可知道?”
刘兰芝叹道:“这是全城皆知的事情,他又怎会不知?”
两人默然相对,忽听一个小丫环在外面道:“小姐,老夫人请您去试新衣。”
刘兰芝叹了口气道:“客人远来,无论如何都请留宿几夜,待我办过了喜事再走不
迟。”
无双点头答应下来,她猜测那个要门环的人很可能是嘲风,留在这里见到他的机会
比较大。
刘兰芝交代了几句,小丫环带着无双到客房中安置了下来。
刘府上上下下都在忙于小姐的婚事,因是被休的原因,刘府为了争这口气,更要将
婚事办得体面风光,比小姐第一次出嫁还要郑重其事。
无双在刘府住下,除了那小丫环送来饮食以外,也无人打扰,倒是乐得清静。
到了出嫁的前一天夜里,刘兰芝似乎心情大佳,试过新衣后,又喋喋不休地与无双
闲聊了许久,一直到了二更时分还不愿回房。无双终于忍不住打断她道:“你明日就要
行礼了,今晚早点儿休息吧!”
刘兰芝被无双打断了话头,一下子怔住了,脸上现出了一丝迷茫的神情,仿佛不知
道无双在说些什么。过了半晌,她才幽幽地叹了口气:“不错,我明天就要嫁给太守的
三公子了。”
她站起身,似要离开房间,却踱了几步又停了下来,转头问道:“流火是你心爱的
人吗?”
无双呆了呆,在刘府的这几天自己从未提到过流火,刘兰芝却仍然敏锐地感觉到了
她与流火之间的关系。她迟疑了片刻,点头道:“是的。”这么久以来,她还是第一次
如此直接地承认她对流火的感情。
刘兰芝笑笑,转身便走,边走边说:“如果是这样,就去找他,不要因为任何原因
而轻易放弃。”
无双看着刘兰芝走出房间,忽然听见远远传来一阵笛声。吹的正是一曲《古艳歌》
:孔雀东飞,苦寒无衣。为君作妻,中心恻悲。夜夜织作,不得卜机。三日载匹,尚
言吾迟。
无双心里一动,推开窗户向外张望。只见月光下,一个人影悄然越过院墙,向外而
去,那个人影正是刚刚离开无双房间的刘兰芝。
无双跟在她身后,向着城外奔去,一直到了一个小湖旁。
只见一个年轻人持着一支玉笛,站在湖边,满面愁苦,容颜憔悴。无双虽然从未见
过他,但立刻便猜到此人一定是焦仲卿。
刘焦两人默然相对,皆默然不语。过了半晌,焦仲卿才勉强笑道:“恭喜你了。”
刘兰芝也勉强一笑:“谢谢。”
焦仲卿道:“你明日就要于归,我却无法参加你的婚礼。”刘兰芝自嘲地笑笑:“
不来也好,免得馗尬。”
焦仲卿不由冷笑道:“以后你就是太守的媳妇儿了,高高在上,只怕你我再难相见
。”
刘兰芝生性刚硬,听焦仲卿如此说,便也冷笑道:“不错,以后我的公公是你的上
司,就算偶然见面,你也要对我礼敬有加,不再似以前一样,我要看你家人的脸色。”
焦仲卿冷冷地道:“你走时,曾与我有过约定,我不再娶,你也不再嫁,等母亲大
人的怒气平息一些,我再接你回来。想不到你那么快就违反了誓约,看来母亲说得没错
,如你这般的女子真应该早早休弃。”
刘兰芝反唇相讥道:“正是,隔壁家的罗敷又温柔又贤惠,又会讨得婆婆的欢心。
我走了,你正好娶她过门。”
焦仲卿负气道:“娶她便娶她,母亲早就有此意了。现在你嫁人了,我也没有牵挂
了。”
刘兰芝咬了咬唇,又气又恨,怒道:“那你还来于什么?”她心里一酸,眼泪便流
了出来。
焦仲卿见她流泪,心便软了,连忙抱住她道:“不要哭,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两人相依而立,焦仲卿柔声道:“我打听过了,太守家的夫人很和善,太守为人也
很好。三公子没有什么恶习,你嫁过去,一定不会吃苦。以后也不必天还没亮就起来织
布,比跟着我强多了。但太守家到底是高门大户,许多奴婢侍候着,走错一步路,做错
一件事,都会有人知道。表面上不说,心里也会笑话。你过去以后,事事都要谨慎。我
不在你身边,寒暑变化,冷暖自知,你一向粗心,天冷了,都不知道添件衣服……”他
越说声音越哽咽,说到最后竟泣不成声。
刘兰芝抬起头,见他转过头去,不想让她看见自己流泪。她便更加凄然,忽然道:
“夫君,我们走吧!离开这里,到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去生活。”
焦仲卿苦笑道:“你以为我不曾想过吗?你明日就要嫁给太守的三公子,此时离开
,是为不贞。而我违背母命,与你私奔,是为不孝。难道以后我们就要这样不贞不孝地
度过下半生吗?”
刘兰芝道:“我不管,我只要和你在一起。”
焦仲卿摇了摇头,轻轻地道:“兰芝,你是知道我的。”
刘兰芝心中气恼,她知道焦仲卿将忠孝仁义看得比什么都重,赌气道:“难道你真
要我嫁给别人吗?”
焦仲卿深深地看着她道:“我们今生无缘,只望来生能再相见。”
刘兰芝惨然一笑,来生?人们总是把希望寄托在来生,可是来生我是否还能找到你
呢?她也不再勉强焦仲卿,微笑道:“你不要总是说我,你不也是一样吗?以后我不在
你身边,你还是快快娶罗敷过门吧!她至少可以照顾你的饮食起居,那样我就不用担心
你了。”
焦仲卿默然半晌,才道:“珍重!”
刘兰芝点头道:“你也要珍重!”她转头望向湖水,“你先回去吧!我还想再呆一
会儿。”
焦仲卿点头不语,转身离开了,走了几步忍不住停下来回头张望,只见月光下刘兰
芝的背影单薄憔悴,如同不真实的幻影。他心里酸楚,不忍再看,掉头便走。
刘兰芝独自在湖边伫立良久,想到过往的时光,她曾经度过的那些快乐与不快乐的
日子,这一切都要随风而逝了。她不再迟疑,慢慢地向着湖水中走去,冰冷的湖水温柔
地在她的身侧流动,那种感觉十分奇妙,如同她与焦仲卿一起度过的那些甜蜜日子。
无双眼看水已经没到了刘兰芝的胸口,不得不飞掠出去,拉住刘兰芝道:“你要干
什么?”
刘兰芝转头看了看她,露出一丝如梦似幻的笑容:“是你!”
无双道:“你不是对我说无论如何都不要轻易放弃吗?为什么现在你却要放弃?”
刘兰芝摇了摇头:“我不一样,我不是放弃。”
无双皱眉道:“你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这怎么不是放弃?”
刘兰芝的笑容里多了一丝幸福的味道:“虽然我死了,但我并没有与仲卿分离,无
论相隔多远,我们的心都会在一起。”
无双默然,无言后退。可能对于刘兰芝来说,死真的是一种幸福吧?
她看着刘兰芝没入湖水中,水面只剩下一圈圈不愿平静的涟漪。她忽然转身向焦府
奔去,她跃过焦家的围墙时,看见焦仲卿一动不动地站在庭院中,如同一个失去了生命
的木头人。她忽然出现在焦仲卿的面前,但他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淡淡地道:“你是
谁?要干什么?”
无双道:“我来只是告诉你一件事。你走了以后,刘兰芝便投湖自尽了。”
焦仲卿的嘴角牵动了一下,喃喃道:“死了吗?死得好!死得好!死得!死得好!
死得好!”
他一连说了数声“死得好”,然后淡淡地道:“谢谢你告诉我这个消息。”他转身
进入母亲房间,焦母已经准备就寝。焦仲卿跪在地上,连叩三个响头,脸上仍然是那种
麻木的神情。
焦母心里有些慌乱,问道:“仲卿,你这是做什么?”
焦仲卿如同做梦般地回答:“我明天就要出门办事了,大概要很久才能回来。我不
在母亲身边的时候,请母亲多多保重。”
焦母勉强笑道:“你放心,有你妹妹在我身边,她会照顾我的。”
焦仲卿笑道:“母亲喜欢罗敷吗?等我回来就请母亲替我说这门亲事吧!”
焦母甚是喜悦,道:“你终于想通了?想通了就好,我明天就请人上门去提亲。”
焦仲卿笑笑:“好!有劳母亲了。”他转身离开房间,无双仍然站在院中。他从无
双面前走过,似乎她并不存在一样。无双看着他解下衣带,挂在树上。
她转过身,她可以阻止他,但她却不想这样做,如同她可以阻止刘兰芝一样。死又
有什么可怕?活着才要承受无尽的痛苦煎熬。
她忽然看到天边飞过来一对相思鸟,她不由得露出了一丝笑容,若可逍遥比翼,就
算化身为鸟,又有何妨?
与此同时,在两条街道以外,有一个小女孩儿正独自在黑暗的长街上徘徊。她只有
十二三岁,大睁着一对黑白分明的眼睛,如果留心去看,就会发现,她的双眼虽然美丽
,却毫无神采。
天气已经很冷了,她却仍然穿着单薄的衣服。女孩儿挎着小竹篮,心里却忐忑不安
,想到自己已经出来许久,却仍然没有找到父亲说的那位郑官人的家,也不知何时才能
将人家要的肉送到。
她是城中李屠户的女儿,自小眼盲,母亲五年前过世了,父亲又娶了新夫人,两年
前生下了一个小弟弟。
继母既不打她亦不骂她,只是将她视作无物,连一句话都不愿对她说,更不要说嘘
寒问暖,添饭加衣。她却觉得很满足,能够相安无事就是最大的福分。但父亲却很讨厌
她,或者是因为她眼盲的原因吧!
她今天是在傍晚时分出门的,连晚饭也不曾吃过。父亲命她将一篮肉送到郑官人的
府上,这在平时也是做惯的。但其实她是很害怕做这种事的,虽然以前迷路过几次,最
后总能找到好心人将她带回家,但这样的事情每发生一次,她心里的愧疚就会增加一分
——她害怕父亲会越来越讨厌她,有朝一日会将她赶出家门。
她已经走了几个时辰,而且惊恐地发现身边越来越安静。她虽然看不见,却也感觉
到天色一定已经晚了,路上连行人都没有了。她又饿又累又冷,想要大声呼救,却又感
觉到害怕。
她颓然地倚着墙壁,努力地回忆着自己今天走过的路。但她今天走的路太多,她已
经无法清楚地记起自己转过了几个弯,走了几条街。
一阵冷风吹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她大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抬头望向天空。要是妈妈还活着就好了,最起码,世界
上还有一个真正疼她的人。
她慢慢地蹲下身,绝望得几乎想哭。就在这个时候,她感觉到有个人慢慢地走了过
来。
她有些紧张地抬起头,望向那人的方向。
她感觉到那个人也蹲了下来,似乎在仔细地打量着她。她迟疑着开口:“有人吗?”
她的感觉是很灵敏的,如果有人与她近在咫尺,她一定能够感觉到那人的呼吸及温
度。但奇怪的是,她明明感觉到这个人就在自己面前,身边的空气却没有一丝流动。
一个温和的声音响了起来:“这么晚了,你为何还不回家?”
她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些,那是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并无恶意。她有些
不好意思地回答:“我找不到家了。”
那人好奇地问道:“找不到家?你应该有十岁了吧?怎么会连自己的家也找不到?”
她更加不安,低声回答:“我是个瞎子。”
那人似乎怔了一下,很快便注意到她有些异常的双眼。不知为何,他的心居然微微
地颤抖了一下。其实他是没有心的,但人类都是这样说,所以他想那种感觉就是心有些
痛吧!他拉住她的手:“告诉我你的家在哪里,我带你回家。”
那人的手很冰冷,但女孩儿觉得他的手很温柔。她莫名其妙地对这个年轻人产生了
一丝好感,觉得他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
女孩儿低声道:“可是我要先把肉送到郑官人的府上,如果送不到,父亲会生气的
。”
那人低声道:“那我就先带你到郑官人的府上,再送你回家。”
女孩儿点点头,将地址告诉了他。那人便拉着她的手,带她向前走去。走了没几步
,他忽然松开了手。
她一怔,心里立刻产生了恐惧感,他不想帮助自己了吗?但她很快便发现那人是怕
她冷,将自己的衣服披在了她身上。她感觉到他的衣服上有很浓重的风的气息,她忍不
住用力吸了两口气,她可从未闻到过这种味道。
那人重新拉住她的手,问道:“我叫嘲风,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儿低声回答:“我叫李婉儿。”
在嘲风的带领下,李婉儿很快将肉送到了郑官人的府上。
一个丫环很不满意地说:“你是怎么回事?都半夜了才送来,现在送来有什么用?
本来是做晚饭用的,现在连夜宵都已经吃过了。放到明天肉就该臭了。”
她不停地道歉,谦卑地讨了肉钱,保证下次一定不会送晚。那丫环“呼”地将门关
上。她虽然被人骂了一顿,心里却很高兴,总算拿到了肉钱,回家也有个交代。她感觉
到那只冰冷却温柔的手又牵住了她的手,她安心地让嘲风牵引着自己,知道有他在身边
自己就会很安全。
有人带领着,路一下子近了许多。她刚刚走了几个时辰,现在只用了小半个时辰便
走回到自己的家门前。
她小心地脱下身上披着的衣服,交还给嘲风:“我要回家了。”
嘲风无言地点点头,看着这个比自己矮两个头的女孩儿。她实在是太瘦小了,好像
只有十岁。但从她脸上那种沧桑与绝望的神情来看,她却像是已经有一百岁了。他迟疑
着,终于忍不住问道:“你父母待你不好吗?”
李婉儿摇了摇头,温柔地笑着:“我父母都很疼我,是我自己想要找一些事情做,
他们平时都舍不得让我做任何事的。”
嘲风笑笑:“这样便好,你快进去吧。”
李婉儿点点头,走进家门,忽然回头道:“谢谢你,你是一个好人。”
嘲风呆呆地站在街上,看着李婉儿关上院门,这么久以来,还是第一次有人说他是
一个好人。他其实并不存心想做一个好人,也不存心想做一个坏人。他不知道好人与坏
人到底有什么区别,但他却对于生命充满了渴望,经常捣乱生事,没有什么坏心,无非
是想证明自己的存在罢了。
他站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因为李婉儿的一句话而有了一些改变。这些日子,他日渐
不安,他清楚地感觉到有些兄弟与自己近在咫尺。在过去的一段时间里,只要有这种感
觉,他便会不顾一切地飞奔过去,用尽手段得到那些使他有这种感觉的物件,如同狻猊
、囚牛、负屃,还有刚刚得自焦家的椒图。
这一次的感觉比以往都来得强烈,给他这种感觉的不只是一样东西,应该是好几样
。但这一次他却觉得害怕,他知道人类喜欢说预感。他从来没有过什么预感,生命就是
那么回事,没有什么感觉。但这一次,他却有极强烈的预感,当九龙齐集时,也便是他
的生命结束之时。
他不想结束自己的生命,他还想继续活下去,体验他不懂的喜怒哀乐。
因而这一次他虽然感觉到了那些兄弟的到来,他却只想速速离去,走得越远越好。
他抬头看了看月亮,月亮已经连续好多天呈现出妖异的红色。他看了一会儿月色,便转
身离开李家。他也不知自己要去哪里,只觉得离那些兄弟越远便越安全。
他走出了几条街,已经离李家有很远的距离。以这样远的距离来说,他不应该再听
到李家的一切声音‘但奇怪的是,他忽然听见了李婉儿的惊呼声。
这声音里满含恐惧和痛苦,使他的心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其实他是没心的,但他想
如果以人类的语言来形容,应该就是这种感觉。
他立刻转身向李家飞奔,瞬间便回到李家门前。他也不敲门,翻墙而过,见所有的
房间都黑漆漆的,只有一间小厢房还亮着昏暗的烛火。
他便向着那间厢房行去,心里暗想,李婉儿是瞎子,夜里不必点灯,这间应该不是
她的房间。但他很快便发现这间房正是李婉儿的房间,门半掩着,他从门缝中看见了里
面的情形——李婉儿呆呆地坐在地上,半裸着身体,她的手中拿着一只打碎的花瓶。地
上躺着一个中年男人,头破血流。
他只看了一眼,便已经明了一切。
他推开门,李婉儿立刻警惕地望向门口。他轻声道:“别怕,是我。”
李婉儿扔下手中破碎的花瓶,扑到他的怀中,小小的身体也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
他问:“这人是谁?”
李婉儿的颤抖越来越剧烈,连声音都是颤抖的。她喃喃道:“他是我父亲。”
嘲风的心紧缩了一下,她的父亲居然想要欺负她。他柔声安慰她道:“别怕,我在
这里,什么都别怕。”
他以为李婉儿会哭,但她只是不停地颤抖,却没有流一滴眼泪。她问:“父亲怎么
样了?他会不会死?”
他转头看了地上的男人一眼,叹了口气,安慰她道:“你放心,他没事,只是被你
打伤了。”
她松了口气,却又紧张起来:“要是让娘亲知道了,该怎么办?”
她顿了一下,终于无奈地道:“娘亲不是我的亲生娘亲。”
他轻叹:“我带你走吧!你不能留在这里了。”李婉儿怔了征,脸上闪过一丝喜悦
的神色:“你真的愿意带我走?”
嘲风点点头:”只是以后你要随我四处流浪,我怕你会不习惯。”
李婉儿连忙摇头:“只要和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她单纯地相信这个年轻人
,相信他不会抛弃她,也不会欺骗她。自母亲死后,他是对她最好的人。
嘲风道:“你有什么东西要带走吗?”
李婉儿摇了摇头:“我什么都没有。”
嘲风无言地打量了一下厢房,房中除了一个破旧的木桌和一张小木床外,甚至连衣
柜都没有。他低声道:“什么也不用带,以后我会给你买好衣服,让你吃好东西的。”
李婉儿做梦般地笑了,问道:“我想吃粗黍饼,吃三个。”
嘲风却道:“我不会给你吃粗黍饼。”
李婉儿一怔,失望地垂下头。
嘲风道:“我会给你吃肉,想吃多少便吃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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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运之轮 第三章 李婉儿
嘲风带着李婉儿走出李家的大门。寂静的长街上空空荡荡,夜深了,人们都已经入睡了
。一个白衣女子站在街道对面,嘲风打开门,一眼便看见了她。
那女子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似乎刚到不久,又好像已经站了一生一世。
嘲风不由自嘲地笑笑,无双到底还是找来了。
握着他的手的李婉儿用一双看不见的眼睛望向无双的方向,她感觉到那里有个人存
在,虽然那个人如同嘲风一般,完全没有一丝气息。她忍不住轻声问:“是不是有人?”
嘲风柔声道:“是我的一个朋友,我去和她说几句话,很快就会回来。”他松开手
,向着无双走去,他的脸上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微笑,似乎对于无双的出现一点儿也不
介怀。但内心中,他却感觉到自己的不安。无双来了,似乎自己的命运也走到尽头了。
他道:“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无双笑笑:“九龙之间心意相通,它们指引我找到了这里。”
“你想要如何?”
无双默然,静静地看着他,半晌,她才轻轻叹了口气道:“我给你三天时间,去做
你想做的事。”
三天,与过去的一百年相比,如同弹指一瞬般的短暂,但嘲风却觉得很庆幸,三天
的时间,他一定要为李婉儿找到一个归处。他一字字道:“谢谢你!”
无双注视着嘲风拉着李婉儿的手消失在长街的另一端,她轻轻地叹了口气。嘲风已
经开始有情,这是幸还是不幸呢?如果他仍然是懵懂无知的嘲风,接下来的事情也许会
简单得多。
天亮了,嘲风带着李婉儿到了下一个市镇。
这是一个繁华的地方,天才刚亮,街上便已经有许多早起的人。他看见一家富户门
前贴着招收小丫环的告示,他轻轻地摇了摇头,李婉儿是个瞎子,不能做小丫环。
在经过一家尼姑庵时,他看见门前的老尼慈眉善目,庵内时而传来一两声梵乐。他
迟疑不定,如果让李婉儿进人空门,一生必会衣食无忧。但如此一来,她便无法像一个
正常的女子一样结婚生子。
他带着李婉儿进了路边的小酒馆,要了几样小菜,心中仍在犹豫。他怔怔地看着李
婉儿狼吞虎咽地吃着食物,心想她一定是饿极了,这样秀气的一个小女孩儿却吃得这么
多。
阳光斜斜地照着李婉儿的眉眼,使她略显苍白的面颊泛起了一丝淡淡的红晕。他忽
然觉得李婉儿长大了,一定是个很美丽的女孩子。他便蓦然下定决心,不能让她遁人空
门,这样一个美丽的女孩儿,一定会找到一个好丈夫的。
但他却时日无多,一定要在三天之内为李婉儿找到一个好去处。
他很快便打听到城中有一家善堂,是一位乡绅所开,专门收留那些无家可归的孤儿
。他问清楚地址,待李婉儿吃完后,就带着她向那家善堂行去。
善堂的门面很干净,周围的环境也算清幽。他正打算带着李婉儿走进去,却忽然看
见有两个十三四岁的小男孩儿从善堂里跑了出来。前面一个一边跑一边叫:“你再追我
,我就打你了。”
后面一个则在大叫:“快把偷的东西还给我!”
嘲风立刻打消了带李婉儿进去的念头,他想,那些小孩儿,一定会欺负婉儿的。可
是,到底要如何安置她呢?
李婉儿似乎也感觉到了他的不安,轻声间:“嘲风哥哥,你在找什么?”
嘲风柔声道:“哥哥过几天要去办件事情,大概要离开一段时间,哥哥想找个地方
让你暂时住下,等哥哥回来了,再去接你。”
李婉儿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她立刻敏锐地感觉到嘲风是想离开她。她咬着嘴唇
默然不语。
嘲风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心里便又微微有些刺痛,如果可以,他真的愿意带着她四
处流浪,但可惜的是,他已经没有这个机会了。他道:“你放心,过几天我就回来接你
。”
他们很快走到一家小茶寮附近,茶寮大门紧闭,门内传来一阵阵哭声。
嘲风看见茶寮门前贴着的白纸上写着“丧”字,他本不是一个好奇之人,但这一次
却莫名其妙地有些好奇。
他便询问附近的人,一个中年女子道:“这家刚刚死了独女,那女孩儿才十二岁,
自小就是个瞎子。那天她失足落入井中,打水的人发现时,人已经肿胀了,再也救不活
了。她死后,她母亲就天天哭,再这样哭下去,只怕会哭成瞎子了。”
他谢了那位大婶,心里想,难道这就是天意吗?
他敲响了那家的大门,过了半晌,才有一个中年男子打开门。
嘲风向里面张望,很普通的一户人家,没有一丝出奇之处。但这样更好,而且唯一
的女儿也死了,定会善待婉儿。他道:“我和妹妹自幼父母双亡,我一直带着她四处流
浪,但我实在养不活她了。我听说先生家中刚刚死了女儿,我想问问先生是否能够认我
妹妹做义女,将她留下?”
中年男人微微一怔,望向李婉儿,见她半低着头,模样娇俏可人。
嘲风补充了一句:“我妹妹是个瞎子,不知道先生是否嫌弃。”
中年男人便立刻道:”你等等,我进去和内人商量一下。”
他进去没多久,便有一个妇人走了出来,妇人的眼睛是红肿的,她快步走到李婉儿
面前,拉起她的手。
李婉儿愕然地抬起头,一双迷茫的大眼睛望向妇人的方向。
一看到那双失神的眼睛,妇人便又忍不住流泪。她将李婉儿搂在怀中,问道:“你
叫什么名字?”
李婉儿轻声回答:“我叫李婉儿。”
妇人道:“我们家姓徐,以后你就叫徐婉儿。”
嘲风轻叹一声,悄然离开了。
李婉儿转头望向嘲风的方向,她并不知道嘲风已经走了,她怔怔地看了许久,才问
:“我哥哥呢?”
妇人道:“你哥哥他走了,以后我就是你妈妈,叫我一声妈妈。”
李婉儿垂下头,妈妈,好久都不曾叫过了,她生硬地开口,轻声道:“妈妈!”她
被妇人带入家中,听着那妇人絮絮叨叨地说着家里的情况,她想,自己以后就要住在这
里了吗?再也无法听见嘲风哥哥的声音了。她很想流泪,她听母亲说过,只有流出眼泪
,悲伤的情绪才能得到缓解。可是无论她怎样努力,就是没有泪水流出来。
她在徐家吃了丰盛的晚餐,晚上睡在死去的女孩儿的床上。
被子很温暖,徐妈妈是一个很细心的母亲。但她却更加不安,虽然徐家一切都好,
也许是她最好的归宿,但她却感觉不到自己的心。好像自嘲风走了以后,她就像是一个
失去了灵魂的躯壳。
她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倾听着暗夜中的每一丝轻微的响声——寂寞的风吹过树枝
、一两只寒鸦偶尔发出鸣叫、夜晚的露水正在悄然凝结成白霜。她悄无声息地起身,凭
记忆摸索到了门边。
她知道她的离开一定会使徐氏夫妇很伤心,但她却不想成为徐家没有灵魂的女儿。
她走出徐家的大门,仔细地将门关好。抬起头,用力地吸了口气。
夜深了,风便更冷了。
李婉儿缩了缩身子,她觉得又饿又冷。但她想到那一天就是在这样的又饿又冷的情
况下,遇到了嘲风。
她想,也许今天晚上,上天还是会眷顾她,嘲风一定会再次出现,再次拉着她的手
,将她带出困境。她固执地想着,感觉到街上越来越安静。
又过了不知多久,天上飘下了雪花,是鹅毛般的大雪,这是本年的第一场雪。人们
都已经入睡了,没有几个人知道外面下雪了。
她感觉到雪片落在自己的手背上、脸颊上,初时很快便融化了。但过了一段时间,
那些雪却不再融化,开始慢慢积聚她也不再感觉到寒冷,反而有了一丝暖意。
她绝望地想,怕是等不到嘲风了。
生平第一次,她希望自己不是瞎子,她想看一看天空,为什么身边的一切都抛弃了
她。先是疼爱她的母亲,然后是讨厌她的父亲,连她唯一信任过的嘲风也是一样。
她觉得眼眶有些发痒,这是从来不曾有过的感觉。她并不知道她正在流泪,但她的
泪水还没有离开眼眶就已经结成了冰。
她的身体正在雪中变得如同石头般僵硬,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想到了来生。但她
很快便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何必再有来生?如果此生结束,她宁愿灵魂化成轻烟飘散,
不再转世,不再感受人间的痛苦。
第三天,天亮起来的时候,嘲风又回到了这个市镇。他本来已经离开了这里,想要
回到庐江府寻找无双,但他的心还是觉得不安。
他向着那家徐姓人家走去,看到街上围着一大群人。这是一个雪后的清晨,寒冷而
萧瑟。他漫不经心地想,世上闲人真多,为何不去扫雪,一大早围着看什么?
他从人群外走过,并不想向里面望上一眼。这时,他忽然听见一个女人的话:“真
可怜啊!大概才十岁吧!都冻成冰人了。”
他一怔,立刻向人群里面挤去。
他很快便看见一个冰雕玉琢般的李婉儿,是真的冰雕玉琢一般。他本以为这个词是
形容女孩儿的可爱,现在他才发现,这个词是多么可怕。
他看见李婉儿的全身都被冰包围着,这种情形使她的脸看起来更加甜美。她仍然大
睁着双眼,抬头望向天空。
他想,她在看什么?
他知道她是看不见的,但到了死时,她却仍然不愿闭上眼睛。他感觉到自己空荡荡
的胸膛之中,有个东西正在慢慢粉碎。他知道自己是没心的,他现在明白人们说的心碎
是什么意思了。
他怔怔地看着,只觉得世间喧嚣如同轻烟般,自耳边一掠而过。他转身离开人群,
李婉儿死了,他便再也没有了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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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运之轮 第四章 玉玺
第三日的夜晚。
冬天到了,春天也便不远了。昨天下了大雪,今天虽然更加寒冷,但天气却晴朗了
许多。
无双想,嘲风要回来了吧!
她推开门,便看见一个人站在月下的长街上,负手而立,抬头望着月亮。无双暗叹
一声,他果然回来了。她轻声道:“嘲风,你很准时。”
嘲风笑笑,淡淡地道:“这一百年来,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我到底是谁,我为
何会来到这个人世。今天我似乎找到了答案。”
无双勉强一笑:“答案是什么?”
嘲风微笑道:“答案其实很简单,我既非人,也非妖,更非神,我不过是一件东西
罢了。”
“东西……”无双轻声重复了一句。
“你们总是觉得活得越长越没意思,我却与你们不同。我总是觉得活不够,无论活
多长的时间,都想再活下去。现在我才明白为什么,因为你们是有生命的,而我的生命
不过是个假象。我根本就不该有生命,所以我便特别珍惜这虚假的生命。”
无双叹道:“你说得很对,也许我们太不珍惜生命了。但有些东西,是比生命还重
要的,我想你现在一定也明白了。”
嘲风淡然一笑:“不错,有些东西确实比生命还重要。”
无双抬起头,月光明亮地照着大地:“如果可以,我也希望我能够活着与他在一起
,找却不能作出这样的选择,我不知道这样算是勇敢还是怯懦,但如果我不这样做,我
既对不起死去的人,也对不起活着的人。所以,我一定会用这最后一次机会,把这件事
情做好!”
嘲风怔怔地看着无双:“我不知道你是否在骗我,但我却选择相信你,希望我这一
次没有选错。”
无双注视着嘲风,一字字道:“我向你保证,你没有选错。”
嘲风淡然一笑:“虚假的就是虚假的,也许我早就预感到了这一天。不过说到底,
我也不应该再留恋这个尘世,回去看守宝鼎才该是我的命运。我的兄弟们都不像我这样
喜欢冒险,只有我一人拥有这个人类般的虚假身体。现在我却有点儿后悔,如果我也像
它们一样,并不曾体会到生命的好,此时也不会如此不舍。”他自怀中拿出几样物件,
“这是狻猊、囚牛、负屃,还有我刚刚从焦家得到的椒图。再加上我自己,有五龙在这
里。我知道你身上有四龙,集合九龙,就可以重铸九龙鼎。”
无双轻轻叹了口气,伸出手,手心中有卍字光芒闪耀。嘲风被这光一照,身形便越
缩越小,最终变成了一条小龙。
九龙皆在无双的手中,接下去要做的事情便是重铸九龙鼎。希望鼎重铸成后,可以
结束北方列强纷争的局面。她向着耶溪行去,她想到了一个上佳的地方重铸九龙鼎,破
邪曾在那里铸出宝剑,铸剑炉仍然留在那里,而且耶溪中的黑水也可以助她铸鼎。
她一路行去,不久见到前方有一座大山。山呈倒扣的钟形,风雨之夕远近居民都能
隐隐听见钟鸣。
她心里一动,到了钟山,当年啖鬼镇压岑昏的地方。岑昏再次出现的时候,不曾携
带玉玺。玉玺是否还在他的身上,还是被埋在了山下?
天色已晚,她便准备在附近投宿。刚刚进了城,忽见一个人从旁边飞了过来,她略
一后退,那人“呼”地落在了地上,嘴里“哎呀哎呀”地叫唤着。
那人似是一个猎户,而他被扔出来的地方则是一间赌坊。
只见两个精壮男子站在赌坊门前大声叫骂:“许三你前前后后已经欠了我家主人二
十两银子,主人说如果你再不还,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许三慢慢地坐起身,脸上皆是不服之色:“你以为我还不起吗?不过是区区二十两
银子罢了。”
一个男子冷笑道:“二十两银子?我看把你卖了也不值二十两。”
一个则露出淫笑:“不过你家的娘子却是很值钱的,主人说过,如果你再还不上赌
债,就把你家娘子抓来偿还。”
许三大怒:“你休得出言侮辱我家娘子,不过是区区二十两银子,你以为我真的没
钱吗?我许家有宝物,拿出来吓死你们。”
两个男子哈哈大笑:“你许家要是有宝物,我们就是大富翁了。快滚,快滚,明天
午时以前交不出钱,我们就去抓人。”
许三“哼”了一声,愤然而去。
这只是一件极普通的事情,无双也没在意,在街对面的客栈住了下来。此地离建康
很近,她买了一件粗布衣裙换上,以青布包头,尽量避开人们的视线。
到了夜里,她刚想入睡,忽听外面吵吵嚷嚷,似是日间那个许三大声在呼叫:“为
何不让我进去?”
“白天还没说清楚吗?不还债,就不许你再进去。”
许三怒道:“我就是来还债的。”
一个男子冷笑道:“你有钱吗?有钱先拿出来给我看看。”
说完这句话,外面忽然安静了下来,似乎是许三真的拿出了钱,其他人一下子哑口
无言了。
过了一会儿,只听许三得意洋洋地道:“怎么样?我现在能进去了吧?”
一个男子道:“这是什么东西?好像是块玉。”
无双一听到这句话,立刻走出了客栈。只见赌坊前站了几个闲人正在看热闹,许三
手中拿着一块一尺见方的玉玺,玺上放出五色之光。光线很柔和,并不强烈,却将附近
几个人的脸都映亮了。
许三更加得意:“没见过吧?”
那个男子不由得点头道:“这么大一块玉,很值钱吧?”
许三笑道:“那是当然,值很多银子。”他也并不知道这东西是否值钱,只觉得如
此稀罕的东西,一定是件宝物。他昂头向赌坊中走去,一个男子拦住他道:“许三,你
等一下,我要先进去回察陈官人。”
许三鼻孔朝天,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快去快去。”
那个男子进去后,过不多时,便有一个员外样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许三见了那个
中年人,立即谦恭了许多,行了一个礼道:“陈官人,我是来还债的。”
陈官人一见到许三手中的玉玺,不由得一惊,但他却故作漫不经心地道:“许三,
你哪儿弄来了一块彩色石头?”
许三急道:“这怎么是彩色石头,分明是一块玉石。”
陈官人冷笑道:“不过是普通的彩色石头,虽然样子好看,可不是玉石。”
许三被陈官人一唬,自己也疑惑起来,看着手中的玉玺道:“应该值一些钱吧!”
陈官人笑道:“虽然不是很值钱,但我慈悲为怀,倒是愿意折些银子给你。”
许三又高兴起来,问道:“可以折多少?”
陈官人装模作样地算了算道:“顶多折三十两,扣除你欠的债,给你十两银子。”
许三呆了呆:“才给我十两银子吗?”
陈官人冷笑道:“这样我还吃亏了,折不折随你。”
许三见陈官人作势要走,连忙叫道:“我折我折。”
陈官人眼里现出一丝喜色,但却故意叹道:“这年头,好人不易做啊!”他忽然想
到一件事,“许三,你该石头是哪里弄来的?不会是偷的吧?若是偷的,我可不要。”
许三忙道:“怎么会是偷的?我许三人虽然穷,却不是偷鸡摸狗之徒。这东西是在
山里捡到的,有一天山崩了,死了许多小动物。我进山去捡,偶然发现了这块石头。”
陈官人点头道:“不是偷的就好,我陈家可是清白人家。”
许三唯唯诺诺道:“是,是,小人怎么敢拿偷的东西给您呢?”
那陈官人便命人支了银子给许三,自己则将玉玺接了过来。
无双见他进了赌坊,心里暗想,玉玺居然落在了这里,想必是岑昏一直无法真正地
掌握玉玺的用法,索性便弃而不用。她见看热闹的闲人都散去了,便悄然跃入赌坊后院。
只见后院尽头有一处正房,点着一盏灯,想必便是那陈官人的居所。她来到窗外,
刺破窗纸向里张望,见那陈官人手中拿着玉玺,正喜得抓耳挠腮。忽见一个妇人走进房
中,道:”老爷,这么晚了,该安寝了。”
那陈官人拉住夫人道:“夫人你看。”
夫人并不知玉玺的珍贵,却也看出是件好东西:“这么大一块玉石,一定很值钱吧
?”
陈官人面有得色:“三十两银子买的。”
夫人道:“三十两银子就能买到?”
陈官人道:“是那个欠了赌债的许三从山上检的,他不知道轻重,我说是彩色石头
,他便信了。”
夫人道:“老爷,我们这些年做赌坊生意,虽然赚了不少钱,但也害了人。我总是
心惊肉跳,唯恐阴德有损。以后老爷还是少做骗人的勾当,给子孙后代积些福分吧!”
陈官人道:“夫人说得对,但这个东西可不是寻常之物。这是当年秦始皇统一天下
时所造的玉玺,上面还有李斯的题刻。有了这样东西,咱们家就有福了。只要能保住它
,以后咱们家说不定能出皇帝。”
夫人笑道:“老爷真是异想天开,我只望平平安安地过这一辈子,皇帝高高在上,
是咱们平头百姓能做的吗?”
陈官人道:“夫人不要不信,你看现在天下群雄纷争,有许多皇帝也是出身草莽,
他们做得,我为何做不得?”
夫人笑道:“做得做得,只是这话可不能往外面说,要是被别人听见了,还不满门
抄斩?好了,夜深了,老爷快去休息吧!有什么话明日再说。”
那陈官人将玉玺小心地收藏在书架的暗格内,随着夫人走出了书房。
无双见他离开房间,正想推门进入。忽见黑暗中,一个影子沿着墙角跑了过来。那
影子走到书房外面,蹑手蹑脚推开门走入房中。
他进了房间便向着陈官人收藏玉玺的地方行去,轻轻一推,把暗格打开,将玉玺拿
出来藏在怀中。
无双心里暗暗称奇,看那人影,不过是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居然也会对玉玺感兴趣。
小孩儿拿了玉玺,向着院外走去。只见他分开墙边的杂草,现出一个狗洞,慢慢钻
了出去。
无双只觉得甚是好笑,陈官人万万不会料到玉玺竟会这样丢失。她跃出陈宅,跟着
那个小孩儿在黑夜中向前走去。
那小孩儿走到城郊一户人家外面,学了几声鹧鸪叫。过了一会儿,那家的门“吱”
地打开了,一个小黑影躲躲闪闪地走了出来。
小孩儿立刻压着声音叫道:“妮子,我在这里。”
那黑影便向着小孩儿走过去,原来是个与男孩儿年纪相仿的小女孩儿。那女孩儿问
道:“都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来找我?”
男孩儿便道:“你爹爹还没回来吗?”
女孩儿幽幽地叹了口气:“爹爹又去赌钱了,妈妈说爹爹再这样赌下去,家就要散
了。”
男孩儿道:“我看见你爹爹去了赌坊,就跟着他去了。他把你的彩色石头还了赌债
。”说罢,他从怀里拿出那块玉玺,“不过我又帮你偷了回来。”
女孩儿奇道:“这块石头也能还债吗?”
男孩儿道:“不仅能还债,我还看见陈官人特别喜欢这块石头,也不知道这石头有
什么稀罕。”他将石头交到女孩儿的手中,“还给你,不要再让你爹爹拿走了。”
女孩儿却摇头道:“萧哥哥,还是你拿着吧!我拿回去爹爹也会再拿走的。妈妈说
,天亮要带我回婆婆家了,以后都不再见爹爹了。”
男孩儿呆了呆,问道:“你婆婆家在哪里?”
“在好远的地方,妈妈说要走好久才能到。”
男孩儿有些发愁,哭丧着脸道:“那以后我都不能见到你了?”
女孩儿也有些难过,拉着男孩儿的手道:“我会想念萧哥哥的。”
两人在黑暗中沉默了一会儿,女孩儿忽然道:“这块彩色石头是我们一起在山上捡
到的,就当作我们的信物吧!”
“信物?”
“我听妈妈说,两个好朋友要有一件信物,以后就算分开了,也像是在一起。”
男孩儿用力点了点头:“好,就算以后我们分开了,也是最好的朋友。”
女孩儿道:“萧哥哥,你的名字是不是叫萧道赐?”
男孩儿点头:“是,我家是从兰陵搬来的,我们的远祖非常有名,是一个叫萧何的
人。他是汉朝的大将,大名鼎鼎。”说着,便眉飞色舞地说起萧何的故事。
女孩儿听得津津有味,羡慕地说:“原来你的先祖是那么有本事的人。”
萧道赐双眉微扬:“虽然我家败落了,但我有信心,有朝一日,我一定做到比丞相
还大的大官。”
女孩儿奇道:“比丞相还大的大官是什么?”
萧道赐想了想:“皇帝!”
女孩儿“咯咯”笑了起来:“做皇帝?”
萧道赐道:“以后我做了皇帝,就封你当皇后。”
女孩儿点点头,伸出小手指:“我们勾勾小手指,不许反悔。”
无双躲在暗处,心里暗暗好奇,这个小孩儿不过七八岁,居然也想当皇帝。难道因
为是玉玺的原因吗?
两个孩子说说笑笑,不知不觉间,一夜便过去了。忽听门内一个妇人叫道:“妮子
,你到哪里去了?”
许妮子连忙回答:“我在这里。”她握住萧道赐的手,“萧哥哥,我就要走了,记
住我们的约定哦。”
萧道赐用力点头:“我一定会好好保管这块石头,这是我们两人一起找到的,代表
我们永远是好朋友。”
许妮子进了家门,萧道赐却并不走,仍然站在路边。
过了一会儿,一辆驴车停在许家门前,许妮子被一个妇人带着上了驴车。萧道赐目
送着驴车离开,抹了抹眼泪,将手中的玉玺又小心地藏在怀里,喃喃道:“我一定会比
萧何更有出息,妮子你等着瞧吧!”
无双见他转身离去,她心里迟疑不定,是否将玉玺抢回来?
此时天已经亮了,一道阳光直直地射在萧道赐的头上。无双忽见萧道赐的头顶上居
然有一丝隐隐的龙气。无双心里一动,如此看来,得到玉玺的人并非偶然,必有因缘在
内。从龙气来看,萧家的后人,只怕会出现帝王。她霍然开朗,人间一切,皆有因缘,
上天既然选择让这个男孩儿得到玉玺,他必然能够保证玉玺不失。
她便飘然离开这个市镇,向剑庐行去。
等到达剑庐时,忽见一个小道士从剑庐中走了出来,竟然是那个名叫道前的小道士。
他蓦然见到无双,开心得大叫起来:“无双姐姐,总算等到一个我认识的人了。”
无双心里暗叹,莫非他是在等紫羽?果然,还不等无双答话,道前已经忙不迭地问
道:“紫羽姐姐和破邪哥哥呢?为何他们会离开这里?”
无双黯然,是否应该告诉他真相?
道前很敏感,见无双脸上神情,立刻便问:“他们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无双微微一笑,临时决定说个谎话:“他们很好,只是紫羽有孕在身,这里过于偏
僻,对于一个孕妇来说很不方便。”
道前喜道:“紫羽姐姐要生小娃娃了吗?”
无双点点头:“是。破邪带她到人多的地方住下来了,方便看医生:”
道前并未想到紫羽不是普通人,根本不需要看医生,反而喜滋滋地道:“他们去了
哪里?”
无双想了想,故意说了一个很远的地方:“他们去了长安。”
道前脸上现出一丝遗憾的神色:“去了那么远的地方,想要去看望他们也没机会了
。他们还会回来吗?”
无双点头笑道:“当然会回来,等紫羽生了小娃娃他们就会回到这里。”她说着谎
话,心里也不由得凄然,如果人生真能像谎话一样完满就好了。
道前道:“无双姐姐,你又为何到这里来了?”
无双忽然想到道前也曾经学习过炼剑之术,忙道:“我来这里,本是为了炼制一样
东西,但我从未炼过铁器,正想请你帮忙。”
道前很高兴,忙道:“我炼剑的技术一点儿都不比破邪哥哥差,我也炼出过锋利的
宝剑。”
无双笑道:“我不是要炼剑,我要铸一只鼎。”
道前怔了怔:“鼎我倒不曾铸过,不过想来万变不离其宗,既然我能够铸出宝剑,
也一定能铸出宝鼎。”
两人便在剑庐中住下,寻找山间的铁母精英和黑水,研究铸鼎之术。道前果然不是
吹牛,他在铸造方面甚为精通。他每日去山间寻找铁母精英,有空就叽叽喳喳地说起以
前的事情:紫羽如何寻找铁母,破邪如何发现了黑色的泉水,他如何使用硝磺等等。他
说这些的时候,无双想到紫羽已经死去多时,心里便更加难受。但她越来越会掩饰自己
的想法,脸上的神色始终如常。
找到足够的铁母精英和黑色的泉水后,他们便开炉炼鼎。既然宝剑炼了七七四十九
天,想必宝鼎也需要七七四十九天。
到了第四十八天,鼎就要炼成了,无双却隐隐有些优虑。她虽然未曾亲眼看见破邪
炼剑,但也听说过以活人祭炉的故事。加入黑水的炉火虽然色呈蓝红,却一直并未纯青
。如果开炉之时,炉火不能纯青,只怕宝鼎就炼不成了。
这次不同于破邪炼剑,炼不成一把,还可以炼第二把。她也不知道如果这一次失败
了,是否还能炼第二次,九龙是否会有损伤。
她心中忧虑,日夜守在炉前,一刻不愿离开。道前也陪她守在炉前,他是一个活泼
的少年,山间颇为冷清,就靠他不停地说话打发时日。
他此时讲到他幼时的故事,讲到母亲死后,父亲又娶了一位新娘,新娘很讨厌他,
就将他送入道观中。
他讲得兴高采烈,虽然是悲伤的事情,他却毫无悲伤之意。他忽道:“紫羽姐姐一
定是一位好母亲,而且她又不是普通人,不会像普通人那样早死。”
无双默然不语。
道前心里一动,终于想到紫羽姐姐既然不是普通人,为何要找人类的医生看病?他
便忽然有些惊慌起来,回想起这些日子,每当提到紫羽时,无双总是很沉默,似乎是怕
他问得太多。他小心翼翼地看了无双一眼,见无双凝神注视着炉火,似乎完全没有听见
他说的话。
他不由自主地问道:“他们真的还会回来吗?”
无双叹了口气:“会回来的,你放心吧!”
道前紧盯着无双,问道:“如果紫羽姐姐死了,破邪是否会再娶别的女人?”
无双下意识地摇头:“当然不会?”
道前立刻追问:“你如何会知道?”
无双侧过头望向他:“你到底想问什么?”
道前一字字地道:“紫羽姐姐是不是出事了?”
湛蓝的天空中白云缥缈,一如人间世事。活着的人,必然会有许多牵挂,就算死了
,也并不等于这些牵挂就会斩断,还会有人不停地思念着他们。
无双慢慢地点了点头,亦是一字字地回答:“紫羽死了!”
她觉得道前的脸似乎一下子便变了一个样。其实道前并不曾有任何改变,他甚至连
眉毛都不曾动一下,但无双就是觉得他一下子就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人。她在心里暗暗叹
息,她早便看出道前钟情于紫羽,只是没想到,紫羽的死竟对他打击如此之大。
两人默然对视,半晌,道前才微微一笑:“原来你一直在骗我。”无双垂下头,骗
人本是她最拿手的把戏,有时是好意,有时是恶意,有些人被她骗了以后,醒悟之时,
对她恨之人骨。有些人就算是被骗了,还茫然不知。
这一次,无双所说的谎话,完全是一番好意,但不知为何,她就是觉得很愧疚。她
以为道前会问紫羽是怎样死的,想不到道前说了这句话以后便一言不发,似乎完全没有
兴趣知道紫羽的死因。
他越是这样,她反而越是不安,以他的脾气,怎么会连紫羽的死因都不问呢?
子时到来时,宝鼎便要出炉,炉火却依然不能纯青。无双无计可施,只得再去寻找
黑水。她走以前小心地叮嘱道前:“你好好地看管宝鼎,千万不可有失。”
道前点了点头,仍然沉默不语。
无双提着一只破桶离开,寻找耶溪中的黑水。她走的时候心中还是感觉不安,忍不
住回头看了一眼,这一回首间,只觉得刚刚升起的月亮和群星全都失去了颜色,变成了
白惨修的一片。她呆了呆,揉了揉眼睛,一切又恢复了原样。
她看了道前一眼,见道前仍在全神贯注地注视着炉火。她叹了口气,匆匆而去。
找了好一会儿,无双终于找到了黑水的外流之处,她用树叶将漂浮在水面上的黑水
一点点舀起,一直收集了一捅,拎着黑水回到剑庐。
一直坐在炉前的道前不见了。
她心里一惊,连忙跑到炉前向里张望,宝鼎仍在,分毫无损。
她松了口气,忽然惊觉,炉中腾出了纯青之火。她不愿多想,将黑水加入炉中。子
时已到,天地低昂,鬼神齐哭,山岳轰鸣,宝鼎终于出炉了!
鼎上有九龙环护,她虽然不曾见过旧时的宝鼎,但却相信这只鼎一定更加胜过周朝
所铸的那只鼎。
她怔怔地看着鼎,鼎铸成了,她在人间要办的事情也都完成了。忽见几个道士走了
过来,原来是抱朴道院的另几位道士。为首的道临行了一礼道:“我们远远就感觉到有
神器出世,循声过来,原来是无双公主在重铸宝鼎。”
无双勉强笑笑:“你们也知道宝鼎?”
道临道:“在旧书中曾经读到过,却不曾知道下落如何。”
无双道:“宝鼎在百年前分崩离析,现在重新铸成,希望可以平息北方的局势。”
道临点头道:“公主心念天下,是真正的仁者。”
无双笑笑,不置可否,现在的她已经不会再为任何的言语动容。
道临又问道:“不知公主是否见到我的九师弟,他独自跑了出来,已经三个多月了
,到现在我们都不曾找到他。”
无双默然,半晌才轻轻摇了摇头:“我不曾见到他。”
道临的脸上现出忧色:“他能去哪里呢?”他向着无双行了一礼,“我们还要去寻
找九师弟,就此别过了。”
无双点点头,还了一礼,低声道:“道长们请珍重!”
道临怔了怔,只觉得无双神色有异,但他心里牵挂道前,也不曾细想,便道:“公
主也请珍重。”
无双注视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山间,心知他们永远都无法再找到道前了。她又说了
一个谎话,她亦不知这个谎话是对还是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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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运之轮 第五章 刘勃勃
无双雇了一辆马车,带着宝鼎返回长安。
她未必一定要回到长安,但她也不知该将宝鼎放在何处。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将宝
鼎放在长安比较稳妥。
她知道啖鬼曾将假摩合罗藏在秦始皇的陵墓中,皇陵神秘莫测,只怕几千年后也无
人能够进去,那应该是最安全的地方吧!她曾听紫羽提到过当时她与破邪取出假摩合罗
之事,她便依着紫羽的描述找到了陵墓的入口,将鼎深藏于地下。
紫羽已经死了,破邪与岑昏合为一体,很快也会死去,而她亦活不长久。等到破邪
与她死后,这世间就无人知道陵墓的进入方法了。
一切都要结束了,剩下的事情便是等待破邪来找她,到时候就是他们同归于尽之时
。她知道破邪不会等太久,他必然急于得到她身上的辉光和摩合罗,她只要让破邪知道
她的所在便可。
她悠然走入长安城,见城中晋国的军队已经撤走,换上了许多陌生的军队。她问了
一个路人,那路人道:“是北方夏国赫连勃勃皇帝的军队。”
她一怔:“赫连勃勃?”
路人压低声音道:“就是原来的刘勃勃,他将奢延城改名叫统万城,以取一统万世
之意,自立为帝,建立了夏国,现在又带兵攻占了长安。”
原来如此!他终于也如愿以偿,当上了皇帝。
她谢了路人,向皇宫的方向行去。到了皇城前,守城的士兵拦住了她。她微微一笑
,朗声道:“劳烦军爷进去通传一声,就说姚秦公主无双求见赫连勃勃皇上。”
那士兵呆了呆,疑惑地问道:“你是姚秦公主?”
无双含笑点头。
那士兵见她美如天仙,气质不凡,连忙道:“请公主稍候,我这便进去通传。”
过了不多久,只见一队人自皇城内走出来,后面跟着一辆撑有黄伞盖的马车。刘勃
勃便坐在马车上,身着龙袍,顾盼之间,意气风发。
无双敛衽为礼,含笑道:“数月不见,皇上果然得偿所愿,登上大宝,真是可喜可
贺。”
刘勃勃自车上走下来,扶起无双道:“数月不见,我日日思念公主。汉人说过,一
日不见,如隔三秋,我与公主一别经月,真像是隔了一生一世。”他自己亦是感触良多
,昨日的帝王今日便成了敌人的刀下亡魂。他如今虽然登上帝位,建立了夏国,但前车
可鉴,这些年来北方局势动荡不安,人们的命运起起浮浮,他亦不知夏国的江山能够存
在多久。
无双微微一笑:“这些日子,我偶然也会想起皇上,只觉得皇上英明神武,文韬武
略,能有今日亦在意料之中。”
刘勃勃喜道:“你曾经想起过我吗?”
无双眨了眨眼睛:“当然了。我在建康时,日日与刘裕刘将军相对,指点天下,当
今之世,四国并立,每位皇上都有不凡之处,真不知将来独得天下的,会是谁。”
刘勃勃神色一黯,道:“公主日日与刘将军相处,真是交情不浅啊!”
无双仍然含笑道:“皇上难道不知道刘将军带兵攻陷长安,就是为了找我吗?”
刘勃勃道:“不错,此事天下人皆知,公主倾国倾城,不仅北方魏国拓跋嗣为公主
倾倒不已,连南方晋国实际掌权的刘将军也垂涎公主的美色。”
无双双眉微挑,含笑道:“那么皇帝陛下呢?您又为何来到长安?皇帝已定都统万
城,难道现在想将都城移至长安吗?”
刘勃勃道:“长安人杰地灵,历来是王气所在,我将都城移至此处,又有何不可?
更何况这里又是公主的故乡,想必公主更愿意在此居住。”
公主眨眨眼睛,故意问道:“我喜欢在哪里居住又与皇帝陛下有什么关系?”
刘勃勃笑笑道:“公主全家皆死于刘裕之手,如今公主已经是亡国之人。我虽然未
必能替公主报仇,但却自信能够保住公主不失。难道公主不曾为自己考虑过一个归宿吗
?”
无双淡然一笑:“姚秦已经不复存在,我只是一个名不副实的公主,皇帝陛下仍然
对我心存眷恋吗?”
刘勃勃点头道:“不错,只要公主愿意,我仍然会以公主为后。”
无双并不直接间答,顾左右而言他道:“我离开长安有些日子了,也不知道兵火是
否蔓延到了皇城。”
刘勃勃答道:“我进城之时曾经下过命令,绝不可破坏皇城中的一草一木。公主所
住之处全都维持原样,没有丝毫改变。”
无双道:“那我倒要进去看看,”她边说边向皇城中走去,刘勃勃也不再乘车,陪
着无双一路步行过去。所到之处,除了侍卫换成了刘勃勃的手下外,宫女太监皆是旧时
宫人。
两朝天子,一世为人,大家相见,不免凄然。
许多宫女太监悄然站在路侧,目送着前朝公主经过,无双却面含微笑,似乎全无亡
国之痛。
忽见一个小宫女冲了过来,大声叫道:“无双公主,皇上和公主们都死了,全是因
为你,为什么你还活着?”
刘勃勃皱起眉,挥了挥手,立刻有两名侍卫抓住了那个小宫女。
那个宫女虽然被人拖着向外走,口中仍然叫道:“皇上是菩萨一样慈悲的人,却因
你而死,难道你不觉得有愧吗?”
无双停住脚步,望向那个宫女:“你如何知道先皇是菩萨一样慈悲的人?”
那个小宫女道:“我本是一个小乞丐,皇上出巡之时见到我,将我带到宫中,让我
不再受饥寒之苦。我不懂得事理,也没读过书,却也明白知恩图报的道理。我只是觉得
不服,皇上是你的亲哥哥,还有那些死去的公主,都是你的至亲骨肉,你为何要如此残
忍,罔顾他们的生死,一意孤行?天下人都知道他们之死,全是因为你的固执,只要你
愿意嫁给刘将军,他们就不会死。”
刘勃勃怒道:“掌她的嘴!”
无双却摇了摇头:“请皇帝陛下念在她年幼无知,饶过她吧!”
刘勃勃皱眉道:“她如此胡言乱语,辱骂你,我又如何能够放过她?”他转头道,
“将这个小丫头的舌头割掉,遣至冷宫。”
那小宫女却全无惧意,反而冷笑道:“就算割了我的舌头又如何?难道你可以塞住
天下人的嘴?”她张开嘴,伸出舌头,双眼紧盯着面前的侍卫。那侍卫虽然是一个精壮
男子,却也被她的大义凛然弄得有些手足无措。
无双轻叹道:“皇上是九五至尊,何必与一个不懂事的小丫头过不去呢?她说得并
非全无道理,就算是割了她的舌头又如何?皇上难道能够割尽天下人的舌头吗?”
刘勃勃呆了呆,颓然挥挥手道:“算了,把这个小丫头赶出宫吧!”
那个小宫女被人拖着走,仍然叫骂不停。无双目送着她消失在次第的宫宇间,低低
叹息一声,心道,如果皇兄有灵,知道人间尚有人如此感念他,他一定会觉得安慰吧!
刘勃勃每日催问无双婚事,无双总是不置可否。刘勃勃也并不逼迫于她,他知道无
双聪慧过人,个性刚烈,若是一味用强,必然适得其反。
他也不知为何,只觉得此生的愿望有二,其一是成为皇帝,其二便是娶无双为妻。
但他却有一种奇异的预感,终其一生,都无法娶无双为妻。
就连登基称帝这样的大事,他亦能轻松达成,偏偏娶一个女子这样的小事,他却全
无把握。
无双已经在他的掌握之中,皇城中皆是他的侍卫,无双是万万逃不出皇城的。无双
分明是主动送羊入虎口,他却完全不知无双的用意何在。
这样拖了些时日,无双忽然提到姚泓的丧事,她道姚泓客死异乡,虽然刘裕已经以
帝礼安葬,但人都想叶落归根,请刘勃勃在长安城郊为姚泓建立衣冠家。
无双的要求,刘勃勃无所不从,他便依无双所请,诏告天下,全国戴孝三日,盛礼
安葬姚泓。
他以为无双只是对姚泓之死心存愧疚,又惧外间谣言,想要以此来改变国人对她的
看法。于是便派人大肆宣扬,说公主思念已故亲人,寝食难安,茶饭不思,以泪洗面,
如今的葬礼也全是公主一力促成。
这葬礼果然闹得沸沸扬扬,人人都知道无双公主已经回到长安,而且又成了夏国皇
帝陛下的座上宾。大家不免私下议论纷纷,果然是红颜祸水啊,先是许给了魏国的拓跋
嗣,刚刚离开国境,就遭人挟持,双双失踪,也不知失踪期间发生了什么样的事;回到
长安后,又引来了南方的晋国,弄得国破家亡;现在又依附上了夏国的新帝。
言语间难免污言秽语,公主虽然高贵,却也是一个人尽可夫的荡妇。坊间的妓女接
待贩夫走卒,她则是接待各国权贵。
流言这样的东西,无孔不入。无论是九重深的宫墙之内,或者是人来人往的市井之
中,流言都会随着空气传播,无双又怎会不知?她只希望这流言传得越远越好,只要破
邪听到了流言,必然会到长安来找她。
她的时日已经不多,齐集八部之光,将其毁灭就是她此生的责任。八部之光尽去,
世间便再也无人能够灭世了。
她也不知这样做是对还是错,对与错,早已经轮不到她选择,她虽是天下无双的无
双,却亦是万般无奈。
葬礼过后,无双又开始了新花样——她在长安城中召开前所未有的** Www.Xsxs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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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师父生前的夙愿,算是无双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情。
人们便又有了新的流言——无双公主始终无法消除心中的愧疚感,所做的一切无非
是为了将功补过,以佛法的力量,弥补她过去做错的一切。
刘勃勃仍然日日询问无双何时愿意与他成亲,当法会结束后,无双终于道:“到了
我们应该成亲的时候了。”
刘勃勃大喜,忙道:“公主愿意嫁我为妻?”
无双微微一笑:“你必须答应我三件事情。第一,我要你通报各国,你我即将成亲
的消息一定要人尽皆知。”
刘勃勃点头道:“这是自然,我是大夏的皇帝,我的婚事,当然要普天同庆。”
“第二,婚礼必须十分盛大,超过任何帝王的婚礼。”
刘勃勃点头道:“你放心,我必会倾全国之力举行这场婚礼。”
无双淡然道:“第三,从现在开始到结婚以前,我要一个人住,谁都不可来打扰我
。”
刘勃勃呆了呆:“你要独居?”
无双道:“不错,你只需派人每天将饮食放在宫门外,我自然会取用。一直到婚礼
前,我不想见任何人。”
刘勃勃皱眉道:“为何要如此?”
无双淡淡地道:“你不愿答应吗?宫中皆是陛下的人,就算我长了翅膀也未必能飞
得出去,陛下难道还怕我逃走吗?”
刘勃勃皱眉道:“我不是怕你会逃走,只是不明白你为何要这样做。”
无双想了想,笑道:“你也知道我曾经嫁给了魏国的拓跋嗣,虽然不曾真的与他成
亲,却也算是有婚约在先。而且我的兄长家人也死去不久,我想在婚礼之前,潜心修佛
,忏悔我的罪业。”
刘勃勃呆了呆,心中忽然生出一丝不祥的预感,只觉得无双很快便会离他而去,再
也不会回来。他却不明白为何会有这种感觉,正如无双所言,这宫中全是他的手下,无
双走不出去,外人也不可能走进来,他实在不知道还有什么样的可能性能使无双离开这
里。他呆了一会儿,点头道:“好,我答应你。”
无双便将自己深锁在宫中,她在等待破邪的到来,天下皆已经知道她与赫连勃勃的
婚事在即,破邪也一定会听闻此事,她料想数日之内破邪就会来到长安。
这一夜,月暗星沉,树影婆娑如同鬼影。
一个女子悄然闯入禁宫。她行动很敏捷,躲过了侍卫的耳目,如同清风般悄无声息
地进入了无双的寝宫。
宫中仍然亮着一盏灯,无双手持着一卷书,目光虽然停在书上,似在凝神读书,但
那个女子一进入寝宫,她立刻便抬起头。
那女子只觉得两道明亮的目光投射在自己身上,她不由得一怔,心里暗想,这位无
双公主的目光好明亮。
两人对视片刻,无双微微一笑道:“你似乎不是普通人。”
女子也微微一笑:“你眼力倒好,你既然看出我不是普通人,能看出我是谁吗?”
无双道:“你虽然有人类的相貌,却身具灵力,但又无妖气,你应该不是妖怪。”
女子点头道:“不错,我不是妖怪。”
无双道:“不是妖怪,不是人类,那便应该是半神。但你没有八部众的辉光,却隐
有水汽,只怕你是水中的半神。”
女子双眉微扬:“你猜得不错,我正是水中的半神。”
无双道:“半神的种族屈指可数,除了八部众之外便寥寥无几,水中的半神唯有鲛
神一族。”
女子点头道:“无双果然不愧是无双,我正是鲛神公主沧海。”
无双微笑道:“原来是沧海公主大驾光临,想不到你居然会离开大海,来到人间。”
“我来到人间当然是有原因的。”
“莫非是为了南海明珠?”
沧海点头道:“不错,流火借走了南海明珠一直不曾归还,只怕他是心存贪念。”
无双笑笑:“你为何不去找流火却来找我?”
沧海道:“我也想找流火,但他行踪不定,我不知道到哪里去找他。”
无双笑道:“你一直深居大海,又怎么会知道我与流火的关系?除非是有人指点。”
沧海也不隐瞒:“有一个叫如风的妖怪告诉我,只要抓住你,流火就会乖乖地将明
珠还给我。”
无双笑笑:“原来如此。”
沧海也笑笑:“正是如此。”她比以前坚强了许多,知道光靠流泪无法解决问题,
鲛人一族还要靠她来维系。
无双道:“你能抓住我吗?”
“那妖怪告诉我,你只是一个普通人,我本以为以我的能力对付一个普通人绰绰有
余,但今日见了你,我才发现,你并不是普通人,而且很可怕。”
无双笑笑:“若是你无法抓住我,那岂不是白来了?”
沧海却摇了摇头:“我听到过许多流言,对于你过去的事情也略知一二。流火借明
珠也是因为你,他既然对你用情如此之深,知道你要嫁人,又怎会置之不理?我只要留
在这里,到婚礼以前,他必然会来见你。”
无双淡然一笑:“只怕他未必会来。”
沧海却道:“他一定会来,我有预感。”
无双莫名地有些焦躁:“你根本不知道我与他之间的事情,我杀死了他最心爱的女
人。”
沧海奇道:“他最心爱的女人不就是你吗?”
无双怔了怔,他最心爱的女人是我吗?我是无双吗?我还是璎珞?我是影雪或者是
提婆达多?
沧海道:“我曾经以为我很明白人间的情爱,因为我遇到了我一心爱着的丈夫,但
有一天,我才明自,原来他与我接近,并不是因为他爱我,只是因为他一直在固执地爱
着另一个女人。他为了那个女人,无所不用其极,甚至不惜囚禁我的家人逼迫我交出南
海明珠。我曾经十分痛恨他,因为他欺骗我。但转念一想,我却又很羡慕那个女人,千
年之后,仍然有一个男人对她如此深情。我不知道我丈夫的做法是对还是错,或许我应
该恨他们,但终于我还是原谅了他们。你明白一个人的心吗?”
无双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沧海淡然一笑:“不错,一个人的心是最难解的,就算有了他心通的神通,还是一
样无法看清你深爱的人的心。因为当你爱上一个人的时候,你的心便已经迷失了。若一
个人连自己的心都看不清,又如何能够看清别人的心呢?”
无双叹了口气道:“你说这些,只是为了让我相信,流火会来找我吗?”
沧海点了点头:“是,我相信在你结婚以前,流火一定会来。”
无双微微一笑:“不如我们打个赌。”
“赌什么?”
无双一字字地道:“我赌我这一生再也无法见到流火。”
沧海呆了呆,只见无双神色决绝,她心里一动,暗道,若她不爱流火,又为何如此
介意此生是否能再见到流火?但若是她真的爱流火,为何又能如此狠心,不再见他?她
犹豫了片刻,点头道:“我和你赌,你一定会再见到流火。”
无双笑道:“我知道你什么都不缺,只想要流火归还南海明珠罢了。若我能够再见
到流火,我一定请他还给你。若我不能,只有你自己找他去讨了。”
沧海点头道:“好!一言为定。”她立刻转身向外奔去,心道,只要在无双婚礼之
前找到流火,带他来见无双,那么自己便赢了。虽然她相信,流火会在婚礼以前来找无
双,但为了稳妥起见,她还是得想办法,尽快找到流火的下落。
无双看着沧海匆匆离去的背影,本来冷静如水的眼神微微起了一丝波澜。为何要与
沧海打这个赌?是否在深心之中,自己仍然盼望与流火再见一面?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流火正在四处流浪,他不曾计算时日,也不曾计算路程,根
本不知道自己到了何处。
他对人间的一切不闻不问,心中总是想到无双取走摩合罗时的情形。有时他会想,
璎珞早在一百年前就死了,能够重新复活不过是幻术的原因,虚假的生命总有一天会烟
消云烟,而无双是她的转世,由她来结束自己的前世也算是天经地义吧!有时他又会想
,若是无双不取走摩合罗,璎珞还会活下去,也许“活”这个字并不合适,但至少她还
会存在。
他走走停停,遇到有酒馆就会进去喝两杯,喝到后来自己都不知喝了多少酒。
他也不知自己是否醉了,本应该沉醉如泥,但偏偏又很清醒。人间的感情,是否一
定要朝夕相对,才能彼此维系?还是千年之后,千里之遥,也不会有所动摇?
他慢慢地走进了一座城镇,迎面走来一人,那人一眼见到他,脸上立刻现出惊喜之
色,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原来是你!”
他睁开醉眼蒙胧的双眼,只见眼前站着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精壮汉子,那人仪表堂堂
,英气勃发,正是久违了的周猛。
流火微笑道:“原来是周公子。”
周猛哈哈大笑道:“一别经日,阳羡的百姓都在思念先生为我们除去了水怪。只可
惜先生一去之后,就杳无音信,本以为此生都无缘再见先生一面了。”
流火自嘲地一笑,喃喃道:“原来我走回到阳羡了。”
周猛道:“既然先生来了,一定要让我略尽地主之谊。”
流火微笑道:“正好有一件宝物本是周公子的传家之物,被我占据良久,也该归还
了。”
周猛奇道:“是什么东西?”
流火微微一笑,手一翻,手中便多了那把湛庐剑:“就是这件宝物。”
周猛呆了呆:“湛庐剑?为何会在先生手中?”
流火笑笑:“周公子上当了,以前的事不过是一场骗局。”
周猛一怔,他并不是笨人,听流火如此一说,再前后一联系,便已经心中有数。但
他却不生气,反而仰天笑道:“原来先生是和那妖怪申通好了,演了一场戏给我看。”
流火点头道:“正是如此。”
周猛皱眉道:“先生本领高强,就算想要取走湛庐剑,也无人能阻,为何还要大费
周章?”
流火淡然一笑:“因为我也是个妖怪。”
周猛一惊,不由得后退了一步。他见流火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也不知流火所言是真
是假,追问道:“你真是一个妖怪?”
流火点了点头:“正因为我是妖怪,周王庙中的凛然正气使我不能接近,我才想办
法骗你将湛庐剑取了出来。”
周猛心下便有些相信了,但见流火的神情,并不像有恶意,又主动将湛庐剑交还,
他便也去了恐惧之心,问道:“既然你是妖怪,为何还要借用这把湛庐剑?”
流火轻轻地叹了口气,他忽然闻到酒香扑鼻,转头一看,见两人正站在一家酒馆旁
,他道:“我借了你的剑许久,就请你吃顿酒吧,一边喝一边告诉你原因吧!”
他本不是多话之人,所做的事情从来不愿对人交代。但这些日子以来,他孑然一身
,在江湖上独行,总是反反复复地想到无双和璎珞,越想越心乱如麻,总是忍不住心如
刀割。
两人进了酒馆,一边喝酒,流火一边讲起过往的事情,一百年前,乃至一百年后,
他也并非一定要说给周猛听,其实不过是找个机会,说给自己听罢了。
故事太长,一直讲到深夜,酒馆中早已没有了别的客人,周猛也早吩咐老板自行休
息,两人也不需人伺候,自己取酒饮用。
周猛本也是好酒之人,而流火无论喝多少都是半醉半醒。两人也不知喝了多少酒,
只知到了最后,身边已经堆满了酒坛。
故事说完时,周猛打了个酒嗝儿,长叹了一声道:“这位无双姑娘到底是不是人呢
?”
流火笑笑,“我也不知道。”
周猛道;“无论她是不是人,你真的忍心不再见她吗?”
流火默然,真能不再见她吗?为何心中总是有所牵挂?
周猛道:“依你所言,虽然无双姑娘行事古怪,但她却是真心爱你的。”
流火笑笑:“她的心思根本无人能懂,我和她相处了这么久,都不知道她在想些什
么,你只是听我说了一个故事而已,又怎么会知道?”
周猛沉吟片刻,道:“我只是在想,她为何一定要当着你的面杀死那位璎珞姑娘?
当璎珞姑娘重新复活以后,她已经离开了。可是她却仍然要在你的面前这样做,是否她
有什么事情是不能让你知道的?而且那位璎珞姑娘只怕也已经和她串通好了,否则以璎
珞姑娘那么大的本事,怎么会不还手就这样死去呢?只怕这位无双姑娘就是为了将你逼
走。”
流火呆了呆,难道真是如此吗?无双想要做些什么?为何不能让我知道?他本是聪
明绝顶之人,但关心则乱,无双和璎珞都是他最关心的人,只要遇到有关她们两人的事
情,他便会失去冷静判断的能力。
周猛道:“无论如何,如同这样的女子,我真是闻所未闻,可惜我周猛无福,这一
生都不可能见到无双姑娘一面。”
流火轻叹道:“连我都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
周猛道:“我听人言,刘将军已经消灭了北方的秦国,将姚氏尽数虏至建康,他这
样做,就是为了一位名叫姚无双的姑娘。但这位姑娘却宁愿眼看着姚氏宗亲一个个死在
自己面前,也不愿嫁给刘将军。后来刘将军终于无法勉强这位姑娘,便放了她。现在这
位姑娘已经回到了长安,又传出夏国的新帝赫连勃勃要娶这位姑娘的消息。我本来不知
道这位大名鼎鼎的姑娘有什么本事,居然可以令两位英雄倾倒,也如世俗之人所想,以
为这位姑娘是个狐狸精。现在听了你的描述,我才明白为何这位姑娘会有如此大的魅力
。”
流火皱眉道:“赫连勃勃?”
周猛便将前后事情略一陈述:“赫连皇帝和无双姑娘的婚事在即,难道你真的任由
无双姑娘嫁给他人?”
流火苦笑道:“她若不想嫁人,又有谁能逼她?”
周猛道:“但这位姑娘如此大肆宣扬,是否就是为了让你知道?”
流火默然,无双并不是那种欲迎还拒的女子,或许别的女子会用这种手段引起男人
的重视,无双却一定不会。他抱起一个酒坛,狠狠地喝了一口,大声道:“我不知道她
的心思,我从来都不知道。”他的心里难免有一丝悲哀,我甚至不知道你的心里是否有
我。
流火走出酒馆的时候,周猛趴在桌上睡着了。他只是一个普通人,酒量再好,也会
有醉倒的时候。
流火却惊奇地发现,自己似乎分外清醒。他在凌晨的街道上行走,心无可避免地转
到了无双身上,她要嫁给刘勃勃吗?她每做一件事情都有自己的原因,这一次又是为了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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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运之轮 第六章 流火
晨曦中传来了狼嚎声,这叫声远远地传来,仓皇无助,很是绝望,有狼受伤了吗?
流火立刻向着狼嚎声传来的方向奔去,山谷中,一只小狼正被猎人的捕兽夹夹着,
腿上鲜血淋漓,它的面前站扑两条垂涎欲滴的猎狗。
猎狗忽然感觉到流火的到来,转过头警觉地注视着他。
流火心里一动,这种情形似曾相识。他对着两条猎狗挥了挥手道:“既然我来了,
你们便不能再伤它,快快回去吧!”
那两条猎狗低鸣了一声,垂下头夹着尾巴转身而去。
那小狼一边舔着自己受伤的腿部,一边可怜兮兮地看着流火,似是请求流火将自己
从捕兽夹中救出来。
流火不由得想起很久以前,自己曾经落入猎人的捕兽坑中,如风为了救他,连性命
都不要。他心里一酸,许多事情发生了,便不能再挽回,想必现在的如风仍然对他恨之
入骨。
他走过去,打开捕兽夹,道:“你以后要小心,不要再被猎人捉住,并不是每次都
会有人救你的。”
那小狼抬起头,“呜鸣呜”地低鸣着,似是在答应。此时它与流火近在咫尺,又是
一只未成年的小狼,而且还受了重伤,料想流火必然对它全无戒心,它忽然伸出一只尖
利的爪子向着流火的眼晴抓去。
那指爪一伸出来,居然有三寸多长。眼见那爪尖快如闪电般地抓向流火的眼睛,而
流火似乎仍然没有躲避。
小狼心中暗喜,一击使可成功,这下它立大功了。
但它的爪子堪堪抓到流火的眼前,却忽然停了下来,再怎样也无法前进一分一毫,
它呆了呆才发现,流火正用一只手轻轻地捏着自己的爪子。奇怪的是,流火似乎并未用
力,它甚至不曾感觉到被流火握着,但就是无法前进分毫。
流火笑笑道:“想要骗人,一定要将自己的妖气敛去。如果你还不曾学会如何收敛
妖气,就不要试图去欺骗一个活了一百多年的老妖怪。”
小狼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少主就是少主,以我的这点儿道行居然还想欺骗少主
,真是自不量力。”它话还未说完,山谷中盛开的野花忽然都飘飞了起来,那花开得漫
山遍野,红白交错,飞得满天都是,煞是好看。
花飞到空中,忽然爆开,花粉簌簌而下,一时间,整个山谷都被花粉重重笼罩了。
流火和小狼的身影也被这花粉包围了起来,躲在暗处的如风睁大了双眼,但视线却
被花粉隔断。他不曾看见流火离开山谷,那么他必然还在花粉包围的谷中。
这花粉是他历经千辛万苦,找到了传说中的乾闼婆城,采集城中的曼陀罗花毒制成
的,无论人或是妖都无法抗拒这可怕的毒性。据说连摩呼罗迦族和乾闼婆族也因这花毒
而死,流火不曾离开这花粉的范围一定是凶多吉少。
终于杀死了流火,终于成功了。但如风却没有成功后的喜悦,反而有一丝淡淡的悲
哀。流火是啖鬼的儿子,但也同样是他一手带大的。
他渭然长叹,转过身,想要离开山谷,却看见自己身后,站着一个白衣男子。男子
手中还提着一只小狼妖,那狼妖正挤眉弄眼地对着自己做鬼脸。
他一怔,但又莫名地松了口气,流火到底是没有那么容易死的。他道:“你的神通
又精进了,我居然不曾察觉你已经离开了山谷。”
流火淡然一笑:“我越来越像是一个夜叉,连我自己都无法控制身上发生的变化。
小时候,我如同你一样痛恨我的父亲,就是因为他,母亲那么早便死了。但有一天,我
忽然明白,母亲就是到了死,都不曾真的怪过父亲。这个世界上的事情,并不是谁对谁
错那么简单的,有的时候,对与错,真的很难选择。”
如风咬了咬牙:“你早就知道这一切是我布置的?”
流火点了点头:“其实很早以前,在雪狼故地,颜清能够找到我,我便已经知道是
你出卖了我。”
“你早就知道了?原来你早就知道了!”如风喃喃低语,“那么为何你还要一再上
当?”
流火笑了笑:“如果杀死我,真的能让你感觉快乐一些,我宁愿死在你的手中。但
我死了以后,你真会快乐吗?”
“快乐?”如风仰天长笑,但泪水却悄然流出了他的眼眶,“自公主死后,我就从
来不曾有一天快乐过。”
流火轻叹一声,放开手中的小狼妖,转身离去,边走边道:“所以我改变了主意,
我不会让你杀死我。因为我死了,你同样不会快乐!”
如风看着流火的背影,咬了咬牙,忽然道:“你是不是去见那个名叫无双的女子?”
流火脚步一顿,摇了摇头。
如风迟疑着,终于下定决心道:“其实有一件事情你并不知道。”
流火脚步未停:“什么事?”
如风道:“当年杀死你母亲的人就是璎珞!”
山野一片寂静,远远近近的风声如同远远近近的回忆,缥缈而不知去向。流火微微
一笑,低声道:“果然如此!”
如风大声道:“所以,你不必因为无双杀死了璎珞就痛恨她,如果你真的喜欢无双
,就去找她吧!再晚了,也许你会后悔!”
无双!
流火忽然感觉到了手腕上的异动,他低下头,腕上的菩提籽珠串正在轻轻地颤抖,
是无双在呼唤他吗?
他在一块山石上坐了下来,抬头看着天上的浮云。
人的感情既脆弱又坚强,妖的感情也是如此。
长安虽然远在千里之外,对于他来说,却仿佛近在咫尺。但两人相对,有时明明近
在咫尺,却又像是远隔千里。无双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怔怔地想着,看着一片片的白云悠然飘荡着。
一个女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他的面前,他虽然知道她站在自己面前,却懒得看她一眼
。那女子道:“总算找到你了,如果不是遇到了如风,我也不会这么轻易就找到你。”
他微微地看了那个女子一眼:“沧海,原来是你。”
沧海眨了眨眼睛,笑道:“原来你还记得我,我以为你借了宝物就把宝物的主人抛
在脑后了。”
流火笑笑:“原来你是向我讨还南海明珠的。”
沧海道:“你不是不想归还吧?”
流火淡淡地道:“当然不是。”他伸出手,手中已经托着那颗明珠,“是你的东西
,总还是你的。”
沧海接过明珠,如此轻易,大大出乎她的意料。她道:“这明珠天下无双,难道你
不想据为己有吗?”
流火淡然道:“天下的好东西多得很,如果我都想据为己有,我只怕会忙死了。”
沧海微笑道:“别的东西或许你不必据为己有,但有一个人,也是天下无双的,难
道你就这样轻易放弃了?”
流火叹了口气:“难道你也是来劝我去见无双的吗?”
沧海道:“我和无双打了个赌,我猜你在她婚礼以前,一定会去见她。无双自己却
不相信。”
流火笑道:“连我都不相信。”
沧海微笑道:“有时候,不过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罢了。”
流火双眉微挑:“你又知道什么?我与无双之间的事情,外人根本无法明白的。”
沧海叹道:“你们的事情我确实不知,但一个人的感情,却是怎么样也骗不了人的
。”
“感情?你说的是无双还是我?”
“我说的是你们两人。”
流火自嘲地笑笑:“无双的心事,这世上又有何人能懂?”
沧海道:“无沦无双做过什么事情,她都是一个女人。如果你真的看不清她的心思
,就闭上眼睛,用你的心去看,也许你就会明白她是否真的喜欢你了,你也会明白自己
是否真的喜欢她。”她抬头望向天空,低声道,“我知道冯夷不会再回到我身边,因为
他终于可以陪伴着他千年以来都思念着的那个人。但我并不痛恨他,因为在千年不渝的
爱情面前,还有什么是不可原谅的?如果你真的爱无双,就用自己的心去体会你与她之
间的一切吧!”
用心去体会?流火闭上双眼,往事一幕幕地在眼前重现。
无双!无双!无双!
他蓦然睁开眼睛,无双的心思或许他并不了解,但他却明白自己的心,他想见到无
双,在一切还来得及以前。
流火站起身,正要向长安奔去,忽见缘空出现在自己面前。
他皱眉道:“怎么是你?你找我又有何事?”
缘空道:“我只是想告诉你,如果你再不去见少主,可能再也见不到她了。”
流火呆了呆:“你说什么?”
缘空双手合十,低声道:“少主已经决定,以身护世,她打算与破邪同归于尽。”
流火一怔,为何无双要以身护世?
“她到底是谁?”
缘空道:“少主便是圣主提婆达多的下世!她本可以成为新的圣主,但她却仍然选
择毁灭自己。”
流火急道:“为何她要毁灭自己?”
缘空淡然一笑,不见喜悲:“她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毁灭自己,保护已经存在的三
界,要么灭世教生,成为新的圣主。她的选择是毁灭自己,保护重要的人。”
流火后退了一步,毁灭自己?无双真的要这样做吗?
他向着长安的方向全力奔去,无论你是谁,提婆达多也好,影雪也才好,璎珞也好
,我都不在乎,我只知道你是无双,天下无双的无双。
无论你作出了怎样的决定,我一定会陪伴在你身边。
天上天下,沧海桑田,我都不想再与你分离。
明天就是大婚之期了,婚礼所需的一切用品皆已准备妥当。
无双身着大红的嫁衣坐在镜前,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穿上嫁衣,以往的婚事,没有
一次能成功,而她知道这将是她此生的最后一次婚礼。
她对着镜子仔细地贴上花黄,这么久以来、她都不曾认真地梳妆。花黄贴好后,她
便慢慢地描着眉眼,在略显苍白的脸上涂上胭脂。烛影之下,镜中的女子恍如天仙一般
美丽。
她怔怔地看了一会儿镜子,女子到底是爱美的,虽然她早己经知道,这世间的一切
美与丑,不过都是过眼云烟,没有什么是能水恒不变的。
她的目光落在桌上的却扇上,大红的扇面别出心裁地绣了一对摩合罗娃娃,她拿起
却扇仔细赏玩,绣工精巧,想必是出自南朝工匠之手。
她想,刘勃勃似乎越来越了解她,居然会在扇面上绣上摩合罗。
镜边放着十对摩合罗,是自她七岁便收集起来的,也是十年以来,她最喜欢的玩物。
她将每一对摩合罗拿起看了看,然后逐一抛入窗外的水池中。
一切都结束了。
烛光轻轻摇动了一下,无双立刻警觉,她回过头,看到了破邪。她便笑了,她早猜
到他会在她的婚礼之前来找她。
“你终于来了。”
破邪冷笑道:“你知道我一定会在你的婚前赶来?”
无双点点头:“你不会让二我嫁给刘勃勃。”
破邪双眉微扬:“你嫁给谁,与我何干?”
无双淡然一笑:“因为我的身体里有凌日的灵魂,而你的身休里有岑昏的灵魂。”
破邪冷笑道:“那又如何?”
无双微笑:“岑昏的存在,不过是当年觉者的一念,如果没有凌日的出生,这世间
也不会有岑昏。岑昏是因凌日的存在而存在,因凌日的消亡而消亡。所以对于岑昏来讲
,在这个世间,他最恨的一个人便是凌日,但他最爱、最依赖的人也同样是凌日。”
破邪咬了咬牙:“你错了,现在的岑昏已经与过去不同了。”
无双微笑道:“如果我错了,为何你要赶在我婚礼前来见我?”
破邪怒道:“我只是不想看见你嫁给那种凡夫俗子,这个世上没有人能够玷污你。
你应该一直是高高在上、纯洁无瑕的。”
无双笑道:“纯洁与否,与人的身体没有任何关系。”
破邪道:“我不管,我宁可你死,也要你纯洁地死去。”
无双轻叹一声,心道,你可知道,若我死了,你也同样会消失。她道:“好吧!若
你真的要杀我,就动手吧!”
破邪却冷笑道:“杀你之前,我要先杀死那个试图玷污你的人。”
他手一招,一个人影忽然从窗外撞破窗子飞了进来。那人倒在地上,咬紧牙关,抬
头注视着无双和破邪,正是赫连勃勃。
他似被破邪施了法术,全身僵硬,一动不动。
无双道:“他只是一个普通人类,你又何必为难他?”
破邪冷笑道:“可是他却妄想和你成亲。”
无双道:“你明知我不会和这世间的任何一个男子成亲。”
破邪道:“为什么?为了流火吗?”
无双微微一笑:“何必问这种无聊的问题,我与你的宿命紧密相连,我们降生于此
,并不是为了过普通人的生活。”
破邪却用力摇头:“虽然我的宿命如此,但我不甘心,为何我一定要依附你而存在
?我要摆脱你,我要成为天下的圣主!”
无双微笑道:“既然你要摆脱我,就取走我身上的辉光吧!还有这一对摩合罗,只
要集齐八部辉光,你便拥有了开天辟地的力量。”
破邪狂笑道:“这正是我想要的东西!”他一语方毕,手中已经多了一把黑色的长
剑,正是夜叉族的碎风剑,剑势如同狂风,呼啸而至。
无双伸出一只纤手,手若莲花,轻轻一拂,瞬息之间,黑色的剑光化成了缕缕轻烟
,飘散在空气中。
碎风剑被破,破邪却并不慌张,他的背后陡然长出一双紫色的翅膀,翅膀扇动,双
翅之间形成一团紫色的龙卷风。
无双拿起桌上的一只茶杯,将杯中茶饮尽,然后以杯口对着破邪,低叱了一声:“
收!”
那一团紫色的龙卷风不由自主地向着杯中飞去,越缩越小,竟被无双收入茶杯之中。
破邪呆了呆,眼中开始现出一丝恐惧之色。他伸出双手,一手持着断日剑,一手持
着修罗刀,挥舞着刀剑,向无双斩去。
无双微微一笑,道:“这刀剑虽然是八部众中最霸道之物,可惜你却不明白刀剑的
深意。”
破邪冷笑道:“刀剑的深意就是击败对手,这么简单的道理我怎么会不懂?”
无双淡淡地道:“那只是普通的刀剑,半神的刀剑并非是为了击败对手而存在。”
两人对话间,刀光剑影将无双的身影重重罩住,似乎就要将她斩成几段。无双轻叹
道:“若你可以明白八部众是为何而存在于世间,也许你更能发挥这刀剑的威力。”她
手指轻弹,“铮”的一声,断日剑飞到天空中,蓦然射出如同太阳一般的光辉,本来黑
暗的夜晚一下子被这光辉映得亮如白昼;而修罗刀则忽然化作一朵红色的莲花飘然落下
,所到之处,红色的流火四处飞散,有几点流火落在刘勃勃的脸上,他只感觉到微温,
却并不炙热。
无双道:“半神的刀剑是不会伤人的,若真要伤,大概只能伤自己。”
破邪怒道:“只能伤自己的刀剑,留着又有何用?”
他身形一转,周身起了一层蓝色的薄雾,再转过身时,他已经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
的样子。
地上的刘勃勃吃了一惊,失声道:“流火?”
无双却冷静地道:“是幻术。”
流火拿出一支笛子,吹起了一首乐曲。这首乐曲,无双十分熟悉,正是那首《上邪
》。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棱,江水为竭,天地合,冬雷震震,夏雨
雪,乃敢与君绝。
茧然知道眼前的流火是幻术所化,无双的心仍然忍不住微微一紧,流火,我再也见
不到你了吗?她冷静如水的目光泛起了一丝涟漪。
破邪所要的便是这一眨眼的瞬间,他左手现出橘红色的光,一团火球向着无双击去
,右手则泛出淡蓝色的辉光,水箭亦同时发出。
水与火快如闪电,不让人有任何喘息的机会。
破邪的眼里已经忍不住露出了得意之色,就算你再强,你仍然是有感情的,只要有
感情,无论是人或是半神,哪怕是神,都是有缺点的。
火球先至,正好击中无双,橘红色的星屑四散飞开。此时水箭也到了,破邪感觉到
无双并不曾抵抗,那支水箭应该穿过了无双的身体才对。但奇怪的是,水箭却像是射中
了什么坚硬之物,被激得向着天上冲去,冲到半空中,水花四散开来,如同千万朵蓝色
的落花,飘然落下。
星屑伴着落花,看起来不像是杀人的武器,却像是人间难见的美景。
破邪睁大双眼,水花落下后,无双仍然漫不经心地站在他的面前,手上托着一朵蓝
色的水花。
花在她的手中凝而不散,甚至能闻到缕缕花香。
破邪神色一黯:“为何我始终不是你的对手?”
无双轻叹道:“或许这就是你我的宿命吧!”
破邪双腿一软,坐倒在地,宿命?他自嘲地笑笑:“你可知道,从小到大,你一直
是我心中最敬重的人,我唯一的心愿就是有朝一日能够击败你。为了这个愿望,我离开
了提婆族的故地,到处流浪,只望能够找到一件击败你的利器。我曾经以为人类的玉玺
会是这件利器,但我用了一百年的时间都不知该如何使用它。而你却死得在太早,我被
压在钟山之下,当我听到你死去的消息时,只觉得万念俱灰,曾经想就那样永远被压在
钟山下算了。但我知道你不会这样轻易死去,我知道你一定会再次回来。所以,我一直
在等待,同时也努力使自己变得更加强大,只希望你回来的时候,我能够战胜你。可是
,到头来,我仍然败在了你的手中。这就是我的宿命吗?”
无双双手合十,轻诵偈语:“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
破邪一怔,只觉得如醍醐灌顶,这么多年来,他并不是第一次听到这首偈语,但这
么多年来,他却第一次深有感悟。他亦双手合十,沉声道:“法本法无法,无法法亦法
,今付无法时,法法何曾法。”
地上的刘勃勃只觉得身上的束缚已去,他坐起身,大声叫道:“来人啊!快来人啊
!”
无双摇了摇头道:“皇上请不要大声呼喊。”
刘勃勃怒道:“这个该死的妖怪,居然敢挟持我,我绝不能轻易饶过他!”
无双轻叹道:“皇上不必再动怒,我与他都要死了。”
刘勃勃一惊:“你说什么?”
无双苦笑道:“我已经是第二次对皇上食言了,只怕无双此生都不能服侍皇上了。”
刘勃勃大惊,紧紧抓住无双的衣袖:“我不放你走,说什么我也不放你走。”
无双叹道:“若我还能活下去,皇上还可以抓住我,但我死后,这世上便再也无人
能够抓住我了。”
刘勃勃急道:“你为何要死?因为这个妖怪吗?我马上叫人把他五马分尸。”
无双微微一笑:“那是我的宿命,谁也无法改变。”
刘勃勃大急:“你不要死,你不想嫁给我就不要嫁,我知道你喜欢那个叫流火的妖
怪,你嫁给他吧!你不要死,不要死!”说到后来他忍不住痛哭失声,他本是一个自己
得不到某件东西便宁可毁去的人,但此时他居然为了无双的性命,连自己最喜欢的女人
也可以拱手让人。
无双无奈地笑笑:“我不能嫁给任何人,不能嫁给拓跋嗣,也不能嫁给刘裕,同样
不能嫁给你。”
流火,为何你还没有到呢?
东方破白,太阳就要升起来了。
无双推开窗子,轻轻一掷,便将刘勃勃抛出窗外。
刘勃勃从地上爬起来,大声叫道:“无双,你不想再见流火吗?你不想见他吗?”
他转身向外奔去,一边跑一边叫,“无双,我去找流火,我马上叫人去找流火,你千万
不要死,一定要等到他!”
与此同时,流火正急匆匆地奔入长安的皇城中。
今日是皇上大婚之日,太监宫女们早早便起床准备,人人都换上了喜庆的衣服,忙
忙碌碌,做着自己分内的事。
但他们很快便听见赫连皇帝嘶哑的大叫声:“去找流火,所有的人都给我去找流火
!”
宫人们面面相觑,窃窃私语:“这是我们皇上的声音吗?怎么完全变样了?”
他们看到衣冠不整、鬓发散乱的赫连勃勃,他每见到一个人便抓住他的衣领大喝:
“快去找流火,所有的人都去找流火!”
宫人们惊慌失措,放下手中正在做着的事情,四散奔去。
大家都很疑惑,谁是流火?到哪里去找他?
虽然没有人知道谁是流火,但既然这是皇上的命令,就必须服从。
终于,有个大胆的宫人,提心吊胆地问道,“启禀皇上,谁是流火啊?”
刘勃勃一怔,蓦然停住了脚步,脸上现出凄然的神色,还能找到流火吗?
他忽然看见一个白衣男子正从晨雾中走过来,如同一缕驱散阴福的阳光。他大喜,
一把抓住流火:“快跟我来,无双要死了,无双要死了!”
两人急步向着后宫奔去,无双的寝宫就在眼前。
刘勃勃心中狂喜,无双,流火来了,你不要死,千万不要死!
流火也在心中狂喊,无双,等等我,就算要死,也要等我一起!
然而便在此时,寝宫中忽然现出八色光辉。光辉自寝宫为中心,形成了一个光环,
向着四周急速散开。
光环迅速地经过两人,两人一下子怔住了。
流火只觉得手腕一轻,他低下头,手上戴着的菩提籽珠串正在断落,菩提籽一颗颗
地落到了地上。
他双腿一软,不由跪倒在地,无双,为什么你不肯等等我呢?
远在塞北的青玉扶起跌倒的载阳,两人同时感觉到由南方传来的辉光。
青玉站起身,向着南方张望,隐约间,似乎看见了无双。
她眨了眨眼睛,再仔细看时,无双已经消失不见了。她不由得暗暗失笑,对着载阳
道:“娘亲太思念无双公主了,刚才还以为见到了她。”
载阳也“咯咯”地笑了,继续跌跌撞撞地向前走去。
青玉道:“载阳快快长大,长大后,娘亲就带你去长安看望公主。公主是个神仙一
样的人,载阳见到她一定会喜欢她的。”
载阳点了点头,结结巴巴地开口:“娘亲……”
青玉大喜,一把抱起载阳:“载阳,你会叫娘了,你会叫娘了!”
仍然在四处寻找道前的抱朴八子也同时感觉到了辉光,八子面面相觑:“这是什么
光?看起来似曾相识。”
修为最深的道临道:“这好像是八部众身上的辉光,”
“为何我们会感觉到辉光?”
道临道:“这光隐含慈悲,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从这光上来看,一直纠
缠于人间的战乱似乎就要结束了。”
抱朴八子一起道:“若真是如此,那可是人间的大福。”
道临叹了口气道:“我想我们是找不到道前了,其实我们未必一定要找到他。”
另七子一起点头道:“不错,无论他在哪里,只望他能平安。”
平安!道临轻叹,若人间可以平安,想必道前也一样能够平安吧!
罗刹故地,颜清已经正式成为罗刹宗主,她变得比以前平和许多,不再偏激、任性
。她感觉到族人正在慢慢地接受她,开始将她当成真正的宗主。
她清楚地感觉到八色辉光的到来,她心里一动,向着长安的方向眺望。无双,那是
你的辉光吗?
远在北溟之海的列子和那一鱼一鸟也同样感觉到了辉光。精卫鸟长嘶一声,一飞冲
天。
列子负手而立,她真的那样做了吗?但他很快又露出了一丝微笑,虽然她已经消失
不见了,她却也同样充满于这个世间。他招手道:“精卫,你悲伤吗?”
梢卫扇了扇翅膀,算是回答。
列子摇头道:“为何要悲伤?从此以后,天上天下,人间万物都有无双存在,你应
该觉得高兴才对!”
流火将散落于地的菩提籽一颗颗拾了起来,就算人间万物都感觉到了你的存在,可
是我却永远失去了你。
无双,到底我还要多少次与你擦肩而过?难道这就是你我的宿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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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运之轮 尾声
一百年后,建康。
又是一百年的时间过去了,北方各国已经统一,如今北方是魏国的天下。然而南北
对峙的局面却一直没有改变,也许是因为玺和鼎各在南北的原因吧!
建康城也比百年前更加繁华,车马冠盖络绎不绝。
今日又是七夕,乞巧的日子,街上随处可见兜售摩合罗的小贩。妇人们也走上了街
,采买应节用的物品。
一个男子风尘仆仆地走了过来,身上穿着灰色的、不起眼的斗篷。斗篷很宽大,将
他全身包裹起来,连脸也深藏在帽子之下。在七月,穿成这样,似乎有点儿不合时宜。
但建康是座大城,什么样的怪人没有?往来的人们虽觉诧异,也不过只是多看一眼罢了。
那男子也不知走了多少路,斗篷的下摆已经有些磨损了,露出了他穿着小牛皮靴的
脚。是来自北方的客人,这样的靴子,只有胡地的人才穿得惯。
忽听街上传来惊呼声,呼声是由远及近的,很快便到了面前。原来是一辆失控的马
车,正横冲直撞地奔驶过来。赶车的人己经急出了满头大汗,却无法拉住受惊的马。他
只能大声叫喊:“快闪开!快闪开!”
一个提着菜篮的女子正走到街道的中间,她也不知想着什么心事,一直低着头,听
到叫声时,马车已经到了她面前。她大惊,却一下子呆住了,连躲避也忘记了。
受惊的马向着女子的身体踩过去,旁边的行人大声惊呼起来。便在此时,那个身着
斗篷的人忽然飞身掠了过去,挡在女子身前,伸出手掌向着马头轻轻拍了一下。
说也奇怪,本来疯狂的马儿经他这样一拍,立刻便如同被钉子钉在了地上一样,乖
乖地站住了,不停地用脚刨着地面,却再也无法移动分毫。
赶车人惊魂未定,连忙道谢。
男子头上的帽子被马车带起的劲风吹落,居然是一个异常俊美的男子。他若无其事
地笑笑,拱了拱手,不发一言。
围观的人群交口称赞:这是神仙吗?居然可以拉住疯狂的惊马。
男子又拉上帽子,将自己的脸藏入帽中,挤出人群,走入路旁的一个小茶馆。
店主连忙奉上茶水,他拿起喝了一口。
已经在这个世上流浪了一百年,思念不仅未曾减淡,反而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深
入骨髓。
他慢慢地喝着茶,也不知道接下来该往哪个方向走。
忽又听到街上的骚动,人们自动向着街道两边让开。
他并不是多事的人,只顾低头看着茶碗,耳边隐隐听见有人在说:“是皇上和公主
的车骑,大概又是去同泰寺为太子祈福吧!”
马车从街市上经过,最后一辆马车上坐着的女子在经过茶馆时,轻轻地掀起车帘,
向茶馆中看了一眼。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为了一睹公主的芳容,触目所及,皆是或贪
或痴的目光。
她轻叹一声,放下车帘。
茶馆的人忽有所觉,不由得抬起头,却只见到了那刚好落下的车帘。车骑未停,向
前疾驰,他站起身,望向车骑后扬起的烟尘。
店主慢慢地走过来,在他的茶碗中添上水。“客人是新来的吧?没听说过无双公主
的美貌,这城中的男子,能见到无双公主一面,也是前世修来的福气。”
无双公主!
他走出茶馆,向着车骑离去的方向走去。他走得并不快,甚至是漫不经心的。已经
等待了一百年了,也不多这一会儿。
同泰寺外,围着许多看热闹的人,然而大家都只敢远远地站着,不敢靠近。他亦站
在人群中,听着那些年轻男子们想入非非的议论。
寺门外的侍卫井不在他的眼中,若他想进去,可以不惊动任何一个人,但他却犹豫
不决。
只要看上一眼,便可知道那是不是无双,但他却不敢看这一眼。
她与他的生命纠缠在一起,永远在悲伤中轮回。就算寺内的人是她,他却怕她会因
为他的原因,再一次成为悲剧。也许,没有他,她会更快乐一些。
一百年来,他都在想,若是不曾遇见他,也许她可以如同任何一个普通女子一样,
成家生子,与夫君终老。就算寺内是她,他也不该再见她。
他转过身,想要离去,然而腿却重逾千斤。
也许,也许可以再见她一面?
可是,他却不敢见这一面,他怕他会再一次忍不住进入她的生命。
同泰寺的花园里,梁帝萧衍正与西来的圣僧达摩对弈。
寺中种着一裸高大的菩提树。七月的天气,树籽成熟了,落了满地。
萧无双站在树下,将树籽一颗颗地拾起来。她已经拾了许多颗了,十八颗穿成一个
菩提珠串,足够穿四串了。
四串菩提珠,一串送给父皇,一串送给皇兄,一串给自己,还有一串,还有一串……
还有一串是留给那个人的,可是他到底在哪里?
她感觉到了忽如其来的悲伤,似乎有一个人,她一直苦苦等待的那个人,正在与她
擦身而过,渐行渐远。
她不由得抬起头,呆呆地看着天际。天空中的白云,是否还是百年前的那一朵?
她望向高高的寺墙,悲伤真实得触手可及,那个人,他到底在哪里?
当生命结束的时候,我最不愿意忘记的就是你,哪怕灵魂已经苍白,变成轮回之中
的轻烟一缕,你却仍然在我心底最深的地方。
是年,太子萧统死,梁帝萧衍颁下严令,全国僧人不得食肉。
《摩合罗传》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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