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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iFiction版 - 拔魔 作者: 冰临神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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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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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火不熄,魔种永传。
逆天之修,顺天成丹。
末日即将到来,人人皆在自救,人人皆在试图拯救世界。
c****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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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第一章 少年的决定
小秋狠狠甩了一下手中的柳条鞭,深深吸入一股温热的草木味道,做出人生中最重要的
决定。
他的人生才只有十二年,无从掌握这个决定的全部意义,但是熟悉他的野林镇居民
都知道,这是一名倔强的少年,像只刚学会灵活运用四肢与牙齿的小狼,明知前面是悬
崖,也要冲到边缘探个究竟,谁也拉不回来。
“我需要你们帮忙。”小秋热切地说,漆黑的眼珠里满怀期待。
在他面前,四名年龄差不多的少年蹲在草地上,茫然地抬头望着小秋,更远一点,
几群牲畜正在慵懒地吃草,他们都是牧童,其中的十几匹马由小秋负责照料。
“你想——抢走芳芳?”大良是小秋最好的朋友,长着一张和善的圆脸,这时却没
有表现出十足的支持。
“嗯。不是抢,是救,芳芳会自愿跟咱们走。”小秋用肯定的语气纠正道。
“你确定?”大良看了看另外三名牧童,更没底气了,“芳芳亲口告诉你的?”
“没有,你们都知道,秦先生不允许我走进学堂。”小秋不会在朋友面前撒谎,“
可这是明摆着的,芳芳不可能……不可能……”
小秋正琢磨用词,大良小两岁的弟弟二良替他说下去,“芳芳肯定不愿意嫁给沈家
,巴不得有人带她逃走。”
“就是这个道理。”小秋又甩了一下柳条鞭,“咱们今天晚上行动,两个人在外面
放哨,三个人进学堂找芳芳,就这么简单。”
四名牧童面面相觑,大良推了推头顶的草帽,不安地说:“沈家是镇上最有钱的财
主,咱们看的这些牛马羊一多半都是他家的,我觉得……我觉得芳芳未必不愿意嫁过去
。”
一名黑瘦的牧童为大良的看法提供佐证,“我听说秦先生特别高兴能与沈家结亲,
明天的良辰吉ri就是他选定的。”
“秦先生是个财迷,把芳芳卖给沈家,收了不少银子。”二良鄙夷地说,双手比划
出一大堆金银财宝的样子。
最后一名牧童开口了,“秦先生倒不是贪财的人,他家是外来户,希望能在野林镇
立足,所以特别愿意跟沈家结亲。”
“秦先生看上去是个不错的人,还给我起过名字呢。”大良皱起眉头,努力回忆自
己的正式名字。
小秋有点着急,干脆也蹲在草地上,与对面的四名伙伴平视,双眼一眨不眨,“咱
们说的不是秦先生,是芳芳,她不愿意——谁愿意嫁给一个傻子?”
牧童们同时摇头,二良比较倾向于帮助小秋,接着说:“沈家大傻二十多岁了,连
自己吃饭都不会,发脾气了还会打人。”
野林镇的孩子们都见过沈家大少爷,同时抬起头,回想自己被他追打的场景,黑瘦
牧童补充道:“大傻从早到晚流哈剌子,芳芳嫁给他,还不得天天替他擦啊?”
“怎么样?帮忙吗?”小秋问,觉得很有希望。
可他失望了,一说到关键问题,四名牧童全退却了,就连一直帮他说话的二良,也
低着头,好像对草叶上的蚂蚁更感兴趣。
“小秋哥。”大良有点内疚,往常他从来没拒绝过好朋友的任何提议,可这回不一
样,“你不是……还觉得芳芳是你媳妇儿吧?”
二良等人低头忍住笑意,鼻子里发出哧哧的声音。
小秋冷着脸,将柳条插进松软的草地里,“我说过的话算数。”
“那不是闹着玩吗?”大良小声说,发现小秋的目光越发倔强固执,他服软了,虽
然名字里有个“大”字,他在小秋面前总是充当追随者,“好,我帮忙。”
“我也帮忙。”二良兴奋地马上表明态度。
另外两名牧童也同意了。
“待会照常回家,吃过晚饭之后,咱们在桥上汇合。”小秋心中一块石头落地,感
到无比轻松。
时间飞快,五名少年召集各自放牧的牲畜,一块回野林镇,都对今晚的行动充满热
情,没有人提出更具体的计划,就像小秋说的,“就这么简单”。
走出林地,在野林镇东边的小桥上,他们的热情遭到第一次打击。
二栓坐在桥栏上,整个下午都在与伙伴们吹牛、打闹,等待着人生中第一场争夺权
势与地位的决战:今天他要证明,自己才是野林镇十到十五岁少年的首领。
远远望见从林间小路走出来的牛马,二栓跳到地面,运足了劲,大声喊道:“嘿,
小秋,你媳妇儿明天就要嫁给我哥了,你来不来喝喜酒啊?”这句话二栓在心里想了一
天,放开喉咙喊出来,心中倍感舒畅。
这是两群截然不同的少年。
五名牧童身前身后环绕着成群的猪、牛、马、羊,头上戴着无顶草帽,袖口、裤腿
高高挽起,**的脚上沾满泥巴,肤se被阳光晒得很黑,桥上的六名少年虽然穿着粗布衣
裳,但是都很干净,他们刚刚度过一个无所事事的白天,一心希望在天黑之前找点乐趣。
“别理他。”面对二栓的挑衅,大良不想应战,他现在饥肠辘辘,只想回家填饱肚
皮,“咱们绕路趟河过去。”
想到晚上的计划,小秋差点就要同意大良的建议,可桥上的少年们发出阵阵哄笑,
让他改变了主意。
小秋走在最前面,身后是十几匹马,大良等人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他们还是有点
害怕二栓。
二栓是沈家二少爷,一点也不傻,长得人高马大,那双细长的眼睛总以斜视的方式
jing告别人:他不好惹。
小秋居然接受挑战,二栓非常高兴,双手叉腰站在桥中间,五名伙伴在他两边一字
排开,彻底堵住了道路。
“你们挡路了。”小秋瓮声瓮气地说,在他身后,温驯的马群发现有人拦路,全都
停下来,耐心等待问题自行解决。
二栓等这一刻已经好久,笑嘻嘻地说:“我是来给你送请柬的,明天你媳妇儿就要
当我嫂子了,你过来说几句吉祥话,我让我爹赏你几枚铜钱。哎呀,请柬呢,刚才还在
呢。”
二栓假装在身上摸来摸去,伙伴们哈哈大笑,比他矮半头但是同样壮实的楞子开口
帮腔:“小秋没准从秦先生家里得到请柬了,谁让芳芳是他媳妇儿呢。”
桥上的少年们笑得直不起腰来,年纪最小的秃子刚刚获准加入这个团伙,急于表现
,指着小秋说:“你媳妇儿……你媳妇儿要管别人叫丈夫啦,哈哈,小秋……”
小秋听够了,在身边枣红马的身上狠狠一拍,枣红马一惊,向前蹿出一大步。
对于狭窄的桥梁和野林镇少年来说,枣红马相当于庞然大物了,拦路少年们惊慌避
让,排列整齐的队伍一下子散开。
“小秋,这是我家的马!你敢……”二栓气极了。
枣红马可不知道谁才是真正的主人,两三步蹿出桥梁,后面的马群紧紧跟随,少年
们只能惶恐地贴着桥边的栏杆,眼睁睁看着它们通过。
二栓绝不允许自己策划多ri的决战就这么结束,最后两匹马还没有过桥,他已经没
那么害怕,找准空隙,一跃扑向小秋。
两名少年在桥上扭打起来,十几匹马在岸上转过身,茫然地望着这一幕,很快失去
兴趣,低头啃食路边的青草。
二栓比小秋高一些,看上去也更壮,却没有在打斗中占据上风,即使伙伴们高声助
威,他还是没办法立刻打倒对手。
扑通一声,两名少年同时翻过桥栏,掉进河里。
河水不深,刚漫过腰,可二栓是桥上的霸主,一沾水就泄气三分,小秋在河里灵活
得像条鱼,完全占据了主动。
二栓的伙伴们在桥上七嘴八舌地发出威胁,没有一个敢下水帮忙。
“叮……”
一阵少年们从未听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尖锐得连耳膜都要刺破了,大家转过头,
看到下游十几步的岸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名奇怪的大人。
怪人身穿蓝se对襟长袍,头发挽成高耸的圆髻,横插一根长长的簪子,颔下飘着几
绺胡须,身背一柄长长的宝剑,即使在目光最挑剔的人眼里,也算得上“仙风道骨”,
但是在偏僻的野林镇,他的装扮只是显得怪异。
怪人左手摇晃一只拳头大的黄铜铃铛,发出与体积不相称的刺耳响声。
“你是谁?来野林镇干嘛?”二栓站在河里颤声发问,面对单独的陌生人,即使是
大人,他也从未害怕过,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那阵铃声好像把他的心都给掏空了。
小秋站在二栓身边,一声不吭,他将那铃声当成了敌人,集中jing力与之对抗。
怪人放下铃铛,右手又掏出一面颜se暗淡的铜镜,面对众少年缓缓晃动,最后指向
两名全身湿漉漉的少年,定了一会,问:“热吗?”
他大概很久没说过话了,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又硬又涩,像他手中的旧铜镜一样古怪。
小秋和二栓不由自主同时向后退了一步,他们害怕的不是怪人和他的声音,而是那
面毫无光彩的铜镜,一面五六寸的小东西,仿佛能遮住整个天空,阳光一下子减弱许多
,两人一块摇头,他们一点也不热,身上甚至感到阵阵发凉。
怪人垂下手臂,不过眨眼之间,铜镜和铃铛都已消失,他脸上的神情略显放松,也
更显疲惫,“远离妖魔。”他说,目光转来转去,做出侧耳倾听的样子,好像附近就藏
着妖魔,“远离妖魔。”他重复道。
少年们吓坏了,就连小秋也感到心慌意乱,手忙脚乱地跟二栓一块向岸上爬去,心
怦怦直跳,阳光突然又变得灼热,chao湿的衣裳贴在身上极不舒服,对这些他们都不在
乎,只想马上离这个陌生的怪人远一点。
两伙少年的决斗虎头蛇尾地结束,忙不迭地向镇里跑去,他们要告诉大人,野林镇
闯进来一个疯子。
二栓一伙没有牲畜的牵绊,跑得更快一些,身影迅速消失,五名牧童撵着牲畜一路
跑到镇边,回身遥望怪人曾经站过的地方,人已经没了,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消失的、
去了哪里。
“晚上见。”小秋第一个摆脱怪人的影响,他仍要执行当晚的救人计划。
c****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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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第二章 惊马
小秋的家在野林镇后街,马棚占据了一多半,还有三间小小的屋子,住着老秋、小秋和
二秋爷仨儿。
老秋四十来岁,身体矮壮,背已经有点驼了,正一个人埋头铡草,听到大儿子回来
,头都不抬。
二秋六岁,站在院子中间,右手拿着一块硬馍,吸溜两行鼻涕,笑嘻嘻地说:“哥
哥。”
小秋没搭理弟弟,将十几匹马送进马棚,出来之后帮父亲铡草。
小秋递草,老秋cao纵铡刀,两人配合默契,很快一捆青草变成了碎末,拌上豆子
,就是马匹的夜料了。
本来父子二人是不用说话的,沉默在这个家里是常态,可老秋突然住手,对抱来第
二捆草的小秋说:“告诉你,明天沈老爷家里娶亲,你给我老实点儿。”
“我怎么不老实了?”小秋心虚地反问。
小秋勤快肯干,人也聪明,在父亲眼里就有一样缺点——太倔强,得经常修理一下
,“沈大公子娶的是秦先生家女儿,两家门当户对,你再敢对别人乱说芳芳是你媳妇儿
,瞧我不打断你的腿。”
二秋吸进半截鼻涕,笑嘻嘻地说:“打哥哥,打哥哥。”
小秋将怀中的草往地上一扔,“是不是二栓对你胡说八道?我……”
老秋指指铡刀,小秋重新抱起青草,父子二人配合,很快又铡完一捆,铡草是个手
疾眼快的活儿,期间没人说话。
老秋的心眼转得慢,这时终于想起要说什么,“二栓这孩子不错,每次见我都客客
气气的,真不明白,你怎么总跟他闹别扭。”
“是他招惹我。”小秋气愤地说。
“傻小子,跟你说,小时候打得厉害,长大了没准是最好的朋友,我瞧二栓其实是
想跟你交朋友。”
小秋觉得这是天下最奇怪的说法,一时想不出合适的话反驳,干脆起身向大门口走
去。
“天都要黑了,你又要去哪野?”老秋喝道,真心感到对管教大儿子力不从心。
小秋在弟弟面前站住,二秋用一嘴豁牙咬着硬馍,抬头看着哥哥,脸上仍然笑嘻嘻
的。
“听见没,爹说了,小时候打得厉害,长大了才是好朋友。”小秋一巴掌拍在弟弟
额头上,撒腿就跑。
硬馍飞了,二秋倒在地上号啕大哭,老秋站起身,一边喝骂一边追赶,可是早在几
年前,他就已经追不上小秋的两条腿,等他跑到大门口,小秋已经没影儿了。
“唉,不省心的臭小子。”老秋摇头,回去拽起小儿子,找回硬馍,吹吹上面的灰
尘,塞给二秋。
小秋跑回桥边的时候,天刚擦黑,他憋了一肚子气,光是打弟弟一巴掌是发泄不完
的,还想找人打一架,可桥上没人,二栓那伙人大概正在家里吃饭,在父母面前假装听
话的好孩子,怪人更是无影无踪。
小秋坐在岸边,看着最后一抹夕阳消失,肚子里咕咕叫,他一点也不想回家,与其
被父亲训斥,他宁愿在外面饿肚子。
太阳完全落山了,夜se像梦乡一样温柔,小秋不觉得黑夜可怕,反而感到心满意足
地安逸,连心中的怨气都渐渐消失,他拣起一块扁圆合手的石子,摆好姿势,向河面打
出一记水上漂。
这是完美的一掷,要是有其他孩子在场,肯定会大声喝彩。
一开始小秋还数着这是第几漂,很快他就数不过来了,石子蹦蹦跳跳地跑过河面,
掉进对岸的草丛里。
草丛里似乎有点动静,小秋猛地站起身,突然间觉得有必要去查看一下,这个想法
如此急迫,他直接跳进齐腰的河水里,向对岸走去。
他刚刚迈出三步,怪事发生了,那片再普通不过的草丛里,突然飞起一只鸟来,也
可能不是鸟,小秋只看到一片绿光,连形状都没看清,它就消失了。
小秋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恐慌,他向来以胆大在同龄少年中闻名,可这阵恐慌从心
底升起,根本不给他准备的时间。
小秋连滚带爬地转身上岸。
没有任何东西追上来。
“远离妖魔。”小秋想起怪人的提醒,他晃晃脑袋,对自己的恐慌嗤之以鼻,这世
上的确有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可野林镇是安全的,故老相传,这里曾经遭遇过的最大
危险,就是某年冬天从远方闯来一群饿狼,就连这也是几十年前的传说了。
“疯子。”小秋自言自语,转身向对岸望去,半人高的草丛在夜风中轻轻摇摆,毫
无异样,他揉揉双眼,甚至无法确认刚才真有绿光飞起。
夜se越来越深,野林镇的居民早早睡下,偶尔传来几声犬吠,一切太平,连野猫都
没出来闹事,整个镇上唯一心怀鬼胎的人,大概就只有小秋了。
约好在桥上见面的伙伴们一个也没出现。
失望之余,小秋还有一点悲愤,在他这个年纪,对朋友的忠诚有着极高的标准,他
觉得自己遭到了背叛。
他迈步向镇里走去,决定一个人行动。
“小秋哥?”屋檐下面传来试探xing的问话。
小秋在镇里还没走出多远,止住脚步,心里一下子云开雾散,“你怎么在这儿?不
是说好在桥上汇合吗?其他人呢?”
大良走出来,冲小秋嘘了一声,街上没有一丝灯光,他害怕黑夜,鼓起极大的勇气
才走出家门,“别去芳芳家了,二栓一伙人在那等着呢。”
“怎么会?”小秋惊讶地问。
“不知道,可能是消息走露了,也可能是二栓猜到的,反正我听说他带人守在秦先
生家附近,看见你就要下死手。”
风势突起,小秋抬手按住头顶草帽,“那就打一架,我不怕他。”
大良拦住去路,“不行,二栓那边有大人帮忙,咱们打不过,再说……再说这样也
救不出芳芳。”
后一句话让小秋泄气了,他摘下草帽,“那怎么办?”
“没办法。”大良无奈地摊开双手,“反正你也没真的承诺过什么,从前说的话都
是玩笑,谁都不会当真,你不欠她什么,就这么过去吧,过几天咱们找机会揍二栓一顿
,就是他总乱嚼舌头……”
“嗯,我知道了。”小秋不甘心地说,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可他不知道该怎么向好
朋友解释。
大良松了口气,“我得赶快回家了,记得白天桥边的那个怪人吗?我家老子说他不
是疯子,是个道士,专门收小孩的,看谁顺眼就带走,也不告诉家里,至少十年八年才
放回来,有的根本回不来了,我可不想跟他走。你也快回家吧。”
“芳芳宁可跟道士走。”小秋说。
大良愣了一会,“这倒也是一个办法,就是不知道道士能不能看上她。我得走了…
…”大良顺着街道向家里跑去,时不时扭头观望,好像古怪的道士就躲在yin影里。
小秋没有马上回家,还是跑去了学堂,大良说得没错,一伙人正在附近巡视,二栓
那帮少年也在,还有七八个大人,听他们交谈,防的不是小秋,而是按照风俗在驱逐坏
运。
小秋回到家,找出锅里的剩饭吃光,上床躺下,以为自己会睡不着,结果没一会工
夫就进入梦乡。
第二天,小秋进林里放马的时候,一直闷闷不乐,其他牧童都对他怀有歉意,找到
许多新鲜的野果给他,谁也不提芳芳。
小秋也没提。
放牧结束,小秋折了一根柔韧的柳条当作马鞭,赶着马群与伙伴们汇合,一起回镇
里。
今天的桥上没人占据,二良没管住自己嘴,说:“对了,今天沈家娶亲,所以二栓
没出来。”
野林镇的风俗,新娘子要在黄昏时进夫家大门,此刻离吉时已经没多久。
过了桥,牧童各回各家,大良临别时说:“小秋哥,明天咱们找机会收拾二栓吧,
让他再不敢笑话你。”
“嗯。”小秋闷闷地回道,追赶前面的马群。
到了镇口,小秋听到远处传来的乐器声,看来沈家的新媳妇就要进门了。
马群已经自动拐向后街,小秋冲到前面,将它们拦住,走进前街,他想,自己远远
看一眼总可以吧。
沈家是镇上最大的财主,镇里一半人被请去坐客,另一半人站在街上,羡慕地观望。
六十多岁的张爷爷摇头叹息:“这排场,浪费啊,就是可怜芳芳了,她才多大……
”他扭头看见小秋和那群马,平举拐棍,指着小秋说:“泥猴儿,你过来干嘛?”
“看看。”
“再看,芳芳也是沈家的媳妇,难道还能跟你回去不成?”
街坊们都笑了,将目光从远处的沈家大门口移到放马牧童身上。
刘二是街上的**,没有受到沈家邀请,很是不满,说:“小秋,当初怎么不让你爹
帮你下聘礼啊,这下好,芳芳归沈大傻了,你不去闹一场?”
张爷爷用拐棍击打刘二,“臭小子,小秋还是孩子,你胡说什么。”
小秋默默地跳上枣红马,下定了决心。
“各位街坊!”小秋扯开嗓子喊道,他的声音还有些稚嫩,传不出多远,盖不过沈
家的乐器声,可是附近的人都听到了,同时抬起头,惊讶地看着他,“给我让条路!”
马群里有一匹头马,小秋手起鞭落,狠狠地向马臀抽去。
头马扬起前蹄,惊讶而不满地长声嘶鸣,等到第二鞭下来,它受惊了,四蹄翻飞,
没命地向前跑去,其余的马也跟着奔驰,只有枣红马还在小秋的控制之下。
直到这时,街坊们才明白小秋话中的意思,张爷爷丢了拐棍,刘二抱头鼠蹿,李三
婶抱起孩子,赵四叔一屁股坐在地上……野林镇前街一边大乱。
小秋骑在枣红马背上,跟在受惊的马群后面,在野林镇居民无比惊讶的目光中,跑
到沈家大门口。
原本聚集在门口的人群让出一大片空地,肥胖的刘媒婆坐倒在地上,头上的鲜花微
微颤动,乐师们仍保持着吹弹乐器的姿势,只是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所有人都看着枣红马背上的小秋,不明白这是恶作剧,还是沈家的新花样。
小秋甚至在围观的人群中看到了父亲,老秋惊得呆住了,怎么也想不到大儿子真敢
做出这种事,之前的提醒全都白说了。
小秋看到了花轿,还看到了花轿前小小的身影,他在马背上弯下身子,伸出右手,
用空洞的声音说:“上来,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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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风婆婆的孤灯
小秋在马背上弯下身子,伸出右手,用空洞的声音说:“上来,跟我走。”
野林镇像一幅刚刚完成的风俗画,突然陷入停顿,远处的居民从惊马带来的慌乱中
清醒,伸长脖子向沈家大门口观望,花轿四周的人群还陷在不可思议的惊讶中,马蹄声
仍在耳中回荡,他们还没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轿前的小小人影似乎也吓呆了,一动不动。
一股慌乱情绪开始在小秋中心中升起,他以为芳芳没听到自己的话,或者是听到了
而不接受,如此一来,他将成为镇上最大的笑话,十年也摆脱不掉。
如果她不上马,我就自己逃走,小秋在这一瞬间做出决定。
那个小小身影的犹豫其实只有片刻工夫,芳芳掀掉了红se的盖头,露出一张小秋对
之毫无印象的脸孔。
他愣住了,他上一次见到芳芳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
芳芳的动作从这时起变得迅速利落,一手拎起裙摆,抬脚踩在轿子抬杠上,借势跃
起,另一手握住小秋的手,灵活地跳到他身后,整整衣裳,坐稳了。
“驾!”小秋喊道。
枣红马似乎知道这次奔驰意义重大,扬头嘶鸣,向大路尽头的夕阳跑去。
这一切发生的时间都很短,小秋已经跑出半里地,刘媒婆才扒着轿子站起身,手搭
眉头,遥望一马两人,说:“新媳妇被抢走了。”
沈老爷被两名仆人扶住,惊魂稍定,茫然地重复道:“新媳妇被抢走了?”
刘媒婆扭过身,郑重地点点头,“抢走了。”
新郎官沈家老大朦朦胧胧地知道有什么东西不见了,扑通坐在地上号啕大哭,“抢
走了!抢走了!”
二栓一身新衣,跑到大路中间,遥望远走的枣红马,他跟小秋是敌人,这一刻却对
他崇拜得忘乎所以,一跳几尺高,挥拳叫道:“好样的,小秋哥!”
沈老爷被叫声惊醒了,一拳砸在二栓头顶,几步冲到街对面,从人群中揪出老秋,
将吐沫星子喷到他脸上,“那是你儿子,对不对?他抢走了我家的新媳妇!”
老秋吓得呆住了,讷讷地说:“他还是孩子,等他回来,我狠狠揍他……”
“等他回来?”沈老爷的脸变成了猪肝se,媳妇儿或许能找回来,可脸面再也找不
回来了,“我要报官!我要捉他回来!我要他进大牢!”
野林镇的居民从来没见过沈老爷如此失态地大发雷霆,也跟老秋一样吓坏了,全都
想,小秋这回可惹**烦了。
小秋听不到沈老爷的威胁,枣红马已经跑出很远,正在放慢速度。
小秋惯常在镇东头的林地里放牧玩耍,很少到西边来,前面不远处的缓坡就是他所
知的野林镇西界,过去之后就是另一个天地了。
他越想越糊涂,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做这件事,在他身后,芳芳正牢牢抱着他的腰
,比眼前的一切都要真实。
“过了这道坎,就不是横镇了。”他说,没话找话。
“嗯。”身后的声音很轻微,环在腰上的手臂放松许多。
上坡,下坡,小秋再一次感到恐慌。
“你是谁?”芳芳问。
“小秋,你不记得我啦?”恐慌之外,小秋心中多了一分失望。
芳芳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又问道:“你要带我去哪?”
“不知道。”除了逃出野林镇,小秋还没想过更多的问题。
“今天晚上要睡在哪?”
“不知道。”
“以后呢?住在哪?”
“不知道。”小秋感到气闷,因为芳芳问的这些事情,他一样也没考虑过。
“那咱们吃什么?”
小秋被问得烦了,没好气地说:“喝西北风。”
身后好一会没有声音,小秋正觉得愧疚,腰上的手臂突然又抱紧了一点,芳芳低声
说:“那就喝西北风吧。”
天se渐暗,小秋的恐慌却消失了,“我待会去找吃的,然后找个地方睡觉,明天继
续走,去哪……再说,反正不会让你挨饿。”
小秋将自己放牧期间在林地里学会的本事想了一遍,觉得问题不大。
“嗯。”芳芳轻声说,没有再提问。
后面没人追来,横镇就这十几匹马,全都跑得不知去向。
默默地走了一段路,芳芳突然说:“前面是风婆婆的家,咱们可以去投宿。”
小秋老早就看到了前面的一点灯光,惊讶地说:“是那个不准进镇的老疯婆子吗?”
“风婆婆不是老疯婆子,她经常进镇买东西,人很好,因为爱清静才住在镇外的。”
小秋没有争论,关于风婆婆的传言,他从小听到大,印象中有点可怕,接下来的路
程里,他一直在寻思过门不入的借口。
不过,眼看着灯光由黄豆变成一片温暖的光芒,小秋屈服了,即使住老疯婆子的家
里,也比露宿荒野要好吧,他累了,心想芳芳肯定更累。
小秋先跳下马,然后伸手扶着芳芳下来,第二次直视她的面孔,仍然觉得陌生,但
这可能是天se太暗的原因。
芳芳低着头,活动活动麻木的腿脚,带头向木栅门走去。
这是一座镶嵌在茂盛草木中的小院,篱笆墙上爬满了植物,几乎看不到人工的痕迹
,若不是院中透出的那一点灯光,过路人很可能看不到三间草房的存在。
院子中间竖着一根碗口粗的木头,上面端坐着一盏小油灯,小秋立刻将这种不同寻
常的做法当作“疯婆子”的证据,正想叫住芳芳,她已经快步绕过油灯,扑向草房门口
的一个人,带着哭腔叫道:“风婆婆。”
昏黄的灯光中显露出一张皱纹丛生却极为慈祥的脸孔,小秋的紧张与jing惕一下子
消失了,这绝不可能是疯子,他慢慢走进来,枣红马跟在后面。
“芳芳?深更半夜的,你怎么跑来了?你今天不是要出嫁吗?”风婆婆个子矮小,
与十来岁的芳芳差不多一样高,声音含糊,好像掉了几颗牙。
芳芳哭了,哭得很伤心,断断续续地说着什么,声音更加含糊,小秋局促不安地站
在院子里,枣红马伸头在他脖子上嗅来嗅去,给他一些安慰。
风婆婆搂着芳芳,热情地邀请两人进屋。
坐在凳子上,芳芳终于止住哭泣,“我不要嫁给沈家,小秋……小秋把我救出来的
。”
屋子里也点着油灯,更亮一些,风婆婆笑吟吟地打量小秋,“嗯,好少年,模样也
挺俊,你为什么要救芳芳啊?”
小秋脸上通红,“没什么,就是……芳芳不想嫁给沈家。”
“小秋,小秋。”风婆婆重复着这名字,“几年前,是不是你拉着芳芳,到处跟人
说她是你媳妇儿?”
这下子两人的脸全都红了,低着头,谁也不看谁。
风婆婆笑得更加欢畅,两眼弯成了细缝,颤颤巍巍去端来半锅米粥和几样小菜,嘴
里不住地唠叨着真可怜,芳芳想要帮忙,她没有接受。
小秋真是饿了,开始还比较矜持,很快就顾不上装模做样,大口喝粥,一碗之后又
盛了一碗,刚想开口感谢风婆婆,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紧接着一个洪亮的
声音喊道:“风婆婆,看没看到两个孩子骑马经过啊?”
小秋的心一下揪紧了,枣红马还留在外面,一眼就会被追赶者看到。
风婆婆冲两人笑了笑,示意无需害怕,自己转身出屋,在门口问:“谁呀?”
还是那个洪亮的声音,“是我,镇上的沈老四……吁……不听话的倔驴,回去把你
宰了……”
“哦,你是说芳芳吧?”
“对对,她今天成亲,在大门口被人抢走了。”
“看见了,她还穿着新娘子的衣裳呢,跑过去了,一溜烟跑过去了。”
外面蹄声响动,来人走了,不只沈老四一个。
风婆婆过了一会才进屋,脸上仍然笑眯眯的,好像撒谎是家常便饭,“不用担心,
在我家里你们不会有事的。”
“我的马……”小秋茫然不解。
“你的马在后面吃草呢。”风婆婆安慰道,又给小秋盛了一碗米粥,然后坐在对面
,亲昵地搂着芳芳,向少年问道:“你打算把芳芳带到哪去啊?”
小秋已经有了一点准备,快速咽下嘴里的食物,有些急切地说:“走远一点,我会
放马,或者做点别的,我都能学会,反正……反正不能让沈家发现。”
风婆婆赞许地点头,“嗯,原来你有计划,愿意听我一句建议吗?”
小秋一点也不觉得这个老太婆可怕了,镇里的传言显然不可信,“当然,我听你的
。”
“呵呵。”风婆婆扭头看了一眼臂弯里的小姑娘,脸上密密麻麻的皱纹足以令观看
的人迷路,“在任何一个小镇,你们两个都会显得十分扎眼,我建议你们去西介城吧,
你知道那里吗?”
“那不是咱们的国都嘛。”小秋马上说,不想显得无知。
“嗯,那是一座挺大的都城,顺着官道一直走,路过林河镇、小耳堡和大耳堡,大
概一个月能到,你们骑马,还能再快一点。”
“西介城、一个月。”小秋麻木地重复,觉得那里可真远,仿佛去往天边的行程。
风婆婆察觉到了少年的惶恐,笑容愈盛,“待会我写一处地址,到了西介城你们去
找我的一个老姐妹,她会帮助你们立足,等你们再长大几岁,能拜堂成亲了,就不用再
怕沈家了。”
两个人一块羞红了脸,小秋讷讷地不敢开口,也不知道该怎么描述心里的真实想法
:他只是要救出芳芳,没想过要跟她成亲。
风婆婆安顿两人分别在里外屋睡下,独自走到院子里,为那盏孤灯添油,仰着头四
处张望了几眼,叹了口气,低声说:“走吧,走吧,越远越好,一切皆有注定。”
她的语气像是在自言自语,庭院角落里却传来了回答:“注定的事情为什么么要干
涉它?你知道咱们的规矩。”
风婆婆扭头看着yin影里的蓝衣道士,笑眯眯的脸上没有一丝惊讶,“严格来说,
我什么也没做,这两个孩子是自己跑出野林镇的,这不算破坏规矩吧?”
“唉。”蓝衣道士长叹一声,“我只是不理解,大厦将倾,你却将心思花在两只蚂
蚁身上。”
“举手之劳,何乐而不为?”风婆婆的笑容更盛了,“传言是真的吗?有一大批魔
种出逃?”
蓝衣道士点点头,“离这里已经不远了,你长居此地,没有一点察觉吗?”
风婆婆瞥了一眼院子里孤零零的小油灯,什么也没说,只要这盏灯在,她没什么可
怕的。
蓝衣道士后退一步,整个人几乎都隐没在yin影之中,庄重地说:“道火不熄。”
风婆婆收起笑容,努力直起身子,整个人瞬间高出一大截,“道火不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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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打架的伙伴
小秋睁开双眼,脑子里一片空白,感到异常困倦,可是在习惯的支撑下,还是一骨碌跳
到地上,迷迷糊糊地走出几步,撞到凳子上才想起这不是自己的家,今天他也不用放马
,而是要去往一个遥远陌生的地方。
风婆婆从里屋走出来,背有些驼,走路还有一点蹒跚,可她极为镇定,不仅迅速规
划出一个未来,甚至在不发出任何声音的情况下做好了所有准备:足够吃上三天的食物
、分别储藏的散碎银两、几件换洗衣裳,等等,都已经装进两个大包袱里,写有地址的
纸条,则交给芳芳贴身收藏,甚至还提供了一套马鞍。
芳芳换了一身风婆婆的旧衣裳,长短适中,稍显肥大,似乎也没太睡醒,脸上一片
茫然,只在与风婆婆拥抱告别的时候显出十分不舍,流了不少眼泪,自己跳上马背,从
此低头不语。
虽然感谢风婆婆的照顾与指点,小秋还是很高兴能离开这里,老太婆和善的目光中
总像是带着一股质问,让小秋不敢与她对视。
枣红马对未来的行程一无所知,走出院门之后自然而然地拐向东边的野林镇,还想
去往熟悉的林地吃草,小秋纠正方向,它也没有反对,默默地走在大道上。
两人凌晨出发,阳光很快变得灼人,枣红马自觉地走在树荫下,总想停下来吃草,
小秋跑前跑后,撵着它继续走路,时不时抬起头偷眼观瞧马背上的芳芳。
太沉默了,单调的马蹄声让小秋心里发慌,“风婆婆。”一个时辰之后,他终于想
出可说的话题。
“嗯。”芳芳仍然垂着头,闷闷不乐的样子。
“她可真厉害,在西介城还有熟人,心肠也好,给咱们准备了这么多东西,连马鞍
都有,好像早就知道咱们……你会离开野林镇似的。”
“她很好。”芳芳低声说,嘴唇似乎根本没动。
小秋觉得没趣,不明白昨天还显得兴奋的芳芳为何一觉醒来会这么无jing打采,他
蹿进路边的树林里,采摘五颜六se的野花,很快编成一顶花环。
他做这些事情是无意识的,直到手里拿着成型的美丽花环,才感到只有芳芳配戴它
,可他开不了口,甚至不好意思做出暗示,马背上的小姑娘实在太陌生了,他现在也没
看清她的真实模样。
快到晌午的时候,花环还留在小秋手里。
官道在不远处拐了一个大弯,由西转南,正是从那里开始,茂盛的树木将渐渐稀少
,过渡为一人高的成片蒿草。
小秋跑在前面,离拐角还有几丈远,小秋止住脚步,被路面上的一道奇怪痕迹吸引
住了。
那是一道横贯路面的浮土,像是蚂蚁挖出的穴道,可是土质过于粗糙,更像是小孩
子的杰作。
芳芳骑马赶上来,勒住缰绳,问:“那是什么?”
这是她整个上午第一次开口发问,小秋却没有注意到,心思全集中在那道浮土上,
“好像是谁划下的线,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两个人马上就知道它的意思了,浮土里蹦出来一条长长的绳索,树皮编制,又粗又
长,随之而来的还有道路两边的呼喊声,撕心裂肺,直破云霄,惊飞了附近几十只鸟。
二人一马同时吓了一跳,小秋本能地向后跳出一步,枣红马扬起前蹄长声嘶鸣,上
面的芳芳哎哟一声跌落在地。
事情发生得太快了,两边的草丛里各冲出数道身影,小秋来不及帮助芳芳,迎向跑
得最快的埋伏者,也张嘴发出响亮的呐喊,绝不在气势上输给对方。
小秋打倒了第一个埋伏者,然后陷入了包围与混战,到处都是人,用不着寻找目标
,随便伸手就能打到,也没办法防守,拳头雨点般袭来。
“停停,别打了,全都住手!”
混战停止了,小秋双臂与一个人纠缠在一起,脖子被另一个勒住,身边还有两个人
举着拳头准备参战。
几步之外,二栓威严地扫视全场,发现大家都很听话,只有一个人例外。
秃子年纪小,个头也小,很聪明地没有扑向小秋,而是将跌在地上的芳芳当成对手
,此刻两人还在厮打,秃子没有取得明显的优势。
“我说住手。”二栓抬高声音。
秃子终于听到头领的命令,他倒是听话,立刻放松全身力气,被芳芳双手推在胸前
,双臂乱划,仰天倒在地上,可他没有喊疼,反而哈哈大笑。
“咱们不是来抓人的。”二栓说。
所有少年都松开手,连小秋也松开了,他看到了大良、二良兄弟两个,有几分相信
二栓的话。
二栓在秃子身上踢了一脚,止住他莫名其妙的大笑,然后走到小秋面前,一本正经
地说:“小秋哥,你是好样的,让我们来帮你吧。”
小秋更加莫名其妙,jing惕地问:“你不是来抓我们回镇上的?”
“当然不是,我就猜那个老疯婆子在说谎,所以留在这里等你。”
“那你弄这个干嘛?”小秋指着地上的绳索,对方的行为更像拦截而不是帮忙。
“怕你跑了啊。”二栓似乎觉得这事简单到无需更多解释。
大良急忙开口,“是我的主意,我想你看到……二栓,没准会加快速度跑掉,可我
没让他们跳出来打架。”大良恼怒地看了愣子一眼,刚才他硬是没拦住。
拦路的一共八名少年,除了大良、二良兄弟两,其他六人都是二栓一伙,小秋要是
看见他们,当然早就跳上马与芳芳一块加速逃跑,“你干嘛要帮我?”
“因为你做的是好事啊。”二栓转向芳芳,声音庄重得有点拿腔作调,“芳芳,我
代沈家向你道歉,希望我能做出弥补。”
二栓的转变出人意料,小秋与芳芳惊呆了,互相望了一眼,全都半信半疑,小秋终
于看清了芳芳的模样。
跟他记忆中的小女孩不太一样,仅仅相隔数年,芳芳发生了许多变化,只有一点还
跟从前一样:大大的眼睛里总有一种惶恐不安的神情,好像随时都会被叫出去在成群陌
生人面前讲话。
她将决定的权力交给了小秋。
“我不相信你。”小秋说,虽然有大良、二良兄弟在,他还是难以接受二栓一伙人
的转变。
“我能让你相信我。”二栓很自信,顿了一下,“你们要去哪?”
“不用你管。”
“反正是要走官道,跟你说,你们顶多走到林河镇,再往前就会被抓起来,我爹派
人去小耳堡报官了,玄符军这时候已经布下天罗地网,你们哪也去不了。”
小秋吓了一跳,他在七岁的时候见过一次玄符军,对那些全身罩在黑se盔甲中的军
人印象极其深刻,心中充满了敬畏,绝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成为他们追捕的对象,可他
不肯认输,“我自有办法躲过去。”
“要是躲不过去呢?芳芳还是要嫁给我哥哥,我爹现在已经不喜欢她了,还有你,
我爹气得暴跳如雷,说是要打死你呢。”
小秋有点气馁,他对野林镇以外的世界近乎一无所知,根本没办法躲过玄符军,他
向芳芳看了一眼,芳芳比他还要茫然,又向大良望去,大良点点头,显然已经被二栓说
服。
“好,我相信你。”小秋说出这句话很是艰难,可话一旦出口,他反而觉得轻松了
,少年心xing,恨一个人和原谅一个人总是非常容易,“我们要去西介城,那里……那
里有熟人。”
“西介城!”少年们齐声惊呼,他们跟小秋一样,对本国都城只有模糊不清的概念
,觉得那是远在天边的地方。
二栓是唯一没露出惊讶神se的人,“西介城不错,你们可以躲藏得很好,我舅舅一
家住在那里,我曾经住过几个月。”
少年们看向二栓的神情都变了,他的个头本来就最高,这时越发显得高大。
“你有办法躲过玄符军?”小秋问。
二栓点点头,“大路是不能走了,得走小路。”
小秋连大路都没走过,当然更不知道小路,只能点点头。
“我家里有一幅地图。”二栓的这句话彻底奠定了他的首领地位,大良、二良兄弟
俩倒吸一口气,就连小秋也不由得双唇微张,他们连地图是什么样子都没见过。
二栓蹲在地上,顺手拿起一块尖长的石子,先是画一个圆圈,接着是几道或横或竖
的线条,“咱们野林镇在东边,西介城位于西南,其实相隔距离不太远,只是中间有一
座大山和一大片森林,官道绕来绕去一下子变得远了。我的计划是走近路,进森林顺着
河一直向西南走,我估计五六天就能走出去,然后拐到官道上,离西介城也就只剩下几
天路程了。”
二栓说得那么肯定,好像曾经走过这条捷径似的,因此没人提出异议,离家的第一
天,他们感受到的全是兴奋。
“好。”小秋完全相信二栓了,“我们走小路,你们帮我拖延时间,别让玄符军追
来。”
二栓站起身,使劲摇头,“咱们一块去西介城,我带路。”
小秋还是没有完全明白,“你……干嘛要帮我们?”
二栓在头顶揉了两下,“就因为叫了一声好,我爹昨天揍了我一顿,说我吃里扒外
,我要让他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吃里扒外’。”
事情就这么定了,刚才还跟小秋厮打的少年们,转眼之间成为同舟共济的伙伴,挨
个上来与他互拍肩膀。
只有一名少年稍显犹豫,“林子里安全吗?听说妖魔鬼怪最喜欢住在深山老林里,
前天镇上来了一位道士,我爹说他其实不是要抓小孩,是来抓妖的。”
“怕什么?”二栓挺起胸膛,“咱们一块上,把妖怪打得跪地求饶。”
二栓迈开大步,第一个走进少年们一无所知的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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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穿黑甲的士兵
野林镇的十名少年和一匹枣红马拐进森林,对接下来几天的行程充满期待,两三个时辰
之后,他们才发现自己的准备是多么不充分。
风婆婆准备了足够两人吃三天的干粮,没一会工夫就被十名少年吃光了,而且只是
当零食,谁也不觉得吃饱了。
离家闯荡的兴奋劲儿逐渐消失,临近黄昏,少年们开始一个接一个地喊饿,只有十
岁的秃子甚至哭咧咧地要回家,到这个时候,二栓可就没办法了,在他的宏伟计划里,
从来没考虑过食物的问题。
二栓不得不暂时将首领的位置让给小秋。
小秋分派任务,大良带着两个人去附近采摘果实,二良带两人拾柴,小秋亲自下河
寻找鱼蚌,芳芳和枣红马留在原地。
半个时辰之后夜幕降临,空地上燃起了一小堆篝火,烧烤鱼蚌的香气四溢,二良身
上永远带着盐巴一类的东西,正好大展身手,酸甜的野果用来佐餐,就连秃子也忘记了
家里的饭菜,声称这是他吃过的最香的一顿饭,然后他透露了一个小秘密,“芳芳是豁
牙,跟我一样。”
秃子其实并不秃,圆圆的脸上镶嵌着两粒滴溜转的眼珠,本来没资格跟二栓一伙人
玩的,直到他从家里杂货铺偷偷带出一批蜜饯贿赂二栓,并许诺以后每隔几天就贡献一
包,才得以成为其中一员。
在这个小团体当中,他还没有找准位置,经常冒出不合时宜的话,这回也是一样,
大家正吃得高兴,听见他的话都向芳芳望去。
秃子主动张开嘴,展示自己的豁牙,嗯嗯啊啊地表示芳芳跟他一样。
这就是为什么他跟芳芳打架之后哈哈大笑,也是芳芳一直不爱说话的原因。
芳芳刚吃完半条烧鱼,双唇紧闭,脸颊绯红,双手捂在嘴前,不让任何人看。
少年们是不大懂得礼貌的,经过半天的相处,相互间已经很熟,芳芳越是掩饰,众
人越是目不转睛,二良好奇地问:“芳芳连牙还没长齐,你爹就要把你嫁出去,这也太
着急了吧。”
芳芳不说话,倒是二栓说:“是我爹着急,他请来小耳堡的算命先生,说我哥流年
不利,必须在盛夏的时候成亲冲煞,所以……”
“你哥是个傻子,本来就不利,还怕什么啊?”二良不解地问。
二栓的脸比芳芳还红,大声说:“那是我哥,再怎么着也得活着,我只是不相信算
命先生的话,一看他就是个骗子。”
二良还想说话,被哥哥大良止住,芳芳终于开口了,双手仍挡在嘴前,声音有点含
糊,“其实是我父亲主动提出尽快成亲的。”
“为什么?”秃子嘴里塞满了果子,声音更加含糊,“你家缺钱花吗?”
芳芳缓缓摇头,“不是,我父亲觉得自己得了病,他怕……我没人照顾。”
“咦,那你还要逃跑,我看见了,你是自己跳上马的,不是小秋拽上去的。”二良
不解地说。
“我能照顾自己。”芳芳生硬地说,飞快地看了小秋一眼,“再说我父亲也没什么
大病,就是身子有点弱,想得太多。”
秃子咽下嘴里的食物,目光热切,还有点得意,身处这一群人当中,他是最兴奋的
,“小秋哥,我真佩服你,敢当着全镇人的面抢走新娘,我听刘二对人说是他鼓动你抢
人的,结果沈家找上门,他一声不敢吱了,哈哈,笑死我了……”
听到别人的赞扬,小秋也有点脸红,突然间明白一件事,二栓之所以改变主意帮忙
,不只是为了与父亲斗气,也是为了争夺“名声”,小秋抬头瞥了一眼,二栓果然显得
很不服气。
秃子还是没有满足,两只眼睛在火光的照耀下亮闪闪的,“小秋哥,你怎么想到用
惊马这一招的?真是把大家吓了一跳,我娘摔伤了腿,一直嚷疼,说等你回去也要揍你
两下呢。”
话是这么说,秃子可没有一点记恨的意思,简直羡慕极了。
小秋脸更红,挠挠头,“临时想到的,看见人群,一下子就想到了。”
“可小秋哥早就想救芳芳了,还向我们求助,可惜……”二良悻悻地说,当初要不
是哥哥拦着,他就跟小秋一块成为野林镇的“少年英雄”了,周围的人都已经吃饱喝足
,只有他一个人手里还端着最后半扇肥大的河蚌,硬着头皮吞下去,他绝不浪费食物,
然后边嚼边问:“小秋哥,你怎么想到要救芳芳?”
秃子抢着说:“因为芳芳是小秋哥的媳妇儿。”
芳芳整张脸都埋进手掌里,小秋急忙摇头,“不是不是,我……跟那个没关系。”
“咦,那是为什么?行侠仗义、拔刀相助吗?”秃子追问。
小秋更不愿意开口了,一个劲儿地摇头,可是当芳芳从手掌后面露出满怀好奇的目
光时,他犹豫了,局促不安地摘下无顶草帽,在身前扇了两下,“真热。”
“小秋哥做了一个梦。”大良等不下去了,他是唯一的知情者,“梦到芳芳向他求
助。”
少年们同时发出怪声,他们对情爱只有朦朦胧胧的概念,与其说是羡慕,不如说是
感到好笑,小秋涨红了脸,顺手抓起一只蚌壳掷过去,“让你多嘴。”
大良笑着躲过去,直起身子之后心中生出一个念头来,大声道:“让小秋哥和芳芳
成亲吧。”
少年们填饱了肚皮,正想做点事情宣泄过盛的jing力,一块起哄叫好,芳芳的脸又
躲在手掌后面,在一群男孩子中间她倍感孤立,极少开口说话。
小秋头摇得更厉害了,“不行不行,我……反正不行。”
大良、二良兄弟俩带头,几名少年一拥而上,架起小秋推向芳芳,其他人则在周围
呐喊助兴,惊得森林里的宿鸟成片地飞起。
小秋奋力挣扎,最后将他救下的却是二栓。
二栓拦住欢闹的众人,“好了好了,到此为止吧,你们听我的。”伙伴们住手,二
栓像大人似地一手按在小秋肩膀上,说:“不用着急,你早晚会和芳芳成亲的。”
“我本来就没着急。”小秋甩开对方的手,“不对,我不是为了成亲才救芳芳的。”
谁也不相信小秋的说法,二栓更不信,“等到了西介城,我让我舅舅做主,替你们
主持婚礼,到时才名正言顺。”
“你爹怎么办?他能同意吗?”秃子担心地说。
“没事,我舅舅跟我爹关系不好。”二栓铁了心要促成这件事,令自己成为野林镇
少年的首领,就算得罪父亲也在所不惜。
少年的热情来得快去得也快,二栓既然发话,没人再坚持,围着篝火闲聊。
“玄符军来啦!”树后一个声音大叫道,小秋和二栓几乎同时跳了起来,紧张地四
处张望。
跑出来的是愣子,他刚才去树后小解,决定跟大家开个玩笑。
“你不是玄符军,你是蛮族妖怪!”发现真相之后,二栓全速扑上去,“我才是玄
符军!”
没一会工夫,吃饱喝足的少年纷纷参战,捉对打斗,年纪最小的秃子在边上手舞足
蹈,为大家助威,芳芳捂着嘴笑得前仰后合。
这是野林镇少年常玩的游戏,简单而野蛮,正适合消耗过多的jing力,一刻钟之后
,少年们东倒西歪地躺下睡觉,小秋和二栓还在争论谁有资格当玄符军。
谁也没带被褥,只有芳芳枕着风婆婆准备的包袱,独自睡在篝火的另一边,直到完
全睡着,双手才从嘴上滑落。
连续两天奔波,打乱了小秋的睡眠习惯,他没能在太阳升起之前自然醒来,而是被
什么东西拍醒,他睁开眼,发现天已经亮了,四周鸟声啁啾,眼前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
小秋一骨碌爬起来,睡意全消,目瞪口呆。
一名全身裹在盔甲里的士兵正低头看着他,刚刚用来拍打他的东西是黑漆漆的剑鞘。
这是真正的玄符军。
小秋像是在抬头仰望一棵大树,只是这树没有一丝绿意,全身都是黑se的金属,就
连眼睛也藏在里面,不知道是怎么观看外界的。
黑甲上面镌刻着奇怪的图形,像是文字又像是成片升腾的云雾,小秋曾经远远地望
见过玄符军士兵,当时只看到一团黑,这还是第一次见到上面的图案,整个人都被震住
了,呆呆地张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小秋是第一个醒来的,其他少年陆续被拍醒,全都吓坏了,二栓在不清醒的状态下
试图逃跑,被一名士兵单手拎在空中,然后狠狠摔在地上,从这之后,再没有人反抗了。
十一名玄符军士兵,十一匹战马,将逃亡少年们团团包围。
虽然二栓早就提醒过此事,他们还是感到不可思议,跟所有镇上的少年一样,他们
闹过不少事,有一些比抢亲还要严重,也没有惹来玄符军,而且是十一名,完全是一支
小股部队。
没人敢吱声,少年们像一群温顺的绵羊,老老实实地挤成一堆,小秋跟芳芳挨在一
起,看着那张惊恐万分的小脸,他心中突然生出一股勇气,挤到最前面,挺胸大声道:
“是我抢的人,把我抓走吧,跟他们都没有关系,芳芳……芳芳已经嫁给我了,不能再
嫁给沈家,你们把她抓回去也没用。”
玄符军士兵如雕像一般沉默,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根本听不懂少年的话。
好一会过去,终于有一名士兵开口,十一人当中只有他从来没有下马,笔直地端坐
在马背上,声音冷硬无情:“违反国法罪不容赦,你们都将受到应有的惩罚。”
秃子再也忍耐不住,放声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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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老兵的提醒
十名少年的右手腕上系着细绳,连成一串,前后相隔丈余,顺着旧路往回走,就连芳芳
也没有得到优待,她走在最后面,低声抽泣,前面就是小秋。
哭出声的不只她一个人,在秃子的感染下,一多半少年脸上都挂着泪痕,他们怎么
也想不到,一次逃亡竟然会惹来这么大的麻烦。
玄符军比传说中还要可怕,他们是大人,骑在马上越发显得高大,身上都配带着长
剑与盾牌,偶尔碰撞,发出的声音令少年们心惊肉跳。
唯一发出过声音的那名玄符军显然是头目,只有他腰上系着红se丝绦,从右肩斜下
披着一条同样颜se的绶带。
玄符军显然不是按个头选拔头目的,因为此人是十一名士兵当中最矮的一个,可这
一点也不影响他的冷酷,正是在他的命令之下,少年们的手腕上被系上细绳,像犯人一
样走在前后两伙士兵中间。
回程无jing打采,尤其是二栓,是他出主意走小路的,结果还不到一天就落网,他
后悔极了,如果再来一次,他觉得应该强迫伙伴们连夜赶路,而不是停下来吃饭休息,
或者干脆将小秋和芳芳押回野林镇。望着那些全身乌黑的玄符军,二栓更倾向于后一种
选择,遗憾的是他没办法重新选择。
“我爹会救我的,本来就是他报的官,对不对?”二栓小声说,给自己一点信心,
也是安慰身后的伙伴。
“咱们这不算大罪吧?”愣子走在二栓身后,带着哭腔问,“咱们就说……就说是
小秋强迫咱们进森林的。”
“用不着,只要说服我爹……我能做到,你们不用担心。”二栓虽然后悔帮助小秋
,这时候还没想着要出卖他。
楞子沮丧地点点头,“爹娘非打死我不可……”
沮丧情绪立刻传染了整支队伍,秃子哭得双肩不停抖动,深一脚浅一脚,几乎跟不
上前面的人,“我不想进牢房,我……我想撒尿。”
“不准发出声音。”玄符军军官又开口了,他显然是个非常严厉的人,骑马停在路
边,看着小犯人们一一走过,在他的命令下,少年们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了。
小秋走过去的时候抬头扫了一眼,他心中的惊慌已经消失,恢复了观察能力,突然
有一种感觉,这位声音冰冷的军官好像没有多大。
军官的面孔藏在盔罩后面,发现小秋居然敢抬头观看,威胁xing地扬了一下马鞭。
小秋更加确定军官并非大人了,他感到意外,一个孩子怎么有资格指挥十名全副武
装的玄符军士兵?接着,他开始思索逃跑计划。
枣红马还在,温驯地跟在最后面,只要能解开绳索,带着芳芳骑上马,没准能摆脱
士兵们的追捕,小秋的计划向来简单,他仍然不打算向任何人求助。
解开绳索的机会很快就有了。
出发两个时辰之后,一行人回到官道上,少年们惊讶地发现,他们昨天走了多半天
,其实并没有进入森林多远。
军官决定停下休息。
一名士名摘下头盔,露出饱经沧桑的坚毅面孔,“大人,咱们还是继续赶路为好,
无论如何天黑之前得回到小耳堡。”
军官不说话,也没有摘下头盔,固执地盯着敢于提出不同意见的士兵,好像受到了
极大冒犯。
老兵脸se微红,但仍然坚持己见,这本就是他的职责,稍稍压低声音,头也垂下一
些,“符箓师提醒过,这里不安全,不宜久留,昨天碰到的那位道士也说……”
“哎呀,我知道,而且知道得还更多一些,放心吧,魔种不敢大白天露面,就算真
的出来,难道咱们堂堂西介国玄符军还打不过它?”
少年们听老兵说此地“不安全”都感到好笑,野林镇最大的“魔头”就是他们这群
孩子,在玄符军手里跟小鸡一样老实,哪里来的不安全?
老兵屈服了,冲其他士兵点头,表示可以休息。
士兵们倒是很高兴,纷纷下马,掀开盔罩吃随身携带的干粮和水,轮流去丛林后面
排泄,相互间一语不发,似乎非常忌惮那名矮矮的军官,在他面前尽力展现士兵的严肃。
军官没有下马,低头监视他捉到的犯人们,好像他们是十恶不赦的逆贼。
秃子憋得直发抖,小秋壮起胆子,抬头大声对军官说:“我要撒尿。”
“我也要。”秃子忍了半天,连坐牢的恐惧也挡不住这种感觉。一串犯人七嘴八舌
地发出同样的呼吁,二良甚至想要一块干粮,看别人吃东西对他来说是一种折磨。
“不得喧哗。”军官严厉地说。
少年们不敢放肆,只有小秋仍然盯着那名军官,“犯人也得上茅房,我们快要憋不
住了。”
军官沉默了一会,“别人可以轮流去,你不行。”
“为什么?”小秋惊讶地问,他还想趁这个机会摆脱绳索执行逃跑计划呢。
“因为你罪行重大。”
小秋愤怒了,四周的玄符军没有初看上去那么伟岸高大,他早已重新拣回自己的倔
脾气,“芳芳不愿意嫁到沈家,这也算罪行?你们一群大人,非得强迫一个小姑娘吗?”
军官不屑地哼了一声,“民间女子的婚嫁,西介国才不关心,你,是你放走十四匹
官马,还偷走一匹,这是重罪。”
小秋张大嘴巴,他放牧的马匹都属于沈家,他可不知道沈家是替官府养马。
其他少年听到这番话却松了一口气,愣子立刻说出心中的想法,“原来是为了官马
,那没我们什么事,马都是小秋放走的。”
“你们是从犯。”军官一点也不客气,“也要受到惩罚。”
“惩罚”这个不常听到的字眼吓住了众少年,他们宁可接受“教训”、“收拾”,
却不敢想象“惩罚”会有多可怕。两名士兵在军官的示意下开始为犯人解开绳索,只有
小秋仍被系着,停留在玄符军的视线范围内。
轮到芳芳的时候,她摇摇头,拒绝松开绳索,与小秋仍然连在一起。
小秋的第一个方案尚未执行就告失败,他只得再想主意。
“魔种是什么?你们这么害怕?我们野林镇什么种都有,可从来没听说过魔种。”
军官又哼了一声,没料到这名犯人的胆子不小,竟然敢向自己问话,他拒绝做出回
答,而是下令:“把他绑得更紧一点。”一名士兵走过来,将小秋右腕上的绳索拽得更
紧一些,直到勒肉才住手。“还有她。”军官用马鞭指着芳芳。
“关她什么事?”小秋挡在芳芳身前。
“因为你的嘴不老实。”军官很享受自己的权威,声音里流露出一丝得意,“这只
是一点惩罚而已。”
士兵拨开小秋,将芳芳手腕上的绳索也系得更紧。那人的力量太大了一些,芳芳轻
轻地叫了一声。小秋怒视军官,却不敢再说话了。
前往丛林里小解的少年们陆续回来,军官默默点数,“还差一个。”
愣子惶恐地指着丛林,“秃子,他……他在拉屎。”
军官鄙夷地扭过头,边镇少年的粗俗语言在他听来分外刺耳,可是等了一会最后一
名犯人还是没出来,他有点不耐烦了,“叫他出来,即刻启程。”
“秃子。”愣子叫道。
“秃子!”二栓抬高声音。
正是午时前后,枝条低垂,连小虫都倦怠得不肯出声,丛林里更是悄无声息。
军官恼怒了,“把犯人抓来,重打五鞭。”
“秃子,快滚出来。”少年们一块叫道,希望他还来得及躲过鞭刑。
一名士兵迈着大步走向丛林,对这趟任务很不开心,即使没有军官的命令,他也要
狠狠教训一下这名少年。
士兵进入丛林,枝条的晃动很快停止,里面却没有任何声音传出来。
少年们面面相觑,秃子如此胆大,实在出乎他们的意料。
玄符军却另有想法,九名士兵几乎同时拔出长剑,并且从马背上取下盾牌,并肩站
立,面朝丛林。
军官似乎是第一次见识到这种阵势,略显紧张,勒住缰绳,控马原地转了一圈,“
再去两个人。”
两名士兵领命动身,步步谨慎,相隔七八步距离,刚走出几步,又停住了。丛林树
隙地里露出一张小脸,正是那名不肯出来的犯人。
秃子笑嘻嘻地看着众人,没有说话,只是不住点头,好像在招唤伙伴过去观看好玩
的东西,那副不以为然的样子,根本没将玄符军士兵当回事。
这可不是少年们记忆中的秃子。
军官看到人,慌张顿消,怒气勃发,“大胆犯人,不想活了吗?”
老兵扭过头,对军官说:“不对劲儿,小心……”
前面的两名士兵继续向丛林逼近,左手执盾,右手高举长剑,如临大敌。
秃子仍然满面笑容,头点得更频繁了,他在鼓励士兵接近。
两名士兵消失得颇为突然,好像被什么东西狠狠一拽,张开双臂扑进丛林,剑盾掉
在地上。
“兽妖!”一名士兵大声道,不等军官下令,士兵们立刻行动起来,以剑击盾,迈
着整齐的步伐向丛林逼近,目标不是笑嘻嘻的秃子,而是离他十几步远的地方。
在他们身后,军官勒马倒退,几步之后才镇定下来,也拔出长剑举起椭圆大盾,却
没敢前进。
野林镇的少年们没太明白兽妖的含义,那明明是众人熟识的秃子,而且他们刚刚也
在丛林里待过,哪里来的“妖怪”?
小秋心中却是一震,猛然想起桥边道士的提醒——远离妖魔。
就在少年们毫无准的情况下,妖魔真的出现了,一只硕大无比的蛇头从丛林里显露
出来,它显然知道自己的行踪已经暴露,因此舍弃花招,要直接与玄符军士兵对抗了。
蛇头高悬在半空中,黄se的眼珠俯视着人类,腭中的两枚巨齿几乎跟玄符军的剑一
样长、一样锋利。
打眼的一瞬间,小秋觉得自己看到一道绿光在蛇眼里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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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晕倒的军官
小秋跑得飞快,两条腿都快不属于自己了,那只巨大的蛇头好像就追在身后,长长的蛇
信紧紧贴着后背。
他是名胆大的少年,可也没见过这种情景,野林镇是偏远平静的小地方,妖魔到了
这里只剩下荒诞不经的传说,第一次显露实体,怎能不令人魂飞魄散?
柔韧的枝条抽打着脸颊,地面尽是盘根错节的障碍,这些都阻挡不住小秋,他拼命
向前跑,不分东南西北,不管前面有没有路,不知道多久之后,他才猛然察觉到自己身
后还有一个人。
芳芳跟他一块飞奔,速度快得一点也不像家教甚严的先生家女儿,她也没有更多选
择,两人的右手腕还连在一起,一条长长的绳子拖在身后,奇迹般地竟然没有缠在树上。
小秋扭头,两人互相看了一眼,谁也没有放慢速度,因为太过惊骇,他们的眼神里
反而没有任何情绪,好像只是偶然跑到一块的陌生人。
脚下一空,两人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已经同时向山坡下面滚落。
这是一条长长的背yin斜坡,堆满多年积累的新老树叶,散发出森林中特有的腐烂
香气,身体滚在上面倒是颇为柔软。
终于到底,小秋和芳芳一前一后坐在地上,晕头转向,身上沾满了泥土与败叶,两
人喘着粗气,又互相看了一眼,谁也站不起来。
好在后面没有巨蛇追来,小秋壮起胆回头望去,只见厚厚一层残枝枯叶,头顶静悄
悄的,他稍稍松了口气,心里的恐慌却没有减轻多少。
芳芳吓呆了,眼睛一直盯着小秋,等到呼吸稍微均匀一些,她突然问:“你真的梦
到我了?”
“啊?”小秋一时没弄懂芳芳的意思,想了一会才记起来大良昨晚泄密,说他曾经
梦到芳芳向自己求助,可他不明白生死关头芳芳问这个做什么,“是……我梦……”
话音未落,头顶传来一片沙沙响声,小秋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力气,抱住芳芳,和
身滚了几圈,躲在最近的一棵大树后面。
两人紧紧抱在一起,惊恐地向斜坡窥望。
扑通,一个人跌落在坡底,是二栓,呆头呆脑,跟小秋、芳芳刚才一样,只能坐着
,站不起来。
扑通扑通……接二连三有人从上面滚下来,野林镇的少年像熟透的果子一样纷纷坠
落。
小秋心中稍安,居然能站起来了,拉着芳芳从树后转出来,问:“大蛇没追来吧?”
就这么简单一句话,差点令少年们陷入癫狂,一半人跳了起来,一半人趴在地上抱
头发抖,狠不得将脑袋埋进烂树叶当中。
当发现说话者是小秋,少年们又软了下去,倒在地上,四肢伸展着躺下。
“你俩跑得真快。”二栓说,半是疑惑半是敬佩。
“大蛇呢?”小秋又问了一遍。
“不知道,一直跑,没回过头。”大良气喘吁吁地说,脸se苍白。
小秋查点人头,“大良、二良、二栓、愣子、小狗、小顺、柱子,都在,就差……
秃子。”
大良颤声说:“秃子、秃子不会被大蛇杀死了吧?”
“他明明在树后冲咱们笑,应该没死吧。”二栓不太肯定地说,秃子的笑容实在太
诡异,是个不祥之兆。
“玄符军还在后面,他们能打过大蛇。”小秋也不太肯定,回想起来,那条蛇实在
太大了,似乎能将整个野林镇吞下。
少年们点头,与其说是同意小秋的猜测,不如说是给自己一点信心,他们宁愿当玄
符军的犯人,也不想成为大蛇的午餐。
“咱们不能停在这儿,还得跑远一点。”小秋说,玄符军就算打败大蛇,也要捉人
问罪,他希望再也见不着那群黑甲士兵。
少年们只想远离大蛇,于是一个搀扶一个,勉强站起,他们不知道身处森林何处,
更不认得路径,正七嘴八舌出主意,坡上再次传来声响。
一匹马高高飞在空中,落地之后没有站稳,一个趔趄,从马背上摔下一名骑士,骑
士惨叫一声,一路翻滚,跌在少年们面前,那匹马没有理睬主人,自顾跑走了。
是那名严厉的军官,全身仍然裹在漆黑的甲胄里,脸朝下躺在那里,不知死活。
少年们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不知如何处理这个意外。
军官动了一下,从盔罩里传出一声**。
小秋第一个反应过来,纵身yu扑,抬起手臂才发现自己仍握着芳芳的手,两人右臂
被绳索连着,芳芳只能站在他身后。小秋张嘴去咬绳结,可那是玄符军士兵用力系紧的
,十多岁的少年根本啃不动。
大良、二良兄弟俩最先扑上去,二栓等人紧随其后,几个人一块动手,按腿的按腿
,压身的压身,将军官制伏,二良手快,将头盔掀开。
“咦,原来也是个半大小子。”
野林镇少年对军官的最后一点敬畏之情消失了,七手八脚地将军官全身黑甲扒下来。
二栓欢呼一声,他手疾眼快抢到了军官腰上的长剑,立刻拔出来,对着阳光细细观
赏,向伙伴们炫耀,对蛇妖的恐惧忘掉一多半。
少年们围上来观赏,剑长三尺,剑刃雪白,剑身却是黑se的,形成极鲜明的对比。
“上面刻着字。”大良艳羡地说。
果然,黑se剑身上刻着一排古怪文字,笔划极细,若非冲着阳光,还真不容易看到
,可是谁也认不出文字的具体内容。
“芳芳识字多,让她看看写的是什么。”大良说。
二栓双手握剑,平举在腰前。
芳芳从小秋身后走出来,低头看了一会,小声说:“我也不认识,这可能是符箓。”
少年们若有所悟地点头,“那这把剑肯定非常贵重。”二栓脸上发亮,“我听说写
在纸上的最普通符箓都能卖十几两银子,这柄剑怎么也得值上百两吧。”
上百两银子在野林镇少年们眼里是一笔巨大的财富,几乎够花一辈子,于是啧啧称
赞,甚至不关心符箓到底是什么东西。
“让开,我要试试这把剑,小秋、芳芳,你们离远一点,我把绳子斩断。”
众人立刻散开,小秋与芳芳还是一前一后,将连接两人的绳子尽量拉直。
二栓双手高高举起长剑,奋力劈下去,绳子应声而断,他向前猛冲一步,险些摔倒
,他一点也不在意,“真是好剑,我都没感到绳子的阻力。”
“他身上没准还有好东西。”大良指着地上的军官,这回他第一个冲上去,开始仔
细搜查。
小秋重获ziyou,也跟其他少年一块参与搜身行动,芳芳留在原地,耐心地解手腕
上的绳结,二栓也没动,他正在欣赏到手的长剑,别的都不在乎。
没一会工夫,少年们将军官的装备瓜分一空,头盔、黑甲各部件、丝绦、绶带、皮
囊,还有藏在甲衣内的一些小物什,都有了新主人。
二良欢呼一声,他找到一套打火装备,jing致小巧,比他自己携带的好多了。
小秋晚了一步,但是眼睛尖,居然搜到一柄匕首,匕首看上去很平常,手柄是木制
的,可是拔出鞘之后却让大家眼前一亮,刃身上镶嵌着一枚扁扁的椭圆形红se宝石,光
芒四she,就算对珠宝一无所知的人,也能看出它价值不菲。
小秋将右腕上的绳子挑开,然后帮芳芳摆脱绳索,心里非常高兴,因为这柄匕首不
只好看,也很锋利。
愣子是唯一不满的人,他只抢到头盔,戴在头上,结果什么也看不到,“玄符军戴
着没事,我怎么成瞎子啦。”
大良手里握着一叠纸,大概十余张,翻来翻去,“这是符箓吗?能值几个钱?”
二栓瞥了一眼,“瞧上面的笔划,歪歪扭扭的,一看就不值钱,留着擦屁股吧。”
大良可舍不得,小心翼翼地藏在怀里。
人人都在欣赏抢到的好东西,只有芳芳例外,所以她第一个看到军官坐起来。
军官也是一名少年,看样子不比小秋等人大多少,眉清目秀,贴身的衣裳细密柔软
,就算是野林镇最富裕的沈家也拿不出几件。
他这时的神情一点也不严厉,满脸惶惑,低头看了一眼没有甲胄的身体,眉头微皱
,突然一跃而起,拔腿就跑。
芳芳叫出了声,少年们再次一拥而上,小秋跑在最前面,一纵将军官扑倒在地,死
死压住,叫道:“拿绳子来。”
绳子还剩下好长一截,小秋动手将军官双手缚在身后。
军官转过身,吐出嘴里的枯叶,他终于明白过来,自己没有被蛇妖吞在肚子里,而
是落入一群穷小子手里,“放了我。”他命令道。
没有黑se甲胄的掩护,他的声音立刻显得稚嫩,吓不住野林镇少年了。
“我宣布,从现在起你是我们的犯人。”小秋晃着匕首,“说,什么是魔种?那条
大蛇怎么会跑来野林镇附近?”
“你们知道我是谁?”军官使劲摇晃身体,声音里充满蔑视与威胁,没有回答小秋
的疑问。
“你是一个笨蛋。”小秋揪着军官的衣襟,“还是一个胆小鬼,其他玄符军呢?大
蛇呢?你是军官,自己逃跑了吗?”
少年军官脸se骤变,“蛇妖!蛇妖就在后面,快把东西还给我。”
没人肯将到手的宝贝物归还主,野林镇民风纯朴,再过几年,少年们在父辈的影响
和教训之下也会变得遵纪守法,现在的他们只服从最直接最简单的规矩:谁抢到了,东
西就归谁。
“魔种……魔种是非常可怕的东西。”军官说,希望能用恐惧说服这群野蛮的少年
,“只要碰到一丁点魔种,野兽会立刻变成妖怪,人类……会失去本xing,六亲不认,
感觉不到疼痛,能自己把自己吃掉……”
军官做出夸张的表情,将野林镇少年们着实吓了一跳,仿佛是为了验证他的说法,
坡顶再次传来响声,很快,一只空空的黑se头盔滚落下来,里里外外沾满了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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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纸符
少年们拔腿就跑,仍然分不清方向,只是本能地向下坡跑,这样可以节省一些体力。小
秋、大良、二良三个人从小在树林里放牧,对地型更了解一些,因此跑在最前面。
不知过去多久,连身体最灵活的小秋也跑不动了,一头倒在地上,就算大蛇这时出
现在头顶,张嘴准备吃人,他也不想动弹。
大良、二良跟着栽倒,张着嘴喘息。
芳芳竟然没有落下,她被一股力量支撑着,一直没离开小秋五步之外,脸se白得吓
人,却没有摔倒,而是慢慢坐下。
接下来赶到的是那名少年军官,他的双手被绑缚,可是身上没有盔甲拖累,求生yu
望强,跑得比大多数少年都要快。
没过多久其他人也追上来了,那些沉重的“战利品”大都在半路上被丢弃了。最后
一个是二栓,他仍然拽着那柄长剑,死活不肯松手。
他们已经进入密林深处,地面几乎不长野草,只有厚厚一层枯叶,抬头不见天ri,
外面隐约已是黄昏。
这里更像是妖魔喜欢出没的地方,可是谁也没有提出转移的意见。
过了许久,二良第一个说话了,“我快要饿死了。”
他提醒了大家这世上还有比蛇妖更真实的痛苦,几个肚子似乎听懂了他的话,接二
连三发出咕咕的声响。
即使是惯常在林中闯荡的小秋,在这种荒凉的密林当中也找不着可吃的野果,他勉
强站起身,四处望了望,“咱们得先找到那条小河。”
二栓坐在地上直摇头,“怎么找啊?”
“大家分别朝不同方向走,一路做记号,一会再回来,没准能有发现。”小秋想出
个主意。
愣子头摇得更快,“我可不单独走,那条蛇……咱们都不够给它塞牙缝的。”
提起巨大的蛇妖,少年们jing醒了,没人敢于独走一个方向,两三个人也不行,他
们只想待在一起。
少年军官这时已经没有半分威严,顺滑的衣裳损坏得比别人都厉害,脸上全是汗水
与泥土,眼神里却仍然带着不屑,“现在知道蛇妖的可怕了吧,我有办法安全走出森林
。”
“你?”小秋叉腰站在他面前,“你有办法早就自己逃跑了。”
军官站起身,个头跟小秋差不多,看上去不是特别结实,“那是因为我的东西被你
们抢走了。”
“那不是抢,你是犯人,东西当然归我们,就像你把我们抓起来的时候,不也将我
们的东西都拿走了?”小秋立刻加以反驳,他的说法得到少年们一致同意,就算“战利
品”已经丢弃,他们也坚持自己朴素的权利。
军官有一肚子话,最后化为一声短促的哼,他向来将自己当成大人看待,不屑于跟
小孩子争论,“好吧,东西归你们,可你们会用吗?”他的目光扫视,落在大良身上,
“那些纸符还在吗?”
“纸符?”大良在身上摸了摸,掏出那摞纸张,“这叫纸符?值多少钱?”
军官没回答大良的问题,目光在小秋和二栓身上转来转去,判断谁才是这群孩子的
头目,最后对小秋说:“把纸符还给我,我带你们避开蛇妖走出森林。我瞧那条蛇妖有
点古怪,没准已经被魔种侵袭了,离他越远越好。”
“你一开始怎么不用纸符?”小秋对这名少年怀着深深的jing惕,而且记得他对自
己和芳芳的凶狠态度。
军官脏脏的脸上神se不变,“嗯……纸符只能用来躲避妖魔,不能用来杀死妖魔。
把它们还给我,蛇妖早晚会追上来,这里不是久留之地。”
小秋向大良伸出手,“给我。”
大良有点犹豫,“好几张呢,都给你?”
“暂时放在我这儿,以后还是你的。”
大良这才放心地交给小秋。
小秋数了一下,十二张纸符,纸张白中透着淡黄,上面的符箓倒是漆黑,仿佛刚写
出来一样清新,正常文字他都不认得几个,更不用说玄奥的符箓了,“告诉我用哪一张
、怎么用?”
军官笑了,“你在开玩笑,就算是最普通的符箓,像你们这样的人也用不了,况且
我这些还都是高品质的纸符……”
“我们这样的人怎么了?比你少胳膊少腿?你不一样被我们抓住当犯人了?”
军官慢慢摇头,可是看到周围的目光不太友善,他改口了,“第三张是隐身符,第
七张是指南符,用食指和中指夹住,上下一甩,别太用力,纸符要是能烧着,就能释放
出法术,烧不着——那就是你不能了。”
小秋先拣出第七张,照着军官说的方法甩了几次,纸符只是哗啦一响,连点火星都
没飞出来。
“我来试试。”二良说,结果还是一样,少年们轮流尝试,纸符倒是颇为结实,没
有分毫损坏,就是没像军官所说的那样燃烧起来。
芳芳从小秋身后探出头,小声说:“纸符好像不是这么用的?”
“你知道方法?”二栓正甩得不耐烦,将纸符递给芳芳。
芳芳没有接,“我也不会,但我看过一本书,里面说纸符好像要用什么祭火把它烧
掉,不需要甩来甩去。”
二栓转向军官,恶狠狠地说:“骗人很好玩吧?把祭火交出来。”
军官的把戏被当场拆穿,他一点也不在意,以教训人的口吻说:“祭火是交不出来
的,只能自己学自己用,像你们……聪明一点的话大概也要用十年时间学会吧。”
二栓一拳击出,将军官打翻在上,随后骑在他身上,双拳轮流狠揍,“让你骗人…
…”
少年们都呆住了,芳芳吓得又缩在小秋身后,好一会大良等人才围上去将二栓强行
拉开。
二栓最后还踢了一脚,又说了一句“让你骗人”。
军官一动不动,二良弯腰看了一会,抬头胆怯地小声说:“好像死了。”
一说到“死”字,气氛立刻变了,就连二栓也有点害怕,吞了吞口水,嘴里嘟囔着
,谁也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大良在军官鼻口探了一下,“还有气,晕过去了。”
二栓恼怒地还要上去揍人,被伙伴死死拽住。
“先休息,等他醒了再说。”小秋说。
少年们分成两伙,小秋、芳芳、大良、二良坐在一边,二栓、愣子、小狗、柱子、
小顺坐在另一边,他们本来就不在一块玩,这时又有点生分了。
天se越来越暗,真正的黑夜降临,四周寂静无声,森林更加显得心怀叵测,小秋腾
地站起身,“先把火生起来。”
少年们茫然无措,正等着有人告诉他们该做什么,闻言立刻起身,就在附近找些枯
枝,聚在一堆,二良拿出新到手的打火器具,用火镰在火石上使劲敲打,点燃火绒,双
手护着,小心地点起篝火。
火苗渐渐旺盛,热量与火光驱散了少年们心中许多恐惧,但还是没人愿意说话,也
没人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
“你们这是在找死吗?”军官终于苏醒,第一句话就充满鄙夷,那顿揍好像对他没
有产生任何效果。
“你说啥?”二栓举起拳头晃了两下。
军官已经坐起身,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昨天晚上就是火光泄露你们的行踪,没想
到你们一点记xing也没有,在这林子里生火,老远就能看见,你们是在邀请蛇妖过来吗
?”
二栓无话可说,小秋再次跳起来,将篝火踢翻,燃烧的枯枝碰到chao湿的地面,很
快熄灭了。
恰在此时,远处传来一阵怪声,像是河水冒泡,又像是野兽低吼。
野林镇的少年再也不分伙了,紧张地聚成一团,躲在一棵粗大的树后,二栓紧紧握
着手里的长剑,心想非得让所有人都承认自己是首领不可。
军官没想到自己的猜测居然这么快应验,跳起来,摇摇摆摆地加入到少年们中间。
森林里夜se深厚,只能看见几丈远,可所有人都感觉到了,远处有一个庞然大物正
在逐渐接近,越来越近,然后它停住了,又发出跟刚才一样的怪声。
小秋跑出去,在众人不可理解的目光中冲向怪物,没一会,牵着一匹马走回来,“
是枣红马,我真是吓傻了,连它的声音也没听出来。”
枣红马亲昵地在小秋头上蹭来蹭去,背上还带着风婆婆送给芳芳的两个包袱。
少年们都走出来,围着枣红马站立,能在密林里看见熟悉的动物,给他们带来极大
的安慰,当芳芳从包袱里搜出几块剩余的干粮时,大家简直要欢呼了。
干粮平分下去,虽然远远不够填饱肚皮,但是他们的心没那么慌了。
小秋甚至分给军官一块干粮,并用匕首割断他手上的绳索,“吃完干粮,带我们出
森林。”
“太晚了。”军官闻了闻不认识的干粮,露出厌恶的表情,好在天黑,没人注意到
,“指南符只能指明方向,天太黑,咱们没法行走,等明天早晨吧。”
小秋没意见,其他人也不反对,他们都累坏了,背靠大树坐着,没心思聊天,慢慢
入睡。
小秋临睡前对军官说:“别想逃跑。”
“我不认识路,也没有纸符帮助,能往哪跑?”军官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很真诚。
野林镇的少年都很单纯,没有多少防人之心,即使在恐惧中也睡得非常踏实,小秋
和芳芳身体慢慢倾斜,最后头靠着头。
军官可睡不着,他对睡觉的地方是有要求的,而且他还藏着一个计划。
半夜时分,军官悄悄起身,轻轻活动两下,蹑手蹑脚地走近小秋,观察了一会,发
现很难盗回纸符,只得放弃,转而走向枣红马。
老马识途,有了这匹马,还用什么纸符?军官暗自耻笑这群少年的愚蠢。
枣红马xing子温驯,即使是陌生人接近,它也不在意。
军官抓住缰绳,回头望了一眼熟睡中的少年们,心想很快这些乡下小子就会明白他
们犯下多么不可饶恕的错误,尤其是那个敢打自己的二栓和语气很横的小秋。
他熟练地跳上马背,正要催马逃跑,突然看见左前方十几步远露出一个东西来。
是白天不肯从丛林里走出来的少年,别人都叫他“秃子”,此时此刻,正冲军官笑
嘻嘻,好像跟他是从小到大的好朋友。
军官觉得体内的血液瞬间冷成了冰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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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蛇妖的凝视
少年军官屏住呼吸,这并不难,因为他压根连怎么呼吸都给忘记了。
秃子冲他笑了一会,发现没有效果,缩回树后。很快,树后又露出另一副面孔来,
军官认得此人,这是他带来的一名老兵副手,虽然不记得姓名,但相貌是不会错的,唯
一古怪的是他也笑嘻嘻的,不住点头,没有半分玄符军的威严。
军官还是不动,树后的面孔因此不停地更换,仿佛非要用这种方法将他吸引过去。
此前,军官抛下士兵独自逃跑,并没有看到拼杀的现场,可他这时非常肯定,这些
对他嬉笑的面孔只剩下头颅。
一想到十余颗孤零零的头颅在轮流冲自己微笑,军官的忍耐马上就到头了,失声尖
叫,一个跟头跌落,枣红马被吓了一跳,蹿出几步,又停下了,它一点也没察觉到危险。
尖叫声惊醒了所有人,小秋跟芳芳的头撞在了一起,痛得两人也同时叫了一声。
少年们乱成一团,晕头晕脑地好一会才看到还在尖叫的军官。
那些轮流出现的头颅终于失去耐心,引诱不成,背后的cao纵者露出了真面目,两
三丈高的地方,巨大的蛇首悬浮在空中,两只灯笼大小的黄眼闪烁着冷冷的光芒。
这回没有玄符军士兵打前阵了,蛇妖似乎也知道这是一群没有多少战斗力的人类,
慢慢降低高度,对着他们挨个打量。
少年军官终于止住尖叫,不到一天工夫,第三次晕倒。
野林镇的少年们曾经两次跑逃,可这一次在蛇妖的直接注视下,他们的腿都像是僵
住了,一下也动不了,只能乖乖站在原地,极度的恐慌导致脑子里一片麻木。
蛇妖围着少年们爬行,接近头尾相连的时候停止,将他们圈在身体里,然后继续盯
着人类,冲每个人都吐出长长的蛇信,似乎在寻找什么。
少年们能开口了,二良最先想到一种可能,颤声说:“它白天吃饱了,现在把咱们
围起来,留着当早点呢。”
这样的景象将大家吓得不轻,愣子比别人都要胖一点,听到这话尤其害怕,紧紧靠
在二栓身边,“怎么办?要不咱们把你家的枣红马交出去吧。”
蛇妖对更庞大的食物竟然不感兴趣,枣红马被圈在了外面,它跑远了一些,到处嗅
闻寻找青草,没有抛弃主人,可以也没想过要挽救主人。
二栓干咽口水,将长剑藏在身后,低声说:“找准机会,能跑就跑。”
望着夜se中比自己还要高的蛇身,少年们想不出来怎么才能有机会逃命。
“它在抓俘虏。”小秋突然冒出一个想法。
蛇妖的巨首渐渐低垂,最后离地面只有数尺,目光与少年们平行,嘴里发出咝咝的
响声,像是在下达某种命令。
小秋迈出一步,少年们紧张得聚拢在一起,心里却也敬佩不已。
“我。”小秋与蛇妖的硕大圆眼对视,努力做到不眨眼,伸手指着自己,随后又指
向不远处晕倒的军官,“把他弄醒,然后我们跟你一块走。”
蛇妖眨了一下眼睛,好像在努力理解小小人类说出的话,然后点了点头,竟然听懂
了。
愣子握住二栓的胳膊,“小秋什么意思?跟它走?要去哪啊?”
二栓挣脱愣子的手,冲伙伴们微微眨眼,示意他们不要害怕,小秋自有主意。
小秋慢慢走向军官。
军官正好晕倒在蛇妖身体中段附近,小秋背对蛇首,跪在地上用力推搡。
军官缓缓睁开双眼,先是一脸茫然地看着小秋,然后发现了身边巨大而滑腻的蛇身
,腾地坐起来,张大嘴又要尖叫。
小秋一把捂住军官的嘴,“别叫了,有什么用?”
军官的两只眼睛瞪得圆圆的,勉强点点头。
“你现在冷静了?”
军官再次点头。
“能站起来吗?”
军官仍然点头。
小秋挪开捂嘴的手,另一手顺势将一摞纸符塞给军官。
军官一愣,明白了小秋的用意,他终于拿回了自己的护身纸符,可是却没有使用的
勇气,“我的腿……”
小秋扶着军官站起来,抓住他的肩膀晃了两下,“好点没有?能不能走路?”
军官先是点头,接着摇头,甚至不敢看蛇妖一眼。
小秋真想跟二栓一样狠狠揍军官一顿,堂堂玄符军成员,面对犯人时严厉而冷酷,
需要他出头的时候却吓得跟绵羊似的,比野林镇胆子最小的少年还不如,芳芳是一个女
孩子,也没像他这样无能。
蛇妖的头移了过来,停在数尺之外观察这两名人类,军官吓得又要瘫倒,小秋一把
扶住他,然后尽可能挡在前面,不让蛇妖看到那摞纸符
“你要是动不了,就只好先把你送给它填肚子了。”小秋说,右手暗自握住那柄匕
首,无路可走的时候他反而不怎么害怕,反正不会坐以待毙。
军官则在极度恐慌之后找回了镇定,“我能动了,别、别把我给它。”
小秋迈出一步,面对比他还要高的蛇首,大声说:“要去哪?这就出发吗?”
蛇首慢慢抬起,上升到一丈余高时停下,低头看着渺小的人类,灯笼般的黄眼珠里
诡异地闪过一道绿光,从左向右移动,很快消失,接着,它张开了嘴,露出长长的尖牙
和深不可测的黑洞。
“它在干嘛?不是要抓俘虏吗?”小秋疑惑地问。
军官是唯一对妖魔稍有了解的人,刚刚聚集起来的勇气又有脱身而去的意思,“它
不是要带咱们走,它是要吸取人类jing髓修炼妖体,所以它要让咱们都活着,因为只有
活人……”
他说不下去了,恨不得再次晕倒,好让蛇妖对自己不感兴趣。
小秋心里其实很害怕,可这害怕没有让他失去胆量,反而生出一股绝境中的斗志,
猛然拔出匕首,冲着头顶的黑洞高声呐喊,摆出架势准备迎敌。
蛇妖不为所动,猎物越活泼修炼妖体的效果越好。
小秋的勇猛举动对被围困的少年们却是一种激励,二栓双手举起身后的长剑,迈开
大步冲向最近的蛇身,发出的呐喊比小秋还要响亮。
二栓一剑砍在蛇身上,希望开出一条通道来,砰的一声,锋利的符箓剑连一枚鳞片
都没砍下来,反而被弹到空中,重重落在地上,二栓自有一股狠劲儿,没有了兵器,扑
上蛇身张嘴就咬。
蛇妖对这样的攻击毫不在意,张着大嘴奔向最近的人类。
黑洞越来越近,小秋还在大声呐喊,在他身后,军官终于积聚起足够的勇气,右手
向上一扬,“轮空斩!”
一道车轮似的白光从军官手里极速飞起,直奔蛇妖的黄se眼珠。
这可不是小镇少年的奋力一击,而是西介国第一等纸符发出的强大力量,蛇妖显然
没有预料到这一招,蛇首一摆,让过了那道光。
蛇妖竟然做出躲避的动作,这让军官信心倍增,右手不停,发出一道又一道纸符,
嘴里大叫大嚷,尽是“百步击”、“爆冰神刺”一类的名字,却没有他此前提过的隐身
符和指南符。
小秋倒没想到这件事,只是觉得军官出招太快了些,而且没有准头,十余道纸符发
出,只是令蛇首抬高了一些,一下也没击中。
“打蛇身!打蛇身!”小秋大声提醒,可是军官就像疯了一样,根本停不下来,直
到两手空空才张嘴结舌地看着小秋,“没、没了。”
蛇妖被惹怒了,蛇首在空中晃了两下,猛地俯冲下来,打算速战速决。
同一时刻,小秋也做出了动作,扑到蛇身上,紧握匕首用力刺下,明知此举无用,
还是不肯就此退让。
噗!
这一刺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居然穿透鳞片,扎进了蛇身。
蛇妖更加意外,匕首虽然不长,它却有点忌惮,蛇首再次上升,身子剧烈地摇摆,
将小秋连同匕首一块甩了出去。
“对,用匕首!用匕首!这是杀过妖怪的宝物。”军官叫道,刚刚想起这匕首就是
自己的东西,是一件颇有来历的神奇之物,一边嘴里说着,一边手脚并用向后面跑去,
希望离蛇首远一点。
小秋从地上爬起来,一击见效,他的胆气更壮了,大喝一声又冲了过去。
后面的二栓怔了一会,跑出几步,拣起地上的长剑,同样大喝一声,跟在小秋身后
攻向蛇首。
争夺野林镇少年首领位置的yu望压过了一切恐惧,就算前面是万丈深渊,二栓也会
毫不犹豫地跟着跳下去。
其他少年也大叫起来,他们仍然不敢动,助威声却不留余力,声嘶力竭,好几个人
脸憋得通红也不肯停歇。
尖锐的声音汇成一片,倒也有几分高亢入云的气势,对面的蛇妖似乎被镇住了,两
只黄眼向后缩回数尺,随后迅速改变方向,竟然有要逃走的意思。
小秋和二栓信心倍增,也不想十名玄符军士兵都打不过的蛇妖,怎么可能害怕两个
孩子,反而加快速度追了上去。
蛇妖真的要逃,而且是慌不择路地逃,围着一棵大树绕了一圈,几乎与树干同样粗
的蛇身像一座会移动的小山,从两名胆大少年面前滑过,最后尾尖一扫,将两人拍出十
几步远。
小秋觉得有东西落在自己怀里,顺手抱住,落地之后低头看去,竟然是秃子的头颅
,脸上还凝固着滑稽的笑容,小秋汗毛直竖,本能地双手用力向后一抛,秃子剩余的最
后一部分就这么被丢弃了。
小秋和二栓如此轻易地被击飞,少年们的呐喊声变弱了,这时才恍然明白,吓退蛇
妖的另有其人。
“叮……”
铜铃声骤响,一道光斜斜从天而降,正落在蛇妖与少年们之间,光芒散去,显露出
来的是一个人,除了芳芳和军官,其他少年都认得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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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法师与魔种
光芒落地消散,一名蓝衣道士站在蛇妖与少年们之间,正是那名曾经在河边出现过的怪
人,小秋等人对他印象深刻。
道士左手高举铜铃,剧烈晃动,上一次这声音令少年们惊慌不已,此时此刻却觉得
分外悦耳,急迫的铃声不只带来信心,还给予他们胆量。
巨大的蛇妖却对铃声极为厌恶,东奔西突,最后又绕回原位,好像突然间失去了方
向感,然后它愤怒了,不再逃避,而是高高昂起蛇首,张开上下腭,露出刀剑一般的利
齿,鞭子似的蛇信吞吐不停。
它要发起一次不顾一切的攻击,首先派出来的是一队前锋。
蛇妖背上的鳞片像波浪一样掀起,从里面跳出十几颗头颅,在空中蹦蹦跳跳地冲向
蓝衣道士,脸se各异,其中几颗显然已经死去很久。
少年军官又看到了自己的十名部名下,吓得躲在小秋身后簌簌发抖。
小秋的心也揪紧了,要不是此前已经近身见识过蛇妖的可怕,他大概也会吓得呆住
,现在他只有一个想法:自己曾经将秃子的头颅扔掉,这件事绝不可告诉任何人。
蓝衣道士面对蛇妖的伎俩毫无惧se,左手铜铃晃得更快,声音连成一片,如同一条
实实在在的绳索,将蛇妖紧紧束住,然后两腿微弯,以一种奇特的步伐向左侧移动,每
一步都如同背负千钧,右手举在肩上,食、中指并拢,另三指弯曲,不停地在空中划来
划去。
少年们看得莫名其妙,可蛇妖却像是遭到沉重打击,头颅一颗接一颗地爆裂,发出
瓜果熟透的响声,落地之后只有一堆粉末,没有丁点血迹,蛇首东躲xizang,被迫高高
昂起,越来越高,最后冲出树冠之上。
月光透过缝隙散落下来,少年们齐声惊呼,他们看到了终生难忘的景象:粗壮的蛇
身上已经被刺出十几个窟窿,向外喷she大量血液,像是一株正在生长的巨大青苗。
蛇妖的反抗结束了,它轻易杀死了十名玄符军士兵,却斗不过一名道士。
蛇身轰然委顿,大量鲜血迅速渗入松软的泥土里。
铃声也随之停止,道士垂下手臂,铜铃不知去向,他转过身,右手多了一盏小小的
油灯,走出几步,将油灯顺手挂在一根树枝上,站在灯光中对少年们说:“我叫李越池
,庞山五行法师,专职斩妖除魔。”
这几句再简单不过的自我介绍,将在少年们心中生根发芽,对他们的未来产生深远
影响,就连那名少年军官也不例外,他躲在小秋身后,呆呆地望着道士,心底翻腾着前
所未有的崇敬。
“你……你是来救我们的?”二栓开口问道,声音谦卑而随和,比面对父亲还要恭
敬。
李越池摇下头,指着身后的巨蛇尸体,“我是为它而来,我追踪它整整一个月,两
天前它还只有三尺长,现在……唉。你们收拾一下,待会跟我走。”
没什么可收拾的,少年们立刻笔直地站好,只有小秋跑去牵回枣红马,它出奇地镇
定,对刚刚发生的斩妖场景没有显露出一点吃惊,倒不是它胆子大,而是太老了,老到
全部心思都集中在美味的青草上。
李越池没有立刻出发,转身走到蛇尸边上,打量了一会,挽起袖子,像乡下的长工
一样,双手拽住蛇尾,向空地拖行,很快蛇尸被摆成了一字。
少年们再一次惊呼,蛇尸长得不可思议,挂在树枝上的油灯只能映照出短短一截。
“比镇里的桥还长。”小秋说。
“比二栓家的屋子还要长。”二良说。
“比镇上的街还长。”二栓说,他的用语太夸张了,可是没有人出声反对,少年们
都决定今后就用这个比喻向镇上的亲朋好友吹嘘。
只有少年军官不合群,“也就十丈左右吧,不短,但是放在在妖怪中间算不上厉害
。”
二栓斜着眼睛睥睨军官,“我听说斩妖除魔也是玄符军的职责之一,你们十一个人
怎么没打过蛇妖啊?”
军官毫不脸红,“我们没准备,以为就是来抓几个孩子和几匹马而已,许多武器都
没带在身上,被蛇妖打了个措手不及。谁能想到你们野林镇附近会有妖怪啊,早知如此
,我就会带上更厉害的纸符……”
“嘻嘻,刚才你不是叫得像小女孩,而且被吓晕过去了吗?”二良立刻揭穿少年军
官的老底。
“而且是第三次晕倒啦。”二栓接口道,少年们惊魂未定,正需要说几句笑话缓解
心情,“以后你就叫晕三儿。”
“我不叫晕三儿,我叫……”军官稍显恼怒,最后却只是哼了一声,没有透露自己
的真实姓名。
“快看。”小秋的目光一直盯着五行法师,对他的每一个动作都细细观察,心中满
怀敬意。
李越池摆好蛇尸,取出一面圆镜来,野林镇少年们也都眼熟,尤其是小秋和二栓,
两人被这面镜子照过,当时心跳不已,这时却备感亲切,二栓甚至向芳芳和少年军官吹
嘘起来。
李越池举着铜镜,从蛇尾开始,仔仔细细地照she,嘴里时不时嘀咕着什么。
少年们不敢喧哗了,生怕影响到五行法师的工作,虽然他们一点也不明白他在做什
么。
看了一会,军官小声说:“他在找妖丹。”
“啥是妖丹?”二栓好奇地问,忘了自己曾经狠狠揍过军官。
“野兽吞吃万物jing髓化妖,期间会将大部分妖力集中在身上的某个部位,那就是
妖丹,非常珍贵,修道之士能用它炼制法器。”
“哇。”少年们只听懂了“非常珍贵”这四个字,仍然佩服得五体投地。
军官说得没错,五行法师李越池走到蛇尸中部的时候停下脚步,暗淡的铜镜闪了一
下,比油灯还要亮。
李越池收起铜镜,手中又变出一柄匕首,远远望去,那匕首似乎是铜制的,连刃都
没有,却一点也不耽误李越池的动作,他飞快地在蛇尸上剜了几下,切下一枚鳞片,对
着油灯查看片刻,收在腰间的一只布袋里。
军官看样子的确见过不少世面,小声说:“将鳞片炼成妖丹,是蛇妖最常见的手段
,它算不上大妖。”
李越池的工作还没有完成,拿出铜镜继续在蛇尸上照she,越接近头部的时候越慢
,终于在照到一只蛇眼时停住了,“果然在这里。”
他身上的法器层出不穷,这回手里多了一只葫芦。
李越池后退三步,左手擎着葫芦,葫芦嘴对着蛇眼,右手捏剑诀,又像杀妖时那样
双腿微弯,忽左忽右,口中念念有词。
少年们这次看得更细致一些,芳芳最先发现异象,用极低的声音说:“瞧,他背后
的剑。”
少年们的目光都望了过去,盯了一会,终于隐隐约约看见剑柄里似乎有什么东西不
断飞出。
“金木水火木,剑属金,这是一位五行金法师,怪不得他能如此轻松地杀死蛇妖。
”军官以早就知道的语气说,小秋却看得清清楚楚,他刚才也跟大家一样没看出半分门
道。
没过多久,蛇眼里发生变化,一线绿光缓慢升起,好像极不情愿似地钻进葫芦。
整个过程比较长,绿光极细,足足一刻钟之后,才被葫芦全部吸光。
军官显然也看不明白,所以一句解释也没有。
小秋却感到有点眼熟,他想起独自在河边草丛里看到的绿光,颜se跟蛇眼里的这一
线极为相似。
李越池终于完成工作,收起所有法器,他从少年们的目光中看到了好奇与疑惑,于
是说:“这就是魔种,它比蛇妖要恶毒百倍,还好没有成形,只是寄存在蛇妖眼睛里,
记住,永远不要被它碰到。”
军官跟所有少年一样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他听说过不少魔种的事情,这还是第一
次见到它的真实模样,心里略有失望。
“远离妖魔。”二栓还记得道士当时的提醒,顺口说出来,他跟小秋一样,对五行
法师满怀艳羡。
何止是他们两人,就连胆子最小的少年也对李越池充满崇拜之情。
“我前天刚见过一位庞山道士。”军官讨好道,从小秋身后走出来。
李越池对此似乎不太感兴趣,冷淡地点点头,“你是西介国玄符军?”
军官连连点头,“是是,玄符军昨天跟蛇妖大战一场,可惜……”
“嗯,你身上有祭火神印,就该好好利用,不要再像刚才那样手忙脚乱,那十二道
符箓足以克制一般妖魔,这只蛇妖虚有其表,挡不住你的攻击。不过也算你们幸运,魔
种不喜欢弱者,可是在没有选择的情况下,也会退而求其次,你们要是杀死蛇妖,自己
就会成为魔种的目标。”
二栓上下打量军官,突然伸手掀起他身上肮脏的外衣,露出光溜溜的后背。
军官急忙转身拽下衣服,可少年们还是看到他背上有一个巴掌大小的图案,显然就
是所谓的“祭火神印”。
“哦,这就是你能用纸符的原因。”二栓恍然大悟,对军官更加不屑,“还说我们
得花十年工夫学习,原来在背上画个印就行了。”
“没那么简单!”军官秘密被揭穿,脸se稍红。
小秋没参加争论,他向前迈出一步,指着李越池身后的蛇尸,不知道是自己眼花了
还是确有其事:蛇嘴里又冒出一线绿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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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内丹
在未来的很长时间里,小秋都会后悔自己当初的犹豫,他看到绿光悄悄升起,竟然没有
马上发出预jing,他觉得要是早一点叫出声,结局或许会大不一样。
五行法师李越池,身经百战,一生中斩杀妖魔一百四十余名,俘获近三百名,在同
辈弟子中名列前茅,仅仅因为一个极小的失误就酿成大错。
妖身已死,妖丹已收,魔种已除,在李越池的全部经验当中,这只蛇妖已经彻底被
毁灭了,变成一堆无用的血肉,很快就会被森林中的大小动物啃噬得干干净净。
蛇尸笔直地躺在地上,两根长长的巨齿陷入松软的泥土里,其中一根突然发出一线
绿光,像一名胆怯的幼虫冒出头来查看情况。
小秋眨了一下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第一个做出反应的不是李越池本人,而是他背上的法剑,噌地从鞘中飞到空中,发
出尖锐的鸣叫声,这声音比刚才的铃声可大多了,少年们的惊呼都被淹没其中。
李越池只晚了一点,他的脸上还挂着微笑,打算向小镇少年们多解释几句,背后宝
剑晃动的同一瞬间,他张开双臂,准备转身发招。
蛇牙中的绿光骤然壮大,瞬间扩至与蛇身粗细相仿,像一头横冲直撞的疯牛,从李
越池身边掠过。
几乎同一时刻,法剑在空中翻身刺落,正中绿光。
粗大的绿光剧烈地摇摆晃动,它没有固定形体,也没有器官,可少年们却好像能听
到它在惨叫,那不是一般的叫声,充满垂死的恐惧和不服气的挣扎。
好久之后,绿光逐渐减弱,可法剑也坚持不住了,发出最后一声金属鸣叫,碎裂成
上百片,还剩下一线微弱的绿光,迅速向密林深处逃去,没一会就消失不见。
李越池慢慢坐下,神情严肃,似乎在思考一些重大的问题,他没有追赶绿光,而是
冲少年们招招手。
小秋带头,少年们挨过去,只是目光更多地盯着李越池身后的蛇尸,生怕它再冒出
来什么古怪的东西。
“是我一时大意。”李越池说,听声音似乎没有大碍,“如果你们有一天成为五行
法师,不要再犯我们的错误,一定要对妖尸进行从头到尾地彻底检查。”
“我们也能斩妖除魔吗?”小秋睁大眼睛问,心里生起一个从来没有过的想法与期
望,激动得声音有些发颤了。
其他少年也跟他一样,用期待的目光看着五行法师。
李越池微微一笑,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我不负责招收弟子,所以没法说你们
合适不合适。可我希望你们帮我一个忙,以后会有人查看一下你们是否有道根。”
“道根是修道者的必备素质,万中无一。”军官接口道,希望展示自己的博学多闻
,给李越池一个深刻印象。
李越池笑了笑。
野林镇与外界交往不多,几近封闭,对道士只有一些荒诞的传言,少年们根本没听
说过什么“道根”,更不明白其中的含义,但他们眼神里的敬畏还是因此增长许多。
军官瞥了少年们一眼,心想这群小子真够笨的,李越池的意思非常清晰,他们当中
谁也没有道根,“你想找人帮忙,我可以……”
“你刚刚救了我们,我们帮你忙是应该的,对不对?”小秋抢着说,周围的伙伴们
立刻快速点头。
二栓挤到小秋前面,“跟我说吧,我爹是镇守,什么忙都能帮。”
听到“镇守”两字,军官露出极为不屑的神情,总算记得二栓的拳头很硬,强行忍
住那一声哼。
李越池欣慰地点下头,“我希望你们将一件东西交给庞山宗师。”
“什么东西?”二栓问。
李越池缓缓地深吸一口气,双目微闭,然后张开嘴,吐出一个圆球来。
圆球像一只鸽子蛋,微有些发黄,隐隐发光,滑腻腻的,似乎还沾着涎液,少年们
看在眼里,都感到有点恶心,二栓不由自主后退半步,又将位置让给小秋。
“把它交给庞山宗师。”李越池说,声音一下子变得衰弱不堪,好像全身的jing力
都随着这圆球一块吐了出来,“这是我的内丹,不要交给任何人,也不要对任何人提起
。”
自从记事以来,小秋还从来没碰过从别人嘴里吐出来的东西,所以他犹豫了一会,
抬手摸了摸了头顶的草帽,然后勇敢地伸出手。
内丹落在手心里,奇怪的是它一点也不chao湿,几乎没有重量,略有暖意,除此之
外再无异样。
李越池低下头,像是要睡着,随后解下腰间的小布袋,“这个送给你们。”
小秋茫然地接过来,感到有些奇怪,“你……”
“吞下去。”李越池说,觉得时间越来越少了。
“什么?”
“把内丹吞下去,它不能在外面暴露太长时间。”军官替李越池做出解释,他对内
丹的重要xing稍有了解,正因为如此,没有抢着接受。
二栓原本还有点嫉妒小秋的勇敢,这时非常庆幸自己后退半步。
小秋看着手心里的内丹,对自己将要做的事情感到十分为难,直到发现李越池的脸
se越来越黯淡,他才下定决心,仰起头,屏住呼吸,一口吞下内丹。
还好,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更没有古怪的味道。
李越池稍稍放心,能做的事情他都做了,这世上总有无数的意外,即使是大有能力
者也无法预测更无法左右,他可以安心了。
“带上那盏灯,跟着它走,它会保护你们。我被魔种侵袭,不能陪你们了。”他说
,垂下头颅。
少年们等着五行法师继续说下去,可他一声不吱,良久,小秋慢慢伸手过去,探了
探鼻息,手臂倏然收回,“他死了。”
少年们同时后退好几步,个个面露愕然,然后不约而同看向军官,只有他能解释这
个奇怪的现象:五行法师只是被绿光撞了一下,身上没有任何伤痕,怎么会这就死了呢?
军官的苍白脸se表明他跟大家一样惊讶,咳了两声,说:“我说过了,魔种是个坏
东西,他大概是中毒了,所以他才告诫咱们远离魔种。”
军官说得一点也不肯定,但少年全都信了,只有二栓还有疑惑:“明明是绿se的光
,为什么叫‘魔种’呢?它一点也不像种子。”
“这是……这是道门的叫法。”军官的解释开始变得玄奥,滔滔不绝地说了许多名
词,少年们一句也听不懂。
“可惜魔种逃了一点。”小秋说。
“他怎么办?”大良指着李越池,道士仍然盘坐在地上,像是正在小憩。
“他这么厉害,未必就是死了。”小秋还怀着一线希望。
“哈。”军官一不小心又露出了鄙视的语气,“他连内丹都交给你了,那就是知道
自己必死无疑。”
小秋还是走上去再次试探鼻息,李越池的肌肤已经有点凉了,“咱们把他埋了吧。”
“我觉得咱们应该马上离开森林。”军官担忧地左右望了望,“没准魔种还会跑回
来。”
小秋没理他,先去将挂在树枝上的小油灯摘下来,奇怪的是,原来向各个方向均匀
照she的灯光,突然改为只照一个方向。
在见过蛇妖和魔种之后,这样的奇事还是令野林镇少年们啧啧称赞,终于明白李越
池那句“跟着它走”是什么意思。
小秋将油灯交给芳芳,对大家说:“来吧,咱们挖个坑。”
少年们到处找树枝当挖掘工具,就连二栓也拔出长剑,唯有军官退到一边,背负双
手,没有帮忙的意思。
“你也来。”小秋说。
军官坚定地摇头,“不,这不是我应该干的活。”
“你是犯人,什么活都得干。”
军官还是摇头,“我没学过,也不会挖,我不干。”
小秋还要说话,二栓走过去,亮出拳头,“挖不挖?”
军官胆怯地退让,犹豫片刻,终于服软,“你是镇守的儿子,应该多学学以德服人
,少用拳头……”他绕过二栓,找了一根小树枝,跟大家一块挖坑。
地面尽是腐叶,很容易挖掘,一尺多深以后就不行了,盘根错节,就算有专门工具
也很难取得进展。
几名少年动手,抬起李越池,将他小心翼翼地放入坑里。
大良在尸体身上摸了几下。
“你在干嘛?”小秋问。
“他那么多宝贝,怎么一样也没了?”
军官没帮上多少忙,却累得满头大汗,仍然忍不住出言讽刺,“少见多怪,除了法
剑,五行法师的宝物都收在百宝囊里,怎么会藏在身上?”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小秋腰间的布袋上。
小秋拍了两下,“他说过这是送给咱们的,等走出森林,大家平分。”
趁没人注意,军官撇撇嘴,认定这群少年就是不开化的小野蛮人。
饥肠辘辘的少年们走出森林时,天已经大亮了,他们又回到原处,站在官道拐弯的
地方,蛇妖与玄符军搏斗的痕迹已经消失无踪。
芳芳手里的油灯似乎知道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自动熄灭了。
“接下来怎么走?”大良问。
小秋挠挠头,他一路都在考虑这个问题,对军官说:“你认得去庞山的路?”
军官一愣,马上说:“嗯,当然,庞山是九大道统之一,天下闻名……想去庞山,
得先去小耳堡,那里有驿站,前往庞山畅通无阻。”
“他又在骗人。”二栓推开军官,“要我说,咱们先回镇上,我爹肯定知道庞山在
哪。”
“我和芳芳……”
二栓一摆手,表示他已经全都考虑到了,“你和芳芳还躲在老疯婆子家里。”
“是风婆婆。”芳芳小声纠正。
“嗯,风婆婆家里。我们回镇上,打听明白之后咱们一块出发。”
其他少年都同意二栓的计划,事实上,他们的玩心早已消耗殆尽,只想马上回家,
至于是不是还跟小秋一块去庞山,那是以后再考虑的事情了。
“好吧。”小秋勉强点头。
军官强迫自己露出微笑,“我不用去野林镇了吧?”
二栓在军官身上又推了一下,“犯人还这么多话,你得跟我们一块走。”
少年们踏上回乡之路,一想到今天傍晚就能到家,无不感到jing神一振,没有一个
人能够预料到,野林镇即将发生大事,不再是他们记忆中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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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好花盛开
百宝囊里的东西可不少,大部分是铜制品:铜镜、铜铃、铜印、铜匕首、铜钱、铜葫芦
,还有几枚丹药和七八件动物器官,包括那枚刚剥下来的蛇鳞,最奇特的是半只铜环,
不知道有什么用处,少年军官挨个点评,就是对它支支吾吾。
这些曾经在李越池手里大有力量的法器,在少年们手里一无用处,铜铃的声音显得
单调乏味,丝毫没有摄人心魄的效果,就连百宝囊本身也是如此,从里面拿出的东西再
也装不进去。
小秋还是一样一样地分配下去,蛇鳞等物据说是妖丹,很有用处,但是没人愿意要
,小秋自己留下,百宝囊给了二良,芳芳什么也不要,她留下了那熄灭的油灯,对它颇
感兴趣。
很巧的是,囊里的铜钱共有十枚,正好分给十个人,小秋甚至给军官一枚,“也有
你一份。”
军官大感意外,接过铜钱,小声嘀咕:“好穷的法师。”
“不想要就交出来。”二栓伸出手。
自从挨揍之后,军官非常害怕二栓,急忙躲开,将铜钱紧紧攥在手里。
“分赃”的乐趣很快消失,百宝囊里没有食物,少年们仍然感到饥饿,与此同时还
有一件事横亘在每个人心头,令他们忐忑不安,就连最贪吃的二良也只是不停在揉着肚
皮,没有抱怨食物的事。
“秃子真的死了?”二栓感到难以置信,“咱们怎么对他爹娘交待啊?”
没人回答,这正是他们最担心的事情,小秋也没吱声,甚至没敢说自己曾经捧到过
秃子的头颅,当时没什么特别感觉,现在却一阵阵地毛骨悚然,好像秃子的死全是他的
错误。
队伍稀稀拉拉地抻长,二栓追上小秋和芳芳,小声说:“不管别人怎么想,我要跟
你们一块去庞山。”
“好啊。”小秋不太热情地说,他明白二栓的想法,沈家二少爷没办法解释秃子的
死亡,宁愿远走高飞。
回镇的路途比预计得要漫长,来到风婆婆的住处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军官说什么
也不肯往前走了,“玄符军接到过命令,天黑之后不要在野林镇附近乱走。”
“胡说,野林镇最安全……”二栓马上反驳,可他不太自信,蛇妖和魔种的突然出
现,预示着野林镇不如从前安全了。
少年们走了一天的路,早已疲倦不堪,于是接受军官的建议,跟着小秋、芳芳一块
走进院子,希望稍微休息一会。
三间草房和竖在院子中间的那根木头还在,只有风婆婆不知去向。
芳芳里里外外找了一遍,没有任何发现,“东西都在。”她用一只手挡着嘴,满脸
的意外,“风婆婆不知去哪了。”
少年们管不了那么多,已经走进屋子里找地方坐下,甚至很高兴老疯婆子不在,二
栓提出一个可能,“是不是被蛇妖给吞了?那条大蛇出现的地方离这儿不算太远。”
“不会。”芳芳马上否认,“东西都没动过……”
“没准风婆婆出门遇到蛇妖了,所以家里东西都没动过。”小秋猜道,发现芳芳眼
泪流出来,改口道:“也可能去镇上还没回来。”
外面传来一声欢呼,二良捧着一锅粥跑进来,“还是温的呢。”
少年们全都跳起来,四处找碗筷,芳芳长长松了一口气,“粥是温的,说明风婆婆
不久之前还在,蛇妖昨晚就死了……”
“还记得吗?有一小条绿光逃跑了。”二良一边大口吃粥一边说话,“风婆婆没准
也被魔种……侵袭了。”二良费了一点心思才想起“侵袭”这个词。
芳芳使劲儿摇头,不相信风婆婆会遇害,“风婆婆是好人,再说她也不在附近啊。”
二良嗯嗯两声,专心吃粥,食物不多,他得快点吃。
除了芳芳,没人关心风婆婆去哪了,他们四处翻腾寻找食物,从后面菜园子里采摘
时蔬,等众人终于填饱肚皮,幽静的小院完全变了模样。
李越池留下的油灯自己亮了,芳芳提着它在房前屋后找了一圈,还是没发现风婆婆
的足迹,她只得放弃搜寻,回来之后将油灯放在院子中间的木头顶端,这让她感到安心。
夜se已深,没人想走夜路,少年们随便找地方躺下就睡,二栓更是不想马上回家,
离野林镇越近他越胆怯,不知道该怎么向秃子的父母交待。
小秋睡在门口,很快就进入梦乡:庞山五行法师李越池在对他说话,听不清说什么
,看神情像是劝诫,又像是jing示,小秋却只有一个念头,他想说自己也要学习斩妖除
魔,而且他会加倍小心,绝不让魔种靠近半步。
小秋是被热醒的。
热气并非来自盛夏的夜晚,而是在胸口产生,向全身扩散。
小来轻轻揉着胸口,觉得食管里好像堵着什么东西,然后他想起来自己曾经吞过一
枚内丹,当时可没觉得这东西会噎人。
灼热感越来越强烈,小秋再也睡不着,干脆起身,戴上草帽,走出房门。
院子里一片明亮,芳芳留在外面的油灯亮得惊人,将附近一草一木无不照得清清楚
楚,李越池留下的诸多宝物当中,只有它还在发挥作用。
奇怪的东西,小秋心里想,一点也不感到害怕,围着油灯绕了一圈,胸口还是觉得
炽热,于是继续向外面走去,每走出一步,好像就会凉爽一点。
他推开简陋的柴门,站在路边左瞧右看,油灯的光亮在这里变弱了,官道向两边延
伸进入黑暗,整个世界仿佛就只有这么大,最后他的目光聚焦在道路对面。
草丛里也有东西在闪光,比油灯发出的光要微弱得多,却有着丝丝凉意。
小秋感到一阵冲动,就像是经过一天辛苦的放牧,终于可以跳到河里洗一个痛快澡
,胸口越来越热,道路对面的冷光就是吸引他的河。
与此同时,还有一股莫名的恐惧阻止小秋前进,他想起自己在河边看到过的绿光,
想起杀死李越池的魔种,还有五行法师临死前的提醒。
他后退一步,对面的光陡然涨高一尺,那是蓝se的幽光,与魔种鲜艳的绿se大不相
同。
小秋心中的谨慎消失了,他迈开步子走过去,全然没有注意到身后的油灯已经亮得
奇异,就算野林镇所有油灯加在一起,也发不出如此强烈的光芒。
小秋走到对面,低头观瞧,不由得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随后屏住了呼吸。
草丛里长着一株令他永生难忘的花朵,高约三尺,长着三枚圆形的叶片,顶端是一
朵缓缓摇曳的花朵,直径差不多有一尺,以至于下面的茎叶显得不堪重负。
这朵花通体纯蓝,没有一丝杂se。
小秋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这株植物似乎正在向他点头致意,于是他也点点头。
胸腔里的燥热感消失了,可心跳却无缘无故地加快,咚咚地响,像节ri的鼓声。
“这花真美。”旁边一个声音说。
小秋没有回头,他的目光舍不得离开这株蓝se的花,他知道说话的是二栓。
不知何时,正在睡觉的少年都起来了,站在小秋身后,围观夜晚发生的奇迹。
只有少年军官是个例外,探头看了一眼,立刻退回道路对面的柴门边上,大声道:
“喂,你们疯了吗?那是魔种,离它远点。”
与娇艳的蓝花相比,军官的声音分外刺耳。“魔种是绿se的,它不是。”大良说,
连眼珠都变得蓝幽幽的。
“它这么美……”芳芳站在小秋身边,也不相信这会是魔种,她甚至自惭形秽,觉
得没资格离它太近。
“这是风婆婆留下的。”小秋给整件事找出一个解释,“风婆婆不是普通人,她院
子里的油灯跟五行法师的一样,她也是……法师,镇上的人都没认出来。”
“没错。”芳芳对油灯记得更清楚,“两盏油灯上面都有同样的图案。”
其他少年仍然不关心风婆婆,他们只是盯着蓝花,生怕少看一眼,二良突然跪在地
上,舔着嘴唇说:“我真想咬一口,尝尝它的味道。”
几道愤怒的目光投来,二良急忙说:“我就是想想,不会真下口。”
少年们一个接一个跪坐在草地上,团团围着蓝花,神情各异,都被它深深地迷住了。
军官回头望了一眼大放光明的油灯,心中稍定,越发确信对面的蓝花乃是妖物,可
是等他转过头时,心里却有了一个新的主意,为什么要帮助这些野蛮少年呢?他们打过
他、羞辱过他,将他当成犯人对待,说到底,他们罪有应得。
“好花不常开。”军官退到院子里,将柴门合上,完全处于油灯光芒的笼罩之下,
“这花趁夜盛开,估计等不到天亮就会凋谢。”
“真不希望它消失。”芳芳说,没有一名少年看向院子里的军官。
“采摘下来,它就不会凋谢了。”军官脸上笑眯眯的,心里涌动着报复的快感,“
动手要快,花只有一朵,可不够你们九个人分。”
这句挑拨没有产生军官希望的效果,少年们并未抢着动手,反而同时后仰,好像都
觉得自己没资格触碰蓝花。
最后是小秋伸出了手,他的心越跳越快,有一种力量强迫他必须牢牢抓住这朵花。
“没错,就应该是你。”军官小声自语,“谁让你吞下内丹,这就叫自作自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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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魔种的狰狞
少年军官在最后一刻再次改变主意,他希望自己能坚忍不拔、心狠手辣,但他还没做好
当坏人的准备。
“别碰它!”
警告没起作用,他转身跑向院子里的油灯,凭着对道士法术的粗浅了解,他知道只
有这件东西或许能抵挡蓝花的魔力。
小秋根本没听到军官的提醒,他的心几乎就要破胸而出,在伙伴们的鼓励目光中,
他一把抓住了蓝色的花茎。
一股舒服至极的凉意瞬间传遍全身,整个人似乎泡进了清凉的河水里,全身毛孔奋
力张开,让那河水进入体内,甚至浸润到了五脏六腑。
凉意汇聚到头顶,飞出体外的时刻,第二股感觉紧随而至,那是冰凉之后再适宜不
过的温热,小秋立刻渗出一层细汗,身子舒服得几乎要蜷缩起来,就像是婴儿躺在母亲
的怀抱里。
小秋全身绵软,已经忘记要折断蓝花,伙伴们也不催促,脸上都是迷醉的表情。然
后第三股感觉来了。
痛,小秋十二年的生命里从来没有经历过的痛。前面的一凉一热像是在冲刷尘封已
久的容器,现在是大刀阔斧地改造容器,小秋只觉得身体里有一柄锋利的刀子在熟练地
贴着骨头剔除血肉,中间没有一刻停留。
“啊——”小秋的尖叫声刺破了深夜的寂静。
少年们都被这出人意料的一声惊醒了,惶骇万分地互相张望,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跪
坐在屋子外面。
“快松手。”芳芳第一个反应过来。
小秋不是不想松手,可他被粘住了,看上去娇弱的蓝花一点也不留情,从花茎里似
乎伸出无数支细小尖锐的触手,刺破皮肤,一圈圈地缠在骨骼上。
风婆婆的院子里,军官已经从木头顶端拿下油灯,听到小秋持续的惨叫,他又犹豫
了,手里的油灯是唯一的保护屏障,如果扔出去没有效果的话,他就会处于极度危险之
中。
他对魔种的了解并不多,可一名五行法师只是被魔种碰了一下就死在森林里,军官
可不想冒险。
“把他拉开!”军官没有多想,只是希望这一招能好用,可以不必使用油灯。
少年们正惊慌失措,听到军官的建议,立刻付诸实施,二栓和芳芳各拽住小秋的一
条胳膊,大良、二良等人也纷纷上手帮忙。
小秋的手掌没有离开蓝花,野林镇的少年们却一连一个,谁也脱不开手,忍不住叫
嚷起来。
“热死我啦,我快不行啦。”
“我快要冻僵啦。”
“为什么我总在发抖?”
“糟啦,我的胳膊……我的全身好像都要融化啦。”
每个人的感觉和反应都不一样,小秋体内那种刀割般的痛苦却因此减轻了一些,他
已经清醒了,知道大事不好,“都松手,不要碰我!”
想松手已经不可能了,野林镇的九名少年就这么连在一起,各自感受着不同的折磨
,而那朵蓝色的花,就在他们眼前逐渐枯萎。
“把内丹吐出来!”躲在院子里的军官托着油灯,又出了一个主意,看到少年们的
惨状,他更不想撒手了,“魔种肯定是为内丹来的。”
小秋知道军官是对的,因为胸腔里的那颗内丹——他觉得应该是内丹——正在一个
极狭小的范围内疯狂地乱转,他已经感觉不到真正的心脏,胸腔里一跳一跳的只是那枚
内丹,它在对抗魔种的入侵,可是孤立无援,从主人那里得不到任何支持。
小秋不是李越池,没有五行法师的修为,内丹被困在一具弱小的肉身里,只能发挥
出极小的力量。
小秋的右手抓着花茎,左臂被几名少年紧紧拽住,努力干呕,却吐不出任何东西来。
蓝花已经枯萎过半,像是皱纹丛生的干瘦老妇,露出狰狞之貌。
二栓是离小秋最近的人之一,大喊一声“让我来”,伸出空闲的左手,塞进小秋的
嘴里一通乱捣。
小秋还是没吐,反而牙齿紧咬,险些将二栓的手指咬下几根来。
“等等。”危急时刻,芳芳在一群男孩子中间脑筯却最清晰,“内丹能对抵抗魔种
,吐出内丹,咱们就更挡不住了。”
小秋停止努力,二栓又急又怒,扭头冲路对面的军官大叫:“还不过来帮忙?”
军官望见二栓那张通红的脸,心中一阵恐惧,推开柴门走到路上,几步之后停住了
,“你叫二栓?”
“对啊,你快想想还有没有别的招?”
军官嘿嘿笑了两声,接着脸色一沉,严肃地说:“告诉你吧,我姓辛,叫辛幼陶,
乃是西介国堂堂正正的王子,是你们这群小笨蛋的主人,奉父王之命来边疆从军历练,
没想到会遇到蛇妖,一时不慎落到你们手里。瞧,这就是你们绑架我、折磨我的代价。”
辛幼陶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油灯,发现灯光已经开始变弱,忙抬起另一只手护住,
继续对惊呆的少年们说:“我得走了,我要去调集小耳堡的玄符军过来除妖,希望魔种
不要杀死你们,而是让你们都变成妖。”
辛幼陶辨别方向,顺着官道向西方小步跑去。
二栓暴怒,“臭小子、王八蛋,快给我回来,我要把你揍扁……”
辛幼陶是不会回来的,他已经下定决心,整座野林镇所有居民的性命加在一起,也
比不上一名王子重要,他是要做大事的人,想成为真正的王者,就得当机立断,既然少
年们不听劝被魔种入侵,他没有必要冒险救人。
西介国王子的身影迅速消失在黑夜之中,带走了唯一的光源。
正是盛夏之时,少年们却都感到身上骤然一寒,刚刚嚷着太热的愣子,身子一哆嗦
,带着哭腔说:“咱们……是不是都要死啦?都怨小秋,要不是他抢走芳芳,要不是他
非要摸这朵花,就不会有事了,秃子也不会死……”
少年的心像是浅浅的石盘,装不下多少水,更换得也快,愣子这番话一下子将大家
都带入恐慌当中。
只有二良愤慨地说:“小秋找过你们帮忙吗?大家都是自愿的,连秃子也是,刚看
到这朵花的时候,你不也发呆了?这时候说什么闲话?”
要是在平时,愣子肯定会向二良挑战,可他现在一点争强好胜的心情也没有,抽抽
噎噎地哭起来,“我不想死啊,我爹刚找人给我打了一张大床,我还没睡几天呐。”
大良在这群少年中间年纪最大,胆子却一点也不大,“我爹说明年就要买小牛,我
要给自己家放牛了……小秋哥、小秋哥,你想想办法。”
“小秋哥”是牧童们的习惯称呼,比小秋大一岁的大良也这么叫。
事已至此,二栓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有啥可怕的?死就死了,咱们九个人死在
一块倒也热闹……”
“要是死不了变成妖怪呢?”愣子本是二栓最好的朋友,这时却没心情帮腔,“那
个王子军官说了,他要带玄符军来除妖,我要是变成妖怪,我爹不会让我进家门的,哇
……”
自从两年前将一名流鼻涕的小孩打得抱头求饶之后,愣子已经很久没当众哭得这么
厉害了,就连爹娘举着棍棒满街追打的时候,他都没服过软。
二栓一阵气闷,他也不想变成妖怪,最后成为蛇怪的下场,被戳得全身都是窟窿,
于是臂上用力,希望将小秋拉开,或是自己能松手,可是没用,他的整条右臂软得像面
条一样,只有手掌牢牢握在小秋胳膊上,动不得分毫。
“拿匕首!”小秋叫道。
“啥?”
“我怀里有匕首,二栓,你把匕首掏出来,把我的手腕砍断。”
二栓大悟,立刻伸手到小秋怀里,摸出那柄镶着红宝石的匕首,张嘴咬住鞘身,拔
出了匕首,举起来就要向小秋手腕上砍去,他唯一后悔的是那柄大剑留在了屋里,要不
然早就能用上了。
“等等。”芳芳叫道,涨红了脸,她感到全身轻飘飘的,没有其他少年拖累的话,
随时都以飞起来,这种感觉并不好受,因为她在变轻的同时,也变得稀薄了,似乎就快
要消融在空气里,“不要砍他的手。”
二栓举起的手停住了,愣子在他身后催促:“快点吧,那朵花快要被咱们吸光啦。
芳芳,你不用着急,断手的小秋也能当你丈夫。”
小秋也大声道:“还等什么!”
二栓再不犹豫,匕首砍向小秋紧握花茎的手腕。
已经枯萎成一团的蓝花突然再次怒放,像是一条伺机待发的野兽张开血盆大口准备
发起致命的一击。
二栓怪叫一声,手上一软,匕首掉在地上,紧接着野林镇的少年们同时被一股强大
的力量推动,向四面八方飞去,落在十几步以外。
只有小秋没动,蓝花低垂,再次枯萎,它只想要一个人。
“它真是来找内丹的!”二栓叫道,坐在地上,跟别人一样,再也不想靠近小秋了。
芳芳却站起身,发了疯似地向小秋跑去,二栓和二良同时跃起,紧紧拽住她。
小秋从地上拣起匕首,怀着满腔愤怒,对那朵萎靡的蓝花说:“想要内丹?我这就
给你。”说罢,高举匕首向自己的胸口刺下。
匕首正要下落,小秋脑子里突然出现一个声音,威严、冰冷、无情,用不可置疑的
命令语气说:“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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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火一样的铃铛
小秋脑子里出现一个从未听过的神秘声音,他举着匕首,茫然地四处张望,还是希望从
外界寻找到声音的来源。
芳芳被二良、二栓紧紧抓住,脱不开身,脸上尽是泪痕,“听他的话,别伤害自己
。”
二良一怔,“听谁的话?”
二栓面露惊恐,“芳芳,你听到什么了?”
小秋比所有人都要疑惑,因为他非常清楚,那声音来自他的脑子里,
芳芳听到了许多东西:命令小秋放下匕首的威严声音,魔种急不可耐占据小秋身体
的咝咝声,内丹快要失控的飞速旋转声,还有天空中隐隐约约的雷电之声,一切的一切
,虽然不太清晰,但是全都实实在在地传到了她的耳朵里。
“你们听。”芳芳不明白大家为什么会有疑惑,“有人要来救咱们了。”
少年们侧耳倾听,脸上神情先是惊骇,很快变成恍然,他们也听到了许多平时听不
到的声音,甚至连地下蚯蚓爬行的声音都模模糊糊地传上来,然后他们更害怕了。
“咱们都要变成妖怪啦。”大良声音发颤,看样子会成为胆小的妖怪。
“流光万里,妖魔散形。”
天空中传来雷鸣般的声音,这回所有人都听见了,少年们抬头仰望,夜空中繁星点
点,没有丝毫变化,声音的主人仿佛来自极高不可见之处,又像是就在众人身边隐藏。
小秋却感受到了异样,他手里的蓝花在颤抖,一股强大的怒意伴随着不可遏制的恐
惧,像浆液一样从花茎传入小秋体内,很快遍布全身,这股不属于他的情绪对他发出了
命令。
小秋不由自主张开了嘴巴,胸口里的内丹仍在快速旋转,可是本来就很小的运动范
围现在更小了,逐渐向上移动,准备从临时住所逃脱出去。
小秋憋着一股劲儿,与那外来的情绪和上行的内丹对抗,但他的力量太小了,对局
势几乎没有影响。
“神仙,你在哪?快出来吧。”二栓大声呼喊,在他看来,能发出雷鸣般声音的人
,必然是神仙。
“神仙!”少年们齐声大叫。
应声而至的不是神仙,而是一道白光。
一道极细的白光,要不是芳芳观察细致,几乎没人能看到它,这道光从东南方的空
中射来,掠过树梢,落在那朵蓝色的花上面。
蓝花已经枯萎大半,露出点点黑斑,它一点也不在意少年的抵抗,正专心致志地向
那枚内丹发起进攻,却不能不对白光做出反应。
蓝花又一次骤然盛开,幽光也随之暴涨丈余高,根部以上剧烈地摇动,与从天而降
的白光展开殊死搏斗。
小秋的身体被蓝色幽光笼罩,整个人也跟着摇来摆去。
白光像一柄刚刚从火炉中取出来的长矛,深深刺进蓝光内部,避开小秋,直逼花芯
,激起团团如烟似雾的氤氲之气。
蓝光摇摆得更剧烈了,发出的幽光却在一点点减弱。
“魔种快要不行啦。”二良兴奋地叫道,他们已经承认少年军官辛幼陶的判断,这
朵蓝花就是魔种。
“小秋……好像也快不行了。”二栓说。
随着幽光减弱,小秋的脑袋露了出来,脸色白得像纸一样,他就如同飘荡在海浪之
上的小船,跟随蓝花左摇右摆起伏不定。
“神仙,你倒是快一点啊!”二良抬头向白光的来源方向喊道。
芳芳闭着眼睛低声祷告,“他说他正在赶来,就快要到了,小秋,你要坚持住啊。”
虽然每个人都能听到某些细微的响动,可芳芳的能力更强一些,总是第一个听到白
光主人的声音,在她说完之后,其他少年才陆续听到同样的内容。
只有小秋听不到,他被那股外来的情绪差不多完全控制住了,即使五脏六腑都要碎
裂,还是不停地跟着蓝花摆动,内丹已经上行到咽喉,只差最后一吐,就将离开他。
就在全部意志即将失去的一刹那,小秋重新掌握了自己左臂,没有计划也没有其它
想法,小秋握着匕首,顺手割向了花茎。
这本应该是少年们一开始就应该采用的招数,可他们此前被蓝花迷惑,从未想到要
伤害蓝花本身,等到小秋受到控制,所有伤害蓝花的念头一冒头就会被打消。
机会只有这一瞬间,蓝花在与白光的斗争中越来越处于弱势,与此同时,它即将得
到那枚渴望已久的内丹,两者加在一起,蓝花大意了。
在它看来,内丹的临时主人不过是一名渺小至极的人类,力量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计
,小秋的意志突然强壮起来,令它促不及防。
小秋的倔强救了他,父亲老秋不喜欢他的这种性格,曾经为此打断过不知多少棍鞭
,芳芳的父亲秦先生也不喜欢,严厉禁止小秋进入学堂半步,镇上的头面人物沈老爷更
不喜欢,甚至暗示说不想让小秋放牧沈家的马匹。
可小秋就是改不了,他轻易不肯低头,更不愿认输,只要还有一线生机,他就绝不
会放弃。
只是一瞬间的事,蓝花被匕首斩断了,幽光骤然消失,白光刺穿了花芯,发出砰的
一声巨响。
小秋像是离弦之箭,嗖地飞上天,少年们全都一惊,吓得坐倒在地上,抬头仰望,
在黑夜中寻找小秋的踪影。
片刻之后,蓝花独自从天而降,没有一丝枯萎迹象,完整无缺、瓣瓣怒张,好像整
个世界都在它的掌握之中。
“真美啊。”二栓由衷地赞叹。
蓝花接触到地面的一刹那,颜色由蓝转黑,微风吹来,化成一团烟雾,眨眼间消失
得无影无踪。
“小秋哥去哪了?”二良望着星空问道。
“瞧。”芳芳伸手指着一个方向。
夜空中一颗星星突然变得极为明亮,然后越来越大,笔直地砸向地面,少年们四散
逃开,让出地方。
星光坠地,显露出一个高大人形,他松开手,小秋飞向伙伴们,二良伸手将他扶住。
这是一次奇特的经历,小秋却没有产生特别的感受,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曾经飞上天
,只觉得身体轻飘飘的,然后撞在二良怀里,回头望去,看见一名陌生的道士。
道士的装扮与五行法师李越池几乎一模一样,头顶高耸的发髻,插着一根长长的簪
子,身穿蓝色对襟长袍,稍长一些,下摆直抵脚面,但他身后没有背负法剑,左手拿着
一只超乎想象的铃铛。
铃铛非铜非铁,而是一小团火,呈现出铃铛的形状,可那火好像没有热量,起码道
士一点也不觉得灼热。
白光就是从这只奇特的铃铛里发出来的,就在少年们的注视下,白光渐渐消失,最
后连火一样的铃铛也消失了。
少年们忘记了刚刚经历过的险境,呆呆地望着道士。
道士浓眉细目、脸方鼻挺,一捧胡须垂在胸前,从头到脚笼罩着一层柔和的光。
“你是神仙吗?”小秋带着一点期待和尊敬问。
道士摇摇头,然后他身上的柔光消失了,他依然挺拔威严,却不再有神仙的光彩。
道士向风婆婆的房子望了一眼,发出一声极轻微的叹息。
“你认得风婆婆?”芳芳怯怯地问。
道士点点头,两天前,他就在这里与风婆婆交谈,关于是否要干涉凡人的生死,两
人有过小小的争议,谁也没有说服谁,他仍然坚持自己最初的看法:大厦将倾,最重要
的事情是保住根基,而不是关心蚂蚁的存亡。
可这一回,蚂蚁爬到了他的手臂避难,道士有些犹豫了。
他走到蓝花生长的地方,那里只剩下数寸花茎,仍是蓝色的,却没有幽光发出。
他伸出手掌,平举在蓝色花茎上方,手心冲下,不见他施展任何法术,花茎逐渐上
升,带出泥土里面的根。
根须很长,而且越往下越庞大,方圆七八尺的泥土因之隆起,最后一个巨大的根块
破土而出。
少年们一下了叫出了声,他们看到的不是普通根块,而是一个长达六七尺的活物,
像是被剥掉皮的野兽,血迹斑斑的身体上沾满了泥土,它没有死,还在轻轻挣扎,似乎
不喜欢被拽出来。
蓝花的根须就长在它的背上,吸取它的精血。
“瞧,魔种将它变成了什么样子?”道士开口了,正是少年们此前听过的威严声音
,“它曾经是北方的大妖,法力高强,统率无数小妖,现在却心甘情愿为魔种献身,生
不如死。”
死字刚一出口,道士平举的手掌握成拳头,下方的大妖发出含糊不清的惨叫,跌在
地面上再也不动了,仅剩的蓝色花茎与根须化为灰烬,随风而散。
“魔种……彻底死了吗?”大良声音发颤,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道士抬起对,好像在对远方另一个人说话,“魔种、魔种,为什么被称为‘种’?
因为它像种子一样,只要有一丁点留存,也会耐心蛰伏,慢慢生根发芽、开花结果,最
后将被侵袭者完全控制。你们遇到的魔种能生出形态,并且化成蓝色,说明它是罕见的
魔王。很遗憾——”道士顿了顿,这世上没有真正令他遗憾的事情,“你们都得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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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夜照神烛
李越池是一位值得尊敬的五行法师。”道士刚刚对少年们发出死亡的预言,就说出了这
样一句话。
他的目光从远方收回,落在小秋身上,一眼看透了他的全部疑惑,“李越池的内丹
在你身上,它告诉了我一切。”然后他举起右手,两根手指拈着一粒淡黄色的小圆球。
小秋下意识地在胸口摸了两下,这才发现已经感觉不到内丹的旋转,魔种费尽力气
也没能夺走的内丹,轻易间就被这名陌生道士拿走了。
少年们静静地听着,虽然听到了“死”字,但是他们从道士身上感受不到一点威胁
,没错,这是一个看上去严厉的人,可他就像芳芳的父亲秦先生一样,严厉而不凶恶,
说出的狠话只是让学生们老实一些而不是心生恐惧。
道士的目光再次扬起,落在风婆婆院子里那根木桩上,他好像在对远方的人说话,
解释他为什么非得如此不可。
通过他的讲述,五行法师李越池以更加饱满的形象出现在少年们面前。
李越池十岁就被发现身怀道根,得以顺利进入庞山修行,看相貌只有三十几岁,其
实今年六十七岁,作为一名五行法师,他的职责就是云游天下斩妖除魔,在这个过程中
,见识过无数稀奇古怪的事情。
“他比绝大多数人都了解魔种的可怕。”道士继续说下去,语气凝重,根本无视少
年们是否能够听懂,“也比绝大多数人的意志更强大。蛇妖体内的魔种没有对李越池产
生致命危害,可他知道魔种是无法彻底斩尽的,心存侥幸只会给予魔种扎根的机会,他
宁可向一群孩子求助,将内丹交出去,也不愿意冒险带着魔种返回庞山。”
道士停顿片刻,目光低垂,似乎在向同道表示哀悼,然后他抬起头说:“李越池自
杀了,他与魔种对抗了一生,最后一刻也没有向魔种屈服,他是我庞山道统的荣耀。”
一阵夜风吹过,从不远处的丑陋尸体上带来一股腥味,少年们无不心慌意乱,紧紧
地聚在一堆,互相寻求支持。
小秋走出一步,大声问:“你想要我们也自杀吗?”
道士没有回答,缓步走过官道,推开柴门,进入风婆婆的院子里,定睛瞧着那木桩
,突然间木桩顶端出现一截小小的蜡烛,烛光昏黄,一点也不强烈,照耀的范围却极广
,留在原地的少年们像飞蛾一样受到吸引,也跟着走进院子里。
木桩里传出声音,是一个苍老的女人,“何必对走兽解释如何飞行呢,他们是凡人
,就该做凡人的事情,无需苛求,五行法师能做到的事情,他们做不到也是正常的。”
“风婆婆。”芳芳认出了这个声音,虽然通过两盏相似的油灯早就猜到风婆婆不是
普通人,可是听到她从木桩里说话,芳芳还是大吃了一惊,移动一步,靠紧小秋。
其他少年也很吃惊,仔细打量那根木桩,怎么也无法想象里面能躲着一个人。
风婆婆继续说下去,“魔王此番亲自降临,必有大阴谋,断不会随便浪费魔力,这
几个孩子力量微小,魔王不会将魔种留在他们体内的。”
道士扫了一眼身后的少年,“他们能听到我在千里之外传出的声音。”他在小秋和
芳芳身上多看了两眼,这两个孩子最先听到声音,异于常人。
“那时他们有魔种在身,现在呢?”
道士不语,木桩上的蜡烛却发出一波强大的光芒,像水纹一样快速向外扩散,不等
少年们做出反应,光波已经从他们身体穿过,消失在十几丈以外。
“夜照神烛。”风婆婆说,不管她此时身处何处,都对自家发生的场景一清二楚,
“它不会说谎,魔种没有在这群孩子体内留下痕迹。事有万一,就算他们真的受到侵袭
,凭他们的力量,也不会造成太大危害。”
道士仍然不语,风婆婆也不说话了,她知道这不是一个能被说服的人,只能由他自
己权衡利弊。
大良悄悄靠近小秋,用极低的声音说:“小秋哥,我想回家。”
小秋也想离开此地,道士与风婆婆说话云山雾罩,可他能听懂大概意思:道士想让
他们死,而风婆婆希望给他们一次机会。
小秋向伙伴们点下头,壮起胆子向道士靠近两步,“你是庞山宗师?”
道士低头看着戴草帽的小人,突然想起这是自己多年以来触碰到的第一个普通凡人
,隔绝日久,他几乎忘记了凡人的软弱与活力,送到庞山的少年都是像李越池一样的精
英,从小就展现出与众不同的素质,眼前的这群少年却是实实在在的凡人。
但他仍然是人,能理解道士的话,甚至偶尔能帮道士一个小忙。
“我叫宁七卫,没错,我是庞山宗师。”
“那个……李道士的内丹已经交给你了,我们要回野林镇。”
小秋带头走向柴门,心中忐忑不安,生怕庞山宗师开口将他们叫住,突然想起一点
事情,急忙止步,将李越池百宝囊中的妖丹放在地上。
其他少年立刻照做,铜铃、铜镜等小物件摆了一地,大良极为不舍,在铜葫芦上面
擦了又擦才放下。
只有芳芳什么也没放下,她得到的油灯被那个西介国王子辛幼陶给拿走了。
小秋扶着柴门,等伙伴们全都走出来之后,轻轻关上柴门,“谢谢你的救命之恩,
本来我想拜师学艺的,可我没有……道根什么的。”
小秋想起枣红马,又拉开柴门招手让它出来。
庞山宗师宁七卫仍然一声不发,长袍飘动,他也像木桩一样,正通过另一根木桩与
风婆婆无声地交谈。
“咱们可以走了吧?”二栓小声问,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没心事与小秋争首领位置,
他跟别人一样,恨不得拔腿就跑,可总觉得小秋发话之后才更安全。
小秋关上柴门,拽着枣红马的缰绳,他在努力倾听,希望知道道士与风婆婆在说什
么,可就像风婆婆所说,没有魔种之后听力恢复正常,他什么也听不到。
“别着急,慢慢走。”小秋带头向东边的野林镇走去,二栓等人紧随其后,都在努
力控制着回头观望的冲动。
少年们走出不过十余步,对面传来清脆的铃声,与李越池的铜铃不同,这铃声毫无
摄人心魄的能力,再普通不过。
小秋停住脚步,其他人也跟着停下,二栓心中一喜,“是我爹派人来找我了。”
对面的黑夜里出现一头小驴的形态,似乎验证二栓所言不差,众少年都高兴起来,
在他们眼里,镇守沈老爷是比庞山宗师地位更高的大人物。
脖子上挂有铃铛的小驴出现了,上面坐着的却是一个陌生人。
陌生人长着一副长脸,戴着一顶巍峨的高冠,这让他的脸显得更长了,他从驴背上
跳下来,身材四肢却都很短小,脸上浮现若有若无的微笑,看上去十分滑稽。
“小朋友,你们是要回野林镇吗?”
少年们点点头,与庞山宗师宁七卫相比,这人和蔼多了,虽然显得怪异,却不会令
人害怕。
“我建议你们还是转身吧。”
“你是谁?不像我们野林镇的人。”二栓将自己当成野林镇未来的主人,所以问得
理直气壮。
高冠怪人没有回答,牵着小驴从少年们身边走过,经过枣红马时扫了几眼,与自己
的毛驴做了一番比较,似乎很是羡慕。
他走到柴门边停下,拱手向宁七卫说:“没想到庞山宗师竟会大驾光临,西介国龙
宾会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二栓啊的叫出一声,然后小声说:“这人是符箓师,龙宾会里全是符箓师。”
“难道就是晕三儿提到过的符箓师?”二良问。
宁七卫回礼,声音里却没有熟人相见的热情,“此地出现一只魔王,我专为它而来
。”
“嗯,魔王现身,的确非得宗师亲自出手才能一举击溃。”高冠符箓师连连点头,
脸上的表情却是不以为然,“唉,魔种真是麻烦,斩之不尽、驱之不完,也不知道什么
时候才是个头。”
“这不过是刚刚开始。”宁七卫的声音更加冷淡。
“呵呵,像我这种寿命短暂的符箓师,在宗师眼里也只是刚刚开始吧?”
宁七卫没有回应,符箓师扭头看了一眼好奇的少年们,“请宗师原谅,刚才过来的
时候不小心听到几句,让我来解决麻烦吧,这些孩子我带走,反正他们也无处可去了。”
“我们要回家。”二栓大声说,就算秃子的父母狠狠揍他一顿,他也要回家,这是
所有少年们的共同心声,就连小秋和芳芳,也对外面的世界怀有畏惧,觉得不妨回家再
想办法。
符箓师笑着摇头,“不行不行,野林镇已经没了,你们无家可归,只能跟我走。”
“野林镇没了?”少年们互相望着,谁也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没啦,你们不会以为魔种只有一两只吧?这是一次大入侵,龙宾会和庞山道友已
经施展全力——可还是没有完全挡住。你们非常幸运,提前离开野林镇,逃过一劫,现
在的野林镇已经是一座无人的荒镇,请允许我胡说一句,但也是实话:镇上连老鼠都没
了。”
“不可能。”二栓恼怒地反驳,转身向野林镇张望,那里虽然一片漆黑,但是毫无
异象。
“待会我可以带你们去看看。”符箓师说,然后转向宁七卫,“怎么样?庞山对付
魔种,龙宾会掌管凡人,这本就是咱们达成的协议。”
这正是宁七卫厌恶凡人的一点,他们总是以自己短暂生涯中积累的智慧向修道者挑
战,“抱歉,这九个孩子我要带回庞山。”
“呵呵,庞山什么时候对没有道根的孩子也感兴趣了?”符箓师神情微变。
宁七卫身边木桩上的夜照神烛再次发出一波明亮的光芒,与上一次不同,这回的光
芒所过之处所有生物都显现出内部结构,就连花草树木也露出水珠流动的脉络。
符箓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正在跳动的心脏,笑容消失了,他以为只有自己发现真相
,忽视了庞山宗师的能力。
少们惊异地互相望着对方清晰无比的内脏,对这一幕感到难以置信,几乎忘了关于
野林镇的恐怖传闻。
宁七卫知道这一小群凡人发生了奇怪的变化,庞山要找出其中的原因,孩子必须由
他带走,于是他回答符箓师的疑问:“从产生道根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归庞山所有。”
夜照神烛从九名少年体内没有找到魔种,却发现了道根,那是他们在此时此刻之前
从未有过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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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不说话的首座
温暖潮湿的海风从圣符皇朝东南的浮海城登陆,挟带着棋山诸岛的盐分与腥味,冲过南
北江之间的狭长地带,一头扎进无边无际的庄稼地,掠走大量的草木香气,行至庞山就
变得步履蹒跚了,像辨不清方向的醉鬼,在层峦叠嶂之中盘旋,等它终于穿过山北的茂
密森林时,已经失去了最初的锐志,甫一交锋,就败在群妖之地的冰天雪地面前。
左流英站在庞山老祖峰的边缘,缓缓吸进一点空气,从中分辨出五十三种气味,里
面包括南江北岸某座小镇特有的糯米糕清香,那是他三十六年前去过的地方,至今历历
在目。
对他来说,三十六年的记忆实在太短暂了,恍如昨日,稍微努力一下,他甚至能想
起自己在母亲腹内的胎动,那是一个逼仄狭小的寄居之所,可是在当时,他宁愿永久待
在里面不出来。
左流英记得自己经历过的每一件事,他还没出生就已经与众不同——胎生道骨,他
的父母曾经为此惊慌失措,遍请九大道统的数十位尊长,每个人的结论都一样:这是一
位天生奇才,在母亲胎中就能修炼道术。
因此,左流英出生时没有像普通孩子那样大哭大叫,而是结跏趺坐,左手按着左边
的鼻孔,右手捏剑诀指天,一脸严肃地看着喜极而泣的父母,他直接度过了开七窍、通
天关的初阶,甚至完成了吸气之法,达到了餐霞境界。
天才的修炼之途一帆风顺,若干年后,他成为庞山十大首座之一,掌管禁秘科,带
领弟子们探索道术最玄奥最广阔的未知领域。
“首座,该动身了,宗师已经到物祖堂了。”一名女侍上前说道。
左流英转过身,由两名女侍带路,绕过一株高可入云的槐树,走过全由碧玉雕成的
爆翠桥,拐了几道弯,下了数十级台阶,来到了庞山宗师与首座们议事之所——物祖堂。
一头年纪尚幼的麒麟跌跌撞撞地跑来,没有站稳,一下子坐在左流英的脚背上。
一名女侍转身要将小兽移开,左流英摇摇头,站在原地。
幼小的麒麟还没有长齐鳞片,头上的角只是两块小小的突起,摸上去还很软,肚皮
像风箱一样起起落落,它昂起头呃呃叫了两声,努力了五次,终于重新站起身,继续跌
跌撞撞地向庭院另一头跑去。
左流英喜爱奇珍异兽,愿意为它们耽搁一点时间,正如他厌恶喧嚣的凡人,不愿意
与他们打交道。
他只有过少数几次下山经历,期间固然留下小镇糯米糕那样的美好记忆,更多的却
是无尽的嘈杂与争吵,这几乎成为他的梦魇,多年过去,仍需要他耗费少部分定力加以
遏制。
因此,他对今天的首座议题感到多余。
一群边疆小镇的孩子,因为魔种入侵而莫名其妙地产生了道根,应该如何处置他们
?当然是赶尽杀绝,而且越快越好。
左流英不明白宗师为什么要犹豫,事情明摆着,这是魔种布下的阴谋,那群孩子早
晚会入魔成为道统的敌人,如果是他,早在小镇上就会动手。
但他不会去小镇,左流英记得清清楚楚,三十六年前他立下誓言,只要庞山还在,
他就绝不会再下山一步。
左流英对宗师宁七卫的不满又增长了一分。
小镇上的少年,左流英的脑子里立刻出现一群面色肮脏、衣裳破烂、怪叫连连的野
孩子形象,这是他对凡俗世界最厌恶的一部分,仅次于那些涂脂抹粉的可怕女人。
他的两名女侍全穿着素色长裙,头上插着一根朴素的玉簪,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装饰。
左流英是最后一个来到物祖堂的,这是他的特权,庞山宗师和各科首座无一不是他
的晚辈,他可以偶尔显现一下傲慢,并用这种方式不出声地表达观点。
禁秘科首座的蒲团位于宗师右手第一位,左流英坐在上面,两名女侍立于身后,他
也是唯一带着侍者进入物祖堂的人,直到这时,他才正眼观瞧今天的小客人。
十二岁的少年,肤色微黑,戴着一顶可笑的草帽,身上还残留着森林里草木与泥土
混合而成的气息以及死亡不久的妖物腥臭。
跟所有不懂规矩与礼貌的野孩子一样,少年笔直地站在那里,好像无所畏惧,其实
心里充满恐惧,但这个少年还是有一点与众不同的,他刚刚经历过许多事情,居然没有
戚戚哀哀,眼神反而显出倔强,不肯向任何一道目光屈服。
左流英只看了一眼就确定这是一名爱惹麻烦的凡人少年。
宗师是道统的领袖,自然要第一个说话,宁七卫站起身,首先向十位首座点头致意
,“我想诸位首座都已经听说事情经过了,我只做简单介绍。三十四天前,本山五行法
师李越池在庞山北麓发现一只被魔种侵袭的蛇妖,于是一路追踪,五天前到达东南千里
的野林镇。与此同时,十五天前,古魔荒原突然出现一大批魔种,分为七路逃蹿,其中
一路直奔庞山。”
宁七卫停顿片刻,“魔种百年一次动荡,这回提前了几年,倒也不算大事,九大道
统与圣符皇朝齐心协力,已经基本将各路魔种斩杀殆尽,可是在野林镇发生了一点意外
。首先是五行法师李越池不幸遇难,他一时大意,以为蛇妖体内仅有一只魔种……”
“所以他死得其所。”禁秘科首座左流英身后的一名女侍突然插了一句。
除了外来的少年,没人觉得这是无礼的行为,尤其是宗师宁七卫,反而向左流英点
下头,表示同意他身后女侍的看法,“学艺不精,五行法师的确不应该在这种事情上大
意。”
小秋愤怒地瞪着那名插口的女侍,有心为李越池辩解,可是在上山之前他得到过明
确的提醒,在宗师和首座们面前不得随意开口,所以他强行忍住了。
“李越池自杀以抗拒魔种的侵袭,在非常情况下,他将内丹交给一个孩子,委托其
转交给我。”
宁七卫低头看着小秋,他的解释与其说是给十位首座听的,不如说是讲给这名野林
镇少年,“魔种遗害无穷,碰到者短则喘息之间,长则数十年之后,大都会入魔受控,
李越池不想在这种事情上冒险,这是身为五行法师必有的准备。”
“嗯。”小秋含糊地应了一声,他可不想随便回话,然后一不小心被说服自杀。
宁七卫抬起头,“李越池不知道大批魔种正杀向野林镇,所以想不到有一只魔王盯
上了他的内丹,魔王吸取妖力化做蓝花,进入此子体内,一共感染了九个人。”
“我听说魔王出现在一名乱荆山弟子的住处。”还是那名女侍,她好像恃主而骄,
毫不在乎宗师的权威。
“风如晦,魔王守在她的住处附近,拦截这些少年。”宁七卫知道自己迟早要过这
一关,因此说出这个名字时不动声色。
首座们交头结耳,最后还是左流英的女侍开口,“希望宗师做出决定时没有受到风
如晦的影响。”
小秋更加厌恶那名女侍了,虽然宁七卫总想让染魔少年一死了之,但他毕竟没有动
手,还带他们来到庞山,而且小秋尊敬风婆婆,第一次听说她叫风如晦,不喜欢女侍的
讥讽态度。
宁七卫没有让小秋失望,他是庞山宗师,道统之主,位居首座之上,“这不是咱们
今天要讨论的问题。”他说,严厉地盯着左流英,提醒他今天的态度有点过分。
没有首座敢于真的质问宗师,女侍更不敢,她低下头想了一会,说:“没错,咱们
今天要讨论的是他,一个被魔王侵袭过的普通孩子,为什么会出现在庞山老祖峰上,而
不是像李越池一样灰飞烟灭、化为无形?”
小秋险些没忍住要向那名无礼的女侍发问,可是宁七卫走过来,挡在了他身前,“
凡被魔种侵袭者,非死即变,更可怕的是后者,李越池不想变化为妖,所以宁愿自尽,
可这个孩子,还有其他八个孩子很不一样,魔王没在他们体内留下任何痕迹,反而催生
了道骨。”
“所有人?”一名首座惊问。
“九个孩子,八男一女,全都有了道根。就在前一刻他们还是普通的孩子,转眼之
间,他们就与众不同了,这种事情——据我所知从来没有发生过。”
首座们再次交头接耳,看向小秋的目光中明显了多了一些好奇,两名首座甚至站起
身走到小秋面前,伸手捏来捏去,好像他是刚送来的异兽,“果然有道根,而且产生不
久,他的身体正在发生变化。”说话的首座连连摇头,对于道行深厚的人来说,这就算
最兴奋的表示了。
小秋对自己身体的变化一无所觉,但是他能听出这变化是一件大好事,所以露出高
兴的微笑,他可不会隐藏心里的情绪。
“九个人!”又有一名首座站起身,“一个小镇上就有九个人产生道根,比某些诸
侯国都城选送来的道徒还要多,这简直是奇迹,其他道统知道这件事吗?”
“当时没有其他道统的人在场。”宁七卫说,知道自己已经掌握住局势,“但是一
名龙宾会的符箓师发现了真相,而且有抢夺之意,我必须将九个孩子马上带回庞山。”
各首座互视一眼,陆续点头,表示同意宗师的选择,只有一个人例外,那名女侍又
开口了,“这很可能也是‘魔变’的一种,魔王擅使阴谋诡计,它或许是要用这种手段
在九大道统安插内奸,很遗憾,中计的是庞山。”
“可他体内没有魔种,就算是魔王也没有这种本事,能将魔种隐藏得毫无痕迹。”
一名首座说,他已经坚定地站在了宗师一边。
“我们不是内奸!”小秋也忍不住了,从宁七卫身后探出对,怒气冲冲地盯着那名
女侍,“我都不认识你,你干嘛总说我们坏话?”
女侍受到质问,变得茫然失措,张口结舌,竟然说不出话来了。
“你可以下山了。”宁七卫没有站在小秋一边,冷淡地发出命令。
小秋转身就向外走,他真不明白把自己叫上山又不让自己说话,到底有什么用意。
宗师和首座们却一清二楚:物祖堂里布满了各种各样的法器,明白无误地表明,这
个被魔王直接侵袭过的孩子,体内的确没有魔种。
这是一切事情的前提,哪怕只有一丁点的魔种痕迹,天才也不值得保留。
下山路上,小秋仍然气愤难平,问送行的小道士:“那个女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什么女人?哦,你是说禁秘首座的侍者?”
“是吧,她站在一个白脸小子身后,对宗师说话都不客气,好像非要立刻杀死我们
才高兴。”
“哈。”小道士神色怪异,低声说:“‘白脸小子’就是禁秘首座。”
“那么年轻?”小秋清楚记得那个人面相俊美,看上去只有十七八岁。
“首座左流英可是庞山千年难遇的天才,胎生道根,今年至少已经三四百岁啦,还
年轻?”
“可他就让侍者随便说话?”
“天才总要付出代价。”小道士回头望了一眼才肯继续传播轶事,“禁秘首座是个
哑巴,只能通过侍者向别人说话。”
小秋长长地哦了一声,怪不得女侍当时神情尴尬,原来他的怒气发错了对象。
小道士的声音压得更低了,郑重地提醒道:“你们可倒霉了,禁秘首座是庞山最警
惕魔种的人,被他盯上……你们今后要小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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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永远的庞山弟子
作为一名修道者,应以饱满的精神迎接每一天的开始,张灵生是一名再普通不过的道士
,对这条规矩向来遵行不误,他在天色微亮的时候起床,深呼吸十八次,叩齿九次,然
后走出房间,趁着空气清爽,打了一通锻骨拳,立刻觉得身体好像轻了几分。
张灵生从房间里搬出一桌一凳,桌面上摆好笔墨纸砚,还有一本已经半旧的簿册,
他一页页翻开,直到空白页才停下,拿起笔,工工整整地写下“道统卅七祖六百廿八年
”几个字,放下笔,咳了一声,冲院子另一边的房间喊道:“都过来。”
窗缝里几双眼睛盯着他观察多时,听到喊声,野林镇的少年们立刻跑出房间聚拢过
来,这是一群无家可归的人,尚未从悲伤与震惊中完成恢复过来,迫切地希望得新归宿
的认可。
“排好队。”张灵生说,声音不甚严厉。
少年们表现得非常乖巧,显然急于给大人一个好印象,张灵生对此感到满意。
“咳。”张灵生右手拈笔,正襟危坐,“首先呢,祝贺你们,来镜湖村已经十天了
,山上的宗师和首座们终于——”张灵生拖长声音,“同意收你们为庞山弟子。”
神情落寞的少年们脸上露出一丝欣慰。
“本来呢,每年十一月才是山门开放之时,你们来得太早了,这才七月初四,还差
四个月,你们还得住在这镜湖村里,由我——”张灵生又一次拉长时间,同时稍稍昂起
头,胸膛高高鼓起,“教你们一些初浅的道术和山门规矩。”
少年们也都挺起胸膛。
“第一步,我要将你们的姓名、籍贯和生辰登记在册。”张灵生指着桌面上的簿子
,“写在这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将在庞山永久保存,直至天荒地老,它都能证明你们是庞
山弟子。”
张灵生提笔沾墨,冲排在第一位的少年说:“从你开始,姓名。”
“小秋。”
张灵生眉头微皱,“姓什么。”
“慕。”小秋想了一会才说,倒不是忘了自己的姓氏,而是总也不提起有点不顺嘴。
“入木三分的木?肃穆的穆?还是别的哪个木?”
“就是慕……”小秋费力地在空中划来划去,他总共只在学堂里待过不到一个月,
当时就没认得几个字,现在早忘得差不多了。
张灵生提笔太久,一滴墨落在簿子上,完美的空白页一下子被破坏了,张灵生急忙
拿抹布沾了一下,可墨痕还是留下了。
小秋和众少年眼巴巴地看着他,张灵生一下子脸红了,他知道这些小家伙期待的是
什么,可他不能做到,“只要进入镜湖村就算庞山界内,不准施展任何法术。”
队伍最后面传来一个轻轻的声音,替小秋回道:“羡慕的慕。”
二良生怕别人不知道,在队伍中间大声说:“芳芳是小秋的媳妇儿。”
少年们发出笑声,张灵生却不太高兴,以为孩子们在开玩笑,“安静。”他严厉地
说,“慕小秋?”
“嗯。”
“籍贯。”
“籍贯?”
“你在哪出生的。”
“树林里。”
张灵生摇摇头,直接写下“西介国小耳堡野林镇”,然后问:“生辰,就是你哪年
哪天出生的。”
“这个我知道,圣符恭皇帝一百零二年四月初七。”
“那你今年十二岁了。”张灵生嘴里说着,在簿子上写的却是“道统卅七祖六百一
十六年四月初七”。
“下一个。”
二栓立刻挤上来,“我姓沈,叫二栓,出生在我家东厢的大屋子里,那是……”
“等等,你叫沈二栓?”
“对啊。”
“这算什么名字?”张灵生有种不好的预感,没往簿子上写字,又问后面的少年,
“你叫什么?”
“我跟小秋姓一个慕,叫愣子。”
“我叫沈大良。”
“沈二良。”
少年们一个接一个地报出名字,张灵生的眉头越皱越紧,听到“赵小狗”时再也忍
不住了,将笔往桌上一横,结果在没写几个字的簿子上又留下一团墨迹。
“你们的父母就给你们起这种名字?”张灵生很是愤慨,“咱们庞山可是九大道统
之一,收的弟子个个都是人中龙凤,今后行走天下,难道你们就自称‘庞山赵小狗’、
‘庞山慕愣子’?”
少年们从来没觉得自己的姓名有何不妥之处,这时听张灵生一说,确乎有点不合适
,张灵生叹了口气,“你们总有大名、学名什么的吧?”
“我有大名,我叫……沈、沈昊,日天昊。”二栓抢着说。
张灵生重新拿起笔,边写边说:“这才有点庞山弟子的意思。”
“我也有大名,还是秦先生给起的呢,叫慕飞黄。”愣子第二个报出名字。
野林镇一多半孩子的大名都是秦先生给起的,少年们在张灵生的压力之下纷纷想起
了自己的另一个名字,大良叫沈休明,二良叫沈休唯,小顺叫沈通幽,小狗叫赵大易,
柱子叫管金吾。
张灵生频频点头,下笔飞快,最后问芳芳,“你呢,叫什么?”
芳芳脸稍有些红,前面每个人都提起秦先生,这让她心情越来越低落,二栓见她不
愿说话,开口道:“我知道,我在婚书上看到过,芳芳叫秦凌霜。”
“芳芳?秦凌霜?古语云‘芳不见霜’,你这个名字有点意思,也是那位秦先生起
的?”
“秦先生是我父亲。”芳芳小声说,低着头,声音有些哽咽,但是没有流泪。
张灵生庄重地点下头,他知道野林镇的遭遇,一下子原谅了这群少年的无知,记录
完毕,他又看了看了第一条,问道:“你就叫慕小秋,秦先生没给你起过学名吗?”
小秋已经寻思半天了,“有……想不起来了。”
二栓没忘记解释一下,“因为小秋和芳芳玩成亲的游戏,秦先生不准他再进学堂半
步。”
“胡闹。”张灵生摇摇头,准备收笔,“那就叫慕小秋吧。”
“他有学名。”芳芳急忙说,双颊更加鲜红,“叫慕行秋,行云流水的行。”
少年们一块发出傻笑,小秋的脸也红了,他还以为芳芳将从前的事情都忘得干干净
净了呢。
张灵生没办法,轻轻涂去“小”字,改为“行”字,然后长出一口气,说:“你们
九个人情况比较特殊。”
“还有一个人。”小秋说。
“在哪?”张灵生莫名其妙。
“他跟我们一块出来的,可是被蛇妖杀死了,能不能……能不能把他的名字也记在
上面?”
少年们想起了秃子,全都期待地看着张灵生。
“死人怎么能当庞山弟子?庞山可没有过这种先例。”张灵生摇头拒绝,可是眼看
少年们的失望溢于言表,他又心软了,“这个这个……好吧,但是只写名字,不记籍贯
和生辰。”
少年们头碰头聚成一圈,小声商量了一会,最后还是由小秋说话,“秃子叫慕松玄
,松树的松,玄符军的玄。”
张灵生没有按顺序接着写,就在那两团墨迹旁边的空白处写下“慕松玄”三个字。
登记在册的工作终于完成,张灵生觉得有必要对新弟子们提醒几句,“从此以后你
们就是庞山弟子了,不管在修道途中能走到哪一步,‘庞山道统’四个字总会跟着你们
,所以——”他做出更加严厉的神情,“你们今后不准互称小名,只能叫大名,什么二
栓、小狗、愣子的,都不行,得把它们全忘掉。”
少年们点头,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秦先生的学堂里。
“小秋也不能叫吗?”二栓沈昊心有疑惑就得问出来,“刚才你说过他可以叫慕小
秋。”
张灵生的头开始疼了,看来自己今天注定要与神清气爽无缘,“呃,可以吧,但你
们尽量要叫他慕行秋。”
少年们笑了,每个人心里叫的都是“小秋哥”,而不是“慕行秋”。
“你们比较特殊。”张灵生要从一堆名字里挣脱出来,急忙接着说下去,“产生道
根的时间很短,对修道近乎一无所知,所以住在山下的这四个月里,我允许你们随意发
问——只能问跟修道有关的事情。”
二栓沈昊立刻提出一个所有少年都关心的问题,“魔种是怎么将镇上的人都弄走的
?弄到哪去了?镇上的人是死是活?今后还能找到吗?”
张灵生后悔了,“我没去过野林镇……再说这事跟修道无关,我回答不了。”
小秋也有一个问题,憋在心里已经好几天了,“禁秘科首座为什么不喜欢我们,我
们都不认识他,也没得罪过他。”
张灵生越发尴尬,“这个跟修道也没有关系……”
“可是首座不是地位很高的人吗?他不喜欢我们,我们就没办法专心修道,很有关
系啊。”
张灵生觉得这个慕行秋今后会是个难缠的小家伙,想了想,说:“反正这是在山下
,说点内幕也无妨。你们知道,修道之士最大的敌人就是魔,有外来之魔,就是你们曾
经碰到过的魔种了,也有内在之魔,就算你们成为庞山弟子,修炼时也得处处提防时时
戒备,稍一大意就可能进入魔途。”
张灵生一手按在桌面上,一手指着高耸的老祖峰,“庞山道统共分为十科,其中禁
秘科弟子是最容易入魔的一群人,差不多是一半的比例,没入魔的弟子也会变得奇奇怪
怪。禁秘科首座有一个绰号,叫‘左半疯’,他对入魔这种事盯得比谁都紧。其实这也
算是一件好事,你们毕竟接触过魔种,有点压力是好的。”
成为庞山弟子的喜悦减弱不少,一想到自己被一个半疯的首座盯着,少年们都感到
后背阵阵发寒。
千丈高峰之上,的确有两双眼睛在盯着野林镇的少年们。
宗师宁七卫按倒桌上的铜镜,对禁秘科首座左流英说:“大家都同意给他们一个机
会,魔种生道根这种事情值得探究。他们会受到严格监视,只要有一点入魔的迹象,他
们就交由你处置。”
左流英点下头,他没能得到其他首座的支持,只得向宗师妥协,但他会用自己的方
式盯住这群少年,时刻不停,直到证明他最初的判断是正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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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禁秘科弟子
小秋独自从馆舍里逃出来,在镜湖村里闲逛探险,以此舒缓心中的郁闷之情。
本以为加入庞山之后就能学习如何当一名五行法师,结果他们要学的第一课是识字。
八名男孩子当中,小秋、大良、二良三人只在学堂待过很短的时间,二栓等人倒是
一直在读书,可是向来三心二意,凡俗的书籍尚且读不通顺,更不用说玄奥的道藏。
唯有芳芳秦凌霜在父亲的教导下识字极多,可以算是一位小学究,因此张灵生将这
项简单的任务交给了她,“你们既然有了道根,学东西就应该比普通人更快一些才对,
这里有的是书籍,你随便用,有不懂的问我。”
跟秦先生相比,芳芳可不是一位合格的教书先生,声音小、爱脸红,而且一点也不
严厉,改称沈昊的二栓打着哈欠说他认识这些字可以再睡一会时,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小秋坚持了三天,发现道根对识字一点帮助也没有,他还是如同听天书一般,一旦
握住毛笔就变得嗔目切齿,半天也写不出几个字。
馆舍里的气氛也日渐压抑,成为庞山弟子的喜悦退去之后,少年们很快又陷入到悲
伤与惶恐之中:野林镇就这么消失了,没留下一点可纪念之物。
在来庞山之前,他们曾经回过一次家,结果只见一片平地,人、牲畜、房屋统统不
见了,唯有镇边的小桥还在,却再也没有熟人走过。
庞山宗师宁七卫对此的解释很简单:魔种法力强大,有本事移山填海。
至于魔种为什么会看上野林镇、为什么九大道统和龙宾会没能及时除掉全部魔种,
宁七卫没有多说一句,少年们当时也不敢问。
由于小秋一直表现得不是那么悲伤,沈昊一怒之下指责他无情无义,小秋没有辩解
,而是逃出馆舍,独自闲逛。
小秋当然不是无情无义之人,他想念自己的父亲和弟弟,甚至夜不能寐,老秋虽然
下手颇狠,但是从没来苛待过大儿子,宁可自己挨饿,也要让他吃得饱饱的,弟弟二秋
更是喜欢粘在哥哥身边,只要不被撵走就寸步不离。
可小秋天生就无法在外人面前表露内心的情感,母亲几年前病逝的时候,他伤心得
连魂都快没了,在外人面前却一滴泪也流不出,老秋曾经因此说他无情,是个不懂报恩
的“狼崽子”。
事实是小秋习惯将一切情绪藏在心里,如果有办法找回野林镇,他会第一个出头,
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也绝不犹豫,但他不会哭,更不会在伙伴们面前哀叹。
小秋他们是被庞山宗师施法带过来的,周围都是云雾,一路上什么也没看到,他那
次上山接受检查,同样也是高来高走,因此这是他第一次走出馆舍观察镜湖村,很快就
被吸引住,发现这里与野林镇有很大不同。
镜湖村群峰环绕,庞山老祖峰立于东北十里,必经之路正好从村子中间穿过,住户
有二三百家,几乎与野林镇一样多,村外遍布良田,年年岁岁风调雨顺,是一个富庶的
地方。
小秋的第一印象是这里的道路又宽又直,虽然没有铺石板,却更加平整硬实,打扫
得干干净净,好像还洒过水,那样子就算千军万马驰过也激不起多少灰尘。
两边的房屋也比野林镇规整得多,家家户户差不多都是一个模样:一人多高的木桩
篱墙,木板门户建在中间,里面排列着三到五间朴素而整洁的小房子,左手鸡舍,右手
猪圈,没有富丽堂皇的富户,也没有寒酸的蜗居,唯有村子北头的迎宾馆鹤立鸡群,占
地最广,房屋最高,围着村子里仅有的红砖墙。
小秋一路走下去,蓦然发现这里与野林镇最大的不同是路上没有人。
太阳半落,在野林镇这正是闲人出没的时候,沈昊还叫二栓的时候,会领着一群小
跟班到处惹是生非,小秋则在林地里放牧,可镜湖村却是一片寂静,没有大人,也没有
小孩,大门却都没有上锁,随意敞开。
小秋忍不住想,镇上偷鸡摸狗的刘二要是看到这样一个疏于防范的村子不知该有多
高兴,然后他马上意识到自己已经加入庞山,是一名修道之士了,光是这种做贼的想法
就有入魔的危险。
“魔种魔种。”小秋低声嘀咕着,“为什么我就不觉得它有多可怕呢?”
在村子外面,小秋终于看到了人影,许多大人正在田里锄草,孩子们则在龚上飞跑
,帮着递送东西,每个人都有事做。
最奇怪的是,村民们见到小秋之后居然都表现得很尊敬,总是停下手里的活,向他
笑眯眯地点头致意。
小秋在野林镇可没受过这种优待,有些不习惯,走出没多远就返回村子里。
在迎宾馆舍大门外,小秋见到了镜湖村的第一个闲人。
这人二十几岁年纪,穿着村里不常见的灰白色长袍,头顶圆髻,插有长簪,脚下穿
着厚底布鞋,个子高高,脸色却苍白得些病态,村民们都在劳作,只有他站在街上无所
事事,抬头仰望墙上的一只喜鹊。
小秋轻手轻脚的从年轻人身边绕过去,可是那人一开口,他就停住了。
“魔种蠢蠢欲动,你听见它的声音了吗?”
“啊?我没有魔种,我们身上都没有魔种。”
“不是你。”年轻人做出侧耳倾听的姿势,用右手指着那只喜鹊,“它被束缚得太
久了,它渴望自由,渴望鲜血与杀戮,它——快要长大了。”
小秋感到一股寒意渗入体内,打了个冷战,拔腿就向院子里跑去,刚到门口又停下
了,回头问道:“你很了解魔种吗?”
年轻人好像没听到这句询问,半晌才将目光从喜鹊上移开,凝视着少年,刹那间眼
里精光四射,小秋感到自己又被夜照神烛照射了一次,暴露出五脏六腑,连脑子里的想
法都被拽了出去。
年轻人转眼恢复正常,“我以研究魔种为生。”
……
夕阳西下,迎宾馆的书房里,小秋向吃惊的伙伴们介绍意**到的客人,“他叫梅传
安,就是这镜湖村的人,也是庞山弟子。”
梅传安没有穿道袍,但是头上的发髻与簪子的确与庞山弟子一样。
“你们好。”梅传安说,坦然自若,声音里透着一股清高,与他的病容相配,反而
更显得高深莫测。
少年们总共没见过几名庞山弟子,立刻肃然起敬,全都起身致意,甚至忘记追问小
秋跑哪去了。
书房里成堆的书籍像一根根直立的石柱,比人还高,芳芳站在窗边,拿着一本书,
正在教伙伴们认里面的字。
梅传安一把夺过芳芳手里的书,只扫了一眼就说:“《九章传承经》,专门介绍九
大道统的书,里面的谎言是真话的十倍。”
此言一出,少年们又被惊着了,连大气都不敢喘,觉得这名弟子来头不小。
梅传安也不客气,在书房里到处翻拣,基本上都是扫一眼就扔掉,顶多给一句“废
话连篇”的评语,没一会工夫,书堆被他推翻了一多半,“这里全是给凡人看的书,了
无趣味,你们为什么不去琅嬛福地?那里藏有真正的道书。”
少年们面面盯觑,不明白梅传安在说什么。
小秋急忙将话题拉回来,“跟我们说说魔种,我们的镇子,还有镇上的人,都被魔
种给……弄没了,想知道是怎么回事。”
到这时伙伴们才明白小秋找来一位怪人是何用意,全都乖乖坐好。
梅传安微微扬头,目光越过众人头顶,好像穿过了墙壁,在望向极远方。
他比芳芳更像教书先生。
“魔族最初就在这世上生存,跟你我他一样拥有形体,却力大无穷,他们不屑于学
习法术,空手就能摇山震地。不知多少年前,道统兴起,吸取天地灵气,借助五行之力
,渐渐由弱变强,打败魔族,毁灭了他们的形体,将他们禁锢在无上无下、无始无终、
无声无息的虚空之地。可魔族是不会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的,他们在虚空中将自己炼
成魔种,通过任何一道缝隙重返人间,并寄存在其他族类身上。万物皆有魔念,法力越
强,魔念越深。魔念就像是一道美味佳肴,能将万里之外的魔种吸引而来。所以修道之
士见魔种必杀,生魔念必灭。”
少年们听得云里雾里,梅传安却意犹未尽,还想继续讲述魔种的历史,小秋打断:
“我们就想知道野林镇被魔种弄到哪去了?”
梅传安跟没听到一样,声音越来越高亢、越来越愤慨,“必杀必灭,不可沾染魔种
,不可心生魔念,切记切记,一步走错,再无回头之路,你从前立过的功劳都会被一笔
勾销……”
道士张灵生从外面走进来,看见梅专安先是一愣,随后大怒,“你怎么进来的?谁
让你进来的?”
梅传安扭头冷冷地看着张灵生,“身怀道骨,而不习道术,你是个可悲之人。”
张灵生被说到痛处,一下涨红了脸,将梅传安向外面推去,厉声道:“我是可悲之
人,总比你这个入魔之人强,去去,回家去,再让我在这里看见你,连你头上的簪子也
夺走。”
梅传安也不抗拒,大步向外走去,嘴里还在宣讲远古魔族的历史。
张灵生将书房门关上,对惊愕的少年们说:“以后离这个人远点,他是个疯子。”
“可他看上去挺正常的。”小秋吃惊地说。
“哈,疯子各种各样,这人本来也是庞山弟子,结果不小入了魔途,被首座夺了道
骨与内丹,然后他就疯了,还以为自己是禁秘师呢。”
“他从前是禁秘科的弟子?”小秋更吃惊了。
“何止,梅传安曾经是首座左流英最宠爱的弟子,可是一旦入魔,左流英亲手将他
废了。”张灵生脸色微变,似乎切身感受到了夺丹之痛,“平凡也是一种福气,像我,
学不了高深道术,可是永远没有入魔的危险,现在活得比梅传安要好一百倍。”
小秋突然想起在大门口时梅传安眼里那一瞬间的精光四射,当时的眼神与那个左流
英倒有几分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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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胖婆婆的邀请
书房里一片狼籍,少年们枕着书躺在地上,有人半睡半醒,有人随意聊天,只有芳芳捧
着一本书看得入神。
“禁秘科真可怕,打死我也不当左流英的徒弟。”沈昊翻身挪了挪头下的那摞书,
让自己躺得更舒服一点。
没睡的少年们都嗯嗯地表示同意,对昨天的那个疯子,大家事后越想越怕,他们现
在对禁秘科一点好感也没有了,只有小秋的看法不太一样,他也躺在地板上,随意地翻
着一本书,拿倒了都不知道,“其实也没那么可怕,你们不觉得咱们……非常特殊吗?”
“什么意思?除了镇子消失,咱们哪特殊了?”沈昊问。
小秋腾地坐起来,将手中的书扔在地上,把迷迷糊糊的伙伴都给惊醒了,“咱们跟
魔种搏斗过,不仅没事,还产生了道根,庞山宗师说了,这种情况从来没发生过,所以
咱们就是很特殊,即使进了禁秘科也不会发疯,未来还会成为最厉害的庞山法师,动动
手指头就能斩妖除魔。”
沈昊傻笑几声,对小秋描述的前景很是向往,自从野林镇消失,缺少爹娘做后盾,
沈昊的锐志也随之所剩无几,很少再跟小秋发生争吵,“小秋哥说得对,咱们都很特殊
,没准未来会有人当上首座什么的,听说首座能活好几百年呢。”
“那我也不想进禁秘科。”大良沈休明压低声音,好像他要说的是一件大秘密,“
我跟张道士打听过了,在咱们庞山道统,最稳妥的修炼途径是进戒律科,虽然进展慢一
点,可是入魔的危险特别低,百中无一。未来就算修道不成功,戒律科的前途也比较好
,张道士就是戒律科的,整座馆舍都归他管。”
“我更想进明镜科。”愣子慕飞黄擦掉嘴边的口水,他刚醒来,立刻加入谈话,“
有本书上说,明镜科专门制作各类宝镜,除了供应本山弟子,还可以往外卖,你们知道
吗?最普通的宝镜拿到城里也能卖上千两银子。”
大良沈休明一下子来了兴致,将戒律科抛在脑后,“哪本书说的?”
“《鉴照通录》,你连字都认不全,看不懂。”
话是这么说,大良沈休明还是到处翻书查看,“小秋哥,你呢?喜欢禁秘科吗?”
小秋站起身,拿起草帽扣在头上,“我不怕进禁秘科,可我肯定要进五行科,我要
当斩妖除魔的法师,到时候把野林镇从魔种手里夺回来,如果……如果镇上的人都……
那就为他们报仇!”
“我也是!”二良沈休唯跳起来,站在小秋身边。
一说到野林镇,伙伴们受到激励,都跑到小秋身边站立,一起昂首挺胸,好像对面
就站着庞山宗师。
窗边的芳芳扑哧一声笑了,“你们想得太早了,咱们先得去养神峰修炼,必须达到
吸气境界才能分科学习道术,一般人得需要五到十年的时间,而且到时候也是各科师尊
选徒弟,不是弟子选某科。”
“这么久?那时候咱们都成大人了。”沈昊惊讶地说,在少年眼里,五年就是极漫
长的岁月。
“五年之后小秋哥和芳芳都能成亲了。”二良沈休唯补充一句,将伙伴逗笑了,芳
芳红了脸,小秋狠狠推了他一下。
“芳芳,你在看什么书?都不教我们认字了。”沈昊问。
“《消魔智慧玉清大道九真百论》,昨天那个禁秘弟子拿着它时多看了几眼,所以
……”
“这么长的名字?”大良沈休明只注意到这一点。
“疯子喜欢的书你也看?”沈昊很替她担忧。
芳芳点点头,被一群少年注视着,她有些不好意思,用书本挡住嘴巴说话,“这本
书里有许多关于魔种的记载,野林镇其实不是第一个消失的小镇。”
少年们全部围过来,芳芳稍显慌乱,低头把书往前翻了几页,“瞧,里面说魔种被
封禁在太初虚空之地,它们一直想创造一条通道重返人间,所以每隔一段时间就派出一
小批魔种千方百计挤入凡世,寻找合适的地方试图开辟足够大的缺口,而被它们选中的
地方,往往就会连人带物全部消失,迄今为止,这种事情发了至少有百十余起。”
“不是有九大道统和龙宾会吗?怎么能让魔种做出这种事?”沈昊有些愤慨,因为
他觉得野林镇的消失对自己的影响比对别人更大一些,所以他更有资格指责某些人保护
不利。
“这里没说,可能别的书里有记载,我再找找。”
整个上午,魔种都是少年们争论不休的话题,直到午饭时张灵生宣布一件事,才将
他们的心事转过来,“明天开始,你们都要早起跟我学锻骨拳。”
“我们可以开始修炼了?”小秋的眼睛一下子亮了,他早已厌倦馆舍里的生活,每
天无所事事,还得硬着头皮学习写字。
“哪有这么早,锻骨拳是为修炼道术做准备。”见少年们不是特别理解,张灵生清
清嗓子,换上庄重的语气说:“道术好比江河之水,道士的身体好比容器,水就摆在那
里,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能装下多少取决于容器的大小,所以修道之前必先炼体。”
这么一说少年们有点明白了。
“锻骨拳就是炼体的初级法门。”想到自己每天早晨练的都是初级法门,张灵生急
忙解释道:“初级是初级,但是想学精可不容易,而且炼体永无止境,许多餐霞境界的
道士每天也要练一遍呢。”
少年们根本没想那么多,小秋甚至建议马上开始学拳,张灵生摇头,“别着急,一
切按规矩来,明天凌晨,谁也别睡懒觉,现在都去吃饭。”
馆舍的伙食是由村里提供的,每天三次,由三名老妇准时送来,荤少素多,小秋和
沈家哥俩觉得味道极好,每次都吃得风卷残云一般,沈昊却一边吃一边回忆从前在家里
的大鱼大肉。
饭厅位于前院,是馆舍里面积最大的一间屋子,能摆下二十张方桌,足够坐下百余
名食客,眼下只有野林镇的九个孩子,他们不愿分开,挤在一张桌子吃饭,
今天中午的饭菜有点不同,九碗白白的米饭上面各横着一大块油光光的鱼肉,往常
他们只在青菜里见过少量的肉。
“这是什么日子?”沈昊看着那块鱼肉,搁在从前,他会埋怨做得太腻,现在却恨
不得一口吞下,就在他犹豫的当,二良沈休唯已经咬下一多半,正开心地大嚼。
张灵生从来不与少年们一块吃饭,也极少进饭厅,因此少年们的疑惑只能问向那三
名送饭的老妇。
两名老妇不吱声,一名矮矮胖胖的老妇笑眯眯地说:“我昨天弄到两条鱼,给你们
补补身体,还是孩子,应该多吃点好的。”
少年们纷纷说出感谢的话,谁也没太在意,二良沈休唯三两口吃光自己碗里的鱼肉
,觉得米饭和青菜平淡无味,瞧向哥哥的碗,大良沈休明急忙伸手挡住,他只好另寻目
标,目光最后落在芳芳碗里。
“芳芳,你不爱吃鱼肉吗?”
芳芳碗里的鱼肉一筷未动,她已经抬头看了小秋好几次,却一直没得到回应。小秋
只顾埋头吃饭,这时说:“芳芳你要看住了,二良,不对,沈休唯能把你的碗一口吞下
去。”
伙伴们都笑了,芳芳将碗推向沈休唯,“给你吧。”左手掩着嘴,这几乎成为她的
习惯动作,绝不让任何人看到她缺了两颗牙齿。二良沈休唯飞快地伸出筷子夹来鱼肉,
咬了一口才说谢谢。
少年们吃饭很快,两名老妇收拾碗筷离开,那名矮胖老妇却没有走,站在门口,脸
上仍然笑眯眯的,跟所有村民一样,她对庞山弟子充满敬意,只是多了一份欲言又止的
神情。
“老婆婆,你还有事吗?”芳芳第一个注意到老妇的反常,走过去问道。
“没、没事,我做的鱼还好吃吧?”
芳芳一口没吃,二良沈休唯大声说:“好吃,我能吃下一整条。”
少年们纷纷往外走,矮胖老妇显得有点着急,双手绞来绞去,却不敢开口,小秋也
瞧出来了,于是拦住伙伴们,对她说:“老婆婆,你有话要说吧?尽管开口就是,我们
不能白吃你的鱼。”
老妇一个劲儿地躬身感谢,好一会才说:“你们喜欢吃,我以后再做,我没有别的
意思,就是想请你们去一趟我家。”
“这怎么好意思,你把好吃的拿过来就行了。”二良好沈休唯没明白老妇的意思,
还以为她在请大家去吃饭。小秋把他推开,“老婆婆,你家里有重活需要我们帮忙吗?”
老妇眼角噙泪,脸上却还是笑眯眯的,“没有重活,是我儿子梅传安,昨天和你们
说过话之后,他非常高兴,总跟我说遇见了同道中人,所以我希望你们能抽空去看看他
,一眼也行。”
少年们不吱声了,自从知道梅传安因入魔而疯,他们都想躲得远远的,就连贪吃的
二良沈休唯也不愿冒险。
老妇哀求道:“一次也行,我儿……我儿活不了多久了。”
“我去。”小秋觉得自己必须说出这两个字,别的少年却都松了口气,二良沈唯休
也想开口,被他哥哥拉住了。
老妇千恩万谢,小秋反倒不好意思起来,“明天傍晚我去吧,你家在哪?”
“村南头左手第三家,我会在大门口等你,你不用吃饭,我给你做好吃的……”老
妇这才告辞,每走出几步就回头向小秋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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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当心梅家!
张灵生身上出了一层细汗,大摇其头,“停停,怎么搞的,我都演示五遍了,你们怎么
还是没找到窍门?我说过,要沉,身体放松尽量下沉;要稳,双腿还得牢牢站稳,不能
一沉就坐在地上;要流,一招一式皆要如行云流水般连贯无碍;要静,什么都不要想,
全神贯注于练拳……”
野林镇的少年们手忙脚乱,没一个人能像模像样地打出完整无误的锻骨拳。
“你们不是有道根吗?还这么笨?想当年我只看了一遍就学会了。”张灵生发脾气
了,马上又忍住,“先去吃早饭吧,可能是你们的道根产生得太晚了,我可是八岁就有
了。”
张灵生自顾离去,少年们羞愧地走向前院饭厅,小秋没动,识字已经很困难了,他
不能让自己在拳法再落后。
沈昊也没走,两人互相看了一眼,一句话没说,各自拉开架势演练拳法。
练拳的场地位于馆舍后院正房与东厢房之间,一棵半枯半荣的不知名古树立在墙角
,提供一片阴凉,树下还有一个歪斜的石凳,能坐四五个人。沈昊练了一会拳法就放弃
了,坐在石凳上观看小秋练拳。
锻骨拳一共八段六十四招,小秋练到第五段停下,“你有事找我?”
沈昊嘿嘿笑了两声,“小秋哥,我觉得你练得已经很好了,张道士就爱鸡蛋里挑骨
头。”
小秋摇摇头,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我能记住招式,可我得一边想一边练,做不
到‘静’——你是有事吧?”
“嗯。”沈昊站起身,“可我不知道该不该说,毕竟……咱们从前是对头,你肯定
不怎么相信我。”
沈家的二公子居然如此谦和委婉,这一刻,小秋不相信的是自己的耳朵和眼睛,而
不是沈昊,“经历这么多事,我当然相信你,有事就说吧。”
“其实不是我的事,是芳芳。”
“芳芳怎么了?”
“昨天芳芳想把自己的鱼肉给你,你怎么没接?”
“什么?”小秋想了一会,“芳芳什么时候说要把鱼肉给我了?明明是二良想要。”
“芳芳看你好几眼,只要你一开口,她就会将鱼肉给你。”
“她不喜欢吃鱼,跟我说一声啊。”
“呵呵,小秋哥,你敢当着全镇人的面抢走芳芳,怎么连这个都不懂?她不好意思
嘛,所以要等你先开口。”
小秋挠挠头,他很聪明,可有些事情总是那么难以理解,就像父亲老秋曾经说沈家
二少爷想和他交朋友,他当时难以接受,没想到现在竟然快要成为现实,“原来是这样
,沈昊,你观察得倒是挺细。”
沈昊不知为何突然变得慌乱了,急忙说:“不是不是,我想家嘛,不爱吃饭,所以
看得就多了。”
两人来到饭厅时,其他少年都快吃完了,梅传安的母亲特意给他们留了饭菜,对小
秋尤其热情,眼里没有一刻不含着笑,小秋只顾低头扒饭,吃完之后立刻逃出饭厅。
少年们没心情读书认字,整个上午都在外面苦练拳法,希望明天能让张灵生满意,
他们已经无家可归,修道是唯一的出路,谁也不想第一步就出差池,只有芳芳仍留在书
房里,翻阅成堆的书籍。
这天下午,当其他少年还在练拳的时候,小秋找了个借口跑到书房里。
芳芳盘腿坐在地上,背靠一摞已经看过的书,书房显然经过收拾,整洁了许多,与
那些高高的书堆相比,她显得特别瘦小。
“拳法练好了?”听到脚步声,芳芳抬起头,眼里闪烁着明亮的光,好像书中的智
慧正从这里泄露出来。
小秋背对阳光,发现这件事做起来比想象得要困难,连咳几声,“那个……芳芳,
晚上你愿意陪我一块去梅传安家吗?梅婆婆……说她会做好吃的。”
书本上方的两只眼睛先是微微一怔,随后弯成了月牙,“好啊。”
小秋整个下午心情欢畅,拳法比谁练得都好。
张灵生虽然不是出色的庞山弟子,修炼功课却一丝不苟,天刚擦黑就进屋打坐,对
少年们极少管束,也从未限制过他们外出,可小秋和芳芳走出大门时还是有一点忐忑,
好像要去做什么坏事。
二良沈休唯也想跟着去,他感兴趣的是梅婆婆家的饭菜,结果被大良沈休明和沈昊
给拉住了。
小秋走在前面,芳芳跟在三步之后。
傍晚的镜湖村热闹了一些,炊烟袅袅,菜香阵阵袭来,见到两名庞山弟子,他们一
如既往地恭敬而热情,拿出自家最好的食物赠送,小秋和芳芳全都委婉地拒绝了。
不过,当小秋向一位老年村民打听梅传安家在哪时,情况发生了变化,老者脸色微
变,含含糊糊地说自己不知道,转身退回自己,将大门关上。
消息隔着栅栏传得飞快,接下的路程中,再没有村民出来打招呼、送食物,反而躲
在院墙后面,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盯着两人。
接连经过几家之后,一名高颧骨的中年妇人倚在院门后面招手,等两人疑惑地走过
来,她马上以相识已久的神秘语气问:“你们要去村南头梅家?”
“是啊。”小秋说。
“我劝你们别去。”
“为什么?”小秋既纳闷又有点恼怒,他不喜欢村民对梅家的态度。
“梅传安是个疯子……”
“我知道。”
“不只如此。”中年妇人声音更低了,“从前梅传安还是庞山弟子的时候,他娘很
骄傲,总觉得自己高人一等,等到他儿子入魔,老太婆受不了打击,这些年来变得越来
越怪,也有点……不太正常,总对人说‘入魔就要夺走内丹吗?我就不信每个庞山弟子
都这样,这不公平’一类的话。你们还小,别被老太婆骗了。一时入魔,终生为魔,这
个道理谁都懂,哪来的不公平……”
妇人很罗嗦,要不是她多说了几句话,小秋还是有可能动摇的,可野林镇的少年们
刚刚从魔种的侵袭中幸存,对“一时入魔,终生为魔”几个字分外敏感。
“谢谢你的提醒。”小秋打断妇人的话,“可我已经答应梅家了,怎么都得去一趟
。”
妇人毫不在意对方的态度,冲着两人的背影说:“梅疯子的话一句也别信,他总跟
别人说自己悟出新法门,其实全是骗人的!”
行到无人之处,小秋停住脚步,转身说:“芳芳,你回馆舍,我自己去吧。”
“不,我跟你一块去,咱们说好的。”芳芳神情似乎比小秋还要坚定,一点也没被
村妇吓到。
“其实,我去梅家是有点理由的。”小秋决定向芳芳说出更多,“我在大门口刚见
到梅传安时,他看了我一眼,他的眼睛……突然放出了光,一点也不像疯子,反而像是
认得我一样。后来张道士说他是左流英的徒弟,我就有一种感觉,梅传安跑到馆舍大门
口并非偶然。”
芳芳愕然,“难道禁秘乎首座憎恨咱们到这种程度,连入魔的徒弟都要利用?”
“反正今天晚上我要查清楚。”
梅婆婆早已等在自家门口,并准备了丰盛的晚餐,包括一只鸡、一只鸭和一条鱼。
简朴、整洁,这两个词差不多能涵盖镜湖村的一切,梅少安家也是如此,桌椅之物
全是木制,涂有生漆,看样子都使用了许多年,屋里屋外一尘不染,院子里虽然养着鸡
鸭猪等禽畜,却没有一丝异味。
小秋没见到梅少安,“梅道士人呢?”在九大道统,道士是最常见的称呼,小和顺
嘴说出来,梅婆婆却激动得热泪盈眶,“很久没人这么称呼少安啦,他在后园,他……
我不能再让他在村子里乱跑了。”
想起村民们的异样神情,小秋有些愤慨,尤其是满桌的饭菜样样都那么好吃,他更
要站在梅家一边了,“我原来还以为镜湖村的人都很热情呢,没想到……”
梅婆婆急忙摇手,“不关村民的事,是我儿……他大部分时候都没事,可有时候会
突然变得狂躁,打坏过村里的东西,还打伤过几个孩子,唉,这都是命啊。”
“梅道士这样多久了。”芳芳问,她每样菜都吃了几口,很快就饱了。
“正好十年,可怜我儿,他才三十八岁,要是没这些事……”
说到最伤心的地方,梅婆婆反而不流泪了,神情落漠而坦然,那是一种听天由命的
态度,已经做好准备迎接最坏的事情。
小秋看了芳芳一眼,“我们吃饱了,去见梅道士吧。”
三间屋子后面是一座方方正正的菜园子,种着各式各样的蔬菜,靠近后窗的地方立
着一根三尺来高的石墩,曾经的庞山弟子、禁秘科首座的高徒梅传安,腰间系着一根粗
草绳,被束缚在这根石墩上。
小秋心中一紧,想到自己在屋子里大吃大喝的时候,梅传安却像犯人一样站在屋外
,他感到很不舒服,芳芳显然也跟他一样,轻轻地惊呼了一声。
梅传安毫不在意,他正仰头望着初升的半轮明月,一动不动。
“少安,有道友来看你啦。”梅婆婆用欣喜的口吻说,马上扭头擦了一下眼角。
梅传安保持不动,开口说:“我以为我能等到月圆之时,可我的魂魄已经迫不及待
地想要自由。身躯是个奇妙的东西,它能吸纳天上地下最完美的道法,可它也是监狱,
将美好之物牢牢困住。魂魄自由,我也自由了。母亲——”梅传安终于转过头,“在七
七四十九天之内,我仍会与你同在,我不会乱走。”
梅婆婆再也掩饰不住,失声痛哭。
梅传安转向小秋和芳芳,脸上显露真诚的微笑,年轻的脸庞怎么看也不像是三十八
岁的人,修道生涯毕竟在他身上留一些不可磨灭的影响,“欢迎你们,我的道友,这正
是欣赏奇迹的完美夜晚,月不必圆、星不必明、风不必柔,因为它们都是陪衬。你们来
的正是时候,看我从虚空中采摘的珍宝,看我为道术所做的贡献,凭着它,我将传世,
我将不朽,而你们,将有幸充当见证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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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虚空中的珍宝
梅传安的入魔在许多人看来是有迹可循的,当初他不顾母亲的哀求和同年师兄弟的劝告
,毅然决然地接受了首座左流英的招请,成为禁秘科弟子,他说:“最强者注定要站在
巅峰之上,只求再往上迈出一步,纵然因此入魔坠灭,我也绝不后悔。”
数年之后,认识梅传安的人都说,他那狂傲的宣言就已经有了魔意。
禁秘这一科最易入魔,之所以仍能吸引出类拔萃的弟子加入,因为禁秘科的确走在
九大道统的最前面,只有他们被允许接触那些模棱两可、带有妖魔特征的法术,可以翻
阅最古老、最高深、最玄奥的书籍。
作为禁秘科弟子,最大的荣耀就是能创造一门极具威力的新法术,许多人皓首穷经
却一无所得,另一些人则中途迷失坠入魔途,只有极个别人能够做出成绩,从此在道统
传承上名垂千古。
十年前梅传安就声称自己悟出一道全新的法术,狂妄地要求九大道统的宗师齐聚一
堂,他要当众演示,禁秘科首座左流英对这名得意弟子观察已久,毫不犹豫地动用法器
对他进行细致的检查——对于法力高强者来说,魔念可能隐藏得极深。
检查结果证实,梅传安入魔了。
宗师宁七卫和其他首座又做了一次检查,结论与左流英一样,还好发现及时,梅传
安的魔念才刚刚产生,尚未吸引到魔种,否则后果将不堪设想:一位大有能力的庞山弟
子,哪怕被最微弱的魔种侵袭,也会造成难以估量的破坏。
修道者的魔念就像是吸引猫儿的鱼腥,哪怕只有一丁点味道,也逃不过魔种的侵袭
,这种侵袭甚至能够跨越时空的隔绝,最强大的法术也难以完全禁止。
梅传安就这样在顷刻间失去了一切。
神智尽失的梅传安还是很狂,每当稍微清醒的时候都会喋喋不休地的自称悟出了新
法术,如果有听众,他会更加兴奋,当然大多数时候,他的听众只有母亲一个人,村民
们在领教过疯弟子的破坏力之后,很快就对他避而远之。
梅婆婆因此感到非常过意不去,对小秋和芳芳小声说:“他总这样,你们不用放在
心上,他从‘虚空中采摘的珍宝’,谁也没见过,只是说说而已。”
“可是他说今晚就要……就要‘自由’。”小秋有不祥之感。
“也该差不多了。”梅婆婆擦去眼泪,“他这几天一直在说类似的话。唉,十年,
是时候了。谢谢你们,你们可以走了,让我一个人听他胡说吧。”
“我不急,我们也没有别的事情。”小秋说,他正在细心观察,想找到左流英控制
梅传安的证据,目前尚一无所得。
梅婆婆感激地点点头,“我去拿点水果。”
梅传安早已与真实的世界脱离,他甚至感觉不到系在腰上的粗草绳,身躯笔直,在
母亲与客人说话的时候,一直仰头望夜空,似乎在等天意的指示,或是倾听虚空中的命
令。
过了一会,他重新开口,语速一开始很慢,字斟句酌,然后逐渐加快,越来越快,
好像时间不够用似的。
“大道之初,始生三祖,三祖传火,分为九祖,是为九大道统之立。彼时道火初燃
,法术不过三百,祖师立誓,不满十万此身不动,于是道门兴盛,弟子众多,可与魔族
一战。魔族暴虐,戕害生灵,生吞人骨,活饮人血,夺人之产,灭人之族。我祖师亲率
三千弟子下山,凡五战,终灭魔族,毁其形体,斩其退路,逐入虚空,禁封其门。经此
五战,道火大衰,祖师弃世,十万法术百不遗一……”
梅婆婆搬来小凳小桌和数盘杏梨,用极低的声音说:“如果你们能提些问题,他会
更高兴。”
“问题……”小秋挠了挠头,“梅道士,道火……为什么要叫道火?”
梅传安指着小秋连连点头,“道之火,其妙不可言,其用不可知,非有道根者不传
,非有际遇者不燃。此火非凡间自然之火,亦非道门五行之火,此乃奥义之火、智慧之
火,减之又减不为少,增之又增不为多,天地因之小,尘芥因之大……”
小秋望向芳芳,希望她能想出其它问题来。
“禁秘科是专门寻找那些失传法术的吗?”芳芳开口。
“重建古老法术只是一方面。”梅传安换了一种语气,没那么快,用语也没那么深
奥,“最重要的是新建更强大的法术,早在第十一代祖师在世的时候,九大道统已经拥
有二十万法术,此后日益月累,迄今已达百万之多。”
“百万法术。”小秋发出惊叹,“那得多长时间才能全学会啊?”
“法术虽多,可用者却不多,常用者不过数千,至极者寥寥百余,余皆不足为道。”
“那你悟出的法术肯定是最强的了?”小秋刚问完就后悔了,这是在触人家的痛处
,梅婆婆之前说过,梅传安从“虚空中采摘的珍宝”只是说说而已。
梅传安微微眯起眼睛,“它不是最强,它是与众不同,它……”
梅传安的呼吸突然沉重起来,右手捂着心口,面露痛苦之色,梅婆婆忙上去搀扶,
他摆摆手,示意母亲不必过来。
“它是一条信息。”梅传安的声音恢复正常,却没有了那股激昂慷慨,反而显出几
分沮丧与茫然,“我还没有参透,远远没有参透。”
“左流英是不是在帮你?。”小秋决定直接询问了,他来这里可不是听什么新法术
的。
梅传安似乎没听到这个问题,对左流英三个字毫无反应,深深吸入一口夜晚的空气
,走到石墩前面,就在地上结跏趺坐,静静地整理衣裳,用下摆遮住双腿,然后他抬起
头,“听我说——错或落弱莫。”
“什么?”小秋没听清,这一连串相似的发音听上去实在不顺耳,梅传安偏偏念得
极快,瞬间就结束了,好像就只有一个字。
梅婆婆惊愕万分,“他、他从来没说过这几个字,他总对人说悟出了新法术,可是
……”老人家激动起来,“他没骗人,对不对?我儿没有骗人,庞山宗师错了,禁秘科
首座也错了,村里的人都错了!”
“呃……”小秋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梅传安左手扶膝,右手捏剑诀指天,平淡地说:“道火不熄。”
“道火不熄。”小秋和芳芳同时回道,内心里不由自主生发出一种庄严感。
梅传安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此后一动不动。
梅婆婆的激动慢慢消散,走到儿子身边,轻轻摘下他头顶的长簪,双手捧着送到小
秋和芳芳面前,“请你们两位收下这份礼物吧。”
“这怎么可以?我们啥也没做。”小秋推辞道。
“你们能让我儿开心,这就是最大的恩情。我一个孤老婆子无以为报,这枚簪子是
传安的道果信物,十年前,他二十八岁的时候,就已经达到星落境界,九大道统三百年
来属他最快。”
说到最后,梅婆婆的声音里也透出一股傲气,然后她叹息一声,“现在留着也没用
了,就送给你们当件玩物吧,老婆子祝愿二位修道之途一帆风顺,早证道果,寿延万年
。”
小秋和芳芳互相望了一眼,最后是小秋接过簪子。
“我送两位回馆舍。”
“不用,我们认得路。”小秋说,梅婆婆还是将两人送出院门十几步远才转身回家。
夜色正深,镜湖村村民早已休息,四下里无灯无火,只有星月照在头顶,芳芳紧走
三步,两人并肩。
“他死了,是吗?”
“嗯,我想是的。”
两人沉默了一会,小秋不想沉浸在悲伤之中,又问:“梅传安说的真是一条咒语吗
?”
“我也不知道,梅婆婆好像很相信。”芳芳顿了一下,小声念出那几个字,“错或
落弱莫。”
“你竟然能记住?错落……错或落弱莫,好像没什么用,梅婆婆怕是要空欢喜一场
了。”
“一般咒语要以法力为根基,咱们还没开始修炼呢,当然念出来也没用。”
想起梅婆婆说起儿子修为时的一脸骄傲,小秋问道:“芳芳,你天天看书,‘星落
境界’是什么东西?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九章传承经》里有介绍,修道先要开七窍,接着是通三关,奠定基础之后才能
吸气以凝聚内丹,吸气之法进展缓慢,更高一等的道士能够餐霞,然后是吞烟,再往上
就是星落境界了,到达这一境界的道士能够吸取星之精华,内丹就已经非常强大了,更
往上则是注神、服月芒、服日芒,共是九等,每一境界又称道果,书上是这么说的。”
“才九等,听上去不算太难。”
“难着呢,书上说光是吸气境界就能挡住差不多一半修道之士,许多人虽然身怀道
根,终其一生也无法凝成内丹,而且越往上越难,常常万中无一。”
“我瞧张道士肯定没达到吸气境界。”小秋掏出那枚簪子。
簪子长六七寸,质地坚硬,非木非铁,上面隐约刻着什么,举在空中,有光一闪而
过,显出簪子上的三颗星星图案,“这东西有点特别,芳芳,你收着吧。”
“不,这是梅婆婆给你的。”
小秋将簪子塞到芳芳手中。
两人一路闲聊,都觉得梅传安不完全像是疯子,不知不觉间已走回馆舍。
“错或落弱莫。”芳芳在前院对着空中说,怕忘了这几个字。
“错或落弱莫。”小秋跟着重复一遍,将这当成告别语。
“你们两个去梅家了?”背后一个声音问,张灵生从房间里走出来,面带恼怒。
小秋和芳芳急忙转身,就在这一刹那,两人曾经对着念出咒语的方向,距离地面四
五尺高的一小块空气发生轻微的颤动,好像只是星星眨了一下眼睛,又像是凭空搅动的
一阵微风。
颤动持续的时间过于短暂,站在院子里的三个人都没有注意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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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拳法与早餐
张灵生主管镜湖村迎宾馆舍已经十年,非常清楚一件事,那些懵懵懂懂走进院门的孩子
里,没准其中某一位就是未来的庞山翘楚,所以他尽量温和地对待每一个人,除非有人
做得太过分,或者这个人注定是个废物。
“我不准梅传安来这里,意思可不是让你们去他家。”
“梅传安刚刚死了,唯一的愿望就是见一见同门弟子。”小秋辩解道,觉得这不算
多大的事。
“这有什么稀奇?他是入魔之人,几年前就该死了。再说,你们算什么‘同门弟子
’?”张灵生藏在心底的刻薄露出了真容,他越来越确信,野林镇的这群少年全是庸材
,用不着他曲意奉迎,“道袍、道簪、传法半环,你们一样没有,就敢自称庞山弟子四
处招摇?想结朋交友也太早了一点,而且你们的眼光着实差了点,难不成你们相信梅传
安真悟到了新法术?”
“他临死前念了一句咒语,错……”
“闭嘴!”张灵生突然间暴怒,脸皮涨成紫色,像是受到了极大的侮辱与挑衅,“
你怎么敢……你怎么敢对我念咒?”
对这股突如其来的愤怒,小秋完全摸不着头脑,“就是几个字而已,一点用处也没
有。”
“你竟然相信一个入魔者的疯话?”张灵生大发雷霆,身上仅有的一点仙风道骨消
失无踪,“看来你不是太愚蠢,就是……你身上的魔种还没清除干净!”
张灵生恍然大悟,终于明白这些孩子的问题在哪了,“你们体内的道根是假的,是
魔种伪装的,没错,就是这样!所以你们对魔种一点都不在意,还跟梅传安来往。山上
的宗师和首座们日理万机,一时大意,所以被你们蒙蔽了,可我能看出真相。”
张灵生指着自己的眼睛,“别以为我一无是处,我修炼慢是因为对入魔防范得最严
格,跟魔有关的东西都瞒不过这双眼睛,你们是一群小魔崽子。”
小秋越来越吃惊,然后也有点恼怒了,“魔种夺走了野林镇,我们恨它入骨。”
张灵生后退几步,伸手挡在身前,做出阻止的动作,“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得给
你们定几条规矩:第一,从今天开始,你、她、你们所有人,再不准走出馆舍一步;第
二,你们两个,在忘掉梅传安的疯话之前,不准走近我五步之内,更不准对我、对任何
人念咒;第三……第三,我得上报首座,对你们重新检查才行。”
小秋脸也涨红了,从小到大他挨过不少责骂,可从来没人像张灵生这样,话语里充
满鄙视与厌恶,好像野林镇的少年们沾上了脏东西,是一群被诅咒的人。
小秋脑子里嗡嗡直响,抬头看着比自己高出足足一头的张灵生,这是一位真正的庞
山弟子,虽然学艺不精,开过七窍之后就再也没有取得进展,仍比普通人强壮有力得多
,可小秋不会因此而退却,反而不顾刚刚颁布的规矩,向前迈出一步。
无需更多的语言,形势已经再明显不过,张灵生慢慢吸进一口气,只要这个小子再
敢靠近一步,他就要行使自己的管教权力,就算这件事以后捅到宗师那里,也没人能说
他做得不对。
庞山道统不是山门野派,在这里凡事都要讲规矩,他张灵生不是修道的奇才,但他
懂规矩、守规矩,更愿意执行规矩,这就是他对庞山最大的贡献。
一大一小两个人互相怒目而视,一个要维护馆舍的秩序,一个奋不顾身。
小秋的第二步没能迈出去,他被芳芳拉住了。
芳芳一句话没说,眼睛里满是乞求。
小秋的胸膛起落三次,后退一步,回到原处。
张灵生鄙夷地哼了一声,“马上回房睡觉,别让我知道你们再私自离开馆舍,否则
,你们没机会穿上庞山道袍了。”
小秋躺在炕上时,气愤依然难平,半天无法入睡。
“小秋哥,你没事吧?”二良沈休唯在炕的另一头小声问。
野林镇的九名少年占有馆舍三间房屋,芳芳独自一间,其他少年四人一间,倒也算
宽畅。
“没事。”小秋说。
“张道士说咱们还不算庞山的‘同门弟子’,那是什么意思?”大良沈休明担心地
问,这是他最害怕的事情,一想到无处栖息的悲惨景象,他吓得都要发抖了,“咱们不
是记录在册了吗?”
“咱们来得太早,得等到十一月人齐了之后才有入山仪式。”小秋安慰道。
没人说话了,伙伴们鼾声渐起,小秋还是睡不着,不出声地只用嘴型一遍遍默念梅
传安临终前说出的咒语,把这当作是与张灵生的对抗——“错或落弱莫”,最后连舌头
都快打结了,也没产生一点效果。
次日,张灵生起得比平常更早一点,既然要立规矩,就不能再对这群孩子有一点纵
容。
“起床!起床!准备练功了,笨鸟先飞的道理懂不懂?道根对你们帮助不大,你们
就得更吃苦更努力才行,庞山弟子可没有睡懒觉的习惯……”
少年们睡眼惺忪地下地穿衣,站在练拳场地上时,天还是黑的。
张灵生自顾自打了一套锻骨拳,然后径直坐到树下的石凳上,冷冷地说:“挨个给
我演示一遍,不合格的人——不准吃早饭。”
沈昊第一个上场,招式有模有样,虽然还没能达到心静无碍的程度,但在张灵生看
来算是合格了,“嗯,你可以吃早饭。”
接下来的两名少年就差了一些,张灵生严厉地批评了几句,但也允许他们吃早饭。
沈休明、沈休唯哥俩可就倒霉了,两人一块上场,第一招就出现失误,张灵生骂了
一句“笨蛋”,两人从此心慌意乱,拳法越打越乱,都被判为不合格,吃不上今天的早
饭了。
第六、第七名少年也没通过,张灵生的脾气越来越差,对丁点失误也要冷嘲热讽,
看到一半就命令两人停手,“你们是吃饭长大的,还是吃草长大的?怎么笨得跟头牛一
样。”
两人羞愧难当地退到场地边缘,不满地瞥了小秋一眼,觉得自己受到的恶劣待遇全
是他的错。
小秋和芳芳是最后两个人,张灵生冷淡地说:“你们两个一块上场吧,节省时间。”
天边晨光微露,四周站着沮丧不安的伙伴,小秋和芳芳一块走进场地,他担忧地看
了她一眼,因为芳芳昨天一直在看书,没怎么练过拳法,芳芳回以安慰的浅笑,只是睫
毛微微颤动,显出一丝慌张。
“希望你们两个除了东游西逛之外,也花了一点时间练拳,开始吧。”
张灵生做好了准备,昨天早晨传授拳法的时候,他已经看出这两个孩子比别人学得
都要快一点,但也只是一点而已,失误仍然很多,他要将每一处都指出来,然后大肆嘲
讽,直到两人的信心彻底丧失为止。
规矩都是这么建立起来的,张灵生心中生出一股期待,相比于之前的好好先生,他
更喜欢自己现在的面貌。
第一招,没有失误,张灵生有点失望,张着嘴将一声哼咽了回去。
第二招、第三招……锻骨拳第一段八招结束,两名少年一次失误也没有,而且真的
做到了“心静”,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完全沉浸在拳法当中,一招一式皆是出于自然
,没有半点雕琢痕迹。
张灵生的嘴张得更大一些,他已经用最苛刻的目光审视两人,仍然无错可挑。
围观的少年们没那么沮丧了,变得惊讶而兴奋,互相看着,不出声地进行交流,二
良沈休唯甚至露出了笑容。
八段六十四招锻骨拳打完了,朝阳初起,两名少年收势站好,小秋第一次感受到拳
法的功效,不仅没有疲惫的感觉,反而神清气爽,全身上下充满了力量,就是肚子很饿
,他觉得自己能吃下至少三倍的早餐。
张灵生的下巴已经快要掉下来了,他准备了一肚子冷嘲热讽,竟然没机会说出哪怕
一句,这种感觉非常难受,早起练习拳法所带来的畅快感全都没了。
芳芳垂下目光,无意挑战张灵生,小秋却没能忍住,“怎么样?我们能吃早饭吗?”
张灵生从震惊中清醒过来,腾地站起身,脸上阴晴不定,寻思再三,说:“你们五
个可以,其他四人不行。”说罢大步离去,几步之后回头望了一眼,神情中既有疑惑也
有戒备,好像看到了常理无法解释的怪异现象。
小秋与沈休明、沈休唯哥俩分享了自己的那份早饭,虽然谁都没有吃饱,三人的心
情却极佳,大良不停地追问小秋是怎么练成拳法的。
芳芳也分出了自己的早饭,那两名少年接受了,匆匆道谢,马上跑到另一边吃饭。
这个早晨唯一让小秋意外的是,梅婆婆没来送饭,替换她的是那名罗嗦的高颧骨中
年妇人。
“梅婆婆怎么没来?”小秋在饭后问道。
高颧骨妇人似乎早就等着有人发问,一边收拾碗筷,一边兴奋地低声说:“梅婆子
也疯啦,今天一大早就出门,说是要步行上山面见宗师和首座,为他儿子鸣不平,她说
梅传安没有入魔,真的悟出一道新法术。”
妇人目光闪烁,盯着小秋不放,希望从他这里套出一点内情来,“是真的吗?梅传
安向你们两个说出了一条五字咒语?啧啧,你们可千万别上当,那不是疯子的傻话,就
是别有用心的阴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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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驱逐
书房里,野林镇的少年们将小秋和芳芳团团围住,非要将事情弄个明白不可。
“肯定有诀窍。”沈昊羡慕地大声说,“快说出来跟大家分享一下。”
“昨天咱们一块练拳的时候,小秋哥还跟咱们差不多,怎么一夜之间变化这么大?
”愣子慕飞黄在小秋身前身后摸来摸去,想找出奇特之处。
小秋一边躲一边笑,“哪来的诀窍?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睡了一觉,许多招式忽然
就通了,心里越是什么都不想,拳法打得越顺。”
“那芳芳呢?”沈昊对这种解释很不满意,“她昨天都没怎么练拳。”
“我昨天夜里在自己屋里练拳了。”芳芳躲在小秋身后,红着脸小声说,虽然她是
秦先生的女儿,可是从小家教甚严,跟学堂里的男孩子们极少有过接触,到现在还是会
经常不好意思。
“不对不对,这肯定不是练出来的。”二良沈休唯早饭没吃饱,对拳法的事情特别
在意,“你们去了梅家,是不是他教给你俩什么诀窍了?”
“没有,梅传安最后就说了一句五个字的咒语,是……”
“别说,千万别说出口。”少年们同时后退,愣子慕飞黄瞪大眼睛,“小秋哥,你
还敢说咒语?张道士不是让你必须忘了吗?”
张灵生昨晚特意在卧室外面训斥小秋和芳芳,少年们在屋里听得清清楚楚。
“就五个字,哪能说忘就忘?再说,它也没什么坏处,起码我没觉出来,没准我能
练成锻骨拳就是它的功劳。芳芳,你觉得呢?”
“有可能,我不敢肯定。”芳芳犹豫片刻又加上一句,“如果真是咒语的功效,就
有点奇怪了……”
小秋刚想问奇怪在哪,张灵生推门进来,冷冷地看着少年们,“过两天有新人入住
,你们既然早来几天,就别闲着,帮着收拾一下馆舍。”
少年们早就厌倦了馆舍里的无聊生活,听说有新人要来,都很兴奋,只有沈昊皱起
眉头,觉得收拾馆舍这种活不应该由他来做。
张灵生分派工作,倒也没有重活,芳芳就留在书房继续整理书籍,其他人做的都是
些擦擦抹抹的简单事情,小秋和大良沈休明被派去清理大门。
小秋差点要问张灵生,自己要是因此走出大门一步算不算违反昨晚刚制定的规矩,
最后还是忍住了,他已经大大得罪此人,实在没必要火上浇油。
半个时辰之后,小秋发现他将张灵生想得太好了,他被派到大门口其实是有原因的。
午时将至,小秋与沈休明快将大门擦完,镜湖村是个十分干净的地方,门上没有多
少灰尘,就在这时,从村外走来一群人,引起两名少年的注意。
镜湖村的成年村民似乎全体出动了,总共四五百人,男女皆有,迈着大步,远远就
能听到他们在愤慨地叫嚷,这与小秋印象中的彬彬有礼大相径庭。
村民很快走近,小秋看到了人群中的梅传安母亲。
梅婆婆矮矮胖胖,被一群神情激奋的妇女紧紧包围,更外面一层则是严肃阴郁的男
人,他们比较安静,小秋若不是站在台阶上,几乎看不到她的身影。
梅婆婆在哭诉,可她的声音很响亮,没有半分哀求的意思,“我儿被冤枉了,我要
见宗师,我要见禁秘首座,你们为何……”
一个尖锐的女声斥道:“梅婆子,你儿子死了,大家都很惋惜,可你不能因此就胡
搅蛮缠,宗师和首座是你说见就见的吗?你这个样子把全村人的脸都丢尽了。”
“可我儿是被冤枉的,他没有入魔,他真的悟出了新法术,宗师和禁秘首座应该知
道这件事,只有他们能判断这法术的价值。”
外围的一名男子粗声道:“梅家婶子,不是大家苛求,你知道得很清楚,咱们镜湖
村为什么年年风调雨顺无灾无害,不用交皇粮也没有盗匪之患?全都是因为靠着庞山道
统。山上的道士神通广大,不需要咱们报恩也就算了,咱们怎么能去骚扰人家给人家添
麻烦呢?别说你的儿子死了,就算村里一半人死了,咱们也不能去老祖峰吵吵嚷嚷,让
外人听说之后笑话咱们镜湖村不懂知恩图报。”
男人虽是农夫打扮,说话却很有条理,立刻得到全体村民的赞同。
“你们不懂,我儿替庞山道统做出了大贡献!”梅婆婆却一句也没有听进去,更没
有屈服,声音几近疯狂,总想转身再奔向老祖峰,可是在众妇女的推搡下,反而离村子
越来越近了。
小秋两人站在门口,望着这一幕,忘记了擦拭大门。
“你们都错了!”梅婆婆声嘶力竭地叫道,“我儿没有入魔,他也没有骗人,不信
我念给你们听!”
人群刚好走到馆舍大门口,突然同时停下脚步,全体寂静无声,好像真的中了法术
,然后一个女人喊道:“堵住她的嘴!我们不听疯子的咒语。”
“你们既然觉得我儿的咒语无用,还有什么可害怕的?错……”
七八只手按在梅婆婆嘴上,更多手臂在后面挥舞,她根本无力反抗。
“驱逐!”不知谁喊了一声,数百人立刻高声附和,他们的忍耐已经到头了。
男人们挤进中间,一起动手将矮胖的老妇高高举起。
梅婆婆扭头向馆舍门口望了一眼,正好与小秋的目光对上。
小秋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胸口好像堵着一块石头,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憋闷,既
觉得梅婆婆可怜,又感到村民的观点也没有错,而且他还有点担心梅婆婆会向自己求助
,比如让他当众念出咒语什么的。
那张苍老平庸的脸却只是给予小秋一个微笑,然后仰望天空,大叫道:“我儿冤魂
不散,他会诅咒你们所有人!所有人!错落或弱莫,错落……”
有人将腰带塞进老太婆的嘴里,阻止她继续念诵咒语,许多人还是表现出害怕的样
子,将“驱逐”两字喊得更响。
小秋望着人群渐渐远去,真想上前劝说村民们放下梅婆婆,她太悲痛了,而且她记
错了梅传安的咒语。
大良沈休明及时拉住了自己的好朋友,“小秋哥,别惹事,咱们不是这村子里的人
。”
小秋沉默地点点头,总觉得事情或许还有更好的解决办法,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梅
婆婆要被驱逐出村,村民则感到深受其辱。
“村子有村子的规矩。”张灵生不知何时来到门口,就站在两人身后,面无表情,
“庞山有庞山的规矩,通常情况下是井水不犯河水的,你明白吗?”
沈休明急忙点头,小秋却没有做出任何表示。
“别以为你学会了拳法就怎么着,在有道根的人当中,你算是慢的,至于野林镇的
其他人,大概也就是这样,几年之后你们当中或许有人能通七窍,其他人就只能去种地
。所以我建议你们跟村民打好交道,镜湖村很可能就是你们最好的归宿。”
沈休明点头更快了,脸上露出讪笑,小秋仍然不做反应。
张灵生凑近一步,“更可悲的下场就是入魔,你们也见着梅家的下场,实话跟你们
说,梅传安还算幸运的,很多人被断了魔念、夺走内丹之后,干脆就变成了白痴,不知
羞耻,光着身子住在猪圈里,用不上两三年就得死。”
“你离我太近了。”小秋终于开口。
“什么?”
“你昨晚定下规矩,不让我靠近你五步之内,现在是你自己走过来的。”
张灵生脸色骤变,酝酿片刻却只是冷笑一声,拂袖而去。
沈休明的脸色也变了,张灵生的背影一消失他就说:“小秋哥,你干嘛非要跟张道
士作对呢?庞山要是不肯收留,咱们再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小秋望着张灵生离去的方向左瞧右看,“你不觉得奇怪吗?张道士原来挺和气的,
为什么突然间就变了一副面孔?”
“因为你不听话,跟芳芳去了梅家。”
“不对。”小秋摇摇头,此前他的想法也是这样,现在却越想越蹊跷,“前两天我
把梅传安请进馆舍时,他不高兴,但是火气还没这么大,肯定另有原因。”
“算了,小秋哥,咱们别去招惹他不就得了?熬到十一月,咱们就去养神峰修炼,
以后再也不用跟他打交道。”
这话是有道理的,小秋也觉得没必要在张灵生身上浪费时间,他的目标是努力修炼
,有朝一日成为李越池一样的五行法师,然后不管魔种将野林镇弄到了哪里,他都要将
全镇人找回来,最起码也要弄清事实真相。
当天傍晚,送饭的高颧骨妇女以邀功似的兴奋语气告诉小秋:“梅婆子被撵出镜湖
村了,她就是个祸害,梅传安的魔念没准转到了她身上。”
不知是受到小秋和芳芳的激励,还是道根终于在每个人身上都发挥作用,第二天早
晨,野林镇少年们的拳法全都合格,连挑剔的张灵生也找不出多少毛病。
小秋原本怀疑自己与芳芳的觉悟跟梅传安的咒语有关,现在也不这么想了,因为其
他少年拒绝听那五个字,同样练成了拳法。
三天之后,庞山本年度招收的新弟子陆续来到镜湖村,少年们忙于互较长短和结交
新朋友,与张灵生的接触越来越少。
张灵生可没有轻易原谅小秋的无礼,他实现了之前的“威胁”:他从山上请来几名
道士,对野林镇少年重新进行检查,尤其是小秋和芳芳,被检查了两遍。
于是,新来的孩子们都知道了野林镇少年的秘密——他们曾经被魔种侵袭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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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第二次检查
对野林镇少年的第二次检查在馆舍书房中进行,五名道士似乎没将这当成多大的事情,
轻松地小声闲聊,手里摆弄着各式各样的法器,就是这个动作让少年们深感紧张。
一名身材壮硕、长着络腮胡子的红脸道士走出来,与威严的相貌完全不同,道士的
声音很和蔼,“别紧张,只是一次简单的检查,很快就能完成,不会对你们造成任何伤
害,你们要做的事情就是放松,再放松一点,对,这样就好。”
张灵生最初也是这么和善,小秋仍然心存警惕。
道士们围着九名少年,分站五个方向,先将一面明镜放在右肩上方,高度差不多与
发髻顶部平齐,悬浮在空中,微微地上下颤动,然后取出油灯,置于左肩上方,又有铜
铃悬于头顶,他们没有法剑,每人手里握着一根两三尺长的铁尺。
整个检查过程的确又快又简单,五名道士嘴唇翕动,胡乱地摇晃着铁尺,左脚侧行
,双腿交叉,再迈右脚,以这种方式绕行一圈,镜、灯、铃跟着主人一块移动,等五人
各回原位时,检查就算完成了。
道士们的动作极快,法器瞬间就都消失了,还是红脸道士说话,“你们配合得很好
,现在可以出去了,谁是慕行秋和秦凌霜?你俩得多留一会。”
少年们的心情还是很沉重,沈昊问:“结果呢?能告诉我们吗?”
“不用急,待会你们就知道了。”红脸道士鼓励性地笑了一下。
少年们不敢追问,鱼贯出屋,惴惴不安地等在外面,原本在屋外的张灵生这时侧身
进来,看到小秋被留下,露出满意的神情。
道士们没有再取出法器,其中四人甚至转过身,随手翻阅芳芳整理好的书籍,只有
红脸道士走到小秋面前,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们去看望过梅传安?”
“是。”小秋生硬地说,事情已经过去好几天了,他跟芳芳一点异常也没有,可道
士们还是揪住不放,这让他极为愤慨。
芳芳站在小秋身边,默默地点头。
红脸道士脸上的微笑消失了,等了一会他却说:“谢谢你们。”
“……”
小秋和芳芳惊讶地抬起头,以为自己听错了,站在门口的张灵生更是吃了一惊,插
口道:“林都教,这两个孩子未经允许私出馆舍……”
红脸道士林都教再次露出微笑,“啊,我还记得当年我刚来庞山的时候,跟着几个
朋友满村游逛,可没少祸害村里的鸡鸭,回想起来真是对不起村民,好在我后来帮他们
施过几次法,总算能弥补一点。”
“都教”是养神峰上传授功法的教师,小秋和芳芳是知道的,但两人没想到这位林
都教如此不拘小节,忍不住笑出了声。
张灵生的脸腾地红了,闭嘴不是,张嘴也不是,一时间尴尬不已。
“灵生,修道即是养护天性,你也不要对孩子们看得太严。”
“是,都教说得对。”张灵讷讷地回道,他只是山下的一名杂事人员,不敢在都教
面前造次,低着头不再吱声。
“梅传安还教给你们一道咒语?”
小秋和芳芳同时点头,听到过太多的提醒,他们已经不会再对任何人随便说出那五
个字了。
“说来听听。”林都教随意地说,好像这是极为普通的一件事,与张灵生和村民们
的严防态度截然相反,他身后的四名道士也转过身,显出几分好奇。
张灵生惶恐不安,后悔走进书房,只得硬着头皮插言:“林都教,那可是入魔者的
疯话。”
“如果只是疯话,听听也没关系,如果与魔语有关,就该尽早解决。”林都教坚持
己见。
林都教的观点,小秋十分赞同,“前两天梅婆婆也是这么说的,可村民们不听,还
把她撵出村子。”
“你是庞山弟子,别干涉村民的事情。”林都教的语气并不严厉,却有着不容置疑
的气势,又对两个孩子温声道:“说咒语。”
小秋嗯了一声,与芳芳互视一眼,同时说出“错或落弱莫”五个字,就在第一个字
出口的时候,林都教抬起左臂,好像只是要驱赶蚊虫,可是手却在停在胸前不动,掌心
正对着两名少年的嘴。
咒语很短,两人记得很熟,因此脱口而出,念得非常快,直到结束才猛然发现,他
们的嘴唇在动,却一点声音也没发出来。
张灵生发现异常,立刻向前迈出一步,兴奋异常,像是将野兽撵到主人面前的猎狗。
小秋和芳芳的脸色也变了,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嗯。”林都教左手握拳,放在耳边听了一会,不住地点头。
“怎么样?”另一名道士问。
林都教放下手臂,两手拍了拍,对两个孩子身后的张灵生说:“跟我预料的一样,
这的确是一句无意义的疯话。梅传安的魔念是由宗师和禁秘科首座亲自斩断的,不可能
留下任何后患,这五个字只是他临死前的呓语,没有效果更没有威胁,用不着放在心上
。”
张灵生大失所望,“可他们去过梅家之后就像变了一个人,原来学得磕磕绊绊的锻
骨拳,一下子就无师自通了。”
“原因很简单。”林都教低头看着两个孩子,面露嘉许,还有一点期待,“他们的
道根终于点燃了,这两位只是比别人更早一点而已。努力吧,十一月养神峰上再见,你
们会成为出类拔萃的修道之士的。”
第二次检查结束了,得知结果的野林镇少年大喜过望,他们终于不用担心曾被魔种
侵袭的经历了,跟所有陆续到来的新人一样,他们的道根也是货真价实的。
张灵生深受打击,五名都教是他好不容易请下养神峰的,却没有取得他想要的结果
,此后好几天,他都尽量不在野林镇少年们面前出现。
这件事的另一个结果就是小秋等人在后来者当中大受欢迎。
并非每一位有道根的凡人都能被九大道统及时发现,多数孩子跟野林镇少年一样,
对修道只有极为模糊的一知半解,突然得知自己与众不同,可以修行,可以学习法术,
可以腾云驾雾、斩妖除魔,第一反应全是不明所以,甚至吓得目瞪口呆,让他们提前三
四个月来到镜湖村,就是为了顺利度过这段彷徨期。
也有一些孩子的父母见多识广,知道道根是怎么回事,提前为子女做好了准备,这
些孩子用不着提前来镜湖村,而是等到十一月才现身。
几天之后,又有一件事增强了野林镇少年的优势地位。
那是八月初,夜晚已经开始有些许凉意,迎宾馆舍里住进了三十多个孩子,变得非
常热闹,每天前来送饭的村妇增加了两名,她们还负责清扫房屋、带走垃圾,骄子们开
始享受到拥有道根的好处:一切闲事都不用做,只需要专心练习锻骨拳,让自己身体更
适合修炼道法。
还有一部分人需要读书认字。
芳芳继续兼任先生的角色,学生增加到十六七名,道根觉醒之后,他们学得非常快
,就连小秋和沈家哥俩,也突然发现原来读书写字这么容易,从前怎么都学不会真是不
可思议。
孩子们年纪大小不一,从六七岁到十三四岁都有,基本上都是被庞山道士从家乡直
接送到镜湖村,没有家长陪伴,过后数天才陆续有衣物等东西送来。
每当看到大包小包被村民送进馆舍,某个孩子兴高采烈地前去迎接时,野林镇的少
年们都会受到触动,心情因此变得沮丧,他们没有家,亲人下落不明,很可能已经被魔
种杀害,全靠着那一点渺茫的希望才让自己表现得和平常一样。
这天上午,镜湖村的四名农夫各推来一辆独轮车,上面堆满了包裹,足够分给馆舍
里所有孩子每人至少一件,但他们只喊出一个人的姓名,“二栓,沈二栓,有人给你送
东西来了。”
人群中有笑声,沈昊红着脸挤出来,才一个月的时间,他已经对从前的小名有点不
习惯,“都是我的?谁送来的?”
外面的无关人等不能随意进入镜湖村,东西只能送到村南口,再由村民转交,一名
农夫笑呵呵地说:“是你亲舅舅,从西介城赶来的,他说你要是有空的话,就去村外一
趟,他想看看你。”
沈昊夺门而出,直到傍晚才回来,双眼红肿,脸上却挂着抹不去的笑容。
刚刚来到镜湖村的孩子们还带有凡世的习惯,尤其是这些提前几个月就来的人大都
出身自穷乡僻壤,沈昊是财主家儿子的消息不胫而走,不仅愣子慕飞黄重新成为他忠实
的跟班,就连不相熟的孩子也有几个天天追在他身后。
沈昊倒没有因此扬扬自得,仍然将野林镇的少年当成最好的朋友,告诉他们:“我
舅舅一听说我被选入庞山,就从西介城出发赶来看望我,只是路途遥远,他又不会法术
,所在现在才到。他仔细打听过了,庞山道士虽然名声不显,其实地位非常高,能与龙
宾会的符箓师们平起平坐。他让我专心修炼,沈家日后东山再起,就全看我的本事了。”
“那慕家就看我的了。”愣子慕飞黄跟着叫道。
野林镇消失之后,幸存的九名少年第一次对未来产生了巨大信心。
这是一段轻松快意的时光,没有妖魔紧紧追在后面,拳法和识字进展顺利,张灵生
也极少再找麻烦,后来的孩子都将九人当成巴结的对象。
八月底,镜湖村又迎来一批小修道者,其中一位排场比沈昊还要大,人未到,东西
先到,村里三十多位成年男子来回搬了两趟,才将此人的物品悉数运到馆舍。
三天之后,在无数流言蜚语的包裹下,正主到了,一迈进馆舍大门,目光就在人群
中扫来扫去,最后落在几名野林镇少年身上,昂着头,右手随意地指向他们,“过来,
让我赦免你们的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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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王子的礼物
小秋最近迷上了看书,虽然馆舍书房里都是一些介绍道统的普通书籍,被梅传安判定为
无用之物,他还是看得津津有味,增长了许多见识,遇到不认识的字或是看不懂的地方
,他可以向最具耐心的老师发问。
“你知道吗?九大道统环绕圣符皇朝,一直在与妖魔对抗,就是因为道士们的保护
,人类才能享受平静的生活,我一直以为是各诸侯国的玄符军在保护边疆。”小秋对这
段记载感到意外。
正值午后,阳光斜斜照进书房,并不刺眼,小秋盘腿坐在地上,芳芳坐在书桌后面
,听到小秋说话,她放下手中的书,想了一会,“应该说是各司其职,还有符箓师也在
保卫边疆,与妖魔斗争,咱们野林镇太小,只跟玄符军有过接触,对其他人了解不多。”
“道士们应该经常出来走一走,就像李越池,好让普通人也知道真相,这样大家事
前都有警惕,野林镇也不会面对魔种时毫无准备了。”
“道士们不喜欢抛头露面,这好像是很早以前就定下的规矩。”
“这条规矩不好。”小秋马上做出判断。
九大道统与圣符皇朝的关系很复杂,每一条规矩都自有其理由,芳芳了解得也不多
,于是露齿而笑,马上竖起书本挡在嘴前。
“芳芳。”
“嗯?”
“有件事……你觉不觉得奇怪?”
“咒语的事?”
“对,那位林都教说它是疯话、是呓语,可我总觉得那五个字……好像对我有点影
响。”
“什么影响?”
“我忘不了这五个字,有时候在梦里都在念它,然后我认字比从前容易,练拳也更
顺畅了。”
“道根点燃之后,每个人学拳、识字都会变得很快,但是不努力还是没用,你比别
人都用功,我看到过你晚上一个人在院子里练拳,也只有你愿意留下来多看点书。”
受到赞扬,小秋笑了,他不得不比别人更努力,他想成为李越池一样的五行法师,
最关键的是他想找回野林镇的亲人,想亲自向魔种挑战。
“不过我明白你的感受。”芳芳歪头看着右前方,好像那里摆着一本隐形的书,“
我也经常想起那五个字,偶尔还会不小心念出来,有两次,念完之后我真觉得面前好像
有一点奇怪的变化,可是再仔细观察,什么都没变。”
为了验证自己的说法,芳芳伸出右臂,手指停在斜前方,然后轻声念道:“错或落
弱莫。”
自从养神峰来的林都教声称这五个字毫无意义之后,再没人害怕它,可还是没人愿
意亲耳听它,即使书房里没有外人,芳芳仍然不敢抬高声音。
小秋瞪大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芳芳的手掌,屏息宁气,全身汗毛直竖,预感到奇
迹即将在面前发生,他甚至感到屋子里凝滞的空气无缘无故地产生流动,掀起一股极轻
微的风,仿佛暴雨将至的预兆。
“小秋哥,快出来!”二良沈休唯冲进来,书房的门没关,他一步跳到了小秋面前。
芳芳身子一颤,倏地回收手臂,小秋险些向后仰倒,起身问:“出什么事了?”
沈休唯总共没跑几步路,却气喘吁吁,憋得脸通红,“晕三儿、晕三儿来了,就站
在大门口,张道士正逼着大家……”
拥有道根的少年要由道士直接送到迎宾馆舍,家人不得进入镜湖村,即使是诸侯国
的王子也不例外,但是西介国王子辛幼陶自有办法显示自己的高贵身份。
提前三天送来的成堆物品就是办法之一,现在,他要一举奠定自己在庞山道统新一
届弟子当中的地位。
二良沈休唯被耽搁了一阵,因此当他带着小秋和芳芳跑到前院的时候,院子里已经
站满了人,所有孩子都在好奇而敬畏地看着新来者,让小秋吃惊的是,几名野林镇的孩
子竟然老老实实地站在台阶下面,低头垂手,好像犯下极大的错误,正在向当事人认错
,只有沈昊远远站在庭院另一边,脸色青红不定。
沈休唯小声说:“我拉不住我哥。”
大良沈休明等人在王子面前认输服软的原因很快就清楚了。
“把东西都放在这儿。”张灵生站在辛幼陶身边,尽量表现得不动声色,不过每当
目光转向西介国王子时,任谁都能看出他眼里的感激与讨好。
十来个孩子分别抱着数量不同的箱子与包裹,从一间屋子里跑出来,将东西放在台
阶下面,与那些认错的少年相邻。
“全都搬出来吗?”张灵生小声问,为了迎合辛幼陶的身高,不自觉地矮了半截。
辛幼陶微点下头,“嗯,都搬出来,这是我要送给大家的礼物。”
说起礼物,张灵生的感激之情更加溢于言表,大声道:“大家听好了,西介国王子
殿下远道而来,为大家准备了一些礼物,这些箱子和包裹就是,每人只准拿一件,不要
乱挑。现在去把屋子里的东西全都搬出来吧。”
满院子的孩子轰地跑向存放箱包的房间,兴奋地往外搬东西,只有少数人站在原地
没动。
张灵生早已收到自己的礼物,这是他为什么感激王子,甚至不问清红皂白就逼几个
孩子认错的原因,他一点也不觉得过分,甚至还认为自己亏欠辛幼陶,忍不住当众从怀
里掏出一只小瓷瓶,热切地轻轻抚摸上面的草木图案,“一瓶五节青木香膏,殿下,这
礼物可太重了。”
“既入道统,不问出身,请不要称我‘殿下’,我和这里的所有人一样,只是一名
身怀道根的普通人。至于香膏,也不是什么罕见之物,张道士喜欢,以后我让人再给你
带一些来。”
张灵生简直要热泪盈眶了,若不是有其他孩子在场,他真想磕头谢恩,十年,在迎
宾馆舍管事十年,他终于得到了回报。
“那是什么东西,能让张道士乐成这样?”沈昊已经走到小秋身边,低声询问。
芳芳回答了这个问题,“五节青木香膏是很珍贵的药香,据说存想练功之前抹一点
在人中上面,对修行大有助益。”
张灵生身怀道根,在经过最初级的通七窍之后就一直止步不前,身为庞山弟子,这
是他最大的耻辱与心病,能得到五节青木香膏,当然感激涕零。
张灵生觉得自己回报得太少了,目光转到台阶下的野林镇少年,怒斥道:“第一眼
看见你们我就觉得不对头,原来你们是一伙小强盗,竟然做过趁人之危抢夺他人财物这
种事。说说,辛道友当时甘冒奇险打败蛇妖救下你们的性命之后,你们是怎么忘恩负义
的?”
森林与人类聚集之地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王子的身份在前一个地方不值分文,
在后一个地方却是无价之宝。
台阶下的少年头垂得更低了,没一个敢吱声,野林镇消失对他们影响巨大,面对大
人的斥责,毫无反抗之意。
院子另一头的小秋气得肺都要炸了,这个辛幼陶胆小怯懦,身为军官却抛弃部下自
己逃亡,最后还拿走了唯一能对抗魔种的油灯,如今竟然通过张灵生颠倒黑白,当下迈
步就要揭穿这位王子的真面目。
沈昊死死拉住小秋的胳膊,他曾经在森林里狠狠揍过辛幼陶,这时却一点胆量也没
有了,“算啦,咱们争不过。”
沈昊神情沮丧,没有一丝斗志,他所谓的“争不过”与口才无关,而是钱财,就在
三天前他还是馆舍里最富有的孩子,取得不少人的追随,如今跟王子辛幼陶相比,却是
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眼看着自己最好的朋友愣子慕飞黄也跑到台阶下面请罪,沈昊彻底
认输了。
小秋强行忍住,也在心里告诫自己,这里不是野林村,还是少惹麻烦为好。
孩子们已经将箱包都搬到了院子里,辛幼陶故意用倦怠的声音说:“每人一件,剩
下的就放在那里,留给后来的人。”
孩子们一阵疯抢,许多人迫不及待地打开箱包,里面都是衣物、金银一类的东西,
虽然没有五节青木香膏这样的宝物,足以令来自偏僻地区的穷孩子万分满足与感激。
辛幼陶垂下眼睑,瞥了一眼台阶下的五名野林镇少年,“你们肯认罪,就配得上我
的宽恕,现在去拿礼物吧。”
大良沈休明、愣子慕飞黄等人如释重负,没像其他孩子那样拣选礼物,而是就近拿
了一件,捧在怀里,不敢马上打开。
辛幼陶初到馆舍的第一战几近大获全胜,只差最后一步:还有四名野林镇的孩子站
在远处,没有向他低头。
这可不行。
辛幼陶抬眼望去,稚气未脱的脸上满是睥睨众生的威严。
礼物的作用可不只是收买人心,从张灵生开始,院子里的所有人都明白自己该给出
回报了,就连最单纯的孩子也在朋友的指点下,放下手中的箱包,顺着恩主的目光望过
去。
小秋、芳芳、沈昊和二良沈休唯成为众矢之的,那是无形、无声的箭矢,杀伤力却
丝毫不减。
大良沈休明一个劲儿地冲弟弟使眼色,沈休唯略感慌张,数十道目光带来的压力不
是一个十来岁的少年所能承受的,他迈出一步,可是扭头看了一眼小秋,又退回原处。
沈昊没有多少选择,他知道自己才是王子辛幼陶最憎恨的人,他得付出几倍于他人
的代价,才可能获得谅解,他是沈家二少爷,从小没做过点头哈腰的事,因此站在那里
没动,也向小秋看了一眼,心中稍稍镇定。
芳芳站在男孩子们身后,微微低头,避开他人的目光,但她没有任何犹豫,这不是
她第一次经受众目睽睽的考验了,在沈家大门口,她就曾在全镇人的注视下,扯掉盖头
,跳上小秋的枣红马。
辛幼陶迅速做出调整,他最想报复的人是沈昊,可他现在明白了,必须击败叫小秋
的这个对手,才能让今天的胜利彻底圆满。
张灵生很不耐烦,正想以馆舍内唯一大人和管事者的身份发出命令,小秋开口了。
亏得沈昊之前拉住了他,小秋度过了最初的冲动,现在他能采用更巧妙一些的手段
向对手还击,他的声音欢快而自然,好像在对久别重逢的老朋友说话,“嘿,晕三儿,
真没想到还能在这里见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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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舅舅的压力
大良沈休明紧张得睡不着觉,翻身从炕上坐起,期期艾艾地说:“小秋哥……你……你
还在埋怨我吗?”
原本房间里住着四名少年,现在只剩下小秋和沈家兄弟,另一名为了避嫌,已经跑
到别屋去了。
小秋还没开口,二良沈休唯抢着说:“哥,你也太……老实了,晕三儿的品性你又
不是不知道,干嘛向他认罪,还当着那么多人。”
沈休明脸一红,好在天黑,没人能看到,“我也不想,可是张道士帮着王子,他一
瞪眼,谁敢反抗?”
“小秋哥就敢。”
沈休明不想再跟弟弟纠缠,看着黑暗中小秋的位置,“小秋哥,你可把王子和张道
士都给得罪了,你胆子真大,敢当众叫他‘晕三儿’,今天至少有十个人偷偷问我‘晕
三儿’的来历。”
“那你告诉他们真相没有?”沈休唯问。
下午的对峙无疾而终,见到辛幼陶神情有变,张灵生立刻命令孩子们散去,不给小
秋继续羞辱王子的机会。
“嗯,说了一点,其实不用说大家也能猜出来。”
沈休唯不屑地哼了一声,下午他坚定地站在小秋身边,事后一点也不后悔,“等大
家都知道晕三儿其实是个胆小鬼之后,看他还怎么张扬。”
小秋仰面躺在炕上,“辛幼陶后来跟你们说啥了?”
沈休明脸又一红,下午的对峙结束之后,他跟几名野林镇少年被辛幼陶叫去说了一
些事情,他是最后一个从王子房间里走出来的,本想待会再提这件事,结果小秋直接问
了出来,“没什么,王子就是……小秋哥,别跟他斗了,王子最讨厌的人是沈昊,他说
了,只要你明天早饭的时候肯主动走过去向他认错,他就既往不咎,还会给你许多礼物
。你忘了,沈昊从小就是你的对头,干嘛替他揽事为他出头?他有亲舅舅撑腰,用不着
别人帮忙,咱们已经无家可归,好不容易才被庞山收留,别再到处惹事了。王子毕竟是
王子,庞山上下肯定向着他。”
小秋安静地听完,两人一直是最好的朋友,每当小秋冲动的时候,只有沈休明能劝
说他回头,可这一次不行。
小秋也从炕上坐起来,拍拍二良沈休唯的肩膀,阻止他说话,“大良,在外人面前
我叫你沈休明,私下里我还叫你大良。”
“不管当众还是私下,我都叫你小秋哥。”大良有一点动感情。
“野林镇下落不明,就只剩下咱们九个人,咱们就是野林镇,你、我、沈昊都不例
外,辛幼陶想要交朋友,我愿意,而且从此再也不提当时的事情,可辛幼陶要的不是朋
友,而是跟班和仆人。大良,咱们不能低头,今天低下了,以后永远也抬不起来,那样
的话,野林镇也就没了。帮我把匕首还给辛幼陶,告诉他,我跟他井水不犯河水。”
辛幼陶在森林里成为“犯人”的时候,小秋夺过一柄匕首,他觉得现在应该物归原
主,二良沈休唯却大不愿意,“为什么要还?晕三儿抢走了芳芳的油灯,不也没还?”
小秋还是取出匕首交给沈休明,房间里一片安静,坐在炕上的三名少年都在想着心
事。
“今天晚上我能住这儿吗?”门外一个声音结束了屋子里的安静。
是沈昊,不知他在门外待了多久。
“当然。”小秋说,向边上让出一块地方。
沈昊推门进来,上炕铺好一套被褥,脱衣躺下,屋子里恢复平静,过了一会他说:
“谢谢你,小秋哥。”
大良沈休明倒身便睡,再也没有开口说话。
辛幼陶的到来彻底打破了馆舍里的原有格局,在这之前,几十名孩子很自然地分成
若干小团体,相互间有来有往,野林镇九名少年因为人多,地位稍高一点,但也仅此而
已,没有谁欺负谁的事情,更没有仇恨。
西介国王子则要求每个人都做出明确的选择,或者站在他这一边,或者被归为少数
的另类。
辛幼陶早晨没有起来练拳,孩子们的分裂尚不明显,等到他出现在前院的饭厅里,
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小秋、芳芳、沈昊、沈休唯共坐一桌,其他孩子尽量离他们远远的,沈休明等五名
野林镇少年则坐在角落里,远离争斗核心,他们还处在“观察期”,没资格离王子太近。
辛幼陶先是独自占据一张桌子,目光在饭厅里扫了一遍,指定两个孩子坐在他对面
,然后一边吃饭一边接受轮番过来的感谢,他昨天慷慨分送的礼物发挥了巨大效力,而
且庞山招收的弟子近一半都是西介国人,对本国王子自然有些敬畏。
小秋对饭厅里触手可及的冷落毫不在意,与二良沈休唯有说有笑,芳芳笑而不语,
沈昊则显得非常消沉,觉得是自己连累了三名伙伴。
送饭的几名村妇注意到今天的异常现象,谨慎地佯装不知,只有那名高颧骨村妇不
住地四处打量,眼里充满了好奇,给馆舍送饭原本是一项枯燥无趣的活儿,现在却有了
几分意思。
早饭结束,村妇们双手拎着食盒,胳膊下面夹着刚得到的布帛,高高兴兴地走出大
门,小秋知道,连她们也不会保持中立了。
辛幼陶改变策略,不再与固执的野林镇少年直接对峙,改为迂回策略,这一招在当
天傍晚取得一次重大胜利。
沈昊的舅舅去而复返,中午时委托村民将外甥叫出来,这回交谈的时间比较长,直
到晚饭时间沈昊才走进饭厅,像是受到了沉重打击,神情沮丧不堪,步伐拖拖拉拉,全
然没有沈家二少爷的气度,脑袋垂在胸前,谁也不看,径直来到王子辛幼陶面前。
“殿、殿下……”
“我说了,在庞山道统大家都是平等的道友,不要称我殿下。”辛幼陶大概已经知
道会有这一幕,所以早就做出正襟危坐的姿势,仿佛面前摆着的不是米饭与青菜,而是
美味的王家盛馔。
“辛道友,请您原谅我过去的鲁莽无知,我那时不知道您的身份,否则给我一百个
胆子我也不敢……”
小秋这一桌三个人听不下去了,放下还没吃完的饭菜,起身离去,没有几个孩子注
意到他们,大家都被沈昊的突然服软惊住了,越发觉得王子不可得罪。
书房里,二良沈休唯义愤填膺地走来走去,“二栓真是个混蛋,咱们站在他这边,
他竟然……他真是个混蛋!”
芳芳也有点疑惑,“修道之士不应该是这样的,等到大家到养神峰真正开始修炼之
后,或许……或许心境会有变化,不用非得争个高下。”
“辛幼陶想将所有人都变成他的奴隶。”小秋说,他跟辛幼陶没有深仇大恨,只是
不愿意突破底限,“我不会向他低头。”
“我也不,打死也不向晕三儿低头。”二良沈休唯揉揉肚皮,“不过下回咱们也别
走太早,还是把饭吃完吧,剩在那里太浪费。”
芳芳笑出了声,“反正咱们不去惹他就是了,这里毕竟属于庞山道统,就算是西介
王亲临,也不能强迫所有人都听他的。”
“有这样的规定?你得好好跟我说一说。”二良沈休唯一下子信心倍增,以前所未
有的耐心听芳芳讲述书中的内容。
天黑之后,小秋和沈休唯一块在院子里练了半个时辰的锻骨拳,才回房休息。
大良沈休明搬走了,不再跟弟弟和好朋友住在一起,沈昊却没有,躺在炕上悄无声
息,好像早就睡着了。
沈休唯轻哼一声,睡在炕的另一边,小秋只得躺在两人中间。
一刻钟之后,沈昊哭了,哭得稀里哗啦,沈休唯开始还很鄙视他,后来反而心生同
情,劝道:“算了,没什么可伤心的,人家是王子,你去认错也不算太丢人。”
“舅舅逼我。”沈昊抽噎着,满心委屈实在无处倾诉,只能向同屋的两个人吐露,
“他在西介城当个小官,害怕王子报复,我不得不……你们走了以后,王子让我坐在他
边上,他给我东西吃,还摸我的头,好像……好像我是他养的小狗,大家都看见了,我
知道他们在心里笑话我。”
“原来有舅舅也不都是好事。”沈休唯的同情心又增加了几分,“你是被逼无奈,
没办法的事情,可你干嘛还回这屋睡觉?让晕三儿知道了,他又得欺负你。”
“他命令我回来的。”沈昊止住哭泣,觉得更丢人了,坐起身,从被褥里摸出一件
东西,放在炕上推给小秋,“他让我把这个交给你,说除非你当众道歉,承认自己曾经
是小偷,而且‘三次晕倒’什么的都是你编出来的谎言,他不会收回匕首,更不会原谅
你。他还说……”
沈昊嘴里嗫嚅着,对自己此刻担当的角色充满了厌恶与憎恨。
“还说什么?”小秋问,想知道辛幼陶到底想将事实歪曲到什么样子。
“还说你要是不道歉,那就公开比武,他要证明自己本事高强,而你是骗子,他根
本不会随便晕倒。”
小秋沉默了一会,同镇的少年一个接一个地被辛幼陶拉拢、征服与击败,这反而让
他冷静下来,仔细思考眼下的处境,三次做出不同的决定,又三次加以否决,直到他觉
得再也没有其它选择,才开口回道:“那就比武吧。”
说罢,小秋拿回匕首倒头便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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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终止谣言的比武
少年们还都没有开始修炼,因此他们将两人之间的决斗称为“比武”,消息早就传扬开
了,比武却没有马上进行。
辛幼陶忙着巩固已有的胜利,接下来几天新到的孩子越来越多,堆在庭院中间的礼
物随之减少,围绕在王子殿下身边的孩子足以组建一支小型军队。
在这期间,小秋思来想去,开始觉得比武毫无意义,也没有必要,说到底,他与辛
幼陶并无多深的仇怨,即使他赢得比武,也得不到明显的好处,更挽不回失去的伙伴。
对辛幼陶来说,这场比武却很有必要。
简单的事实往往具有更强大的威力,辛幼陶成功抹去了自己在森林里的怯懦经历,
可是小秋初见面时的那一声“晕三儿”仍成为他挥之不去的噩梦,虽然没人敢当众说出
口,但在私下里,这个绰号广泛流传,每个新来的孩子从庭院里领走一份礼物之后,第
二件事就是到处打听“晕三儿”的来历。
由于野林镇一多半少年已向王子屈服,因此大多数人并不相信“三次晕倒”的传闻
,可辛幼陶放不下这件事,还是要通过一场比武斩断最后一点传闻,以证明自己绝不是
那种随便晕倒的胆小鬼。
想明白这个道理,小秋尽量晚去饭厅,减少与辛幼陶见面的机会,二良沈休唯在他
的建议下也不再一口一个“晕三儿”,芳芳很少去书房,偶尔取出几本书,就在小秋的
房间里教仅剩的两名学生识字。
沈昊转到了其它房间居住,天天萎靡不振,独来独往,不与任何人交往,本来练得
挺顺的锻骨拳也阻滞不前,时常遭到张灵生的当众讥讽,“不是自然得来的道根,就是
有问题。”这是他每天挂在嘴上的一句话。
辛幼陶的两名忠实跟班经常向小秋和二良挑衅,得不到回应,也就偃旗息鼓了。
辛幼陶有那么几天似乎忘记了馆舍里的三名异己,没再找过麻烦,也不提比武的事
情,但是王子的想法与普通人总是不同。
九月初的一天,大良沈休明将弟弟叫到一边,对他耳语数句,二良沈休唯冷着脸离
开哥哥,找到小秋,“明天早饭之后,辛幼陶要跟你在前院比武,小秋哥,咱们不能再
退让了,得给他一个教训。”
小秋其实从未松懈,这些天来,他比往常更加刻苦地练拳,虽然锻骨拳只能强身健
体,不能用来对抗,但是身轻体健之后,他对打败辛幼陶更有自信:他记得很清楚,西
介国王子的体质并无特异之处,甚至比不上普通的小镇少年。
芳芳本来是坚决反对比武的,可是辛幼陶主动挑战,她自然站在小秋一边,找来不
少书,证明她最初的观点,“瞧,这里有一段,九大道统很早以前就与圣符皇朝达成过
协议,除了挑选弟子和斩妖除魔,道士不得干涉凡世的任何争端,圣符皇朝则不能插手
道统范围的一切事务。十二诸侯国向符皇称臣,当然也要遵守这一协议。所以庞山道统
是独立的,王子的身份在这里其实没有多大用处。”
“有用的是那些包包裹裹。”二良沈休唯很难掩饰他对王子的鄙视,“诸侯王有的
是钱,连庞山道统都能收买。”
“别把张道士当成庞山道统。”芳芳看得书越多,对道统的尊重也越多,“严格来
说他只是杂事人员,连内丹都没有,代表不了庞山道统。”
“既然这样,那就更不用怕了,小秋哥,明天上午一定要狠狠揍辛幼陶一顿,让他
再也不敢当众撒谎。”沈休唯斗志昂场,出屋去找哥哥传信:小秋同意比武。
屋子里只剩两个人,芳芳低声说:“能不惹事最好,咱们是来修炼道术的,犯不着
得罪同门。”
“我知道,明天我轻轻地揍他一顿,不会让他太丢人。”
芳芳笑了一声,“你也不要太大意,按惯例,各诸侯国的王族是极少选择修道的,
辛幼陶既然拜入庞山,没准有过人之处。而且他会用纸符,我还没有查到庞山是否允许
使用符箓,可你得提防着。”
“放心吧,他没有准头,我会先出手,不让他把纸符掏出来。”
事情就这么定了,馆舍里的孩子已经多达五六十名,他们身怀道根,其中一部分人
在未来将成为了不起的道士,可是现在他们还没有摆脱普通孩子人的喜好,对热闹充满
期待,一场约定好的比武足以调起所有人的情绪。
次日一早,张灵生监督孩子们练毕拳法,马上离开了馆舍,假装不知道今天会有事
情发生,送饭的村妇们却拖延不去,直到再也没活可做,才悻悻地走出大门。
几名孩子跑去掩闭院门,其他人围成一圈,留出中间的空地,小秋、芳芳、二良沈
休唯早就准备好了,辛幼陶却迟迟没有露面。
“不是说好早饭之后比武吗?人呢?”沈休唯大声向对面质问。
一名少年回道:“别急,辛道友早饭之后还要练一会功法,这是他的习惯。”
“装模做样。”沈休唯低声道,“小秋哥,待会可别手软,我这些天憋坏了,就等
着今天呢。”
小秋笑了笑,摘下草帽交给沈休唯,脱离放牧生活已经挺长时间,连皮肤都变白了
,他还是没办法丢掉它。
辛幼陶终于从他独自居住的房间里走出来,人群自动让出通道,他今天穿着合体的
锦袍,腰系玉带,头上箍着一条珠光璀璨的抹额,中间的那颗红宝石晃得人眼晕,足底
是一双全新的皮靴,看他的样子,更像是要去拜访其他贵公子,而不是与一名土气十足
的少年比武。
小秋的衣着与镜湖村的农夫差不多,粗布短衣、长裤,脚下一双布鞋,这是庞山发
给新入门弟子的标准服装,可其他孩子大都穿上王子赠送的衣裳,只有寥寥数人还保持
原样。
辛幼陶随意地与身边亲信聊天,面带微笑走进场地,指着正向他走来的少年说:“
这位慕道友总在传播一个可笑的说法,意指我是胆小如鼠的怯懦之徒,本来我是不在意
的,可有人跟我说咱们庞山道统最讲规矩,让一条谣言生存,乃是对本门的最大不敬,
所以——”他叹了口气,好像这极大地违背了他的意愿,“我只好用事实来结束这可笑
的谣言。”
小秋简直快要佩服眼前的这位王子了,生得柔弱白净,像个女孩子,说起谎来却脸
不红心不跳,周围人越多神情越坦然。
小秋没什么可辩解的,他从未制造或传播谣言,对此问心无愧,“来吧。”他说,
决定速战速决。
辛幼陶的想法跟小秋一样,他是王子,可不能跟一名边疆小镇的少年打得难分难解。
小秋先出手,他没学过可用于实战的武功,因此就是一招简单的猛虎扑食,经过近
两个月的拳法练习,他的体质发生不小变化,动作更快,力道更足,这一扑就算是普通
的大人也很难躲过。
辛幼陶没有躲,他甚至不屑于使出凡夫俗子的武功,既然踏入道门,当然要用法术。
他伸出右手,脸上仍然挂着微笑,目光没有瞅向小秋,而是向边上的观众眨眼,然
后从他的手心里飞出一团人人可见的火球。
火球悬在空中,辛幼陶的手掌稍一移动,它就随之改变位置,笼罩对手身前一大片
空域。
围观的孩子们齐声惊呼,许多人甚至露出惧怕的神色,来到镜湖村馆舍之后,他们
多少对道术有些了解,很清楚一件事,没有内丹就没办法施展法术,而凝聚内丹是一件
非常困难的事情,没有师父的传授与带领,是不可能实现的。
王子辛幼陶却做到了,这意味着他远远走在众人前面。
芳芳和二良更是大吃一惊,辛幼陶曾经当着他们的面使用纸符,姿态笨拙,准头极
差,十二次发招,一次也没打着蛇妖,可这一回他没有拿出纸符,也没有做出任何特别
的动作,仅仅是伸出手掌就发出了火球,还能控制火球的方向,与当初不可同日而语,
更像是成熟的道士在施法。
“芳芳,你不是说过庞山以内不准随便使用法术吗?”二良沈休唯惊诧地问。
芳芳无言以对,她的确看到过这么一条规矩,所以对眼前的情景比所有人都要意外。
场上的小秋来不及想不太多,急忙止住身形,躲避那团紧追不放的火球,一下子由
进攻者变成狼狈的逃跑者。
辛幼陶闲庭信步,跟在小秋身后,控制着火球四处堵截,大声道:“你还要声称我
打不过一只普通的蛇妖吗?你还要传播我晕倒的谣言吗?慕行秋,跪下认罪!”
小秋边躲边退,怎么也甩不开那团火球,脚下踩到一枚石子,一下子仰面摔倒,火
团扑面而来。
辛幼陶打得兴起,已经有点控制不住情绪了。
在一片惊呼声中,芳芳与二良沈休唯冲上来搭救小秋,可他们也同样挡不住火球。
小秋下意识地伸出右臂阻挡迫近的威胁,连想都没想,顺嘴念出了“错或落弱莫”
五个字。
火球停住了,离小秋的手心只差四五寸,它停住了,像是落进了一张严密的网,无
论怎样挣扎都动弹不得。
事发突然,旁观者没反应过来,火球的主人辛幼陶也没有,继续冲上去,直到离火
球近在咫尺才发现不对头,慌忙止步,脚下一时不稳,差点也摔倒在地。
小秋没想到咒语真的有了功效,只有他切切实实地感受到面前的空气发生了轻微的
变化。
芳芳和二良沈休唯扶起呆住的小秋,就在他站起身的一刹那,火球爆炸了,火星四
溅,周围的人都沾上一些,在围观者看来,这像是王子辛幼陶发出的绝招。
场面一下子变得混乱,胆小谨慎的孩子步步后退,另一些人则要加入战团。
沈昊一直在站在最外围,这时反而变成了最前排,看到七八名少年冲向小秋、芳芳
和二良沈休唯,他再也忍不住,多日来的憋闷与羞辱瞬间爆发。
“他娘的,老子不要舅舅了,晕三儿,我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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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说得好
张灵生在村子里转了一圈又回来了,虽然他现在完全站在王子辛幼陶一边,可馆舍毕竟
由他负责,万一真出了不可收拾的事情,他没法向上交待,“打一顿就得了。”他对自
己说,“那个小子留着还有用呢。”
带着这样的想法,张灵生的心情颇为放松,与村民打招呼时都比往常亲热三分,回
到馆舍,发现大门紧闭,他知道里面的事情还没结束,为了能让王子辛幼陶尽兴,于是
多等了一会,然后声音有点不太正常了,隐约有爆裂声,还有尖叫声,好像许多人在同
时打架。
张灵生微感不安,竖起耳朵倾听,他好歹开过七窍,需要的时候耳力超出常人,一
听声音果然有异,两步蹿上台阶,推开大门,第一眼望去就让他大吃一惊,“我的天!”
二十几个孩子正在庭院里混战,呐喊、拳打、脚踹、嘴咬、指挠,无招不用,像是
两伙正在争夺地盘的猴子,一片混乱当中,王子辛幼陶不知被压哪里,其他人则躲进四
周的屋子里,透过门缝向外张望。
“停手!”张灵生气急败坏地大叫,冲进人群分开纠缠在一起的孩子们。不少孩子
道根已燃,身体灵活得紧,此时正打得兴起,六亲不认,张灵生连吼带拽,好不容易结
束了混战,自己也挨了几记拳头。
有一件事让张灵生意外,明明是辛幼陶与慕行秋比武,可是现场打得最厉害的却是
王子和沈昊。
沈昊完全变了一个人,细长的眼睛瞪得像铜铃一般,眼里布满血丝,十二岁的少年
却有着猛虎般的凶相,整个人绷得像一根弓弦,只要一松手就会弹出去,张灵生不得不
牢牢抓住他的胳膊防止他再动手。王子辛幼陶也变了模样,衣服破烂,头发散乱,镶满
宝石的抹额不知去向,脸上青一块红一块,红的是血,黑的——倒像是被火烧过。
“这、这是怎么回事?”张灵生事前知道辛幼陶藏有必胜之招,却没想到会有火烧
之术。
辛幼陶想装出无所畏惧的样子,可他被沈昊打得晕头转向,根本没机会再发出火球
,张灵生及时赶到真是救了他一命,王子浑身发抖,一时间连话都说不出来,他没有当
场晕倒,已经很了不起了。
现场的其他孩子分成两伙,人多的是辛幼陶一派,十二三个,另一伙竟然是野林镇
的九个少年,芳芳也在其中,双颊绯红,不停地喘着粗气,神情却坚毅得像是正在传道
授业解惑的秦先生。
小秋跟一名最强壮的少年从厮打中分开,用手一擦嘴角的血迹,走到野林镇少年们
的最前面站定。
“怎么回事?”张灵生又问了一遍,声音变得来历,“还有点规矩吗?这里是庞山
,容不得你们放肆!辛幼陶,你先说。”
“他……”沈昊刚吐出一个字就被张灵生喝止,“还没轮到你,看你以后怎么向舅
舅交待。”
“我跟舅舅断绝关系了!”沈昊抬高声音抢了一句。
张灵生瞪了他一眼,看向辛幼陶。
“他们……他们……”辛幼陶惊魂未定,咽了咽口水,后退两步,稍稍平复心情才
能继续说下去,“他们以多欺少,九个打我一个,我的朋友上来是为了帮忙。”
“不对!”沈昊大声反驳,他忍得太久,骤然发泄出来,已经到了不顾一切的地步
,连张灵生也弹压不住,“是他们仗着人多欺负小秋,我上来帮忙……”
“这件事我会调查清楚的。”张灵生黑脸看向小秋,“如果是哪一方怀恨在心、伺
机报复,我就要上报养神峰,让都教们知道你们是一群什么样的人!”
张灵生用养神峰当威胁,的确有效果,沈昊不吱声了,可是脸上凶意却还在,恶狠
狠地盯着辛幼陶。
小秋上前一步,“打架的是我和辛幼陶,不关别人的事,他们是上来劝架的。”
这话只有部分是正确的,首先辛幼陶的那一伙可都是上来打架的,其次野林镇少年
也不是铁板一块,二良沈休唯是最早参战的人之一,自己也被打得鼻青脸肿,其他人则
是从劝架开始,然后身不由己卷入战团。
“我管不了那么多。”张灵生也气极了,“我在馆舍十年,哪一批新弟子不是我送
上养神峰的?还从来没见你们这样不听话的孩子,不行,这事我一定……”
张灵生又要拿出养神峰都教吓唬野林镇少年,二良沈休唯跳出来,指着辛幼陶说:
“那就跟都教们说说他擅用法术的事情。”
张灵生微微一愣,没想到沈休唯竟然也知道这条规矩。
二良牵动了伤口,痛得一呲牙,“别以为我们不知道,在镜湖村是不能随便使用法
术的,除非……除非……”
“除非得到都教的允许。”芳芳替他说下去,是她从书中找到的这条规矩,讲给沈
休唯听的。
张灵生一时语塞,他说上报养神峰只是虚言威胁,没想到反而让自己和王子难堪起
来,只得小声询问:“你还没有内丹呢,怎么可能施展法术?”
辛幼陶没否认,一指小秋,“他也施展法术,让火球爆炸,把不少人都烧伤了。”
张灵生脸上的神情一下子全都消失了,表情严肃刻板到僵硬,“慕行秋施展法术了
?”
“念的就是从梅疯子那里学来的咒语。”辛幼陶的一名亲信插口道。
“辛幼陶发出火球,小秋不得已……”芳芳辩解道。
张灵生对这些全不在意,只是盯住小秋,“你真的施展法术了?什么样的法术?”
小秋隐隐感到不安,觉得张灵生的问题是个陷阱,因此闭嘴不答。辛幼陶得意地笑
了一声,大声说:“他念了一句咒语,把我的火球固定在空中,还让它爆炸了。”
“是这样吗?”张灵生仍然盯着小秋不放。
“嗯,我是念了那条咒语,可我没觉得它起了作用。”小秋说的是实话,火球固定
的时候他真没有特别的感觉,“没准是辛幼陶自己出的错。”
张灵生没有回答,转身向大门口匆匆走去,十几步之后转身指着小秋,“禁秘科首
座的猜测果然没错,你就等着吧。”
张灵生加快速度跑出大门,没说让小秋等什么。
两伙少年还在庭院中对峙,打架的气氛却没有了,他们开始慢慢明白,事情有点闹
大了,没有参与打架的孩子从房间里一个接一个地走出来,目光中满含惊讶与畏惧。
“都教一来,你们都被会撵出庞山。”辛幼陶觉得自己安全了,刚才完全是事发突
然,才会被沈昊得逞,现在他腾出手来,身前还有人保护,再也不会重蹈覆辙,“庞山
就不该招收你们这样的人,当初魔种肯定在你们体内都留下了印记,就等着有一天冒头
呢。慕行秋才不会施展法术,是魔种在帮他。没错,魔种在他身上显现了,所以张道士
要立刻去上报给都教,还有首座,还有宗师……”
孩子们看向野林镇少年的目光越来越奇怪,好像这九个人就在光天化日之下发生了
变化。
小秋知道凭自己目前的身份地位不应该太倔强,也知道许多规矩还是应该遵守的,
等他再长大一些对此会有更深的理解,可现在他只是十二岁的少年,刚刚打过的那一场
架让他失去了部分谨慎。
“魔种又怎么样?”他向辛幼陶的方向迈出一步,“我不怕它,再让我碰着,我还
是要上去消灭它。既然大家都知道魔种阴险凶残、无恶不作,那就更不要怕它,应该迎
面走过去,狠狠一脚踹过去。辛幼陶,你还要再逃吗?”
小秋又迈出一步,辛幼陶明明不怕他,可还是和保护者们同时后退两步,“我才不
要靠近魔种,被魔种碰过的人,不是被杀就是自杀,无一例外,你们早晚也是这样。”
“说得好。”门口传来一个沙哑坚硬的声音,像是两块表面粗糙的金属互相摩擦。
一名又矮又瘦的道士站在那里,谁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看到他张脸,所
有人的心都跟着一跳:整个左半边像是被火烧过、被水浸过、被刀砍过,以至于面目全
非,而他却不加以丝毫掩饰,咧嘴微笑的时候,露出半边牙齿,更显阴森可怕。
他比小秋更像魔种。
道士指着辛幼陶,“你说得不对,被魔种接触过的人,除了被杀和自杀,还有其他
可能,比如这个。”他指着自己的脸。
“你是哪来的疯子?”辛幼陶突然明白过来,这人和他听说过的梅传安一样,都是
被夺走内丹的疯子。
道士没理他,又指向小秋,“你说得对,魔种很强大,是修道之士的死敌,正因为
如此,咱们才不能害怕他,而是要冲上去,不只是踹一脚,还要灭它的形、毁它的意,
将它消灭得干干净净。修道必须防魔,修道即是杀魔,九大道统的每一个人,即使是刚
刚入门的你们,也要时刻为杀魔做好准备。”
“你到底是什么人?”辛幼陶质问道。
“养神峰都教孟元侯,很快,将由我向你们传授逆天之法。”
“你是张道士请来的?”辛幼陶希望对方能更明显地偏袒自己。
“我奉命带你们两个去老祖峰。”孟元侯指着小秋和辛幼陶,“你们惹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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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空气的震动
都教孟元侯一手握住一条胳膊,腾空飞起,直奔东北方的老祖峰,留下满院敬畏交加的
孩子。
在老祖峰台院门口,孟元侯放下两名少年,“我就送到这里,如果你们还能留在庞
山的话,记住了,以后别在我眼皮底下闹事,我可没有那么好说话。”
孟元侯转个身就地消失,辛幼陶对他的态度很是不满,“一名都教而已,用得着这
么狂妄吗?好像他是庞山宗师似的。”
辛幼陶的目光与小秋相遇,两人同时哼了一声,扭过脸去,谁也不搭理谁。
一名年纪相仿的小道士走出来,看见小秋立刻笑了,“你又来啦,有多少道士一辈
子都没上过老祖峰,你可好,还没正式开始修炼呢,就来了两次。这回又惹什么麻烦了
?”
“和他打了一架。”小秋说,上次就是这个小道士将他带进台院的,态度亲切有问
必答。
“这种小事也值得宗师过问?”小道士挠挠头,“哇,你真不愧是宗师亲自带回来
的弟子,打个架都能闹上老祖峰。”
辛幼陶觉得自己受到了冷落,凑前一步说:“请问道友尊姓大名?我姓辛,名……”
“辛幼陶,我知道你。”小道士说。
辛幼陶高兴了,“是吗?来庞山之前父王还特意嘱咐我,不可张扬,切记低调,论
道不分贵贱,修道没有先后,王室子弟在这里跟普通人一样。”
小道士上下打量辛幼陶,“嗯,看你挨打的样子,的确跟普通人没有两样。”
辛幼陶尴尬地抬手捂住脸上的青肿,心中更恨沈昊和小秋了。
老祖峰是庞山的一座孤峰,并非最高,却最为陡峻,直耸入云,虽然修有环山台阶
,却极少使用,非有法力高深者携带,一般修道之士根本上不来。
台院位于峰顶,院门孤立,两边没有院墙,尽是高大的奇花异木,形成天然的隔绝
屏障。
院内殿堂依山势修建,层层叠叠,错落有致,并未修建一贯到底的大道,小路四通
八达,没有引路之人,外来者很容易迷失。
小秋来过一次,印象最深的就是这里的树又高又粗,抬头望不见顶,近看像一堵墙
,还经常挡在路上,非得兜个大圈子才能绕过去,相较之下,这里的建筑虽然宏伟,却
也没有特别夸张。
辛幼陶就更不觉得台院奇特了,甚至有点失望,“老祖峰是庞山道统立塔之处,我
还以为会有多么与众不同呢,原来跟我们西介国王宫的后花院差不多,就是树高一点。”
小道士瞥了他一眼,“猛兽潜行,凤鸟隐身,没本事的人才喜欢花里胡哨,九大道
统都差不多,没一个标新立异。”
辛幼陶撇撇嘴,没再吱声,心想自己要讨好的是宗师和首座,犯不着跟一名带路的
小道士计较。
台院内殿堂颇多,人却没有多少,一路走来,只碰到过五六名道士,全都步履匆忙
,像是有急事在身。
在一座独立小院门口,小道士停下,对辛幼陶说:“这里是戒律科,你进去拜见执
法师,小秋跟我走。”
辛幼陶大感意外,“等等,宗师只召见他一个人?不听听我的解释吗?”
“你向戒律科执法师解释。”说毕,小道士带着小秋继续前行。
辛幼陶先是恼怒,马上又高兴起来,上山是为了处理打架,面见的人职务越低越说
明没事,慕行秋去见宗师反而凶多吉少。
小秋心里也是惴惴不安。
不像沈昊,他没有舅舅需要考虑,也不像大良沈休明等人,他对无家可归并无特别
恐惧,可他希望成为一名像李越池那样的五行法师,愿意为此付出任何代价,如果仅仅
因为一场打架就被驱逐出山,那可太不划算了。
故地重游,小秋又被送到了物祖堂,他低着头往前走,突然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低头看去,只见一只似猪非猪、似鹿非鹿的丑陋小兽正抱着他的脚踝猛啃,牙齿如米粒
般细小,咬劲却不小。
小秋心情正差,抬起腿甩了一下,小兽顺势滚出老远,“什么东西?长得好丑。”
小道士瞠目结舌,满脸的惊骇,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一会才道:“你能看见它
?”
小秋望着那只翻身爬起又要向他扑来的小兽,“它不就在那吗?像一只没长毛的小
鹿,要不就是刚在水洼里打过滚的小猪。”
“你还没开窍通关,怎么可能……”小道士摇摇头,“可千万别让禁秘科首座看见
你这么对待麒麟幼兽,他喜欢这些东西,看得比凡人性命还重要。”
“这就是麒麟?”小秋大吃一惊,紧走几步,躲避那只淘气的小兽,越发觉得左流
英是个怪人。
小秋这回没有吸引到全部首座,物语堂内只有宗师宁七卫和首座左流英,当然,少
不了替他发声的两名女侍。
因为人少,物语堂内显得很空旷,蒲团都已收了起来,只在正中间摆着一只香炉,
烟气氤氲,盘旋升起,很快消失不见,宁七卫和左流英像是陌生人一般,分站左右两边
,背对背,对放在面前的桌子似乎极感兴趣,可是桌面上一无所有。
小道士留在外面,小秋独自走进来,房门关闭,刚好挡住那只疾奔而至的麒麟幼崽。
宁七卫纹丝未动,仿佛没听见有人进来,左流英转过身,冲小秋招手。
小秋更愿意跟宗师打交道,可他没有选择,只得硬着头皮走向禁秘科首座,故意用
鞋摩擦出一点声音,希望引起宗师的注意,宁七卫还是不动,这一次,他将被魔种入侵
过的孩子完全交给了左流英。
“念出咒语。”一名女侍说,虽然是命令的语气,脸上却浮现一层淡淡的微笑,小
秋还有印象,上回替左流英说话是另一名女侍,现在她正冷漠地站在主人身边。
“错或落弱莫。”小秋念了出来。
女侍等了一会,摇摇头,“不对,要像你在山下做的那样,让咒语产生效力。”
“它有时好用,有时不好用。错或落弱莫。”小秋又念了一遍,还是没有任何法术
发出来。
女侍走到小秋面前,微微弯腰,小声说:“你叫慕行秋,是吧?”
“嗯。”小秋有一种感觉,女侍这时是在说自己心里的话,而不是为左流英代言。
女侍笑了笑,“在庞山是不可以撒谎的,尤其是你现在还没开始修炼,随便哪一位
法师都能轻而易举地进到你心里,将你最隐秘的想法一样不落地取出来。所以,你再试
一次。”
女侍直起身,抬起右手竖在脸颊旁边,然后一小团火出现了,悬在小秋面前,看上
去很微弱,没有多大威胁,“我帮你一下。”
小秋的心怦怦直跳,他没太明白女侍那番话的意思,什么“进入心里”、“取出想
法”,可他知道这必定是一种法术,是他根本无从抵抗的法术。
他集中精神,看着那团火,想象自己正与辛幼陶搏斗,“错或落弱莫。”他说。
包围着火球的一小块空气轻轻震动了一下,微弱得像是一声叹息,突然火球爆裂了
,火星四溅,尚未落地就已消散不见。
宁七卫猛地转身,眼窝里射出的目光比火焰还要强烈。
动作更快的是左流英,火球刚一爆裂就伸出右臂,手掌按在小秋的头顶上,两人明
明相隔七八步远,可他瞬间就到了,小秋连眨眼都来不及。
他扭头想要摆脱掌握,左流英的手掌就像是吸在他的头顶,丝毫不动,反而有什么
东西从小秋脑子里向上流动,以至于他感到轻飘飘的,双脚似乎随时都会离地。
“放开我!”小秋大声喊道,结果他只是张嘴,没有一点声音发出来,接着他就失
去了意识,双手垂在手边,面无表情,像一只真人大小的布偶,任人摆布。
“你太早使用控心术了。”宁七卫稍显不满,“他现在道根初燃,尚无内丹,这样
做可能会对他产生损害。”
冷漠的女侍开口了,“不能给魔种任何准备的机会。”
宁七卫没在这个问题上纠缠,是他同意由左流英弄清真相的,自然不能过多插手,
“我很意外,都教林飒居然没有发现这条咒语的异常,他报告说这只是一条无用的疯话
。”
这次是微笑的女侍传话,她没有原封不动传递主人的意思,而是稍加改变,“不能
怪林都教,一般人都以为天下法术尽在五行之内,他想不到、也不检查不出一条五行之
外的咒语。而且这条咒语效力太弱,只能抵抗最低级的法术,在老祖峰上也很难监测到
。”
“五行之外?”宁七卫的神情再次发生变化,但他是庞山宗师,就算心内翻江倒海
,也不会表露得太明显,“让咒语生效的是谁?梅传安,还是这个孩子?”
不同的答案将带来截然不同的结果,出问题的要是小秋,那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魔
种没有清除干净,他和另外八名野林镇少年,都是危险人物,必须尽快加以解决。
如果梅传安真的在临终前说出一句独特的咒语,那么当年左流英和宁七卫就犯下一
个大错误,伤害了本门大有希望的一名精英弟子。
左流英收回手掌,小秋仍然昏迷不醒。
“错或落弱莫。”左流英嘴唇翕动,无声地念出徒弟留下来的咒语,整个物语堂的
空气随之一震,好像发生了一场小型的地震,可是地面却没有任何摇晃,马上又恢复正
常,两名侍女觉得眼前一花,不由得面露骇色,这道法术一点也不强大,效果却是她们
从未见过的。
宁七卫却眯起双眼,仿佛看穿了一切。
“是梅传安。”他的确看穿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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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念心之科 第一百二十二章 生夺妖丹拔魔 第一百五十九章 牙山道士 (转载)
国人误传了几千年的八句俗语第二百三十五章 道统的支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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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光膀子的少年
辛幼陶走进馆舍大门,得意地四处张望,守在庭院里的张灵生立刻跑过去,担心地问:
“怎么样?没事吧?我只对他们说慕行秋施法,可他们已经提前知道了,所以把你……”
“没关系。”辛幼陶一脸轻松,“戒律科的一位执法师召见我,很巧,他曾经去过
皇京,跟我的一个叔祖有过私交,我们聊了一会,他就让人把我送下来了。”
张灵生松了口气,“皇京是天下繁华至极的所在,可惜我没去过,辛道友的叔祖是
符箓师吧?”
“嗯。”辛幼陶敷衍地应了一声,走向自己的亲信们,“大家辛苦了,我不会忘记
你们的帮助,待会每人领一份礼物。”
辛幼陶脸上青肿未消,但这并不影响他的胜利者姿态,满院的孩子刚才都看到了他
挨揍的场景,这时却多多少少有些迷糊,觉得王子好像也还了手,反抗得还很激烈。
沈昊大步走过来,脸上伤痕不多,大部分是别的孩子造成的,“小秋哥呢,怎么没
一块回来?”
经此一战,辛幼陶心里对沈昊的恐惧又增了几分,脸上故作不屑,两脚还是不由自
主地后退,七八个孩子挡在他身前,张灵生也喝道:“沈昊,你又想干嘛?”
沈昊瞥了张灵生一眼,“你不是刚说过同门弟子理应友爱相亲吗?所以我来向辛道
友打招呼,顺便提个问题。”
“沈昊,我要让你舅舅收拾你。”
“哈。”沈昊扯下已经受损的上衣,那是舅舅从西介城送来的,光着膀子说:“见
到我舅舅,请你告诉他一声,今后别来看我了,我姓沈,他姓萧,大家本来就不是同姓
之人,还是少来往为好。”
“说得好。”二良沈休唯在后面叫道,他被打得比较惨,心情却极为痛快。
知道沈昊不会当众打人,辛幼陶的胆气恢复,从两名亲信中间挤过来,“慕行秋被
宗师叫去了,谁知道还能不能回来。”
四周的孩子们发出惊叹声,庞山宗师对他们来说比那座孤耸的老祖峰还要高大还要
神秘,小秋此行看样子真的是凶多吉少。
“小秋哥又不是第一次见宗师。”沈昊大声说,压过其他人的声音,扭头看了一眼
,向野林镇的伙伴们投去安慰的目光,“我们就是宗师带过来的,小秋哥第一天就去过
老祖峰,什么事也没有。”
辛幼陶没少传播野林镇少年曾被魔种侵袭的事情,在他的描述中,小秋等人愚笨不
听劝,而他则一眼就看穿了魔种的阴谋,最终救了这群少年一命,可他抹不去一个事实
:庞山宗师认为这九名少体内没有魔种,亲自决定招收他们进入山门。
宗师的决定总不会是错的,这是孩子们最普遍的观点之一,他们对野林镇的少年们
不知不觉产生了一丝敬畏。
“这回可不一样。”辛幼陶用更大的声音说,他感受到了周围人眼神的变化,决心
将大家的看法再转过来,“慕行秋身怀魔种,从前没有直接证据,宗师才网开一面,可
他刚才施展法术,明明就是魔种在作祟。”
“你也施法了,弄出一个火球,大家都看在眼里。”沈昊怒气冲冲,张灵生急忙走
过来,防止这个孩子突然出手,他可不能让王子在自己面前挨欺负。
“我又没碰过魔种,我能发出火球是因为我比你们都强。”
两人隔着张灵生怒目互视,气氛一下子变得剑拔弩张起来,张灵生正想开口结束这
场对峙,附近的二良沈休唯突然兴奋地大叫:“小秋哥回来了!”
小秋刚走进庭院,数十道目光同时扫来,许多人还指着他发出惊呼,像见了鬼一样
,倒把他吓了一跳,“张道士,孟都教让你马上去见他。”
“啊?什么事?”
“不知道。”
张灵生慌张地向外面跑去,在门口转身说:“谁也不许打架,否则……”他不知道
该发出怎样的威胁,慕行秋似乎没有受到严厉的处罚,这让他乱了阵脚。
张灵生走了,野林镇的少年们全都拥到小秋身边,你一言我一语询问详情,小秋咧
嘴笑了,挠挠额头,“上山睡了一小觉,然后就让我回来了。”
“宗师什么也没说?”二良疑惑地问。
“就是让我好好修炼,别再惹事。”
其他少年也慢慢围过来,都对小秋的毫发无伤感到不可思议,辛幼陶更是不敢相信
自己的眼睛,他听人说过,庞山宗师和禁秘科首座都是极为严厉的人,怎么会对一个小
镇的孩子网开一面?
“宗师没在你身上查出魔种?”辛幼陶忍不住发问,“你连内丹都没有,怎么可能
……这根本不可能嘛。”
小秋看了他一眼,耸耸肩,“宗师倒是说了,道门法术无边,绝大多数依赖于内丹
,可是总有个别法术例外,只要有道根就能施展出来。这些法术通常没什么威力,跟道
统正法不可同日而语,对付普通人倒还可以,他让我尽量少用,除非碰到危险不得不用
。”
辛幼陶惊恐地躲在亲信身后,觉得慕行秋的最后一句话像是在对自己发出威胁。
小秋推开人群,走到大良沈休明面前。
沈休明慌张地抬起头,张嘴想要说什么,吸进一口气又咽了回去,突然指着二良沈
休唯,“我不能让他们打我弟弟,小秋哥,我……我也是野林镇的人。”
“咱们都是野林镇的人。”小秋咧嘴笑了,他怀念与大良亲如手足的感觉。
大良沈休明刚参战的时候只是想把弟弟拉出来,待看到对方出手无情,他也怒了,
打过不少人,挨过不少打,彻底得罪了辛幼陶,这时扯下王子赠送的衣裳,往地上狠狠
一掷,像沈昊一样光着膀子,“小秋哥,咱们野林镇不要别人的施舍!”
其他野林镇少年回到小秋这一边,有人是因为帮助沈昊,有人开始只是旁观,最后
还是因为野林镇的身份不可避免地卷入战团,与辛幼陶站到了对立面,这时全都脱下上
衣扔在地上,还上去踩了两脚,跟伙伴们站在一起。
二良沈休唯穿的是馆舍发放的普通衣裳,一时兴奋也脱下来,想了想,没有扔在地
上,就攥在手里,站在哥哥旁边。
馆舍里年纪最大的孩子也不超过十四岁,眼见一群光膀子少年并肩站立,阳光破云
照来,将一副副瘦小的身板映衬得如同虎豹,其他孩子对这样的场景深感震撼并印象深
刻,甚至超过了对王子的印象。
除了成堆的礼物和一招火球,遥远的西介国王室在庞山道统并未显示出更大影响,
与野林镇少年们近在眼前的团结相比,强弱易位。
辛幼陶用礼物收买到不少跟班,这时都有些含糊了,他们领教过这帮少年的打架实
力,觉得就为了几样小礼物为王子打得鼻青脸肿,实在不值得,于是慢慢散开,没有一
个人肯吱声。
辛幼陶对这种事向来敏感,发现自己建立的体系正在迅速崩溃,他退却得比谁都快
,不屑地哼了一声,拉住最近的两个孩子,“走,去我屋里,我让你们看点好玩意儿。”
野林镇的少年都来到小秋的房间里,只有芳芳没参与这次“光膀子聚会”。
少年们兴奋地聊天,展示身上的伤痕,有意无意地掩饰他们过去一个月的分裂。
“小秋哥,宗师都说没事了,那你把咒语教给我们吧,晕三儿会火球又怎样?下回
让他变晕四儿。”二良沈休唯比任何人都要兴奋,蹿来跳去,像只刚被放出牢笼的小猴
子。
让他失望的是,小秋居然对他的要求摇头,“不行。”
小秋不像其他人那么激动,在山上睡的那一觉好像还没有完全醒来,他感到脑子还
有点昏沉,整个人也提不起劲儿,“宗师对我说,修道最忌讳避难就易,咒语虽然有效
,却会令人产生依赖,因而荒废正途,而且它还有其它隐患。我向他承诺尽量不再使用
那条咒语,也不会将它教给别人。”
不仅二良,其他人也都失望了,沈昊晃晃拳头,“光用它我也能打得辛幼陶满地找
牙,就是怕他偷偷摸摸对我扔火球。”
“不会。”小秋再次摇头,有些事情他没有在院子里说,“辛幼陶不敢再用法术,
戒律科的人说了,再发现他滥用就将他送回西介城。”
老祖峰台院的小道士很愿意跟小秋闲聊,将戒律科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了他。
“原来如此,怪不得辛幼陶刚才不那么嚣张了。”沈昊双拳抵在一起,更有信心了。
“不要再打架。”小秋现在是野林镇唯一保持镇静的少年,“张道士被养神峰叫去
训斥了,从明天开始孟都教会入住馆舍,他真会撵走惹事者的。”
沈昊仍然愤愤不平,犹豫片刻才说:“只要孟都教公正,只要辛幼陶那伙人不来挑
衅,我就先把这顿拳头寄存起来。”
少年们又聊了一会,沈昊突然一拍脑门,“小秋哥,光顾着咱们说话了,你应该去
看看芳芳,她为你奋不顾身,我从来没见过女孩子打驾也这么厉害。”
“可不是。”二良哈哈大笑,“被芳芳打的那个小子,后来都抱头求饶了。”
后院的房间里,芳芳正在看书,因为前段时间被孤立,她没有室友,倒也落得清净。
现在的她又是秦先生严加管束的女儿了,双唇紧闭,看到有趣的内容会心一笑时,
也要抬手遮在嘴前,绝不让有缺憾的牙齿外露。
小秋被伙伴们推进房间,芳芳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继续看书。
小秋也随手拿起一本书,坐在芳芳对面,认真阅读,等到屋外再也没有切切的偷笑
声,他放下书,“芳芳,是你念出咒语让火球停止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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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香炉传音
小秋是在被送出老祖峰台院的途中想明白真相的。
当着宗师宁七卫和首座左流英的面,小秋念出的咒语的确产生了效果,令空气微震
,让火球爆裂,然后左流英立刻将他完全掌控,获悉他内心的全部记忆与想法。
小秋不喜欢这样的经历,等到小道士过后向他解释控心术之后,他更不喜欢了。
“其实这算不上多厉害的法术,达到餐霞境界的道士大部分都能学会,与此同时,
只要你能凝结成丹,自然会对控心术一类的法术产生抗拒。防御总是比进攻要容易些,
所以控心术的使用要求相当的实力差距,对大多数道士来说,实在没多大用处,也就能
欺负一下你这种水平的小孩子。”
小秋开始回忆昏睡之前的事情,他在物祖堂念出咒语,当时的感觉很明显,随着错
或落弱莫五个字吐出,一阵麻酥酥的感觉从心口生发,瞬间传到指尖,然后火球被定住
了,他甚至能感觉到火球若有若无的重量。
再往前回想,他在馆舍庭院里被辛幼陶逼到绝境时,虽然也念出了咒语,但是没有
产生任何类似的奇异感觉。
反复回想,小秋终于确定,刚刚在物祖堂里,是他第一次念咒生效,辛幼陶的火球
爆炸与他无关。
如果不是他,那只能是芳芳了。
小秋的心提了起来,他刚醒来的时候,隐约听到宗师与首座在争论一个词,当时他
的脑子还没有完全清醒,没听懂几句,但能听到与咒语有关。
“念心是什么东西?”
“原来你用的是念心之咒,怪不得。”小道士恍然,看到小秋神色有异,拍了拍他
的肩膀,安慰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当初三祖创建道统的时候发明了若干法术,各
种类型都有,后来在实践中发现五行类的法术最好用,于是五行渐渐独大,其它类型不
是失传就是埋没在故纸堆里无人修炼。念心是其中一类,比较特别的一类,只要有道根
,无需内丹就能诵咒施法,可惜威力不大,所以从来都没有兴盛过,现在五行大兴,更
是没人修炼啦。”
说到这,小道士望向镜湖村的方向,惋惜地叹气,“梅传安入魔之前一直在苦心钻
研无人问津的废旧古术,希望能变废为宝,从中挖掘出另一条能与五行法术比肩的脉络
出来。唉,可惜这样一位天才道士了,付出这么大代价,却只是……首座有说这条咒语
是新的吗?”
小秋摇摇头,他记得很清楚,“首座说这是一条九祖时期就有的小法术,习之无益
,让我以后不要再在上面花费时间,以免耽搁正经修炼。”
小道士又发出一声叹息,越发替梅传安感到不值,“首座说得没错,你还是把它忘
掉吧。念心之术被道士遗忘还有一个原因:魔念常常由心而生,念心之术正好处在道魔
边缘,威力不大却极易入魔,的确习之无益。”
宗师宁七卫也是这么说的,小秋点头,十分感谢这位小道士,感到他说话的语气有
点老气横秋,忍不住问:“你有多大了?禁秘首座看上去十七八岁,实际上好几百岁,
你呢?”
小道士的笑容跟普通孩子一样,“老祖峰上你看不透的事情多得很,等你起码开窍
通关之后再来问吧。”
……
小秋将山上的事情都讲给芳芳,“对了,小道士告诉我,辛幼陶根本没有内丹,他
用的是藏身符箓,就贴在腰上,右手伸出来的时候左手暗中祭符。他的火球术也很低级
,只是看着吓人而已,就算烧在身上也不会产生太大损伤。”
“原来是这样,当时看上去可挺吓人的。”芳芳歪着头,思考“藏身符箓”几个字。
“你还没告诉我,那到底是不是你施放的咒语?”
“我在心里默念了一句。”芳芳的神情有些茫然,当时她奋不顾身地扑上去,全部
注意力都在小秋身上,有点记不清当时的感觉了,“之前我就有过那种……从心里传到
指尖的麻酥感觉,也见到过眼前仿佛有什么透明的东西在晃,没想到它能定住火球。”
芳芳露出歉意,早知道是自己诵咒生效,她不会让小秋承担责任。
小秋笑了一下,他当然不会埋怨芳芳,心里只有感激,“以后别再用它了。”
“嗯。”
小秋站起身,想了想又坐下,“我有种感觉……梅传安把咒语说给我们这件事并不
简单。”
“你想到什么了?”
“左流英总想证明咱们体内还有魔种留存,梅传安从前偏偏是他的徒弟,莫名其妙
地来到馆舍,又莫名其妙地在临死之前说出一句咒语,而梅婆婆照顾他十年都从来没听
到过,这里面有点问题。”
小秋不是第一次怀疑左流英了,所以芳芳并没有意外,合起书本思考了一会,“只
要以后不再用这条咒语,应该就没事了吧?”
两个十来岁的少年男女,当然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应对老祖峰上的首座,小秋说:“
没错,咱们再也不用这条咒语,让左流英干着急去吧。对了,我在山看到一只麒麟幼崽
……”芳芳立刻产生了兴趣。
在馆舍前院的另一处房间里,王子辛幼陶独自躺在炕上,蜷缩成一团,因为今天的
这场惨败而瑟瑟发抖。
计划本来执行得顺顺当当,辛幼陶轻易赢得绝大多数孩子的追随,迫使了解他底细
的野林镇少年发生分裂,可就在他试图啃下最后一块硬骨头时,他被噎住了,结果一败
涂地,将到手的胜利拱手相让。
野林镇的少年重新团结,别的孩子全忘了王子的好处,反而用猜疑的目光看着他,
那两名最得宠幸的亲信,也只在他的房间里待了一小会就匆匆告辞。
独居一室原本是王子的特权,现在却成为孤独无助的象征。
还有老祖峰上不公平的高层们,慕行秋施展古怪的法术没有受到任何惩罚,而他只
是偷偷地用了一道小小的符箓,就遭到狠狠的训斥,他带来的所有符箓都被没收了,严
厉的执法师甚至当着他的面将其全部销毁。
身为西介国王子,辛幼陶可以没有盔甲,可以没有朋友,但不能没有符箓,他蜷在
炕上,忘了自己有多么怀念松软的床铺,感到全身光溜溜的,羞于见人,同时侧耳倾听
,害怕沈昊和小秋会突然冲进来对他进行报复。
晚饭时间到了,辛幼陶没有去饭厅,这里的饮食寡淡无味,他本来就不爱吃,今天
更是没有胃口。
夜色渐渐笼罩整个镜湖村时,王子辛幼陶重新振作起来。
“得从小事做起,连一群孩子都征服不了,以后还怎么做大事?”他伸展四肢,以
最坚定的语气小声自语,好像对面躺着他最亲密无间的朋友,“游戏就是战争,我比他
们看得都远,这是我的优势,他们还是小孩子,可我不是,我不当小孩子,再也不。”
他跳下炕,穿上皮靴走到门口,透过门缝向外张望,夜色已深,大部分孩子回房休
息,只有少数人还留在外面,或是聊天或是练拳,时不时发出阵阵笑声,辛幼陶咬着嘴
唇,他既然不将自己当成小孩子,自然也不想羡慕小孩子之间的友谊。
“要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分崩离析,不是形同陌路,就是互相争得你死我活。”辛
幼陶低声发出预言,对屋外的友爱景象嗤之以鼻。
外面的孩子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野林镇的三名少年,慕行秋、沈昊、二良沈休唯
,他们还在孜孜不倦地练拳,已经不知道是第几遍了。
“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辛幼陶没注意到他已经盯得太久,低声自语,“一套锻
骨拳也练得这么起劲儿。”
终于,连这三个人也回屋休息,子夜将至,馆舍里寂静无声,连虫鸣都听不到。
辛幼陶睡不着,坐在炕沿上发呆,突然听到外面又有开门的声音,于是悄声跑到门
口再次向外窥望。
张灵生从房间走出来,鬼鬼祟祟地向正房与东厢房之间的练武场走去,白天从养神
峰回来之后他就一直躲在屋里不见人,也没来看望王子,显然是受到了都教们的斥责。
辛幼陶脸上露出鄙夷之色,他从一开始就瞧不起这个张道士,现在更觉得此人一无
是处。
张灵生来到树下的石凳前,双膝跪地,先是将一只比巴掌稍大的小炉放在凳上,然
后在上面插上一柱香点燃。
香烟笔直上行,在夜色中若隐若现,张灵生等了一会,像是在倾听什么,然后开口
说话,声音很低,语气却极为恭谨,“是弟子的错,我的手段太软,没能将他们的魔种
逼出来,我无能,明天养神峰会派来都教……我会再想办法,这次不会再心慈手软了。
嗯……嗯……我只有一个愿望,就一个,助我凝丹,我的要求不高,只要达到吸气境界
就好。”
张灵生向香炉叩首,刚要将东西收起来,又改变了主意,起身向墙角望了一眼,径
直离去。
张灵生一进屋,辛幼陶就从墙角阴影里走出来,慢慢走到香炉面前,满怀好奇地盯
着那股冉冉上升的烟气,隐约猜到这是与老祖峰通话的手段。
一个声音在辛幼陶脑子里响起,“你是个野心勃勃的人,你希望在庞山一步登天,
然后返回西介城争得属于自己的那份家族荣耀。”
“我是。”辛幼陶开口道,对此不再有意外的感觉。
“你已经下定决心要不择手段。”
“不择手段。”
“你不在乎别人的生死,只想达成自己的目的。”
“不在乎。”
“去吧,让魔种露出真面目,逼它现身,实在不行——就帮它现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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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棍棒出高徒
养神峰都教孟元侯不仅相貌独特——毁了半边脸却从不加以掩饰——对如何训练新弟子
也有自己的一套想法,因此,入住馆舍的第一天凌晨,他就将所有孩子都叫到庭院里。
几十名年龄不同的孩子哈欠连天地走出房间,一看到那张狰狞的面孔,立刻变得清
醒,乖乖走过去,互相谦让,谁也不想站在最前面。
张灵生现在是孟元侯的副手,恭敬但是冷漠地站在边上,偶尔帮助安排孩子们的位
置,从不接近野林镇的几名少年。
天还没有完全亮,孟元侯招招手,示意孩子们靠得更近些,然后从地上拣起一根比
他稍高一点的棍棒,这样的棍棒还有许多,全都堆在他的脚边。
“昨天你们当中有些人打了一架。”孟元侯右手握持棍棒,双腿微微分开,两脚外
撇成八字形,个头虽矮,浑身上下却充满了劲力,若不是那身蓝衣,他看上去不似修道
之士,倒像是城里的武功教头,“可惜我没亲眼看到,今天就让你们打个够。”
孩子们面面相觑,不明白孟都教是在开玩笑,还是在说真话。
“有问题现在就问,待会就只能动手不准动嘴。”孟元侯突然严厉起来,将两名八
九岁的孩子吓得一哆嗦。
“真打吗?”有人小声问。
“当然真打,难道我是来看花拳绣腿的吗?打,使劲打,不顾一切地打,头破血流
最好,只要不死人——我想你们也没有这个本事。”
总共五六十名孩子,听到都教的训导全都吓坏了,互相交头接耳,许多人摸着自己
的脑袋,不想让它受到伤害。
“有话就大声说出来!”孟元侯本人的声音倒是足够大了,震得满院人耳朵里嗡嗡
直响。
“我们是来修道的,为什么要学打架?”辛幼陶站出来了,他知道自己已经不可能
得到这位都教的欢心,莫不如借此机会重塑在馆舍中的首领地位。
他的质问得到许多孩子的赞同,在他们的想象中,修道应该是安静、沉稳、无欲无
求,而不是像凡夫俗子那样打打杀杀,昨天馆舍里刚刚打过一次群架,可就算是当时的
参与者,也不认为那样的场景符合修道规则。
“既然修道,早晚有一天会面对妖魔,到时你怎么应对?”
“我用法术。”辛幼陶抬起右手,虚握成拳,好像握着别人看不见的法术,“几招
出去就能斩妖除魔,射它十几个窟窿。”
孟元侯点头,突然发招,空闲的左手如闪电般探出,牢牢抓住辛幼陶的手腕,“妖
魔这样抓住你,你还能施展法术吗?”
辛幼陶挣扎了两下,笑了一声,“真到危险的时候,我不会让妖魔抓住我的手腕,
我会先施展法术。”
孟元侯松手,“没错,你想先下手为强,妖魔也是这么想的,它们不会像我现在这
样站在你面前等你出招,而是隐藏起来,趁人不备发起突袭。”
说到“突袭”二字,孟元侯身形微晃,院子里所有孩子同时觉得有东西贴身闪过,
忽然有人叫出声来,大家这才发现自己肩上多了一个红点。
红点很快消失,未留任何痕迹。
“许多妖魔都能做到这一点,假设你们全都修道有成,学会了威力巨大的五行法术
,碰到这样的妖魔还有机会施展呢?”
孩子们不语,小秋其实赞同孟元侯的说法,但他亲眼见过除妖的场景,想法也更多
些,“道士有法器,可以提前发现妖魔。”
“法器是所有道士的必备之物,它们能助你提前发现大部分危险,可是——”孟元
侯加重语气,“法器不会时时刻刻生效,妖魔也不全都是显而易见,有一些隐藏极深,
甚至跟你我没有区别,法器也辨不清真相。总有那么一刻,不是今天,不是明天,但这
一刻早晚会到,你们会遇到意想不到的偷袭,到时候最厉害的法术也来不及救你,你必
须依靠灵活的身体才能逃过一劫。修道先要炼形,形不能长存,却是道火寄居之所,形
愈固火愈旺,形愈动命愈久。”
孟元侯看着这群听得半知半解的孩子,停顿片刻,大声道:“还等什么?来领棍棒
,两人一组,开打!”
孩子们一拥而上,抢到棍棒之后开始寻找伙伴,那些年纪最小身体最弱的孩子从来
没这么受到过欢迎,为了争抢他们险些提前引发争斗。
一阵混乱之后,孩子们终于分组站好。
小秋跟二良沈休唯一组,紧握棍棒,都对接下来的打斗充满期待。
“我不可会让着你。”沈休唯小声说,脸上却挂着笑容。
孟元侯四处走动,调整不合适的分组,来到小秋面前,摇摇头,“你们两个不行,
打得不会认真,换一下,你跟他一组。”
小秋站到辛幼陶对面。
辛幼陶脸色一下子变得阴沉,光凭体力与棍棒,他一点获胜把握也没有。
孟元侯刚要抬手宣布开始,辛幼陶急忙开口,“孟都教,所有人都得练这个吗?我
没想当五行法师去斩妖除魔,我想……我想当戒律师。”
“你就算想当炼丹师,也一样得学。”
“再等等,你不教我们几招吗?就这么随便乱打?”
“乱中求胜,这是锻炼形体的最佳方式,等你们能够随时做出本能反应的时候,才
有资格学习所谓的招式。开始!”
沈昊的目光一直盯着辛幼陶,孟元侯宣布开始他才回收目光,第一个发出呐喊,恶
狠狠地冲向对面的孩子,吓得对方拔腿就跑。
这的确是一场混战,没一会就已经分不清谁跟谁是一组,有人叫,有人哭,棍棒散
落一地,张灵生站在屋檐下面,远离危险,暗中庆幸自己当年没碰上孟元侯当都教。
孟元侯毫不在意,速度极快地在院中行走,将四处逃蹿的孩子拎回原处,拣起棍棒
塞到手中,大声鼓励,厉声斥责,非得让所有人都将棍棒抡起来不可,就连女孩子不例
外。
每个人身上都藏着野性,尤其是孩子,当逃跑之路被堵,当身上接连被棍棒击中时
,他们的野性迸发了,最小的孩子也一边号啕大哭,一边举棍追打对手。
但他们最恨的人还是半边脸孔的孟元侯,找准一切机会将手中棍棒有意无意地向他
扫过去。
孟元侯一点也不在意,反而赞扬那些差点打中他的人。
半个时辰之后,孟元侯开口叫停,继续在庭院中行走,分开那些已经打红眼的孩子
,“不错,今天就到这里,明天继续,待会都去向张灵生领取疗伤药。”
这一番打斗早令孩子们筋疲力尽,许多人甚至没感觉到身上的疼痛,听到疗伤药才
猛然发现身上到处都是青肿,骨头似乎也断了几根,他们都死死盯着将自己打伤的人,
寻思着自己刚才失误在哪里,待会怎么报仇。
孟元侯对馆舍里充斥的仇恨气氛甚感满意,“记住我的规矩,我让你们打,就给我
使出全力,我没开口,谁也不准动手,要是让我发现有人私自打架,当天就扔出镜湖村
,有一个扔一个,哪怕今年庞山道统收不到弟子,哪怕宗师亲自求情,我也绝不允许被
扔出去的人再回来,明白吗?”
“明——白!”孩子们齐声应答,他们痛恨这位都教的同时,也对他怕到了骨子里。
辛幼陶打心眼里赞同这项规定,偷偷地向沈昊望了一眼,然后哎呦叫了一声痛,小
秋出手也挺狠,头上鼓起的大包疼得厉害。
庞山是修道仙山,拥有无数灵丹妙药,治疗普通皮外伤轻而易举,张灵生分发的疗
伤药见效极快,早饭时,孩子们身上已经见不到伤痕,反而胃口大开,吃光了所有饭菜
,几名村妇手忙脚乱,只能向每个过来盛第二、第三碗饭的孩子承诺,午饭和晚饭会加
量,她们判定,至少得比往常翻倍才行。
疼痛消失,肚皮半饱,馆舍里的仇恨气氛消失了,刚才还怒目互视的孩子们,兴致
勃勃地谈论早晨的打斗,热情地向对手发出次日再战的邀请,连带着对孟都教的怨气也
少了许多。
孟元侯彻底扭转了孩子对修道的古板印象,他不仅要求所有人打斗,还取消不准出
馆舍的禁令,“去跑、去玩、去爬树、去游泳,窝在屋子里做什么?只要别影响到村民
,上天我也不管。看到东北方的老祖峰了吗?谁能爬上去,我亲自去把你接下来,还会
奖励你一颗百润丹。”
百润丹是对修道生涯极有助益的妙药,比五节青木香膏还要珍贵,连张灵生都对它
产生了兴趣。
人人都想要百润丹,可是没人能爬上老祖峰,环绕山体的石阶少说也有上万级,还
没攀行到三分之一高度,所有人就都退却了,那些走得最远的孩子下山之后信誓旦旦地
说自己遇到了巨大的无形阻力,根本迈不动脚。
“孟都教就是逗咱们玩的。”
只有少数人还在坚持每天爬山,野林镇的少年是其中的主力,小秋和沈昊通常爬得
最高,每天都能多走出几级台阶,可是抬头望去,峰顶仍然遥不可见。
“我一定能爬上去。”小秋不服气,他们正处于山风微弱的那一边,面前仍然阻力
重重,双脚如有千斤重,“我不用别人带着我飞来飞去,我要自己上去。”
沈昊已经瘫倒在地,“还能得到百润丹,听说有它相助,几乎一定能凝气成丹。”
小秋曾经有过一枚内丹,那是五行法师李越池寄存在他体内的,在魔种侵袭的时候
,内丹飞速旋转,小秋现在还记得那种感觉,“野林镇所有人都会拥有内丹。”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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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山腰的烤鱼
头顶云雾缭绕,偶尔有山风吹来,露出山顶大殿的一角,得有极佳的眼力,加上一定的
运气,才能看得清楚。
沈昊叹了口气,用最后一点力气将自己扔在石阶上,擦擦脸上的汗珠,问:“今天
多走了几级?”
“五十一级。”小秋同样满身大汗,一脚在上,一脚在下,双手按在地面上,使尽
全身力气终于多踏上一级石阶,随后也坐倒,长出一口气,“太难了,越往上阻力越大
。”
快一个月了,一块登山的孩子越来越少,想取得进步也越来越难。
“孟都教是不是在逗咱们玩?我听说没有内丹的道士永远也不可能登上老祖峰。”
“我觉得孟都教不会开玩笑。”小秋遥望峰顶,回忆自己在上面的所见所闻。
沈昊站起身,做出最后一次尝试,不行,他一级也迈不去了,“小秋哥,下山吧,
待会连晚饭都赶不上了。”
三十几级石阶以下,他们碰见了芳芳和愣子慕飞黄,后者累得瘫倒在地,芳芳背靠
山崖,大口呼吸,脸颊红扑扑的,看见小秋下来,绽露微笑。
“二良呢?”小秋私下里还是习惯叫沈休唯的小名,往常二良都会跟芳芳、慕飞黄
在一起,并且死活要比芳芳多踏上一级,今天却不见踪影。
芳芳一时说不出话来,慕飞黄答道:“半路被他哥哥叫下去了,不知道什么事。”
四人下山,腰酸腿疼,一点不比上山轻松,因此极少有人再开口,途中陆续碰上其
他野林镇少年,只要看见小秋和沈昊,他们立刻停止攀登,转身一块下山。
数百级石阶之后,少年们回到一片平时休息的山腰平台上,意外地听见二良沈休唯
的欢呼声。
平台宽七八步,长二十余步,向山崖里面凹陷数尺,勉强可以遮挡风雨,数名少年
正围着一堆篝火欢快地叫叫嚷嚷。
“烤鱼!”小秋一下子闻出来,这正是从前在野林镇放牧时跟伙伴们一块烹制食物
时的熟悉香味。
果不其然,二良沈休唯扭头招手,“快来,今天有大餐,天天吃素,快把我馋死啦
。”
“菜里不是有肉吗?”大良沈休明纠正弟弟的说法,脸上的神情却也是馋涎欲滴,
镜湖村的饭菜口味素淡,一大碗菜里也不过三四块肉,兄弟俩虽是穷人家的孩子,但是
野林镇靠河,鱼蚌可没少吃,对此地荤腥极少的饭食很不适应。
鱼已经烤好十来条,二良沈休唯早已等得不耐烦,立刻抓起一条用嘴撕下一大块来
,边嚼边说:“人都齐了,我可以吃了吧?真是走运,盐包什么的我都没有丢掉。”
少年们蜂拥而上,手快的抢了一条,手慢的就只等抓耳挠腮地等下一批。
直到吃下半条烤得焦嫩的鲜鱼,小秋才注意到有三名少年坐在对面,此前只是脸熟
,连姓名都不知道,好像刚来馆舍不久。
“哪抓来这么多鱼?”沈昊边吃边问。
二良沈休唯只顾吃鱼,手里抓着第二条,眼睛盯着火上正在烤的第三条,大良沈休
明说:“山脚有一座水塘,里面鱼可多了,是他们告诉我的,我叫上二良一块去抓,轻
松得很。”
野林镇的少年们向三名新人点头表示感谢,继续大嚼,他们现在对肉的需求远远超
过友情。
芳芳手里拿着一条二良沈休唯塞给她的烤鱼,刚吃了一半,说:“你们五天前才来
馆舍的吧?好像是一起来的。”
三个孩子看上去年纪都不太大,一女两男,都长着圆圆的脸,圆圆的大眼睛,透出
聪慧狡黠,可是姿态却极为端正,好像正坐在长辈们面前。
“我对你有印象。”小秋看着对面的一名十来岁的男孩子,“你的棍法很好,孟都
教昨天早晨还夸过你,说你很有章法。”
男孩子的眼睛立刻笑成了两轮弯月,“我可比不上你和沈昊,大家都说你们两个是
最强的。”
被人夸奖总是一件愉快的事,小秋也笑了,沈昊则坦然接受,问:“你叫什么名字
?”
“我叫裴子函,这是我堂弟裴子齐,这是我堂姐裴淑容,我们都来自西介国芙蓉山
,对了,你们可以叫我堂姐小青桃,这是她的小名。”
被叫做小青桃的女孩看上去比两个男孩子还要稚嫩,却是姐姐,跟两位堂弟一块笑
着点头。
如此和气可爱的三名少年,又愿意分享美味的鲜鱼,野林镇少年对他们立刻好感大
增,也分别报出自己的姓名。
小青桃裴淑容吃完了自己的那条小鱼,拍拍手,一开口说话就将新伙伴们吓了一跳。
“小秋哥,大家都这么叫你的,是不是?”
一句极为普通的问话,在这个小女孩嘴里说出来,却像是含了一大块糖,甜得发腻
,她说完之后没有马上扑到小秋怀里撒娇,反倒让少年们感到意外。
小秋汗毛直竖,一口鱼肉呛在嗓子里,咳了数声才咽下去,他长这么大,从来没听
到过如此软糯的声音,记忆中的母亲没有这样的声音,芳芳没有,整个野林镇都没有。
“只有……他们才这么叫。”小秋指着周围的野林镇少年。
小青桃拖长声音,像是在吟诵一首抑扬顿挫的古诗,“小——秋——哥。”说到最
后一个字时骤然止声,“以后我也这么叫你吧。”
小秋感到阵阵寒气顺着毛孔向外散发,他真希望小青桃不要叫他“小秋哥”,起码
不要用这种声音叫出来,“呃……”
他正想理由拒绝,小青桃好奇地问:“小秋哥,你真的去过两次老祖峰台院吗?”
“是我惹了麻烦,被别人带上去的。”
接下来的时间里,小青桃一直缠着小秋不放,详细询问老祖峰顶的每一个细节,其
他少年吃吃发笑,小秋只得有一句没一句地敷衍,吃烤鱼的心情一下子全都没了,当沈
昊提议下山回馆舍的时候,他真是大大松了口气。
可小青桃还是没有满意,跟在小秋身边追问不休,小秋只得向伙伴挨个使眼色求助
,没有一个人肯帮忙,他们都觉得这个小女孩的声音可笑,小秋的尴尬也很有意思。
小秋没有别的选择,只得向芳芳投去恳求的目光,芳芳掩嘴切笑,过了一会才靠近
小青桃,询问芙蓉山的情况,成功将她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回到馆舍时天色已暗,大家错过了饭点,吃饱了烤鱼自然不会再羡慕镜湖村的素淡
饭菜,只有二良沈休唯跑进饭厅,确认没有食物剩下之后才失望地回房。
这是极为愉快的一天,虽然爬山的疲惫还没有完全消除,小秋还是坚持在院子里多
炼一会锻骨拳,二良沈休唯已经退出好几天了,沈昊也不如从前积极,所以只剩小秋一
个人还在刻苦打拳。
他疲惫地回房,惊讶地发现其他三人都没有睡。
沈昊和大良沈休明又搬回来了,这时正与二良沈休唯坐在炕上,默不做声。
小秋一愣,以为他们又吵架了,“还没睡觉?”
沈昊以过分郑重的语气说:“小秋哥,有件事情你得知道。”
“嗯。”
“从芙蓉山来的裴氏姐弟不是普通人,咱们不应该跟他们交朋友。”
沈昊稍作停顿,想要加重语气,结果却被二良沈休唯抢了话,“裴氏姐弟是非妖。”
“飞妖?会飞的妖怪?”
“是非的非。”沈昊重新夺回话语权,“据说世上的妖魔分为三种:第一种是兽妖
,就像咱们见过的那只蛇妖,只是比普通野兽大一点、独特一点;第二种是半妖,就是
半人半兽的形状,只在极北方的群妖之地里才有;最后一种是非妖,不是妖的妖,他们
有妖类血统,可是一出生就是人形,跟咱们几乎没有差别。芙蓉山裴家是很有名的非妖
家族,所以大家都不跟他们接近。我也是刚才路过书房时听辛幼陶说的,这小子虽然胆
小,知道得可不少。”
二良沈休唯再次插口,“还记得孟都教说过的话吗?‘有一些妖魔隐藏极深,跟你
我没有区别’,说的不就是非妖?”
野林镇是个平静的边疆小镇,小秋听到过妖魔的传说,对分类却一无所知,馆舍里
的书也极少谈到这些事,“不是妖的妖。”他重复一遍,“这算什么话?是就是,不是
就不是。”
“可不。”大良沈休明愤慨地说,“不管是什么妖,不管看上去有多像人类,庞山
都不应该招收。”
“可是他们看上去……”小秋还是很难相信裴氏姐弟有妖类血统,他们看上去既胆
怯又热情,像三个富人家娇生惯养的小孩,哪有半分妖气?
“小秋哥,你可别因为人家叫得甜就犯傻,她的声音让我浑身直起鸡皮疙瘩,明显
就是妖的迹象。”二良沈休唯劝道。
“我才没犯傻。”野林镇因为魔种而消失,秃子死于蛇妖之口,小秋对妖魔绝无好
感,“以后少打交道就是了。”
一想到小青桃那拖长音调的“小秋哥”,小秋更加庆幸自己不用跟裴氏姐弟结交了。
大良沈休明正后悔跟三个非妖一块去捕鱼,脸上的惊惧连夜色都掩盖不住,小秋劝
慰道:“用不着害怕,庞山既然收他们为徒,那就是没有危险。”
“别忘了告诉芳芳。”沈昊提醒道,“她和小妖女聊得挺开心,别被骗了。”
结果芳芳却另有想法。
当小秋次日找到机会告诉她非妖的事情时,芳芳一点也不意外,“我已经知道了,
他们是好人,小青桃昨晚搬到我屋里,我俩是朋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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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第八千级石阶
孟元侯绝不是一个讨孩子们喜欢的都教,想到以后到了养神峰天天都要与他接触,许多
孩子不寒而栗,但他们不得不承认,孟都教认真负责,对锻造新弟子的形体充满热情。
野林镇少年入住镜湖村已经三个多月,离十一月正式入门的时间只差二十来天,正
当大家以为能够稍微放松一点的时候,孟都教却急不可耐地开始传授新技艺——在孩子
们看来就是新的折磨手段。
“你们都练了一段时间的锻骨拳,身体已经比一般人强壮灵活,也学了一套棍法和
一套拳法,反应能力也比从前强得多,现在,是时候更进一步了。”
庞山今年招收的新弟子差不多已经到齐,一百三十多个孩子凌晨时分站在院子里,
听到都教的话,全都发出沮丧的叹息声,尤其有些人刚进馆舍不久,对每天一次的棍棒
对打还没习惯,“更进一步”只是让他们更加害怕。
“修道没有坦途。”孟元侯用严厉的语气将众人的不满镇压下去,“你们要是抱着
靠静坐、吃药就能得道的想法,不如现在就回家去,何必白吃苦头?”
没人想回家,他们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孩子,身怀道根,即使从前对道统一无所知
,在见识过几个奇迹之后,也对修道充满向往,非常清楚自己的命运发生了巨大变化,
舍弃这样的机会将会抱憾终生。
孟元侯目光扫过,继续道:“你们要知道,一切修行都是逆天而为。天要你只活几
十年,你非要寿延百年、千年;天要你每天吃吃睡睡,你非要辟谷不食、无眠无休;天
要你跃不过数尺、力不过百斤,你非要蹑空踏云、力能摧山;天要你比妖魔软弱可欺,
你非要贯通大道斩妖除魔。”
孟元侯有点激动,瞋目怒视,半边毁坏的脸孔越发显得狰狞可怕,满院的孩子没一
个敢发出丁点声音。
“真遗憾,到现在为止还没人攀上老祖峰。”孟元侯冷静下来,对自己刚才的失态
略感羞愧,因此声音变得随和许多,“别以为那是不可能的事情,既修逆天之道,就要
不断地突破极限,平均每二三十年总有一名新弟子能靠自己的力量爬上老祖峰,这个人
在以后的修道过程中也总是佼佼者。”
“离上一次有人爬上去有多久了?”辛幼陶提问,他从来没尝试过爬山,现在却有
了一点兴趣。
“十三年。”
“哦。”辛幼陶的兴趣又降了下去,看来今年也不会有人成功的。
孟元侯决定再增加一点刺激,“我说过,能爬上去的人奖励一粒百润丹,嗯,看来
还不够,这样吧,我再加一枚金魄和十枚银魄,有人想要吗?”
少数人兴奋异常,眼睛像夜明珠一样闪闪发光,多数人还没有明白金魄与银魄是什
么东西。
孟元侯伸出右手,手心里躺着一枚像种子似的东西,比指甲盖还要小,这时天边才
只露出一线晨曦,庭院里灰蒙蒙的,都教的手心却放出一团极亮的光芒,将他的手臂几
乎都淹没其中,奇怪的是,核心的小种子却仍然清晰可见。
孟元侯不动,静候朝阳升起,手心里的光芒逐渐淡去,最后只剩薄薄一层光晕。
“这就是金魄,谁知道它的来历和用途?”
颇有几名少年对此有所了解,可谁也没抢过辛幼陶,都教话音刚落,他就开口回答
了,“金魄是黄金的精华,整整一千两金子才能炼出一两金魄,它的用途……可太多啦
。”
孟元侯点点头,“对,千两出一魄,此物极为难得,也很贵重。等你们修道有成,
可以锻造自己的专用法器时,金魄、银魄都是必需之物,所以还有一句话叫‘无魄不成
宝’,就算你们舍不得用它锻造法器,也可以用它们交换其它物品,比如房屋、土地。”
孟元侯语气里流露出一丝不屑,显然觉得金银魄的唯一正确用途就是锻造法器。
孩子们屏息宁气,突然间目光全都转向东北方的老祖峰,远远望去,它似乎也没有
那么高耸。
“千两出一两?我的天!”大良沈休明低声惊呼,“要是把它再换成黄金,一辈子
都衣食无忧啦。”
其他少年听到这话都笑了,沈昊虽然对金魄不太了解,可也知道这种交换是赔本买
卖,“炼出金银魄肯定非常难,你竟然要换成黄金?哈哈。”
大良沈休明嘿嘿傻笑,一想到成堆的金银,浑身都感到燥热。
孟元侯收起金魄,没有展示另外十枚银魄,“一粒百润丹、一枚金魄、十枚银魄,
希望今年能有人得到它们,从前那些攀山成功的人可没有这种奖励。”
这时,庭院边缘传来一个犹豫的声音,“我也能参加攀山吗?”
屋檐下面,张灵生探出头,声音微微发颤,眼里似乎还残留着金魄的余光。
孟元侯的本意是鼓励新弟子上进,想了一会说:“也行,反正你只是开过七窍,能
攀上老祖峰也是一项本事。”
此后的对打没有往常激烈,新弟子们的早饭也都吃得飞快,几名村妇差点忙不过来。
沈昊扒拉两口饭,问:“小秋哥,你怎么不太感兴趣啊?现在就属你爬得最高,快
有七千级台阶了吧?连我也被你落下了,要说今年有谁能得到奖励,肯定是你。”
“怎么不感兴趣?”小秋放下饭碗,他还跟平常一样一口一口地吃,“可我才爬到
一半左右,而且,感兴趣的也不是只有咱们。”
饭厅里已经走了不少人,剩下的孩子也都在兴奋地切切私语。
“这时才想起下苦功夫,他们比不过你。”二良沈休唯不屑地说,随后目光转到临
桌,“裴家哥俩倒是有点实力。”
芙蓉山来的裴家人出身妖族的事情早已不是秘密,裴子函、裴子齐交不到任何朋友
,只能单独坐一桌,但他们却很要强,不仅棍法精湛,每天空余时间也要试着爬山,进
步极快,离小秋只差百余级台阶了。
他们的堂姐小青桃裴淑容的境况则好得多,她现在是芳芳最好的朋友,芳芳教过不
少弟子识字,人缘极佳,在她的帮助下,小青桃也被接受了,七八个小姑娘这时正围在
一起,唧唧喳喳地讨论新奖励。
沈昊皱了下眉头,压低声音:“小秋哥,你就让芳芳跟小妖女做朋友吗?芳芳可是
野林镇的人,还是……还是……你知道。”
一块吃饭的少年发出压抑的笑声,小秋抢亲的事迹同样不是秘密,芳芳不再跟同镇
少年一桌吃饭,也与此有关。
小秋早已经习惯伙伴们的调侃,也知道最好的应对方式就是坦然接受,“芳芳跟谁
做朋友是她自己的事情,别人管不着,小青桃是好人,庞山道统相信裴家的非妖,这就
足够了。”
早饭之后,野林镇少年和芳芳一伙人汇合,结伴出村去东北方的老祖峰,路上遇到
的村民仍保持着最初的热情礼貌,不管多少庞山弟子从此经过,他们都会放下手中的活
计,点头致意。
小青桃大概是得到了提醒,这些天来不再缠着小秋问来问去,紧紧跟在芳芳身边,
说话声音还是甜得发腻,二良沈休唯曾经悄悄说过她像一只寸步不离主人的猫崽子。
到了山脚下,那里已经聚了一大群孩子,少数心急的人早已出发爬到山腰处,他们
因此错过了孟元侯的亲自指点。
看到所有孩子都来了,就连张灵生也换上紧身打扮跃跃欲试,孟元侯很高兴,“别
小看爬山,从山脚到峰顶,共有石阶一万一千一百一十一级,不多不少,前四千级没有
阻碍,只要体力充沛,都能爬上去,中间四千级稍微有点难度,被施加了几道法术,意
志坚强者咬牙可以通过,最后三千多级阻力更大,光凭体力和意志是不够的,越是在意
眼前的困难越是寸步难行,必须得会一些气息调运、静思无为之法。”
“爬了这么久,现在才说这些?”沈昊小声表达不满。
孟元侯听到了抱怨,微微一笑,毁掉的半边脸越发惊悚,“据我所知,你们之中还
没有任何人通过中间四千级,所以,一点都不晚。”
小秋心中甚感羞愧,原来自己努力多日还在中间阶段挣扎,离最后一段路程还差一
大截呢,他的性子是越挫越勇,嘴上不说什么,却暗下决心,今天一定要取得突破,起
码得体验一下最后三千多级台阶到底有多难。
孟元侯现场传授了一些简单的运气之法,少年们还没有开始修炼道术,所谓的“运
气”只是调运内息、激发体内潜力,远远不到吸取天地灵气的程度。
“我在峰顶等着你们,注意一点,最后三千多级台阶禁制颇多,就算是宗师的目光
也难以穿透,所以我照顾不到,你们不要过于逞强,感觉不适的时候是进是退——你们
自己得有个判断。”孟元侯一挥手,“上山吧。”
百余名孩子争先恐后地出发,小秋等人经验丰富,反而不着急,以稳健的速度一级
一级地迈进,五百余级之后开始超越那些急躁的先行者,千余级之后,前面已经没有多
少孩子。
受到丰厚奖励的刺激,所有人的劲头都比平时更足,往常两千级之后就开始有人调
头下山,今天没人放弃,一鼓作气全都走完四千级石阶。
据孟元侯介绍,接下来的四千级台阶考验的是意志力,可意志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
,从最好的朋友那里也借不来,掉队者越来越多,不过多出二三百级石阶,一多半人就
已经止步不前,金银魄再光彩夺目,也激不起他们的斗志了。
小秋和沈昊走在了最前面,“马上就要七千级了!”沈昊气喘吁吁地说,这是他第
一次攀到这个高度。
突破极限的不只是他一个人,身后十几级石阶之处,裴子函和裴子齐正汗流浃背地
努力攀登,再往下山角拐弯的地方,是芳芳和小青桃,更后面一点是沈家哥俩,大良远
远超出了平日的水准,一只手搭在弟弟肩上,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千两出一两”。
小秋憋着一股劲儿,直到七千级石阶的时候才开始发力,这是他平时的水准,今天
要将它彻底甩在身后。
沈昊已经不行了,挥手示意小秋继续前进,他无论如何也得休息一会,虽然明知一
坐下就再也不想往上走,他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疲惫的双腿。
小秋独自攀爬,或许是因为有更高目标的原因,接下来的千余级石阶没有想象中困
难重重,他一鼓作气爬完,终于看到路边竖立的一块小小石碑,上边简单地刻着“八千
”两个字。
小秋停下脚步,按照孟元侯传授的方法调运内息,他完成了意志的考验,从此得将
意志与技巧结合起来才能走得更远。
正当小秋准备迈步的时候,身边一道影子掠过,这人走得如此轻松,八千级石阶好
像只是给他热热身。
辛幼陶转身看了小秋一眼,“别太勉强,有些能力是天生的,我有,你没有,就这
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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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烈焰焚身
八千级石阶是一道分水岭。
辛幼陶站在第八千零四级石阶上,伸手掩盖一个倦怠的哈欠,回头冷漠地看着第八
千石阶上的慕行秋,伸出右手在胸前划了半圈,“能走到这里,你很得意吧?”
小秋对王子的胆小怯懦非常了解,随时都能抛出几句讥讽的话,但这些话只在脑子
里转了一圈就都烟消云散,好不容易攀到这么高,不是为了与某个人唇枪舌剑地斗嘴,
而是要接受更艰巨的考验。
他刚刚调运内息,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绝不想前功尽弃。
小秋迈上一级石阶,左手是峭壁,右手是悬崖,成团的白云在脚下翻腾,除了离辛
幼陶更近了,一切景象都没有变化,但小秋的感受却发生了巨变:仿佛一步踏进了火焰
中间,头发烧焦、皮肤融化,三魂七魄从头顶炙飞。
最为煎熬的是,只需后退一步就能令痛苦消除。身后的**是如此强大,小秋差点想
要直接翻滚下去。
“感觉很热是吧,退下去,退下去就凉快了。”辛幼陶没有放过讥笑的机会。
小秋没有看他,努力站稳,回忆孟元侯在山下传授的窍门,让一呼一吸尽量变得绵
长,“一切修道皆是逆天。”小秋想起都教的话,自己又加上一句:天要人趋利避害,
逆天者却非要迎难而上。
灼痛只是法术造成的错觉,小秋的身体发肤还是完整的,他努力压抑住退却的冲动
,又向上迈出一级石阶。
辛幼陶赞许地点下头,转身迈上去一级,轻松得与攀登普通石阶没有任何区别,“
其实我还是有点佩服你的,慕行秋,跟蛇妖搏斗的时候你就比别人都勇敢,不过也有点
愚蠢,明知打不过还要冲上去送死。当然,你的运气不错,碰上了五行法师,不仅没死
,还莫名其妙地得到了道根。”
辛幼陶扭头看了一眼,“你有没有想过,你们野林镇的小子现在比别人都强一点,
不是因为资质更好,而是因为你们的道根来得比较特殊?”
小秋知道辛幼陶在暗示什么,没错,他有过怀疑,野林镇是一座再普通不过的边境
小镇,可是从这里出来的九名少年,几个月前还没有任何特异之处,被魔种侵袭过之后
,全都发生了难以解释的变化,他们不仅拥有道根,学习能力也更强。
在其他拥有道根的孩子到来之前,这一点表现得尚不明显,张灵生甚至一度以为他
们是没有前途的无用之人,可是随着时间推移,野林镇少年的优势渐渐显露,就算是他
们当中最不努力的小顺沈通幽,也能在一百多名孩子里位居中游。
野林镇少年从来没讨论过这件事,但小秋心里有数,知道伙伴们都有类似的疑惑。
辛幼陶看出慕行秋神情微有变化,笑容更盛,紧走几步迈上五级石阶,转身说:“
尤其是你,你可是直接与魔王接触过的人。啧啧,爬山爬得最高,棍法练得最好,听说
你最近还喜欢上读书,怪不得连宗师都看重你,对了,你还带着一个小媳妇儿,独一无
二。”
小秋突然一连蹿上几级石阶,一下子与辛幼陶近在咫尺。
辛幼陶受到惊吓,腿一软险些坐到在地上,急忙转身连跑出十几级石阶才止住脚步
,回头望去,见慕行秋又吃力地一级一级往上走,心绪终于平定下来,“你挺厉害,咱
们打个赌吧,我赌你今天走不到一万级,你赢了,那柄匕首就归你了,我永远不要,你
输了,把匕首还给我,还得当众承认那是你用不光彩手段抢走的。”
野林镇的树林里,辛幼陶成为犯人,小秋从他身上搜走一柄镶着红宝石的匕首,在
镜湖村馆舍,小秋曾经主动归还匕首,辛幼陶觉得没面子拒绝接受,现在又要用匕首打
赌了。
“打赌。”小秋吐出这两个字,内息波动,原本灼热感只是包裹全身,现在却顺着
咽喉贯注五脏六腑,他不得不停止攀登,重新调运内息。
等他缓过身来,辛幼陶已经转过山角不见了。
西介国王子登山如此轻松,小秋只在一开始有点意外,很快就明白过来,辛幼陶又
在利用符箓作弊,几天前他刚接到一大批箱包,自然也会补充从前被没收毁掉的符箓。
这肯定不合规矩,但小秋不想告密,孟元侯正在山顶等着,辛幼陶总得靠自己的力
量爬上最后一段路,小秋觉得这个胆小鬼最后连一级台阶也迈不上去。
百余级石阶之后,小秋已经大汗淋漓,抬头望去,峰顶仍然遥不可见,他今天多走
的这段路好像全都白费了,而且一个念头不停地在脑子里回荡:孟都教没说非得今天爬
上去,以后还有机会,每天多爬一段路,总能成功登顶。
这个想法合情合理,小秋有两次甚至转身了,最后还是强迫自己继续攀登看上去没
有尽头的石阶。
他已经同意跟辛幼陶打赌,非得赢过他才行,而且心底另有一个声音在提醒小秋:
正是明天多攀几级石阶这种想法,导致他过去一段时间里进展甚慢,直到今天才走到第
八千级石阶。
修道即是逆天,小秋开始对这句话有更加深刻的感受了。
拐过几处山角之后,辛幼陶又出现了,笑吟吟地俯视身后的追赶者,“八千九百级
,还差得远呢,慕行秋,也不知道天黑之前能走多远,先说好了,太晚我可不等。”
“就到天黑,不到地方算你赢。”每吐出一个字都是种折磨,但小秋已经能够熟练
地调运内息,即使在说话的时候也没有中断。
“好。”辛幼陶坐在石阶上,“我得对你说声谢谢。”
“谢什么?”
“你没将符箓的事情到处乱说,那个多嘴多舌的小道士肯定将戒律科对我的处罚告
诉你了,对不对?你能保守秘密,是个嘴严的人。”
戒律科没收符箓并销毁的事情,小秋只对芳芳说过,两人再没对第三人透露,倒不
是想维护辛幼陶的声誉,只是不愿背后说人短长。
“哼,你好像没接受教训。”
“呵呵。”辛幼陶笑得很坦然,“亏你还是圣符皇朝西介国的臣民,对符箓竟然一
无所知。符箓是个好东西,不用道根,更不需要内丹,只要在身上加一道简单的符印—
—”辛幼陶抬手过肩,指指自己的后背,他的符印就在那里,“凡夫俗子也能施展强大
的法术。”
辛幼陶扬起头颅,遥望云雾深处,神情肃穆得好像在觐见一位神灵,“符箓是立朝
之本,咱们人类能够占据最肥沃的土地,并且繁衍众多,靠的全是它,所以,不要用轻
视的语气说起符箓,你能活到现在,甚至连你的出生,都是它的功劳。”
“你把九大道统忘了。”小秋仍然步步攀登,离辛幼陶越来越近。
“怎么会忘?在阻挡妖魔入侵这件事上,九大道统的确作用巨大,但是道士的数量
太少了,瞧瞧,堂堂的庞山道统,一年只招收一百多名弟子,这当中近一半永远无法凝
气成丹,剩下的一半可能被杀,可能入魔。你知道这世上有多少妖魔吗?以百万、千万
计!只有符箓才能装备数量庞大的人类军队,只有这样的军队才能守护广阔的疆土。”
小秋很想问“这样的军队”为什么没能保护野林镇,但他不愿在外人面前显露对家
乡和亲人的感情,于是问:“那你还要来庞山?”
辛幼陶耸耸肩,“我是王子,西介国需要我去哪里我就去哪里,这种事情你是理解
不了的。”
小秋也无意了解,他已经走到辛幼陶身边,正要与他擦肩而过,身后突然传来一声
尖叫。
辛幼陶一愣,“竟然有人赶上来了,慕行秋,你可得努力了,实在不行,就把魔种
叫出来吧。”
小秋没有接话,因为他觉得这声尖叫有点耳熟,整个庞山只有一个人即使叫破喉咙
也还像是含着一块糖,于是再也顾不上打赌和山顶的奖励,转身向山下跑去。
“喂,你这算是认输了吗?”辛幼陶在后面大叫,“你的魔种呢?它允许你这么做
吗……”
小秋每步都跳下几级石阶,很快就转过四五处山角,他跑得太快了,要不是有一级
石阶明显发生破损,他很可能会直接掠过去。
“是小秋吗?”山崖下面传来一个声音,显然是听到了上面的脚步声。
小秋跑到崖边向下望去,心跳一下子停住,甚至忘了调运内息,直到烈焰焚身的感
觉太过强烈,才重新找回内息。
芳芳一只手死死抠在崖缝里,另一只手则紧紧抓着小青桃,距离小秋所站在位置差
不多有丈余远。
“我抓你们上来。”小秋立刻趴在地上伸手去够,没来得及询问两人坠崖的原因。
“小秋哥。”小青桃声音发颤,软糯的声音里带着怯意,听上去像个五六岁的小娃
娃。
芳芳没有开口,只是抬头看着他。
小秋努力伸长手臂,可是离得太远了,他不能再向下移动,那样的话连自己也会掉
下去。
“天呐,这是怎么回事?”辛幼陶也下来了,站在十几级石阶之上。
“快来帮忙,抓着我的腿。”
辛幼陶犹豫不决地原地晃动,突然脸色一变,指着小秋头顶,“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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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魔种,现身吧
一块巨大的石头,从头顶的崖壁上缓慢滚落。
一路碾压密密麻麻的藤蔓植物,像一支无坚不摧的军队,正有条不紊地砍杀弱小的
敌兵,而且杀红了眼,速度越来越快,没多久,距离盘山道只有数丈,方向正对着小秋
和挂在下面悬崖上的两人。
崖壁上一条较小的痕迹显示,这不是从上面滚下来的第一块石头,此前那一块较小
的石头,逼得芳芳和小青桃失足摔落,挂在悬崖上。
辛幼陶决定不往前走了,他可没带着能硬抗下千斤巨石的符箓,“快躲开!”他大
声提醒,这就是他所能提供的最大帮助。
小秋立刻站起身,他得在极短的时间内做出决定:让开,下边的芳芳和小青桃经受
不住巨石,即使石头被地面弹飞,触地一瞬间的冲击力也很可能令芳芳再也无法抠住崖
缝;不让,他就得抗住巨石,而且是一个人。
几乎未经任何思考他就做出决定,向前跳出七八尺,摆好弓步,举起双手,准备迎
接已经很近的巨石。
“错或落弱莫。”小秋集中精神低声念道,在这种时刻,他想不出理由继续遵守宗
师宁七卫的警告。
一股麻酥酥的感觉从心底生起,闪电般地传到两只手掌上。
然后消失了。
咒语没能离开小秋的身体,更没有造成空气震动,它被束缚住了,小秋来不及去想
其中的原因,翻滚的巨石已经到了。
“嗯——!”
小秋闭嘴闷喝一声,双手与巨石接触,来自上方的重量太大了,他的双臂不由自主
地弯曲,两脚向后蹭出四五尺,他咬紧牙齿,使出他从来没想到过自己会有的力量,臂
膀向上升起几寸。
他托住了巨石,只是再也动不得分毫。
“天呐!天呐!”辛幼陶不停地惊叫,“你真是不想活了!”
芳芳看不到上面的情形,辛幼陶的话让她不安,大声问:“怎么了?小秋,你还好
吗?”
“他托着一块大石头,至少有一千斤!他现在没法移动,也没法说话。”辛幼陶瞪
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托举巨石的少年。
小秋的确没法说话,他的一股气全用在手臂上,唯一的好处是那种置身于火焰中的
灼热感大大减轻——面对更强大的痛苦,它自惭形秽,躲起来了。
“把石头扔出去。”辛幼陶又出主意了。
小秋闷闷地哼了一声,要是能将石头抛出去,他早就做了,可他现在根本分不出丁
点力气。
辛幼陶担心地抬头观察了一会,确定不会有更多石头滚落之后,下行数级台阶,离
小秋更近一些,神秘兮兮地小声说:“差不多了,让魔种帮忙吧,对它来说,这只是一
块小石头。”
如果能有选择,小秋这时候会毫不犹豫地将石头砸向辛幼陶,可他只能咬牙托着巨
石,感到手臂越来越沉重,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
辛幼陶声音虽低,下边两个人还是听到了,小青桃气愤叫道:“辛幼陶,是你使坏
让石头掉下来的,对不对?”
“嘿,我会用这种低级的手段吗?你可太小瞧我了。”辛幼陶突然抬高声音,“秦
凌霜,你也有魔种,慕行秋可坚持不了多久,你努力一下,把魔种放出来,能救出所有
人。”
“你的符箓呢?”芳芳恼怒地问,“快拿出来救人。”
辛幼陶看着小秋,“亏我刚才还感谢你嘴严呢,原来还是告诉你媳妇儿了,女人是
祸水,这话一点都没错……你们两个快用魔种,现在是危急时刻,就算用了宗师也不会
怪罪的,他从前护着你们,现在也会。”
“我们没有魔种。”芳芳厌恶辛幼陶,低头问小青桃:“你能用力爬上去吗?练过
锻骨拳,你的身体应该比从前灵活许多。”
“我、我试试。”小青桃早吓得浑身发软,闭上双眼酝酿片刻,终于积聚起一点力
气,可是睁开眼往下一望,只见脚下云雾缭绕,深不见底,手脚又软了,哭着说:“我
不行……芳芳姐……你松手吧,不不不,你千万别松手,我不想死……”
哭声传到上面,辛幼陶皱起眉头,“你们真不让魔种出来啊,还是说魔种不在乎你
们的生死?反正野林镇还剩好几个人。”他寻思了一会,又往前走出几步,小心翼翼地
靠近崖边,往下面望了一眼,“等我想想办法。”
“符箓,用符箓将石头推开。”芳芳再次提醒道。
“戒律科把我的符箓都给销毁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辛幼陶挠挠头,也有点着急
了,“我这回上山用的也不是符箓,是我的叔祖向庞山求情,给我施了一道法术,允许
我登上一万级台阶……”
“帮帮小秋,你们两个一块用力,能将石头抛开。”芳芳没工夫追究辛幼陶是否撒
谎,只想尽快让小秋摆脱困境。
“嗯。”辛幼陶答应一声,向小秋走近几步,又停住了,不明白自己为何要如此好
心,“石头太大,我力气太小,帮不上忙,我看慕行秋一个人也行,他现在可是以一抵
十。啧啧,这真是奇事一桩,十来岁的小孩,刚产生道根几个月,无非学了一套锻骨拳
,没进行任何修炼,居然变得力大无穷,奇怪,真是奇怪。”
“你在胡说什么?”芳芳在崖下叫道,努力想将小青桃抛上去,可她没有那么大的
劲儿,反而吓得小青桃哭得更厉害了。
小秋对魔种侵袭的感觉记得清清楚楚,他知道自己此时没有入魔,恼恨辛幼陶的见
死不救与胡说八道,一用力,将巨石又托起数寸。
“对,就是这样。”辛幼陶鼓掌庆贺,“这就是魔种的力量吗?再大一些,完全显
露……”
辛幼陶正“劝说”魔种现身,山角处传来一个声音,“咦,这是……小秋哥,怎么
回事?”
是二良沈休唯,他不服气芳芳走得比自己还远,抛下哥哥和其他伙伴,居然也超过
了八千级石阶以上,只是步履蹒跚,他已经打定主意,再拐两处山角,见不到芳芳的身
影就放弃,没想到竟会看到小秋托举巨石的场景。
“又一个魔崽子。”辛幼陶小声嘀咕,然后换上焦急的语气大声道:“沈休唯,快
去找人帮忙,秦凌霜和裴淑容掉下去了。”
二良沈休唯一下子慌了,走到崖边看了一眼,更加慌乱不知所措,转身就向山下跑。
“喂,孟元侯在山顶,你往山下跑什么?”辛幼陶边说边摇头。
二良沈休唯听到提醒急忙转身,全力狂奔,只在经过小秋身后的狭窄通道时稍稍放
慢了脚步,没跑几步,发出了一声惨叫,他能攀到这个高度,已经突破了极限,心事一
乱,内息也跟着乱,抵抗不住那种火烧火燎的痛苦。
“二良,别走!”芳芳突然明白辛幼陶未安好心。
“芳芳、小秋哥,你们放心,我死也要把都教找来!”二良沈休唯这时只有一个念
头,一边惨叫连连,一边向山顶猛冲,很快声音就消失了。
“辛幼陶,你会害死他!”芳芳从来没像现在这样憎恶过一个人。
“不会。”辛幼陶语气轻松,“我向叔祖打听得很清楚,这段路上的法术不会真造
成致命后果,庞山也不想让新弟子就这么死掉,对不对?沈休唯顶多承受不住痛苦晕倒
在路上,没准他的魔种比你俩先觉醒,真能冲上山顶呢。哈哈,我真想看见孟元侯当时
的表情。”
小秋没办法说话,手上的巨石正一点一点向下移动,他必须用上全身所有的力气和
它对抗,他能感觉到,双臂支持不了多久了。
芳芳也不说话,只有小青桃抽泣的声音传上来。
辛幼陶觉得无趣,小心翼翼地走近慕行秋身边,看着那张赤红、微有扭曲的脸孔,
心里拿不定主意,“魔种到底发挥作用没有?普通人打死也不可能托起这么重的石头,
还坚持这么久,可是……魔种的力量应该不至于此啊。慕行秋,别再耍花招了,就算是
宗师也看不到这里的情景,你完全可以大胆地放出魔种,过后矢口否认就行了。再说庞
山道统招你们入山,没准不是为了道根,而是为了魔种。”
小秋倒是真希望自己体内有魔种,这样他就能将石头砸在辛幼陶头上,可他的双臂
、双腿都在微微颤抖,心里又默念几遍咒语,还是没有产生效力,这段路上的禁制太强
,梅传安留下的五个字毫无作用。
辛幼陶不怕禁制,只要是在一万级石阶以下,他可以随意行走,为了这点小小的方
便,他的叔祖可付出不小的人情。
“你宁可死也不用魔种?下面可还有两个人等你救命。”
“辛幼陶!”芳芳愤怒地喊出王子的名字,“不想救人就走远一点,我们不想听你
胡说八道。”
小秋身体的颤抖更加明显,辛幼陶没有理睬芳芳,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的少年
,脸上的神色越来越古怪,好像托着巨石的是他,袖手旁观的反而是慕行秋。
“我服你了。”辛幼陶的声音比芳芳还要恼怒,“为了保护魔种,连命都不要了。”
当辛幼陶想要救人的时候,办法还是有的,迅速解下自己和小秋的腰带,牢牢系在
一起,又从附近找到一截被石头压断的藤枝,连在腰带末端。
救命的绳索慢慢垂下,接近芳芳的时候,辛幼陶犹豫了一会,最后叹了口气,加快
速度,“你们永远也别忘了,今天我救了你们三人的性命。”
“不忘。”芳芳回道,她会记住今天的很多事情。
绳索垂到小青桃身边,她实在是吓坏了,试了两次才抓住藤枝,辛幼陶在上面双手
牵扯,芳芳在下面单手护佑,小青桃终于回到山道上面,手脚并用,蹿到石阶里侧,双
手抱肩,瑟瑟发抖。
辛幼陶再次垂下绳索,芳芳很快上来,一步跃到小秋身边,举臂托石,“咱们一块
来。”
辛幼陶早已向山上跑出几步,小青桃还在发抖,听到芳芳的话,都没有动。
“四个人一定能行。”芳芳已经能感受到巨石的重量了,声音因此发颤。
小青桃壮起胆子,终于走过来帮忙,辛幼陶又犹豫了一会才走过来,站在边巨石边
缘,抱怨道:“早知这样就不该让沈休唯上山,五个人总比四个人……”
他的话没说完,手上重量骤增,发现苗头不对,辛幼陶立刻飞身撤出,只剩三个人
托举巨石。
小秋的力量用完了,他独自举着十名成年人才能勉强抬起的巨石,坚持得太久,已
经再没有潜力可挖。
芳芳和小青桃在崖下挂得太久,更是没剩下多少力气。
巨石开始无情地向下碾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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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只要你想
小秋想,自己不是晕三儿辛幼陶,可不能就这么昏过去,于是他醒了。
这里并非老祖峰石阶,头顶没有巨石,身后也没有悬崖,可眼前却有芳芳和小青桃
,还有傻笑的二良沈休唯以及其他野林镇少年,他正躺在馆舍里自己房间的炕上。
“我……”
小秋刚说出一个字,伙伴们争先恐后地开口,“你真举起千斤重的石头?”“你一
天没醒,真把我们吓坏了。”“真可惜,你没攀到山顶。”
沈昊张开双臂,像轰赶鸡鸭一样对众人说:“好了好了,小秋哥刚醒,你们别烦他
了,让芳芳一个人跟他说就行了,快点,都出去。”
“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情没说呢。”二良沈休唯站在原地不想走。
沈昊硬将他推向门口,“芳芳会说的。”
“可我想自己跟小秋哥说。”二良沈休唯还想留下,被沈昊和哥哥连推带拉,不得
已出去了,在外面喊了一句,“芳芳,说得详细一点,有不清楚的地方就叫我。”
芳芳脸色微红,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小秋从炕上坐起来,全身酸痛,四肢百骸仿佛断过之后又被重新连接起来,忍不住
轻轻地哼了一声。
芳芳坐在炕沿上,关切地问:“哪儿不舒服?”
小秋摇摇头,他有点头晕,思路也不清,却不知道从何问起。
芳芳收回双臂,微笑道:“孟都教及时赶到,击飞了石头,把咱们带回馆舍。”
小秋一点印象也没有,在脑门上拍了两下,“我晕过去了?”
“嗯,这是昨天的事了,孟都教说你没事,休息两天就好。”
小秋有点沮丧,突然想起一件事,“孟都教怎么会出现?难道……难道……”
芳芳笑得更灿烂,习惯性地抬手遮在嘴前,“沈休唯一路跑到山顶,赢得了奖励,
他一直守在你身边,就想亲口告诉你这件事。”
小秋愣了好一会,握起拳头在炕上重重捶了一下,“这个臭小子,居然跑到我前面
了。”说罢哈哈大笑,头脑一下子清醒了,“可他怎么能跑得那么快?”
“因为他一边登山一边大叫有人遇险,孟都教听到声音下来查看情况,可沈休唯不
知道,还继续往上跑,就这样到了峰顶。”
小秋真心地为二良沈休唯感到高兴,也有一点小小的失望,所有人包括小秋自己,
都以为第一个登顶的会是他。
芳芳明白他的心事,“大家都很佩服你,那么重的石头,孟都教说它有六七百斤。”
“你和小青桃怎么会跌到山崖下?”小秋想起更多的场景,也想起了当时的疑惑。
“我俩走到那已经坚持不住了,小青桃想要下山,我说再登十级,正商量着,从面
滚下来一块石头,小青桃为了避让,不小心掉了下去,我抓住她的手,也掉了下去,要
不是有你……”
芳芳想一想也觉得心悸。
“辛幼陶。”小秋恨恨地说。
“可他最后还是伸手帮忙救人了。”芳芳不太肯定。
“因为他的目的就是逼出魔种,他怕真死人自己脱不了干系,记得吗?他说叔祖跟
庞山的某个人很熟,甚至能让他登上万级台阶,不用问,那个人一定是左流英。”
芳芳想不出理由反驳,也不准备反驳,轻声说:“反正咱们没有魔种,他再使坏也
没用。”
小秋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我为什么突然间能举起那么重的石头,孟都教有说原
因吗?”
芳芳摇摇头,“总之与魔种无关。”
门口响起一声咳嗽,孟元侯负手站立,那张脸不用摆出任何严厉表情就足以显出足
够的威慑力。
“我要和他说几句话。”
芳芳向小秋看了一眼,目光中饱含支持与鼓励,然后她向都教告退。
孟元侯四处打量,房间十分简朴,一铺炕,角落里堆放数套被褥和包袱,靠窗一桌
一椅,桌上空无一物,“修道免不了要清苦一世,你还习惯吗?”
“我以前常睡在马棚里,卧室没有这间屋子的一角大,每年冬天都有一半时间吃不
饱,所以我一点也不觉得这里清苦。”
孟元侯的笑容比正常脸色更加狰狞,“我忘了,并非人人都是舍弃锦衣玉食来到庞
山的,嗯,看来以后你会很快习惯养神峰的生活。”
小秋没吱声,他知道孟元侯不是来闲聊的,而他也正想从都教这里得到解释。
“把你的疑惑说出来吧。”
小秋再次凝视自己的双手,它们昨天曾举起近数百斤的巨石,现在却软软地瘫在膝
头,连自己都抬不起来,“我不明白……我的力量是从哪里来的?”
“道根极为罕见,一万个人当中也未必能有一个人产生道根。”孟元侯在炕沿上坐
下,目光却没有投向小秋,“可道根并非一切。世人出生时在力量、智慧方面几乎没有
区别,即使有些人天生超常,也不足以凌于众婴儿之上,可是随着年岁日长,有些人越
来越强壮越来越聪明,大多数人却落在后面,为什么?”
“因为……有人吃得好,有人吃得不好。”
“呵呵,这算是一个原因,可是家境差不多一样的孩子,长大之后也会分出高低上
下。”
“因为——”小秋想了一会,“有人就是想过得更好,所以一直努力,有人很容易
满足,不再努力。”
“正是这个道理。”孟元侯在小秋肩上拍了一下,目光还是没有转过来,“万物皆
逆天而为,最后也都会顺天而亡,一株小草从它还是种子的时候就得努力顶破土层,终
其一生吸取天地精华,最后枯萎、腐烂,再归于泥土。在逆天的程度上,树木高于花草
、**高于树木、人类高于**、修道者高于众生。”
孟元侯没提妖魔,声音逐渐低沉,好像面前的听者不只小秋一个人,而是成百上千
的学生,“修道就像老祖峰那一万一千一百一十一级石阶,从踏上第一级开始就要与自
己的天性对抗,有人根本不想尝试,有人浅尝辄止,有人半途而废,有人坚持到底。在
山下,所有人的实力都差不多,你慕行秋棍法再好,也挡不住三两人的围攻,可你给自
己定下更高的目标,你想攀到峰顶,所以你成功了。”
“成功的不是我,是沈休唯。”小秋小声纠正,隐约已经明白都教的意旨。
“沈休唯原本是要半途而废的,可他为了救人,一路登顶,所以他有这个实力,此
前却没有发挥出来,因为他不想,在逆天的道路上,他差一点失败。当然,不管怎么说
,他成功了,但更成功的是你,托举巨石比登上峰顶更加逆天。”
“因为我想救人。”
“因为你想。”孟元侯在“想”字上加重语气,“每个人的道根都是差不多的,产
生差异的就是那一‘想’,没有道根,托举巨石就是愚蠢的选择,你会被压成肉酱,没
有‘一想’,道根也帮不上忙,你还是会被压成肉酱。”
“所以老祖峰万级台阶要分成三段,第一段炼体,第二段炼心,第三段心体并用。
”小秋说出自己的感悟。
孟元侯点点头,跳下炕沿,“好好休息,但是仅限今天,明天凌晨,就算爬你也得
出去练棍。”
“是。”小秋心情好得想笑,两人从始至终没有提及“魔种”,可他已经获得答案
,比预料中更多的答案。
孟元侯向外面走去,小秋追问道:“老祖峰上的石头不会随随便便掉下来吧?”
“不会。”孟元侯肯定地说,转身面对小秋,声音变得严厉,“想你该想的事情,
这件事交给别人。”
“是。”小秋勉强应道,他真想问一句:辛幼陶的那位叔祖到底什么来头,能让庞
山为其破例。
都教刚刚离开,二良沈休唯旋风般地冲进来,没脱鞋就跳上炕,掏出奖品摆在小秋
面前,“这是金魄,可真轻,我觉得不到一两,这是银魄,居然是黑色的,我还以为会
是白色,现在天太亮,显不出来,晚上我都不敢拿出来,亮得吓人。还有这个,百润丹
,盒子就够小了,丹药更小,跟米粒差不多,孟都教说别急着吃它,最好等到修为停滞
不前的时候服用,会有奇效。”
小秋笑吟吟地听着,对道门宝物也充满了好奇,先后拈起金、银魄掂了两下,的确
很轻,至于那枚百润丹,像粒粟米,灿黄色,小到他不敢碰,害怕一失手就再也找不着
了。
二良沈休唯有一肚子话要说,“对了,今天早晨馆舍里又来新弟子了。”
“哦。”小秋随口应道,离正式入门时间越来越近,新弟子差不多都该到了。
“一共五个人,他们的父母全是庞山道士。”二良沈休唯今天特别容易兴奋,“真
是不一样,全都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据说其中一人打娘胎里就有道根。大家都想
跟他们交朋友,可是没人好意思开口,他们刚来,有点害羞,不跟别人来往。”
小秋被说得有些心动,原来修道者也可以结婚生子,他也想看看这五位天生的庞山
弟子。
二良沈休唯将装有百润丹的小盒推向小秋,“小秋哥,这个给你。”
“这是你的……”小秋吃了一惊。
“不,要不是有你做榜样,我肯定到不了峰顶,你托举巨石,救人的功劳最大,理
应得到奖励。”沈休唯说得很认真,“而且以后修道的时候我也要跟在你后面,你走得
远,我才能跟着走得远一点。”
小秋将盒子盖上,塞到沈休唯手里,“咱们都会走得很远的,只要你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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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声音
沈昊制定了一个详细计划,既能狠狠教训辛幼陶一顿,又不会因此被撵出庞山。
“孟都教说不准打架,可没说不准反抗,所以咱们需要一个诱饵,大良最合适,你
去向辛幼陶挑衅,叫他晕三儿,当众揭他的老底,他很要面子,肯定忍受不住,只要他
敢动手——”沈昊威严地扫视一圈,“我就冲过去打他个半死。”
二良沈休唯和几名少年叫好,大良沈休明却犹豫不决,“辛幼陶知道我跟小秋哥关
系很好,未必会上当……芳芳、小青桃,你俩想要报仇吗?”
小青桃是唯一的外人,眼神慌张地看向芳芳,不敢开口说话,这已经不是从前一块
吃鱼的时候了,她知道自己的非妖身份会引来多少异样目光。
“尽管说。”沈昊鼓励道,“你也是受害者,可以算……半个野林镇的人。”
芳芳点点头,小青桃如同向父母提出不合理要求的小孩子,低着头,声音怯柔,“
辛幼陶、辛幼陶毕竟还是救人了……”
沈昊一听就火了,在炕沿上用力一拍,“他根本就是假慈悲,而且用不着他救,孟
都教马上就到了,对不对?”
小青桃吓得脸色都变了,缩在芳芳身边,头垂得更低了,“我不知道……你们决定
就好……”
“小点声,别让外面的人听到。”大良沈休明提醒道。
“别吓唬小青桃,是你们让她说话的。”芳芳搂住小青桃的肩膀,虽然年纪相仿,
她却是姐姐一样的保护者。
这是下午,一群人聚在小秋的房间里,离晚饭时间还有半个时辰,沈昊希望快点将
计划定下来,因此有些急躁,听到批评,嘿嘿笑了两声,“小青桃,我不是针对你,是
辛幼陶那个小子太坏。”
二良沈休唯一直蹲在炕上,插口道:“小青桃,你不会同情辛幼陶吧?你俩可不是
一个桃子,你是青桃,他是……烂桃。”
少年们都笑了,小青桃脸色绯红,也露出笑容,胆气稍壮,“才不是,我就是觉得
石头不像他弄下来的,当时他跟小秋哥在上面,没时间做坏事。”
“他偷偷用符箓了。”沈昊说。
“他说他没有符箓。”
“他是在骗人。”
沈昊认准了辛幼陶是巨石滚落的策划者,“小秋哥,你怎么一直不说话?要说谁最
有资格报仇,那就是你了。”
小秋坐在炕上,体力还没有完全恢复,他一直在思考孟元侯说过的那些话,“不管
怎样,辛幼陶在老祖峰做出的事情我不会原谅。”
沈昊、二良沈休唯等人压低声音欢呼,小秋马上补充道:“可我不想只是今晚揍他
一顿。”
少年们迷惑了,沈昊皱起眉头,“你还有办法能教训辛幼陶?”
“辛幼陶来庞山并非自愿。”小秋已经理清思路,王子在山上啰里啰嗦,却也不经
意间泄露了许多事情,“他是为西介国王室争取荣誉来的,所以才会有叔祖帮他求情说
话。打他一顿没有意义,反而可能害得咱们离开庞山。要报仇,就在修道的路上超过他
,让他在庞山永远得不到荣誉,让他没脸回家去见他的王父王母王兄王弟。”
大良沈休明最先喝彩,“不错,二良昨天攀到山顶得到奖励,对辛幼陶的打击就特
别大,他一整天都闷闷不乐,到处跟人说二良是借了他的光。”
这样的报复手段不太符合野林镇历来的传统,沈昊挠挠头,“我觉得还是揍他一顿
最简单也最解恨。”
芳芳赞成小秋的观点,“咱们是来修道的,以后还要凭此寻找野林镇的下落。打赢
一个辛幼陶又能怎样?到了养神峰,这一切毫无用处。辛幼陶说咱们有魔种,咱们就该
证明他是错误的。”
沈昊勉强压下火气,向伙伴们挨个看了一眼,“好吧,让这小子逃过一劫,可他最
好别来惹我。”
小青桃低声说:“他可不敢惹你,吃饭的时候你多看他一眼,他就会少吃一口。”
众人齐笑,小秋的笑容极为短暂,刚在脸上显现就消失了。
“让小秋哥休息,这比报仇还重要。”沈昊以为小秋疲惫了,向屋外撵人,“今晚
我们都去别的屋住,谁也别打扰小秋哥。”
小秋想留下大家,张开口却没有说出话来,因为他有一个奇怪的感觉,好像有不在
这个屋子里的声音传进耳中,转瞬即逝。
人都走光了,只剩小秋一个人,他集中精力侧耳倾听。
声音又传来了,这回持续的时间稍长一点,内容混杂,风声、人语、桌椅摩擦,种
种声音纷至沓来,拧成了一股线,当小秋想要从中拣出一根线头时,所有声音又都消失
了。
小秋一次次地尝试,传到耳中的声音越来越持久越来越清晰,他终于能从中分辨出
人声,甚至听清了几个词,然后他明白过来,这些声音并不遥远,就在馆舍里,他听到
的是近一百四十名庞山新弟子的说话声。
小秋惊愕不已,他有过听力超常的经历,那是蓝色魔花侵入身体时的感觉,过后这
种能力就消失了,今天莫名其妙地再次出现。
“这肯定不是魔种。”小秋低声自语,想起孟元侯传授的运气静心之法,于是照做
,同时竖耳聆听。
各种声音同时传来,但是没有那么混杂,小秋能够按照意愿将它们一一分离,每一
句话都清楚得像是面对面交谈,他甚至能认出某些熟人的身份。
馆舍里的孩子们正成群结队地走向饭厅,互相打招呼、开玩笑,慕行秋和沈休唯的
名字时不时蹦出来,并非每个孩子都是单纯的羡慕,小秋听到许多压低声音的猜疑,从
野林镇少年与魔种的关联,直到小秋与庞山宗师的几次见面,都被翻来覆去的分析,得
出一条又一条出人意料的结论。
小秋一开始很愤怒,若干次想要开口与那些不在眼前的嚼舌鬼辩论,慢慢地,他释
然了,就是从这个时候起,他知道所有人,包括不大的孩子,人前人后说的话是不一样
的,当面表达赞美与艳羡,背后却是怀疑与鄙夷。
小秋听腻了流言蜚语,转而寻找特定的目标,第一个就是辛幼陶。
辛幼陶没去吃饭,居然在以一种讨好的腔调说话,这可是一件罕见的事情,他向来
自恃西介国王子的身份趾高气扬,以为每个人都应该主动讨好他。
“咱们是一类人。”辛幼陶似乎已经取得对方的信任,“以后应该多来往……”
小秋的超常听力不能维持太久,得休息一会才能再次集中精力,辨位寻音的过程中
,他先听到了沈昊的声音,沈昊正低声与某位伙伴商量,明后两天还是要机会揍辛幼陶
一顿,只是不要让小秋和芳芳知道。
小秋摇摇头,继续寻找,等到辛幼陶的声音再次传来时,交谈已近尾声。
“好吧,就这样,等你们清楚他是什么人,自会做出判断,我不做干扰。”
另一个陌生的声音开口了,客气而礼貌,语调比王子还要优雅,“辛道友礼贤下士
,令我们受宠若惊,我们绝无推脱或是比较的意思,只是初到馆舍,对这里的许多事情
尚无了解。”
“身怀魔种的一群人,跟一只非妖成为朋友——还需要更多证据吗?”
“辛道友……”
咣当一声,房门被推开了,小秋大惊,骤然收回听力,耳鸣不绝,脑子里一阵昡晕
,险些摔倒在炕上。
“小秋哥,你没事吧?”二良沈休唯将饭菜放下,急忙过来搀扶。
“没事,有点困。”小秋对自己的新能力存有疑虑,决定先不要对任何人透露,冲
二良笑了笑,“很多人夸你了吧?”
“嘿嘿。”沈休唯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我还真不习惯。不过,小秋哥,我越
想越觉得你刚才说得对,打辛幼陶一顿没多大用处,非得在修道的路上远远超过他才行
。他以为自己是王子就如何如何,咱们必须证明他只会作弊取胜,根本没有真本事。”
二良陪小秋吃完饭,等他走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小秋立刻重新凝神倾听,没有
辛幼陶的声音,他大概是无话可说了,至于与他交谈的对象,小秋对那个声音太陌生,
无法从一片噪音中将其分辨出来。
频繁使用听力颇为消耗精神,小秋有点困乏,躺下小憩,却没有闭眼,他在想自己
的这种新能力是怎么回事。
沈昊等人来过一次,见小秋已经躺下,又都悄悄地离去。
夜深之后,小秋坐起来,这时的杂音不多,能够精准地找出说话者,没有辛幼陶的
声音,没有那个优雅的声音,在馆舍里找了一圈,小秋听到了张灵生的声音,恐慌而沮
丧,像是做了极大的错事。
“我想他真的没有魔种,在那种情况下,他没理由隐藏,我真的努力了,孟都教已
经怀疑我,我不能……”
小秋心中一震,精神稍微分散,失去了远听的能力,他深吸口气,正想马上找回张
灵生的声音,他发现黑黢黢的屋子里多了一个人。
孟元侯冲他竖起右手食指,悄悄地走到炕边,用很低的声音说话,可小秋很快发现
,都教的嘴唇根本没有动。
“慎用你的新能力,这里是庞山,偷听别人谈话是会被发现的。”
小秋指着自己的耳朵,“这是怎么回事?”
“我不清楚原因是什么,但我能确认一点,你在洞开七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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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我叫申庚
干净的桌子上点着一截小蜡烛,光影交错的窗下一名少年正在埋头苦读。
馆舍里书籍虽多,绝大部分内容都是记录历史的,对修道只有极为简洁的介绍,小
秋知道洞开七窍是正式修道的第一步,对其中的详细步骤却无从了解,孟都教留下的这
本小册子,差不多可以解释他心中的所有疑惑。
耳、目、鼻、嘴七窍,对应听、视、嗅、言四种能力,是外界信息进入人体的最主
要通道,与此同时也是守卫严密的门户,对所有信息都要经过层层检查与过滤,最终得
以通过的百中无一,最关键的是,它们挡住了对修道者至关重要的天地灵气。
道火不熄,灵气就是道根的助燃之物,灵气越多越纯,道根燃烧得越旺。
普通人对灵气的阻挡是一种保护,他们的体质过于孱弱,极少量的灵气就足以造成
毁灭性的后果,所以修道者必须先强化形体,然后才能洞开七窍,以接纳比前多出十倍
以上的信息,灵气也随之丝丝进入。
但这时的灵气只能在人体内短暂停留,很快就会流失,在一进一出的过程中,修道
者的形体会更加坚韧,就像鸟类的巢窝,一草一羽地积累,直到成形才适合居住。
洞开七窍的顺序每个人各有不同,但只能逐一进行,每次开窍的过程都是一样的:
首先,某种能力突然得到极大增强,修道者集中全部精力方可使用,在这一阶段过
度使用超常能力是有害的,轻则精神萎靡,重则器官受损。
然后,经过一段时间的练习和积淀,这种能力会在某一刻突然大幅增强,并且长久
持续。这是一道重要关卡,数不尽的声音同时传来、最细微的景象充斥眼间、习以为常
的味道突然变得刺鼻、嘴巴一刻不停地发出声音并且远传数里甚至十几里,太强的能力
反而成为折磨,修道者此时必须屏除杂念,专心与自己的超常能力对抗,过关之后,他
将永远拥有这种能力只需集中极少的精力即可使用。
小秋看到几行加粗的黑字,提醒修道者即使过关之后也不要频繁使用超常感能,修
道需要静心,得到强化的视听嗅言,只是吸取天地灵气的副作用,长久使用会极大干扰
修道本身,无异于舍本逐末。
许多修道者的子女,很小的时候就有了道根,但是仍然要等若干年之后才开始正式
修道,目的一是为了锻造形体,更重要的原因则是要等心志成熟不会乱用超常感能,才
可以洞开七窍,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像禁秘科首座左流英那样在娘胎里就开始修炼的情况极为罕见,万年也未必能有一
个,而他也为此付出了代价,永远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二良沈休唯提到的那五名道士子女显然就属于这种情况,他们没有早早开始修炼,
而是跟普通的道根拥有者一样,十来岁才拜入山门。
小秋在老祖峰上挺举巨石,表明他的形体已经能够承受住开窍,可是有一个问题,
无论是孟元侯本人,还是他留下的小册子,都无法解释:开窍是有风险的,通常要在尊
长的监督下谨慎进行,极少有人无师自通——极少不是没有,但这种罕见现象此前无一
例外都发生在修道者后代的身上。
像小秋这样出身普通、道根产生很晚的人也能自通耳窍,在孟元侯的印象中绝对是
第一次。
册子看完了,小秋准备合上册页的一刹那,它开始燃烧,很快化为灰烬,被窗外进
来的一阵微风吹得无影无踪。
小秋熄灭蜡烛,回到炕上躺下,没有再使用超常听力。
与众不同是一种奇怪的感觉,同时夹杂着高人一等的骄傲与身怀异常的恐惧,对小
秋来说,这种矛盾的感觉尤其明显,他睁着双眼想了一会,转身睡觉,将所有情绪都抛
在九霄云外。
次日天还没亮,张灵生已经扯开嗓门呼喊弟子们起床,他是开过七窍的人,但是严
遵戒律,极少使用四种超常感能。
小秋的身体还是非常酸痛,下地走了几步,感到好了一些,走出门外,呼吸到清新
的空气,精神为之振,身体上的痛苦变得不值一提。
看到小秋现身,许多孩子都热情地打招呼,有人甚至特意从院子另一头跑过来,小
秋一律回以同样的热情,他还记得昨天听到的人前人后两套说法,只是不想对此过分在
意,他的目的是修道,不愿受到这些小事的干扰。
明白真相就好,小秋心想。
先是打一套锻骨拳,小秋跟往常一样站在沈昊身边,练拳完毕前去领取棍棒时,小
声说:“不用找辛幼陶报仇了。”
沈昊面露惊讶,“是谁多嘴多舌,慕飞黄吗?”
小秋摇头,“没人泄密,我只是恰好知道让石头滚落的不是辛幼陶,而是……”小
秋用目光指向真正的罪魁祸首。
“张灵生?”沈昊的声音更低了,周围的人太多,他拣起一根棍棒,低头回到原位
,“你这么一说我倒有点想起来了,张灵生也想得到奖励,前天参加了登山,爬得还挺
快,从我身边经过,可是他没爬到峰顶,也没跟你们相遇,的确很奇怪。”
“到此为止,咱们很快就要去养神峰修炼,跟张灵生再无来往,他也使不了坏,咱
们也没有必要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沈昊还是气愤难平,但他有自知之明,揍辛幼陶一顿很容易,向一位已开七窍的道
士寻仇却是自讨苦吃,“等咱们修道有成……”
小秋笑了笑,野林镇少年是最可靠的伙伴,他希望所有人都能走得更远。
棍棒对打开始了,小秋的对手仍是辛幼陶。
“恢复得不错啊。”辛幼陶不知道自己刚刚逃过一劫,语气还是很高傲,也有点兴
奋,每天早晨他都在小秋的棍下吃苦头,虽然有见效奇快的疗伤药,他还是希望能回击
几棍,今天的慕行秋看上去极为衰弱,站在那里甚至有些摇晃,正是他等待已久的良机。
“允许你们随便对打的日子不多了,还等什么,出手吧,用尽你全身的力气!”孟
元侯总是觉得弟子们出手不够狠,想尽一切办法刺激众人的斗志,这时又有了新主意,
在棍棒群中走来走去,大声说:“月底我要举行一次比武,胜者奖励三枚金魄。别以为
你没有机会,我不管谁的棍法最好,只看你是否使出了全力,奋不顾身的人,即使战败
也是胜利者!”
如果只比棍法好坏,许多孩子立刻就会失去争抢的信心,毕竟没人想跟最强的几个
孩子比较高下,可使出全力这种事是与自己竞争,几乎人人都有获胜的可能。
孟元侯的目的达到了,庭院里的呐喊声瞬间响亮了几倍,棍棒撞击得更加频繁,呼
声连成了一片。
辛幼陶一开始就全力出招,可他判断失误,小秋看上去弱不禁风,抡起棍棒来还是
又狠又准,劲头远胜平日,第一棍就在王子头上砸出一个明显的肿包。
辛幼陶促不及防,惨叫一声,扭头就跑,原本还能对打几招,此时毫无斗志,只在
人群中蹿来蹿去,没跑多远,就撞上孟元侯,被都教一把拎起掷向小秋,“死不了,跑
什么!”
天亮不久,对打结束了,辛幼陶身上的肿包比哪次都多,气哼哼地对小秋说:“到
了养神峰,你就没这么得意了,那里不比体力,只看悟性。”
小秋挑了挑眉头,没有应声,虽然他反对私下报复,但是有机会揍辛幼陶一顿还是
令人心情愉快,王子虽然不是巨石滚落的策划者,可他逼小秋和芳芳释放魔种的行为仍
然不可原谅。
小秋交还棍棒,起身时突然觉得有人在盯着自己。
扭过头,正好与两道锐利的目光对上。
早在练习锻骨拳的时候,小秋就已经注意到这名孩子,事实上,没人能对他视而不
见,他引起的切切私语比小秋和二良沈休唯加在一起还多,沈休唯自己就总盯着他看。
男孩十岁左右,身材匀称,不高不矮,黑发像成年道士一样挽成高髻,面目五官毫
无瑕疵,完美到不像是人类该有的样子,神情略显忧郁,好像初到陌生的地方还没有习
惯,二良沈休唯曾经说过他很害羞,小秋看到的却是一种深入骨髓的骄傲,辛幼陶跟他
一比简直就是农夫的儿子。
但他的骄傲如此自然,每个人都觉得理所应当,就连都教孟元侯,走过他身边时也
会正式地微微点头,与对待其他孩子截然不同。
在他身边还有四人,两女两男,年纪都差不多,个个俊美得令人窒息,小秋愿意对
任何人发誓,他在这五个孩子身上看到了一层若有若无的柔光。
对视马上就结束了,小秋没从对方的目光中看到任何情绪,好像只有单纯的好奇。
就是这么短暂的一次对视,也引起不少孩子的注意,二良沈休唯跑过来,兴奋地低
声说:“他们可是真正的道门子弟,真希望跟他们成为朋友。”
小秋也想,可是回忆起昨天偷听到的优雅声音,他又有点厌烦,那个声音与它的主
人十分相配,用一种隐蔽的方式向众人宣告:他会挑选朋友,而别人不能挑选他。
在饭厅里,五名道门子弟围坐一桌,吃的食物跟别人不一样,只有半碗米饭和几根
青菜,少而清淡,他们却吃得非常认真,好像这是一项严肃的任务。
他们吃得很快,然后领头的男孩站起身,他的身材并不高大,相貌也无威严,饭厅
里却一下子没了声音。
辛幼陶满怀期待地看着他,发现对方没有向自己走来,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男孩目不斜视,走到野林镇少年这一桌,向呆住的二良沈休唯郑重地点下头,“我
叫申庚,希望以后能与道友携手并进。”
二良腾地站起来,幸福来得太突然,他慌乱得手足无措,红着脸说:“我、我叫沈
休唯……”
申庚再次点头,转向小秋,“我也希望能与这位道友一块将庞山道法发扬光大。”
“我叫慕行秋,这也是我的愿望。”小秋坐着回道,觉得不太礼貌,也站起身。
申庚的示好仅止于这两人,对其他野林镇少年视而不见,然后他走到旁边一桌女弟
子面前,目光投向小青桃。
小青桃兴奋得全身都在颤抖,紧紧抓住芳芳的胳膊,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非妖可以学道。”申庚的语气和刚才没有任何变化,还是优雅而略显冷漠,“但
是在她证明自己真的与妖族断绝所有关系之前,我不建议你们跟她做朋友。”
申庚跟四名伙伴一块离开,饭厅里很长时间没人说话,只有茫然的村妇们刮擦木桶
的单调噪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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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圈子
申庚在饭厅里的讲话立竿见影,裴家姐弟当中唯一融入团体的小青桃,早饭结束之后失
去了几乎所有的朋友。
她当时表现得很合体,对仍然没走的芳芳说:“没关系,我都习惯了,来庞山之前
父母已经提醒过我会有这样的事情,我还有两个弟弟,一点也不孤单。”她的声音还是
软糯幼稚得像个几岁的小娃娃,语气、神情却像是饱经沧桑的过来人,眼眶里的泪珠转
了几圈,始终没有流出来。
申庚在饭厅里划出了两个圈,一个圈里是朋友,一个圈里是需要警惕的人,两个圈
之外则是庸碌的普通弟子,在他之后,另外四名道门子弟也各自挑选了朋友,沈昊和芳
芳有幸在这一批次入选,其他野林镇少年即只能充当羡慕者,他们已经很高兴,起码没
有因为魔种而被划为另类。
辛幼陶也入选了,他一洗脸上的阴霾,整个上午都兴高采烈,向“普通弟子”传播
申庚等人的种种事迹,谁也说不清这些话是他打听出来的还是胡编乱造的。
申庚、申己是兄弟俩,年龄只差一岁,至于为什么“庚”为兄“己”为弟,辛幼陶
解释不清,只能含糊过去,申氏兄弟的父母都是戒律科的执法师,在庞山颇受器重。
其他三人的父母也都是各科弟子,其中一人的母亲甚至是五行科的回风师——这意
味着她精通五行法术当中的三大类别,是九大道统当中不可多得的精英。
沈昊从申己那里回来时,走路姿势有点不正常,膝盖抬得过高,像是要一步飞起来
,反而显得有些笨拙,脸上的神情也是一半得意一半迷惑,好像第一次受到先生表扬的
淘气学生,“他让我称他申己道友,这样好跟他哥哥区分开,他还说的我的棍法不错,
如果肯再努力一点,或许能佩得上庞山弟子的身份。”
野林镇的少年们都聚在一间屋子里,这时都露出羡慕不已的目光,只有小秋微微皱
起眉头,“他这么对你说话?”
“怎么了?”沈昊还没明白过来。
“申己不是都教,跟咱们差不多,都是道根初燃的新入门弟子,有什么资格……用
训导的语气说话?”
少年们惊异地望着小秋,大良沈休明说:“申家哥俩的父母都是道士,他们没准从
娘胎里就有道根了,就算跟咱们一块进入庞山,人家炼体多少年?咱们才几个月,水平
……应该不一样吧?”
沈昊挠挠头,“他们从小住在山上,跟普通人没有来往,说话就是这种风格,其实
人还是挺和蔼的。”
二良沈休唯也觉得小秋想得太多了,“是啊,申庚道友早饭的时候多客气啊,主动
走来跟咱们说话,小秋哥,咱们待会是不是应该去回访一下啊?要不就等午饭时再说。”
的确,以申氏兄弟的地位来说,两人的举止语气算是十分客气了,比从前的沈家二
少爷沈昊礼貌得多,可小秋还是感到别扭,“申庚不应该那么对小青桃说话,小青桃从
来没得罪过任何人。”
裴家姐弟三人惶惶不安走出饭厅的场景大家都还记得,少年们沉默了一会,二良沈
休唯说:“可申庚道友说的是实话,大家都是这么想的,只是之前没人敢当众说出来而
已,小秋哥你自己不也反对跟他们做朋友吗?”
“做不做朋友无所谓,可申庚用不着当众羞辱小青桃。”愣子慕飞黄突然插了一句
,他没有受到道门子弟的看重,对小秋等人羡慕之余也有一点嫉妒,对裴家姐弟有几分
感同身受。
“道门子弟说话就是这么直率吧。”二良沈休唯辩解道。
“不仅如此。”沈昊想起自己听到的一些传言,虽然源头是辛幼陶,却也有几分值
得相信,“申庚、申己的祖父和一个姑姑多年前死在了群妖之地,所以他们全家都极度
憎恨妖族,不管是哪一类。”
“真搞不懂庞山为什么要收几名非妖当弟子?”二良沈休唯气愤地说,他现在完全
站在申氏兄弟一边。
小秋无话可说了,耸耸肩,“咱们还是练拳去吧,犯不着管别人的闲事。”
沈昊走到门口看了一眼,“芳芳还没回来?她跟那个叫什么的女弟子聊得可够久的
。”
二良沈休唯嘻嘻笑道:“芳芳最喜欢道统的故事,当然要多聊一会。”
小秋觉得芳芳不会就这么与小青桃断交,他带头走出房间,去正房与东厢房之间的
练武场打拳,其他少年也都跟来,打完一遍就都散了,沈昊和二良沈休唯都想结交新朋
友,跑得尤其快。
只剩小秋一个人,他又打了一遍锻骨拳,然后坐在树下的石凳上休息。
正值十月深秋,这个时候的野林镇应该已经很冷了,相隔千里但同处西北的镜湖村
,只是稍有凉意,小秋甚至无需添加外衣。
或许庞山道士给整个地区都施加了法术,让这里的气候不会变化得太剧烈,回想起
来,小秋发现这里的雨水总是非常及时,而且每次下雨都在晚上,不耽误白天的事情。
法术真是用途广泛,这个念头刚一消失,小秋就集中精神倾听馆舍里的声音,拥有
一项超常能力而不使用,就像是有玩具不玩、有金银不花,总让人心里痒痒的。
只用一次,不过度就好,小秋很容易就找到了申庚、申己与另外三名道门子弟的声
音,还是那么的优雅、冷漠,即使附近很可能没有外人。
他们谈论的都是修道的话题,有些内容颇为玄奥,小秋要不是几个月来看过一些书
、听芳芳讲过一些故事,可能连一句也听不懂。
正当小秋准备放弃的时候,一名女弟子提到了他的名字,“那个叫慕行秋的,好像
很狂傲。”
申庚说:“正常,恃才傲物,他是这群弟子当中最强的人,自然会狂傲一点,我只
希望他不要狂傲到愚蠢的地步,一定要跟非妖交往,那个秦凌霜……”
申庚刚提到“秦凌霜”,芳芳的声音就传来了,“小秋……”
小秋一时间没分清这声音来自何处,心中一颤,急忙收回听力,觉得脑子里一阵眩
晕。
“你怎么啦?”芳芳就站在小秋面前,离他不过五六步距离。
“没事,有点头晕。”小秋晃晃头,“找我有事?”
芳芳咬着嘴唇,寻思了一会才开口,“小青桃是我的好朋友,我不会因为别人的一
句话就与她断交,可你和其他人不用在意我的选择,你们去交新朋友好了,咱们……咱
们心里清楚就行。”
“申康、申己有家人死在妖魔手里,所以痛恨所有妖类,就像野林镇毁在魔种手里
……”
“我知道。”芳芳稍稍昂起头,恍然间她脸上的骄傲神情比申庚还要多些,“可是
冤有头债有主,裴家迁至芙蓉山已经七八代人了,跟申家的仇恨没有半分关系,小青桃
更是连妖魔的样子都没见过,她不该受到歧视。”
“可是……”
芳芳嫣然一笑,“我没有让你跟裴家姐弟做朋友的意思,我自己也只跟小青桃交好
,你是男孩,我是女孩,本来就该各交各的朋友。”
“明白,我的想法也是这样。”小秋马上说,芳芳的想法的确让事情更简单了。
两人有一会没说话,最后还是芳芳开口,“咱们野林镇这些人之间……什么都没变
,是不是?”
“没变。”小秋回道,心里却有些茫然,不明白没变的是什么,顺脚踢开脚下的石
子。
事情没有两人想象得那么简单。
午饭的时候,饭厅里一改平时的气氛,每个人走进来时都像是赶来看戏的观众,迅
速找到自己的位置,目光扫来扫去,搜寻今天的主角。
五名道门子弟分成男女两桌,两名女弟子将她们选定的朋友叫过来,总共八人,正
好坐满一桌,三名男弟子呼朋唤友的速度慢一点,辛幼陶、沈昊、二良沈休唯和另外一
名少年有幸坐到这一桌,前者得意而矜持,后三人却有点紧张,低着头不敢吱声。
然后其他人才纷纷落座,裴子函与裴子齐哥俩躲在角落里,埋头吃饭,芳芳和小青
桃则坐在另一个角落里,这两桌殊显冷落。
几名村妇兴致勃勃地看着这一幕,差点忘了打饭。
小秋多练了两遍锻骨拳,来得比较晚,二良沈休唯立刻冲他招手,小秋在众人的注
视下走过去,只在申康身边还有一个位置。
申庚右手按在凳子上,抬头看着小秋,“有句话我觉得还是先说为好。”
小秋点点头,他练了一上午的拳,脸上出了些汗,抬手用袖子擦了擦,沈昊与二良
沈休唯都张着嘴,神情惊疑不定。
“修道只有一条路,别无它途,做人也是,不能左右摇摆。我相信有些非妖是好的
,但这需要证据,需要在关键时刻看他们如何选择。”
“嗯。”小秋又点下头。
“你去让秦凌霜明白这一点,然后你可以坐在这里。”
“嗯。”小秋再次点头
沈昊与二良沈休唯松了口气,对面的辛幼陶却露出极感兴趣的神色,眼睛一眨不眨
地盯着小秋,事实上饭厅里绝大多数人都盯着这里,甚至忘了吃饭,大多数人没听到申
庚说什么,只看到小秋还没有坐下。
小秋转身,走到送饭村妇那里,领了一碗饭和一碗菜,村妇知道他饭量大,给他盛
得特别多。
小秋一手托着一碗,快步走到芳芳和小青桃一桌,问:“我能坐在这里和你们一起
吃饭吗?”
小青桃脸颊通红,目光闪烁,脸上的模样说不清是激动还是惶恐。
芳芳的脸色只是稍有些红,神情反而比平常还要坦然些,她微微点下头,当小秋坐
下之后,她将自己面前的那碗菜向他推过去一点
小秋低头开吃,再没说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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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游戏就是战斗
偌大的饭厅里只有小秋一个人大口吃饭的声音。
申庚目光低垂,看着自己面前的那半碗饭与几根菜叶,神情略显忧郁,好像他得极
大地违背自己的意志才能吃下去,这时的他,还原为一名任性的十来岁孩子,然后他抬
起目光,又变得优雅、冷漠,开口叫出一个人名。
被叫到的少年立刻抛掉同桌的伙伴,端着饭菜跑过来,确认自己真的获得邀请之后
,喜滋滋地坐下,扫望四处,对从前的朋友得意地眨眨眼睛。
事情到此应该结束了,申庚拿起筷子,饭厅里的所有孩子也都准备开始吃饭,这时
又有意外发生——二良沈休唯站起来了。
“小秋哥是我的朋友……”他本来想多说几句,可是心情太紧张,对离开这一桌感
到极为遗憾,脑子里乱轰轰一片,后面的话全想不起来了,只是重重地点下头,做出近
似于鞠躬的动作,然后端着饭菜大步走到小秋这一桌。
小秋连人带碗往边上挪了挪。
二良沈休唯冲小秋笑了一下,心情愉悦起来,再也不感到遗憾了。
申庚不动声色,甚至也向二良点下头,表示理解他的选择,随后又叫出一个名字,
替代者跑来得更快,一时慌乱,途中差点摔倒,对这个小小的失误,申庚动了一下眉毛
,显出一丝不满。
毫无准备的沈昊突然发现自己成了饭厅内众人关注的新焦点,他是唯一留在申庚这
一桌的野林镇少年,面临着一次重大选择。
他希望大家的目光不要这么直白,更希望对面的申庚能够吃一口饭,这样能给他一
点考虑的时间。
申庚没有看沈昊,但他也没有落筷,他不吃饭,别人也都不吃。
沈昊从来没觉得时间过得如此缓慢,“难道所有人就没有别的事情可做了吗?”他
这样想,恼怒在站起身,向申庚、申己兄弟鞠了一躬,抱起自己的饭菜,没有走向小秋
,而是回到其他野林镇少年的身边。
又一名幸运的替补者上位了,仍然是八个人占据一张桌子,申庚的筷子插进饭碗,
大厅里终于响起成片的咀嚼声,小秋吃得不那么孤单了。
气氛很快恢复正常,孩子们边吃边聊,谈论即将到来的比武,猜测孟元侯会用什么
方法检测每个人用了几分力。
好奇的村妇们有一点失望,明明是一点即燃的架势,怎么就这样平平淡淡地结束了
呢?她们互相看了一眼,目光中的含义再明显不过:庞山弟子的世界就是这么难以揣摩。
但是对近一百四十名新弟子来说,这其实只是一场孩子的游戏,分出圈子,游戏也
就结束了,起码对于两边不沾的普通弟子来说是这样。
二良沈休唯从来没吃得这么快,最初的气势过后,他变得无精打采,对芳芳和小青
桃全都不搭不理,一吃完饭就拉着小秋回房间。
“芳芳是不是太固执了?干嘛非要护着一个小非妖?”
“你后悔了?”
“我才没后悔,就算是庞山宗师冲我招手,我也会站在小秋哥这边。”二良沈休唯
觉得自己遭到了误解,声音抬高了一些,“我是替小秋哥不值,多好的机会啊,跟申庚
交上朋友,以后修道的时候也有个照应,我们这些人只会拖你的后腿。”
小秋咧嘴笑了,在他肩上捶了一拳,“道根还真有效,瞧你变得这么会说话了。”
二良沈休唯也跟着嘿嘿发笑,“我从小就跟着你和哥哥,以后也是。唉,不跟申庚
结交也好,自己慢慢修炼呗。说实话,坐在那一桌我连吃饭都不香,总想着待会千万不
要吧唧嘴,怕被人家笑话,对菜里的肉都没兴趣了。”
大良等人吃完饭也跟过来了,个个神情沮丧。
“咱们以后会不会也和裴家的三个人一样,没人搭理,永远都站在人群最后面?”
大良一坐下就发出这样的疑问。
小秋正想开口,沈昊抢着回答了,他已经度过沮丧的阶段,还多了一点激昂,“道
门子弟也不可能让所有人听话,刚才吃饭的时候,不少人还向我点头打招呼呢。难道离
了他们,就学不好法术了?我看未必,他们修炼他们的,咱们修炼咱们的,我听说不少
很厉害的法师从前就是普通人。”
沈昊激起了一些士气,可是有几个孩子还是感到遗憾,如果小秋等人能进入道门子
弟的圈子,他们也能沾些光,现在却只能依靠自己的努力了。
“马上就要比棍法了,大家努力,谁也不要输。”二良沈休唯举起拳头,“我瞧申
庚、申己的棍法也没有特别出色。”
“人家那是隐藏实力,不屑于展示。”愣子慕飞黄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继续道:
“我听说他们五个从小就在老祖峰跑上跑下,一万多级台阶根本不当回事,尤其是申庚
,大家都说他在进入养神峰的第一天就能洞开七窍。”
“不可能。”小秋肯定地说,他刚看过孟元侯留给他的册子,对开窍非常了解,同
时洞开七窍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修炼者只会因此暴亡而不是更强。
“你怎么知道?”愣子慕飞黄惊讶地问,还是更相信传言。
门口传来一声咳嗽,“诸位道友,中午安好。”
居然是辛幼陶,不要说小秋的房间,馆舍里任何人的房间他都没去过,迄今为止仍
然独居一室,拒绝与他人同住。
“你来干什么?”沈昊脸上露出凶相。
辛幼陶的目光躲开沈昊,直接对小秋说:“慕道友,能与你单独说几句吗?”
“我们这里好几个‘慕道友’,你指的是哪一个?”沈昊移动脚步,拦住王子的目
光。
“慕行秋,我想跟你说点事情。用不着这么紧张,我又打不过他,你们有什么可怕
的?”
“我待会去找你们。”小秋说。
沈昊等人鱼贯走出房间,每个人路过王子身边时都对他投以严厉的目光,辛幼陶除
了躲避沈昊,对其他人全还以微笑。
辛幼陶随手关上房门,说:“你真愚蠢。”
“这就是聪明人对我的看法?”小秋冷淡地说,一下子对明天凌晨例行的棍棒对打
充满了期待。
“你误会了,我不是来骂人的,我只是来告诉你一个事实。”
“嗯,聪明人的眼光肯定跟我不一样。”
辛幼陶对讥讽不当回事,向前迈出一步,目光闪亮,好像小秋是某种罕见的异兽,
“你以为这一切都是小孩子的游戏吗?”
“什么游戏不游戏……”
辛幼陶似乎憋了一肚子话,不允许别人打断,抢着说:“没错,你当这是一场游戏
,无论胜负,结束就结束了,顶多给你一点不好的脸色。”
“你在说什么,这不过是跟谁在一起吃饭的小事。”
“哈哈,这就是我要告诉你的事实。”辛幼陶突然收起笑容,“游戏不只是游戏,
它还是战斗!每次游戏都是决定未来的战斗,懂得这个道理的人走在前面,不懂得这个
道理的人落在后面。”
“咱们这些人最大的也不超过十四岁,用不着假装是大人。”
辛幼陶的神情不只是严肃,还有点凶狠了,“小孩子的游戏尤其残酷,你以为我没
注意到吗?你们野林镇几个人一块走路的时候,总是你跟沈昊走在中间,胳膊可以自由
地甩来甩去——”辛幼陶做出相应的动作,像一只狂躁的猴子,“沈家哥俩跟在你这边
,胳膊可不敢乱甩,慕飞黄他们几个在沈昊身前身后争抢最近的位置,每次都跟打架一
样。”
辛幼陶满脸的厌憎,好像他与参与过争抢位置结果却失败了,“慕行秋,这就是小
孩子的游戏,游戏的结果是确定每个人该有的位置,位置未定,游戏就不会结束。你不
接受自己在庞山道统的位置,这很愚蠢。”
“你接受了,西介国王子成功谋取到一个跟班的位置。”
辛幼陶大笑,笑声还有些稚嫩,可那股虚假的腔调跟大人一样,“时势,慕行秋,
这叫时势。在庞山道统,当然是申庚当首领;如果咱们是在西介城学习符箓,就算宗师
的儿子也要向我低头;假如真有乾坤逆转的那一天,咱们都不得不去野林镇当农夫,那
时候你和沈昊才有资格高高在上。”
小秋非常讨厌辛幼陶,可是静下心来他觉得对方的话有几分道理,“那就请你转告
申庚,我和野林镇的所有人,都无意挑战他的地位,他可以当他的首领,我们站在边上
观看就好了。”
“哈哈。”辛幼陶捧腹大笑,好一会才直起腰来,“如果臣民个个自行其事、冷眼
旁观,那当王侯还有什么意思?一名贱民的蔑视有时足以毁掉王者的威严,从而导致一
连串的不敬。这一点,不管是野林镇、西介城,还是这座馆舍,全都一样。你以为你能
在野林镇闹得天翻地覆,在这里还能故伎重施?野林镇消失了,被魔种夺走了,这是你
逃脱惩罚的唯一原因,你很幸运,但幸运不会永远跟着你。”
“王侯有王侯的道理,我有我的。”小秋已经听懂辛幼陶的意思,决定请客人出门
了,“你是个很好的说客,如果有机会,我希望申庚也能听到这番话,但我的想法没有
变。”
“你以为我是申庚派来的说客?”辛幼陶惊讶地问。
“不是吗?”
“首先,我是自告奋勇来的,这样能让申庚更高兴,其次,我不是劝你低头的,恰
恰相反,我是来激励你继续扬起你高傲的头颅。”
辛幼陶拍拍自己的下巴,扬起头,将嘲讽表达得清清楚楚,“两派交锋才有意思,
我又不是首领,干嘛要平息事端?斗吧,慕行秋,继续你的游戏,努力甩起你的双臂,
给自己挤出一片地盘来。你不是完全没有机会,这里是庞山道统,修道即是一切,突飞
猛进者就是王侯。虽然我一点也不看好你,但你仍有一线希望。你不想向地位更高的人
低头,那就努力吧。我,将在跟班的位置上观看你的游戏。”
这就是辛幼陶的目的,坐山观虎斗,等待机会争取更高的位置。
“告辞。”他郑重地点下头,转身向屋外走去,推开房门转身面朝小秋,换上失望
的语气,声音大到足以让邻屋的人听到——他希望最后一句话能传到申庚耳朵里。
“该说的我都说了,慕行秋,这是你自己的选择。”
“游戏就是战斗?”小秋一个人在屋子里低声自语,无意识地甩了甩胳膊,自己给
出答案,“那就战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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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王子的提议
小秋没将辛幼陶的话对伙伴们复述,只是简单地表示他来当说客而自己拒绝了,什么
游戏、战斗的鬼话,听上去似是而非,好像还包藏着祸心,小秋不想当真,但他控制不
住自己的思绪,开始有意无意地观察周围的伙伴。
愣子慕飞黄等人的确在争抢谁能离沈昊最近,这个位置原本属于慕飞黄,可他最近
一段时间失去了沈昊的欢心,只能重新竞争,竞争过程是愉快的,无非是谁多走一步、
谁多说一句、谁善意地拍打一下。
就连沈家哥俩也有变化,从前走在小秋身边的总是大良沈休明,现在却是二良沈休
唯。
游戏果然不只是游戏,只是参与者通常意识不到这一点。
小秋发现自己得适当而止了,照这样观察下去,友情将变得功利而残忍,他自己也
会变成另一个辛幼陶。
王子的高论并非真理,大多数孩子还是将游戏当成游戏,饭厅的小小争端之后,一
切归于平常,五名道门子弟迅速建立起馆舍中最受关注的小团伙,其中的成员个个都是
公认的佼佼者,但也仅此而已,大家各有各的圈子,相安无事,芳芳和小青桃也重新结
交到新朋友。只有裴子函、裴子齐哥俩还是没有朋友,他们看上去也习惯了,照常练拳
、比棍,吃得饭菜一点不比别的孩子少。
只有辛幼陶那种人才会故弄玄虚,将简单的事情说得复杂而阴暗,没几天工夫,小
秋淡忘了王子的话,专心练功,准备迎接月底的比武,他更希望在修道途中与申庚等人
一争高下。
都教孟元侯对小秋十分关注,每天至少三次向他投去询问的目光,偶尔还会私下里
加以指点,“你现在耳窍初开,一定要小心在意,尽量不要使用,一旦发现听力有失控
的迹象,要马上告诉我,我会给你安排安静的去处,专心度过雷劫。”
耳窍洞开的最后阶段就是听力骤增,数不尽的声音同时涌入,有如雷鸣,故称“雷
劫”,孟元侯平时总是鼓动弟子们拼命,在这件事上却是要多谨慎就有多谨慎。
“不要将这事泄露给任何人。”他很早就提醒小秋,“无论是羡慕还是嫉妒,对你
都没有好处。”
小秋做到了保密,即使是二良沈休唯和芳芳也不知道他已经洞开了耳窍。
雷劫迟迟未到,孟元侯反倒有点高兴,“晚一点更好,到了养神峰,你能更安全地
度劫。专心炼体,我希望你能得到那三枚金魄,早晚你会需要自己的一件法器,它们会
非常有用。”
小秋也想获胜并得到奖励,因此更加刻苦地练习锻骨拳与棍法,他曾经在养神峰上
激发出前所未有的潜力,比武时要做的就是再激发一次。
他将申庚等五名道门子弟当成最强大的对手,每天凌晨都会仔细观察他们的棍法,
却丝毫看不出过人之处,他们打得中规中矩,能看出练过多年,但也仅此而已,并未显
示出更强大的力量,尤其是没有孟元侯最看重的拼命气概。
但传言还是日益增多,最夸张的说法是五个人都已凝气成丹,按惯例到养神峰走一
圈就会分到各科修炼更高深的法术。
听得多了,小秋也有点含糊,有一次向孟元侯打听此事真假,都教听完大笑,“你
们啊,将修道看得太简单了,等你们遇到障碍就此停滞不前的时候才会明白,逆天之术
难而又难,如果给我一次重新修炼的机会,我宁愿一直炼体到二十岁,可惜……专心练
你的棍法吧,只要能使出全力,那么你就是胜利者。”
离月底还差不到十天,馆舍里的竞争气氛越来越深厚,小秋夜里加练拳法、棍法的
时候再也不会孤单,即使到了后半夜,还有几个孩子不肯回屋睡觉,有时还会向小秋讨
教,一点也没有疏远的意思,反而对他的意见很当回事。
道门子弟可没这么好说话,他们只跟被选中的佼佼者交流,那些幸运儿视此为独占
的机密,从来不与他人分享,即使是很好的朋友也不行。
小秋自己还在摸索,可以传授给他人的心得并不多,但他从不藏私,有问必答,对
有把握的技巧倾囊相授,对半知半解和完全不懂的事情则如实相告。
这样一来,野林镇少年们的人缘不仅没有减弱,反而更多更好。
二良沈休唯受到登顶成功的激励,极度渴望在月底比武时能有出色发挥,因此从早
到晚跟随在小秋身边,一块练拳练棍,认真倾听他说的每一句话,即使听过几遍也不肯
忽略一个字。
芳芳和小青桃也经常过来一块练习拳棍,但她们很快放弃了争斗的念头,大多数时
间里只是练练锻骨拳,然后坐在场边石凳上,或是看小秋他们对打,或是低声谈论刚刚
看过的某本书。
二良沈休唯对小青桃先是忽视,很快就公开表示不喜欢,奇怪的是,小青桃态度和
善的小秋有点害怕,对无礼的二良却毫无畏惧,两人每天都要争吵一两次。
离月底比武还差五天,二良居然在梦里喊出小青桃三个字,惊醒了同室的小秋、大
良和沈昊,他醒来之后死活不肯承认,不过此后再见到小青桃的时候他的态度友好了许
多。
日子一天天过去,小秋在挖掘潜力方面越来越成熟,虽然还达不到生死关头托举巨
石时的程度,但是已经远远超过馆舍里的普通孩子。
离比武还差三天,在谁能夺得三枚金魄的私下争论中,看好小秋的观点隐隐超过了
申庚。
比武前一天凌晨,棍棒对打照例进行,周围一片嘈杂,辛幼陶趁着格挡小秋的攻势
的时机,靠近了低声说:“有件事跟你商量。”
小秋手里棍棒用力,将辛幼陶推开,“没什么可商量的。”
辛幼陶却不死心,借着一次佯攻,又靠近小秋,“明天就是比武,你给我一点颜面
,我把匕首正式送给你。”
“什么匕首?”
“我的匕首啊,镶着红宝石的那个,上回登山打赌,你输了我也没有要回来。”
小秋想起来了,那还是在野林镇外逃亡的路上,他从辛幼陶身上搜走一柄匕首,前
些天攀登老祖峰的时候两人的确打过赌,小秋也的确没能登上一万级石阶,过后他晕了
一天,将这件事忘得干干净净。
“明天重新登山,再赌一次。”
辛幼陶可没有这种想法,他知道凭慕行秋现在的实力,登上老祖峰不会特别困难,
“不不,我的建议是这样:明天早晨你让我三招,就三招,让我全力施展,然后你该怎
么打就怎么打,最后肯定还是你赢。作为答谢,我把匕首正式送给你,那可不是普通的
匕首……”
都教孟元侯走过来,辛幼陶急忙闭嘴,在这之后,小秋的攻势一波强过一波,他只
能四处躲避,再也没有说话的机会。
小秋不相信辛幼陶,这位西介国的王子诡计多端,还总是想方设法灌输一些极为势
利的观念,早饭的时候,他小声将辛幼陶让三招的建议说给同桌人听,二良沈休唯只有
一个反应,“揍他,狠狠揍他,匕首也不能还,他自己保不住,就不能埋怨别人。”
如果这些话是小秋说的,小青桃绝不会开口反驳,她崇拜小秋,还有点怕他,可是
对二良沈休唯,她总是针锋向对,“什么叫‘他自己保不住’?你们又不是强盗,匕首
要是辛幼陶的,那就还给他,或者明天让三招,我觉得没什么不好。”
小青桃突然压低声音,略带神秘地说:“他们对身边人很严厉,早就说过,谁要是
在比武时表现太差,就没资格跟他们做朋友。”
这像是申庚会说出来的话,小秋哼了一声算是明白了,辛幼陶在棍法上实力平平,
若是不让他几招的话,他连出棍的机会都没有,更别提用几分力了。
小秋没将辛幼陶的建议当回事,整天都在练棍准备明天的比武,孟元侯关于“你想
”的那番话一直在他心中翻腾,他觉得自己完全可以不输给五名道门子弟。
比武这一天终于到了,全体孩子没用张灵生唤醒,早早来到庭院里,与平时的对打
伙伴站好位置,就等着展示自己这些天来努力的结果。
今天到手的棍棒与往常略有不同,虽然天还没亮,很多人还是发现棍棒的一端贴着
一张小小的黄纸,有人试着拽了一下,竟然扯不掉、撕不烂。
辛幼陶低声惊呼,“符箓!庞山也有符箓!”
孟元侯到了,大声说:“这些棍棒将会判断你们使出了几分力气,等你们用力挥舞
的时候它就会变色,白黑红青黄,五个等级,黄色最高,说明你用上了至少八成以上的
潜力。相信我,有对手肯定比独自舞棍更能发挥实力,所以找准你的对手,想想你挨过
的打,狠狠砸过去。比武一共三轮,早饭前一轮,上下午各一轮,如果还有人不相上下
,那就在晚上接着比。”
小秋紧紧握住棍棒,还没动手,它就已经变成了白色,跟对面辛幼陶的脸色差不多。
“你让我三招,一招也行,除了送匕首,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辛幼陶低声说。
“你先说。”
辛幼陶左右瞥了一眼,故意将棍棒在地上划来划去,然后用更低的声音说:“你要
小心,申庚今天要来真的,我要是你就在第二轮放水,免得碰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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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惩罚
白黑红青黄五个等级,代表使棍者对自身潜力的挖掘程度,孟元侯之前没有给棍棒贴上
这种符箓,自有他的道理:太早让弟子们摸清自己的实力,表现差的人很可能会失去信
心,干脆放弃月底比武,不再刻苦练棍。
孟元侯的判断放在辛幼陶身上尤其准确,王子一直以为自己能使出的力气不只八成
、九成,而是十一成、十二成,可让他大失所望的是,拼命挥出三棍,棍棒居然只变成
不太纯的黑色,意味着他发挥了二成以上四成不到的潜力。
好的一面是辛幼陶发现自己的潜力原来还是挺深厚的,坏的一面是他只能挖掘其中
的一小部分。
“怎么会这样?”辛幼陶万分惊愕,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
“该我了。”小秋给辛幼陶一个提醒,然后挥棍劈来,棍棒迅速由白色变为黑色,
与凌晨最后的黑暗融为一体,在此阶段稍做停留,立刻变成了红色,等到棍棒挨近对手
时,已经有一部分显出绿色。
“我认输。”平时还好,如今有了直观的评判标准,辛幼陶更无斗志,扔下棍棒,
缩脖投降。
对手太弱了,小秋没能发挥出应有的水平,只得收回棍棒,走到一边看别人比武。
许多人都跟辛幼陶一样,过低估计自身体潜力,却过分看重自己的努力,自以为已
经使出全力,结果棍棒只到黑色,个别人甚至停留在白色,停手之后,颜色暂时不会褪
去,他们只能羞愧地握在手里,等待都教的批评。
白黑红绿黄五等,只有不到一半人的棍棒变成红色,二十多人是深浅不一的绿色,
没人达到黄色,就连五名道门子弟也没有。
小秋欣喜地看到,野林镇的少年都很努力,最差的人手中棍棒也有一部分是红色,
芳芳、沈昊则是深红色,二良沈休唯甚至将潜力发挥到了绿色,比小秋还要纯粹一些,
这让他乐得合不拢嘴。
芙蓉山来的裴家姐弟也很出色,小青桃平时胆小怯懦,这回竟将棍棒变成了浅红色
,要不是在最后关头莫名其妙地退缩,颜色还会更深些。
五名道门弟子的棍棒都是鲜红色,申庚并无超常之处,他的对手也太弱了。
第一轮比武结束,孟元侯大摇其头,“差,太差,没有比这更差的了,你们当中的
某些人应该在这里多留几个月,我希望吃完早饭之后你们的力气能更大一点。”
他挑出五十个孩子参加第二轮比武,选到最后几个人他显得非常勉强,“唉,只有
这么一小截淡淡的红色,它要是能跟你的脸一样红就好了。”
有些人对都教的批评哀声叹气,也有人不在乎,没能进入第二轮反而更加放松,热
烈争论谁会是最后的获胜者。
申庚和小秋仍然最被看好,许多人相信,这两人如果相遇,将会激发出更多潜力。
在饭桌上,小秋转述了辛幼陶透露的秘密——申庚要在今天的比武中“来真的”。
“这是什么意思,大家不都是‘来真的’吗?谁也没故意隐藏实力啊?”小青桃说
,然后想起自己最后时刻的退缩,十分懊恼。
“又是辛幼陶编的谎话。”二良沈休唯马上得出结论,“我看见小秋哥让辛幼陶三
招,这回他再也不能要匕首了,瞧,他来了,咦,奇怪……”
他们几个发现奇怪已经有点晚了,许多人的目光早就盯着申庚那一桌,互相交头接
耳。
辛幼陶预感到自己的拙劣表现会受到伙伴们的指责,可申庚的做法还是让他吃了一
惊——他的位置没了,坐在那里的是另一个孩子,在刚刚结束的比武中表现优良。
辛幼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走过去,可他的脚步不受控制,他的脸上也还是习惯
性地露出笑容,“申庚道友,我刚跟孟都教谈过,他承认庞山对符箓不是特别擅长,有
可能出错……”
申庚安静地吃饭,他的弟弟申己抬头说:“请辛道友换个地方吃饭,咱们不是一路
人,今后也没有机会同行了。”
辛幼陶的笑容僵住,他早就得到过提醒,比武表现太差就会被踏出圈子,可他总觉
得自己的待遇应该与众不同,因为他是王子,因为这些天来他慷慨地撒送礼物,与西介
城里最大方的买官者相比也不遑多让。
可他还是跟普通人一样失去了自己的位置,他是多么地厌恶普通人的地位啊。
辛幼陶僵硬的笑容稍微发生一点变化,故作轻松地说:“随意,我无所谓,只要你
们……”
申己低头吃饭,这一桌已经没人理睬站在边上的西介国王子。
辛幼陶走向送饭的村妇,他想起半个多月前慕行秋的做法,觉得自己还是有办法挽
回颜面的,可他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还没走到地方,意志已然崩溃,突然拔腿跑出
饭厅,整个上午都没再现身。
“他真可怜。”小青桃同情地说,尽量压低声音,不敢让旁桌的人听到。
“活该。”二良沈休唯说出最真实的想法。
事情到此为止,辛幼陶从来没真心实意地交过朋友,所以也没有人真为他感到难过
,更不会为他抱屈。
小秋甚至觉得整件事情充满了讽刺,辛幼陶满嘴结朋交友的高深道理,又是游戏,
又是战斗的,结果他本人做事却单纯得可笑,难道他就从来没想过,连吃饭都力求清淡
的道门子弟,怎么会看上他赠送的那些衣物与金银?
饭后不久,第二轮比武开始了,除了辛幼陶,所有孩子都来到庭院里,五十名选手
分组站好,其他孩子则站在屋檐下面当观众。
小秋主动向申庚走去,希望早点“来真的”,半路上被孟元侯拦住,都教将他推到
申己对面,没有给出任何解释。
“更强的对手常常能激发出更多的潜力,你们都通过了第一轮,现在该是更用力的
时候了,谁要是表现得比早饭前还差——”孟元侯用凌厉的目光扫视半圈,“我就让他
背着棍棒参加入门仪式。”
围观者发出笑声,五十名比武者神情严肃,暗中开始蓄力,谁也不想在正式入门的
时候丢人现眼,那会被嘲笑一辈子的。
“开始!”
孩子们呐喊着互相对冲,小秋也一样,声音比别人都要大,在他对面,申己站立不
动,双唇紧闭,手中棍棒轻摆,白黑两色一晃而过,转眼变为深红。
小秋的棍棒也已进入红色阶段。
两棍相交,势均力敌,申己果然比辛幼陶强多了,小秋甚至感到手掌一阵发麻,他
的斗志噌噌上涨,嘴里仍然大叫,棍棒雨点般地砸向对手。
孟元侯在少年们中间游走,棍棒每每贴着他的衣角掠过,他不停地摇头叹息,对任
何人的棍法都吝于表扬,“要是再练几个月……你们应该多学一点技巧,而不是像猴子
一样只知道乱打——打吧,使劲儿打!如果没有技巧,那就要在斗志上比别人都强!”
少年们都学过一套棍法,日常对比中也摸索出一些技巧,这些在都教眼里全都不值
一提。
比武陆续结束,孟元侯将表现不佳的人撵到围观人群中,只留棍棒变红的弟子,而
不管这名弟子是否在打斗中获胜。
一刻钟之后,场上只剩下一对比武者——小秋和申己。
两人的棍棒这时都已变成翠绿色,各自也挨了几下打,可是谁也没有服输的意思,
反而打得更激烈,小秋不再大叫,咬牙瞪眼,申己也失去了道门子弟的优雅与冷漠,双
颊鲜红,睚眦欲裂。
孟元侯终于肯点头了,“瞧,这就是我想要的,不服输,勇往直前,你们以为这只
对打架有用吗?修道之途逆天而行,没有这点劲头,怎么能走得更远?”
孩子们嗯嗯地敷衍着,注意力全在两名比武者身上,觉得他们不只是劲头足,根本
就是仇人相拼。
申己额上鼓起一个肿胞,小秋肚子上挨了一棍,险些摔倒,两人真是拼命了,棍棒
的一端甚至隐隐显出黄色。
“再狠一点。”孟元侯围着两个孩子不停地绕圈,“你们还有余力,把所有力量都
用出来。”
小秋的棍棒整个变成了淡黄色,围观者齐声欢呼,小秋是第一个做到这一步的人,
此前就连申庚,也只是有半截棍棒呈现若有若无的黄色。
申己的棍棒没有变化,他的眼神开始显出一丝惊慌,他见惯了仙风道骨的法师,就
是没见过小秋这样的狠劲儿。
孟元侯瞬间出现在两人中间,轻松地将他们分开:“结束,你们两个都过关了,休
息一阵,下午继续。”
半个时辰之后,小秋抹上奇效的疗伤药,身体已经完好如初,可以与伙伴们兴高采
烈地交流经验了。
午饭时,申庚又做了一件让大家意外的事情:鼻青脸肿的申己站在他身后,既没有
治疗伤痕,也没被允许坐下吃饭。
他在接受哥哥的惩罚,因为他在一场比武的最后时刻显露了败相。
“申己不是过关了吗?申庚的要求太高了吧。”连二良沈休唯也觉得申庚实在太严
苛了,事实上,申己棍棒的颜色不比哥哥差。
整个饭厅里只有咀嚼食物的声响,二良几乎就是在耳语。
小秋没吱声,道门子弟对自己的严格要求给他留下深刻印象,他开始相信申庚今天
果然是要“来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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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选择对手
只有二十名弟子顺利进入第三轮,沈昊不幸出局,孟元侯对他衡量的时间稍微长一点,
最后说:“唉,没有合适的第二十二个人给你当对手,你也不用比了。”
午饭过后,离比武还差一点时间,野林镇的少年们在正房边上的练武场中闲聊,沈
昊懊丧万分,对大树拳打脚踢,向伙伴们自怨自艾,“我要是多使出一点力气——其实
我是可以的——就不会这么倒霉了。”
芳芳也没过关,事实上,所有女弟子都在第二轮止步,就连两名道门子弟也不例外
,孟元侯对此只说了一句,“各有所长,激发斗志和潜力显然不是你们的强项。”
能参加下午比武的野林镇少年只有小秋和二良沈休唯,后者的激动与沈昊的懊丧形
成鲜明对比,“我还能做得更好一些,我的棍子出现几块黄斑,都教没注意到。小秋哥
,我虽然打不过你,但是没准能多用上一分力气,赢过你呢。”
“你赢得还不多吗?就你手里有金银魄,我也想得几枚。”小秋毫不退让,但他心
情极佳,与朋友的竞争就是这样令人愉悦。
大良沈休明亲昵地拍拍弟弟的肩膀,“你得赢,一定要赢,一枚金魄可是一千两金
子炼化出来的,再得三枚,你就有四枚了,咱们再也不怕无家可归了。”
“当然不怕,我以后要用它们制作最好的法器。”
“法器可以对付一下,你应该用金银魄换点更有用的东西,比如在西介城买座房子
什么的。”
“我才不要,咱们今后就是道士了,要房子做什么?要换……我也要换一群猪牛羊
,一天宰一头,请大家吃酒席。”
“笨蛋,吃光了怎么办?”
……
沈家哥俩为如何处置金银魄争得不可开交,其他人嘻嘻哈哈地一会支持这个,一会
支持那个,有时还帮着出更多的馊主意。
小秋听得正高兴,发现人群外面的芳芳在冲自己招手。
芳芳一个人坐在石凳上,小青桃没跟她在一起,而是跟其他人一块取笑二良沈休唯
,芳芳拍拍身边的位置,示意小秋坐下。
小秋很意外,还有点不好意思,芳芳向来羞涩,极少当着外人的面对小秋做出特别
的表示,今天可谓是一反常态。
小秋坐下了,瓮声瓮气地小声问:“有事吗?”
“嗯,下午你要和谁对阵?”
“当然是申庚,只要孟都教别再把我安排给别人。”
“不管孟都教怎么安排,我希望你别选申庚。”
“为什么?你怕我打不过他?”小秋惊讶地问,他一直以为芳芳对自己怀有十足的
信心。
芳芳笑了笑,指着人群中的小青桃,“她的堂弟裴子函,想跟你对阵。”
芙蓉山裴家姐弟三人只有裴子函过关,他的棍法非常不错,在激发潜力的同时,技
巧也比大多数人要成熟,孟元侯对他有过评价:“你就像灌满水的皮囊,圆满,但是缺
了一点狠劲儿,你得拿出囊破水喷的精神才行。”
裴子函一直没做到。
“怎么回事?”小秋明白这样的要求肯定是有理由的。
“申己上午没打过你,中午被他哥哥羞辱,他已经怀恨在心,可他不想再跟你比武
,而是选中了裴子函,他放出话来,说‘庞山少一个小非妖不算什么损失’。”
小秋皱起眉头,不管孟元侯有多重视,大家都将这次比武看作正式入门前的一次游
戏,赢的开心,输的沮丧,仅此而已,申庚、申己好像过于认真了。
“裴子函害怕了?”
“有一点,他不想被申己打成重伤,在大家面前丢脸,可他也不敢打赢,害怕由此
结下更多仇怨。别人输赢都没事,可他是非妖。他找不到别人帮忙,所以……”
小秋挠挠头,他真想跟申庚对阵,孟元侯说得没错,强大的对手能激发出更多潜力
,小秋觉得自己还能做得更好一点,“不能换人跟裴子函对阵吗?二良……二良可以,
他还没确定对手,我跟他说。”
小秋觉得这个办法两全其美。
“好吧。”芳芳同意得有些勉强,“你跟申庚……会结下仇的。”
“没办法,我就算背对着他也会结仇,还如面对面打一架。”小秋耸耸肩,然后笑
了,“让申庚知道他没那么厉害,没准会老实一点。”
比武快要开始了,众人向庭院走去,小青桃凑过来,怯生生地说:“小秋哥,谢谢
你。”
即使天天一起,小秋听到她的声音还是会被腻到汗毛直竖,含糊地回了一声“没什
么”,快步跑到前面与二良沈休唯走在一起,低声将形势说了一遍,建议他待会向裴子
函挑战。
二良坚定地摇摇头,“小秋哥,别的事情我听你的,这件事不行,我的对手肯定是
申家哥俩中的一个,你选申庚,我就选申己,你要是另选他人,我就选申庚。强大对手
能激发更多潜力——”二良眨眨眼睛,“我也想得第一。”
“再说这事也不难解决啊,只要申己回应我的挑战,裴子函不就没事了?真是的,
原来非妖都这么胆小,道士们根本没必要戒备他们嘛。”
小秋无法说服二良沈休唯,结果导致第三轮比武尚未开始就发生了一点小小的混乱。
孟元侯还没现身,二良就大步向申己走去,抢在所有人之前向他挑战,申己终于用
疗伤药去除了脸上的青肿,冷冷地看了一眼,没有接受他的挑战,迈步向裴子函走去。
裴子函显得十分慌乱,目光闪烁不定,圆圆的脸上出了一层细汗,想走向小秋以躲
开申己,双脚却不敢移动,离家前来庞山学道的时候,裴家姐弟得到过长辈的严命:在
庞山绝不能惹事,任何时候都要随遇而安。
长辈们没说如果别人主动挑事,姐弟三人该如何应对。
小秋一直站在原地,申庚也没动,他已经用特殊的方式向慕行秋发出挑战,此刻正
矜持地等候对方过来应战。
小秋无声地叹了口气,两步走到裴子函面前,正好比申己早了一点,“我向你挑战
。”
裴子函以感激的语气立刻表示同意,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小秋选择与裴子函对阵,不完全是因为芳芳求情和小青桃的感谢,更多地是反感申
家兄弟俩的行为,他们固执地将所有非妖认定为可憎之人,让小秋想到了他和伙伴们曾
经接触过魔种,没准哪一天,申庚就会宣布野林镇的少年都是“魔崽子”,是不洁之物
,所有人都要避而远之。
申己显然没料到有人会抢在自己前面,尤其没想到会是慕行秋,愣在当场,扭头向
哥哥申庚望了一眼,然后用不高但是周围人都能听见的声音说:“你们两个都是懦夫。”
裴子函低头不语,“懦夫”这个词对他来说算不得过分的污辱,小秋哼了一声,忍
住了心中的讥讽之辞。
围观者也很意外,大家都以为慕行秋和申庚肯定会在第三轮对阵,打出一场令人期
待的比武,没想到小秋居然主动避战。
猜测与谣言如雨后春笋一般,从一百多张嘴里快速生长出来,沈昊等人奋力与之搏
斗,反驳小秋是懦夫的说法,却找不出太多的依据来。
芳芳没有加入到争论当中,小秋改换对手居然会引发如此之大的影响,实在出乎她
的意料,在她身边,小青桃更是微微发颤,恨不得抱头蜷在地上。
只有二良沈休唯对此感到高兴,他可以选择更强大的对手了,立刻转到申庚面前,
用恭敬而坚定的语气说:“申庚道友,我想向你挑战。”
他仍然对申庚存有极深的好感,能与之交手,他深感荣幸。
申庚没有回应,目光望着几步以外的地面,好像那里有更值得他注意的东西——他
在等弟弟申己改变局面。
申己走到小秋和裴子函中间,目光也和哥哥一样,谁也不看,只盯着地面,“裴子
函是我的,慕行秋,你要是还剩一点尊严……”
孟元侯人还未到,声音已经传来,“都选好对手了?”眨眼工夫他已经站在二十名
弟子当中,进行最后的配组,第一件事就是给站位不当不正的申已指定一名对手。
“一定要使出全力,记住,这次比武不是求胜,而是要看你拼命的程度。拉开距离
,很好。其他人也不要光看热闹,你们得反思自己为什么有潜力却使不出来?懒惰,没
错,就是懒惰,它也是你们今后修行逆天之术时最顽固最强大的敌人……”
孟元侯借机对弟子们进行了一番教导,然后宣布开始。
裴子函是那种慢热的人,先是依靠灵活的步法避敌攻势,手中棍棒的颜色逐一变化
,一点也不着急,等到棍棒达到绿色的时候,他才反守为攻。
小秋正好相反,爆发力极强,开打没一会,棍棒就变成了绿色,然后一点点地向黄
色转变,与裴子函打得难解难分。
另一头,申庚勉强接受了二良沈休唯的挑战,后者的风格跟小秋差不多,一开始就
将棍棒变成翠绿,申庚的棍棒还停留在深红,但他应对得很轻松,七分守三分攻,二良
占不到丝毫便宜。
比武如火如荼地进行,孟元侯跟往常一样,在人群中走来走去,用严厉的词汇激励
每一名弟子。
事情发生得颇为突然,孟元侯游走到慕行秋和裴子函附近,背对场地的另一侧,恰
在此时——
申庚的棍棒骤然间变成了深黄色!
同一瞬间,他反守为攻,闪电般的一棍击中二良沈休唯的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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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眼中的云雾
孟元侯的训徒方式在庞山内部颇受争议,但他数年来力排众议,一直坚持自己的理念,
只是向宗师和首座们给出过保证:绝不会死人,道根是罕见的,他会小心呵护,防止意
外发生。
他六年前成为都教,在养神峰上的确没出现过意外,没想到第一次下山提前在馆舍
里训练新弟子,他的保证就被打破了。
孟元侯的监视不能说不严密,反应不能说不快速,他已经是餐霞境界的道士,一群
道根初燃的孩子对他来说就跟刚出生的婴儿一样缓慢软弱,只有申庚是个例外。
申庚的棍棒刚一变色,孟元侯就已转身出手,绝大多数观众甚至还没注意到情况有
变,他已经将申庚推得连退数步,可还是晚了。
申庚的棍棒在沈休唯胸前轻轻一击,就一下,如蜻蜓点水般的一下。
沈休唯身子微微一震,双手仍举着棍棒,疑惑地低头看了一眼,扑通倒在地上。
事情发生得太快,比武又进行了一会众人才反应过来,几名女弟子失声尖叫,更多
的弟子则面露惊慌,对这样的意外毫无准备。
“张灵生,这里交给你。”孟元侯抱起沈休唯,同时给出指示,然后望向申庚。
申庚站在七八步之外,左手按在被推的地方,右手握着深黄色的棍棒,满脸的不服
气与压抑的愤怒,好像受到极大委屈与不公正对待的孩子,他的确是一个孩子,但却不
是一个普通的孩子,不是那种可以被都教随便推开的孩子。
“我弟弟怎么了?”大良沈休明冲向场内,一个趔趄,差点撞在都教身上。
“我送他上山。”孟元侯说话的时候,已经收回目光腾空而起,向东北方的老祖峰
快速飞去。
大良沈休明失魂落魄地向四周望了一遍,好像没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忽然问:
“馆舍里不是有疗伤药吗?干嘛要去山上?小秋哥,都教为什么要带走二良。”
庭院里一片寂静。
小秋专心比武,没看见当时的情景,但他知道二良身上发生了严重的不幸,他无法
回答大良的疑惑,提着棍子走向申庚,半路上被张灵生拦住。
“会回房去。”张灵生威严地发出命令,可是没有人动,所有孩子都留在原地,他
们似乎也挨了一棍,呆呆地不知所措。
“你对二良做了什么?”小秋隔着张灵生向申庚发问,他很奇怪,自己的声音为什
么还能如此镇定。
“我说了,回房去,都教自会妥善解决这件事情。”张灵生抬高声音,一部分孩子
终于听话地转身,可是申庚一开口,他们马上又停住了脚步。
申庚的声音跟平时毫无两样,连语气都没有变化,“庞山道统不需要无用之人,更
不需要身怀魔种的奸细,除掉一个就免去一个麻烦。”
这是申庚第一次表明他对魔种的看法,大多数人的感受是意外与惊愕,他刚到馆舍
的时候还拉拢过三名野林镇的孩子,那时可没有露出过一点敌意。
张灵生尤其意外,转身看着申庚,惊讶得久久闭不上嘴,竟然没有注意到身边有人
走过去。
两个人面对面,小秋平静地问:“你杀死了二良?”
申庚的回答同样平静,“他要是还能活下来,我会很意外。”
附近突然响起哭声,小青桃靠在芳芳的肩上哇哇大哭,平时在众人面前说话总要压
低声音的她,这时哭得无拘无束。
大良沈休明眉头皱得更紧,仿佛才回过神来,轻声说:“杀死?杀死?这不可能!
咱们谁也没能力打死人!再说孟都教也不会让二良死,还有宗师和首座们!”他猛地转
向张灵生,“是不是?”
“当然,当然,馆舍里从来就没死过人。你们两个不许动手。”张灵生安慰道。
在场的孩子紧张地在慕行秋和申庚之间扫视,没几个人认为张道士的警告会对场中
的两人起作用,芳芳抱着仍在哭泣的小青桃,紧咬嘴唇。
申庚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慕行秋,洞开耳窍让你觉得自己非常厉害吧?”
小秋一愣,他洞开耳窍的事情从未对任何人透露过,申庚怎么会知道?
“别瞎说。”张灵生恼怒地反驳,“他还没开始修炼呢,怎么可能开窍?”
申庚的面孔明明与十来岁孩子无异,神情却是大人般的冷漠无情,他不理睬张灵生
,继续对小秋说:“你竟然还偷听我,难道没人告诉你,绝不要对比你更强的人施用法
术?”
小秋开窍的第一个晚上孟元侯就警告过他,在庞山偷听别人谈话是会被发现的,超
常的听力也是法术的一种,对拥有者来说这种能力极为隐蔽,可是在更强的道士眼里,
一切低级法术皆有迹可寻。
“你已经洞开七窍了?”小秋想起关于申庚的许多传言,又看到张灵生望向申庚的
忌惮眼神,他马上意识到自己低估了申庚,“你已经豁通三田。”
豁通三田是比洞开七窍更高一层的境界,圆满之后就可以凝气成丹,张灵生学道多
年尚且没有走到这一步,十来岁的申庚却达到了。
“当然。”申庚的目光转到小秋的棍棒上,发现它也变成了深黄色,“难道你以为
我会和你在同一个境界内?”
申庚平静的声音里多了一丝讥讽,在这个院子里,他是独一无二的强者,他肯站在
这里回答提问,已经是莫大的让步,“我给过你一次机会,让你当我的朋友,可惜你自
甘堕落,宁愿与非妖为伍,我想那是因为魔种的影响还没有完全消除,所以你害怕与真
正的道士相处。我又给了你一次机会,让你当我的对手,可你竟然让你的跟班向我挑战
,用这方式羞辱我,或者,你害怕到不敢与我对阵吗?”
庭院里一片安静。
小青桃止住哭泣,大良沈休明呆若木鸡。张灵生焦急地望向东北方的老祖峰,宗师
与首座们这时候应该派人过来才对。
小秋从小就遇到过许多挑战,未来还会有更多,但是只有这一次让他终生铭记,他
会记得对面这个比自己矮了半头的男孩,用一种蔑视到骨子里的腔调说话,好像站在华
车之上的老爷;他会记得周围悄然无声,许许多多的孩子只是围观,与周围死板的房屋
融为一体;他会记得自己的心脏平稳有力,仇恨却像酷夏的野火,横扫成片的草木,所
过之处全为焦黑。
场中的气氛开始变化,张灵生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你们……”
两根深黄色的棍棒就在张灵生眼前相撞,发出的刺耳声音几乎冲破他的耳膜,然后
几十块碎片飞来,他赶紧躲避。
是小秋的棍棒爆裂了,手里只剩下短短一截。
申庚的棍子完好,但他并未满意,也没有急于进攻,单手将棍棒转了一圈,然后慢
慢迈出一步,棍棒的颜色却降到了绿色,对小秋没有必要使出太多力量。
几个野林镇的孩子惊恐地让小秋赶紧跑,张灵生气急败坏地大喊:“停下,不许动
手!”
这些声音对申庚没有影响,对小秋也没有,他扔掉手中的棍棒,伸出右臂,手掌朝
向申庚,冷静地诵出五个字,“错或落弱莫。”
“错或落弱莫。”另一个声音与他同时念出了咒语——芳芳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身边
,姿势与他一模一样,声音平淡。
近一百四十名庞山道统新弟子,第一次听到疯子梅传安留下的来的念心之咒,无不
为之一震,有人脸色苍白,有人捂住耳朵,个别人甚至紧张地四处张望,以为妖魔会随
着这一声咒语凭空出现。
申庚嘴角微扬,露出一丝微笑,他看到两尺以外的一小块空气接连发生两次颤动,
作为豁通三田的人,他看得比一般人要清楚得多,“就这样?”他说,举起棍棒刺进那
块空气,想要证实这道咒语的虚假与无力。
嘭!
棍棒的另一端好像被两只看不见的强壮巨手紧紧握住,以极快的速度扭转,申庚初
时还要硬抗,只坚持了一次呼吸的时间,整个人猛地被甩起,在空中转了两圈,重重地
跌在地上,棍棒转眼化为粉末。
庭院再一次被寂静占据,以至于村外一名农夫的唱歌声每个字都清晰得如在耳边。
小秋迈步走到申庚身边,低头看着那张精致美丽的脸,即使遭受到意外的打击,它
也没有露出惊慌之色。
小秋向那双眼睛的深处望去,希望从中找到理由,一切事情都应该有个理由,申庚
所谓“来真的”竟然是心怀杀机,二良沈休唯羡慕甚至崇拜这个孩子,即使离开了那一
桌,也从来没有说过他一句不好听的话,可申庚还是痛下杀手。
这里面一定得有个理由。
可那双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穿透的云雾,小秋找不到理由,找不到动机,一切的一切
,好像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游戏,孩子的游戏。
小秋明白了,这的确是一场游戏,申庚也的确是一个孩子,他有着同龄孩子的幼稚
,更有着同龄孩子的残忍,唯一不同的是,他选择人类当作游戏的对象:他杀死二良,
就像是玩兴正浓的孩子杀死一只偶然路过的甲虫。
小秋骑在申庚身上,抡起拳头,对着那两只忧郁而美丽的眼睛轮流打下去,他要粉
碎那里面的云雾,他要看看,在云雾的背后是否还存在着一丝怜悯与同情,他狠狠地打
下去,将那两只眼睛当成他的玩具他的甲虫。
人群尖叫,小秋充耳不闻,洞开的耳窍此时毫无用处,无数双手臂接二连三地过来
拉扯,小秋的拳头完全不受影响,他正以老祖峰上托举巨石的力量击打目标,就算是张
灵生也拉不住。
血花飞溅,云雾散去,小秋看到那双眼睛里面什么也没有,一片空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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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处罚
馆舍的书房里。
自从芳芳很少教人读书写字之后,这里变得杂乱无章,书籍随处丢弃,一些被撕得
残破不堪,到处都有毛笔留下的字迹,有人大概很喜欢孟元侯的教导,所以在一面墙壁
上写满了“逆天”两个字,字体粗重,将其他人的“作品”都给遮盖住了。
小秋不记得馆舍里有谁天天谈论逆天之术,所以他猜这一定是个内向的孩子,趁着
无人之际,用满墙的涂鸦宣泄心中的渴望。
他突然感到百无聊赖,于是开始动手收拾书籍,虽然他知道庞山道士有本事在一瞬
间将书房恢复原样,还是想亲历亲为,这总比孤单地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要强。
此前,馆舍里来过许多位高权重的人。
下午发生的惨剧极大地震动了庞山道统,至少五名首座和二十多名道士同时赶到,
将新弟子们带往养神峰,只留下慕行秋一个人,他要在这里等候处罚,甚至没机会与同
镇少年告别。
夜色初降,馆舍里空荡荡的,没人看守,连张灵生都走了,也没有村妇过来送饭,
小秋耐心地收拾书籍,将封面轻轻抚平,一本本地摞起来。
“这些书没有多少价值。”门口有人说话。
“我知道。”小秋继续从地上拣拾书籍。
辛幼陶撇下嘴,无问自答:“我的东西比较多,过来收拾一下,这就要回养神峰了
,需要我帮你带句话吗?”
小秋直起身想了一会,他有数不尽的话要对伙伴们说,大良沈休明、沈昊、芳芳等
等,他对每一个野林镇的少年都有话要说,却不想借别人的口转达,所以他摇摇头,“
用不着,谢谢。”
辛幼陶又撇下嘴,扭身似乎要走,脚步却没有动,“这回你相信我的话了吧?”
小秋将手中的两本书放在桌子上,怔怔地看着门口的王子,辛幼陶被吓住了,后退
半步,“我不是来嘲笑你的,真的。我说过游戏就是战斗,你当它是游戏,你就还是小
孩子,申庚当它是战斗,所以他不是小孩子,就这么简单。”
“你被谁打败了?”
“当然是你,今天早晨,不记得了?哦,还有申氏兄弟,他们在饭厅里让我难堪,
真遗憾我没亲眼看到你狠揍申庚。”
辛幼陶一整天都躲在房间里独自品味羞愧,错过了一场“好戏”。
“不。”小秋摇摇头,“我说的不是今天,是从前,你在王宫里的时候,谁在游戏
中把你打败了,让你一直忘不了?”
辛幼陶的脸腾地红了,连稍加掩饰的时间都没有,随后脸上闪过一丝怒容,最终却
没有发作,反而笑了两声,“打败?我是王子,谁能……”
他今天连遭打击,心情极差,以至于说谎的本事差了得多,笑容不知不觉消失,冷
冷地改口,“是我弟弟,准确地说是我的继母,当今的西介国王后。”
小秋点点头,没再说什么,继续收拾书籍。
正是这种平静和无所谓惹恼了辛幼陶,他像是受到极大的羞辱,比申家兄弟将他踢
出圈子还要严重,“你根本不懂。”他扯着嗓子喊道:“你不过是小镇上的野孩子,一
身臭味,除了打架,什么都不懂!”
小秋直起身看着他。
“你什么都不懂!”辛幼陶冲进屋里,越发地怒不可遏,两眼冒火,好像对面站着
的少年是他的生死仇人,“那就是一个游戏,我们在花园里玩耍,一会他当马让我骑,
一会我当马让他骑,可是……可是我当马的时候父王和王后恰好来了。王后说‘瞧,西
介国未来的国王多么平易近人,臣民都会喜欢他的’。父王什么也没说,可是从此之后
我就什么都不是了,不是他的儿子,不是未来的国王,他把我送出都城,越远越好,玄
符军不够远,就干脆送到庞山!”
小秋的确不太懂,王室的规则在他看来匪夷所思,但他明白这个故事中的含义:王
后就是申庚,他们都用大人的残酷原则解释孩子的游戏,因此轻而易举地达成了目的。
“你准备报仇吗?”小秋问。
辛幼陶一愣,紧接着他后悔讲这个故事了,他本应该将它深深地埋藏在心底,永远
不对任何人透露,可他竟然向一个野孩子,一个曾经欺负过他的敌人吐露心声,这是多
么幼稚与软弱的行为啊,他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失去一切,结果又犯下同样的错误。
“你要是敢对别人说一句……”辛幼陶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威胁对方的手段,心中又
恼又怒,转身跑掉。
小秋从辛幼陶的失态当中得到一些安慰,看到别人的悲惨,自己的好像会随之减少
一些似的。
这是残忍的方法,也是残忍的游戏,小秋心想,如果没控制住情绪的是自己,心满
意足离开的就会是辛幼陶。
夜色渐深,书房已经收拾得差不多,只有墙壁上的那些涂写是小秋抹不掉的,他不
想彻夜枯坐在椅子上,于是开始打拳,一遍之后又来一遍,他感到毛孔舒张,心神慢慢
沉浸到锻骨拳中,对于处罚的悬心渐渐远去。
向小秋宣布处罚结果的人是孟元侯,他立于门口,正是辛幼陶曾经站过的地方,背
后是半夜的黑色天幕,他看着满墙的“逆天”字样,狰狞的半边脸孔微微抽动,“慕行
秋。”
小秋收势转身,面对都教。
“你在馆舍内擅自斗殴伤人,老祖峰要对你进行处罚。”
“申庚死了吗?”小秋只关心这件事,当他被一名道士拉开的时候,申庚满脸鲜血
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孟元侯似乎不想回答这个问题,过了一会才说:“你没有这个本事。”
“可是他能打死二良。”
“申庚已经豁通三田,虽无内丹,却有道门玄力,沈休唯的凡体承受不住这种力量
。另一方面,申庚的形体已锻造圆满,你的力量再大也是凡人的力量,只要他还有一口
气在,就能被救活。”
“你从来都不知道他已豁通三田?”
这是一句质问,由一名弟子向都教提出来,有点以下犯下的意思,孟元侯再次沉默
之后才开口,“不知道,除了他的父母大概没人知道。当然,我可以直接检查他的修为
,但这是不礼貌的做法。”
小秋也沉默了,凭借不多的经验,他能猜出“不礼貌”三个字蕴含着庞山弟子内部
多少微妙的矛盾。
“二良……死得痛苦吗?”
孟元侯微微垂头,声音也变得庄重起来,“他是上山之后死的,没有痛苦,起码没
有申庚挨打时的痛苦。”
“我真希望能打死申庚。”小秋平静地说,好像那只是一个很小的遗憾。
“嗯,野心不小。”孟元侯终于找到与小秋说话的节奏,“你知道自己为什么能打
倒申庚吗?”
“因为梅传安的咒语。”
“没错,那本是一道很普通很初级的念心咒语,能定住最普通的火球,可是你跟秦
凌霜同时念诵出来,咒语重叠之后发生了一点意想不到的变化——它将申庚的力量反弹
回去。申庚等于是自己将自己摔倒,给了你打他的机会。”
“可惜我没能把握住机会。”
“你该感到庆幸。”孟元侯的语气比任何时候都要温和,“你没有那个本事,也没
有那个必要。你有别人缺少的一股劲儿,在庞山道统修行你会前途无量,因为一点私人
恩怨就被逐出山门,得不偿失。”
“我没被驱逐?”小秋记得很清楚,孟元侯曾经警告过全体弟子,谁敢私下里打架
,立刻会被撵出镜湖村。
“宗师和首座们商议了很长时间,最后觉得你虽然犯下错误,但是情有可原,可以
留在庞山,但是要在后山思过一个月?”
“思过?”
“就是一个人住在山洞里,反思自己的过错。”
小秋松了一口气,知道自己不会被撵出庞山,心中最大的一块石头落地,虽然这仍
然不能减少悲痛与仇恨。
“芳芳会有事吗?”
孟元侯摇摇头,“首座们一致认为,她不过是念了一句咒语,凑巧和你的咒语重叠
,不算太大的过错,她还曾经试图将你从申庚身边拉开,所以她只是受到训诫。”
小秋只剩一桩心事了,他留在最后询问,是怕太早听到难以忍受的结果,“申庚的
处罚呢?他打死了一名庞山弟子。”
“他也要在后山思过,五年。”
“就这样?仅仅是思过?”小秋难忍悲愤。
“对修道者来说,这是非常严厉的处罚。”
“我没看出来。”
“修道之途充满艰难险阻,单凭自己的努力是远远不够的,必须有先行者加以指引
,这就是养神峰都教们的职责。申庚思过五年,意味着他将大大推迟凝气成丹的时间,
除非有人愿意助他一臂之力。”
“他的父母肯定愿意。”
孟元侯冷笑一声,“难道你还不明白吗?修道也有竞争,走得越远竞争越激烈,没
人愿意牺牲自己的时间帮助他人,父子、母子也不行。所以九大道统才会设置都教这样
的职位,每一名达到餐霞境界的道士,必须担任二十到五十年的都教,培养新入门的弟
子。我们不是自愿的。”
小秋无话可说了,五年之后,他或许能够远远超越申庚,这在申庚看来将是最大的
报复,“我会错过入门仪式。”
“只是一个仪式而已。”
“那……一个月以后再见吧。”
孟元侯残破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一个月以后你会去养神峰,但我不会留在那里
了。在我的看护下损失了一名弟子,没人比我的责任更大,所以我也要思过。”
“多久?”小秋惊讶地问。
“一百年。”孟元侯随意地回道,“咱们正好顺路,我带你去后山。愿意听我一句
话吗?”
小秋茫然地点点头,他还在寻思一百年将是多么漫长的一段岁月。
“在养神峰上你还会遇到无数的挑战,那里有更多的道门子弟,他们更同情申庚而
不是你。我希望你忍无可忍的时候能想起我今天的话——”
孟元侯抬头扫了一眼满墙的“逆天”字眼,小秋以为都教又要说出类似少打架、专
心修炼的劝导,结果他说出这样一句:
“一定要打得对手从今以后不能还手、不敢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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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劫
宽七八尺,高五六尺,深十余尺,这不像洞穴,更像是崖壁因风化而形成的一个大坑,
凸凹不平,有些地方甚至耸立着一尺高的石笋。
孟元侯将小秋放下,打量了几眼,“不错,看来你是第一个住进来的人。”
“你能来看我吗?或者我去看你。”小秋对转身要走的孟元侯说。
“思过者可没有随便拜访邻居的权力,我离你倒是不远,向上一千零七尺,相隔六
十三座洞穴,就是我的新家。”孟元侯突然想起什么,伸出右手按在一块比较平整的洞
壁上,略一用力,收回手掌,“思过也有一点好处,非常安静,正适于度劫,我给你留
下一段心法,或许有帮助,不过在这里没有都教看护,你只能依赖自己了。如果可能,
还是尽量拖延度劫的时刻,在养神峰你会更安全。”
“是。”小秋感到一阵难舍,他崇敬的人命运都不好,李越池为了防止魔种侵袭而
自杀,孟元侯则要因为别人的罪行而思过百年,“我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你。”
“那就不要感谢我,记住我是传授逆天之术的都教就行了。道火不熄,百年再见。”
“道火不熄。”小秋说不出后四个字,一百年,难以想象的漫长啊。
孟元侯腾空飞起,前往自己的思过洞穴。小秋站在洞口,探身向上望去,崖壁高不
见顶,孟元侯已经消失在夜色中;向下俯视,深不见底;向远处遥望,夜雾中连绵的群
山像一条爬伏的巨蛇向极远方延伸。
小秋不清楚自己身在何处,只知道这是一片光秃秃的崖壁,连棵杂草都没有,上面
布满大大小小的洞穴,被判思过五年的申庚应该也在某一处洞穴里。
他就站在洞口,直到天边渐渐放出光明,云雾散去,山峦渐渐清晰,其中一座笔直
的山峰看上去有点像是老祖峰,至于养神峰,他从来没去过,不知道是什么样子,他闭
上双眼,在脑海中想象出一个与老祖峰台院差不多的地方,然后喃喃自语:“起床,穿
衣,洗脸,应该还会练拳,吃早饭,集合,排队,拜祖师……”
小秋只能想到这里,对于入门仪式他了解得太少。
然后他睁开双眼,发现有一只鸟迎面向自己飞来,越来越近,居然没有躲避,眼看
就要相撞才猛然止住,那竟然不是飞鸟,而是一盘米饭,没有筷子也没有配菜。
小秋这才感觉到饿,从那场比武到现在已经过去近六七个时辰,他粒米没进,拿住
盘子呆了呆,干脆用手抓起米饭往嘴里塞去,最后还将盘子添得干干净净,黑色的漆盘
似乎不喜欢这样的举动,迫不及待地从小秋的手里挣脱,摇摇晃晃地飞走了。
这点饭根本不够吃,小秋只能期待午饭和晚饭会丰盛一些,当夜色再度降临时他才
明白,在这里一天只有一顿饭。
整个白天,小秋都在做一件事,将洞穴里的石笋尽量去除,好给自己腾出一块躺卧
的地方,肚子越饿,他做得越起劲儿,全凭双手将石块击碎,然后扔到洞外去,用这种
方式他让自己疲惫不堪,忘了饥饿,也忘了心事。
地面还是很硌人,小秋和衣躺下,刚闭上眼睛就睡着了。
接连三天,生活一成不变,在这个悄无声息的枯寂洞穴里,每天吃一顿饭,空闲的
时间里不是练拳就是平整地面,他看过孟元侯用手掌按过的地方,那里留下一只淡淡的
手印,没有文字,也没有图形,小秋知道,这是因为自己还没到度劫的时候,心无疑惑
,上面自然没有答案。
第四天傍晚,小秋正盘腿坐在洞口遥望群山的时候,来了一位访客。
访客从下方缓缓升起,当他整个显现的时候,小秋看到他脚下踩着一只碧绿色的玉
如意,长三尺,宽三寸,勉强能容下两只脚,访客却站得很稳。
竟是申己。
他穿着略显宽大的蓝色道袍,头上梳起了高髻,插着一枚木簪,全然是一名标准小
道士的打扮。
两人对视了一会,小秋说:“让我猜猜,是你娘把你送上来的。”小秋对法器了解
不多,可他觉得男道士大概不会用玉如意当法器。
“我来看看你过得怎么样。”申己打量小秋身后的洞穴,对小秋的猜测未置一词。
“还好,我一个人住,比馆舍里挤四个人的房间还要宽畅些,就有一件事让我吃不
香睡不好——我真想知道你哥哥是不是住在下面的某个洞穴里。”
“怎么,你还想找他报仇?”申已的眉毛微微一扬,“在馆舍里你能打倒他全是意
外,凭你自己,就算能爬过去也敌不过我哥哥的一根手指头。”
小秋摇摇头,“我现在不想找申庚打架了,我就是想知道,每天我拉屎撒尿的时候
,能不能顺风飞到他的洞里去?”
申己的脸色变了,他是个俊秀文雅的道门子弟,从小生活在餐风饮露的道士中间,
有些脏物即使用最隐讳的词汇说出来也显得粗俗,更何况如此直白?
“母亲告诉我,要永远记得敌人的相貌,我来看一眼,这就够了,以后咱们在养神
峰上见。”
“好啊,你知道吗,你跟你哥哥长得很像,尤其是眼睛。”
“嗯。”
“等我以后揍你的时候,心里会非常高兴。”
申己脸上浮现一丝鄙夷的微笑,“母亲还告诉我,敌人是促进修行的最佳助力,希
望这一个月你能刻苦练功,不要被落下太远。”
小秋盯着申己,轻轻摇头,“你母亲一定特别喜欢你哥哥,直到他被关起来,才将
这些话告诉你。”
申己没能控制住心中的愤怒,哼了一声,调头向下面飞去,脚下的玉如意甩出一段
绿光。
小秋心情愉悦,拉开架势准备再打一遍锻骨拳,突然听到申己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
,“我会打败你的,慕行秋,我会打得你没有还手之力,我要让母亲骄傲,让她知道我
一点也不比哥哥差,甚至更强……”
一直很严肃的申己居然也会说出如此孩子气的话,小秋感到好笑,转身准备出言讥
讽,发现洞外根本没有人,他探身向下望去,只看到云雾迷漫。
小秋一怔,随后更多陌生的声音涌入耳中,隐约的人语、山风撞击崖壁的轰响、某
棵不知何处的老树最后几片枯叶的瑟缩、云雾吸取水气的滋滋响动,越来越清晰越来越
庞杂。
小秋退回洞内,知道雷劫就要到了,这种事情无法控制,说来就来,没有都教的守
护,他只能独自应对。
他凑近墙壁,借助最后一抹夕阳的残光,在孟元侯留下的手印上细细寻找,果如所
料,有字迹渐渐显现:
心为窍主,度劫唯有守心,来者自来,去者自去,不可示弱,不可强求。
这就是一句模棱两可的废话嘛,要不是对孟元侯心存敬意,耳内轰鸣不止的小秋不
会继续呆看那个手印,很快,文字发生了变化,这一次的语句不再含糊,而是一小段具
体的运气方法。
小秋立刻照做,先是盘腿坐下,闭上双眼,然后右手捂在心口,左手按住左鼻孔,
缓慢地用一个鼻孔呼吸,每次吐气完成,上下牙齿都要轻轻叩击一次,双唇却不可张开。
七次呼吸之后,左手捂心,右手按右鼻,如是循环不已。
这是守心之法,并不能阻止或是减弱外界传来的声音,小秋耳内的不适越来越强烈
,真正的雷劫到了,就连枯叶被寒风吹落的声音都如同耳边炸雷,绵延不绝,还在不停
地增强。
应该能挺下来,小秋刚产生这样的想法,传入耳中的声音有了一丝变化,有一个声
音脱离杂音变得清晰起来:
那是一个孩子的声音,充满仇恨地喃喃自语,嘴里频繁蹦出“慕行秋”三个字,“
……我要证明你有魔种,你们那一伙人都有魔种……庞山欠我一次道歉……宗师,你为
什么如此袒护他们?难道你也入魔了吗?睁开你的眼睛!啊,我的眼睛,慕行秋,我要
挖出你的眼睛……”
是同样入洞思过的申庚,小秋怒火中烧,正要开口痛斥,另一个声音插入:“仇敌
之声,扰人心神,你连如此简单的伎俩也抵挡不住吗?”
孟元侯的棒喝让小秋一震,马上收起怒意,继续运行守心诀。
申庚的诅咒不甘心地重新与杂音混融一体,不知过了多久,另一种声音清晰起来,
那分明是庞山宗师与禁秘科首座在争论,一个认为应该对野林镇少年继续观察,另一个
认为不可养虎为患,左流英的不能说话,由一名女子代言,语气却极为激烈。
“虚幻之声,动人心意。”孟元侯的提醒如同游丝一般钻进小秋的脑子里,他再次
醒悟,刚才申庚的声音还有可能是真实的,宗师与左流英却都是法力高强的道士,说话
声绝不可能传到外人耳中。
又过了一段时间,小秋听到了更加不可能的声音,那是二良沈休唯和秃子慕松玄,
他们嘻嘻哈哈地聊天,互相嘲笑互相打闹,好像他们还活在野林镇。
小秋明知这是假的,还是悲从中来,势头比申庚引发的怒意要强烈百倍。
“亡者之声,令人心悲。”在一片雷鸣当中,孟元侯的声音轻如叹息。
小秋坚持过来了,当父亲和弟弟以及野林镇左邻右舍的声音同时涌来的时候,他只
是转了一个念头,就将它们从耳中消除。
他睁开双眼,看到洞口边缘摆着三只饭团,整整三天,他安然度过了雷劫。
然后他看到了外面的雪花,今年的第一场雪不期而至。
庞山的雪花与众不同,片片大如圆盘,小秋惊异地发现它们的形态竟然比鲜花还要
美丽,这是他从未注意到的,不仅如此,小秋还嗅到了雪花的味道,跟久旱之后的小雨
有点类似,紧接着,小秋喉间涌动,不是想吃饭,而是有声音不由自主想要发出来。
他扭头看向孟元侯留下的手印,那上面正闪烁着几行小字,在小秋看来,个个有如
斗大。
目光如炬,遍照细微,是为火劫。
鼻似通衢,不阻不留,是为风劫。
口若洪钟,伏震千里,是为山劫。
小秋刚刚度过雷劫,就要同时迎来其它五窍的三劫,他清楚记得,这是极罕见的事
情,也是极危险的事情。
三天前申己离开时脚下玉如意甩出的那道绿光,仿佛又在小秋眼前晃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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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养神峰
一个月终于要过去了。
大良沈休明睁开双眼,深吸一口温润的空气,完成了每天清晨的第一段存想功课,
他走到窗边,看着远处山峰上完全不同的严冬景象,再一次感叹法术的神奇。为了照顾
新弟子,养神峰常年四季如春。
宽七八尺,高五六尺,深十余尺,不算太大的房间,门窗都开在一面墙上,窗下摆
放着桌椅,桌上整齐地排列着笔墨纸砚和一只小小的香炉,木制地板已有破损,但是一
尘不染,连块碎屑都没有,一座简易的木架靠墙竖立,存放水盆和面巾,尽里头是一张
低矮的小床,床下塞着一只藤箱。
这是新弟子的标准住所。除了沈昊,其他野林镇的孩子都十分满意,大良一直没能
从悲伤中走出,换作之前,住上这样的房子他会是最高兴的一个。
“修道之人也有喜怒哀乐,但道士之心如同平静的湖面。”因为二良之死,大良沈
休明受到都教们的特别关照,林都教曾经私下里劝慰,“湖面能够原封不动地映照出天
上流云和岸边草木,却不为所动。你无需刻意遗忘什么,但也不要被它所控制。”
“悲而不伤”,大良沈休唯目前还做不到,他拿起身边的两枚铜钱,因为存想而获
得的内心平和瞬间搅成悲痛与愤怒。
“大良。”门口传来熟悉的声音。
“小……”他猛地抬起头,看到那熟悉的身影,不敢置信地揉了揉地眼睛,“小秋
哥!我还以为你明天才能……”
小秋咧嘴笑了,抬手摸摸头顶的高髻和长簪,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的蓝色道袍,“他
们把我进洞的那一天也算进去了,一位都教把我接回来,给了我这身衣服,还梳了头发
,真不习惯。”
“可不,头两天我总觉得头上别扭,现在才好点,要是二良……。”
小秋收了笑容,大良手里的铜钱是五行法师李越池留下来的,一共十枚,野林镇的
少年每人都分得一枚。
大良从床下拖出木箱,从里面拿出几件东西放在桌子上,“他们把二良的东西送过
来了,可惜我没能见他最后一面。”
装有百润丹的小盒,一枚金魄,十枚银魄,还有一只小小的皮囊和半只铜环,后两
件也是李越池的遗物,少年们曾想还给庞山宗师,宁七卫允许他们留下。
“他们告诉我二良的遗言。”大良声音哽咽了,双手握拳紧紧抵在桌面上,好一会
才缓过来,“二良把金魄银魄留给我,把百润丹和铜环留给你,把皮囊和铜钱留给……
小青桃。”
小秋看着桌上的物品,什么也没说,眸子里印着那些物件,看起来极度平静。
大良感到惊诧,这可不是他印象中如火一般热情的小秋哥,难道思过一个月的效果
如此明显?他把金魄银魄推向小秋——
“我想把这些东西……都送给你,因为……因为……”
“因为我会替他报仇。”小秋的目光转向大良,“咱们一块替二良报仇,申庚思过
五年,咱们就等他五年。”
“嗯。”大良重重应道,发现这还是从前的好朋友,“可主要还是得靠你,你起码
耳窍洞开,我连一窍都没开呐。”
小秋笑了笑,没有提起自己在思过崖的经历,只拿起百润丹和那不明用途的铜环,
“二良怎么说就怎么来,这是他最后的愿望,咱们都不应该违背。”
大良犹豫片刻,点点头,把金魄银魄收起来,最后把皮囊和铜钱推给小秋,“你把
它们给小青桃吧。”
“怎么了?”
“我恨裴家的人。”
当初正是因为裴子函害怕申己,想要与小秋对阵,才会导致二良站到了申庚对面,
在小秋看来,裴家姐弟对此的责任不比他和芳芳更多,可非妖总是更容易招惹仇恨,小
秋没有劝说大良,将皮囊和铜钱拿到手中。
“申己怎么样?”
大良脸色微变,“他进步快得惊人,才一个月时间,据说已经七窍皆开。你回来得
正好,今天是月末思祖日,都教要检查弟子们的修行成果,大家都说申己将会第一个获
得全道果簪。”
道果是修行境界的另一种叫法,洞开七窍是最低等级,只要开一窍就能获得一枚特
殊的簪子,七窍洞开属于全道果,相应的簪子叫全道果簪,小秋记得这些,芳芳曾经详
细介绍过。
“那就好。”小秋还是那么平静。
养神峰藏身于群山之中,远远望去是一个巨大的圆锥形,没有老祖峰高耸,占地面
积却大得多,四周密林环绕,新弟子的房舍依山而建,房前屋后尽是高高矮矮的树木,
三五十间连成一片,每片房舍之间并无墙壁阻隔,只有林间甬路相通。
小秋的房间就在大良隔壁,两人一走出来就受到极大的关注,不少人向小秋点头,
也有人在后面指着他切切私语。
“为什么会有陌生人?”这片房舍总共住着三十几名弟子,至少有十四五个是小秋
在镜湖村馆舍里没见过的。
“这都是前些年留下来的弟子。”大良低声解释,“他们一直没能开窍,只好留在
这里跟咱们一块修炼。听说表现更差的弟子会被送到致用所,在那里只能学些世俗的技
能,基本就失去修道的机会了,我真害怕自己有一天也会被送到那里去。”
“不会,别想太多,你很快就会有突破,咱们野林镇的人都不会去什么致用所。”
小秋肯定地说。
两片房舍共用一间饭厅,里面摆着三张长桌,在那里小秋见到了更多野林镇的伙伴
,他们惊喜万分,一看见他就惊喜地跑过来,唯独不见芳芳,事实上,整间饭厅里没有
一名女弟子。
“女弟子住在另一边。”沈昊坐到小秋对面,对庞山这样的安排不以为然,“现在
想见芳芳一面可难喽。”
“集中修行的时候每天都能见到她,有什么难的?”愣子慕飞黄反驳。
“那不一样,修行的时候要心无旁鹜,连话都不能说,咱们上一次跟芳芳交谈是多
久以前的事了?”
“大良昨天还和芳芳说话了呢。”愣子又转向小秋:“你知道吗,沈昊已经洞开耳
窍和鼻窍,还安然度过了雷劫,在所有新弟子当中数一数二。”
沈昊推开慕飞黄,脸上却浮现一丝得意,“别吹捧我了,申己才是数一数二,比我
快的人肯定还有很多,今天检测之后就知道了。”
“恭喜,看来我得加倍努力了。”小秋咽了咽口水,四处张望寻找食物,一个月,
天天只能吃一顿,他可从来没有过这种经历。
“小秋哥其实才是最早开窍的弟子,比申己还早,只不过耽误了一个月,很快就能
撵上来。”大良的话得到野林镇少年的一致赞同,“可芳芳挺让我意外的,她说她一窍
未开,不应该啊。”
饭来了,大家都正襟危坐,六七十人的饭厅里寂然无声,然后一碗碗的早饭自动下
降,准确地落在每个人面前。
普通的瓷碗,盛着多半碗米饭,上面横着几根蔬菜,比镜湖村馆舍的还要清淡,跟
申庚申己当时的食物倒是一样。
所有人几乎同时捧起碗,默默地细嚼慢咽,就连对饮食最挑剔的沈昊也没有露出不
满的神情。小秋知道过去的一个月自己错过了学习新规矩,所以也不多嘴,大口大口专
心吃饭,饭毕他问:“这里有午饭和晚饭吧?”
“当然。”沈昊一笑,随后叹了口气,这里的饭菜实在令他难以下咽,“小秋哥,
过去的一个月你受了不少苦吧?”
“我——”小秋皱起眉头,“记不得了。”
他说的是实话,洞穴里的生活好像一场漫长的梦,当时清晰无比,醒来之后却都烟
消云散,只剩下几个不连贯的片断。
沈昊同情地拍了拍小秋的肩膀,没有再问下去。
弟子们走出饭厅,顺着甬路前往思祖厅,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他们将要接受每月
一次的修行成果检查,过后还要祭拜历代祖师,新入门的弟子已经得到过提醒,这是一
项极为重要的程序,务必认真对待。
思祖厅是一座巨大的山洞,有两处门户,男女弟子分开行走,厅里的地上有排好的
蒲团,按片就坐,小秋没看到芳芳,看到了辛幼陶,王子面无表情,既使身边的人都在
指指点点,仍假装没看到小秋。
裴家兄弟在十几步之外的地方向小秋点头致意,没敢再走近,他们现在和野林镇少
年尽量保持距离。
小秋还礼,目光还在人群中搜索。
“芳芳她们在另一边,在这里是看不到的。”沈昊笑了。
小秋也笑了,他寻找的不是芳芳,而是另一个人——一个能让他想起在过去的一个
月他都经历过哪些事情的人。
申己来了。
几乎所有的目光都盯着他,而他只盯着一个人。“慕行秋道友,欢迎你。”他走过
来,神情像极了他哥哥,面无表情的脸上带有一丝忧郁。
“我想起来了!”小秋指着申己,脑中的迷雾渐渐散开,“你去过我的洞穴,向我
挑战来着。”
“此话从何说起?”申己微露惊讶,“一入养神峰,三年不出谷,这是庞山道统自
古以来的规矩,我怎么可能去见你。”
沈昊等人全都轻轻点头,表示申己的话没错。
小秋死死盯住申己,当时两人见面的场景历历在目,说过的话他几乎能一字不差的
复述出来,尤其是那柄翠绿的玉如意仍然深印脑海,怎么可能从未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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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不说话的流光宝鉴
都教林飒穿着庞山最大号的道袍,轰隆隆地踏进思祖厅,已经坐好的弟子们纷纷起身,
那壮硕无比的身躯和鼓起的大肚皮,让大家下意识挪出更宽的通道。
“不用坐下,站着就好。”林飒边走边说,伸展双臂,像是只保护幼雏的巨大母鸡
,“都往前面走,今天不用排队形,大家可以随意一点,就当是休息日。”
新弟子加上往年滞留的弟子共有三四百人,挤在一起之后,大厅立时显得空旷许多。
小秋在人群中看到了芳芳,芳芳冲小秋抿嘴微笑,她身边的小青桃则兴奋地挥手,
引来几个女弟子的目光,小秋还以微笑,忙转头想要和大良沈休明说话,大良却嘘了一
声。
思祖厅是一座长方形的山洞,高达十几丈,地面、墙壁全是整块的巨石,平滑如镜
,没有雕刻任何图形,更没有丁点装饰,古朴庄重,好像就是为了让进来的人感到渺小
而设计的。
林都教站在最前方的石台上,面朝众弟子,在他左手数十步的地方,耸立着一尊高
达五丈的四足巨鼎,它的年代一定非常久远了,比人还高的四足仍是澄亮的红黄色,鼎
身却已变为青绿,上面的兽头图案因此越发显得青面獠牙。
在林飒右手数十步,架着一只同样巨大的黄铜钟,钟身上雕满了细密的花纹,像是
一团团向上升腾的云雾,又像是某种古怪的文字,小秋猜想它们大概是符箓。
站在两件巨物中间,林飒立刻成了小胖子,本该很威严的红脸,这时却洋溢着欢快
的笑容,“今天有不少新弟子,对接下来的程序可能不太熟,我来简单介绍一下,待会
你们要照一下流光宝鉴,它会鉴定大家这一个月来的进展,照过的人就可以进入祖师塔
了,在那里存想祖师,可以巩固你们的修行,确定你们的传承。”
林飒稍稍收起笑容,连声音也变得凝重起来,“虽然是老生常谈,我还是得多说几
句,祖师塔是我庞山道统的镇山之宝,你们能每月进去一次,乃是莫大的荣耀与幸运,
其他道统的弟子一辈子才有一次机会,想想吧,他们该有多忌妒你们?”
有几名老弟子发出笑声,新弟子们则认真地听着,林飒转身走到墙边,右手在石壁
上按了一会,毫无缝隙的石壁居然出现一道门,宽四尺高六尺,正好容一人进去,像林
飒这样的体格就显得有点勉强了。
“进去吧,女弟子先来。”林飒站在黑黢黢的洞口招手。
女弟子们鱼贯而入,小秋看了一会,轻声问身边的大良,“大家是怎么排序的?”
小秋已经注意到,虽然林都教从未说过要遵守秩序一类的话,但是所有人的站位,
包括女弟子们走向洞口的先后顺序,全都有条不紊。
大良用更低的声音回道:“按住处,这里一共八片房舍,按乾坤震巽坎离艮兑命名
,坤震坎艮住女弟子,乾巽离兑住男弟子,咱俩是兑三十六和兑三十七,正好排在最后
。”
小秋有点惊讶,一方面是养神峰排序严格,而且大良竟然能熟练地说出八卦名称,
“原来养神峰管得这么严。”
“管?”大良神情迷惑,突然醒悟过来,“我忘了你今天才到,这里没人管,大家
都是自愿的,你也知道,万物皆有秩序,顺天而为嘛。”
小秋更加惊讶,可这时有许多不满的目光扫来,大良立刻老实站好,再也不肯说话
,并用眼神示意小秋最好站到他后面去。
小秋照做了,看着一大群无比顺从的弟子,恍惚间觉得自己还在做梦,真正的他没
准仍在洞里受苦呢,他在大腿上狠狠地掐了一下,疼,真疼,他强行忍住没叫出声。为
了验证大良的话,他故意在队伍后面来回行走。
的确没人出面约束,林飒不管,大厅两个入口处站着五六名蓝衣道士,明明看见他
在乱走,也不出声制止,反倒是几名弟子发现异常之后,向小秋投去疑惑和质问的目光。
一个月之前大家还在镜湖村馆舍里接受孟元侯的“逆天之术”,个个争强好胜,怎
么到了这里全都变得比绵羊还要温顺?孟元侯所谓的“竞争激烈”,一点影子也没有。
大良不停地使眼色,小秋走回原来的位置,老老实实地等候,心想自己肯定错过了
一些重要的修行内容。
厅里的弟子一点点减少,从洞口进去的人再没有出来,显然是直接前往祖师塔。
小秋是最后一个,他走到洞口,林飒伸手拦住,笑眯眯地说:“你今天刚到吧?”
小秋点点头,这不是两人第一次见面,几个月前,就是这位红脸都教带队在馆舍里
对野林镇少年进行过一次检查,结果没能认出梅传安五字咒语的特异之处。
“你和秦凌霜可把我害苦了,我竟然错过了一道念心之咒,真是白在禁秘科学道十
载。”
“我们不是故意的。”小秋马上解释道,而且非常意外,林都教一点也不像禁秘科
的道士,他跟左流英、梅传安完全是两类人。
“呵呵,是我学道不精,跟你们两个没关系。这句话我对秦凌霜说过,对你也要说
一次:梅传安是我师兄,你们两个曾经给予他极大的安慰,这份情义今后由我来还。”
“都教言重了,那也不算……”
林飒将小秋推进洞口,“听说你已经洞开耳窍,非常好,今后你会大有作为的。”
小秋走进黑黢黢的门洞,心中对林都教的好感又增加几分。
门洞很短,小秋走进一间极小的石屋,屋子中间竖立一座半人高的石台,上面摆放
着一只硕大的黄铜浅盆,整间屋子里没有灯烛等物,唯一的光源就来自盆内。
小秋走过去,发现盆内盛着清水,就在他一眼望去的同时,水面荡起一圈波纹,小
秋看了一会才明白这盆水的异常在哪里:它清澈透明,却映照不出任何影像。
原来这就是流光宝鉴,小秋盯着它,不知道该做什么,心想大良他们也是第一次来
,全都顺利通过了,做法肯定不难,于是他又盯了一会,伸出手向水面摸去。
盆内的水突然旋转起来,没等小秋明白过来,他就被拉进漩涡,头朝下跌进去。
好像过去很久,又好像只是一瞬间,小秋站在了坚实的地上。
这好像是一座洞穴,高不见顶,四周没有任何门窗,来源不明的光线很是暗淡,小
秋适应一会才能看清周围的环境:他正站在洞穴中间,面前都是野林镇的少年,连芳芳
和小青桃也在。
“是不是挺有意思?”沈昊兴奋地说,“虽然听他们说过好几次,可是流光宝鉴把
我吸进来的时候,我差点叫出声。”
“我还没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呢,你们之前也不告诉我一声。”小秋笑着说,四处张
望,闹不清这是在哪里。
“一高兴就给忘了嘛。”大良突然改用神秘兮兮的语气,“小秋哥,我开了眼窍,
之前竟然不知道。”
小秋纳闷地说:“开窍会有种种超常反应,你怎么会不知道?”
“哦,忘了,这也是你不知道的事情,在养神峰普通弟子是没办法施法的,不管你
有多大的能力都体现不出来。”
小秋明白了,他曾经试过使用耳力,结果一无所得,还以为是自己太虚弱了,原来
是受到了限制。
“可沈昊知道自己开了耳窍和鼻窍。”小秋发现自己不懂的事情越来越多。
“那是因为他要度雷劫,都教要守护他,过后对他一直加以关注。”大良羡慕地说
,“真的,度雷劫是什么感觉?”
沈昊随意地笑了两声,“没什么特别的,声音特别大而已,忍一忍就过去了,反正
有都教守护,肯定没事。”
“还会听到仇敌之声、虚幻之声和亡者之声。”小秋顺口插了一句。
伙伴们的目光立时发生了变化,惊讶、疑惑、畏惧,各种各样。
“小秋哥,你度雷劫啦?”沈昊不敢相信地问,“你不是一直在思过吗?没有都教
守护,你怎么可能……”
“我也不知道……”小秋脑子里朦胧一片,他记得自己好像不只度过雷劫,还有更
多的窍劫,可自从申己否认曾经去过洞穴,小秋对那些记忆就越发拿不准了,它们就像
是一场充满痛苦的梦境,只是细节无比真实,“孟都教告诉我的。”
大家的神情恢复正常,大良摸着心口,“吓我一跳,我还以为……呵呵,想想也不
可能,小秋哥明明好端端地站在这里,真要是有入魔迹象,都教们也会及时纠正。”
“入魔?”小秋全然不懂大良在说什么。
沈昊摇摇头,好像要甩掉什么东西,“我没听见仇敌之声,可我当时听见了爹娘的
声音,还有镇子里其他熟人的声音,他们求我帮助……”
少年们低下头,知道沈昊度劫肯定不容易。
过了一会,大良问:“小秋哥,你还是耳窍洞开吧?”
“应该是,我刚想问,你们怎么知道修行成果的?”
“穿越流光宝鉴时,它就会告诉你啊,声音就在耳边。”大良说。
“就算毫无进展它也会告诉你。”愣子慕飞黄叹了口气,觉得自己白白浪费了一个
月。
“可我一个字也没听到。”小秋愣住,目光扫过,知道只有自己遇到这样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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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中断的传承
林都教仰望那高得离谱的塔顶,满脸的崇敬与自豪,“这就是祖师塔,你们正身处塔内
。三十七代祖师,十三万六千七百多年的时间,九大道统所有注神道果以上的道士,姓
名都记录在这里。”
那些留习弟子已经对祖师塔非常了解,分散到各处存想祖师,今年的新弟子们则聚
精会神地围在都教身边,听他介绍庞山道统镇山之宝。
“祖师塔是九大道统唯一能确定传承的法宝,所有人在正式学习道法之前,不管天
南地北,都会来这里参拜祖师、确定传承。”
“所有人?”沈昊在人群中问道。
“所有人,从下个月开始,你们将有机会见到其他道统的弟子,。”
“整座养神峰就是祖师塔吧?”愣子慕飞黄跟着问。
“没错,养神峰是中空的,里面容纳祖师塔。”
“可我听说老祖峰的台院才是立塔之处。”辛幼陶插口。
“是祖师塔的本体存放在台院里,由宗师和首座们亲自守护,而且它很小,高不过
九寸,这里是祖师塔的唯一分身,除了庞大千万倍之外,没有任何差别。”
新弟子们再次惊呼,难以相信一座九寸的小塔竟然能化出如此之大的分身。
“待会清空你们的思想,就跟平时练习存想一样,不要控制自己的双脚,它会带着
你们寻找自己的传承。”
新弟子们立刻分散开,按照房号分片坐好、凝息运功,只有小秋一个人留在原地—
—他还没有学过“存想”的法门。
林都教走到近前,“跟我来。”
刚走出几步,小秋看见申己从地上站起来,像梦游似地朝着一个方向移动,快碰到
塔壁才停住,然后抬头向上前方凝望。
小秋顺着申已的目光看过去,那块塔壁上什么也没有。
“祖师塔和你想象得不太一样吧。”林都教走到一处止步。
“嗯,很大,而且很平整,没有循环上升的台阶,看不出有多少层。”野林镇有一
座废弃多年的旧塔,小秋经常去玩,知道塔的内部是什么样子。
“祖师塔有两层,这是内层,楼梯什么的都在外层。”林都教抬起头,微眯双眼看
向塔壁,——同样地,小秋什么也没看到。
“这片区域就是禁秘科的祖师传承,我能看到第十六代祖师,再往上就不行了,师
父说我再过五十年或许会有进展。”
“师父?你是说左流英?”
林都教呵呵笑了两声,对弟子直呼师父姓名的行为没有给予斥责,“你有想过以后
要进哪一科吗?”
“五行科,我要学习斩妖除魔!”小秋马上回道。
“那咱们应该往这边走。”
两人说话的工夫,新弟子们已经纷纷前往自己的传承区,五行科的比较多,或坐或
站,都在痴迷地抬头仰望。
“看到什么了?”林飒问。
小秋静下心来,凝神观看,墙壁上还是一无所有,没有文字,没有图案,他甚至分
不清墙壁的材质是金是石,“我……看不到。”
“呵呵,可能是因为五行科并不适合你,也可能是因为你还没有学会正确的存想法
门。”
“我刚才穿越流宝鉴的时候,它没有对我做出鉴定,也是因为我没有学习存想法门
吗?”这个问题在小秋心里已经萦绕好一会,终于提了出来。
“嗯,应该是这样,你思过一个月,刚一来养神峰就赶上思祖日,这种事情我从来
没碰上过。”林都教随口答道,好像觉得这并非重大问题,“来,咱们接着往前走,虽
然存想是沟通祖师的最重要方法,不过也有例外,你到各处都静下心来试一试。”
林都教带着小秋在塔内绕行,每到一处区域都简单地介绍一两句,“戒律科,最兴
盛的一科,你能看到守在这里的弟子最多——小心,别碰到人;丹药科,如果能跟这些
未来的炼丹师交上朋友,对你今后的修行助莫大焉;洪炉科,制作法器的材料一多半出
自这一科弟子之手;明镜科,谁都想有一面鉴照四方的神镜,可惜愿意进这一科的弟子
却很少……”
林都教介绍了一圈,最后回到了禁秘科的区域,这里多了三名弟子,两人坐着,一
人站立,痴痴地望着墙壁上方,而小秋迄今为止还没有看到任何文图。
“芳芳?”小秋惊讶地小声呼唤。
芳芳正站在那里努力仰头,根本没听到有人叫她。
“嗯,她找到了自己的传承,正在存想祖师,听不到你说话。唉,禁秘科已经好几
年没收新人了。”
“我不希望她去禁秘科。”小秋脱口而出,再想收回已经来不及了。
“为什么?”林都教笑着问。
小秋不知该如何回答,林都教替他说道:“因为禁秘科的人容易入魔,一多半弟子
最终都会变疯。”
“我是这么听人说的。”小秋低声道,这还是刚进馆舍时张灵生告诉他们的。
林都教拍拍小秋的肩头,“你应该这么想,不是还有一半人没疯吗?”他笑了几声
,继续道:“传承不是唯一的,也不是必须的,如果你不愿意,完全可以不理睬祖师塔
的提醒,选择自己喜欢的那一科就好。”
小秋点点头,决定找机会跟芳芳好好谈一谈,以后会不会变疯还在其次,她也是野
林镇的人,进入左流英当首座的禁秘科,无异于自投罗网。
“有一片区域你好像没有介绍过。”小秋指着刚才经过一片地方,紧挨着禁秘科,
再往前是灯烛科。
林都教沉默了一会,好像不太愿意回答这个问题,最后还是开口,脸上没有笑容,
“那是无名之科,已经中断多年,当今之世已经找不到这一科的弟子。”
林都教脸上恢复笑意,“自己转转吧,别想太多,就算找不到传承也没关系,这种
事情时有发生。”
都教抬起头,沉浸在禁秘科的传承之中。
小秋绕过壮硕的身躯,走到芳芳身边,她的神情既有平时看书时的认真,又有某种
难以言喻的沉醉,仿佛看到深奥而又优美的文字,舍不得挪开目光,哪怕是一刹那。
小秋没有打扰她,独自在圆形的塔内转来转去,戒律科果然最兴盛,大良沈休明等
好几名野林镇少年坐在地上仰望,五行科这一区的人也不少,沈昊就站在这里,脸上的
认真执着是他在秦先生的学堂里从来没有过的。
小秋多留了一会,他想成为五行法师,可五行科没有看上他,各代祖师都不肯向他
显现。
他只好继续前行,在每一区域都停留一会,之前全在听都教的介绍,重走一遍他可
以摒除思虑,尝试“存想”了。
每多走一个区域,小秋的失望情绪就增加一份,他在最不感兴趣的诵经科都待了一
会,结果还是看不到任何特异的景象。
林都教说找不到传承的情况时有发生,可是塔内数百人,只有小秋一个人还在逛来
逛去,其他人都停在某一科的区域,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墙壁。
小秋绕行第二圈又回禁秘科的区域,芳芳等三名弟子还在仰望,林都教却不见了。
小秋极为沮丧,干脆走到无名之科的区域,喃喃自语:“不管这一科具体是修炼什
么的,中断这么多年也该收个弟子了。祖师,我叫慕行秋,最想去的是五行科,可那边
的祖师好像不太喜欢我……”
他闭上眼睛,冥想片刻,睁眼望去——墙壁还是一无所有,虽然猜到结果十有八九
会是这样,小秋仍然长叹一声。
“怎么了?”芳芳在他身边问,她刚刚结束存想,看到小秋站在附近,于是走过来。
“我什么也看不到。”
“别急,那可能是因为你还没有学存想之法。”
“林都教也是这么说的,存想很难吗?”
“一点也不难,你先将思虑清空,然后专想某一事。”
“想什么呢?”
“什么都可以,这只是一种借助手段,等你能将思想集中之后,再转而存想祖师。”
“禁秘科的祖师是什么样子?”
“什么样都有,男女老少,有他们的图形和姓名,还有一些小字,大概是记录事迹
的,我现在还看不清。我还看到左流英了。”
“他?”
“嗯,墙壁上的,他不是祖师,而是因为道法深厚,所以能在第三十七代祖师之下
留名,他看上去可真年轻。”
“其实他好几百岁啦,而且十分阴险。”
芳芳抿嘴笑了一声,“你应该练习存想了,有些人马上就能学会。”
小秋闭上眼睛,将思虑清空他能轻易做到,接着集中于某一事则有点难度,有许多
事情值得一想,专门去想却没有必要。
“不要刻意,想你第一个想到的事物。”芳芳的声音传来,小秋的脑子里立刻出现
芳芳掩嘴微笑的样子。
祖师迟迟未到,芳芳的模样越来越失真,小秋再也无法集中思绪,猛地睁开双眼,
“还真有点……”
他惊讶地张大嘴巴,将“难”字咽了回去,眼前的墙壁上出现了闪闪发光的图文,
何止于此,整个一圈塔壁都出现了数不尽的人物形象和大大小小的文字。
小秋原地转了一圈,慢慢抬头,不管墙壁有多高,只要目光望去,那一块的图文就
变得极为清晰,如在眼前。
小秋越望越高,甚至看见第三代十二位祖师,再往上他的目光就达不到了。
小秋刚准备向芳芳述说自己看到的奇异景象,布满墙壁的光芒渐渐散去,只留下一
条线,一条孤单的、断断续续的线,从头到尾,总共不过二十九人。
最让小秋感到惊讶的是,从第三代的某一位祖师开始,这二十九人全是女子,看容
貌都很年轻,但个个面带戚容,好像生前极不开心,死后仍然郁郁不乐,图形附近文字
模糊不清。
“肯定弄错了,芳芳,这应该是你的传承才对。”小秋后退一步,撞在一只弹性十
足的大肚皮上。
林都教不知什么时候又回来了,正低头看着小秋,神情前所未有地严肃,“祖师塔
不会弄错,但你绝不可以选这一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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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复仇计划
与众不同通常会带来骄傲,可是在每件事情上都与众不同,就不免有些古怪,甚至会有
遭到摒弃的感觉。
小秋来养神峰的第一天过得不太顺利,流光宝鉴拒绝鉴定他的修为,祖师塔更是跟
他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先是显示所有传承,最后却给他指明一条中断多年、只有女弟
子的无名传承。
林飒的严肃神情仍在小秋脑子里闪烁,都教可没将祖师塔的异常看作玩笑,他禁止
弟子选择无名之科,语气中不只有提醒还有一丝厌恶,这股厌恶或许与小秋无关,只是
认为那条传承就应该永远中断。
“我真应该晚一天来养神峰,先修行一个月再去祖师塔。”午饭结束,这一天剩余
的时间可以自由活动,小秋没心情闲逛,又来到大良沈休明的房间。
“没关系,反正你很快就能撵上来,到时候申己就不会那么得意了。唉,他真的七
窍洞开,而且顺利度过风雷山火四劫。小秋哥,你一定要超过他啊。”
小秋笑了笑,隐约记得自己好像早已度劫成功,可那又像是一场不真实的美梦,他
走到床边坐了上去,“咱们说说报仇的事吧,申己现在——你这是什么表情?”
大良张着嘴巴,欲语还休,好像小秋做了一件过分而他又不好提醒的事,“呃……
嗯……是这样,都教们第一天就说了,修道者‘食不同具,坐不同席’,所以……所以
每个人都要单独住一间房。”
小秋起身,看了一眼那张低矮坚硬的木板床,“对不起,我得慢慢学习养神峰的规
矩。”
大良的脸腾地红了,“小秋哥,你坐吧,没关系,我这点修行……影响不到。”
小秋笑了笑,“我还是去睡一觉吧,过去的一个月我好像就没真正睡着过,再待一
会没准会倒在你面前。”
大良虽然力挽,小秋还是回到兑三十七房,就在隔壁,一排房舍的最后一间,格局
毫无二致,小秋拽出床下的藤箱,里面是几件换洗衣裳和不多的私人物品,他将百润丹
和铜环放进去,坐在床上发会呆,和衣倒头便睡,他的确困了,不能思索,也不想思索。
一觉醒来,或许所有事情就会变得正常。
无梦无扰,直到睁开双眼,小秋才明白这是多么香甜的一觉。
“我们打扰到你了?”
“没有。”
小秋翻身坐起来,盯着芳芳和小青桃,直到她们有些不自在,甚至有点慌张的时候
,才确定这肯定不是做梦。
“你还没醒吗?”芳芳问。
“不是说修道者‘食不同具,坐不同席’吗?你们……”
芳芳和小青桃坐在床边,来了似乎已经有一会,“你要是在意,我俩就离开。”
“不不,我不在意,可是……这会影响你们的修行吧。”
“没那么大影响,再说我现在‘一窍不通’,有什么可担心的。”芳芳的确不在意
,就连修道毫无进展这件事似乎也没有影响到她的情绪。
她很高兴。
小青桃更高兴,圆圆的眼睛弯成了两轮新月,终于忍不住开口,“小秋哥,大家都
很想你,芳芳尤其想你,你明明没做错事,让你思过一个月,真不公平。”
小秋挠挠后脑勺,他还是不习惯那声软糯的“小秋哥”,在怀里摸了几下,取出小
皮囊和一枚铜钱,“这是二良留给你的。”
小青桃一下子呆住了,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随后凝固成惊骇与惶惑,好像听到了
晴天霹雳般的噩耗。
小秋后悔了,向芳芳投去求助的目光。
芳芳搂住小青桃的肩膀,轻声说:“想哭就哭吧,你已经忍了这么久。”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最终却没有流出来,小青桃抬手擦去,将皮囊和铜钱拿到手中
,“就算是以后庞山道统逐我出山门,芙蓉山不让我回家——”小青桃脸红了,她从来
没有发过如此坚定的誓言,居然有点不好意思,“五年之后我也要给沈休唯报仇。”
时近黄昏,小小的屋子里光线暗淡,小秋腾地在床上站起来,这一天他已经见过许
许多多让他迷惑的事情,一直恍如梦中,这时终于听到一句他以为自己早就会听到的话
,“一定要报仇!”
芳芳和小青桃抬头望着他。
小秋重新坐下,低声说:“五年,听上去是一段挺长的时间,对修道者来说只是一
眨眼的工夫,咱们不能只是空想,得制定一个计划。”
“把沈休明叫来,他肯定更想替弟弟报仇。”小青桃提出建议。
小秋点点头,“我去叫大良,再去问问别人的想法。哪里说话比较方便?这里不够
大也不够隐蔽。”
“去东边的半月林,那里最僻静。”小青桃马上想到一个地点。
大良二话没说,跟着小秋出门,两人去另一片房舍找人。
沈昊推门一看见两人就点头说:“你一直在睡觉,我早想去找你了,来吧,咱们商
量一下二良的事。”
小秋觉得这几个人差不多了,沈昊决定将野林镇的伙伴都叫来,“大家对二良的事
都很在意,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
半月林位于养神峰边缘,树种与其它地方不同,全是瘦长的白桦,分布稀疏,据说
很适合观赏新月,小秋倒没觉出来,他站在一块突起的巨石上面,四处张望,发现这里
的确适合密谈,如有外人靠近,一眼就能望到。
再往东边一点就不是养神峰的范围了,一线之隔,这边还是绿意盎然,另一边却是
白雪皑皑,具有强烈反差的景致看起来颇有些惊心动魄的意思。
这次商议不太成功,一共九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大部分时间都在怀念二良,表达
对申庚的愤恨,对如何报仇却没有详细的想法。
“大良,你来说说吧。”小秋眼看天色已暗,打断众人的七嘴八舌,决定一个一个
说话。
“我说……咱们好好修炼,开窍是第一步,然后是通关,再后是凝丹,五年之后一
定要让申庚知道,咱们一点也不比他弱。”
“接下来呢?”沈昊问。
“接下来……到时候先看看申庚态度,他要是死不认错,我……我跟他拼命。”
“那要是认错呢?”
大良被问得无言以对,“那、那就在修行上一直压住他,他耽搁了五年,肯定比不
上咱们。”
“他不会认错的。”小秋说,脑子里突然回响起许多声音,都是充满怨恨的诅咒与
不服气的呐喊,“我在思过崖的时候听到他自言自语了,他出来之后还会杀人,或者用
他的话来说是‘除魔’,目标就是咱们这些人。”
众人都呆住了,好一会大良才犹犹豫地说:“小秋哥,你听见申庚的声音了?你们
……在一块思过吗?”
“当然不是,思过是每人一处洞穴,可他离我不会太远,我能清楚听到他的声音。”
“是总能听见,还是偶尔听见?”
小秋有些恼火,“这不重要,关键是申庚恨我,恨你们所有人,他以为宗师包庇咱
们,五年之后出来还要杀人。”
人群又沉默了一会,愣子慕飞黄开口道:“申庚这是要入魔吧?真要是这样,问题
可就简单了,五年之后他会被铲除道根,变成废人一个,跟……那个梅疯子差不多。”
这样的猜想激起了大家的兴趣,大良最盼望这样的结果,“宗师和首座会替二良报
仇,这比杀死申庚还要好。”
小秋不知道该怎样向伙伴们表达事态的急迫,过去的一个月里他多次听到申庚的声
音,那绝不是一个快要入魔的人,恰恰相反,申庚的声音越来越镇定,最后已经没有丝
毫的情绪起伏,只是平淡至极地说出心中的愿望。
“拔魔!”这是申庚频繁念叨的两个字,在小秋听来,申庚不仅不会入魔,修行很
可能还会更进一步,甚至依靠自己的努力而凝气成丹。
沈昊开口了,“停停,难道咱们就等着申庚道歉或者入魔吗?要是真有这样的好事
,咱们还聚在这里商量什么?要我说,咱们得堂堂正正地替二良报仇,庞山每名凝气成
丹的弟子不是都得参加一个什么比武吗?”
“还得自己锻造一件法器。”慕飞黄补充道,“比武的正式名称就叫‘合器论道’
,据说只有在这次比武中,道士打死人不会受到任何惩罚。”
“真的?”大良不太相信。
“我是听一位师兄说的,他什么都懂。反正咱们就是努力修炼,然后在合器论道的
时候替二良报仇。”
总算有计划的影子了,小秋说:“大家再去打听一下合器论道的详情,如果真有这
回事的话,五年之后就是咱们报仇的时候。”
“申庚现在是通关道果,五年之后他连内丹都没有,哪有资格参加合器论道?”大
良想起一个问题。
通关是豁通三田的另一种叫法,跨越这一境界就能凝气成丹,也被认为是九级道果
当中最难以突破的关卡,一多半道士只能望关兴叹。
“别小瞧申庚,他虽然独自思过,可修行不会落下,五年之内很可能凝气成丹。”
“那咱们呢?”慕飞黄目光扫过所有人,“沈昊进展最快,现在也才洞开耳鼻四窍
、度过一劫,都教说过,越往后越难,绝大多数人要花费十年时间才能炼成内丹,五年
之后,有谁能通关就已经很不起啦,毕竟咱们不是申庚那样的道门子弟。”
“没错,我今天在戒律科的传承中看到许多姓申的道士。”
“五行科也有不少。”沈昊说,虽然姓申未必就是一家,但申庚才十来岁就已豁通
三田,的确会令人想起他的家族底蕴。
“我已经豁通三田了。”小秋说,话一出口他又有点含糊,“我记得是这样,但我
得走出养神峰验证一下。”
养神峰限制施法,小秋必须离开此地,到外面的冰天雪地里,才能知晓过去一个月
的经历是不是全在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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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一步
小秋声称自己已经豁通三田,让大家不知所措,当他补充说明这可能只是他在思过时做
的一场梦,伙伴们立刻深表理解与同情,谁也不得去养神峰外验证实力一事,觉得那对
小秋会是不好的刺激。
“有一位都教说过思过很艰难,常常会生出各种幻觉。”大良沈休明安慰小秋,眼
神里透着担心。
“没错,所以小秋哥才会遇到这么多怪事。”沈昊深以为然地点点头,“今天先商
量到这儿吧,天也晚了,让小秋哥早些休息。”
少年们觉得大事已了,纷纷离开半月林,剩下的事情只是按部就班地等待,看谁能
在五年之后有资格参加合器论道,与或许会很强的申庚进行一场复仇之战。
回房舍的路上,他们不自觉地又按照房号排成一列,小秋走在最后,芳芳和小青桃
两人原本与男弟子们并排行走,过了一会,逐渐放慢速度,与小秋走在一起。
“小秋哥,我相信你。”小青桃低声说。
“相信什么?”小秋放慢脚步,离前面的大良更远了。
“相信你通关了啊!”
“可我越想越觉得那真是一场梦。”小秋的自信没剩下多少,他对思过期间的记忆
与平时正好相反,越往后印象越模糊,申己来访、度过雷劫这些最初几天的事情,他能
清晰地描述出来,再往后二十多天的经历,尤其是最后几天的场景,他只能想起零碎不
堪的片断。
“那也应该到外面去检验一下。”芳芳干脆停下来,看着小秋。
这时三人离前面的伙伴已经有点远了,在夜色中只能隐约看到大良的背影。小青桃
也停下来,看着小秋。
“现在就出去?”小秋看懂了两人的意思,“一入养神峰,三年不出谷,我今天才
到,万一连累你们……”
“今天、明天,有什么区别?早知道早踏实,再说这里没人管,大家做事都是自觉
。”小青桃鼓励道,在她那双圆圆的眼睛里,小秋恍然看到了二良沈休唯的影子,如果
二良还在,肯定会说出类似的话。
“好。”小秋立刻做出决定,没叫前面的伙伴,转身与芳芳、小青桃又走回半月林。
“山谷周围可能有法术禁制。”芳芳提醒道。
“我只要能走出去一步就行,先试试看。”小秋大步爬上一道斜坡,站在绿地与积
雪的分界线前面,眼看着月光照在近在咫尺的雪地上,身上却感受不到一丝凉意,小秋
心里生出一股诡异的感觉,一时不敢触碰。
“咱们一块迈出去。”小青桃站到小秋左边。
“等等。”芳芳捡起地上的一根树枝,慢慢往空气中点过去。
“我来。”小秋拿过树枝。
正要触碰到那层看不见的屏障,身后传来一个声音,“等等我。”
沈昊大步跑来,“别落下我,我还想试试耳鼻洞开之后到底有什么效果呢。”
树枝小心翼翼地穿过去,没有引起任何异常的反应!四个人同时深吸一口气,迈步
踏过那条清晰的界线,踩向外面的积雪。
眼前的景象迅速发生变化,雪地倏然消失,小秋心中一喜,以为他们已经走出山谷
,很快就明白过来自己错了,只是一步而已,不应该改变这般大。
他们的双脚还是踩在绿地上,但前面已经不是雪地,也不是半月林,而是一片半枯
的枫林,借着月光能看到满地红黄相间的树叶。
“这是哪?”沈昊疑惑地问,转过身吓了一跳,“咦,雪地怎么在后面了?”
“这里是养神峰西边的枫林。”芳芳想起来了,“瞧,前面不远就是养神峰。”
“原来咱们没出去,只是从东迈到西。”小青桃既疑惑又兴奋,要再试一次,看看
能不能回去到东边。
“之前没人尝试过吗?”小秋问,养神峰没有任何屏障,要是他在这里居住一个月
,早就开始四处探险了。
“是没人想过。”沈昊有点羞愧,从前他可是野林镇最淘气、最能惹是生非的孩子
,如今竟然老实到连自己都意外的程度,然后他想起了原因,“全是为了修行,都教们
每天都在讲授顺天之法,我现在总是小心翼翼,生怕一步走错,要不是今天你回来,我
这时候应该在做晚功呢。”
小青桃连连点头,“没错没错,从早到晚,一睁开眼睛就有事做,存想啊、呼吸吐
纳啊、吃饭嚼几次啊、一步迈多大啊,连上茅厕也……呃……”
沈昊替她说下去,“连上茅厕也有要求,要想着如何用力、如何呼吸。”他靠近小
秋压低声音,“最后还要达到一个标准,排便必须得练到干干净净不能用纸的程度才行
。”
小秋忍不住笑了,他想起自己在思过崖洞穴里的生活,也是没有纸张,他只能冲着
深渊排泄,要被迫做到“干干净净”,这种事说起来好像很难,修行者做起来还是比较
容易,在食物清淡到没有荤腥的时候,控制好那几块肌肉就行了。
“再试一次。”小秋后退几步,打算直接冲出去,其他三人跟着照做,其时内心里
已经不抱多大希望。
这一次,他们没回到东边的半月林,而是站在一条土路的边上。
“这是西南边的出入口。”小秋认出来了,他今天凌晨就是从这里进入养神峰的。
“好玩儿。”小青桃嚷嚷着再冲一次。
“停下!”
小秋突然张开双臂,阻止跃跃欲试的其他三人,警惕的目光盯着地面——四个人,
地上却有五个影子,之前明明没有任何外人,只一眨眼的功夫,就多了一个影子。
“你们这种方法,永远也出不去。”一个女人的声音在四人身后响起,跟天上的弯
月一样清冷而纯粹。
四人慢慢转过身,就在他们面前,站着一名女道士。
道士的装扮全是高髻长簪、对襟蓝袍,女式道袍的领襟是紫色的,算是唯一的男女
区别。
小秋快速向三名同伴扫了一眼,从神情看出他们也不认识这位女道士。
“你是都教吗?”小秋问。
“嗯,我叫杨宝贞,新来的五行科都教。”
庞山道统共分十科,每科都要向养神峰派驻至少一名都教,五行科都教原是孟元侯
,他要思过一百年,自然要换新人,只是她也跟小秋一样,晚了一个月才到。
四人立刻行礼,先后报出姓名,除了小秋,其他人的姿势非常一致:男弟子抬右手
,女弟抬左手,拇指与无名指相抵,其它三指竖直,横放在胸前,另一只手负在身后,
微微躬身即可。
小秋模仿沈昊的姿势,动作慢了一会。
都教杨宝贞还以同样的礼节,她看上去二十六七岁,容貌极为美丽,只是神情过于
严肃冷漠,令人难生亲近之感。
四名弟子都知道,道士的真实年纪与相貌无关,杨宝贞很可能已经上百岁了。
“你们是新入门的弟子,还不能出去吧?”杨宝贞的语气大概天生冷淡,说的话其
实并不严厉,反而有些客气。
“我们……就是闲着没事瞎玩儿。”小秋抢着说。
“戌时阳潜阴升,正是巩固白天修行的最佳时刻,我建议你们回去做晚功,靠瞎玩
儿是无法在修行的路上前进的。”
杨宝贞虽然没有疾言厉色,用的也是“建议”这个词,声音里却有着不可抗拒的力
量,包括小秋在内,四名弟子的脸全都红了,再次行礼,自觉排队向房舍走去。
十几步之后,走在最后面的小秋回过头,发现杨宝贞已经消失。
“原来都教们可以在养神峰施法。”他说。
走在前面的沈昊无精打采地嗯了一声,他已经心生悔意,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去做晚
功了,芳芳留在小秋身边,小声说:“这位杨都教看着有点面熟。”
“是吗?”小秋皱起眉头,他没有特别注意这位都教的相貌,“这是我见到的第一
位女都教。”
小青桃也凑过来,“还有三名女都教,可是相貌差别挺大的啊。”
杨宝贞看起来像谁,芳芳没有多做解释,并肩走了一会,她说:“明天再试一次。”
“我自己来试。”
“咱们两个一块来,效果或许会更好。”
两人互相看看,都明白了对方的想法:非得再用一次梅传安的咒语,才能知道养神
峰是否真的无法突破。
小秋只对一点感到奇怪,新弟子们进入养神峰之后越来越温顺,芳芳表面上与其他
弟子并无两样,私下里的胆子还好像比从前还大了一点,难道……她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才没有开窍吗?
小秋回到自己的房间,他还不知道如何做晚功,所以在黑暗中练了一遍锻骨拳,然
后洗脸洗脚,上床睡觉。
都教杨宝贞的形象莫名其妙地出现在脑海中,还有她的声音,平淡却不容置疑,芳
芳说这位都教看上去眼熟……小秋猛地坐起来。
他想起来了,纳闷自己怎么一开始怎么会没认出来,母子三人多相像啊。
杨宝贞是申庚、申己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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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申己的道歉
小秋无需求证杨宝贞的身份,次日吃早饭的时候,申己母亲来养神峰当都教的消息已经
在弟子们中间传遍,长桌两边尽是伸长的脖子、竖起的耳朵和快速翕动的嘴唇。
就连那些已经在养神峰待过至少一年的留养弟子,也同样表露出浓烈的好奇心,这
顿早饭,大多数人都没有按规矩咀嚼食物,小秋特意观察,果然无人出面干涉。
他跟野林镇的少年们也在小声讨论,听说昨晚杨宝贞劝返四人的经历,大家都觉得
这未必是坏事,沈昊尤其秉持这种看法:“我瞧杨都教挺和蔼的,跟申家哥俩不太一样
,申庚……肯定随他父亲,是不是,小秋哥?”
小秋含糊地应了一声,杨宝贞的确没有蛮横之气,可申庚、申己也没有,若是从未
发生过比武杀人的悲剧,谁也想不到申庚会是如此的心狠手辣,就连都教孟元侯也想不
到。
很巧,今天带领弟子们修行的都教正是杨宝贞,这也是小秋在养神峰的第一课。
前往授课地点思祖厅的时候,发生一件小小的怪事,一名十五六岁的陌生弟子特意
从前面跑过来,盯着小秋看了一会,突兀地问:“你就是慕行秋?”
“是。”
“哦。”来者没再多说一个字,跑回去。
“这是什么意思?”小秋莫名其妙,大良沈休明同样不解,“我从来没见过留养弟
子这么不讲礼貌,还不守规矩。”
在思祖厅里,小秋知道了原因,这时他已经按照房号坐在最后面的一只蒲团上,正
模仿其他弟子努力调整坐姿,从大厅另一边走来一名女弟子。
这也是一名留养弟子,她从队伍后面直奔小秋,并没有引起太多注意,她站在他面
前五步的地方,不太客气地上下打量,俯视的目光里充满不加掩饰的好奇与探究。
“我认识你吗?”小秋没好气地问,从饭厅到思祖厅,已经有好几次这样的目光。
“你叫慕行秋。”女弟子说。
“谢谢你提醒我叫什么,我差点就把它忘了。”小秋忍不住语带讥讽。
“仇恨会让你步入歧途,轻则影响修行进展,重则会令你入魔。”女弟子没有生气
,反而走近,居高临下地谆谆教导起来,“而且你根本没有成功的可能,与其幻想自己
无所不能,何不收心养性、顺天而为?”
这些话……
小秋马上意识到,昨晚半月林的聚会内容泄漏了!而且漏得还很彻底,五年复仇计
划他们知道,小秋声称自己豁通三田的事他们也知道。
小秋按下心头的震惊,仰头反问:“你在养神峰待几年了?”
女弟子脸色稍变,转身走了,在养神峰待得越久,意味着资质越一般,这是许多留
养弟子的心头痛处。
“大良,多管闲事也是这里的规矩吗?她是怎么知道咱们……”小秋微皱眉头,大
良嗯嗯两声算是回答,他已经端正坐姿,准备进入存想状态了。
小秋没再打扰大良,四处张望,芳芳离得太远,野林镇弟子当中只有沈昊有反应,
他回头与小秋对视片刻,目光中表达出同样的疑惑:聚会内容是怎么传扬出去的?
最先受怀疑的当然是野林镇的小伙伴们,想到这一点的可能性,小秋深感恼火,虽
然没人说过必须保密,但这是不言自明的,否则的话干嘛要去偏僻的半月林商议?
思祖厅里最后一点衣物摩擦的窸窣声音也消失了,小秋扭头看去,都教杨宝贞就站
在他身边不远的过道上。
“存想是修道的不二法门,你们会与它相伴一生。”杨宝贞没有走到前面,就站在
那里开始了教学,弟子们闻声纷纷往后看,却被阻止,“我是你们的五行科都教杨宝贞
,请不要分心回头,好奇不过是路边的花草,看得太多会放慢你们的脚步。好,现在开
始存想。”
思祖厅的寂静无声,小秋也试着摒弃思虑,昨天芳芳教过他简单的方法,没一会他
睁开眼睛,发现杨宝贞正盯着自己。
“你昨天刚到,还没有学会存想法门。”
“是的,都教。”
“清空思想是第一步,道火纯粹,灵气澄静,心内若有杂质,便容不得灵气,燃不
旺道火。”
“连仇恨也要清除吗?”既然复仇计划不再是秘密,小秋干脆捅破窗户纸。
“随你的本性。”杨宝贞的语气毫无变化,好像只是一名最普通不过的弟子提出一
个最普通不过的问题,“喜怒哀乐皆是本性,从来没有清除这种说法。你若追寻大道,
自然无暇左顾右盼,你若留恋不舍,自然步履迟缓。所以,一切都要随你的本性,你最
想要的是什么,将决定你最终得到什么。”
小秋没再吱声,他知道再问下去,只会得到更多模糊不清的玄奥回答。
杨宝贞也换了话题,用缓淡的语气详细讲解存想之法,如何心存一念、如何呼吸吐
纳、如何克服身体上的痒麻酸痛……
小秋依言进入了存想状态,这是第一次,他没能坚持太久,睁眼看到其他弟子仍在
练功,而杨宝贞在过道上来回缓慢行走,正在以一种奇怪的节奏吟诵着什么。
小秋一个字也听不清,但是却觉得她的声音沁人心脾,他一下子想起了野林镇的春
天,柔风中夹杂着南方的暖意和积雪融化的清凉,他赶着马群去放牧,一路上采摘刚刚
露芽的野菜……
他闭眼再次进入存想状态,这回的感受更清晰些,过了不知多久,一股看不见摸不
着的气息从全身毛孔渗入体内,在血脉中汩汩流动,拂过五脏六腑,然后离他而去,什
么也没留下,什么也没带走。
小秋突然产生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他想留住那股气息,他知道那就是所谓的天地
灵气,每位修道者都在千方百计将它留在体内,以凝聚内丹。
这时,杨宝贞的诵经声在耳边清晰起来,像是鼓励,又像是催促,小秋第三次进入
存想状态。
诵经是道门重要法术,对修行颇有助益,甚至能够单成一科,其他科的道士多少都
要加以研习,杨宝贞是五行科都教,诵经的功夫却非比寻常,两个时辰之后,弟子们陆
续睁开双眼,无不面露欣喜,对这位新来的女都教敬佩有加。
小秋的存想还不熟练,中断了七次,但也觉得这一上午没有白白浪费,对自己、对
未来他有了全新的目标:抓紧一切时间存想修炼,争取早日凝气成丹。
弟子们站起身,齐刷刷地向都教行以道统之礼,杨宝贞还礼,上午的功课就算结束
了。
众人正要按序离开思祖厅,申己却做出令大家意想不到的事情——他脱离队伍,走
到大良沈休明面前,行礼。
所有人都停下脚步看着,野林镇的少年们都有些反应不过来,大良更是呆楞当地。
申己礼毕,诚恳地说:“沈休明道友,我来求得你的谅解。我哥哥做了一件非常错
误的事情,也受到了应有的处罚。我想说的是:修行路艰,专心尚且难行,何况分心旁
鹜?既入庞山,便是兄弟姐妹,你能谅解我在镜湖村的愚蠢行为吗?”
大良吃惊不已,呆了一会才还礼,“当然……那是你哥哥的事情,你又没做过什么
,无需我的谅解,我愿意与道友并肩修行。”
“谢谢。”申己再次行礼,然后走到小秋面前,同样行礼,“在镜湖村咱们发生过
一些误会,慕行秋道友愿意让它们烟消云散吗?”
小秋心里感到矛盾,他很难相信申己的诚意,但是他们两人在镜湖村并无太大过节
,思过崖的拜访不知是实是虚……众目睽睽之下不接受道歉,倒显得他小气,于是道:
“好啊,只是误会而已。”
申己又一次行礼,回到队伍中,这时杨都教已经离开了,弟子们鱼贯而出,波澜不
惊,并没有人议论,除了最初的意外,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那几个关注小秋
的留养弟子,似乎再无好奇之心,不看小秋一眼。
大良已经恢复正常,在原地等候加入出厅的队列,看样子心无杂念。小秋却总觉得
有事情不对,就在这时他看到了芳芳的目光。
芳芳已经加入前行的女弟子队列,与小秋相隔数十步,目光只是一瞥,并无特殊神
情,只是显出一丝疑惑。小秋猛然警醒。
饭厅里,数十名弟子安静地吃饭,连咀嚼的动作都那么地整齐划一,一口饭三十六
下,不多不少,七口之后抿一口水,不早不晚,除了小秋,谁也没注意到这样做有何古
怪。
昨天是思祖日,大家还表现出一点自主性,经过今天上午的存想,就连沈昊也变得
顺从无比,甚至没有坐在小秋对面,而是按房号坐在另一张长桌边上。
小秋捧着碗,一口饭也吃不下去,这就是养神峰的顺天之法吗?他突然明白孟元侯
为何要对他说那样一句话——“记住我是传授逆天之术的都教。”
难道……孟元侯是唯一传授逆天之术的都教?
小秋放下饭碗,在几名弟子的迷惑目光中走出饭厅,他要再试一次,他要走出养神
峰,这才是他真正的目标,不只为检验自己的修行成果,也不为向谁显示自己的独立特
行,他只是想证明自己没有忘记孟都教。
走出没多远,小秋收住脚步,他承诺过跟芳芳一块尝试,所以不急于一时,在这之
前,他应该先弄清一件事:杨宝贞和申己这对母子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申庚的诅咒仍在耳边回荡,小秋绝不相信仇恨真会无端自灭,申己昨天还没有这样
谦逊,母亲一到,立刻诚恳道歉,这其中必有原因。
这种事,都教们是不可能帮忙的,整个养神峰大概只有一名弟子能将它解释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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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向王子讨教
小秋在房舍附近的林地里转了一圈,来到另一处饭厅时正好赶上午饭结束,男弟子们
排队返回自己的房间,他们要休息一会,准备下午的修行。
等甬路上再无人影,小秋快步走到一间房舍前,举手犹豫片刻,轻轻敲门。
“谁?”屋子里的声音显出几分警惕,不太像一名专心修行的庞山弟子。
小秋再次敲门。
“进来吧。”里面的人勉强应道,好像非常不高兴有人拜访。
辛幼陶坐在床上,满脸惊讶地看着推门而入的小秋,“是你?你来干嘛?”
他的房间跟别人的一样狭小,只是堆满了箱包,有一些似乎从来没打开过,已经积
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聊聊。”小秋坐在门口的椅子上,与辛幼陶面对面。
辛幼陶越发警惕,“这里不是镜湖村馆舍,当心,别给你自己惹麻烦。”
小秋笑了,“看来你没什么变化,养神峰对你影响不大,咱们就聊聊这件事吧。”
“我不想聊。”辛幼陶十分恼火,以为对方在讥讽自己的修行停滞不前,他仍然一
窍未通。
“好吧,我来是要向你请教一个问题。”
“向我请教?”辛幼陶又呆住了,下地穿上鞋子,对小秋左看右瞧,“告诉你,你
别跟我耍花招,我可不是好骗的人……你要向我请教什么?”他还是没能忍住好奇。
“是这样,一个人明明厌恶你、憎恨你,却不表现出来,反而突然向你道歉求和,
这是为什么?”
辛幼陶恍然大悟,“哦,你是说申己道友。”他顿了顿,瞧了瞧小秋,“得道之人
无欲无争嘛,人家七窍洞开,心性自然也有变化,你应该相信他的诚意。”
小秋听出他在讥讽,“你不是希望看到两派交锋吗?你不是想让我甩开胳膊争夺地
盘吗?那就帮我这个小忙。”
辛幼陶曾经给申庚当过说客,当时很直白地表露自己的真实目的是坐山观虎斗,小
秋旧事重提,令他有点犹豫,“原来你还记得我说过的话。”
“记得,而且记得很多。”
“你……”辛幼陶的脸刷一下子红了,他早料到对方迟早会发出这一击,可到来的
时候还是无法掩饰怒意,他后悔一个月前的疏忽大意,居然向这个野孩子透露自己在王
宫中斗争失败的往事。
“你说过游戏就是战斗,你不想参加这一场游戏吗?”小秋补充道。
辛幼陶发现自己误会了,慕行秋并没有拿那件事要挟他的意思,于是干咳两声,“
你真是在向我讨教?”
“嗯,我觉得在咱们这群弟子当中,只有你能看透这场游戏的真相。”
被自己所忌惮之人吹捧,即使只是模棱两可的一句,也足以令人心花怒放,辛幼陶
不想表现得太高兴,可脸上还是不由自主露出笑容,又连咳几声,换上一本正经的神秘
表情,“这不叫真相,这叫规则。”
“哦?”
“说实话,我不了解庞山道统的规则,但我想许多道理是共通的,西介国王室那一
套,放在这里也照样合适。你想知道申己为什么道歉,首先得确定你们双方各自的位置
。”
“我们都是庞山弟子,只不过他出身于道门家族,我来自野林镇。”
“呵呵,你还是那么骄傲,说到底是你见过的世面太少。”辛幼陶走到小秋面前,
踢开一只无用的包裹,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芒,“野林镇怎么能和道门家族相提并论?
我问你,你们野林镇谁家地位最高。”
“沈昊家,他爹是镇守,也是镇里最有钱的老爷,房屋……”
“够了够了,我再问你,在野林镇,尤其是当着沈昊的父亲面,你会说‘我们慕家
和沈家’这样的话吗?”
小秋想了一会,他从前可没注意过这种小事,摇摇头,“不会,前街的刘二有一回
说他跟沈老爷是亲戚,结果被人臭骂了一顿。”
“瞧,就是这个道理,在庞山道统,申家就是‘老爷’,而你还是小秋,地位跟那
个刘二差不多。”
“可沈老爷不会向镇里的任何人道歉。”
“那是因为他的地位不够高。”辛幼陶的兴致上来了,向外人炫耀自己所掌握的为
人处事之道,这可比存想修行一类的事情有意思多了。
“什么是真正的蔑视?不是对你吆三喝四,更不是将你踩在脚下,是根本当你不存
在。在西介城,我穿最华丽的衣裳、吃最精美的食物,可我需要结识裁缝和厨师吗?不
需要;成群的仆人在我身边走来走去,替我做各种事情,可我一个名字也不记得——这
才叫蔑视!想当我的敌人,首先得跟我地位差不多。在镜湖村,大家的地位全乱了,可
那是暂时的,在养神峰,地位又要恢复它原本的重要性。”
“申己因为蔑视我们而道歉?”小秋糊涂了,王室规则听上去就像是一个充满矛盾
的混蛋。
“就是这样。”辛幼陶耸耸肩,丢失好一阵的优越感又回来几分,“他向你道歉,
你们接受道歉,事情到此结束,人们今后再也不会说‘慕行秋要向申家寻仇’、‘慕行
秋要向杨都教挑衅’一类的话。对你来说,这样的传言是荣耀,对申家却是耻辱。就好
像在西介城,我的名字要是天天被人和一个厨子相提并论,不管说的是好事还是坏事,
我都会羞愧死的。”
小秋有点明白了,“这么说申己真的是想跟我从此井水不犯河水?”
“哈哈。”辛幼陶大笑,一个劲儿地摇头,“你呀,总是摆脱不掉野林镇小孩子的
想法。我听说你们昨晚商定的复仇计划了,你还声称自己豁通三田,难道你们就没想过
申家也有复仇计划?”
“我知道申庚五年之后还要杀人。”
“这不就清清楚楚了?你,还有你那些同乡,都属于申庚,而且只属于申庚。申己
替哥哥出头,会是申庚的耻辱;杨都教替儿子出头,会是她的耻辱,她是什么人?星落
境界的回风师,对你表露出一丝恨意都会成为她一辈子的污点。”
“谢谢。”小秋起身,觉得差不多了,辛幼陶的话不能多听,更不能全信,小秋得
保证自己不被王子拉下水。
辛幼陶却意犹未尽,舔舔嘴唇,说:“你注意到没有,在养神峰大家都是按房号排
队,很少并肩走路,这样一来,反而没人甩胳膊抢位置了,你说这算不算好事?”
“我不知道。”小秋想了一会,推门离去。
辛幼陶得意地转了一圈,跳上床决定小睡一会,慕行秋哪怕只是将这些话的一半当
真,也会在入魔的路上走得更远一些吧,如果他体内真有魔种的话。
“他会相信的。”辛幼陶低声自语,“因为我说的都是实话。嘿,不能逼你入魔,
就帮你入魔吧。”
下午的功课在七曜厅进行,这也是一座镶嵌在山体内的大厅,面积比思祖厅小一些
,靠墙摆着一排木架,用来放置诸多兵器。
“你们还没有凝气成丹,施不得五行法术,但是先要学施法的基本功。”都教杨宝
贞指着那排木架,“选择你们喜欢的器物,就当它是法器。”
大多数人选择剑,小秋也不例外,自从见过李越池斩杀蛇妖,他就固执地认为道士
理应配带宝剑,也有人选用铁尺、铁棍,尤其是女弟子,更愿意用比较轻便的器物,比
如铁扇和如意。
杨宝贞亮出自己的法器,一柄翠绿的玉如意,立刻吸引众弟子的注意,尤其是小秋。
“所有凝气成丹的道士,都必须给自己造一件法器,它很可能会伴你终生。法器好
处多多,自有其他都教介绍,我不多说,我只教给你们五行科道士如何使用法器。首先
,男弟子左手握法器,女弟子用右手。”
杨宝贞右手握如意,抬起左手,拇指抵住无名指,其余三指竖直,指间留有空隙,
“这是道火诀,既是道友见面之礼,也是施法的基础法诀。骤遇妖魔可用此法,能立时
激动法器,施放护身法术,大家按我的样子试一下。”
这个比较好学,弟子们天天都要做几遍见面之礼,姿势与此一模一样,只是负在背
后的手里多了一柄法器,而且不用鞠躬。
杨宝贞又教给弟子们道火诀的七种招式:背后的手不动,另一手的道火诀停在胸前
是护心式,过肩是护头式,指地是护下盘式,诸如此类。
虽然众人手中的法器只是凡物,施放不出任何法术,可大家全都练得像模像样,
“道门一百零八种法诀,道火诀只是其一,每种法诀又有若干种变化,共有九百六
十一式,你们当中或许已经有人立志要进五行科,那就必须从今天开始勤加练习,直到
信手拈来的程度。至于对五行科不感兴趣的人,也要熟练应用这些法诀。大道之外即是
妖魔,谁也不能保证你们永远不会遇到危险,斩妖除魔,是每一位道士的职责。”
杨宝贞居然能说出与孟元侯相似的话,小秋很是意外,这两人同为五行科道士,但
是一个时时强调“逆天”,一个更看重“顺天”,完全不像是一路人。
更让小秋意外的是都教手中的玉如意,无论颜色还是形状,都跟申己前往洞穴时脚
踩的法器一模一样,只是稍微小一点。
无论如何,一个人总不可能梦到自己从未见过之物,小秋对辛幼陶的那番分析骤然
间多信了几分,与此同时,更加坚信自己在洞穴中度过了不只一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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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都教的提示
小秋早早来到半月林,没有做存想的晚功,就在巨石之上练了一遍锻骨拳,他更喜欢身
体轻捷的感觉,而不是头脑空空的心平气和。
杨宝贞的玉如意跟小秋记忆中的一模一样,这更让他下定决心要走出养神峰,看看
自己到底有没有豁通三田,度劫时的痛苦感觉仍历历在目,小秋可不想将这只归结为一
场梦。
新月初升,挂在树梢后面,风吹叶乱,被遮挡的月亮看起来好像一只监视的眼睛,
小秋弯腰拣起一枚小石子,用力掷过去。
芳芳来的时候正好看到这一幕,也拣起石子奋力掷出,石子高高飞过树梢,不知落
到哪里,“对不起,我来晚了,我得劝小青桃不要跟来,如果惹麻烦的话,最好不要连
累到她。”
小秋的想法跟她一样,所以他也没有叫沈昊、大良等人,两人并肩爬行山坡,都没
有提及今天发生的种种事情。
小秋看看四周,问:“你受过训诫,还能用咒语吗?”
“都教从来不禁止弟子做任何事情,他们只是劝说告诫。说咒语并非正途,很多年
以前被道统放弃了,一旦沉迷其中,将会极大影响修行,贪一时之快废一世之功,得不
偿失。”
小秋也听过类似的劝诫,而且是出自宗师本人,所以他停下脚步,有点拿不准是否
应该使用梅传安的五字咒语,“咱们还要这么做吗?”
“你可别退却!我一整天都在想着这件事,如果不试一下,我会连觉都睡不好。”
没有其他人在场,芳芳的胆子似乎更大一些,笑起来也比平常随意,
“你的牙齿……”小秋惊讶地发现芳芳嘴中的豁口已经没有了。
芳芳下意识地抬手掩在嘴前,快走几步来到山谷的边界,“你先试试。”
小秋凝神静气,缓缓伸出手掌:“错或落弱莫。”
麻酥的感觉从心田传到指尖,又从指尖原路返回,对前方的无形障碍未能产生任何
影响,芳芳也试了一次,还是毫无反应。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吸气,同时伸出手掌,同
时念出咒语。
依然没有变化,咒语的力量被困在体内无法释放。
“果然连咒语也受到禁制。”虽然早就猜到十有八九会是这亲,芳芳仍略显失望。
“再试。”小秋没有放弃,伸手握住芳芳的右手。
芳芳点点头,神情变得认真起来,极像秦先生准备下笔写字时的模样,那是一种能
让最淘气的学生也屏息宁气的威严。
小秋集中精神,沉浸到无知无觉的氛围里,半月林和月亮,甚至身边的芳芳都渐渐
离他远去,莫名的心跳声中,他缓缓伸出手臂,利落地念出五个字:“错或落弱莫。”
“错或落弱莫。”芳芳同步念出了咒语。
这一次,麻酥的感觉虽然仍是从指尖返回,却没有在心中消失,而是顺着自身的手
臂传到对方的手臂上,经过对方心脉冲向另一只手臂的指尖——最后破指而出!
边界线上的一小块空气明显地颤动了一下,有白色毫光显现,转瞬即逝,小秋兴奋
异常,“看到了吗?”
芳芳瞪大双眼,“这就是……禁制法术,咱们看到了禁制法术的本来模样!”
小秋连连点头,马上收敛了兴奋,四下观察,芳芳知道他在找什么,“都教们大概
不会来了,他们讲的都是顺天之法,只劝说一次,不会再有第二次,他们也没将这条咒
语当回事。”
小秋想想也是,放弃寻找,平静心情,与芳芳再次念出咒语,然后马上迈出一步,
可惜白色毫光持续的时间太短暂,他们没有走出去,又被传到了山谷的另一边。
“如果能让白光停留得久一点。”
“或者咱们迈得快一点。”
两人尝试了不下十次,总是差一点,念咒的时候不能分心,等到迈步的时候白光已
经一闪而过。
天色已经很晚了,两人也试得筋疲力尽,打算回去再想办法,芳芳走在小秋身边,
深一脚浅一脚的,想到两天在谷中的所见所闻,小秋忍不住说:“存想之后会变得更顺
从,可是你好像没变,辛幼陶也没变。”
“可能是因为我们都没有开窍吧。”芳芳淡淡地说,“迈出一步就总想迈出下一步
,只有站在原地的人才会东张西望。”
“有道理,你说话就像是都教。”
芳芳掩嘴笑出声来,“我还有——开头几步总是最难的,因为你要摸索方向,走出
一段距离之后反而会轻松一些,那时道路已经摆在前面。”
“都是你自己琢磨出来的?真不愧是先生家的女儿。”小秋敬佩不已。
芳芳的笑容更灿烂,“其实都是书上写的,可惜这里的书太少,听说琅嬛福地是庞
山藏书之处,那里的书一辈子都看不完。”芳芳语气中透出深深的向望与羡慕。
“琅嬛福地?”小秋觉得这个词有些耳熟,“这是梅传安提过的地方,它……是不
是在禁秘科啊?”
“嗯,书上是这么说的。”
“芳芳,你不会真想去禁秘科吧?那是左流英掌管的地方,他对咱们野林镇偏见极
深,不会给你好果子吃的。”
“我没想那么远,等我开窍通关,估计得是十几年以后了。”
小秋正想继续劝说,前面的树后闪出一个人来,“芳芳,小秋哥,是你们吗?”
“小青桃,你怎么出来了?”芳芳迎上去。
“这么晚了,我想瞧瞧你们成功没有。”小青桃体贴地带了一件衣服。
把芳芳和小青桃送到地方,小秋返回房舍,洗漱之后躺在床上,反复回想刚才合练
咒语的情形,总觉得还有潜力可挖,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在梦里仍然跟芳芳
一声念咒语,眼前的白光闪来闪去。
确定养神峰的禁制并非牢不可破,小秋后半夜睡得非常安稳,第二天早晨,他是被
人用力推醒的。
沈昊和大良沈休明站在床前,脸上全是惊异的神情,大良帮着拿过蓝袍,“你这是
怎么了?睡得这么死?早功没练,早饭也没去吃……”
“小秋哥还没缓过来嘛。”沈昊从怀里掏出一包米饭,“快吃,还赶得及上课。”
小秋快速穿戴好,打开不知名的大树叶,拿起饭团就往外走,被大良拉住,倒了杯
水让让他在屋里吃,“先说一件事。”
沈昊抢着说:“小秋哥,我查过了,泄密的不是咱们野林镇的人。”
“你确定?”
“确定。”沈昊一拍胸脯,“野林镇的人我挨个问过,其他弟子我也打听过,虽然
最初来源还没弄清楚,但肯定不是咱们这些人。”
“还用查?肯定是小青桃。”大良愤愤地说,发现自己情绪过激,马上又缓和语气
,但是观点没有变,“就她一个外人,她巴不得咱们在养神峰跟别人格格不入,这样就
只能和裴家的非妖交朋友了。”
小秋想了想,“未必,养神峰没有秘密,到处都有眼睛和耳朵,在没有证据之前,
最好谁都不要怀疑。”
“哪来的眼睛和耳朵?”大良沈休明疑惑地四处张望。
“你怀疑都教在监视咱们?”前往思祖厅的路上,沈昊破例跟小秋走在一起。
“当你度雷劫的时候,都教是怎么知道的?”
沈昊不吱声了,当时他正在屋子里存想练功,雷劫来得很突然,两名都教几乎在同
一时刻赶到,一个护他心脉,一个教导他运功之法。
快到思祖厅时沈昊才开口说:“都教们监视的是所有人,不只是咱们。”
“当然,头几步路最难,所以得小心看护,不能让任何一名弟子步入歧途,这就是
都教们的用意。”
“这是一片好心。”沈昊说。
“是好心。”有一句话小秋没说:真正的好心不会乱传话。
进入思祖厅,大家各就各位,准备存想练功,再没人说话。
今天的都教是林飒,他诵经的功夫比杨宝贞差一些,小秋好不容易进入存想状态,
却没停留多少时间,很快就清醒了。
“还没习惯?”林都教站在小秋身边问。
小秋点点头,惊讶地发现林都教在说话的同时并没有停止诵经,然后他心中一动,
隐约想起自己也有这样的本事——那是在渡过口窍山劫之后,可他现在施展不出来。
“慢慢来,但也要专心,不要胡思乱想。”林飒笑呵呵地说,目光有点意味深长。
都教们果然知道昨晚的事情,但他们并不在意,小秋脑子里突然蹦出个念头,“林
都教,怎么才能走出养神峰?我实现愿望就不会再胡思乱想了。”
林飒微微一愣,诵经声因此中断片刻,然后他恢复笑容,“你想走出去,永远也不
会成功,能力强你百倍的人也做不到,你得另辟蹊径。”
都教随便地抬手指指自己的头,然后说出一句“继续练功”,离开小秋在过道中来
加巡视。
另辟蹊径……说明办法是有的,而且自己现在就可以做得到。
小秋进入存想状态,当他再次清醒的时候,猛然间明白过来,林都教抬手指头已经
告诉他答案:他得先登上养神峰的山顶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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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逆小天顺大道
小秋坐在桌边吃着米饭,心不在焉地查数已经咀嚼多少下,真正在想的却是登峰顶的事
,身边的大良沈休明目不斜视,拒绝在吃饭的时候开口说话。
午饭刚一结束,一名留养弟子起身走过来,坐在小秋另一边的空位置上,“我叫周
平,希望和你谈谈。”
本来要排队离开的弟子们又都坐下,他们还没有温顺到一点好奇心也没有的程度,
尤其是几名野林镇的少年,更是对周平紧盯不放。
“我叫慕行秋,很愿意和你谈谈。”小秋面对他,挺直身体。
周平看起来有十五六岁,显然在养神峰待了不只一年,清淡的饮食并没有影响他的
发育,身材高高大大,撑得道袍紧绷绷的,像是小号的林飒,只是宽宽的脸上没有都教
习惯性的笑容。
“你可能没注意到,你在破坏这里的气氛。”周平不愧是多修行几年的弟子,说起
话来心平气和,好像这只是一句善意的提醒。
“我?”
“嗯,你。我听说你因为私自打架而被处以思过一个月的惩罚,可是你好像没有接
受教训,自从你昨天来到养神峰之后,破坏了许多规矩,最严重的是,你让这里布满了
传言,干扰了大家的心绪,直接影响到数百名弟子的修行。”
再心平气和的腔调也掩饰不住这番话里的指责意味,过去的几个月里,小秋的确学
到一些东西,其中之一就是不要急着发火,他扭头扫了一眼:野林镇的伙伴们神情忐忑
,明显不知该如何应对,其他的弟子则面无表情,看上去更支持周平的说法。
“我让这里布满了传言?”
“没错,现在大家都在说你要报仇,甚至动了杀机,还说你自称豁通三田,千方百
计想要走出养神峰,正是这些不着边际的传言,影响了大家的修行。养神峰本来是宁静
如水的地方,所有人都心无杂念,可是你一来,杂念就产生了。”
“我会终结所有传言的。”
“很好。”周平站起身,“这是聪明的做法。”
小秋也站起身,比对方矮了半头,气势却半点不输,大声宣布道:“大家不要再议
论传言了,事实就是:我的确要报仇,杀不杀人到时候再说;豁通三田?你们就当我吹
牛好了;但我要走出养神峰,而且会一遍又一遍地尝试,直到成功为止。就是这样。”
周平从额头红到脖子根,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几年来的养心功夫险些毁于一旦,
然后他高昂起头,用强压抑着的轻蔑语气说:“你果然是被魔种侵袭过的人,从一开始
就畏惧大道,甚至想破坏正道之士的修行。”
这句话得罪的人不只是小秋,野林镇的少年们全都站起来,他们最忌讳有人谈论魔
种并将接触过魔种的人视为另类。
“宗师相信我们。”大良壮起胆子,但是仍站在小秋身后。
“没有我们的干扰,你的修行也没快到哪去。”沈昊双拳砸在桌面上,大声吼道。
“我们没有畏惧!”楞子慕飞黄气得青筋暴起。
周平没理其他人,仍然紧盯着小秋,“瞧,这就是你带的头,我不会坐视不管,我
要阻止你的破坏行为。”
“都教都没管我。”小秋的火气渐渐上来了,他搞不懂,自己做自己的事情,与他
人何干。
“都教只是引导者和看护者,跟咱们不在同一段路上,只有我能阻止你,只有我们
能阻止你们。”
“欢迎。”小秋说。
“我们都欢迎。”沈昊跳过长桌,跟小秋站在一起,其他少年也站过来。
周平并无惧怕,反而施以道统之礼,昂首走出饭厅,其他弟子看了一眼,也走出去。
野林镇的少年们又聚到小秋身边,第一件事就是发誓自己绝非泄密者,他们痛恨泄
密行为,正是这次泄密令他们承受来自同门道友的异样目光,不管吃饭时的动作有多么
标准,还是摆脱不掉种种关注。
就是从这一天开始,来自野林镇的七名少年吃饭的时候坐在一起,从而打破了按房
号入座进餐的小小惯例。
虽然从辛幼陶那里获益不少,小秋却拒绝成为以“王室规则”行事的阴谋者,所以
他没有猜疑任何一位伙伴,在透露新计划之前,所有人都郑重发誓保密,之后,小秋说
出打算:“我要爬到山顶上去,从那里可以走出养神峰。”
发现伙伴们面带愕然,他补充道:“这是林都教告诉我的。”
这句话打动了所有伙伴,只有大良沈休明仍存疑惑,“一入养神峰,三年不出谷,
咱们出去做什么?在这儿有吃有住,还能修行道法,不是挺好的吗?小秋哥,你还觉得
你……豁通三田了?”
“三年不出谷,不是‘不能’出谷,而是‘无法’出谷,别的先不说,难道你们不
好奇吗?”
“外面大雪纷飞,养神峰温暖如春,要说好奇,也是外面的人好奇。”大良说出了
大家的想法,“万一出去再也回不来呢?”
小秋没有反驳,笑了笑,说:“你们专心修行,超过周平那些人,为野林镇争光;
我自己去试,万一回不来,咱们就三年后再见吧。”
养神峰不是镜湖村馆舍,这里从来没发生过恶性事件,因此大家对周平的威胁虽感
到愤怒,却不是特别在意。
下午的功课是林都教的长篇大论,继续讲述道统的久远历史,小秋晚来一个月也没
落下多少,初代三祖的事迹才开个头而已。
魔族曾经统治整个世间,那时的人类几乎全部沦为奴隶,只有极少数人躲在环境最
严苛的荒野中勉强维持自由,三位初祖就是从一片渺无人烟的沙漠中走出来的……
即使是对魔种最感兴趣的野林镇少年也很快进入昏昏欲睡的状态,太多奇怪的人名
与地名、太多古朴玄奥的词汇充斥耳中,渐渐汇成一片没有多少区别的杂音,经验丰富
的留养弟子已经不是第一次听课,立刻进入存想状态,充分利用这段时间修行。
小秋坐着睡了一觉,他要养精蓄锐,打算今天晚上就攀上峰顶,养神峰没有老祖峰
高耸,爬上去应该不难。
他本来让大良将自己叫醒,可是他睁开双眼时看到的是都教林飒,其他人都已经走
光了,整个大厅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我想单独和你说几句话,所以没让他们打扰你。”林飒挺着圆鼓鼓的肚皮,脸上
尽是笑意。
小秋急忙站起身,“对不起,我……我睡着了。”
“没关系,我也是成为禁秘科弟子之后才重新学习道统历史,早些年也是借机睡觉
,呵呵,我的大肚子就是这么养出来的。”
小秋也笑了,林都教一直比较随和,几句话的工夫就能令人放松心情。
“你准备今天晚上登山?”
“是啊。”小秋谨慎地没有多说什么,林都教上午只是给他暗示,所以他也不点破。
“庞山很少见到你这么固执要强的弟子。”
“周平向都教告状了?”
林都教笑着摇摇头,“有时候你想得太多了,我想说孟都教不在这里非常遗憾,他
特别欣赏你这样的弟子。”
小秋神色一暗,问出堵在心里两天的疑惑:“为什么孟都教传授逆天之术,可这里
的人都在讲顺天之法?”
“嗯,这是一个问题。”林都教坐在最近的蒲团上,小秋看着他,觉得这句根本不
能算是回答。
“你登过老祖峰?”林都教问。
“登过,没到峰顶。”
“孟都教是不是跟你们说过,登山就是逆天,只有意志坚强、目标高远的人才能一
路走到峰顶?”
“说过,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那他有没有说过登山得走山路?”
小秋一愣,缓缓摇头。
“但你还是顺着台阶一级级登上去的吧。”
小秋缓缓点头,已经隐约明白孟都教的意思。
“所以你瞧,逆天与顺天并不矛盾。”林飒伸手按在小秋的肩膀上,“用道门的话
来说,这叫‘逆小天顺大道’,‘小天’是你自己的懒惰与放纵,‘大道’是三十七代
祖师和无数普通道士铺垫的修行之途,这条路并不好走,所以你得违逆自己的好恶,时
刻保持警醒,不可偏离大道。”
小秋低头不语,林都教猜到了他的心事,继续道:“传授道法总要因材施教,孟都
教觉得人性好逸恶劳,所以他专讲逆天之术,激励大家刻苦修行,其他都教则要保证庞
山弟子刚入门时的安全,所以更强调顺天。”
“可孟都教在思过,养神峰还有人讲逆天之术吗?”
林飒叹了口气,将手掌从小秋肩上挪开,“没了,有些都教会同时讲逆天与顺天,
但是多数都教更愿意只讲顺天,因为这样最安全,可以防止弟子们入魔。”
林飒起身向厅外走去,几步之后才想自己有些话没说,转身又道:“逆小天顺大道
,你今晚登山的时候,可以仔细体会一下。”
小秋一路若有所思,刚一走进饭厅就吸引了所有目光,野林镇的少年们都站起身,
沈昊担心地问:“都教留你有事吗?”
小秋咧嘴一笑,“没什么大事。待会吃完饭我就去登山,谁能告诉我上山的路在哪
?”
坐在长桌另一头的留养弟子周平开口了,“养神峰没有上山的路,而且我也不允许
你登山,我要制止你的哗众取宠。”
小秋撇撇嘴,“怎么制止?”
“听说你喜欢打架,那咱们就比武吧,我输了,从此不再吱声,你输了,就老老实
实地修行,跟大家一样。”周平一直盯着桌面,直到最后才抬起头,“待会就比。”
小秋忍不住想,辛幼陶会怎么看待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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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灵光一闪
“你不该同意比武,咱们几个谁也打不过周平。”大良沈休明真心替小秋着急,拉着
好朋友的胳膊,满脸都是担心,“你可千万别出事。”
“他不过就是比咱们大了两三岁,在养神峰又不能施展法术,他不占多少优势。”
小秋同意比武不只是一时冲动,已经有了初步判断。
“他的块头儿至少比你大两倍!”沈昊也觉得小秋过于鲁莽了,“而且他已经七窍
洞开,过了三劫,只差口窍山劫还没到来——不行,小秋哥,你不能和他比武,让我来
,起码我度过了雷劫。”
小秋感谢伙伴们的好意,但他绝不会让别人替自己出头,“只要不能施法,周平开
过几窍不重要,他的块头儿大,动作肯定会比较慢,我要利用这一点打败他。”
众人一时无语。他们都曾经跟小秋较量过,尤其是沈昊,从前在野林镇的时候三天
两头跟小秋发生冲突,虽然他个子更高体格更壮,却是输多赢少,“小秋哥像泥鳅一样
滑溜。”沈昊悻悻地说,对从前的败绩仍然耿耿于怀。
“而且小秋哥会咒语。”愣子慕飞黄伸出右臂,模仿小秋施法的样子,但没敢念出
一个字来,“申庚不就是这么被打倒的吗?小秋哥只要再用一次,打倒周平不在话下。”
“在养神峰还能用咒语吗?”大良问。
“嗯……”小秋本来想说不能,看了看周围的小伙伴们,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他
不愿无端地怀疑任何人,可要是有证据的话,他也不想被人愚弄。
“能,昨晚我试过了,虽然效果受到限制,但是还能用。”小秋决定说一个小小的
谎言,事实上,没有芳芳帮助,他的咒语根本离不开手指,完全无效。
这下没人再怀疑了,申庚豁通三田,修行道果足足比周平高出一个等级,挡不住咒
语,周平更挡不住。
“你们想学咒语吗?”小秋突发奇想,如果好几个人手拉手同时施法,威力没准会
更大,足以击破养神峰的禁制。
这句话本身就像是一句咒语,刚刚还很热情的伙伴们突然变了脸色,纷纷后退,大
良甚至想躲到桌子底下,“小秋哥,你可别乱说,我再也不想听到梅疯子的咒语,我已
经将它忘得干干净净了,你待会要是念出来,我就不去看你比武了。”
“那我比武的时候默念吧。”小秋很是无奈,“宗师都说过这句咒语没问题,是很
久以前的念心之术,只不过无人传承罢了,你们怕什么?”
“怕分心啊!”沈昊惊异地看着小秋,觉得这是再浅显不过的道理,“都教们说了
,心无二用,大道无两。咒语也好,念心也罢,全是从前摸索的成果,现在大道已通,
那些无关无用的东西就该扔在一边,连看都不要看一眼。要不是为了打败周平,真不想
让你再用咒语。”
小秋刚想为自己辩解,沈昊又加上一句,“而且你还把芳芳也拖下水了,你们两个
昨天晚上是不是一块练习咒语来着?”
“我们俩……你怎么知道的?”小秋明明记得自己没向任何人透露这件事,连大良
都不知道。
“呃,小青桃告诉我的,我就是想说……”
“小秋和芳芳的事情不用你管。”大良这时完全站在好朋友一边,又低声对小秋说
:“你瞧,我就知道小青桃嘴不严,之前肯定是她泄密。”
“没错,小青桃天天向她的两个弟弟传话,裴家哥俩为了让咱们跟他们一样孤立,
最爱挑拨离间。”慕飞黄恨恨地说。
离开饭厅之前,裴家姐弟已被确认为泄密者。
房舍外面的甬路两边站满了人,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没像平时那样排成队列。
野林镇的少年们像保镖一样护送小秋,一名看上去比周平年纪还要大些的留养弟子
拦在路上,先施一礼,说:“你打不过周平,他在养神峰待了三年,虽然还差一劫,但
是体质超常,你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还没打呢。”小秋平淡地说,这是养神峰的标准语气,非不如此就不足以显示自
己的心平气和。
“何必浪费时间,也浪费大家的精力。”
沈昊一步走到小秋身前,“精力是你们自己的,想怎么用就怎么用,谁也没邀请你
们观看比武!”
留养弟子摇摇头,“只有凝气成丹的道士才能不受外物影响,咱们都是普通弟子,
正处于修行的起步阶段,难免会有心浮气躁的时候,大家理应互相扶持,共同营造无为
顺天的氛围,谁也不要添乱。”
“那就早点打完,乱子也就结束了。”小秋绕过沈昊,大声说,“日落之后,七曜
厅前,欢迎大家前去观看,知道结果就再也不用分心挂念了。”
看着野林镇少年们远去的背影,留养弟子轻轻摇头,“他根本不配学道修行,不配
。”
狭小的房舍里挤进七个人就满满当当了,伙伴们轮流给小秋出主意,这个说周平的
后背漏洞大,那个说他脚踝细下盘是弱点,争执不下,小秋听得脑子里嗡嗡直响,干脆
跳上床:“让我静一静。”
沈昊带头,伙伴们都离开房间,守在门外继续小声讨论打法。小秋没有打坐存想,
而是下地练起锻骨拳,虽然这不是用于搏斗的拳法,但是练过之后能让他感到身轻体健
,打败周平的信心也更足一些。
刚练了几招,大良就推门探头进来,“周平已经前往七曜厅,慕飞黄去打探消息了
。”
“周平举起一块几百斤的石头,还往空中抛了几下。”
“周平当众练了一套拳法,据说是咱们五个月之后才能学到的近身搏斗之术。”
“周平让几名弟子轮流出拳打他,他一步未动,还将打他的人反弹出去,下盘稳得
很。”
“周平身后也不怕打,小秋哥,你得小心了。”
……
大良关心小秋,每得到一条消息就会推门告知,导致小秋连一遍完整的锻骨拳都没
打完,房门再次打开的时候,小秋跳了起来,刚想开口让大良闭嘴,结果探身进来的是
沈昊,他平静地提醒道:“太阳下山了。”
七曜厅前围满了人,几乎所有弟子都到了,人群中甚至站着四五名都教,其中就有
林飒,他们随意地聊天,一点也没有要制止这场比武的意思,甚至在空中浮起一盏油灯
,照得场地亮如白昼。
周平早就到了,脱去蓝色道袍,露出里面的紧身打扮,他刚刚活动过手脚,额上渗
出一层细汗,看样子感觉非常不错,他毕竟是已经修行几年的弟子,即使胜券在握也没
有开口炫耀,脸上神情反而更加平静,好像是迫不得已参加比武,只希望能够尽快结束。
在围观的弟子们看来,这是一场没有多少悬念的比武,他们只纳闷一件事:那个叫
慕行秋的弟子到底是怎么回事,晚了一个月进入养神峰,露面才几天就到处惹是生非。
林飒笑呵呵问身边的都教:“你觉得谁会赢?咱们可以打个赌。”
那位都教笑着摇头,在弟子们面前打赌可不是好榜样,“偶尔有一场比武也好,可
以将大家积聚的邪气释放出来,输赢并不重要。”
对有些人来说输赢却是至关重要。
沈昊紧紧跟在小秋身边后,拍着他的后背说:“绕圈跟他周旋,他身体重,跟你耗
不起。”
大良则更担心好朋友的安危,“打不过就认输,犯不着硬拼,咱们以后比的是修行
进展,打架再厉害也没用……”
小秋嗯嗯两声,脱下道袍交给大良,迈步走进场,人群自动为他让出一条路。
这是不用遵守规矩的场合,但男女弟子还是分开站立,小秋刚在周平对面止步,就
听到一声尖锐又软糯的“小秋哥”。小青桃和芳芳在人群中冲他挥手,惹来不少好奇与
责备的目光。
小秋笑着向两人挥了挥手,转过身来,与周平互施道统之礼。
“慕道友,我还是要奉劝你一句:迷途知返,不要在歧路上越走越远。”
“咱们还是打架吧,大家都等这么久了。”
周平哼了一声,再不多话,抢步扑向小秋,小秋灵活避让,找机会转到对手身后,
一拳击在周平后背上。
野林镇的少年们欢呼,但很快声音就弱了下去,因为周平根本未受影响,脚步丝毫
不乱,转身继续追赶对手。
小秋执行的是躲闪战术,偶尔还击,可是没多久他就发现这一招没用,周平明明又
高又胖,且是攻击一方,体力却一直充沛,几年的修行的确没有白白浪费,他不仅没露
疲态,反而越打越猛,速度竟然还在逐渐加快!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再这样下去,首先累垮的会是小秋。
小秋放弃躲闪,转而与周平直接过招。
沈昊长叹一声,对伙伴们低声说:“看来还是得用那一招了,哎,真不希望他用啊
。”
果然,不过五六招,小秋已经左支右绌,只见他突然拉开些距离,直直地伸出右臂
,嘴唇微微翕动,似乎在念诵什么。
小秋刚刚伸出手臂,周平已经闪身躲开,绕路进攻,显然早有准备。
他上当了。
小秋根本就没念咒语,伸出手臂也是虚招,周平刚一闪身,他已经和身扑上去,利
用这极短暂的破绽,跳到周平背上,右臂紧紧勒住那粗壮的脖子,抡起左拳狠狠地砸下
去——他记得都教孟元侯的提醒:一定要打得敌人不敢还手、不能还手。
小秋的“灵光一闪”,让他抓住了周平的破绽反败为胜,但这不是他心里想要的唯
一结果!
落拳间隙,小秋抬起头快速扫了一眼,从一片惊惧的面孔中认出了谁才是告密者,
那是他的伙伴,也是野林镇的叛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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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告密者的心事
小秋是被林都教硬生生从周平身上拉开的,当时两人都已倒在地上,周平初时还在奋
力挣扎,慢慢地不动了,小秋还是继续打,他已经无法自制,只想实现孟元侯的提醒,
打得敌人不敢、不能还手。
周围的弟子们一片静默,就算不在庞山修行,他们也没见过如此凶狠的打法,好像
有不共戴天的世仇,好像是饥饿的猛兽在撕咬猎物。
这一切在林都教眼里全都不值一提,他轻松地分开两人,拎起小秋,原地转了半圈
将他放在地上,“你赢了。”
小秋的力量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可他的气势还未衰竭,要不是前面有个大肚子挡
路,他还要冲上去,迈出半步才想起这是一位都教,脑子一下子清醒了。
他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惧与惊讶,从小到大他没少打过架,可从来没像今天出手这么
重,这不是野林镇小秋的风格,更像是申庚才会做出来的暴行。
一名都教带走了周平,另外两名都教什么也没有发生似的离开,林都教留下了,却
不是责备小秋,而是说:“你可以去登山了,养神峰并无现成道路,各处的山势都差不
多,你选择从哪里往上爬都一样。”
围观弟子当中,申已带着一伙人转身离开了,脸上没什么表情,其他大部分弟子都
没走,比武已有结果,他们的心情没有因此平静,反而更加混乱,有惊惧、有不解,隐
约还有一丝期待,周平的战败,使得养神峰严丝合缝的平和状态出现一个不小的漏洞。
林都教也走了,小秋抬手在额上擦了擦汗珠,望向野林镇的小伙伴们,那个告密者
已经不在了,这是一个愚蠢的做法,小秋心里哼了一声,原本只能从神情上猜出六七分
,现在却有了十足把握。
小秋下手狠,小伙伴当中只有沈昊不在意,神色半是兴奋半是佩服,大良反应最强
烈,一直张口结舌,好像已经不认识自己的朋友,女弟子那一边的芳芳神情有些复杂,
看着场中的小秋,意外之余似乎还带有一丝责备,她身后的小青桃明显吓坏了,只敢露
出一只眼睛。
养神峰,远远望去是一座圆锥形的孤峰,近瞧却是近乎笔直的千丈悬崖。
小秋仰头望了望,绕过七曜厅的大门,就近走到一片爬满藤蔓植物的崖壁前——没
有可供攀登的石阶,从哪里往上爬都一样。
静默的人群,在好奇心的促使下,跟着他一起移动。
“小秋哥,登顶!”沈昊突然扯开嗓子喊了一句,显得颇为突兀,过了一会儿,大
良几个也叫出声来,接着又加入几个陌生的声音,“登顶”声顿时响成一片。
小秋转身挥了挥手,然后面对峭壁紧跑几步,纵身一跃蹿起丈余高,双手抓住藤蔓
,手脚并用,快速向山上爬行。
已经耗费了不少体力,他今晚只想试一试,对山上布置的禁制也有心理准备,毕竟
老祖峰一万多级的台阶他爬到了九千多阶,可是没想到,才爬上去十几丈就掉下来。
“啊……!”大家也没想到,爆出一连串的惊呼。
小秋重重地摔下来,在地面上砸起一片灰尘,看到小秋躺在地上动也不动,野林镇
的少年们呼拉围了上去,刚跑出几步,小秋突然一个挺身跳了起来,拍拍身上的土,同
时还作了一个鬼脸:“胳膊酸了,竟然没抓住。”
伙伴们松了口气,芳芳拉着小青桃过来,脸上露出不赞同的神色,大良拉住还要再
试的小秋:“今天算了,明天再来吧。”
沈昊也开始驱赶围观者,“都走吧,小秋哥明天再试,今天这次不算数。”
回到房舍,小秋胡乱洗漱完毕躺在床上,望了一会棚顶,他开始思考自己爬山的方
法是不是正确,林都教说“逆小天顺大道”,可除了不停向上,他找不到所谓的“道”
在哪。
已经是后半夜了,小秋睡得迷迷糊糊,听到房门被推开的声音,猛地坐起来,低声
问:“谁?”
“是我。”黑暗中传来的声音焦灼而凄惶,充满走投无路的意味,“我是愣子,小
秋哥,求你救救我。”
“慕飞黄。”小秋怒火中烧,两人算是远亲,从前在野林镇的时候他叫愣子的父亲
“三叔”,愣子称老秋“大伯”,但一家富一家穷,来往不多,慕飞黄也从来不是小秋
的朋友,可在这里他们是一体的,他向外人泄密背叛的是野林镇所有伙伴的利益。
“你没向沈昊他们说……我感激不尽,我希望……”
“先别感激我,明天我就会说出去,等一个晚上只不过是让大家有个准备。”
“不不,小秋哥,求你别说,我错了,我真错了,我向你发誓今后再也不敢了,求
你了,沈昊知道了非打死我不可,而且今后再也没人搭理我了……”
“为什么?”小秋到现在也没想明白,“为什么你要做这种事?有什么好处?”
对面的慕飞黄沉默了一会,不安地原地摩蹭鞋底,“我、我害怕。”
“怕什么?”小秋更不明白了。
“怕魔种哪天突然复活。”
“你……”小秋难以理解,“难道你连宗师的判断也不相信?”
慕飞黄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可魔种生道根这样的事以前从来没发生过,那个叫李
越池的道士被魔种碰了一下就自杀了,所以……万一宗师错了呢?万一咱们体内的魔种
还有残留呢?”
“再这么想下去,没有魔种你也入魔了。”小秋恼怒地说,“可这跟你告密有什么
关系?”
“有了魔种就得被杀死,或者变成疯子,我不想死,我想……我想……”
“你想让庞山在你有魔种的时候免你一死?这怎么可能?”
“不是这个意思,其实我想去除道根,咱们的道根来路不正,我觉得只要把它去除
,就再也不怕魔种复活了,申己的父亲是戒律科大执法师,有这个本事。”
小秋半晌无语,怎么也想不到有人居然想要去除道根,虽然半年之前他甚至没听说
过“道根”这个词,可他现在宁愿与它共存亡,大良沈休明胆子很小,可也没怕成这样
,“你宁愿像梅传安那样?”
“不一样,梅传安是魔念入心,与道根一同被除,所以才会变疯,只是去除道根的
话,应该没事,只不过又变成普通人而已。”
“就为变回普通人,你就向申己告密?”小秋强压心中怒意,突然想到孟元侯的话
,面对高山,有人止步不前,有人半途而废,有人一路登顶,他没想到还有人会转身逃
跑。
“没有,申己把我撵出来了,说他不需要告密者,然后……然后周平找到我,说…
…”
“不用说了。”小秋不想听下去,原本他对比武时下手太狠有点后悔,现在才明白
自己下手轻了,周平当然是申家的小啰喽,正像辛幼陶所说,申家母子不会自降身份向
一群普通弟子挑战,但他们也不会干等五年什么也不做,周平就是他们替野林镇少年选
中的合适对手。
周平极度相信顺天之法,小秋能想象得到,申己或者杨宝贞无需收买,只要提起魔
种仍可能隐藏在野林镇少年体内,就能激起周平的除魔之意。
“我没想到周平会向你挑战,他只让我监视你们的动向,一有入魔的迹象就去告诉
他,过后他会替我向都教求情,他说我宁可去掉道根也要铲除魔种的想法非常正确。小
秋哥,我真是害怕了,我不想死,也不想变疯子,咱们本来就是普通人,再变回普通人
也没什么不好。李越池留给咱们的法宝还都在,拿到西介城能卖个不错的价钱,从此安
家立业,岂不是挺好?”
“我不会说出你的事。”小秋跳到地上,摸黑走到慕飞黄身前,“你想去除道根我
也不干涉,可你要是再敢随意泄露……”
“不会了,再也不会了。”慕飞黄发了一堆誓言。
小秋坐回床边上,心里感到很难过,“其他人是怎么想的?”
“其他人?”
“沈昊他们,也担心魔种没有清除干净吗?”
“我不知道,大家其实很少谈到魔种,可是我觉得害怕魔种的不只我一个人,大良
,大良就挺害怕,如果去除道根就能永绝后患,他肯定跟我做同样的选择。”
“可他不会告密。你走吧,就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小秋说,突然感到疲惫不
堪。
“谢谢,谢谢你小秋哥,我再也不会做暗中告密的事情了。”愣子慕飞黄推开门,
讨好地加上一句,“你比沈昊更像首领,其实野林镇的人都把你……”
小秋两步走过去,重重关上门,将愣子慕飞黄挡在外面,他从未刻意想当首领,只
想要几个好朋友。
外来传来慕飞黄离去的脚步声,屋里的小秋忍不住想,自己是不是过于将孟元侯的
逆天之术当回事了,以至于走得太偏太远,正在跟伙伴们分道扬镳,在他来养神峰之前
,沈昊、大良他们可都没做过出格的事。
“逆小天顺大道”,小秋拿不准自己目前正在追求的目标是不是还在大道上,甚至
怀疑攀登养神峰的决定也是一个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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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客人的流言
慕飞黄的忏悔带给小秋的触动远远超出他自己的想象,第二天,小秋先找来沈昊和
大良沈休明,劝说两人专心修行,不要再参与他的登峰计划,“你们的修行初有所成,
应该坚持下去,不要因为任何原因而耽搁。”
这样的话令两个好朋友深感诧异,却不能说不赞同,大良张着嘴不太肯定地说:“
耽搁不了多久,你的体力恢复了,今天不就能爬上去吗?”
沈昊想得更多一些,“你是不是听到什么谣言了?”
小秋摇摇头,昨天晚与愣子慕飞黄交谈过之后,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太自私了,只
想拉着伙伴们一同往前走,却忽略了大家的真实意愿,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逆天之术,
事实上绝大多数人更喜欢顺天之法,在后一条路上会有更多的同伴,也会有更多的引导
和保护。
孟元侯在都教们中间是孤独的,小秋想,自己也应该如此。
“我昨天从山上摔下来不只是因为疲劳,不知道为什么,养神峰没有法术阻挡,却
比老祖峰更难攀登,我得先寻找原因,还要想办法解决,可能需要很长时间,你们不用
陪我。”
“很长时间?”大良不赞同了,“没有必要吧,你不就是想知道自己的修行成果吗
?可以……去问问林都教,他肯定愿意帮你检查一下。”
“检查修行可能会用到控心术,我不想再有东西进到我的心里。”
沈昊和大良都记得小秋说过这件事,大良又想出一个办法:“小秋哥,你可以等到
月末啊,你已经学会存想之法,下一个思祖日流光宝鉴肯定能给你做出鉴定。”
小秋低头想了一会,再抬头的时候目光已变得坚定,“在我心里,那已经是两件事
。既然产生了登顶的目标,就不应该随便放弃。孟都教百年思过,我希望当他出来的时
候,还能看到有一名弟子在学习他的‘逆天之术’。”
“你又不欠他什么。”沈昊不解。
“是啊。再说孟都教不在,你连逆天之术是什么都不知道——爬山就是逆天吗?”
大良更不解。
小秋感到难以解释。的确,没有孟元侯,他对逆天之术只有含糊不清的概念,找不
到具体的修炼方法,但他知道一件事,按照顺天之法修行,他很快就会忘记孟元侯的教
导;他更无法向两位好友解释,在思过洞穴里,他从始至终得到孟都教的指点与帮助,
即使那真的只是一场梦,两人也已有了师徒情谊。
“让我单独试试吧。”他说,带有一点恳求的意思,“如果不完成的话,连觉都睡
不着。”
沈昊与大良互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担忧与疑虑,这般执着可不是好兆头。
为了让好友安心,小秋做出保证,“登顶之后即使走不出养神峰,我也不折腾了,
把心思都用在修行上。”
说服这两人,小秋再去面对野林镇的其他伙伴就容易了,他们已经急切地想回到往
常的修行道路上去,愣子慕飞黄站在最后面,一直很紧张,看到小秋最终也没说到泄密
的事,松了一口气,露出感激的神色。
只有芳芳态度不一样,听完小秋的建议,并没有答应,只是淡淡地说:“我有我的
修行方法,是逆是顺我自会选择,你不用操心。”
然后她突然变得严肃起来,“昨天你假装念咒语欺骗周平,让他露出了破绽,如果
他没上当呢,你打算怎么办?认输还是挨打?”
小秋挠挠头,没想到芳芳会因为这件事责怪他,“打架这种事……很难事前想得太
周到。”
当天傍晚,野林镇的少年都没来看小秋登山,别的弟子也大幅减少,大家的想法差
不多:同镇的人都专心修行去了,自己为什么还要浪费时间?
十余名观众都是留养弟子,小秋初时以为他们是来看笑话的,可他们居然跟他一块
爬山,攀上二三十丈之后,离小秋最近的一名弟子说:“孟都教曾经教过我,印象真是
深刻,他要是还在,肯定会支持你攀登养神峰,他就喜欢让弟子们挑战一切不可能的事
情。”
“谢谢。”小秋说,很高兴还有跟他一样记得孟元侯的弟子。
那名弟子礼貌地点下头,“可我要下去了,逆天之术不适合我,但我希望你能成功
,真的,养神峰像一潭死水,孟都教曾经尽力搅到它,他不在,就看你的了。”说完拽
着藤蔓下山,很快消失在山脚的夜色之中。
小秋继续向上攀爬,大概百余丈之后他开始感到呼吸困难、手脚酸痛,这也是一件
奇怪的事,老祖峰更高,小秋连爬八千级台阶也没这样累过。
远处传来另一名留养弟子的声音:“空气越来越稀薄了,养神峰根本就不是让普通
弟子爬上去的,咱们下去吧。”
小秋坚持多爬了几丈,但也仅此而已,他可以与身体的疲劳对抗,却没办法应对越
来少的空气,只得下山。
小秋并没有放弃,从此以后,白天他正常修行,晚饭之后总要来尝试一下,开始还
有留养弟子跟着他一块攀爬,偶尔也有好奇者过来观看,五天之后只剩小秋一个人。
一个人爬山,一个人下来,然后一个人仰望,总是百余丈的高度,再难前进一步,
小秋知道一定有什么方法闯过空气稀薄这一关,在一次上午的集中存想课上,小秋向都
教求助。
“空气稀薄?这的确是一个问题。”林飒能同时发出两种声音,一种在念诵经文,
帮助弟子们修行,一种在与小秋对话,整个思祖厅里只有他们两人还在清醒状态,“对
豁通三田的人来说这不是问题,即使养神峰存在种种禁制,他也能储存一些空气再爬山
,你现在……”
“林都教,能帮我检查一下修行吗?”小秋宁愿接受控心术的影响了,他想知道自
己到底有没有这个实力。
林飒笑着摇摇头,“除非得到宗师或是首座的允许,都教不能随便检查弟子的修行
,再等等吧,下个思祖日你就会知道了,流光宝鉴总不至于再次沉默。”
虽然没有得到具体帮助,小秋却记得一句话,他开始尽可能多地“储存空气”,果
然也爬得更高一些,但只能前进到二百余丈,他得留点空气下山,否则的话会昏迷过去
,直接跌到地面。
二十多天以后,小秋还是没能更进一步,他也不再是弟子们关注的对象,大家已经
习惯了他的怪异行为,对此不屑的人声称慕行秋有入魔的迹象,更多的人则以事不关己
的态度忽视他的爬山。
这一年最后几天,另有一件事搅动了整个养神峰,比小秋迄今为止做过的所有事情
影响都大——其他八大道统的新弟子要来存想祖师、确定传承了。
留养弟子有过经验,罕见地为此滔滔不绝,“每年一月八大道统的新弟子都会轮流
来庞山拜祖,只住三天,他们不受养神峰的限制,随时可以离开,所以你们要抓住机会
,多结交些朋友,记得一定要睁大眼睛,不然可会后悔的。”
有人听懂了,嘻嘻发笑,那些年龄还少的弟子则迷惑不解,“同样是道统弟子,有
什么可看的?”
年纪稍大一些的留养弟子露出从未有过的**笑容,拒绝当众做出回答,没多久,答
案还是通过各种流言传开:九大道统中的乱荆山向来只收女弟子,而且对容貌要求极高。
“绝对能让你眼花缭乱。”这是所有传言的相同结论。
不是所有弟子都对此感兴趣,小秋听说乱荆山之后首先想到是风婆婆,他找到芳芳
,“风婆婆就是乱荆山的弟子,我在老祖峰上听宗师说的。”
“风婆婆,可惜她不会来。”芳芳十分怀念那个矮矮胖胖的老妇人,现在还收藏着
她的亲笔书信,那本来是写给西介城熟人的,可芳芳和小秋没能按计划成行。
“真要见到风婆婆,我倒要问她一句,她明明是道士,在野林镇也住了好多年,为
什么不在魔种到来之前提醒大家一句呢?”小秋气哼哼地说,其实他也很感激风婆婆,
只是最近爬山进展缓慢,令他心情不佳。
关于乱荆山的传言越来越盛,男女弟子之间甚至发生了几次争执,终于,在某一次
课上,林都教不得不占有用集中存想的时间,向弟子们发出提醒:“今年的传言太过分
了,尤其是留养弟子,你们在养神峰不是第一年,理应懂得规矩,反而对传言推波助澜
,实在令我失望。”
林飒是最和气的都教,偶尔严厉起来,效果十分明显,不少男弟子红了脸,低头不
敢直视。
“我没有资格对其他道统说三道四。”林飒的语气里已经有了评判的意味,“可我
要提醒你们,乱荆山的修行方法与其他道统截然不同,你们既然是庞山弟子,就不要三
心二意,最好跟客人保持距离。”
大概是觉得这些话还不够清晰,林飒又加上一句,“越远越好,你们还是孩子,远
远没到接触凡缘和道缘的时候。”
如果没有最后一句,林都教的提醒会更有效果,结果当天午饭的时候,新弟子们都
在打听“凡缘”和“道缘”是什么。
小秋又是一个例外,他边吃饭边琢磨另一件事:只收女弟子的乱荆山,和那条只有
二十九名女道士的中断传承不知有没有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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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这就是你的传承
平时最老实的大良沈休明,居然第一个打听到了“凡缘”与“道缘”的含义,吃晚饭时
兴致勃勃地与伙伴们分享。
自从周平向小秋挑战以来,饭厅第一次显得乱哄哄的,弟子们都围在一起热烈地讨
论,只有周平等少数几人例外,皱着眉头吃饭,偶尔向小秋瞥一眼,将弟子们这种不守
规矩的行为归结为他之前的挑动。
“修道之人也是可以结婚生子的,取得星落道果之前是凡缘,之后是道缘。”大良
几乎忘了吃饭,“凡缘与道缘也叫情劫,道士们都会各经历一次,只有慧剑斩情丝的人
才能更上一层楼。”
“申庚申己的父母肯定是道缘了,杨都教不是星落境界的回风师吗。”沈昊猜道。
“还真不是。”大良摇摇头,四下扫了一眼,压低了声音:“我特意打听过了,他
们是凡缘,一直没有度劫,靠着特殊手段才达到了星落境界,不过注定从此止步不前,
再也不能取得更高的道果了。”
“那就先斩断凡缘,等到修行有进展再续道缘不就得了?”沈昊觉得申庚的父母不
够聪明。
“哪有这么简单?凡缘和道缘不可能发生在同两个人身上,慧剑斩情丝,斩断了还
怎么续上?”
慕飞黄最近一阵少言寡语,小名叫顺子的管金吾代替了他的位置,恍然说:“这不
就跟成两次亲一样吗?要是在咱们野林镇,可就要被人瞧不起了。”
“你懂什么?”大良的确将事情打听得清清楚楚,“道士们法术高强,凡缘根本不
用亲自出马,用分身代替就行。凡缘的对象通常是普通人,根本看不穿,这叫用情不用
身,以免受到凡人的污染。”
“原来还可以这样。”几个小伙伴啧啧称奇,“那申瘐的父母……?”
“申庚的父母就犯了一个错误,两人都是修道之士,却结下凡缘,结果斩也斩不断
,一直延续到今天,已经好多好多年了。听说宗师都感到遗憾,以他们两个的天赋,本
可以取得更高道果的。”
大家总算是听得明白了一些,管金吾笑嘻嘻地冲一直不吭声的小秋问:“小秋哥,
你跟芳芳打算结哪种缘?”
小秋看着一双双好奇与羡慕的目光,挠了挠头,“你们不修顺天之法啦?心事不宁
、饭也不吃,对乱荆山就那么感兴趣?”
“我们说的不是乱荆山,是你和芳芳,对了,你们都在修行,应该结道缘。”沈昊
非要追问到底。
“咱们离这种事还早着呢。”大良拦下舌头,“大家知道凡缘和道缘是怎么回事就
行了,快吃饭吧,小秋哥待会要爬山,咱们还得做晚功呢。”
众人这才捧起饭碗,一口嚼三十六下,头几口节奏还有点乱,很快就变得一致了。
小秋吃得比较敷衍,但他想的不是凡缘、道缘和芳芳,而是风婆婆,抬头看了眼伙伴们
,欲言又止。
吃完饭后,小秋去找辛幼陶。
西介国的王子坐在床上歪着头似睡非睡,发现有人进来急忙端正坐姿,掏出手帕擦
去嘴边的口水,不悦地说:“进屋之前敲门是最基本的礼节……”
小秋转身在门上敲了两下,“我还想向你讨教几个问题。”
辛幼陶微微皱起眉头,“你以为我是什么人?你的军师吗?你有那么多跟班,怎么
不问他们?”
“因为我不想耽误他们修行,可你没事。”小秋的目光落在辛幼陶嘴巴上。
辛幼陶又擦了下嘴巴,发现没有口水,有些恼火,马上又抬起下巴,骄傲地一挥手
,“我有你们没有的天赋,根本不需勤学苦练,过一段时间自会水到渠成。”
一只小瓷瓶从辛幼陶腿上倒到床上,小秋瞧了一眼,觉得有点眼熟。
辛幼陶急忙将瓷瓶拨到身后,咳了两声,“还找我干嘛?我说了也是白说,你根本
没将我的话当回事,我跟你说申家要把你们牢牢钉在普通弟子的地位上,你却莫名其妙
地去爬山,这能提高你的地位吗?”
“你想让我无缘无故去向申己和杨都教挑战,然后满腔仇恨地入魔?”
辛幼陶被说中了心事,轻轻哼了一声,慕行秋比他预料得要聪明一点,但也仅此而
已,“不管怎样,你得承认我说的话有道理。”
“当然,所以我又来向你讨教。”
“不用讨教,该说的我都说了,你走吧。”
“我想问的事情与申庚无关。”
“哦?怪不得你修不得顺天之法,好奇心太重,还爱多管闲事。”辛幼陶端正坐姿
,用大人的腔调批评小秋,可目光里却明显地也流露出好奇之意。
“还记得那朵蓝**花吗?”
“当然。”辛幼陶一下子警惕起来,以为小秋要算账,“我当时提醒过你们不要碰
,可你们不听话……”
小秋摆摆手,“我在想,那朵魔花为什么会开在风婆婆的院子对面?庞山宗师为什
么会在千里之外发现我们遇险?最关键的是风婆婆在野林镇居住十多年,为什么最后时
刻却走了?”
“这位风婆婆有什么来历?”
“她是乱荆山弟子,叫风如晦。”
辛幼陶长长地哦了一声,以想当然的轻松语气回答:“待十年很正常,九大道统都
会派出一些高等道士分驻圣符皇朝各处,有的是为了选拔弟子,有的是监视妖魔,还有
一些纯粹是为了隐居,只要不干涉凡人就行了。至于那位风如晦最后时刻离开,肯定是
害怕魔种呗。”
小秋之前也是这么以为的,可有关凡缘、道缘的那番话给了他一点新启示,“好像
不止于此,风婆婆跟庞山宗师……他们好像有点关系。”
“什么关系?”辛幼陶茫然不解。
小秋回忆他几个月前第一次进入老祖峰物祖堂的情景,禁秘科首座左流英通过一名
女侍之口对宁七卫说:“希望宗师做出决定时没有受到风如晦的影响。”
“他们曾经有过一段道缘。”小秋说完加上一句,“这是我猜的。”
“如果真是这样可就有意思了。”辛幼陶突然跳到地上,鞋也不穿来回踱步,整张
脸似乎都在发光,“风如晦是乱荆山弟子,不可能来庞山的地盘上选拔弟子,妖魔一来
她提前消失,说明这也不是她的任务,那就只剩下隐居的可能了。”
他停下来仰头想了一会,“一对老**,野林镇,魔种,巧合还真是多啊。那个乱荆
山的风如晦是绝世美女吗?”
“又矮又胖的慈祥老婆婆。”
“那就是年轻的时候很美了,宗师的口味……风如晦有没有对野林镇表现出特殊的
兴趣?”
小秋仔细回想,“她跟镇上的人极少来往,芳芳好像和她很熟,对了,风婆婆曾经
介绍我们去西介城,说那里有她的老姐妹可以投靠。”
辛幼陶坐回床上,再次陷入沉默,右手托腮思忖良久,“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你说。”
“野林镇默默无闻,是两个人偷偷幽会的地方,可这件事不知怎么泄露了,魔种于
是入侵,它的真实目的不是你们几个小孩子,而是风如晦,甚至宗师本人,结果你们自
投罗网,替他们挡了一难。宗师心里有愧,因此带你回山,没准连道根也是他给你们的
。”
这个猜测的确有点太大胆了,小秋摇摇头,觉得不可能,又提供一点细节,“那天
晚上你走了以后,我们还碰到一位符箓师,是从野林镇走来的,骑着一头毛驴,戴着高
高的帽子,个头不高,脸却很长。就是他告诉我们野林镇的人都被魔种带走了。”
提起符箓师,辛幼陶了解得就更多了,“个子不高脸还挺长……我不记得大小耳堡
有这样的符箓师,反正他无关紧要。庞山的宗师和乱荆山的风如晦……呵呵,太有意思
了。”
小秋的兴趣不在这里,“我是想让你帮着分析一下,风如晦和宗师会不会……早就
知道魔种将入侵野林镇?尤其是风婆婆,她在野林镇住了至少有十年。”
“道统和魔种势同水火,要是早有预见,就应该布下陷阱将魔种一网打尽,而不是
眼睁睁看着它掠走一批凡人,你想太多了。”
辛幼陶斜靠在被褥上,挥手送客:“你还是继续爬山吧,一个申家对你来说就已经
高不可攀了,还敢猜疑宗师和乱荆山?你以为你是未来的道统祖师吗?”
小秋准备告辞了,突然指着床上被遗忘的小瓷瓶,“那不是五节青木香膏吗?”
辛幼陶慌乱抓起瓷瓶,“少管闲事,西介城这东西多的是,你们用不起,对我来说
就跟吃饭一样,用它也不违规……”
辛幼陶太急于解释了,小秋试探道:“这是你送给张灵生的礼物,你又偷回来了!”
辛幼陶一愣,小秋呵呵一笑起身离开,辛幼陶追着叫道:“张灵生用它根本就是浪
费,它本来……跟你说了,少管闲事。”
小秋没想管闲事,他照旧去爬山,只是今天心事重重,身为庞山弟子,而且是宗师
本人亲自带回来的弟子,对宗师心生怀疑显得忘恩负义,可小秋不再是几个月前野林镇
的牧马少年,孟元侯的“逆天”激励、辛幼陶关于地位差异的说教,都对他产生了深刻
的影响。
爬山的时候,他的脑子里全是风婆婆和宁七卫,忘了计算距离,等他猛然醒悟时候
,发现高度远远超过平时,立刻感到呼吸艰难,急忙下坠,一路上拉扯藤蔓以减缓速度
,回到地面时,他的心怦怦直跳。
这一晚小秋没有睡好,因为林都教的否定态度,因为那二十九名面带戚容的女传人
实在诡异,小秋从未与任何人讨论过无名之科的事,并且努力将她们遗忘,可乱荆山和
风婆婆又将记忆从心底深处带出来了。
他梦到了风婆婆,那张布满皱纹的脸逐渐变得年轻,越来越像无名之科的女传人之
一,只是脸上没有悲戚,反而显出几分坚定与高傲,她在说话,却没有声音,小秋辨认
好一会才明白对方在重复说一句话,与林都教曾经的提醒针锋相对。
“这就是你的传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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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乱荆山的客人
年底最后一天,一场柔和的小雪从天而降,雪花落地不融,挨身不化,给养神峰的暮春
景象添加了一层素洁的外衣。
道统三十七祖六百二十八年就这么结束了,这场雪是养神峰唯一的庆祝方式,持续
到子夜停止,新的一年,清淡的食物不会变,每日的功课不会变,可弟子们还是充满了
期待:各大道统的弟子即将到来,第一拨就是备受关注的乱荆山女弟子。
正如留养弟子所说,月末的思祖日推迟了,这意味着大家能和客人一起思祖,男弟
子议论纷纷,将客人的美貌夸张到无与伦比的程度,都教们也议论纷纷,觉得今年的情
绪过于兴奋,最后将之归结到慕行秋身上。
“他将人心扰乱了,可也将人心激活了。”林飒向几名留养弟子解释都教们为何不
阻止慕行秋,“顺天之法不是强迫自己顺天,得心甘情愿。将心事压抑或是隐藏起来,
只能起到一时的作用。偶尔放纵一下是有益的,当你再次收心的时候,会发现自己比从
前更坚定。”
“要是收不回来呢?”周平摸了一下后脑勺,自从与慕行秋比武之后,他就养成了
这个习惯。
“那就证明他不适合修行,与其在养神峰虚度岁月,不如去‘致用所’学一门世俗
的手艺。”
“致用所”是“废人”的去处,距离被逐出庞山只差一步,它的名头让弟子们收敛
了两天,可是很快,林都教那句“顺天之法不是强迫自己顺天”起了更大的作用,几乎
所有弟子都在进行“有益的放纵”。
小秋是极少数没有“放纵”的弟子,照样天天傍晚爬山,就算下雪也没有耽误,累
得筋疲力尽再回房舍,好让自己睡得更沉一点——尽管坚信弟子可以自由选择传承,他
仍不想再梦无名之科女传人的形象
初四,乱荆山的女弟子准时赶到,她们会留住三日。
这天早晨的饭厅有点乱,大家迅速吞下米饭,急匆匆地前往思祖厅。小秋还剩半碗
饭,野林镇的伙伴们已经起身准备出发了。
“小秋哥,快点儿。”大良催促道。
“不用这么着急吧,就是几名女弟子而已,庞山又不是没有。”小秋说着,还是加
快了吃饭速度。
“呃,不是那个。”大良拽起还嚼着饭的小秋,“今天你就能知道修为,这次流光
宝鉴应该会认你了。”
男弟子们几乎全都提前来到思祖厅,总算还记得一点规矩,老老实实地排列整齐,
只是不停地扭头回望另一处入口。
庞山女弟子陆续赶到,昂着头,面无表情地走到自己的位置,对相隔十几步的同门
男弟子绝不投以一道目光,只有小青桃与芳芳经过时,向小秋露出戏谑的笑容。
时辰将至,思祖厅逐渐恢复到往日的安静,男弟子们笔直地站好,再不东张西望,
只是表情有点过于严肃。
今天领队的都教是杨宝贞,她的神情举止与平时并无任何区别,自从听说她与丈夫
坚持不斩凡缘的传言之后,都教的面容在弟子们看来似乎没有那么冷淡了。
“你们都知道思祖日的程序。”杨宝贞走到巨鼎和洪钟中间,“可今天有客人与你
们一同思祖,所以我要多说几句:第一,不可打扰客人,如果她的东西不小心掉在地上
,就让它待在那,用不着你们提醒,更用不着你们拣起来;第二,思祖有助于修行,九
大道统唯有庞山弟子能够每月经历一次,所以请珍惜,不要为无用之物分心;第三,尤
其不可多嘴,如果有客人向你提问,照实回答,但是请尽量简短,超过十个字,请反思
你是否分心了。”
等了一刻钟左右,客人到了。
在议论了这么多天,又得到都教的这么多的提醒之后,不望去一眼实在太难了,就
连女弟子也不能再装作无动于衷,扭过头去,以审视的目光打量客人。
乱荆山的弟子不多,大概六十余人,第一眼望去,庞山弟子无不大失所望:根本没
有传言中的美貌,那就是一群普通至极的少女!
她们穿着紫襟蓝袍,跟庞山女弟子没有区别,不过她们头顶梳的不是高髻,而是将
长发卷成一个精致的圆圈,配以各种颜色的玉簪。
新弟子们觉得自己上当受骗了,不满地看向那些制造传言的留养弟子,得到的却是
意味深长的回视……
杨宝贞对发生在眼皮底下的小把戏全当不存在,与乱荆山的都教见礼,那是一名中
年女人,装扮与弟子们一模一样,只有发环似乎更大一些,其貌不扬,远远不如杨都教。
墙壁上石门洞开,乱荆山的客人先进,这是她们第一次也可能是唯一一次存想祖师
,不免有些紧张,脚步因此略显快速,目光低垂,不敢张望,经过杨宝贞时都要行以道
统之礼。
接下来是庞山的女弟子,再后才是男弟子,排在第一位的是一名留养弟子,迫不及
待地迈出脚步。
杨宝贞移步挡在门口,严厉地盯着二百多名男弟子,以罕见的明确态度,无声地警
示众人牢记她之前的三点提醒,那虽然不是命令,却具有相应的约束力。
男弟子立刻放慢脚步,努力做到心平气和,专注自己的呼吸。
杨宝贞让开洞口。
小秋照例还是最后一个,他有一种预感,杨宝贞会拦下他说点什么,就像上次思祖
日的林都教的做法,只是目的完全不同。
他的预感错了,杨宝贞证明自己确是星落境界的道士,面对与亲生儿子发生过严重
冲突的弟子,没有显露任何特殊神情,冷淡到似乎没注意这是最后一名进入祖师塔的人。
小秋却不由自主地心生警惕,脚步稍快,只在这时杨宝贞才投来告诫的目光,与对
待普通弟子毫无区别。
小秋想起辛幼陶关于地位差距的那番话,觉得自己在这场无声无息的对阵输了一招
,于是收敛心神、摒除思虑,这对他来说比较容易,因为他对今天的客人并无好奇,甚
至有一点厌恶,因为她们让他联想到那个只有二十九名女弟子的无名之科。
走进小厅,低头俯视那只巨大的浅盆,小秋暗暗对自己说绝不选择无名之科,然后
一头扎进了旋涡里。
脑中一片空白,像空旷的大厅一样回响着一个奇怪的声音:“耳窍洞开,雷劫已度
,毕。”
直到稳稳地站在地面上,小秋才明白那就是他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意想不到的稚嫩
,与他平时听到的截然不同。
这回没有伙伴等他,野林镇的弟子们都已分散开,前往自己上次存想祖师的区域。
流光宝鉴终于对他出鉴定,小秋松了口气,也感到一阵失望,度过雷劫是真实的,
并非梦境,可其它五窍没有洞开,更不用说豁通三田了,在思过洞穴里后面的记忆终归
虚无,他向伙伴们说了大话,连攀爬养神峰也失去一多半的意义。
怀着满腹心事,小秋走出几步才发现今天的祖师塔内部有所不同,似乎更明亮,隐
约还有一股清幽的香气,他四周望了一圈,看到先进来的庞山弟子们虽然分散站立,却
没有进入存想状态,都在痴痴地盯着客人,连那些此前表现得很不屑的女弟子也不例外。
流光宝鉴洗去了一切法术伪装,乱荆山的女弟子们露出了真容,增加的光亮与香气
正是来自她们身上。
这的确是一群美貌惊人的少女,虽然年纪相仿,她们却像是来自不同的世界,肤发
服饰皆有异光,明明一样的道袍,穿在乱荆山弟子身上却像是丝绸织就的。
大部分乱荆山弟子已在存想祖师,少数几个还保持清醒,被众多目光盯得不知所措
,纷纷向都教投去求助的眼神。
中年女都教是一名身材颇高的女郎,脸上既有少女般的纯静,又有贵妇般的冷傲,
谁都想看一眼,谁都不敢多看一眼,她对本门弟子的求助和庞山弟子的注视皆不在意,
信步绕行,她很珍惜这次再入祖师塔的机会,但是并不急于进入思祖状态。
杨宝贞到了,与乱荆山都教相比,容貌稍逊,可她的目光更有威力,弟子们收回目
光,开始存想。
很快,祖师塔内只剩几个人仍然清醒,小秋就是其中之一,他倒是很想尽快再找到
一个传承,可就是无法进入状态,只能一圈圈地缓慢绕行,每次都在快进入无名之科的
区域时转身。
虽然不能思祖,他倒是发现一些很有意思的事情:乱荆山的弟子一多半停留在灯烛
科,明镜科也吸引不少人,五行科的区域内一名也没有,与庞山弟子形成鲜明对比。
女弟子不适合斩妖除魔,小秋这么一想,对风婆婆的疑惑反而少了许多,她肯定是
应付不了魔种才逃命的。
他还看到上回没注意到的事情,西介国王子辛幼陶正孤零零地站在符箓科区域内,
小秋哑然失笑,他记得林都教曾经介绍过,道统虽有符箓科,但是千万年来一直衰微,
比不上圣符皇朝的龙宾会,辛幼陶舍弃王室成员或从军或当符箓师的正途,千里迢迢来
到庞山学道,居然又被符箓科看中。
小秋走路很慢,尽量避开正在思祖的弟子,可还是撞到一个人身上,转身看去竟然
是乱荆山的女都教,心中一慌,急忙后退几步,施以道统之礼,低声说:“请恕弟子莽
撞。”
女都教脸上慢慢露出笑容,像一朵正在绽放的花朵。
小秋看得愣住了,女都教一个字也没说,从他身边走过去。
小秋感到心跳有点加快,忍不住回头张望,结果看到的却是杨宝贞严厉的目光,急
忙扭回头,继续绕圈。
这回他停在了无名之科的区域内,带着一种挑战的心理,希望向那二十九名悲戚的
女传人明确表明自己的态度——他只想加入五行科。
塔壁上立刻显出了图文,二十九名女子一一显现,但她们脸上已无戚容,反而有点
兴高采烈,居然手舞足蹈地动起来。
小秋呆呆地看了一会,发现她们是在演示他每天至少练一遍的锻骨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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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女祖的锻骨拳
塔壁上的女子图像居然在演示锻骨拳,小秋着实吓了一跳,他并没有进入纯粹的存想
状态,马上挪开目光,以躲避无名之科的召唤。
他心中大感恼火,再不向塔壁看一眼——野林镇的小秋下河能摸鱼上树能抓鸟,庞
山道统的慕行秋能打能拼,浑身上下哪一点像女孩子,怎么就招来这一科呢?
旁边就是禁秘科,区域内还是只有三名弟子,芳芳已经完全进入存想状态,小秋没
去打扰,有些羡慕地望向塔壁——能得到向往的传承真是幸福啊。
小秋猛地睁大眼睛,禁秘科的塔壁上竟然显示出了图文!之前他还逛了两圈,根本
没有反应。
不只如此,整个塔壁都在向他敞开,密密麻麻的图文仿佛满天星辰闪烁不定,上一
次思祖日他曾经见过这种景象,可当时只维持了极短的时间。
最让小秋惊讶的是,这一次他甚至没有进入存想状态。向四周望去,数百名弟子当
中,他是唯一清醒的人,跟他一样能看到全部图文的人似乎只有那两名女都教。
小秋缓步前行,林都教不在,他决定隐瞒自己的特异之处,假装一无所见,只是抬
头茫然遥望,目光留驻之处,那一小块图文就会快速放大,直到清晰显示为止。
小秋看到了九大道统共十八科的全部传承,初代三祖、二代九祖仍然隐藏在塔尖处
的黑暗中,自三代十二祖以下都清晰可见,八男四女,也是十八科的开创者,有人身兼
数科。
除了无名之科传人寥寥文字缺失,另外十七科无不人才济济,禁秘科号称招收弟子
最难,而且最易入魔,可是取得注神道果的道士却不少,小秋猜想这或许是此科最吸引
人的地方,他看到了左流英的名字,位于塔壁下方,关于他的文字记载不多,而且含糊
不清,祖师塔似乎还无法给他下定论,小秋不想惹起两名都教的注意,因此也没有看得
太细。
十八条传承线,越到后世传人越多,塔壁上的记录因此上狭下阔,与塔身形状正好
相符,不过从四**始,历代能被称为祖师的只有一个人,他居于众道士之中,的图像最
大,闪烁着与众不同的红光,像一团燃烧的火。
迄今已有三十多代祖师,除了无名之科,另外十七科都出现过祖师,分别来自不同
道统,当前在世的第三十七代祖师是望山道统宗师,传承是诵经科。
小秋特意多看了一会五行科,从中发现庞山宗师宁七卫的名字,他是精通全部五行
法术的转轮师。
不知不觉间,小秋又回到了无名之科的区域,能看到全部十八条传承,自然也就可
随意选择庞山十科当中的任意一科,小秋心中有底,对那二十九个仍在打拳的图形也就
没有太多抗拒,于是止步看了一会。
这些女传人的确在练锻骨拳,可是细看下去,又与庞山传授的拳法稍有区别,二十
九人各自的招式也不尽相同,传承越往上,差异越大,位列三代十二祖之一的女子施展
的拳法尤其独树一帜。
锻骨拳只能用来练体,张灵生对此说得很清楚,小秋更是深有体会,他打过几次架
,别说锻骨拳,连孟元侯传授的一套对阵拳法都用不上,靠的还是从前的那点经验。
可这位女祖的锻骨拳不一样,她只是对招式稍加改造并加快速度,就将一套单纯练
体的拳法变成了威力强大的攻击之术。
小秋骇然,想不到锻骨拳还有这样的打法,看了没几眼就被吸引住,对另外二十八
位女传人的打法不再关注。
不过女祖的锻骨拳只有三十六招,而不是小秋所学的六十四招,打完之后又来一遍
,周而复始,速度越来越快,小秋得目不转睛才能看清她的动作。
第七遍之后,女祖图形的边上开始出现此前没有的文字,讲述的是一些呼吸之法,
以配合每一招,文字并不长,小秋很快记住,可是直到文字第三遍出现的时候,他才注
意到其中一行字:龟息龙跃之法。
细想其中含义,正符合林都教所说“储存空气”的意思,小秋一下子想到了攀登养
神峰,如果学会此法,没准能爬得更高。
小秋一遍又一遍地观看活动图文,突然听到有人说话。
“恭喜,庞山出了一位天才弟子。”
“咱们都知道天才是怎么回事,除非走到尽头,谁也不知道所谓的天才是真是假。”
小秋脑子里一晕,觉得整座塔东倒西歪,等他恢复正常,塔壁上的图文已经消失不
见,两名女都教正站在十步之外看着他,一个面带笑容,一个冷漠无语,而他自己正摆
出一招女祖锻骨拳的招式。
“好独特的锻骨拳,你从哪学来的?”乱荆山女都教和声问道,笑容虽然跟刚才没
有多大区别,眼神却是饶有兴趣。
“我……我自己瞎想出来的。”小秋忙收势站好,他不愿说出自己看到的异象,可
他知道想在庞山撒谎是很难的,心不由得乱跳起来。
“那你就更是了不起的天才了,居然能将锻骨拳改造得威力倍增。杨都教,你说呢
?”
杨宝贞的声音平淡舒缓,丝毫不为小秋的拳法所动,“道法无边,锻骨拳只是搏斗
之术,威力再大也没有用,慕行秋,你找到自己的传承了吗?”
“没有。”小秋再一次撒谎,如果今天跟来的都教是林飒,他会选择和盘托出,并
且虚心讨教,可是面对杨宝贞,他一句实情也不想透露。
“那你应该继续找。”
小秋行礼应是,又一次围着塔内转圈,在他身后,乱荆山女都教的目光仍未挪开,
“我瞧他刚才的样子,倒像是豁通三田,所以能看到全部……”
“流光宝鉴不是这么说的。”杨宝贞打断对方的话,以此作为交谈的结束,她是都
教,自然知道流光宝鉴的鉴定结果。
乱荆山的客人是庞山弟子一整天的话题,午饭的时候就连周平也忍不住评判了几句
,他见过三届乱荆山女弟子,觉得今年的水准一般。
小秋吃得比谁都快,放下碗直奔半月林,大良沈休明叫他也不应,趁着记忆深刻,
练了一下午的女祖锻骨拳,逐渐与龟息龙跃之法相配合,越练越有心得,黄昏时分,不
仅领悟了一些拳法的奥妙,也找到了登山的方法。
他干脆不去吃晚饭,坐到巨石沉思,最后不知不觉进入存想状态,等他睁开双眼,
天已经黑了,他一点也不感到饥饿,只想马上试一试自己想到的方法。
七曜厅前意外地聚集着一批人,有男有女,有庞山弟子,也有乱荆山女弟子,她们
以真容示人,与新认识的朋友聊得正欢。
都教杨宝贞本人不在,她的三条提醒立刻失效了。小秋绕山行走,发现今天想找一
个安静的地方独自爬山还真难,到处都有人,晚功都被大家忘在脑后了。
差不多绕行了半座山,小秋终于到来一片安静的地方,这里远离甬路,高大的古树
紧挨山脚,白天就很少有人来,晚上更是无人到访。
绕过一棵大树,小秋发现自己错了,已经有人抢在他前面占据此地。
“芳芳?”他惊讶地叫道。
芳芳转过身,好像刚从存想中苏醒,看着小秋,一点也不意外,说:“养神峰不是
普通的山峰。”
“你也在登山?”
“跟你一样,每天试一次。”
“我怎么不知道?”小秋更惊讶了。
“你说你想独自登山,我也一样。”芳芳露出淡淡一丝微笑。
小秋咳了一声,“你想到办法了?”
芳芳摇摇头,“我只是在想,为什么一入养神峰三年不出谷?为什么山谷边缘会有
强大的禁制?这对弟子们的修行有何好处?你呢,找到窍门了?”
“林都教告诉我攀登养神峰要‘逆小天顺大道’,小天就是自己,我得到一套龟息
龙跃之法,能够长久地屏住呼吸,行进速度反而更快,可我想这只能让我爬得更高,却
不足以登顶,我还是没有找到‘大道’在哪。”
“逆小天顺大道。”芳芳低声重复这六个字,“养神峰并无路径,哪来的大道?”
她想了一会,突然迈步向山上走去,真的是“走”而不是“爬”,她的身体与峭壁
垂直,与地面平行,就这么向上去去,如履平地。
小秋看得呆住了。
可是芳芳只走出十几步就掉下来,好在她身体轻捷,平稳地落在地上。
“这是……”小秋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养神峰很特别,上下左右跟外面似乎完全相反,所以普通弟子走不出去,进来的
时候也得有都教携带。可惜我修行不够,看不穿这里的真相,每次走出十几步心里就会
发慌。”
“你是怎么想到的?”小秋的脑子轰然炸开,芳芳的提示太重要了。
“都教说养神峰包裹着祖师塔的唯一分身,那它就不会是天然形成,而且是法术造
就,必有极为奇特之处,以帮助弟子修行。”芳芳盯着小秋,“祖师塔本体高九寸,分
身却如此高大,小秋,你说这不奇怪吗?”
“道法无边,大小随意,变大很正常吧。”
芳芳眼睛一亮,“大小随意——如果不是养神峰太大,而是咱们太小呢?”
小秋又是一愣,然后想到祖师塔内的图文,到左流英这一代的注神道士,记录已经
接近地面,后世的道士该记在哪呢?只能将前代图文都向上推,可祖师塔本体的高度是
不会变的,需以有限高度容纳近乎无限的传承。
以小容大,这正是祖师塔的妙处之一。
“我试试。”小秋说,闭上眼睛,运用龟息之法,迈出龙跃之步,心所无想,身无
所依,向山上跑去。
芳芳抬头仰望,只见小秋迅速消失在夜色中,她的心里充满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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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另眼相看
道法无边,跟所有修道之士一样,小秋也常将这四个字挂在嘴上,他也的确见识过一
些不可思议的法术,可眼前所见,还是令他大惊失色。
他站在山尖上,可这座“山”只有不到三尺高,而且横着的,与他的身体垂直,小
秋像是无意中踢倒了某人的玩具,又在上面踩了一脚,这个玩具却没有完全倾倒,更没
有被踩坏,仅凭着拇指大小的山尖就托住了整个人。
小秋摇摇晃晃,勉强稳住身形,发现自己身处群山之中,夜空乌云密布,寒风呼啸
而过,雪花如刀片一般从皮肤上刮过。
向下望去,他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芳芳,米粒大小,在他的注视下迅速变得清晰,她
抬头仰望——从小秋的角度看,她像是趴在地上——丝毫感受不到有一个庞然大物近在
咫尺。
养神峰的景象越来越清晰,里面的人与物不只是横着的,而且全都发生了严重变形
,仿佛被某种力量随意拉抻过,芳芳变得细长,环绕山峰的其他弟子或是扁圆或是歪斜
,无一不是奇形怪状,房屋、树木皆是如此,好像是两三岁的孩子用泥巴捏出来的拙劣
形象。
小秋所站的地方看不到养神峰底部,那里大概是空的,因为它正在一刻不停地吸入
成团的云雾。
小秋突然感到一阵心慌意乱,他不知道怎么回到养神峰脚下,也不知道是否应该再
迈出一步彻底走出养神峰,目标就在眼前,他却犹豫了。
“这么说,你真的豁通三田了。”
小秋抬起头,看到杨宝贞就站在几步之外的半空中,狂风与冰雪对她毫无影响,连
衣角都不动一下。
“我……这是哪儿?”
“老祖峰之北。”杨宝贞盯着这名独特的弟子,神情依然冷漠,世上大概没有任何
事情能让她意外,“看来你得再去一趟台院。”
不等小秋做出回答,他已经被一阵风吹起,以极快的速度向上飞行,他隐约看到曲
折的盘山石阶,由此相信这的确就是老祖峰。
狂风歇止,冰雪无踪,小秋第三次站在老祖峰台院门前,可他完全认不出这里了。
上一次来台院,辛幼陶曾经评论说这里景物一般,只是树木高一些,小秋颇为同意
,这一次,除了那座孤立的院门,他看到的一切都与之前全然不同。
仍是花草树木组成的院墙,每一株都显示出小秋从未见过、从未想象过的瑰丽,树
叶像是金叶银叶,花朵仿佛五颜六色的各种美玉,偶尔有不知名的大鸟从树冠上腾空飞
起,华美的尾羽拖着长长的光芒,经久不散。
小秋的眼睛快要不够用了,心里装满了疑惑,向杨宝贞望了一眼,他什么也没问。
院门打开,又是那名小道士,看见小秋立刻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见到他身后的杨
宝贞,又收起笑容,恭敬地行以道统之礼。
“带他去见宗师。”杨宝贞的地位显然比孟元侯要高得多,能以命令的语气对台院
领路人说话。
“是。”小道士再次行礼,神情中居然露出一丝畏惧。
台院内部的景象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地面不再是普通的青石,而是一块块整齐的
白玉,光滑如冰,小秋在上面走得小心翼翼,四周的建筑宏伟壮观,从头到顶环绕着浓
浓的云雾,只从缝隙中偶尔露出峥嵘一角。
这才是符合道统身份的仙境。
小秋目不暇给,跟在小道士身后走了好一会,才腾出嘴来询问:“这是台院的真实
模样吗?”
杨宝贞没有跟来,小道士又像从前那样随意自然,扭头打量小秋,脸上的笑容神秘
而调侃,“台院非得有一个真实的模样,才能让你心安吗?”
小秋思索这句话的意味,若有所悟,却又说不出具体的感觉来,“真相应该只有一
个吧?”
小道士止步,抬手捂住右眼,“我现在看你一个样子。”转而捂左眼,“稍微变了
一点。”他眯起眼睛,“变化更大一点。”扭头只用余光瞥小秋,“你的样子有点古怪
。”
小道士恢复正常,“我看见好几个你,哪个是真实的?”
“都是真实的,只是……你看的方法不同,我明白了,道果每上升一个境界,看到
的景象都不一样。”小秋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台院变回前两次看到的平淡无奇。
小道士迈步继续向前走,“呵呵,你全凭自己的意志连过数劫、豁通三田,才会生
出这么多的疑惑,如果有一位都教看护,你早就明白这个浅显的道理了。”
小秋紧紧跟在后面,心念转动,在普通视力与超常视力之间来回切换,眼前的景色
随之瞬息万变,他觉得很有意思,心中却涌现更多的疑惑,“度劫的时候孟都教帮过我
,可他没说这些事情,还有养神峰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道士笑了,“慕行秋,我只是带路童子,回答不了这么多问题,你待会去问宗师
吧。”
刚进走物祖堂的庭院里,小秋就遭到了袭击,那是一只淡金色的麒麟,个头如同刚
出生的小马驹,头上已经生出三寸长的短角,背上铺着细密的鳞片,一双漆黑乌亮的眼
睛,鼻孔似乎在向外喷气,牙齿刚刚长全,一口咬住小秋的裤腿,拼命甩动。
“它很记仇。”小道士说。
小秋上次来的时候曾经抬脚甩开一只像狗又像猪的小东西,没想到已经长这么大了
,刚要故伎重施,猛然发现院子里还有两头成年麒麟,就站在二十几步以外,正用凶猛
的目光盯着他。
成年麒麟绝非可爱的动物,它们长着硕大的分叉黑角,角端像是一柄匕首,全身鳞
片从背部的黄色向下逐渐过度为白色,没有鳞片的灰色肚皮上生满了深浅不一的斑点,
像风箱一样膨胀收缩,尤其是它们的眼睛,焦黄的眼珠中间竖着一条极细的黑线,像是
在监视猎物的毒蛇。
小秋改变主意,在小麒麟头上轻轻抚摸,又在它的脖子上挠了两下,像对待马儿一
样,小兽享受地眯起眼睛,松开咬住裤腿的嘴巴,颠颠地前后奔跑,时不时在小秋身上
嗅闻。
“永远不要得罪一头麒麟。”小道士对小秋的怀柔手段很满意,“它们记仇,而且
有种神奇的本事,哪怕相隔百年,你从孩童变为老者,它们还是能认出你来。”
小秋上次并没看到成年麒麟,当时小道士对他能看到小麒麟显得十分惊讶,所以他
问:“麒麟本来就不可见,还是只在台院不可见?”
麒麟的呼吸里全是水气,他的道袍已经湿了一大片。
小道士深吸一口气,似乎不想回答,可这问题太简单了,他说:“只在台院,真会
隐形的异兽非常少,但愿你永远不要遇见。”
物祖堂里首座齐聚,宗师端坐正中。
小秋前两次来的时候,这里空空荡荡,如今却摆放着许多器物,尤其是角落里一只
半人高的黄色四足鼎,异光流动,小秋怀疑它整个都是用金魄制成的。
不过他很纳闷,自己就算豁通三田,也不过是申庚早已达到的道果,算不上大事,
何以吸引到宗师与首座们的注意?
他将目光投向宁七卫,起来说话的却是一名须发皆白的老道士,他走到小秋面前,
抬起右手在年轻弟子的额头上按了三次,“家有万贯不可挥霍,身怀异能不可轻泄,保
精固髓、炼心养神方为正途。”
小秋收起超常视力,满屋子的异光消失了,但是器物仍在,只是变得普通了,灰扑
扑暗淡无光,丝毫不起眼。老祖峰向他展示了一部分秘密,再也不会收回了。
“我是五行科首座申继先。”
小秋忙施以道统之礼,“弟子慕行秋,拜见首座。”他以后最想修行的就是五行科
,可首座姓申,让他有种不祥之兆。
申首座露出极感兴趣的笑容,“你心中存有无数疑惑,但在解答这些疑惑之前,我
要你先做一次选择。”
“是。”小秋恭敬地回道。
“你已经豁通三田,但是住在养神峰对修行大有助益,所以你仍然要等三年期满,
方可尝试凝气成丹。”
“弟子明白。”
“你可以提前选择三年后要进的道科,这样你能获得一些别人没有的帮助。”
“五行科,我已经想好了。”小秋马上说道,虽然首座申继先十有八九与申庚家会
有密切关系,他还是想当斩妖除魔的法师。
“别急,事实上有两科想收你为徒,你应该再听听另一位首座的建议。”
“包括五行科吧?”
“当然。五行科专精斩妖除魔的法术,是九大道统的守护者与开拓者,但我要提醒
你,斩妖法师的生涯充满危险,难得善终,常年深入险地,对后期的修行会有不小影响
,想取得高等道果非常艰难。”
“……我知道了。”作为想要收徒的首座,所言竟然都是不好的事情,令小秋颇感
意外。
五行科首座申继先退回原位,另一位首座站起身。
竟然是对慕行秋印象极差的左流英。
一名女侍跟着他走过来,等了一会开口说:“禁秘科每年最多招一名弟子,这里的
要求最为严格,对入魔者从不宽恕。”
申首座开口就说危险,左首座上来就说威胁。
小秋困惑了,这就是庞山首座拉拢弟子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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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宗师的回答
左流英的一名女侍上前一步,笑容和蔼,表明下面的话是她自己的想法,“魔种生道根
,道统十几万年的传承中从未记载过的奇事,难道你不想探究其中的真实原因?野林镇
的居民全体消失,魔种或许尚未将他们杀死,难道你不想查找他们的下落?”
“五行法师不就是斩妖除魔的吗?”要不是宗师和各科首座都在场,小秋会毫不犹
豫地宣布自己的选择,他绝不想当左流英的弟子,而且一直以为五行科才是消灭魔种的
正途。
侍女轻轻摇头,“魔种并非世间所常见的妖魔,五行科对其只有一知半解,道统之
内真正钻研魔种的只有禁秘科。”
五行科首座申继先再次起身,笑着说:“曾拂,五行、禁秘两科已经说好,咱们不
争弟子,让弟子自己做出选择。”
叫做曾拂的女侍转向申继先,没有行以道统之礼,而是像普通女子一样曲膝施礼,
“请申首座见谅,九大道统乃至整个人间的安全,无不仰仗五行科各位法师的出生入死
,小女子不该信口胡说。”
申继先没有计较,对小秋说:“你能做出选择了吗?”
再早一会,小秋也会选五行科,可听完曾拂的介绍,他有一点犹豫,“我们野林镇
还有七个人,他们不可以进禁秘科探索魔种吗?”
曾拂看上去三十岁左右,眉眼弯弯,容貌普通,笑起来像是性格温柔的大姐姐,“
禁秘科不是随便能进的,三年后如果要不到你的话,我们宁愿再空缺一次。”
小秋犹豫了,从见到李越池斩杀蛇妖的那一刻起,他就有心成为一名五行法师,可
他同样也想找回野林镇,起码弄清魔种入侵家乡的原因。
“道魔终有一战。”申继先上前一步说,“不管你身在哪一科,时候一到,你都会
面对魔种。”
小秋向宗师宁七卫投去询问的目光。
宁七卫起身,当两位首座意见不一的时候,他必须出面,“两位首座已经表达了各
自的想法,我的意见是这样:慕行秋今天无需做出选择,让他回养神峰,三年之后,待
他对道统的了解更多一点,再做决定。”
小秋觉得这是一个好主意,“我想等一等,哪怕只是几天也好……”
五行科首座申继先第一个表示同意,“这倒是一个办法,对慕行秋尤其有好处,他
可以同时得到两科的帮助了。”
曾拂收起笑容,替左流英说话:“禁秘科可不会浪费精力帮助他科的弟子。”她停
顿片刻,“除非慕行秋哪一天明确表示要加入禁秘科。”
宗师宁七卫的意见通过了,首座们一一告退,所有人在离开物祖堂之前都盯着小秋
端详一会,左流英尤甚,一度抬起手臂,似乎要再度对他使用控心术,最后时刻又垂下
手臂,另一名年轻些的女侍冷冷地说:“没人比我更了解魔种。”
宁七卫目送首座们离开,对小秋说:“咱们到外面说话。”
庭院里,小麒麟正在舔左流英的手掌,像面对父母时一样乖巧,看到宗师和小秋走
出来,左流英收回手掌,带着两名女侍离开。
“你想知道什么?”宁七卫问,就在庭院里信步闲逛,没有出去的意思。
“我刚才是不是应该先选一科?”小秋心里有许多疑惑,先问的却是这一个,他觉
得自己可能同时得罪了两名首座。
“等三年是正确的,道根难得,能够自我度劫的弟子更难得,你任何时候做出决定
,首座都会欢迎的。”
小秋安下心来,寻思一会,决定从头问起,“我在洞穴里真的豁通三田了?可是…
…这怎么可能?我产生道根还不到半年。”
“这样的事情的确非常罕见。”宁七卫缓步行走,小麒麟似乎不太敢靠近他,远远
跟在后面,做出种种准备扑向小秋的姿势,“你的道根,你的开窍通关都跟别人不一样
。”
“因为魔种。”小秋心中一沉。
“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宁七卫的语气表明他没将这当成危险,“由魔种产生的
道根似乎不太稳定,燃起的道火时强时弱,你在思过的时候,恰好赶上它燃烧最旺,帮
助你洞开七窍、豁通三田。”
“当时的很多事情我都不记得了,像是一场梦。”
“你应该感谢孟元侯,他担心你过早度劫会遇到危险,所以给你的洞穴施放了一道
梦境法术,本意是想让你心无所思,可道火的力量太强大,对你进行了一番彻底改造,
如果不是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你很可能忍受不住。”
小秋更加感激孟元侯了,“野林镇好几个人因为魔种而得道根,为什么只有我一个
人这样?”
“可能是因为只有你亲手触碰过魔王之花,可也能是因为只有你在修行路上的意志
最坚定,这对道火非常重要。”
“以后呢?我的道根还是这样忽强忽弱?”
宁七卫停下脚步,“这正是我们想知道的事情,不管你进入哪一科,都会得到全面
关注,我与各位首座希望弄清其中的规律,如果能控制道火燃烧的强度……”
宁七卫住口不说,沉浸在对未来的想象中,那是一幅巨大的画面。
小秋汗毛直竖,说不清这种特殊的关注是好是坏,“流光宝鉴为什么没有认出我的
修行?昨天它说我只是洞开耳窍。”
“流光宝鉴探测的是人心,绝大多数弟子尽管自称事先一无所知,其实早已确信自
己的修行到了哪一步,你正好相反,你声称豁通三田,可你并不真的相信,你觉得那只
是一场梦,你只相信思过之前开过耳窍。流光宝鉴没有骗人,是你自欺。”
小秋脸色微红,过去的一个月里他的信心的确日益降低,“原来这样。祖师塔……
无名之科又是怎么回事?”
宁七卫罕见地皱了一下眉头,显然不太喜欢这个话题,走出几步之后才说:“它不
叫无名之科,正式的名称是念心科。”
“梅传安的咒语。”小秋马上想起“错或落弱莫”五字正是念心之术。
“没错,梅传安的咒语来自念心科,不过只是小技,念心科的法术不止于此,她们
之前只收女弟子,修行的方法……与众不同,在九大道统看来,那是绝不应该存在的堕
落法门,即使没有滑入魔途,也是弊端远远大于益处。念心科向你展示传承,大概是因
为你使用过咒语,而且道根独特。”
“有点像乱荆山?”
“不像。”宁七卫没有详细解释念心科的修行手段,但是对小秋的猜测断然给予否
认,“乱荆山以灯烛科为主,是正道法门,与念心科没有相似之处。”
“是,我明白了。”小秋不由得想起了风婆婆,但他胆子再大,也不敢向宗师问这
件事,“祖师塔向我展示了几乎全部传承,林都教曾经说过他只能看到第十六代祖师。”
“你看到事迹了吗?”
“事迹?”
“祖师塔收录所有注神境界以上的道士,有图形,有姓名和出身,还有每个人的经
历,他取得的某级道果、杀过的每一只妖魔、创造的每一门法术,全都记录在案。”
小秋想了想,他当时为了掩饰真相,没有细看那些密密麻麻的小字,现在回想起来
,他的目光只要在塔壁上稍微留驻一会,图形与简介就会变得清晰无比,可当他的目光
无意中停在某处小字时,它们似乎并无变得清晰的迹象。
“我没有看到事迹。”
“嗯,这叫无为天目,豁通三田者偶尔会出现这种状况,说明你最后一劫虽然已度
,但尚不圆满,还需要再度一次。只有看清事迹才能算是确定传承,你仍需努力。”
“无为天目。”小秋隐隐约约记得孟元侯留在洞穴内的手印上出现过这个词,他还
有许多疑惑,但值得向宗师发问的只有一个,“养神峰为什么会是那个样子?”
“为让弟子们脱胎换骨。”宁七卫再次止步,他们绕着庭院走了已经两圈,那只小
麒麟仍然跟在后面,好像也在倾听宗师说话,“仅仅依靠个人努力,炼体实在太慢了些
,所以前代庞山道士制造了养神峰,进入其中的人身体时刻都在经受锻造,可是在弟子
们眼中一切正常,他们在无知无觉地状态中炼体,免去许多痛苦。”
小秋终于明白为什么要三年不出谷,即使他已豁通三田,身体还是没有达到凝气成
丹的标准,就连申庚,如果不是思过五年的话,也得在养神峰至少待三年。
“若干年之后,豁通三田的弟子将带着全新身体继续修行,走不到这一步的弟子,
都教们会施法将他的身体恢复原状,否则的话,他一出谷就会筋骨寸断。”
“对你来说,重回养神峰是一项巨大的挑战,因为你看到了真相,再想无知无觉将
会非常困难,你可能会承受别人想象不到的痛苦,你有准备吗?”
“有。”小秋坚定地说。
“记住,炼体是修道之基,存想是修道之本,此两者是你摆脱痛苦的最佳法门,不
要尝试其它方法,不管它们听上去多么有效。”
“是。”小秋觉得自己没有更多问题了,只是还需要一点信心,于是小声说:“养
神峰只有我一个人在修逆天之术。”
“孟元侯或许是养神躲峰历年来最好的都教,他能传授逆天之术获得了我和首座们
的一致同意,而且你也不是唯一的获传者,你得仔细寻找。”
宁七卫低头看着这名还很年轻的弟子,突然轻轻地发出一声叹息,似乎后悔自己做
出的种种解释,然后他说:“你要记得,是魔种生道根让你比其他人都要特殊,可这股
力量不可控,也不可靠,你要更加努力,而不是坐等道火自燃。相对于其他弟子,你可
能最适合逆天之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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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首座的妻子
小秋被送回养神峰的时候已是第二天上午,他没去思祖厅打扰大家的存想,就在自己
的房间里修行。
宗师宁七卫说得没错,无知无觉是炼体的最佳状态,小秋每次一想到自己被缩到米
粒大小,而且正承受着各个方向的拉扯,立刻就会感受到撕心裂肺的痛苦,他必须忘掉
一切让自己保持存想,才能摆脱这种痛苦。
他的第一位到访者是杨宝贞,她来实现五行科首座申继先的承诺,向一位天才弟子
提供帮助。
杨宝贞无声无息地站在门口,不知来了多久,当小秋结束存想睁开双眼时,她清咳
一声进屋,扬了一下手中的小瓷瓶,放在靠窗的桌子上,“五节青木香膏,在唇上抹一
点,能闻到香气即可,不要太多,做早晚功时各用一次。”
“谢谢都教。”小秋连忙下床,光脚站在地上行礼。
“你的泥丸宫天劫度得不够圆满,很可能会再经历一次,小心在意,我与诸位都教
随时都在看护你。”
小秋又说了一遍谢谢,站在杨宝贞面前,虽然反复告诫自己无需紧张,他的心还是
绷了起来,总感觉好像稍一松懈就会遭遇危险似的。
事实上,申庚的母亲从未显示出哪怕是一丝一毫的敌意,她对待慕行秋和对待其他
弟子没有任何区别,就像留养弟子们所说的:她从来就不是一个热情的人。
“存想之余,你可以练一下那套锻骨拳,对你有好处。”
“那套锻骨拳……是念心科传人教给我的。”小秋说出实情。
“天地万物皆有可取之处,念心科罪过再大,拳法总是没问题的。”杨宝贞转身离
去,没给小秋提问的机会。
小秋松了口气,拉扯的痛苦又要冒头,他不再存想,而是听从杨宝贞的建议,就在
地上练了一遍女祖的锻骨拳,房间太狭小,施展不开,他只能减小幅度,仅仅做个样子
,即使如此也觉得身体舒服许多。
小秋沉浸在拳法中时,门口又多了一个人,都教林飒也来了。
“禁秘科首座对你很感兴趣。”他静静观看,目光中露出赞赏,等小秋练完一套拳
法才开口说话。
小秋听到声音急忙向林飒行礼,“首座对我感兴趣,是因为我曾经被魔种侵袭过吧
。”他拉出椅子想请都教坐下。
林飒笑了笑,招手示意小秋跟他一块出屋走走。
弟子们上午的集中存想尚未结束,甬路上静悄悄的,林都教块头颇大,脚步落地时
却没有一点声音。
“别将左首座想得太过绝对,他是庞山近万年来资质最佳的弟子,对别人要求严格
,对自己的要求更加严格,他对任何人都没有偏见,一心修行,一心除魔,再过不久,
他很可能会是庞山三千年来第一个突破注神境界取得服月道果的道士,放眼九大道统,
也是千年来仅有的一个。他能看中你,实在是你的大机缘。”
“左流……左首座比宗师还强吗?”小秋记得这两人全在注神境界,这也是在祖师
塔内留名的门槛。
林飒笑了两声,默默地向前走了一段路,突然说:“道统之内皆为道友,就叫他左
流英好了,这不算违反规矩。”
“是。”
不知不觉间两人走到了思祖厅门前,林飒调转方向,进入附近稀疏的树林里,他对
此地极熟,甚至能说出其中几棵树的来历,等到远离绕山甬路,林都教突然说:“左流
英曾经有过一位妻子。”
“真的?”小秋大吃一惊,左流英的容貌虽然年轻俊美,可是看样子对世俗生活一
点也不感兴趣,关键是他不明白林都教为何突然说起闲话来。
“是曾拂吗?”小秋没办法不好奇,觉得那个爱笑的女侍与左流英的关系更近一些
,只是相貌稍微显老一些,“他们是道缘?”
林飒笑着摇摇头,“不是曾拂,也不是道缘,那两名女侍甚至不是真正的道士,她
们是左流英三十几年前拣回来的孤儿,没有道根,只是从小被他养大,学了一些简单的
法术,能够读出他心里的想法。”
“哦。”小秋没有追问两名女侍没有道根为何还能生活在老祖峰上,只是又意外了
一回,觉得收养孤儿不像是左流英能做出的事情。
“左流英的妻子是他自己创造出来的。”林飒补充道。
“创……造?怎么创造?”小秋惊讶得合不拢嘴,甚至无法理解这个词的意思。
“禁秘科的职责之一是开创新法术,也就是要‘无中生有’,左流英的功力在九大
道统中无人能及,大概是五十年前,他凭空想象出一个女人,称她为妻子,可是这个女
人只有他一个人能看到,别人瞧不见、听不到、摸不着。”
“虚空中的珍宝。”小秋轻声说。
“这是梅传安的话。”林飒的脸上泛起笑容,“梅传安崇拜左流英,学习他的一切
行为,包括幻想。”
“左流英给自己想象出一个妻子,这不是入魔吗?”小秋轻声问,禁秘科首座的形
象突然变得模糊起来。
林飒叹了口气,“五十年前大家跟你有一样的疑惑,所以上一代宗师亲自对他进行
检测,最后没有发现入魔的迹象,可是也没见着他所说的妻子。”
“真是奇怪。”
“更奇怪的事情在后面,三十多年前左流英下山游历,在一座小镇竟然遇到了魔劫
。”
“魔劫?”
“嗯,魔族被囚禁在虚空之中,它们每时每刻都在积聚力量,并四处探查,偶尔会
破空而出,进入到人世间。”
“就像野林镇的遭遇?”
“没错,只是左流英碰到的魔劫要严重得多,当时有一道粗十几丈、高达万丈的黑
光从天而降,方圆数百里的房屋、树木、突起的岩石全部变成齑粉,数万人身上的衣服
也都化为乌有,你可以想象当时的场面有多乱。”
“没人被杀吗?”小秋感到最惊讶的是这一点。
“没有,只是抓走了一个人,就是唯有左流英才能看到的妻子。”
“这……又是左流英自己说的?”
“这回不是,一同游历的几名道士亲眼看到黑光从左流英身边带走一名女子,就在
一刹那之前,他们还没发现那名女子的存在。”
小秋感到难以置信,张着嘴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件事震惊了九大道统,九位宗师齐聚庞山质问真相,左流英却无法提供哪怕是
一丁点的解释,宗师们从他体内也找不到入魔的迹象,整件事最后只得不了了之。又过
了几年,庞山上一代宗师羽化,左流英本来最有希望继位,但他主动放弃了。”
“原来是这样,我小时候听说过南方曾经天崩地裂、死伤无数的故事,我还以为是
大人编出来的。”
“天崩地裂是真的,死伤无数是假的。”
两人走到一片林间空地附近,乱荆山的数十名弟子正在都教的带领下练习吐纳之术
,林飒急忙转身,一条手臂搭在小秋肩上,推着他往回走。
再也看不到客人时,他继续道:“九大道统一度以为那是魔族全力入侵的开始,可
是等了三十几年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仍有魔种渗透进来,但是并不比从前更频繁。”
“魔族就只是为了掳走左流英用想象……创造出来的妻子?”
“到目前为止,这是唯一的解释。”林飒停下脚步,红通通的脸显得十分严肃,“
所以你能够理解左流英为什么特别不喜欢你。”
“……”小秋愣了一会儿才将反应过来,“因为我抢走了芳芳?那可不是一回事,
我……”
“我知道不是一回事。”林飒点点头,“只是‘抢亲’这两个字很容易激起左流英
的厌恶情绪。另外,你还要明白一件事:左流英没有放弃他的妻子,他一直在努力说服
各大道统向虚空中的魔族主动发起进攻,他已经争取到一批人的赞同,但是还有更多的
人需要说服。”
小秋这才明白林都教告诉他这些秘密的原因:“你是说,我要是想与魔种直接对抗
,就得加入禁秘科?”
“道魔不两立,你加入任何一科都能对抗魔种,只是各人有各人的方法,左流英和
一些人希望主动进攻,另外一些人则希望先将世间群妖消灭干净,然后积聚力量以逸待
劳。”
“宗师和五行科是‘另外一些人’。”
“我还是那句话,道统上下都在与妖魔斗争,只是方法不同。”甬路上传来众人走
路的声音,上午的集中存想课已经结束,林飒最后重复一句,“只是方法不同。”
这就是禁秘科提供的帮助,没有丹药,也没有法门,而是一个令人惊异的故事和一
个选择。
小秋迈步向饭厅走去,远远就听见大良沈休明的声音,他在与某人争论,显得非常
不服气,“小秋哥豁通三田是真的,他才不是因为惹事被带到老祖峰。”
然后是周平的声音,他没能保持心平气和,语调里带着明显的不屑,“异想天开,
慕行秋豁通三田?也就只有你们野林镇的人才相信,我敢保证,他再也回不来。”
另一名留养弟子开口道:“说真的,像申己那样的道门子弟也才刚刚洞开七窍,慕
行秋有什么本事豁通三田?简直是笑话,说他自吹自擂才是真的。唉,可惜申庚了,他
才是真正的天才,早就豁通三田,却被困在洞穴里思过五年。”
“申庚活该!五年太少,应该让他思过一辈子。”大良怒道,杀死弟弟的凶手和小
秋哥的名誉,这是他的两条底线,这名留养弟子全都触碰到了。
“让申庚思过是整个庞山道统的损失。”周平接口道,因为过于兴奋,越发不能心
平气和,“慕行秋才应该……”
周平和几名留养弟子张口结舌,难以置信地看着从树林里走出来的人,在他们身后
,大良高声欢呼,跳起一丈多高。
小秋笑着走向人群,他豁通三田了,这是无法隐瞒也无需隐瞒的事实,可有些事情
他不会说,虽然从宗师以下没人要求他保密,但他不会泄露养神峰的真相,不会传播左
流英的故事,如果可能,也不想提及自己得到禁秘、五行两科的争抢,他所要做的事情
就是努力修炼,让豁通三田的最后一劫变得圆满。
“大良,吃饭去吧。”他对三年之后充满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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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坚持与放弃
两年,道门的极短暂一段时间,却足以改变无数人的面貌。
小秋猛地睁开双眼,看到轻柔的雪花缓缓降落,地面上已经积累了薄薄一层,又一
年即将过去,再过十一个月,他就将结束在养神峰的修行,前往心仪的某科,在首座的
指导下凝气成丹,学习真正的法术。
曾经被认为最能惹事的庞山弟子慕行秋,在豁通三田去过一趟老祖峰之后,变得“
老实”了:每日按时起床,吃饭一口不乱,上午的集中存想绵延不断,下午刻苦学习的
各科技能,傍晚再也不去爬山,而是跟别的弟子一样做晚功。
唯一与众不同的是,他不喜欢独自在房舍里练功,早中晚三次必然跑到半月林,先
练一套古怪的锻骨拳,然后坐在大石之上存想。
他跳到地上,抬手掸去头顶和肩上的雪花,准备去饭厅吃早饭,没走出多远就碰上
了老乡管金吾。
管金吾长得瘦瘦小小,顶着高高的发髻和长长的簪子,紧凑的五官总是摆出沉思熟
虑的样子,正经得有些滑稽,但他对修行的痴迷执着是真心实意的,只是进展不是很快
,两年多的时间,他才洞开七窍,在所有弟子当中属于中上水平,这让他非常着急,经
常缠着小秋问东问西。
“小秋哥,做完早功了?”管金吾紧紧跟在小秋身边,不等小秋回话就自顾自说下
去,“你再跟我说说豁通三田的感觉,我觉得自己快要打通下丹田了。”
“不用担心,时候到了,都教自会助你通关。”小秋并不讨厌管金吾,只是同样的
话说过太多遍,他觉得有点多余。
“可我还是不踏实,你跟我说一点,我能安心不少。”管金吾承认自己想得太多了
,可就是没办法改正。
“好吧。”小秋无奈地点头,有时候他倒是挺喜欢管金吾的这股认真劲儿,大良也
是开窍但尚未通关,却一点也不着急,甚至还很满意。
“下丹田是气海所在,内丹今后将在此长驻,豁通之后可容纳天地灵气,并身具玄
力。”
“嗯。”虽然对这段介绍耳熟能详,管金吾还是听得非常认真。
“初通下丹田的人常犯一个错误,吸纳过多灵气,无处宣泄,好比堤坝,蓄水过多
,导致堤毁人亡。”
“嗯嗯,我绝不犯这个错误。”
“下丹田之劫被称为地劫,到时候灵气会大量涌入,必须敞开七窍,保证有进有出
,最重要的是身不可动,一动即前功尽弃。”
“嗯嗯嗯,不动。
“中丹田绛宫照应七窍、沟通天地,可暂时容纳多余灵气,金丹凝成之后,也要通
过绛宫施法,通关者极易心事不宁,乃是修道者大忌,唯有存想方可自保。绛宫之劫又
称泽劫,与地劫正好相反,体内灵气由绛宫不停外泄,若不能阻止,同样也是前功尽弃
。度劫时必须关闭七窍,龟息数个时辰乃至数天。”
“真难。”管金吾一声叹息,虽然连下丹田还没有豁通,心中已经开始惴惴,“真
希望像小秋哥一样,做个梦连过数劫,大家说起来全都羡慕得要死。”
小秋笑笑,他更希望跟普通弟子一样度劫,心里比较踏实,“你有都教看护,比做
梦安全多了。”
“也是,还剩泥丸宫没说呢。”
小秋吐出一口气,“上丹田泥丸宫乃祖师神魂寄居之所,豁通者可开天目,直视大
道秘文、测望灵气所在。泥丸宫之劫被称为天劫,三田当中最后、最难一劫,半通者开
无为天目,如人老眼昏花,所见皆不清澈,全通者开无漏天目,一切尽在眼中。”
小秋不再说了,管金吾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低声问:“小秋哥,你还是想不起当初
在梦中是怎么度过的天劫?”
小秋想不起来,过去的两年里,他想起洞穴思过时的绝大部分场景,几次度劫的过
程更是历历在目,唯有最后几日的泥丸宫天劫是如何度过的,他怎么也记不起来。
流光宝鉴承认小秋已经豁通三田,但是他清楚自己的天劫并未圆满,还是只有无为
天目,而不是更高一层的无漏天目,因为他仍然看不清祖师塔里的小字。
“想不起来也没有关系,反正你已经度劫了。”管金吾安慰道,突然想起一件事,
兴高采烈地说:“小秋哥你听说了吗?周平度地劫失败,被送到‘致用所’去了,哈,
这回可怪不得别人打扰他了,就是他自己没本事。”
“别人的事情管他做什么。”小秋淡淡地说,周平对比武失利一直耿耿于怀,但他
接受了教训,不再当面挑衅,只是暗中制造传言,声称小秋是在魔种的帮助下开窍通关
,真相早晚暴露,将被宗师夺去道根。
这两年来,小秋再没有跟任何人打过架,一心修行,甚至不再去想养神峰的真相,
只会偶尔感受到无时不在的拉扯之力,代价就是在修行中更倾向于顺天之法,逆天之术
实在太难,而且得不到都教的指导。
见小秋不感兴趣,管金吾马上更换话题,“不知道今天来的这位新都教什么样,别
像吴都教,连诵经都磕磕绊绊,弄得咱们没办法存想。”
关于即将上任的新都教传言不少,据说是从别的道统请来的,专门讲授庞山不擅长
的道科。小秋对此没什么可说的,只是嗯了一声。
饭厅里,大良冲小秋招手,别人都在默默地等着开饭,只有他上蹿下跳,大声说:
“乱荆山女弟子又要来了,不知道今年这一批怎么样,去年可是一般。”
两年里,大良已经长成高大壮实的十五岁少年,他曾经专心修行,比大多数人都要
努力,成功地洞开七窍,可是最近十个月他在修行上毫无进展,于是苦闷了多半年,然
后就变了一个人——彻底放弃对修行的追求。
坐在对面的沈昊冷笑一声,他的双眼更加细长,人也更加沉默,他已经豁通下丹田
与绛宫,并成功度过地、泽两劫,正在全力攻克泥丸宫,但是像管金吾这样的人可不敢
向他随便询问,“你还真是不着急啊,有闲心关注乱荆山。”
“有什么可急的,大不了去致用所呗,学门手艺照样养家糊口,没准还能被派到都
城里做事,那就更好了。”和那些被迫前往致用所的弟子不同,大良对此欢心鼓舞,这
是他给自己安排的新目标。
同桌其他野林镇少年的状况都跟大良差不多:已洞开数窍,迟迟没有更大的进展,
在坚持与放弃之间摇摆不定。
沈昊无奈地摇摇头,觉得大良带了一个坏头,对小秋说:“听说周平的事了?”
小秋坐到大良旁边,“他太着急了。”
“他在养神峰待了五年,不得不急。还有,辛幼陶也被送到致用所去了。”
“辛幼陶?”小秋有点惊讶,他很久没再向这位王子讨教了,“他不是已经豁通下
丹田和绛宫了吗?”
“假的。”沈昊冷冷地说,他对辛幼陶的坏印象从未改变过,“他居然偷偷地带进
来几张符箓,每到修行停滞不前的时候就用一道,由此开窍通关,昨天晚上被都教发现
,直接将他送走了。”
“开窍通关也能造假?”小秋觉得不可思议,“流光宝鉴认不出来吗?”
“谁知道,符箓自有奇效,辛幼陶肯定从王宫带来不少,可惜骗得了一时骗不了一
世。”
辛幼陶在王宫并不受宠,小秋对此很清楚,但他没有多说什么。
大良不关心辛幼陶,他想的全是离开养神峰之后的事情,“今天来的都教会讲授庞
山没有的道科,我希望是阴阳科,据说普通人最喜欢阴阳道士,算命、守灵、盖房,都
得找他们,‘金口一开金银拿来’,说的就是阴阳道士。”
一桌子的弟子都在笑,别人越修行越清心寡欲,只有大良是个例外,自从断了凝气
成丹的念想之后,他就迫不及待地想重返世俗生活,“笑什么?”他有些恼怒地大声说
,“等我住进大屋顿顿吃肉,而你们度劫失败的时候,就知道谁才有先见之明。”
野林镇七名少年已经是老弟子,不管大良说什么,饭厅里都不会再有周平那样的人
开口斥责。
一起前往思祖厅的路上,沈昊走在小秋身边,低声说:“你应该抽空帮一帮芳芳,
她豁通下丹田已经快半年了,一直没有进展。”
“这种事情没法帮忙,而且芳芳自有想法。”小秋一点也不担心芳芳,他们私下见
面的机会不多,可他知道芳芳肯定会豁通三田,只是早晚的区别,她未来会是了不起了
女道士,这一点无可置疑,同样十四五岁,她对许多修行法门的理解已经远远超出同龄
人,小秋有时甚至要从她那里寻求帮助。
“你不想跟芳芳一块上老祖峰学道吗?”沈昊略显疑惑,“三年一结束,你可就走
了。”
小秋笑了,“不用着急,还有差不多一年呢,芳芳是循序渐进,没准凝气成丹的时
候,她比咱们都要快呢。”
在思祖厅里,小秋与芳芳互相点头,多数日子里,这就是两人唯一的交流方式。
数百名弟子都已在蒲团上坐好,小秋早已不是最后一位,在他身后,那些刚进养神
峰一个月的新弟子们正小声议论新来的都教。
新都教准时现身,声音温婉如春风拂面,所有弟子都忍不住回头望去。
不少弟子竟然认识她。
“我叫孙玉露,从乱荆山而来,是你们的灯烛科都教,今后的一年里,你们将跟随
我了解拘魂研魄之法。不过旧规矩不变,上午还是要存想修行。”
孙玉露的诵经功力非常不错,对灯烛科所知甚少的庞山弟子很快就抛掉好奇,进入
存想状态。
小秋的存想已经非常熟练,能够连续进行整个上午而不中断,可今天却有点怪异,
他试了几次都没办法清空思虑。
孙玉露走到他身边,用两种声音说话,一边诵经,一边问道:“天才弟子总是那么
抢手,你想好要去哪一科了吗?”
小秋一愣,不明白自己的选择跟乱荆山来的都教有何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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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灯烛
道门十八科,没有哪一派道统能够全部容纳,多则十余科,少则三四科,皆属正常,乱
荆山最擅长的是灯烛科。
当天下午,孙玉露站在七曜厅内,一手秉烛,一手托灯,脸上挂着欣喜的笑容,仿
佛能给庞山弟子授课是她最大的荣耀。
“灯与烛,材质不同功效一样,只是灯要用青木油,烛要用麒麟蜡,两者都是难得
之物,还需数十种配料混合调制,只需很少一点,就能连续燃烧数日乃至数年。灯烛油
蜡的具体制造之法乃是乱荆山不传之秘,如果你们当中有人想要转投道统,随时可以找
我。”
面对如此直白的拉拢,底下的庞山弟子们都有些不知所措。
“当然还有更简单的方法。”孙玉露眨了一下眼睛,“从现在起就开始积攒金魄银
魄。最差的三夜灯烛价值二十银魄;如果你要出山斩妖除魔,怎么也得带一盏十夜灯,
售价一枚金魄;如果你野心勃勃想成为大法师,无论如何也得拥有一根夜照神烛——请
准备好至少一百枚金魄。”
弟子们倒吸一口凉气,想不到灯烛法器如此昂贵,庞山有洪炉、明镜等科,也是专
门制作法器,两科都教说过只要凝气成丹就能领取,可没说过要钱。
大良沈休明气恼得直跺脚,低声对小秋说:“还记得五行法师李越池的那盏油灯吗
?本来是芳芳拿着,后来被辛幼陶偷走了,真是可惜,不知道那是几夜灯。”
孙玉露目光扫了一遍,笑意更浓,“灯烛对道士大有好处,能够驱邪逐魔不说,附
近若有妖物出没,还能够早早发出警示,如果你们一直生活在庞山道统,没有就算了,
但凡要出山游历,尤其是远涉群妖之地,灯烛是必须随身携带的法器。”
孙玉露卖力推销乱荆山的灯烛,弟子先是好奇,逐渐感到厌烦,她又不像都教杨宝
贞那样不苟言笑,于是有弟子大胆发问:“孙都教,您不是来讲授拘魂研魄之法的吗?”
孙玉露也不以为忤,脸上仍带着笑意,双手一翻,灯烛消失,“我已经开始讲授了
,灯烛对你们来说是警示妖魔的法器,在乱荆山弟子手里,它却是拘魂研魄的必备之物
。人有三魂七魄,你们都知道吧?”
弟子们纷纷点头。
“魂魄当中蕴含灵气,你们知道吗?”
“什么?”弟子们对这种说法感到十分惊异,在他们的印象里,灵气遍布整个世界
,唯独不该存在魂魄里。
“所有人的魂魄当中都有灵气,而且还不少。”孙玉露神色变得庄重,“灯烛科的
修行之法就是——拘束三魂、研磨七魄,吸取其中的灵气。”
“这、这样做可以吗?”大良沈休明惊慌地问,许多弟子跟他一样感到难以置信,
这跟他们心中的道士形象相差太大了。
孙玉露又笑了,“你们不要害怕,乱荆山也是九大道统之一,灯烛科道士跟你们没
有区别,都要修炼内丹,都要斩妖除魔,只是方法有所不同。拘魂研魄是有规矩的,而
且规矩非常多,最重要的是两条:第一,不拘生人魂魄,第二,不拘七日之内的魂魄。”
大多数弟子的神情仍显得难以接受。
孙玉露显然早有预料,笑着继续解释:“人死之后魂魄不散,会在附近游荡七日,
此时记忆尚存,所以不拘。七日之后魂魄分离,记忆迷乱,此时若有妖魔引诱,极易丧
失本性。七七四十九日之后,魂消魄散,不留痕迹。灯烛科道士就要在第八日至第四十
九日之间拘魂研魄,第一不浪费其中的灵气,第二防止被妖魔利用。”
可不管怎么说,这种修行方法听上去就是不够光明正大。
站在第一排的沈昊撇嘴,很大声地说:“这不就是抢在妖魔之前下手吗?”
孙玉露突然伸出右手,那盏小小的油灯凭空出现,悬浮起来直奔沈昊,相距不到一
尺才停住,灯芯虽未点然,还是吓得沈昊向后仰身。
“我们跟妖魔可不一样。”孙玉露收回油灯,笑着说:“魂魄落到妖魔手里,从此
不生不死,永远不得解脱,灯烛科的道士却能让它们得到安宁。少年,道法无边,还有
更多你难以理解的法术呢。”
沈昊连连点头,脸色发青,再不敢发问。
直到吃晚饭的时候,沈昊脸色才算恢复正常,“灯烛科可有点诡异,你们不觉得吗
?”
伙伴们七嘴八舌地赞同沈昊的看法,大良越想越怕,拉着小秋的胳膊恳求,“小秋
哥,我要是……死了,你可千万不要让人拘我的魂魄,妖魔不行,灯烛科道士也不行,
你帮我看着点,让我七七四十九天之后烟消云散吧。”
旁边的饭桌,一名今年刚进养神峰的新弟子,一脸受到打击的样子:“我还以为魂
魄能转生呢,原来会彻底消失啊……”
这顿饭大家吃得都不痛快,小秋本来也挺在意这事,可看到大家的样子,转而安慰
:“灯烛是十八科之一,庞山又专门请来荆山道士当都教,这一科必然没有问题。再说
咱们才多大,考虑死后的事做什么?人死了,连身体都要被虫兽吞噬,还在乎魂魄里的
那些灵气?”
安慰的结果是大良的脸色更加苍白,“你别说了,我今天晚上估计睡不着了。”
小秋一笑置之,饭后立刻去半月林练拳、存想。
养神峰一年四季总是春秋两季的景象,年底最后一天的降雪却没有马上消融,踩在
上面咯吱咯吱地响,小秋练功之后走进树林深处,他已经熟悉这里的环境,几乎闭着眼
睛也能找到那间小屋——都教林飒住在这里。
心中每有疑惑,小秋总来向林都教寻求意见,另一名都教杨宝贞虽然每隔一段时间
就会送来各种丹药帮助小秋修行,但是两人从未有过更深入的交流。
那是一间独立的小木屋,大小跟普通弟子的房舍没有区别,里面的格局也一样——
修道生活非常清苦,即使已有所成的道士也不例外。
小秋在门上敲了两下,直接推门进去,他经常来,已经不需要都教的允许,可今天
这样的行为明显鲁莽了,在屋里站着的人居然不是林飒,而是乱荆山都教孙玉露。
“对不起,我不知道孙都教在在这儿,我来找……”小秋略显慌乱。
“林都教去老祖峰还没回来,进来一块等他吧。”孙玉露和蔼地说。
“我没什么重要的事,明天再来。”
小秋刚要走,房门自动关上,他惊讶地转过身。
孙玉露拿出一小截蜡烛放在桌面上,烛芯自动点燃,发出昏黄的光芒。
“这是洞察明烛,”她介绍道,好像还在给庞山弟子授课,“虽然不是最好的法器
,但也价值几枚金魄。”
“呃……我可买不起。”小秋挠了挠头,不明白孙都教是什么意思。
孙玉露笑了两声,转而问道:“想好我今天上午的问题了吗?你要加入哪一科?”
小秋心生警惕,一个乱荆山的都教,为什么要关心庞山弟子的选科呢?“我还没想
好。”他敷衍道。
“你就这么放弃逆天之术了?”孙玉露立刻换了一个问题。
“我没放弃,只是没有都教……孙都教了解逆天之术?”小秋反问。
“我跟孟元侯是旧相识。”孙玉露脸上浮现回忆美好往事的笑意,“我们曾经一起
在舍身国和群妖之地游历三年,他斩妖除魔,我拘魂研魄,妖魔魂魄的灵气不纯,好在
数量众多,我们两个都从中获益不浅。”
孙玉露突然笑出了声,“我曾经提议与孟元侯结凡缘,可他严辞拒绝,那时他的脸
已经毁了,我说他不识好歹,他说他要修逆天之术,不要凡缘,也不要道缘。”
“孟都教的脸……是怎么回事?”小秋轻声问,虽然没有放弃逆天之术,但是缺少
都教的引导,他一直不得其法,只能时时默想孟元侯的音容笑貌。
“那是度劫的时候他自己抓烂的。”孙都教说这话时收敛了笑容,“他不接受其他
道士的看护与帮助,非要凭自己的力量度劫,结果就是毁了半边脸。”
“治不好吗?”
“很难,他也不想治,说这是一个纪念,提醒他逆天之术有多难。”
“可他为什么一定要修逆天之术?”
孙玉露重重地发出一声叹息,“有人喜欢坐在轿子里由仆人抬上山顶,往远处望一
眼写几句诗就满足了;有人喜欢呼朋唤友一块登山,路上畅谈嬉笑,景色反不重要;也
有人就爱独自登山,甚至不走现成的路,专拣悬崖峭壁攀登,一步迈错就会身死道消,
可他却乐此不疲,他把这种感觉叫做‘逆天’,叫做‘征服’。”
孙玉露撇撇嘴,似乎对后一种人很是不屑又很尊敬,这时烛光晃了一下,她立刻加
快语速,“禁秘科和五行科都在利用你,他们更关心魔种生道根的秘密,而不是你的修
行。你若是还对逆天之术感兴趣,就不要走在别人安排好的道路上。我只想让你记住一
句话:修行之法千千万万,不一定……”
房门未动,一道人影穿墙而过,都教林飒站在两人中间,壮硕的身躯将小秋严严实
实地挡在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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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乱荆山的礼物
林飒一出现,整间屋子立刻显得狭小,他用温和而客气的语气说:“稀客到访,我居
然不在,请孙都教见谅。”
“我要在养神峰待一年呢,以后可不会是稀客。”孙玉露笑语盈盈,甚至有一点撒
娇的意思,林飒刚一出现,她就将蜡烛收起,拿出一只长方形小盒放在桌面上,“几片
五节青木的叶子,些许薄礼,请林都教笑纳。”
“无功不受禄,五节青木的叶子难得一见……”
“在乱荆山这东西遍地都是,我都不好意思拿出手,每位都教都有一份,请林都教
不要推辞。”孙玉露从他身边走过,冲小秋眨眨眼睛,推开房门,“你这里还有客人,
我先告辞了。”
“慢走。”林飒转动壮硕的身躯,将小秋拉到自己身后。
孙玉露很快消失雪夜中。
林飒目送一段,也不关门,示意小秋坐在椅子上,给他倒了一杯清水,然后站在门
口,一手按着门框,好一会没说话。
小秋喝完半杯水,林飒终于开口,比平时都要严肃。
“九大道统已经感受到来自虚空的些许寒意,左流英提议主动进攻魔穴,虽然未获
太多支持,但宗师们还是采取了一些措施以预防魔种的偷袭,其中一项就是各大道统互
派都教。”
“每个道统都要学习拘魂研魄?”
“确切地说是了解,你们不用动手尝试。”
“原来是这样。”小秋松了一口气。
“这种事情以后会越来越多,越来越频繁,这是好事,只是……”林飒微皱眉头,
望向门外纷纷的雪花,道:“对某些道统应该限制得更严一些。”
“她们真的从魂魄中吸取灵气吗?”小秋把剩下的水一口喝完,没有那个笑容满面
的女子,他感到自在多了,林都教也经常笑,可他给人的感觉是随和与洒脱,而不是隐
藏不可告人的秘密。
“嗯。”林飒眼中流露出一丝厌恶,扭头看了看小秋,“乱荆山的修行法门比较独
特,你们有必要了解一下,但是用不着过多涉及。九大道统并立的前提是互相尊重,还
有——互相提防。”
大概是觉得自己说得过头了,林飒哈哈笑了两声,“不管怎么说乱荆山是值得信任
的,如果身处群妖之地,身边有一位灯烛科弟子还是非常有用的,她们不仅能清除不可
靠的魂魄,个个还都是美女……嗯,你找我什么事?”
说到修炼的事,小秋认真起来,“我最近有一些奇怪的感觉。”
虽然经常安慰管金吾不要急,小秋自己其实也有心结,宗师宁七卫和几位都教都预
言他要重新经历一遍泥丸宫天劫,可是两年过去,他还是只有‘无为天目’,这不像是
好兆头。
“说说。”林飒看样子颇感兴趣。
小秋指着自己的头,“存想的时候,总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突然跳动一下,就一
下,过后不一定什么时候又会再来一下。”
“具体是哪个部位?”
小秋回忆当时的感觉,“脑袋里很深很深的地方,那东西跳动的时候,整个人好像
都受到影响,它会打断我的存想。”
“多久了。”
“五六天。”
林飒看着小秋,沉思不语。
“这是泥丸宫天劫的前兆吗?”小秋期待地问,泥丸宫位于两眉之间往里数寸,正
是跳动感的来源之处。
“天劫到来之前你会有一些特别的感觉,但是不包括奇怪的跳动。”林飒抬起右臂
,似乎要在小秋的头顶摸一下,犹豫之后又放弃了,即使弟子本人愿意,身为都教他也
不能随便进入对方的脑子里,那需要至少一名首座的同意。
“我想问题不大。”林飒安慰道,“我会向首座请示,过几天对你做一次全面检测
,二次天劫也该到了,就算不到也没事,天目什么的都是细枝末节,你以后照样能凝气
成丹,唯有内丹才是最重要的。只要你已经豁通三田,哪怕一直找不到祖师传承也没关
系。”
“真的?”
“当然,否则的话,其他八大道统的弟子岂不吃亏?他们大多数只能存想一次祖师
,甚至没有第二次尝试的机会。”
小秋心中稍安,“谢谢林都教,我不打扰您了。”
“等等。”林飒叫住弟子,递给他一截三寸高的小蜡烛,“这是清心百夜烛,如果
你预感到脑子里又要有跳动的感觉,提前把它点着,看看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百夜烛很贵重吧?”小秋刚听完孙玉露讲课,大概了解到法器的价值。
“哈哈,这只是一小截,没那么值钱,而且等你进入禁秘科就知道了,真正的花费
从凝气成丹才开始,没有道统的支持,几乎寸步难行。”林飒想了想,不由得发出感慨
,“修道生涯表面清苦,其实奢侈得很,我才是四等餐霞境界,得到的法器、用掉的丹
药起码价值……”
小秋已经走了,林飒仍在屋子里计算自己修行至今到底用掉多少枚金魄,越算脸色
越惭愧。
年底最后一天的雪将下到子夜,养神峰却只是略微凉了一点,小秋毫无睡意,决定
再到半月林练拳存想,正好试试清心百夜烛的效果。
脑子里的奇怪跳动令他忧心忡忡,小秋希望尽快弄明白其中的原因。
没想到平时人迹罕至的半月林,雪夜里居然有人。
“我真的没问题吗?两年,整整两年,我竟然还有眼窍没能洞开,天呐,父亲知道
了会怎么想?没准我会被送到致用所,父亲肯定再也不认我这个女儿。”
“越着急越会影响修行,静下心,一步一步来。”
小秋穿过树丛,惊讶地问:“你们两个怎么在这儿?”
“啊!”小青桃躲在芳芳身后,觉得很丢人,芳芳笑着将小青桃拉出来,对小秋说
:“我们想借你的地方练功,可以吗?”
“当然,这也不是我的地盘。”小秋走到两人身前,看到她们头上有不少雪粒,“
怎么不在房舍里练功?”
小青桃红着脸,沮丧地小声说:“芳芳要诵经助我存想,房舍地方太小,所以就来
这里了。”
“你会诵经?”小秋吃了一惊,虽然每天上午都有一位都教诵经,但两年来他却没
听清一个字,对这一科丝毫不感兴趣,诵经科的都教来上课的时候,他总是处于迷迷糊
糊的状态,甚至悄悄存想练功。
这也是大部分弟子对待诵经科的态度:的确有用,但是不想学习。
“听了两年,多少学会一点。”芳芳这两年长得也很快,身材高挑,个头和小秋差
不多,平时沉稳少言,但在最相熟的几个人身边,脸上却总含着笑意,“不过我没有内
丹,所以效果一般。”
小青桃还像两年前那般矮小,声音也还是软糯甜腻,“效果可好了,我觉得比吴都
教要好。”吴都教是洪炉科的道士,谈起如何炼取金魄滔滔不绝,诵经功夫却实在差劲。
“我也要加入!”小秋兴奋地说,走到一块巨石旁边,用袖子将上面的积雪扫走。
“好吧。”芳芳抿嘴微笑,“我要是出错了,你们不准埋怨。”
两人连声保证,分别坐在巨石的两边,尝试着进入存想状态。
芳芳在巨石前面来回走动,开口诵经,一开始声音低而缓慢,吐字过于清晰,显得
不太自信,没多久,她的语调跟都教们一样抑扬顿挫,字与字连成一片,像夏日催人入
睡的虫鸣。
效果出奇地好,小秋很快就开始存想,甚至来不及赞美一声。
不知过了多久,头颅深处跳了一下,轻轻的一跳,像是在千年深潭里投掷了一枚极
小的石子,泛起的波纹却能扩散到整个水面。
小秋睁开双眼,深深地吸进一口清新透凉的空气,抬头望去,空中弯月似乎只移动
了一小段距离,说明他存想的时间不长。
芳芳仍在诵经,看到小秋睁眼,露出疑惑的神色,抬手指了指附近的树林,示意到
那里交谈,小秋轻轻跳到地面,走进林地里,直到听不见诵经的声音才停下。
芳芳过了一会才跟过来,略显紧张地问:“怎么回事?”
小秋已经不将刚才的经历当回事了,“没什么,脑子里跳了一下,我刚找过林都教
,他说问题不大,过两天会替我检查一下。”
“那就好。”芳芳放心了。
“那个孙都教……”
“那个孙都教……”
两人互相看了看,都笑了,小秋将刚才在林飒屋子里的事情简单讲了一遍,“她好
像想让我转投乱荆山,这怎么可能?”
芳芳则想起了其它事情,“这是乱荆山弟子第三次来养神峰了,我一直以为风婆婆
会给咱们……捎个信。”
小秋突然冒出一个念头,“风婆婆当年隐居野林镇,是不是为了收集魂魄啊?”
“野林镇是个小地方,一年到头也没有几个亡者,风婆婆肯定不是为了这个。唉,
希望以后还能见到她。”芳芳脸上浮现微笑,“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风婆婆的情景,那
一年我才五岁,在学堂门口摔倒了,风婆婆正好路过,把我扶起来,哄了我好一会,还
给了我一块糖。从那之后,她每次进镇里都会在学堂门口停一会,给我带好吃的,但她
从来不进学堂,只是央人把我叫出来……”
远处传来小青桃惊恐的叫声:“芳芳?小秋哥?你们去哪了?别把我一个人丢下。”
“这个给你。”小秋掏出一个小瓷瓶塞到芳芳手里,转身走了。
沈昊希望小秋帮助芳芳,可他不知道的是,小秋早在两年前就将自己每次得到五节
青木香膏分一半给芳芳,从未间断。
回到自己的房舍,小秋拿出林都教送给他一小截清心百夜烛,他要再试一次存想,
看看是否能有新发现。
当他要将蜡烛放在桌子上时,一下子愣住了,那里居然已经躺着一根七八寸长的完
整蜡烛,全身纯黑,以至于小秋一开始没有注意到。
蜡烛下面还有一张纸,小秋拿起来凑近窗口阅读,上面的字迹微微闪亮,倒是非常
清晰:招神黑烛,风如晦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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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小秋的决定
小秋呆了一会儿,拉出床下的藤箱,将招神黑烛连同纸条全塞进去。
洗漱的时候,他嘴里冒出一句:修道即是一切,突飞猛进者就是王侯。过后才想起
这句话是辛幼陶说过的。
如果风婆婆两年前送来这份礼物,小秋会非常感动,现在有了孙都教的事,他甚至
无法确定蜡烛是否真的来自风婆婆,没准只是乱荆山示好的一种手段。
一名豁通三田的弟子,值得如此争抢吗?
小秋迷惑不解,养神峰还有一名弟子在半年前通关度劫,而且是圆满度劫,这个人
是申己,可他似乎从未有过同样的待遇,都教们当众夸奖过他,却没听说过有哪一科的
首座在激烈地争抢他。
小秋将林都教送他的清心百夜烛放在桌上,自己回到床上打坐存想,没一会工夫,
桌上的蜡烛自行点燃,释放出柔和的淡黄色光芒,充满了整间房舍。
脑子里又跳了一下,如果是平时小秋就会从存想中清醒过来,但这一次他没被打断
,直到后半夜才睁开眼睛。
清心百夜烛几乎没有减少,看样子能用很久,它的确有效果,但没能让小秋找出跳
动的根源。
三天后的下午,林都教取得许可,单独带着小秋进入祖师塔,借助流光宝鉴洗去小
秋身上一切可能存在的法术。
两人站在塔内正中间,小秋抬头四望,竟然不觉得太空旷,塔壁上的图文逐渐显示
,微微闪烁,像是满天的星辰。
林飒开始拿出一件又一件的法器:铜铃、铜灯、两根蜡烛、两颗黄色宝珠、三面铜
镜,全都浮在空中,将小秋团团包围。
林飒右手握着一根铁尺,在小秋背上贴了一张纸符,说:走一圈,在每一科面前进
行存想。
在这种阵势下,想完全保持镇定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小秋定了定心神,第一个走向的是禁秘科区域,和往常一样,他能看三代祖以下所
有人物与出身,只是无法辨认记载事迹的小字,即使进入存想状态也得不到感召。
林飒以一种僵硬古怪的姿势舞动手中铁尺,每一式结束之后都会稍稍停顿,脚踏七
星,嘴里嗡嗡地念着伏魔经文,一遍之后叫醒小秋,示意他走向下一区域。
一共十八科,全都走完花掉不少时间,最后两人来到念心科,小秋故意将这里放在
最后,就是不希望再有古怪。
看着塔壁,小秋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如果前十七科有所发现,都教当时就会告诉他
,那么问题很可能还是跟这二十九位女传人有关。
不要叹息,咱们是来寻找问题、解决问题,而不是来向它认错的。林飒在小秋身后
说,检测显然颇耗法力,他的额上已经渗出一层细汗。
是,都教。小秋凝神进入存想状态,以不服气的心态面对念心科的诸位传人。
往常这二十九个女人总是在演练套路稍有差异的锻骨拳,今天却没有动,脸上也恢
复了最初的悲戚,好像默认了自己的失败,打算放弃招收传人。
就在这时,小秋脑子里的跳动又开始了,而且一下之后没有停止,接着又连跳十几
下,仿佛激烈的战鼓,将小秋从存想状态强行推了出来!
扑通,小秋摔倒在地上,脸色比林飒还要红,心脏怦怦直跳,胸膛像风箱似地剧烈
起伏,张嘴大口喘息才能缓解胸口的憋闷。
林飒没有过来帮忙,而是突然改变步伐,步步凝重,像是背负千斤重物,手中铁尺
舞动得如同旋风,那些悬在空中的法器齐放光明,照得塔内亮如白昼,壁上的图文为之
暗淡。
死不可生,亡不可续,祖师卫体,魂灵退去!林飒结束诵经,突然厉声念出十六个
字,随后光明散去,他也止住脚步,就这么一会工夫,他出了一身透汗,道袍像淋了雨
,湿了大半。
咦?小秋觉得心中憋闷之感全无,挺跃起身,抬手在头上摸来摸去,好像……好像
有什么东西离开了。
林飒露出微笑,这是一种魂牵之术,我已经将它斩断,应该不会再出问题了。
魂牵之术?人死之后魂魄不是会消失吗?
林飒收起所有法器,微微喘息着说,对普通人和普通道士来说是这样,可是对这些
能在祖师塔内留名的人——
望了一眼塔壁,林飒流露出明显的艳羡之意,他们的魂魄永世不灭,以一种特殊的
方式附着在塔内,帮助后辈修行,这是道统日益强大的最重要原因之一。不过有一些‘
帮助’是我们不想要的,就得说清楚。
小秋既惊讶又佩服,可他们不感到……痛苦吗?这就像是牢房。
林飒哈哈大笑,带着小秋向祖师塔中间走去,这就是为什么只有注神道士才能在塔
内留名,他们已经摆脱凡俗的**,一心与道火共燃。而且这些魂魄没有记忆与思维,只
是一种引导力量,他们不再是人,也不再是普通的魂魄。
许多活人的名字也在上面。
不用担心,这些人的魂魄还在自己体内,他们的名字只是预先记录在上面,如果发
生意外,比如入魔,他们的名字还可能会消失。
念心科再也不会干扰我了吧?
我想是不会了。林飒拉着小秋的胳膊,两人一块跳起,穿越流光宝鉴,回到思祖厅。
弟子们都在七曜厅上诵经课,思祖厅空荡荡的,壮硕的林都教站在里面也显得十分
渺小。
回去休息吧,下午的课不用上了。
小秋答应了一声,想起自己还有话要问,从怀里掏出那根招神黑烛,乱荆山风如晦
送给我的,孙都教没说,但我想是她放在我屋子里的。
林飒没有接那根蜡烛,嘴里念叨一遍风如晦的名字,似乎对她不是很熟,然后笑着
说:这可是一份贵重的礼物,收下吧。招神黑烛能够招引祖师护体,度劫的时候点燃它
有奇效,如果过一阵你还是不能重新度天劫,不妨一用。但是要慎重,它燃烧得很快,
基本上一次就能用光,心绪不宁或者会受到外界打扰的时候千万别用,那可是巨大的浪
费。
当天晚上,小秋在半月林多待了一会,等来了芳芳。
小青桃已经有了经验,嘻嘻笑着说:我去那边练功,你们在这儿说话,待会去找我
,可别再偷偷溜掉。
两人的脸都有点红,直到小青桃走远了才说话。
风婆婆送你礼物了吗?
嗯,一盏守夜神灯,说是能够警戒百里之内的妖魔鬼怪。
两人都有礼物,说明这的确是风婆婆送的,乱荆山没理由拉拢芳芳,小秋放下一件
事,挠了挠头我的是招神黑烛,林都教说很贵重,风婆婆……为什么送我?
她没说,咱们也不必猜,用着就是了。芳芳嘴角露出笑意,好像觉得小秋的认真是
件很有趣的事情。
还决定去哪一科了吗?芳芳猜到了小秋的心事。
这正是小秋真正想谈的事,禁秘科只收一名弟子,他去了芳芳就去不成,而芳芳很
喜欢禁秘科,也得到禁秘传承的召唤。
可今后的禁秘科将充满危险,左流英的种种行为都有点半疯的气质,他给自己幻想
了一位妻子,又因为妻子被魔族掠走而且一心想发动战争,对野林镇少年也怀着深深的
警惕。
即使没有林都教两年来的帮助,小秋也绝不想让芳芳进入禁秘科。
芳芳,我想进禁秘科。
好呀,你早该决定了。芳芳丝毫不以为意,诵经科和五行科的都教找过我,说是准
备选我为徒呢。
杨都教?
嗯,她大概已经猜到你的选择,所以要另外准备一名弟子,这是各科选徒之前的通
行做法,听说洪炉科都教至少与十名弟子私下沟通过,他们今年排在第九位,想收到合
适的弟子有点困难。
庞山十科选徒是有顺序的,每年轮换,今年排在第一位的正是禁秘科,五行科排在
第二位,这是他们在争抢慕行秋时准备认输的最重要原因之一。
另一个重要原因是小秋本人的选择。
首座选弟子,弟子也要选首座,偶尔会发生某位弟子就是不喜欢某一科的情况,沟
通无效的时候,该科首座也只能放弃,以免公开选徒时发生尴尬。
我的确早该做出选择。小秋摇摇头,其实我跟杨都教说过,还让她不要再给我送东
西,可她总是让我别着急再想想。唉,现在我觉得自己像是个骗子。
还是那句话,先用着。五行科对你的选择心知肚明,他们愿意为一线希望送你五节
青木香膏,那也不是你的错。再说——用都用光啦,内疚也没意义。
小秋本来是要劝慰芳芳的,最后却从她那里得到更多的劝慰。
第二天,小秋去见林都教,表示自己将在十月选徒时加入禁秘科,林飒高兴得毫无
掩饰,在他肩上连拍十几下,禁秘科好几年没选到合适的弟子了,以后你不用叫我都教
,要改称师兄了。
庞山弟子拜首座为师之后才排辈份,之前都是普通弟子,小秋绽露笑容,觉得自己
一时半会改不了口。
接下来,小秋找到机会将自己的最终决定告诉杨宝贞,她还是那副冷漠的模样,我
会转告首座。然后她顿了顿,嘴角破天荒地露出一丝嘲讽的微笑,我想他会说你做出决
定太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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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选徒还差十个月,养神峰的日子突然之间加快了脚步,一件事接着一件事,以至许多
人心绪烦乱,甚至因此耽误了修行。
正月,八大道统的弟子一拨拨地前来存想祖师,最先到的还是乱荆山女弟子,她们
今年的人数比较多,达到百余人,胆子也出奇地大,第一天就有五个人结队来饭厅找小
秋,一一自我介绍,郑重地表示希望与他结识。
就算是饭厅里眼光最挑剔的少年,也得承认这五名乱荆山弟子实在是美得惊人,她
们没有掩饰自己的容貌,反而加了一些装饰:戴着闪耀的耳环,道袍虽然仍是紫襟蓝身
,可料子跟庞山弟子全然不同,像瀑布一样垂挺,饭桌上的一名年纪还小的弟子伸出手
想要摸一下,换来数道鄙视的目光。
小秋嗯嗯地敷衍,送走五名女弟子心里着实松了口气,他身边的大良沈休明一直目
送她们离开饭厅,猛地在桌子上拍了一下,什么样子!这是修道之士该有装扮吗?她们
刚刚进入乱荆山啊,才十二三岁吧。
三年期以上的优秀弟子迎来了自己在养神峰的得意时期,不仅各科都教纷纷暗中拉
拢,各大道统的弟子也利用短暂的三天时间与他们结交。
慕行秋和申己豁通三田,是全部弟子当中的佼佼者,因此宾客络绎不绝,像沈昊这
样大有希望在十一月之前通关的弟子,也结交到不少新朋友,这让他非常高兴。
这种现象持续了差不多一个月,直到八大道统的弟子全都来过一遍方告结束。
三月份一到,各大道统互派都教的计划开始大规模进行,养神峰走了好几位都教,
也迎来不少新都教,执教时间短则两月,长则一年,目的不是传授新法门,而是向庞山
弟子介绍迥异的修行之道,增进相互间的了解。
相形之下,灯烛科拘魂研魄的法门虽然还是最独特的,但是已不像初听上去那么诡
异,比如万第山最精通洪炉科,该科道士能在锤炼金属的过程中吸取灵气,因此非常愿
意替各派弟子炼取金魄银魄等物,前提是本人提供足够的金银。
新都教们还带来种种传言,据说群妖之地兴起一股妖军,四处征伐,打算统一整个
妖族,各大道统纷纷派人前去灭妖,弟子们对这个消息兴奋不已,都教们却不以为意。
妖族蠢蛮,专以杀伐为业,彼此没有仇恨也要自相残杀,根本不可能统一。每隔几
百年倒是总有妖王野心勃勃地想要征服群妖之地,结果只是给九大道统提供大量除妖的
机会。
在弟子们的强烈要求之下,好几位都教利用下午的时间讲述自己参与过、听说过的
除妖之战,激起的热情长久不退,月底存想祖师的时候,五行科的区域内挤满了弟子。
五行科是斩妖除魔的主力,也是庞山道统最具实力的道科之一。
小秋也不例外,对五行法师充满向望,但他没有改变主意,他准备加入禁秘科已经
是半公开的消息,有人觉得可惜,有人觉得正常,最优秀的弟子总是加入禁秘科,能走
在道统的最前面,可是个不小的诱惑。
小秋要对得起最优秀弟子这个称号,就必须再经历一次天劫,让自己的豁通三田像
申己那样圆满,他找来沈昊和大良沈休明帮忙,决定在六月初一的晚上使用招神黑烛。
两人慨然应诺,晚饭后守在小秋房舍门外,不让任何人靠近或是大声喧哗。
屋子里的小秋没有急于开始,先打了几遍锻骨拳,估计其他弟子都已安歇,才洗脸
漱口,然后取出那根招神黑烛。
林飒曾经详细介绍过黑烛的使用方法,小秋将它立在桌子上,自己坐在床上,将思
维集中于对面的蜡烛,然后进入存想状态,如果一切顺利,黑烛待会将自动点燃,催动
小秋迎来泥丸宫天劫,并顺利度过。
小秋的脑子里已经几个月没有跳动的感觉了,所以他不担心存想会突然中断。
结果打断他的是一连串忽高忽低的叫喊声,这样的失控行为在养神峰极为罕见,就
算是小秋当年与留养弟子比武时,也没引起如此令人心烦的叫声。
小秋不得不从存想中清醒过来,还好,时间过得不多,招神黑烛还没有自燃。
他走出房门,看到大良沈休明正气急败坏地向远处遥望。
怎么回事?
不知道,沈昊去查看了。真是的,难道有人知道你要度劫,故意捣乱吗?我猜是申
己,他肯定不想让小秋哥抢他的风头,‘唯一豁通三田圆满的弟子’,哼,申己就快给
自己胸前挂一块牌子了。
小秋知道大良的说法并不公平,申己其实非常低调,许多新来的弟子甚至不知道他
是杨都教的儿子。
去看看。小秋说,远处的声音越来越响亮,不像是捣乱,似乎真的闹出了大事。
小秋哥,你不度天劫了?
不急,明天再说。小秋关上房门,带头向声音来源跑去。
出事地点在七曜厅大门前,数十名男女弟子围堵一小群人,厉声发出斥责,时不时
有人发出尖叫。
沈昊竟然站在包围圈里面,声音比谁都大,退后,退后,全都退后!
沈昊道友,请你让开,或者请你解释一下,为什么要保护道统的敌人?说话的是一
名女弟子,名叫宫邈,与小秋他们同年入山,中丹田绛宫已通,泽劫未度,也是各科私
下拉拢的弟子之一。
宫邈道友,应该解释的是你,大家都是修道之士,又是同门弟子,你们为何以多欺
少?
小秋看清了,被包围的是七名非妖弟子,包括裴家三姐弟,还有芳芳,她挡在小青
桃身前,脸色气得发白。
小秋刚要冲进去帮忙,大良拉住他的胳膊,小声说:等等,待会都教来了自会解决。
小秋止步,他早已不像两三年前那么冲动,心里却有点纳闷,都教们对养神峰的状
况了若指掌,为何今晚迟迟没有现身?
宫邈指着沈昊身后的几个人说:他们是非妖。
那又怎样?宗师都肯接受他们进入道统,难道你比宗师眼光还准?
沈昊平时跟非妖弟子并无交往,这回居然气势汹汹地替他们出头,也让小秋有点意
外,他身边的大良却直撇嘴,小声嘀咕道:重色轻友的家伙……
哼,宗师日理万机,哪有工夫关心几只非妖?你让裴子函出来解释一下,他每个月
初一的晚上跑出来偷偷做什么?
都教安排你管事吗?沈昊的脾气就爱以硬碰硬,可他还是回头望了一眼裴子函。
裴家人长得都小,裴子函也不例外,比同龄孩子矮了足足半头,这时缩着身子,显
得更矮了,发现大家的目光都盯着自己,神色慌乱不已,我、我什么也没做。
就连沈昊也不相信他在说实话。
一名男弟子开口道:群妖之地正在进行战争,非妖自然三心二意,我们相信裴子函
与外敌沟通,每月初一传递信息,其他非妖则帮他掩护。
裴子函吓坏了,他的修行成果非常不错,跟宫邈一样豁通绛宫,可他没有优秀弟子
的自信,不不不,我没沟通外敌,我从来没见过妖魔,连他们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照照镜子不就知道了。人群哄笑。
小秋再也忍不住,甩开大良挤开人群,站在沈昊身边,大声说:我可以证明裴子函
没有向外界传递信息,一入养神峰三年不出谷,难道你们忘了吗?裴子函根本不可能跟
外面的人接触。
凡事总有例外,两年多以前,你不就走出养神峰了吗?宫邈说话的语气稍微缓和一
点,小秋是都教们重点关注的弟子,她也不敢太放肆。
我那时已经豁通三田……
不对,我记得很清楚,流光宝鉴当时检测你只是洞开耳窍,等你走出养神峰回来之
后才豁通三田。你能出去,裴子函也能,他当时也跟你一样天天晚上爬山,你不爬了,
他还坚持了一年多,以为大家都看不见吗?
小秋回头问道:你出去过吗?
裴子函急忙摇头,没有,我最多就爬到四百余丈,再也前进不得,后来就放弃了。
那你每月初一悄悄出来做什么?
裴子函面红耳赤,双唇却紧紧闭住,一个字也不肯透露。
他变成了妖怪,连尾巴都露出来了,我亲眼所见!一名年纪很小的弟子尖声叫道,
今晚的整个纠纷就是他的几句话引起的。
今天就是初一,让他显原形!越来越多的弟子跑来,齐声呼叫,支持这个提议。
裴子函抱头蹲在地上,小青桃等人将他挡在后面,可是每个人的脸色都是惶骇万分。
小秋和沈昊左支右绌,眼看就要被大量弟子冲破,都教终于到了。
杨宝贞一现身,甚至连话都没说,现场就变得鸦雀无声,她是一名严厉的都教。
人群自动为她分开,宫邈小声说:都教,裴子函有问题。
宗师相信非妖,这就够了,你们的职责是专心修行。
没人敢吱声了,杨宝贞伸出手臂,裴子函隔空飞来,被都教拎在手里带走了。
所有人都看见了从道袍下面露出的半截尾巴,裴子函双手掩面,发出一声哀鸣。
宫邈等人得意地散去,他们的发现没有错,裴子函果然不正常,至于如何处理,由
都教做主。
沈昊神情木然,转身也走了。
小秋向芳芳看了一眼,明白她早就知道,于是点下头,也回房舍,现在不是追问真
相的时候。
打开房门,屋子里居然有光亮,小秋大吃一惊,向桌上看去:七寸长的招神黑烛已
经点燃,短下去两三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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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幼魔出世
珍贵的招神黑烛,居然趁主人不在的时候自行燃烧起来!
小秋痛惜不已,没空多想,急忙冲上床端坐,努力平静心情,以尽快进入存想状态。
夜色已深,之前那场非妖事件,由于杨都教出现,弟子们都老实回房休息,小秋因
此没去叫隔壁的大良帮忙守护。
豁通三田共有地、泽、天三劫,数上丹田泥丸宫的天劫最不好度,当初在洞穴里度
劫的场景,小秋至今也没想起来,但他听都教们介绍过,天劫时魂魄离体,由此清空泥
丸宫,方便祖师神魂入住,期间有一个极大的危险:魂魄一旦习惯于独立,很可能就再
也不会回到主人体内。
没经历过的弟子很难想象这会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因此管金吾之前追问不休的时候
,小秋无法给予回答。
想到这里,小秋终于感觉到有点不对头。
往常进入存想状态时,脑子里无思无想,就像是一场恰到好处的睡眠,安详而空白
,可这一回他居然在想事情!
他在想魂魄离身,他在想泥丸宫此时正在发生什么,有那么一刻,他还在想黑烛自
燃得真不是时候……
突然间,小秋呆住了,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双眼,正在盯着……自己!
对面的自己仍然闭着眼睛,像一具栩栩如生的雕像,根本没有从存想状态中醒来。
原来这就是魂魄离身,小秋低头观瞧,下面空空荡荡,没什么也没有,离体的魂魄
完全虚无,没有一丝痕迹。
门外两个人的声音传入耳中。
杨宝贞说:他在重度天劫。
林飒的声音很低,小秋只能勉强听到,有招神黑烛,咱们不要打扰了。
外面安静了,招神黑烛据说能够招引祖师护体,可小秋什么也没看到,他猜测那些
远古流传下来的幽魂此刻正在泥丸宫里查看情况。
神秘之物入身,本人却一无所感,小秋产生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急忙将目光重新
移到肉身上,他必须集中精力,以求身魂合一,起码不能相隔太远,据说曾有弟子在度
天劫时意志不够坚定,导致魂飞魄散,最后虽然被招了回来,整个人却变得痴呆,再也
不能修行。
让小秋感到踏实的是,他有一根招神黑烛,魂飞魄散的情况几乎不会发生,以至于
都教们无须在此看护。
小秋想看一眼黑烛的状况,可是没有身体,又该如何移动?他只能努力想象有一具
身体存在,然后慢慢移动,直到他能同时看到床上的肉身与桌上的蜡烛。
黑烛已经燃烧过半,看样子时间还够,小秋集中精力向自己靠近,光是这么一想他
就觉得奇怪,等到他开始仔细打量自己的时候,感觉就更怪了。
每个人都对自己的容貌都很自信,觉得那是再熟悉不过的模样,小秋见过镜子和水
面里的自己,可是像这样面对面,用别人的视角观看自己,他感到——好笑。
那股笑意很难忍住,虽然他根本无法做出笑的动作更发不出笑的声音,这是亲切的
笑,仿佛多年未见的老友,重逢之后的第一眼就取得了旧日的默契。
小秋还是有点瘦,但是非常健康,养神峰的清淡食物没让他饿着,反而给了他一副
匀称强壮的身体,他的皮肤不像小时候那么黑,可也称不上白晰,他的嘴唇紧紧闭合,
即使在存想的时候也显出一副宁死不屈的架势。
怪不得总有人说自己太骄傲,小秋终于承认了,决定以后加以改正。
桌上的黑烛又下去半截,小秋吓了一跳,没想到它燃烧得如此之快,急忙再次集中
精神,向肉身一点点靠近。
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比让一根羽毛飘向指点目标还要难,他只能逐寸前进,
面前的自己越来越清晰了,甚至能看到眼皮在轻微地跳动,好像在做一个激烈的梦。
小秋这时候已经背对黑烛,距离肉身还有不到一尺距离的时候,他听到身后传来嗤
的一声响,淡黄的光芒戛然而止——黑烛已经燃烧殆尽。
小秋突然发现他根本不需要转身,只要念头一转就能看到身后:桌面上升起一股手
指粗细的白烟,那是黑烛烧尽之后留下的全部痕迹。
白烟升起两尺高,改变方向朝小秋的肉身飘来,不紧不慢,悠闲自在的样子极像一
条吃饱肚皮只想寻找阳光的蛇。
白烟从小秋眼前穿过,从肉身鼻孔钻进去。
最后一丝白烟消失的时候,小秋感到脑子里砰地跳了一下,然后他像是被一只看不
见的大铁钩钩住,猛地向前一蹿,与自己的肉身合而为一。
床上的小秋睁开双眼,扶着床板大口大口地喘息,他太久没呼吸了,像是溺水的人
刚刚被救醒,好一会他才重新坐直,这才发现眼前多了一个东西。
或许这东西一直都在,因为它飘浮的位置正是刚才眼睛所在的地方。
它是个全身淡蓝色的实体,有头有身有四肢,鼻目耳口一样不缺,可它绝对只是一
个东西,如果说长有尾巴的裴子函是非妖的话,它确定无疑是一只初具人形的幼魔。
它高不过一尺,瘦得皮包骨头,肚皮微微鼓起,干枯树枝一样的双臂垂过膝盖,长
着猴子似的脸孔,嘴边露出两颗尖锐的小牙,一对大得不成比例的招风耳,鼻子高高翘
起,好像手指长错了地方,两只小而圆的眼睛像金魄一样黄,中间的瞳孔却是红色的。
它也在盯着小秋,似乎有些茫然。
双方就这么互相对视,过了三次呼吸的时间,突然同时做出动作,幼魔转身向门口
飞去,小秋则是一跃而起,伸手捞住它的一条干巴的小腿。
幼魔的力量大得惊人,小秋一把没拽住,反而被拖下床,他就势翻身,将幼魔的腿
牢牢按在怀里,把全身的力量压上去。
幼魔开口了,声音像是一群螃蟹在晃动前螯,咔嗒作响,小秋一个字也听不懂,看
幼魔奋力挣扎、张嘴欲咬的样子,说的肯定也不是好话。
小秋只知道一件事,它的声音若是传出去引来外人,自己就是死路一条,都教们估
计用不着请示宗师就能夺走他的道根,把他变成一堆行尸走肉。
他伸出一只手去堵幼魔的嘴,结果为了躲避那两排尖锐的牙齿,反而被它逃脱。
绝不能让幼魔出屋,小秋抢前一步蹿到门口,想也不想使出女祖锻骨拳中的一招,
正中幼魔心口,将它打退数尺。
幼魔丑陋的脸上露出古怪的表情,不知是感到疼痛还是觉得意外,但它确定无疑是
生气了,像离弦之箭冲向挡路的人类,双臂乱舞,嘴巴大张,看样子是要拼死一搏。
小秋也得拼死一搏。
这是一场对比悬殊的搏斗,一方是十五岁的人类少年,脚踏实地,使的是女祖锻骨
拳,一声不吭地打斗;另一方是高不逾尺的淡蓝色生物,飞在空中,一通乱打乱咬,全
然没有章法,嘴里时不时发出咔嗒咔嗒的响声,小秋已经不认为这是语言,觉得更像是
野兽的嘶吼。
双方竟然势均力敌,幼魔干瘦的身体里似乎蕴含着无尽的力量,每每从小秋的掌控
中争脱,小脚丫踹上一脚,跟棍棒一样坚硬。
十几招过去,双方仍未分胜负,外面偏偏在这时响起敲门声,然后房门被推开了。
大良沈休明站在门口,睡眼惺忪的脸上露出几分惊讶,小秋哥,你在折腾什么呢?
小秋转过头,心脏都要停止跳动了,我……
大良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大半夜的你还在练拳,吵得我都睡不着觉。
小秋一愣,然后发现面前的丑陋幼魔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而他还保持着搏斗的姿
势,他原地转了一圈,房舍很小,一目了然,小秋甚至弯腰向床了扫了几眼,幼魔的确
消失了,就像它凭空出现一样,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小秋哥,你怎么了?大良担心地问,小秋的行为明显不太正常。
没什么。小秋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我重度天劫成功了。
真的?大良兴奋地大叫一声,随后皱起眉头,你怎么没叫我帮你看门?
发生得太突然,没来得及。
小秋坐在椅子上喘气,过了一会儿,他走近大良,在对方的胳膊上狠狠地掐了一下
,痛得大良原地跳起,差点撞到屋顶,度劫也不用掐人吧!
你也掐我一下。小秋伸出胳膊。
大良犹豫片刻,在小秋臂上狠掐一下:这算是度劫的庆祝吗?
小秋痛得眼泪险些流出来,可他很高兴,非常高兴,甚至哈哈大笑出声。
其它房舍也有弟子醒来,站在门口不满地叫道:谁啊,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小秋将大良推出去,小声说:没错,这就是庆祝,快去睡吧。
第二天,小秋圆满度劫的消息没能成为最受关注的事情,毕竟这早在大家预料之中
,饭厅里,弟子们议论纷纷的还是裴子函。
为什么庞山要收非妖弟子呢?一名弟子大声质问,好像庞山宗师就站在他面前,我
听说其他道统查得非常严格,哪怕有一点妖族血统也不行。
没人回答他的疑惑,也没人反驳他的愿望。
小秋没吱声,他倒是想找芳芳问一句,为什么没将裴子函有尾巴的事情告诉他,虽
然他不是非妖的朋友,但也从来没有过敌意,甚至愿意提供帮助。
可接下来几天非常忙碌,芳芳和小青桃夜里也不再去半月林练功,小秋找不到机会
和她单独交谈。
林都教向小秋表示祝贺,小秋犹豫再三,没有说出幼魔的事情,每个人度劫时都可
能会有一点独特的经历,既然大功告成,特殊之处也就不足为外人道。
小秋坚信自己重度泥丸宫天劫非常圆满,他还相信,隐藏自己体内的最后一点魔种
大概也随着幼魔一块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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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七日之战
过去的七天里,养神峰一直处于亢奋状态,群妖之地传来消息,九大道统与妖军正展开
决战,几乎每个时辰都有最新进展传来,都教们被弟子纠缠不放,连上午的集中存想课
都没法上。
尤其是前三天,决战处于胶着状态,众人的心无不高高悬起,就连都教们也觉得这
一次的妖军颇为顽强,从前的妖军基本抗不过一天。林都教有时候比弟子还要着急,他
是禁秘科法师,却对前线战斗充满了想望。
对道妖之战最为了解的都教是杨宝贞,据说她曾经参与过至少两次会战,斩妖无数
,却不愿开口谈论,唯有在她授课的时候,集中存想一丝不乱,谁也不敢问东问西。
奇怪的是,她极少斥责学生,可大家还是对她敬畏有加,杨都教目光所至,每个人
都会感到羞愧,觉得自己做得不够好,必须更加努力才行。
七名非妖弟子承受着前所未有的压力,一位都教向弟子们解释过,非妖偶尔会有反
祖现象,裴子函只在每月初一显露尾巴,不算特别严重,更不会对他的血统和立场产生
影响,可绝大多数弟子还是对非妖充满厌恶。
裴子函一连几天躲在屋子里没来上课,小青桃等非妖弟子从早到晚低头走路,没有
必要绝不开口。
群妖之地的决战在第四天发生转机,九大道统取得一场关键性战役的胜利,此后连
战连捷,到第六天终于击溃妖军,剩下的事情就只是收拾战场追击逃兵了。
一名参战的五行法师在第七天返回庞山,受宗师委托来到养神峰,给大家上了一堂
生动的斩妖课,他讲述数百名道士如何互相配合,使用各科法术,歼灭上万名妖兵,还
展示了一件战利品——长达近一丈的白色翅膀,上面的纯白羽毛比铁还要坚硬。
道统大获全胜起码证明一件事情,非妖裴子函即使传递了消息,对战场也没有任何
影响,没人向他道歉,但是他又可以上课了,不得不时时躲避众人好奇的目光,大家都
想看一看他那只每月初一生发出来的尾巴是怎么回事。
跟所有弟子一样,小秋一整天都处于热血沸腾的亢奋状态,炫丽的法术、无情的杀
戮场面,在他脑子里萦绕不去,让他欣慰的是,庞山禁秘科也有数名道士前往群妖之地
参战,做出了应有的贡献。
这天傍晚,他照常去半月林练拳、存想,临近二更时分,他感到一阵心绪不宁,以
为是白天的兴奋劲的还没过去,于是坐在巨石之上,进行第二轮存想。
淡蓝色的幼魔又出现了,就在小秋几乎将它遗忘,相信自己再也不会魔种影响的时
候,它又出现了,好像专门来嘲笑这名人类少年。
这一回小秋看到了它的现身过程:他的左边鼻孔里飞出一股与幼魔皮肤同样颜色的
烟雾,这股烟雾不仅没有在空气中消散,反而迅速地吸收空气,小秋能感到周围有风掠
过。
小秋刚刚生出不祥的预兆,幼魔成型了,在空中手舞足蹈,嘴里发出咔嗒咔嗒的声
响,它还记得小秋,冲上来又是指挠又是脚踹。
小秋的心一下子沉到底,明明已经消失的幼魔为什么又会出现?随后勃然大怒,低
声道:绝不让你控制我!
双方就在巨石之上展开搏斗,小秋使出全套女祖锻骨拳,拼尽全力,他已经不只是
想制伏幼魔,而是要彻底杀死它,让它永远消失。
幼魔显然也不是闹着玩,它的指甲锋利得像是一枚枚钢针,力量丝毫不弱于对手,
虽然是一通乱打,可是飞在空中速度快得惊人,最后又变得像是一股淡蓝色烟雾,绕着
小秋旋转。
三十招之后,小秋终于抓住对方的一次漏洞,一拳将幼魔砸到石面上,抬脚正准备
将它踩个稀巴烂,身后传来冷冷的叫声。
慕行秋。
小秋倏然扭头,看到都教杨宝贞就站在十几步之外,神色冰冷,不知已经看了多久。
小秋体内的血液瞬间凝固了,这是他最忌惮的都教,如果是别人发现幼魔,事情还
有周旋的余地,可杨宝贞——小秋真担心她会直接发出一道法术将自己杀死,就像击毙
一名普通的妖魔。
可杨宝贞没有动手,脸上反而闪过一丝困惑,你的拳法……
小秋低头看去,淡蓝色的幼魔又一次莫名消失,就像从来没存在过一样,而他正抬
起右脚,保持着一个可笑的姿势,好像被一只甲虫激怒,非要把它踩死。
是,我在练拳。小秋急忙放下脚,说起话来有些气喘,不过三十招,比平时打十遍
锻骨拳都要累。
练拳练到像是生死相搏,倒也真是罕见,重度天劫对你影响不小。七天前重度天劫
之后,小秋与魔种的搏斗惊醒了附近的弟子,自然也引起都教们的注意。
重度天劫给我一个提示,我……我在想象有一个敌人,这套锻骨拳总是要用来搏斗
的。小秋知道谎言很难瞒过都教,他只希望杨宝贞对拳法根本不感兴趣。
嗯。杨宝贞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抬手扔给小秋一件东西。
小秋伸手接住,又是小瓷瓶装着的五节青木香膏,我说过,我已经决定选禁秘科。
我也说过,五行科首座认为你做决定太早了。
我不能再要你们的东西。
我会把你的话传达给首座的。杨宝贞说毕转身离去。
小秋手里拿着瓷瓶,半天没动,然后他开始思考眼下最奇怪的事情:都教们没查觉
他在与一只幼魔打架就已经很奇怪了,杨宝贞站在边上居然没发现幼魔的踪影,更是怪
上加怪。
大良沈休明修行低微,上一次没看到幼魔也就算了,可杨宝贞是星落境界的回风师
,一切妖魔鬼怪都不可能在她眼前匿形。
小秋感到一阵心慌,还有巨大的疑惑,他必须弄清楚真相。
虽然都教们的知识更丰富,小秋第一个想到的询问对象却是芳芳。
第二天下午,趁着男女弟子在七曜厅集合,队伍还有些散乱的时候,他走到芳芳身
边,低声说:很久没见到你练功了。
嗯,马上就要恢复了。
小秋觉得这个下午和傍晚过得特别慢,晚饭之后他去半月林练功,可是管金吾跟来
了,他刚刚豁通下丹田,既得意又紧张,缠着小秋聊了近一个时辰,才肯回房做晚功。
屋子里更安静,真不明白你为什么喜欢在外面存想,万一受到蚊虫叮咬怎么办?
我习惯了,再说养神峰几乎没有蚊虫,你赶快回去吧。小秋推着管金吾走出几步。
管金吾意犹未尽,走过几棵树还回身叫道:小秋哥,一起努力啊!
努力!小秋回应道,心想自己要努力解决的是幼魔,这比一切都重要。
小秋心事烦乱,难以进入存想状态,干脆一遍遍地练习女祖锻骨拳,想象着自己在
与幼魔搏斗,出手比平时用力得多,两遍之后就累出一身汗,只好坐在巨石上面休息一
会。
芳芳从树后走出来,月光撒在脸上,让她的笑容显得分外柔和,你的拳法又有进步
了。
是吗?
而且跟从前不太一样。
哪不一样?小秋从巨石上跳下来,心中一动。
嗯,我也说不好,从前你的拳法看上去很有攻击力,现在好像……真的能把对手打
倒。
小秋笑了笑,他何止是要打倒对手,根本就是想打死那只幼魔,杨都教说过,这套
拳法再厉害也没用,道士最终还是要依赖法术。
她的话也未必全对。芳芳低声说,她很少对某人表现出不满之意,可杨宝贞前些天
故意拎着裴子函让他露出尾巴的做法,确实激怒了她。
你居然没告诉我裴子函的事。小秋也有点不满。
你跟他不熟,而且你也不喜欢听闲话。芳芳语气平淡,没将这看成不对的事情。
小秋也不计较,盯着芳芳,你看过不少关于魔种的书吧?
看过一些,怎么了?
我不是要入禁秘科嘛,想多了解一点魔种的知识,免得左流英看我不顺眼。小秋早
想好了说辞,万一幼魔被人发现,他不想连累芳芳。
芳芳笑了一声,他是首座,又是注神境界的道士……嗯,你想了解什么?关于魔种
的记载浩如烟海,我也只看过极少一部分。
我特别感兴趣一件事。小秋凑近芳芳,压低了声音,咱们见过绿光的魔种,见过蓝
花的魔王,我想知道——魔种能变成人形吗?
芳芳想了一会,据我的了解,不可能,绿光是魔种是本来形态,它只能控制生物,
不能化成生物,更不用说变成人形了。
那朵蓝色的花……
你忘了,蓝花下面埋着一只妖。
小秋想起宗师当时从地下提起来的半死不活的血妖,打了一个寒颤,一点可能也没
有吗?比如变成一个近似于人的东西。
芳芳笑着摇摇头,你可问倒我了,我看过的书里没有这方面的内容。你为什么对这
件事感兴趣?
小秋没法再对芳芳撒谎,所以他说:忘掉这件事吧,就当我从来没有问过。
看着她的眼睛变得迷惑,他补充道:不管魔种有多大本事,我都要把它们杀光。
芳芳笑了,不是对少年吹牛的嗤笑,而是充满信任的默契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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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杀不死的幼魔
林都教应该是唯一能解开疑惑的人,但小秋没有急于去见他。
接下来的几天里,小秋每晚都在半月林练女祖锻骨拳,脸色凶狠,姿态疯狂,就像
在和什么敌人搏斗,如此一来,如果幼魔再次出现,搏斗就不会显得太突然。
养神峰内的一切都逃不过都教们的监视,小秋唯一的掩饰办法就是将意外变成寻常。
有弟子撞见过小秋练拳,都被这种凶狠的打法吓了一跳,但他们记得都教说过,凝
气成丹、学会法术之后,近身搏斗之术的作用微乎其微,所以他们只是好奇,慢慢地也
就习以为常,在一般弟子眼里,慕行秋总是有点特别。
到了第七天的晚上,小秋加倍疯狂地练拳。
夜月初升的时候,幼魔果然又现身了,它无疑非常喜欢七天一次的亮相,和上次的
情形一样,一股蓝色的轻烟从左鼻孔冒出来,吸收空气,迅速成形。
幼魔的第一个动作是冲着小秋伸舌做出一个鬼脸——它本来就是鬼脸,于是显得更
加丑陋,然后扑上去就打。
这番交手无人打扰,小秋竭尽全力,将全部的憎恨、恐惧与愤怒倾注于拳法之中,
他终于明白念心科传人教给自己这套拳是为什么了,就是要让他亲手杀死藏在体内的幼
魔。
五十招之后,小秋倒在地上直喘粗气,再也不想动一下,他已经耗尽了体力,这比
攀爬老祖峰还要艰难。
幼魔的精力也不是无穷无尽,淡蓝色的皮肤上透出一块块红斑,无力地飘浮在空中
,像一片奇形怪状的羽毛。
越看那张小小的丑脸,小秋的怒意越强,不由得恶向胆边生,寻思着下一次得带上
自己的匕首。
不知道幼魔能不能猜透人类的心事,它嘴里偶尔咔嗒响一声,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稍微恢复一点力气之后,它没有继续和小秋打斗,而是向远处飘去。
小秋盯着它,希望这个祸害能一路飘出养神峰。
哪知幼魔才飞出不过一丈远就再也前进不得,好像前面有一层无形的屏障似的,它
的小肩膀一耸一耸的使劲,发出的咔嗒声更响更快,试了好一会还是通不过,很快它换
了一个方向尝试,结果还是一样,它更响地咔嗒几声,又换了一个方向……
原来它只能在我一丈距离之内活动!
小秋觉得有点意思,翻身跳起,朝一个方向后退,幼魔果然身不由己地跟过来,它
叫得更急了,却完全无济于事,就是不能离小秋哪怕再远一寸。
小秋转身走向林地深处,他要去找林都教,身后的咔嗒声响了一路,在要到房舍门
前的时候,声音突然消失,小秋扭头望去,幼魔已然不见。
没等小秋敲门,房门自动打开,先是一个圆鼓鼓的肚皮,随后是那张红扑扑堆满笑
容的宽大脸孔,上下打量浑身汗湿的小秋,“你现在的样子可不像是豁通三田的弟子。”
林飒挥挥手,示意小秋一块在外面散步。
夜色已经很深,星月也不是特别明亮,小秋对此早已习惯,觉得景物非常清晰,他
跟着走了一会儿,只觉得脑子里乱成一片。
“左流英幻想出来的妻子,真的没人能看到?”小秋痛恨撒谎与拐弯抹角,可他不
敢说出实情,道统对魔种的态度他再了解不过,林都教就算比现在和蔼十倍,有些话还
是藏在心里为好。
只是不知道这秘密还能隐藏多久,小秋猜想自己进入禁秘科的第一天,左流英大概
就会施展控心术,将他心中所有的想法与记忆翻个遍。
在禁秘科首坐面前没有秘密可言。
“除了那次魔劫,没人看到过,我当时还在禁秘科修行,每天至少见他一次,从未
发现异常。”林飒看了小秋一眼,露出同情与理解的笑容,“你害怕首座不好相处?放
心吧,他只是表面冷酷,骨子里——其实是无情。”
林飒大笑数声,发现小秋没有反应,止笑说:“左流英还在娘胎里就已开始修行,
他的全部身心都放在道法上,他没有普通人的情感,不会喜欢你,但也不会讨厌你,只
要你的修行进展顺利,他不会多说你一个字。”
都教有一点误解,这对小秋接下来的发问却是很好的铺垫,“左流英既然无情,为
什么还要幻想出一个妻子?”
林飒沉默了一会,在一棵大树下止步,在树干上拍了拍,数片叶子缓缓飘落,“没
人知道左流英的真实想法,我只能猜测,他大概是觉得寂寞吧。”
“寂寞?注神境界的道士也会寂寞。”
“七情六欲不是人身上的赘疣,割掉就没了,它们跟你如影随行,寸步不离。修道
之士固然可以断七情斩六欲,但你总得经历过,才谈得上斩断。”
“就像凡缘与道缘?”
“对,就是这样,如果你从来没有爱过,怎么能证明慧剑斩情丝呢?左流英没经历
过凡缘、道缘,他甚至没经历过正常人该有的一切生活,他不需要这些,可我猜就是这
让他感到寂寞吧。”
小秋黯然无语,左流英的状况跟他截然不同,他是野林镇的小秋哥,跑过、打过、
怒过、高兴过,还有一群他很喜欢的伙伴,从来不知寂寞为何物,就算对魔种极度憎恨
,也不至于幻想出一只吧。
“谢谢林都教,我心里踏实多了。”小秋没有再问下去。
“你的拳法练得不错。”林都教也注意到了女祖锻骨拳的变化。
“如果拳法影响修行,我就不练了。”
“为什么不练?”林飒诧异地问,随后笑道:“拳法对修行没有直接的好处,可也
没坏处,身体强健终归没错,千万别像我长这么胖,也别像左流英弱不禁风,有时候他
带着两名女侍走过来,我都分不清谁是男谁是女。”
林飒欢快地大笑,对首座显得不太尊敬,小秋满腹心事地也跟着笑了。
他没能找到答案,只好自己想办法除掉幼魔。
接下来幼魔出现的日子里,小秋用过匕首,结结实实地刺中幼魔的胸膛,可它没受
半分影响,还抬脚在小秋下巴上狠狠踢了一脚,它根本感觉不到疼痛,体内也没有鲜血
流出。
他试过逃跑,风一样在树林里穿梭,幼魔被迫跟在他身后一丈远的地方,咔嗒咔嗒
的响声像是两名铁匠轮流挥锤敲打刚出炉的刀剑,最后全都累得筋疲力尽,小秋躺在地
上喘息,幼魔噗的一声消失。
最后,他只剩下搏斗这一招了,但他这样做的原因与杀死幼魔无关——事实证明它
是杀不死的——纯粹是一种不认输的本能反应,幼魔每七天出现一次,不是试图逃出一
丈的范围,就是上蹿下跳地向他挑衅。
唯一让小秋稍感安慰的是,除了他没有人能看到或是听到幼魔,它的手脚虽然硬得
像是铁棍,打在身上痛彻骨髓,却从来不会留下任何伤痕,好几次小秋觉得自己脸上受
了严重的外伤,最后证明只是虚惊一场。
日子一天天过去,小秋已经不记得幼魔出现过几次了,和幼魔斗争的时间过得好像
特别快,庞山十科选徒的时间突然近在眼前。
十月十五,选徒将在思祖厅进行,对三年期的弟子来说,这一天至关重要:四十余
名佼佼者将分别被各科选中,他们当中有些人离豁通三田还差一点,入科之后将在师兄
、师姐的帮助下尽快度过最后一道坎;一部分进展虽慢但仍有上升可能的弟子,将继续
留在养神峰接受考查,时间可能长达四五年;至于那些太久没有取得进展的弟子,要么
自愿离开庞山,返回家乡重过普通人的生活,要么前往致用所,学习所谓的一门技能,
用其它方式为庞山道统效力,在那里他们仍有一线渺茫的希望,可以继续修行,等待老
祖峰台院有朝一日的垂青。
这一天对小秋尤其重要,他对左流英的恐惧越来越强,如果庞山上下还有一个人能
发现幼魔的话,不会是都教,不会是流光宝鉴,甚至不会是宗师宁七卫,肯定是禁秘科
首座。
幼魔在某些方面与左流英幻想出来的妻子实在太像了。
自从那次谈话之后,芳芳又找到不少关于魔种的书,但是与小秋的状况基本没有关
系,他又不能说得太清楚,最后只得劝芳芳专心修行,不要再管这件事。
芳芳已经豁通上丹田泥丸宫,只是还没有度天劫,这样的进展在全体弟子当中能排
到前十,如无意外,第一轮就会被某科选走,她首选的不是五行科,而是诵经科。
“我不喜欢打架,就算是道士的打架也不喜欢。”她无奈地向小秋解释,“我喜欢
诵经,它能带给我平静,而且还能看很多书。”
芳芳的选择还有一个原因,在今年的选徒顺序中,五行科排第二,如果得不到慕行
秋,他们肯定会选择申己,芳芳想进五行科就得等到第二轮甚至更往后了。
小秋一度想拒绝进入禁秘科,以避开左流英,可是每次一看到都教林飒欣喜的笑容
,他又将话憋在肚子里,最后只能安慰自己:左流英未必有本事一眼看出幼魔的存在,
只要他不用控心术,自己还有逃过此劫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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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底,养神峰进行本年度选徒之前的最后一次思祖,弟子们的修行成果得到确定,十
五天之后,他们将分别走上不同的道路,有些人可能终生再没有重逢的机会。
养神峰心平气和的氛围暂时中断,僻静的林地里到处都有互相告别的人,甚至有人
失声痛哭,与选徒无关的新弟子们对此不屑一顾,总是躲着老弟子走路,心中暗下决定
自己将要离开养神峰的时候绝不会如此失态,哭哭啼啼的,哪有修行之士的样子?
其实老弟子们前两年也是这么想的,事到临头,情绪却不由自己控制。
思祖日的当天下午没有功课,野林镇八名少年聚在半月林,也要举行一次小小的告
别仪式,在大良沈休明的强烈要求下,芳芳没将小青桃带来。
“就是野林镇,没有外人。”大良站在巨石之上,他今年十六岁,在伙伴们当中年
纪最长,却是第一次以老大哥的身份说话,他知道这很可能也是最后一次,“有人叫咱
们魔崽子,有人说咱们运气好,不管怎样,我为野林镇所有人感到骄傲。”
大良眼中闪烁着泪花,大家初时感到可笑,可是一想到大良的弟弟,所有人都生出
同样的伤感。
大良指着伙伴们,挨个介绍修行成果,没用小名,“秦凌霜,豁通泥丸宫未度天劫
,在女弟子当中仅次于宫邈。”
芳芳害羞地笑了,习惯性地抬手在嘴前遮了一下,“你忘了程嘉,她可是天劫圆满
。”
“她是四年期弟子,多待了一年,不算在内。”大良豪爽地一挥手,眼中的泪花消
失了,“你为咱们野林镇争气了,有两个所谓的道门之女,之前吹得挺厉害,最后修行
成果却不如你。以后也不要被她们撵上。”
众人鼓掌称赞,芳芳只是笑,不再多说。
“慕行秋——还是叫小秋哥吧。”大良比小秋年长一岁,可是多年来已经叫习惯了
,“第一个豁通三田,天劫圆满稍微晚了一点,算是和申己打了个平手,野林镇最大的
骄傲非他莫属。”
大家的掌声更加响亮,小秋咧嘴微笑。
“沈昊,也是豁通三田天劫未度,说实话,我觉得你还能做得更好一点,应该是天
劫圆满才对。”
沈昊不服气地抬头看着大良,双手叉腰,大声说:“别着急,胜负还没见分晓呢,
小秋哥,咱们打个赌,度天劫你比我早,可是凝气成丹我会比你快。”
“对,就要这股劲儿!”大良高兴地火上浇油,“拿什么当赌注?”
一群无家可归的少年,当然没啥值钱的物件,沈昊想了一会,“赌一枚铜钱,就是
李越池留下来咱们一人一枚的铜钱。”
“好,就赌这个。”小秋的兴致也上来了,这一刻,他甚至忘掉了幼魔的隐患。
“慕飞黄,豁通下丹田地劫已度,成果也不错。”大良继续介绍。
慕飞黄微微一笑,自从告密一事被小秋发现之后,他就变得少言寡语,老实了许多。
“管金吾、赵大易,豁通下丹田地劫未度,已经超过了一般弟子,起码比我强。”
大良叹了口气,管、赵两人嘻嘻而笑,他们对自己的成果还算满意,已经决定留在养神
峰继续修行,争取未来两年之内能进入老祖峰。
“沈通幽、沈休明,一对难兄难弟,勉强洞开七窍,没给野林镇争光,但也不算丢
人吧?你们必须记得,同年一百四十来人,还有五十多人成果不如我俩呢。”大良说到
自己不好意思地笑了,抬手挠挠后脑勺。
沈通幽红着脸叫道:“我要留在养神峰,明年就能豁通三田!”
大良又叹了口气,“不管是去老祖峰,还是留在养神峰,咱们都是野林镇的人,亲
人没了,咱们几个就是一家人。现在再也没人能说野林镇的魔崽子纯粹是走运了,有道
根是走运,修行更快难道也是走运?”
“不是!”几名少年同声叫道。
“你们以后都是庞山道士,没准还能当上首座什么的,可我不行,我天生就不是修
行的料,我也努力过,没成功,能洞开七窍我已经非常满足了。”大良没办法不想起弟
弟,如果二良还在,修行成果一定名列前茅,他忍住不说,声音却有些哽咽,“我要去
致用所当普通人啦,可我不会忘记你们,今后不管去哪,我都会跟认识的人说,‘我有
一帮兄弟,哦,还有一个妹妹,是庞山道士,你们可别惹我’。”
众人先是大笑,不知道谁开的头,突然全都哭了,大良哭得尤其厉害,可他仍然忍
住不说弟弟的名字。
最后还是大良最先止住哭声,跳下巨石,拉着小秋和沈昊的胳膊,来到芳芳面前,
“你们三个就要去老祖峰了,小秋哥是禁秘科,沈昊是戒律科,芳芳是诵经科,我知道
那边的规矩肯定更多,可我希望你们能经常见面,不要生分了。”
三人郑重地点头,芳芳眼里还闪着泪花。
大良将小秋推向芳芳,拉着沈昊走到一边,严肃地说:“可也别见得太频繁了。”
沈昊脸一红,“你管得可真多。”
“我是怕耽误你们修行,而且,我也就管这一次,以后想管也没机会。”大良笑着
说。
沈昊向正在低声私语的小秋和芳芳看了一眼,无奈地说:“要说见得太频繁也是他
们俩。”
“他俩虽然没拜堂,但是有夫妻的名份,当然可以总见面,天天见才好。”
沈昊撇撇嘴,“凡缘是要斩断的,道缘也不长久,你还想让他们……算了,这不关
你事,也不关我事。”
野林镇的聚会结束,养神峰的离别情绪还在延续,唯一保持无动于衷的是那几名道
门子弟,对申己来说,一切都没有变化,只有一次,他在集中存想课之前走到小秋面前
,施以道统之礼,自从两年多以前道歉之后,第一次向小秋开口说话,“慕行秋道友,
希望能在五行科见到你。”
“会再见的,不一定是五行科。”小秋平淡地说,他从未忘记二良的死亡,但他将
仇人确定为申庚,不会转到别人身上。
还有两年,申庚就将结束思过。
申己走后,大良低声说:“虚伪的家伙,他巴不得你进禁秘科,这样五行科第一轮
就会选他,我听说他只认五行科,甚至愿意在第二轮入选。”
小秋又一次心生犹豫,他喜欢五行科,喜欢斩妖除魔的生活,最关键的是,五行科
首座申继行看上去是个好说话的道士,不会轻易对徒弟使用控心术。
幼魔仍是小秋的心头大患。
可他已经做出承诺,不能再改口了,林飒非常喜欢这名弟子,杨宝贞对自己的亲生
儿子都没有过特殊照顾,林都教偏向慕向秋却是人所共知。
最后半个月,五行科仍未放弃对小秋的争夺,杨宝贞破天荒地与小伙多说了几句话
,“你是一个非常聪明的弟子,但你不适合禁秘科。”她的声音非常诚恳,小秋几乎不
敢相信这就是杨都教。
“禁秘科的确最了解魔种,但他们只是研究,不是面对面的厮杀对抗。即使有一天
你找到彻底消除魔种的方法,实施这一方法的也是五行科道士。”杨宝贞没来由地加上
一句,“李越池就是死在魔种手中。”
“我不是出尔反尔的人。”小秋说,虽然非常遗憾不能进入五行科,但是能与申家
保持距离,也算是一种补偿。
“出尔反尔?是啊,大家都不喜欢出尔反尔的人。”杨宝贞终于放弃劝说,最后的
语气却有些意味深长。
乱荆山的都教孙玉露没有参与争抢,只是有一回上课的时候,莫名其妙地对小秋说
了一句,“无论怎样,乱荆山都欢迎你。”
小秋知道,乱荆山绝不会欢迎幼魔,他已经无技可施,甚至做好了准备,一进禁秘
科就向首座坦白真相,左流英曾经有过幻想妻子的经历,没准能理解他的处境。
因此,选徒终于开始的时候,小秋如释重负的感觉比所有人都要强烈。
选徒仪式从年初开始就在影响弟子们的生活,整个过程却非常简单,近二百名三年
期及以上的弟子当天下午在思祖厅集合,坐在蒲团上,面对那座巨大的铜钟。
十几名都教一字排开,林飒是主持者,先带着弟子们念了一遍思祖经,然后拿起一
根手柄极长的木锤,在铜钟上轻轻敲了一下。
钟声低沉,在思祖厅内回荡,钟身突然像镜子似地显现出一个人形,庞山宗师宁七
卫端坐,吟诵一遍训徒十诫,随后消失。
林飒宣布选徒开始,拿起木锤又在钟上敲了一下。
今年排序第一的是禁秘科,首座左流英的形象出现在钟身上,大多数弟子都是第一
次见到他,虽然耳闻已久,还是对那副年轻的容貌大吃一惊,只是不敢开口议论。
小秋面对铜钟,预先演习向首座坦白的心情,发现这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他对
左流英仍然心存警惕,一丝也没减少。
左流英目光低垂,好像对这次选徒极不开心,等了一会,从他身后看不到的地方传
来一个女声:
“秦凌霜。”
手持长柄木锤的林飒愣住了,坐在蒲团上的芳芳和小秋愣住了,全体弟子都愣住了
,禁秘科看中的弟子明明是慕行秋,怎么叫出另一个名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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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被遗弃的弟子
怎么会是秦凌霜?”
“慕行秋呢?到底怎么回事?”
片刻之后,整个思祖厅再也无法保持平静,弟子们纷纷交头接耳,就连都教们也惊
疑地互相张望,只有杨都教一贯的面无表情,什么也看不出来。
禁秘科和五行科争抢慕行秋、最后慕行秋选择了前者,这是人所共知的事,禁秘科
都教林飒对这名弟子的关注与偏心更是到了令其他弟子嫉妒的程度,左流英为何要在最
后时刻改变主意?
从来没人听说过禁秘科对秦凌霜感兴趣,包括芳芳本人。
林飒看上去比所有人都意外,但也最早从震惊中恢复正常,威严地咳了一声,制止
弟子们的喧哗,然后问道:“秦凌霜,你可愿入禁秘科?”
芳芳茫然失措,没有回答都教的提问,而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扭头望向小秋,所有的
目光也随之落到小秋身上。
小秋冲芳芳微微点头,在最初的惊愕过去之后,他变得清醒了,甚至还有一点点轻
松,他不用带着魔种去经受左流英的考验,而芳芳则能去她最喜欢的道科。
与此同时,他感受一股冷意,好像赶夜路的行者,突然发现有黑影掠过,那可能是
流浪的野狗,也可能是心怀歹意的恶徒,此时此刻的小秋,更倾向于后者。
“我……愿意。”芳芳犹豫不决地说,即使当年被迫要嫁给沈昊的傻哥哥,心里也
没这么慌乱过。
左流英的形象在铜钟上消失,第二个显现的是五行科首座申继先,须发皆白的他,
脸上的表情不只是震惊,根本就是愤怒,多年的修道生涯也无法掩饰他心中的恼火,这
让他的声音显得极为不甘。
“申己。”
此前花费大力气参与争抢慕行秋的五行科,居然也没有叫出他的名字,不过这倒在
一些人的预料之中,毕竟慕行秋曾经明确拒绝过对方的邀请。
小秋坐在那里,无需张望就能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注视,好像是一只被关在笼子
里供人观赏点评的怪兽。
从来没有过的感受狠狠地挤压着身体,小秋仿佛又一次经历魂魄离身,他看着自己
,越发确认他看到的“黑影”是人而不是野狗。
他悄悄地对自己说:“不要认输,不要被击败。”
在林都教的主持下,首轮选徒继续进行,跟大家想的一样,其他各科也没有选择慕
行秋,这位此前最被看好的弟子,当众遭到了遗弃。
无数同情的目光投向小秋,野林镇的伙伴们则刻意躲避,每个人或多或少地都承受
着与小秋一样的羞辱。
小秋的神色反而越来越坦然,他望着那口巨大的铜钟,细看每一位首座选徒的情景
,观察旁边都教们的神情,他知道,真相就藏在其中。
第二轮选徒开始了,禁秘科首座没有出现,跟往年一样,左流英只选一名弟子,五
行科首座申继先再次现身,这时他的神情已然恢复正常,只是声音还显得刻板。
“慕行秋。”
他终于叫出这个名字,刚刚从小秋身上移开没多久的目光,又回到他身上,野林镇
的小伙伴们立刻松了一口气,旁边的大良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慕行秋,你可愿入五行科?”林飒发问,声音苦涩,与平时大不相同。
“不。”小秋说,语气出人意料地轻松,“我不愿意加入五行科。”
思祖厅里又一次失去平静,虽说首座选弟子,弟子也有权选首座,但是当众表示拒
绝的事情还是极少发生。
弟子们炸了锅,不顾都教们的严厉目光,纷纷冲小秋指指点点,大良沈休明凑到小
秋身边,焦急地小声说:“你疯啦?快收回你的话!”
前面的沈昊,严肃地冲小秋摇头,他刚刚在第一轮被戒律科选中,尤其不认可小秋
的决定。
芳芳的目光中没有别的,只有惊讶。
小秋冲他们笑了笑,抬高声音又说了一遍:“我不愿意。”
铜钟上的申继先消失了,林飒等了好一会才敲钟继续进行选徒程序,半个时辰之后
,选徒终告结束,再没有首座叫出慕行秋的名字。
小秋顶着无数目光回到自己的房舍,野林镇的伙伴们全都跟了过来。
可无论他们如何询问,小秋一律拒绝给予解释,反复只说一句话,“这是我的决定
。”
大良生气了,他没被任何一科选中,可他对此有早准备,并无遗憾,他拿出大一岁
的架式,“不行,小秋哥,你这样不行,这不是闹脾气的时候,你现在就去找林都教、
杨都教,向申首座道歉,你一定得去五行科,难道你还想在养神峰多留一年吗?”
沈昊皱着眉头,很不赞成地看着小秋,“你今年拒绝了五行科,明年未必有首座敢
要你,他们都是很要面子的人。”
“我已经决定了。”小秋还是回以同样的一句话。
“禁秘科太坏了。”管金吾愤愤地说,他也没有被选中,但是有都教找过他,让他
安心在养神峰再待一年,明年很可能会有突破,“堂堂的首座和都教,居然合伙欺骗一
名养神峰弟子,真是……”
管金吾及时闭嘴,因为“堂堂的都教”林飒正站在门口。
野林镇的少年们识趣地告退,芳芳没机会跟小秋说话,临走时给了他一个鼓励的微
笑。
林飒关上房门,取出一截蜡烛放在桌面上,灯芯自动点燃,发出昏黄的光芒。
小秋认得这是洞察明烛,它能防止任何人偷听接下来的谈话,几个月前乱荆山的孙
都教用过此物。
林飒拉出椅子坐下,庞大的身躯几乎遮盖住了整扇窗户,看着对面的小秋,好一会
才开口说:“你仍然可以去五行科,他们在你身上花费不少,不愿白白浪费。”
小秋没说话,这根本不是他关心的事情。
林飒叹了口气,不太情愿地继续道:“孙都教说乱荆山愿意收你为徒,既然你一直
没有找到其他传承,学习灯烛科也无不可。”
小秋仍不开口,林飒有点恼怒,这股恼怒与眼前的弟子关系不大,却只能向他显示
,“难道你想去念心科?它的传承中断已经几千年了,你连教你的师父都找不到。”
这仍然不是小秋关心的事情,他本想去找林都教的,对方主动登门,倒是省事,“
禁秘科和五行科一直在争的人其实是芳芳,而我只是他们互相蒙蔽的工具。”
他平淡地说出这些话,既不是质问,也不是谴责,只是简单的陈述,他知道,自己
若要弄清真相,就得牢牢控制住愤怒情绪,尤其不能向林都教发火,这大概是唯一能向
他吐露事实的人了。
林飒点点头,他是都教,却像犯错的弟子一样不自在,“没错,你是工具,我和杨
都教也是,这是两位首座之间的游戏。”
小秋很想告诉林飒,杨宝贞绝不是工具,但他只是点下头,然后问:“为什么?”
这正是选徒以来一直困扰小秋的事情,为什么?为什么禁秘科和五行科会选中芳芳
?野林镇教书先生的女儿,到底有何特异之处?
林飒窘迫不安,脸色变成了深红,对面少年的镇定渐渐感染了他,十五岁的孩子,
居然没有伤心,也没有慌乱,这大大出乎都教的预料,他本来是要安慰弟子的,现在才
明白,自己其实是来解释真相的。
“灵骨道根,芳芳拥有灵骨道根。”
见小秋面露疑惑,林飒补充道:“那是一种隐藏的道根,极为罕见,一般情况下根
本不会显示出来,所以想要找一位这样的弟子非常困难,哪个道统也不可能对天下所有
普通孩子都进行一番测试。”
“可是芳芳这段时间的修行并没有显出特别来。”
“灵骨道根对开窍通关没有影响,只有凝气成丹之后才会发挥作用,秦凌霜若是能
度过这一关,她的修行速度会比一般道士快得多。”
芳芳当然能凝气成丹,小秋对此毫无疑问,突然间他一切都明白了,不只是这次选
徒,还有更往前的事情,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简单、那么清晰明了……
“风婆婆最早发现芳芳的特异之处,但她不敢确定,所以每次进镇都要探望芳芳,
她在野林镇居住十几年,就是为了这个。可她为什么不早早将芳芳带到乱荆山呢?”
“……”林飒明显不知道这回事。
小秋看着他,想起过去的种种,自己回答了自己的疑问:“因为野林镇是庞山道统
的选徒范围,因为芳芳还太小,灵骨道根也不明显,风婆婆怕出错,怕得罪庞山宗师。”
林飒对这些事了解不多,无从回答,只能任凭小秋自己猜想。
“所以风婆婆会建议我们去西介城,那里有她的老姐妹,可以不动声色地将芳芳送
到乱荆山……”
前因后果在小秋脑海中越来越清晰,他一路追溯到了那个梦,在梦里芳芳向哀求,
说她不想嫁到沈家,正是受此刺激,小秋才会决定抢亲,当时的他甚至不记得芳芳长什
么模样。
多么奇怪的一场梦,想到这里,小秋感到心里一阵绞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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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秋八岁认识了芳芳,两人相处的时间总共只有一天。
那一年夏天,小秋进學堂启蒙,比同龄孩子晚了两三年,他什么也听不懂,秦先生
和同學们的读书声,对他来说不比群鸟啁啾更容易明白,他张着嘴,被那些无意义的噪
音所包围,额上挨了一记戒尺都不知道疼,半天过去才抬头望着先生,“有虫儿咬我的
头。”
學生们哈哈大笑。
上學的第七天,百无聊赖的小秋逃课了,到學堂后面的废园子里捉昆虫挖蚯蚓,玩
得不亦乐乎,就是在这里,他见到了芳芳。
那时的芳芳还是个小丫头,头上竖着两只抓鬏,睁大两只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看
着他。
小秋没理她,可是一刻钟之后,他已经滔滔不绝地向她炫耀自己的种种本事,两刻
钟之后,两人的衣服上都沾满了尘土,一个时辰之后,小秋说:“咱们是朋友了,男孩
儿呢就该结拜当兄弟。”
“我是女孩儿。”芳芳说,虽然她这时的样子就是一个脏兮兮的假小子。
“那……咱们当夫妻吧,我做丈夫,你做媳妇儿。”
“嗯。”芳芳不知道什么是“丈夫”和“媳妇儿”,在她的家里,父母向来互称“
相公”与“娘子”。
接下来的事情就有点莫名其妙了,小秋自己也不记得当时到底是怎么想的,竟然拉
着芳芳回家,一路上向所有认识不认识的人说“这是我媳妇儿”。
小秋的家在后街东头,學堂在前街西头,就这样,半个野林镇的人都听说小秋有媳
妇儿了,谁也没想着要阻止两个小孩的胡闹,反而纷纷怂恿,让小秋快点回去给他爹一
个惊喜。
最后的结果的确是够“惊”的,老秋还没注意到儿子带回一个小丫头,秦先生全家
人已经追来,一通闹、一通打、一通数落,外加一夜挨饿,小秋再也没去过學堂、没见
过芳芳,从此跟着父亲放马。
四年之后,十二岁的小秋做了一个梦,在梦里那个浑身脏兮兮的小姑娘向他求助,
小秋忽然梦醒,就在那一刻决定必须救走芳芳。
再三年之后,开始怀疑一切的十五岁小秋重新想起这个梦,发现它十分蹊跷。
小秋希望能当面向风如晦询问,那个矮矮胖胖的老婆婆,不动声色了策划这场戏,
却没有将它演完,她不知为何将芳芳让给了……庞山宗师。
小秋再一次看向林飒,“我记得宗师是五行科的转轮师。”
林飒艰难地点点头,有些事情是瞒不住的,“没错,宗师本人希望能将秦凌霜收入
五行科,至于他和风如晦之间的事情,我就不了解了。”
“可左流英是怎么知道的?他从来没见过芳芳。”
“我刚跟首座谈过,他是从你这里知道的。”林飒难掩愤怒之意,因为首座居然从
头至尾将他蒙在鼓里。
“控心术。”小秋想起他第二次上老祖峰台院的场景,左流英忽然对他施放控心术
,知道了他记忆中的点点滴滴,这些事情对小秋来说互无关联,禁秘科首座却找出了其
中的线索,猜测出宗师另有目的。
宗师宁七卫当时非常不满,原来他不是反对向普通弟子使用控心术,而是怕真相泄
露,左流英猜到了芳芳的重要性,却佯装不知,直接将计就计,将宗师和五行科都给骗
过了,最后利用首选优势定下了芳芳。
就是这样,庞山宗师与禁秘科首座斗智,自己不过是随手拿来一用的道具。
不,也没有那么随意,小秋想,他亲手触碰过魔王之花,能吸引左流英的注意力,
所以才会被宗师选中。
“都是庞山道统的人,至于争得这么激烈吗?宗师想要芳芳进五行科,不能直接下
令吗?”小秋心中仍有疑惑,决定把事情问个清楚。
“宗师不是帝王,他不能插手各科的事务,只能调解各科之间的纠纷。宁宗师此番
偏袒五行科,做了一件令人不耻的事情。”无论如何,林飒还是站在禁秘科这一边,认
为最大的责任应由宗师来负。
林飒觉得还应该多做几句解释,“高等道士的寿命长达上千年,有时候,一名优秀
的弟子就能决定一门道科的未来,庞山道统原本只以五行科见长,因为左流英,禁秘科
取得了与五行科平等的地位,秦凌霜可能会让禁秘科的优势更加突出。”
林飒越说越愤慨,已经忘了对面的听者只是一名少年,“面对魔种是主动进攻还是
养精蕴锐,宗师与首座的分歧越来越严重,已经到了……就为了一名灵骨道根的弟子—
—唉,不值得,真是不值得。”
林飒终于沉默下来。
“左流英不怕芳芳当场拒绝吗?”小秋问,他不关心庞山道统的上层矛盾,只想弄
清细节。
“这三年来,秦凌霜每次思祖都得到禁秘科传承的感召,这就是保证。而且,你会
让芳芳拒绝吗?”林飒露出一丝苦笑,左流英缺少普通人的生活与经历,但他活了几百
年,对普通人的情感有着冷酷的判断能力。
林飒起身拍了拍小秋的肩膀,安慰道:“至少这对秦凌霜是一件好事。”
这对芳芳的确是一件好事,知道左流英是真的赏识芳芳、而不是要将她当作研究魔
种的对象,小秋心里踏实多了。
小秋只剩下一个疑惑要问,“我在洞穴思过的时候豁通三田……”
“左流英说不是他,所以我猜不是宗师就是申首座动了手脚,他们需要推出一个人
来吸引左首座的注意力,你最合适。”
亲手接触过魔王之花的人,当然最能引起左流英的兴趣,五行科要做的事情就是让
这名弟子更特殊一些,把左流英牢牢吸引住。
“那我的豁通三田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是真的,因为你自己也非常努力,即使没有他人帮助,这三年肯定也能豁通三田
,所以不用担心,只要继续修行,你仍然能凝气成丹。”
林飒还是无法摆脱内疚之情,诚恳地劝道:“去五行科吧,在那里你会成为优秀的
斩妖法师,忘掉这一切,宗师也好,首座也罢,没人故意要伤害你,这只是……只是…
…”
“只是我应该站的位置。”
小秋从骨子里感受到辛幼陶说过的话才是正确的,“能被宗师和首座看中参加这场
游戏,我得感到荣幸,因为这远远超出了我理应受到的关注。”
“别把事情想得太极端,想一想怎么做才会对你最有好处。”林飒有种感觉,今后
自己再也无法对这名少年施加影响了。
“林都教,我要好好想一想。”
“别拖太久。”
“我明白,很快就会有答案,能将蜡烛留下吗?”
这截蜡烛能够防止别人用法术偷听谈话,留给一名弟子是不合规矩的,可是这一天
已经有太多规矩被打破,也不在乎这一件,林飒点头,“灵骨道根的事,最好不要告诉
秦凌霜,太早知道自己的特殊没有好处。”
“当然。”小秋的声音里有一丝讥讽,他的“特殊”之处倒是早早就被大肆宣扬,
结果却是一场骗局。
林飒走后不久,芳芳独自进来,靠着桌子站立,面对小秋轻轻咬着嘴唇,好像今天
的一切事情都是她的责任——的确是她的责任,她本人却一无所知。
“你应该去禁秘科。”小秋先开口。
“我不知道你后来会拒绝五行科。”芳芳轻声说,“我也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
“首座们决定给我一个教训,可我不想接受,就是这么回事。”小秋露出轻松的笑
容,决定将所有事情都自己抗下。
芳芳没有被说服,但也没有追问,她从来不会强迫别人吐露心声,尤其是眼前的这
名少年,“你真的不打算去五行科?”
“嗯,我知道有一位道士,全凭自己的努力凝气成丹,度过重重道劫,我想我也可
以。”
“孟都教?”
“是他,看来还是他比较合我的脾气。”
芳芳迈步走到小秋身前,“我相信你。”她双颊绯红,眼波流动,像是满天繁星照
耀下的湖面,“即使不成丹,也没有关系。”说完快步走了出去。
野林镇少年陆续走进来,沈昊疑惑地问:“你得罪芳芳了?她怎么跑出去了?”
小秋示意大良将房门关上,脸上一派气宇轩昂,似乎比顺利进入戒律科的沈昊还要
得意,“我要问你们一件事,希望你们仔细回想,然后告诉我实话。”
“当然,你问吧。”伙伴们越发摸不着头脑。
“三年前,咱们还在野林镇的时候,秦先生决定将芳芳嫁到沈家。”小秋从几个人
的脸上挨个看过去,很清楚自己现在的表现有多么怪异,“你们当中还有谁梦到过芳芳
?”
少年们马上摇头,小秋的目光落在沈昊身上,“仔细想,这件事可能很重要。”
沈昊脸色微红,“好像是梦到过,记不清了,我做梦总是醒来就忘,何况那是三年
多以前的事了。”
大良沉思一会,“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有一天晚上我跟二良一块吓醒了,都说
自己梦到奇怪的小女孩,爹娘安慰了我俩,再睡一觉就给忘了。”
少年们一个接一个地回忆起当年的碎片,似乎都做过类似的梦,但是谁也说不清梦
到的人是不是芳芳,甚至不敢确定做梦的具体时间。
“这就够了,谢谢大家,最好别跟外人提这事,尤其不要告诉芳芳。”小秋笑着眨
眨眼,尽量令伙伴们对此不当回事。
“小秋哥,你到底是怎么决定的?”大良还是更关心小秋的未来。
“很快你们就知道了,但我得先告诉林都教。”
小秋的胸有成竹感染了众人,都觉得事情不会变得更差,于是纷纷告辞,大良在门
口低声向伙伴们保证,“小秋哥肯定会去五行科。”
沈昊走在最后,看到其他人都出去之后,他转身说:“三年前的夏天,我也梦到芳
芳了,可我没胆量,结果让你抢了先——我很后悔。”说完夺门而出。
小秋站在那里,等桌上的蜡烛熄灭之后,他走出房舍,通过指指点点与交头结耳,
穿过密林,来到林飒的房间。
林都教站在门前,望着那个脚步轻松神情恣意的少年,脸上露出苦笑。
“送我去致用所,让我回到符合身份的位置,然后——”
小秋并不痛恨林飒,因为这是一位真心实意帮助过他的都教,他甚至不痛恨任何人
,因为他知道决定一切的不是某个人,而是他自己的卑微地位,可他的语气里还是充满
了永不服输的倔强,“咱们走着瞧吧。”
小秋没有提起幼魔,他再也不会将自己的问题交给别人解决,再也不会急不可待地
展示自己的特殊之处。
(本卷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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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真正的雪,厚厚一层,遮盖目力所及的整片荒野与群山,冻得行人脚底板发麻,三
十余名少年排成松散的队形,穿着厚重的蓝色棉衣,身背藤箱,跟随一名披着兽皮长袍
的壮汉行走在冰天雪地里,。
大良沈休明看着鼻孔里呼出的白气,颤声说:“养神峰可没这么冷,镜湖村都比这
强。”
小秋哈哈大笑,刚走出养神峰的时候,他也觉得不适应,现在却已经喜欢上了这种
粗冽纯粹的寒冷,“小时候你都不怕冷,现在反而不行了?”
“任谁在四季如春的地方待上三年,再回来也受不了这种天气。真是奇怪,你怎么
就不怕冷?瞧你连脸都没红。”
小秋豁通三田,离开养神峰之后全部潜能得到释放,不仅不怕冷,反而有身轻如燕
的轻松感,其他弟子就不同了,像大良只是洞开七窍,甚至还有人一窍未开,他们无法
抗拒严寒,不由得加倍怀念平淡的养神峰。
走在前面的壮汉止步转身,冲少年们大声喊道:“加紧走几步!翻过前面的山岭就
是致用所了。”
“都教们就不能用法术把咱们送过去吗?”大良觉得庞山实在是不讲人情。
小秋推着大良加快脚步,他相信一入致用所,可能一辈子也接触不到法术了。
在雪地里跋涉了多半天,众人终于爬上山岭,放眼望去,群山以南是一大片平缓的
原野,这个季节全被冰雪覆盖,只在靠近山脚的地方横着一处小村庄,升起数缕炊烟,
欢迎今年的新人。
壮汉站在路边,身体厚实像是三十岁左右,脸上却饱经风霜,仿佛六十岁的老人,
养神峰的弟子们看见他的第一眼就知道这绝不是修行者。
“到了。”壮汉指着不远处的村庄,声音里带着回家的喜悦,“这就是致用所,今
后你们将在这里种田、养花、砍柴、放牧。”
大良心中一凉,这可不是他想象的能學一门手艺的地方,紧跑几步,问:“就这些
?不是能學手艺吗?”
“当然,我刚才说的哪一项不是手艺?”壮汉诧异地反问,“咱们这儿的出产大部
分都要供给庞山的仙人,他们的要求可高得很。”
“那我要是离开庞山呢?这些手艺还有用吗?”
“哈,在庞山种过花的人,到任何一座城里都是抢手的人物。”
大良稍微安心,就跟在壮汉身边,向他打听致用所的事情。
壮汉名叫张企,是个和蔼可亲的人,今年三十三岁,在致用所待了十年,对里面的
一切熟悉得很,他没有道根,对养神峰充满了好奇,听一百遍也不够,因此和大良聊得
很开心。
致用所的住宿条件非常一般,老旧低矮的石头房子,有些地方还在漏风,一铺炕要
住七八个人,大家将自己的藤箱放下,跟着张企去村里认路。
饭厅是一座不大的厨房,每到开饭的时候房门打开,弟子们领饭回房吃,时近黄昏
,厨房里正在忙活,饭菜香味四溢,大良深吸一口气,面露喜色,“好像有肉味,这可
比养神峰强多了。”
接着是十几座库房,大部分用来存放各种各样的草药,还有木柴和应时的蔬菜水果
,深冬季节,就是空置了。
库房有看管者,小秋在一间库房的门口居然看到了辛幼陶。
辛幼陶因为在修行时投机取巧,很早就被送到致用所,看他的样子似乎不怎么在意
,面无表情,手里拎着一串钥匙,穿着厚厚的皮袄,毛领挡住了半张脸孔,像是富贵人
家的小公子,但是缺少了跟班,一点也不像王子。
他假装不认识这批同年的弟子,没跟任何人打招呼,自然也没人搭理他。
村庄中间是一座占地颇广的长方形大屋,比周围的房子都要高一些,“这里是过秤
的地方,你们每天的工作都有定量,没完成的人,抱歉,食物要减量。”张企怕吓着大
家,忙又补充道:“别担心,活儿都很轻松。”
从大屋里走出一个人,张企指着那人说:“这就是管事,他会给你们安排工作。”
弟子们全都认识这个人,镜湖村馆舍的张灵生,不知什么时候调到了致用所,小秋
忍不住想,不知道张灵生在宗师与首座的游戏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张灵生仍然是道士装扮,手里拿着一本簿子,走到众人面前,二话不说就开始点名
,好像对这些人一个都不认识。
然后他开始派活儿,大部分人是去砍柴、劈柴,等到冬去春来再另行安排,个别人
去看守花圃与库房,到了小秋,他不等张灵生开口就自告奋勇,“我会放牧,我从前是
牧童。”
“我也是。”大良抢着说。
“放牧?”张灵生的手指在簿子上来回滑动,“慕行秋,去西山放马。沈休明,砍
柴。”
大良失望地叹了口气,没敢再争。
天色快要黑了,张企将弟子们带回厨房,自行离去。
厨房大门已经敞开,饭菜却没有摆出来,大良抢在第一个位置,招手把小秋也叫过
来,满怀期待地搓着双手,“三年,三年没吃过肉啦。”
从路上走来三五成群的少年,其中不少人小秋看着眼熟,都是前两年被送到致用所
的养神峰弟子,他们看到新来者,谁也没有上来打招呼,反而站在一边观望,好像新人
们犯了大错。
致用所冷漠的不只是天气。
大良被盯得不自在,小声说:“咱们是不是排队太早了?”
被他猜中了,几名又高又壮的十七八岁青年走过来,瞪了大良一眼,然后插队站在
他前面,大良后退,整支新人队伍跟着后退,可是插队的越来越多,三十几名新人最后
被挤到了队尾。
等到前面一百多人领完饭菜,厨房里只剩下一点汤水和糊饭,“抱歉,没想到今天
人会这么多。”负责盛饭的也是从养神峰来的弟子,颇有趣味地打量着一队新人,脸上
没有一丝歉意。
硕大的木碗里盛着菜汤泡饭,大良吃得囫囵吞枣,“我还真尝出一点肉味,唉,重
新开始吧,就当咱们又回到了野林镇。小秋哥,你还要嚼三十六下啊?”
这里可不是野林镇,木碗和筷子得自己收拾干净,从此留在身边,成为他们的吃饭
家什。
夜色降临,同屋的几个孩子还保持着从前的习惯,上炕做晚功,只是再也没办法“
坐不同席”了。
小秋没做晚功,站在门口向外张望,想等再晚一点出去找个僻静的地方练拳。
十余名弟子并肩走来,将整条路都给占据了,小秋忍不住观察他们,果然如辛幼陶
所说,中间的两个人夸张地甩动双臂,越往边上的人领地越少,双臂摆动幅度也越小,
两只脚迈得却更快。
曾经与小秋比过武的周平也在其中,跟在右手最边上,那点位置对他的壮硕身躯来
说实在是太小了,稍不注意就会撞在墙上或是被落在后面,他只好缩着肩,将双臂放在
身前,小步快跑,才能不掉队。
那个维护修行氛围的修行弟子不见了,多半年不见,周平跟普通的十几岁少年没有
区别,正为自己能混入最强大的圈子而兴奋不已,脸上没留下一点心平气和的神态。
三十多名新人的五间住房相邻,周平等人一字排开,正好挡在房门前,周围不少弟
子走出来看热闹,看样子这是某种惯例。
“来来,把箱子都拿出来,大家配合一点,别耽误时间。”周平冲每一间房里叫喊
,最后站在小秋面前,“啊,慕行秋,养神峰天才弟子,来致用所微服私访吗?”
“不是。”小秋说,新人们都跑出房门,惊慌失措地看着十余名到访者,不明白这
是怎么回事。
周平哼了一声,退后数步,冲全体新人说:“致用所的规矩,一切东西都要共享,
快把你们的箱子搬出来。”
一名新人跟周平曾经很熟,走过来笑着说:“周平,是我啊……”
周平待这人走到身前五步远,突然飞起一脚,将其踢出去,壮硕的身躯居然极为灵
活,“去你娘的,你多什么?”
新人全都吓了一跳,最令他们害怕的不是那一脚,而是周平变化之大,这曾经是养
神峰最守规矩的弟子之一,现在却与地痞流氓无异。
被踢倒的新人翻身爬起,迅速领悟了此地的新规矩,跑进房间搬出了自己的藤箱,
其他人纷纷照做,只有小秋的房间没动,因为他就站在门口,大良等人想搬出藤箱也做
不到。
周平没有继续威胁,走到中间一名健壮少年身边,指着小秋说:“大师兄,这就是
那个慕行秋,据说豁通三田,却没被任何一科看上。”
大师兄长着一对醒目的招风耳,看上去有二十岁了,走前几步,上下打量小秋,“
你已经豁通三田?”
“嗯。”
“我也是,在五行科凝气成丹没成功,来到这儿了。”
“真遗憾。”
“是啊。你很能打?”
“还可以。”
“那咱们打一架吧。”
周平站出来为大师兄造势,“你们看好喽,就凭大师兄今天亮这几手,也值得你们
交出箱子。大师兄在五行科待过五年,虽然离凝气成丹还差一小步,可是學到不少真功
夫,不是养神峰那一套,跟你们说……”
“行了行了,赶快打完分东西,我还想早点睡觉呢。”大师兄不耐烦地打断周平,
冲小秋招手。
大良拉住小秋,低声说:“算了,给他们算了,不至于非得打架。”
“你愿意把二良的遗物交出去吗?”
大良不吱声了。
小秋走到大师兄对面,没有养神峰的束缚,他觉得体内充满了用不完的力量,他相
信对方也是如此,既然在五行科待过五年,没准力量更充沛。
大师兄随随便便地一步迈过去,右拳高高举起,神情却显得极为严肃。
小秋搞不懂这是怎么回事,对方的身手实在太慢了,慢到他可以左右瞧两眼再出招
反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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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养神峰的第一架有点出乎小秋的意料,更出乎围观者的意料,直到晚上睡觉的时候
,新人们还在兴奋地议论。
外面寒风呼啸,用几床破旧的被褥堵住漏风的缺口,如此一来,八个人就只能挤在
一块,共享剩下的棉被。
被子上尽是大大小小的窟窿,看来每一位盖过它的人都以拉扯其中的棉絮为乐,现
在的它更像是一只空落落的布袋。
即便如此,少年们依然聊得热火朝天,“一招,就一招,小秋哥就这样转身,顺手
一拍就将大师兄打倒在地,哈哈!”
“你们还记得周平的模样吗?好像挨打的是他,脸红得像猪肝,两只眼睛眨呀眨的
,我觉得他都要哭了。”
保住了自己藤箱的少年们,欢快地大笑。
“那个大师兄也挺逗的,爬起来竟然不服气,全身沾满雪,跟个雪人似的,还要比
划,他被打倒几次?”
“五次!最后一次爬不起来了,我敢保证他是假装晕倒,就是怕起来再挨打。哈哈
,什么大师兄,周平吹得那么厉害,原来不堪一击。”
“是不堪小秋哥的一击。”
大良沈休明转身看着小秋,目光中的热切即使在黑暗中也能显示出来,“小秋哥,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的?上回你跟周平打架的场景我还记得,好像没这么轻松。”
“天天坚持练锻骨拳,一年之后你也能变得厉害。”小秋笑着说。
“一年?算了吧,我还是等开春學种花吧。”大良对打架的本事不感兴趣,其他少
年也只是觉得小秋厉害,谁也没有想學的意思。
小秋一笑置之,这些弟子若有上进之心,也不会被送到致用所,他更不会告诉大家
,每七天跟幼魔搏斗一次,才是他身手异于常人的最重要原因。
幼魔速度快捷、力道强劲,小秋没有占据过明显的上风,但从不甘心挨打,无论如
何也得还击,哪怕打上一下,不知不觉间他的速度、力道,乃至眼力都发生了巨大变化
,大师兄的出招动作在他眼里就跟刚刚學会走路的小孩子一样笨拙。
小秋本人对这种变化也感到吃惊。
养神峰的三年没有白白浪费,他有豁通三田带来的玄力,有丰富的搏斗技巧,只差
一枚内丹。
“他们走的时候是不是说过要去找‘老娘’?老娘是谁?”周平等人抬着大师兄狼
狈逃蹿时扔下了几句狠话,小秋听得莫名其妙。
“还能是谁?就是他们自己的娘呗,挨打了去哭求安慰呢。”大良撇了撇嘴,缩进
被里睡下,少年们也困了,一时间鼾声起伏。
黑暗中,小秋却迟迟不能闭眼。
他自愿选择来致用所,在许多人看来是愚蠢的鲁莽之举,可他来这里不是为了向老
祖峰示威,那样的做法跟蚂蚁向猛虎挑衅一样可笑,也不是为了打败实力低下的淘汰弟
子,他要凭自己的力量凝气成丹。
他相信自己有这个意志,也有这个能力,唯一缺少的是法门,都教们传授过如何施
展法术的基本知识,唯独不教凝气成丹的方法,在他们看来,这一步必须受到高等道士
的严格监护,私自修炼是非常危险的。
小秋没向林飒求助,林都教或许是真心感到愧疚,但他毕竟是禁秘科弟子,小秋既
然不准备进入任何一科,也就不想再与他保持联系。
只有芳芳能够帮助他。
芳芳许诺,一旦掌握凝气成丹的法门之后,会尽快传授给他,至于她怎么才能离开
老祖峰,就只能到时再想办法了。
小秋睡不着,悄悄下炕,推门出去,在屋后找到一块僻静地方,实实在在地练了几
遍女祖锻骨拳,直到身上冒出细汗才停止,然后走到背风的墙下,坐在地上存想,后半
夜才回房休息。
第二天一大早,张企将新人全都叫起来,将他们一拨拨交给老弟子,开始致用所的
辛苦生活。
小秋要去放马,张企给他指路,“顺着大路一直往西走,大概半天工夫能看到丁字
路口,拐向北再走一段路,进入山谷就是牧马场了,那里有人跟你交接。去吧,我就不
找人送你了。听说你身手矫健,应该没什么问题。”
张企的最后一句提醒有点古怪,小秋也没细问,与大良匆匆告别,独自上路。
小秋想试试豁通三田之后自己的变化有多大,于是撒开两腿奔跑,半天的路程只用
了半个时辰就走完了,一路上都是冰雪覆盖的荒野,没有可观赏的景色,小秋站在路口
向四周遥望,北边的路果然通往一处山谷,西行的路却不知伸往何处。
走进山谷,小秋顿时眼前一亮,看惯了单调的白雪,冷不丁望见大片的青翠草地与
五颜六色的野花,整个人都为之一振。
山谷占地极广,中间略有起伏,看不到尽头,与远处的群山连成一片,小秋知道,
这里肯定跟镜湖村一样有法术加持,才会在隆冬季节呈现如此美景。
张灵生居然肯将这样一个美差交给自己,小秋颇感意外。
离山谷入口不远的地方立着几座房屋,小秋信步走去,以为交接者肯定会在这里,
可是屋前屋后绕了一圈,没发现任何人,房屋一侧堆着成捆的青草,旁边排着十余只石
制马槽,里面剩余几粒没吃净的豆子。
“有人吗?”小秋大声叫道。
没人应声,小秋莫名其妙,好一会才注意到一间屋子的窗口有人在冲自己做手势,
满脸的焦急惶恐,好像碰到了意外。
小秋急忙跑过去,那人推开房门,一把将小秋拉进屋,然后迅速关门落闩。
屋子倒还宽敞,只是很久没有打扫过,有一股子腐烂的气味。
那人十**岁,看上去很是健壮,但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好像被人狠狠揍过。
小秋吃了一惊,“你的脸……”
“别管我的脸,你是来接替我的?”那人语气急切,目光带着强烈的期待。
“是,我叫慕行秋,昨天……”
“好,太好了。”
那人如释重负,看着小秋,欢喜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将一串钥匙塞到小秋手里,
极快地说:“活儿很简单,每天傍晚——别太早也别太晚——从库房里取出两袋豆子,
和青草混在一起放在马槽里,然后回屋把门闩上,就这样。哦,对了,墙角堆的那些是
你的伙食,每月逢五回致用所取一次。”
那人一边交待一边透过窗口向外张望,话刚说完推门就要走。
“就这些?马房要不要收拾,马槽要不要刷洗,草料要不要铡断?夜里要不要喂,
马儿几天刷洗一次?”
“铡草不用,这里也没有铡刀,其他的你看着办,刷马不用,你也刷不着。”那人
长长吐出一口气,“祝你好运,兄弟,记住,房门时刻要落闩,添草料的时候……唉,
很快你就明白了。”
那人甚至没有介绍自己的姓名,飞也似地跑出山谷。
小秋无奈地摇摇头,将门窗全都打开,释放屋内的气味,然后拎着钥匙四处查看一
遍,觉得非常满意,他正需要这样一个清静的地方修行练功、对抗幼魔。
小秋自幼就很独立,在养神峰待了三年,本事也没落下,先给自己做了顿饭,米饭
上面蒸几块腊肉,唯一遗憾的是没有青菜,小秋一边狼吞虎咽,一边替大良可惜,他若
是见到这些腊肉,一顿就能吃光。
天色渐暗,小秋将豆子和青草混在马槽里,这些活都是他从小做惯的,轻车熟路,
一点都不费事。
现在他就只剩下一个问题,此前那人跑得太快,也没做解释,既然是放马,马呢?
天黑之后马群也没出现,小秋回房落闩,倒不是害怕什么,今晚又是幼魔现身之日
,他不想受到打扰。
二更左右,幼魔出现了,它对新环境毫不在意,刚刚从淡蓝色烟雾化成人形,就张
牙舞爪地冲向小秋,它好像永远也打不够,七天的等待只是令它养足精神打得更来劲儿。
小秋也做好了准备,打算尝试一下新战术——那是他在养神峰内不能使用的招数。
“错或落弱莫。”小秋伸出左臂,手掌对准幼魔,快速念出咒语。
幼魔微微一愣,继续冲来。
隔了差不多三年,如今小秋再次使用五字咒语,有了全新的感觉,那种酥麻感从心
传到指尖后并没有立刻消失,而是持续不断,并且与幼魔连在了一起。
小秋马上集中精神,心中一遍遍默念咒语。
幼魔冲到离手掌不到半尺的地方,被迫停住了,它惊异地四处张望,然后张嘴露出
利齿,一边发出咔嗒的响声,一边胡乱啃咬。
“你也有今天。”小秋慢慢收回左臂,将被束缚住的幼魔拉到近前。
“说,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小秋一拳击在幼魔的脸上。
幼魔那张小脸跟拳头的大小倒是差不多,挨打之后晃了两晃,随后目露凶光,手脚
一阵挣扎想打小秋,只是无论如何也动不了,唯有咬牙切齿。
小秋单拳一通乱打,直到感到手臂酸痛才停下,看着完全无恙的幼魔,忽又和颜悦
色:“你动不了,我呢也打不死你,不如咱们讲和吧,告诉我你的来历,是魔是妖?还
是别的什么玩意儿?你能听懂我的话吗?”
幼魔的五官慢慢凑在一起,小秋以为它终于能说出人话,结果幼魔狠狠地吐出一股
蓝烟,整个消失了。
小秋疲惫地倒在床上,脸上却带着欢喜,他起码知道了一件事——念心科的五言咒
语对幼魔有效,他再也不用刻意提防这个小怪物了。
梅传安费尽心力采摘到的“虚空中的珍宝”,居然是来自一派中断的传承,想到那
二十九位女传人的哀容,小秋摇摇头,更加觉得道统的历史是一团乱麻。
次日一早,小秋发现马槽里的豆草都已被吃得干干净净,地上留着新鲜的蹄印,可
马群还是不见踪影,他昨晚专心收拾幼魔,没听见外面的声音。
吃过早饭之后,他向山谷深处走去,经过两道坡顶,终于找到马群,还看到了一位
老熟人。
野林镇的枣红马竟然也在这里!小秋一直以为它被留在野林镇的森林里,没想到也
被宗师带过来了。
小秋欢呼一声,跑向枣红马。
枣红马独自站马群百步之外,看见小秋跑来,咴咴嘶鸣,声音里尽是悲戚。
跑近之后小秋才发现,枣红马瘦了,瘦得皮包骨,蹄下就是肥美的青草,它却不肯
啃食。
小秋疑惑不解,枣红马的叫声突然变得急迫,马头调转方向,小秋望过去,只见四
五十匹马正向自己小步跑来,它们倒是个个膘肥体壮。
枣红马在这里受欺负了,小秋心中怒火骤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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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群慢慢逼近,枣红马惊恐地小步后退,有意转身逃跑,又不想离小秋太远,焦躁不安
,四只蹄子在草地上踩来踩去。
小秋转身冲枣红马安慰性地嘘了一声,脱掉外面的蓝袍,露出里面的短衣长裤,紧
了紧腰带,准备迎战。
“草地足够大,为什么不让大红枣吃?”小秋高声质问。
马群停在数十步之外,一匹明显是头马的强壮黑公马扬脖发出长长嘶鸣,示威似地
原地转了一圈。这群马与众不同,不仅比普通马高大得多,而且全都长着极长的马尾,
垂下的时候几乎能碰到地面,颜色各异,在阳光的照耀下奕奕生辉,相形之下,枣红马
瘦小得像只驴,尾巴普通得如同一根光秃秃的扫把。
“尾巴好看也别太得意……”
黑色公马突然蹿出,风驰电掣般眨眼工夫就到了小秋面前,眼看就要相撞时猛地止
步,前蹄高高抬起,像个巨人似地耸立。
小秋下意识后退两步,黑公马前蹄落地扑空,马上灵活地转身又扬起后蹄,小秋闪
身躲避,虽然没被踢着,脸上身上却落了不少泥土与草屑。
黑公马得意洋洋地小步跑回马群,仿佛十分满意自己的“下马威”。
原来这就是从前的牧马人鼻青脸肿的原因,他跟枣红马一样,被一群长着华丽尾巴
的本地马给欺负了。
小秋掸掉身上的土块,扭头对惊恐不安的枣红马说:“别怕,我能打过它,待会你
就能随便吃青草了。”
枣红马不知是否听懂了小秋的话,但它的确安静不少,四蹄不再乱踩。
对面传来一连串清脆的嘶鸣,一匹半岁左右的杂色小马驹在原地又蹦又跳,甩动着
金灿灿的长尾,像极了撒娇的儿童,马群让开,给予它鼓励性的叫声。
小马驹跑来,速度逐渐加快,快到近前的时候,它也想来一次突然止步,然后扬起
前蹄,可它还不能完全掌控自己的力量,整个身体都要撞在人类身上。
若是在从前,相撞就是最正常的结局,牧马人躲不开,很多时候也不敢躲,宁可被
马驹撞一下,也不愿得罪那些正在观望的成年马。
这一次也撞上了,但是倒下的不是人类,而是那匹精力旺盛的小马驹,它倒是没有
受伤,倒在地上立刻翻身站起,大概从来没有过类似的遭遇,一时间茫然失措,待了一
会儿,突然转身向马群跑去。
小秋试过小马驹的力量,信心更足,冲马群招手,“原来你们吃硬不吃软,那就来
吧,我正想活动活动筋骨呢。”
马群听不懂人类的话,但是能看出他的得意与挑衅,齐声嘶鸣,一匹高大的栗色马
走出来,前蹄在地面刨动数下,骤然加速,鬃毛与长尾在风中飘荡,像是两团火焰。
小秋心中发狠,大吼一声,竟然冲向了栗色马,即将碰撞在一起的时候,纵身一跃
,抱住马的脖子,空中转了一圈,借着整个身体的力度,硬生生将栗色马扳倒在地上。
栗色马冲力太强,在草地上滑出几丈远才爬起来,惊慌失措地抬蹄就跑,甚至没发
现自己跑错了方向。
最初的那匹黑色公马出来了,它是马群的首领,最为强壮,这回它不再虚张声势,
而是要实实在在给人类一个教训,它们才是这片草地的主人,所谓的牧马人只是提供豆
子的奴隶而已。
几乎没有加速的过程,黑马迈步即是全速前进,几十步的距离对它来说近在眼前。
小秋原地扎个马步,黑马刚刚扬起前蹄准狠狠踩下去,他举起双手,托住两只碗口
粗的蹄子,猛地向上一掀。
整个马身在空中翻了一圈,重重摔在地上。
马群惊动,同时转身逃跑,百步之后才回身张望。
“没义气。”小秋嘀咕道,走到黑马近前,将它扶起来,这时才更加直接地感受到
它的强壮,腿上的肌肉像是一块块铁板,坚硬无比。
“这就是恃强好胜的下场。”小秋教训道,“这里的草够你们吃十年,分一点给客
人有什么了不起的?难道你不懂得待客之道?亏你们还是庞山道统的马,还不如普通的
凡马……”
黑马起身站稳,它听不懂人类的唠叨,只觉得自己受到了羞辱,首领的位置大受影
响,突然转身,扬起后蹄狠狠踢向陌生的人类。
小秋突遭意外,来不及闪躲,伸出双手,同时下意识念道:“错或落弱莫!”
五字咒语显出了令小秋惊异的力量,只见黑马的两只后蹄停在半空中,不上不下,
任它使劲儿踹动,却像是深陷泥淖,只能在极狭小的范围内动弹。
黑马的重量可是幼魔的几百倍。
小秋心中一阵狂喜,不知是豁通三田的原因,还是女祖锻骨拳的功劳,咒语的威力
比在镜湖村的时候强大多了。
小秋感觉到束缚的力量正在减弱,急忙又念一次,每次都只能维持一次深呼吸的时
间,而且得绷紧肌肉、集中精神。
黑马吓坏了,拼命挣扎,仰头长嘶,那些马没有过来帮助,反而跑得更远了一些,
它们毕竟是一群畜类,除了尾巴和个头,没有更多特别之处。
一炷香的时间过后,黑马屈服了,冲小秋垂下头,低声打响鼻。
小秋更累,强撑着大声道:“认输了?枣红马可以吃草了?”
黑马居然点点头。
小秋已经坚持不住了,他不再念咒语,等束缚力消失,一屁股坐在地上,觉得两条
胳膊像是不属于自己的。
黑马得到自由没有借机进攻,撒腿就跑,好远之后才转身回望,紧接着又跑,带着
马群翻过一道坡坎,再也没有出现。
过了好一阵,小秋才勉强起来,嘀咕道:“这是什么鬼地方,连马都要欺负弱小。
”然后冲着枣红马笑道:“还等什么,吃草吧,这可是我拼命给你争取来的权利。”
枣红马年纪不小了,突然撒欢似地连蹦带跳,低头吃了几口草,跑到小秋身边,亲
昵地蹭来蹭去,然后继续吃草。它在这片山谷里毫无地位,只能勉强维持生存,今天总
算可以尽兴吃草了。
“别着急,慢慢吃。”小秋抚摸枣红马的脖子,等它吃了一会,说:“跟我走,我
带你吃豆子,比这有营养。”
小秋给枣红马单独加料,怕它撑坏了,没给太多,自己回房躺下休息,他实在太累
了,念心咒语一点也不省劲,反而比近身搏斗更耗费体力。
这可能是因为没有内丹的原因。
小秋觉得念心科没什么不好,有厉害的拳法,有可靠的咒语,虽说传人都是面带戚
容的女子,对他却没有影响,可惜,就算他想加入念心科,也找不到可以投奔的师父。
念心科中断数千年,传人估计早就死光了。
小秋深感遗憾,最后一次思祖的时候,他就应该向念心科表达加入的想法,没准女
祖还会再教点什么,现在他却再也没有机会进入祖师塔了。
当天夜里,小秋在外面的空地上练功,马群过来吃夜料,远远地观望好一会才靠近
马槽,小秋也不搭理它们,只顾打拳。
马群渐渐安心,几匹马甚至枣红马身边绕来绕去,似乎想通过它讨好新来的牧马人。
接连几天都平安度过,三天后一批弟子过来送草料,见小秋身上竟然没有一点伤痕
,无不大吃一惊。
四五天之后,马群与小秋达成和解,其中两匹马甚至允许这个人类骑在背上,带着
他跑遍整个山谷。
山谷占地颇广,除了马群,偶尔也能见到其它动物,站在北边的山顶,隐约能望见
老祖峰,小秋只看了一次,就再也没去北山。
他每天的大部分时间仍然用来练功,比在养神峰的时候还要刻苦,他现在只有一个
愿望:芳芳能尽快掌握凝气成丹的法门,然后过来传授给他。
第六天正好是十二月初五,小秋一大早就起身去致用所,他要补充食物,还得再带
几件衣服,如果能长久住下去,他想把自己的藤箱也带过来,那里装着私人物品,包括
二良留给他的百润丹,即使是在天劫未能圆满度过的时候,他也没有服用。
他来得太早了一点,村里的弟子们都出外干活,张灵生将补给拿出来,脸色却阴晴
不定,他本以为不动声色地教训了慕行秋一顿,没想对方活得好好的。
“我想一直放马。”小秋说。
“那可没准。”张灵生拖长声音,尽量显出几分威严,“致用所里的活儿都是轮流
分配的,我可保证不了你下个月要做什么。”
“那就很遗憾了,下一个去放马的人,很可能遭受重创,这里不缺草药,是吧?”
“放肆,你敢威胁我?”张灵生面红耳赤。
“你误解了。”小秋平静地说,“你也知道,那群马不好对付,我好不容易把它们
制伏,换一名牧马人,马群很可能会狠狠地加以报复。除非你再派一名豁通三田的弟子
过去。”
张灵生的脸更红了,他才是洞开七窍的境界,几年前在慕行秋面前还占有几分优势
,现在却完全处于下风,“反正一时半会不会换人,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小秋满意地离开,来到大良等人居住的房间,找到自己的藤箱,打开之后发现里面
最有价值的几样东西全没了:百润丹、半只铜环、铜钱、数枚妖丹、三套衣服,一样未
剩。
难道是大良收起来了?小秋坐在屋子里等待,反正他也要跟大良说几句话再走。
午时前后,出去干活的弟子们陆续回来,大良头一个进屋,看见小秋吓了一跳,两
步跑过来,惊惶地低声说:“你怎么回来了?”
“我来领取补给,大良,我的东西……”
大良拉着小秋的胳膊往外拖,“快走快走,千万别让人发现你。”
“等等,到底怎么回事?谁又欺负你了?告诉我。”小秋站在原地不动。
“是老娘,老娘要收拾你。”
“老娘?周平他们的娘?”小秋更加摸不着头脑。
“不是,老娘是致用所里唯一凝气成丹的人,会法术,你打不过!”
话音刚落,周平高大的身影挡在门口,冷冷地说:“慕行秋,来得正是时候,走,
跟我去见老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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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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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是死人经那个作者的新作呀,拜读下.

【在 c****t 的大作中提到】
: 道火不熄,魔种永传。
: 逆天之修,顺天成丹。
: 末日即将到来,人人皆在自救,人人皆在试图拯救世界。

c**r
发帖数: 10001
82
这个作者的语言完全是译文的口吻呀,看起来总是怪怪的,又有它自己的一股韵味.
不过情节还真是挺好的.

【在 c****t 的大作中提到】
: 第十五章 夜照神烛
: 李越池是一位值得尊敬的五行法师。”道士刚刚对少年们发出死亡的预言,就说出了这
: 样一句话。
: 他的目光从远方收回,落在小秋身上,一眼看透了他的全部疑惑,“李越池的内丹
: 在你身上,它告诉了我一切。”然后他举起右手,两根手指拈着一粒淡黄色的小圆球。
: 小秋下意识地在胸口摸了两下,这才发现已经感觉不到内丹的旋转,魔种费尽力气
: 也没能夺走的内丹,轻易间就被这名陌生道士拿走了。
: 少年们静静地听着,虽然听到了“死”字,但是他们从道士身上感受不到一点威胁
: ,没错,这是一个看上去严厉的人,可他就像芳芳的父亲秦先生一样,严厉而不凶恶,
: 说出的狠话只是让学生们老实一些而不是心生恐惧。

c**r
发帖数: 10001
83
不错,挺好看的.

【在 q***2 的大作中提到】
: 马群慢慢逼近,枣红马惊恐地小步后退,有意转身逃跑,又不想离小秋太远,焦躁不安
: ,四只蹄子在草地上踩来踩去。
: 小秋转身冲枣红马安慰性地嘘了一声,脱掉外面的蓝袍,露出里面的短衣长裤,紧
: 了紧腰带,准备迎战。
: “草地足够大,为什么不让大红枣吃?”小秋高声质问。
: 马群停在数十步之外,一匹明显是头马的强壮黑公马扬脖发出长长嘶鸣,示威似地
: 原地转了一圈。这群马与众不同,不仅比普通马高大得多,而且全都长着极长的马尾,
: 垂下的时候几乎能碰到地面,颜色各异,在阳光的照耀下奕奕生辉,相形之下,枣红马
: 瘦小得像只驴,尾巴普通得如同一根光秃秃的扫把。
: “尾巴好看也别太得意……”

q***2
发帖数: 4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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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娘会法术,千万别跟她打架。”
大良沈休明只来得及交待一声,小秋就跟周平走了,他又急又怕,原地转了好几圈
,最后狠狠心,还是跟了出去。
路两边站满了致用所的弟子,目送小秋和周平走向村头,大冷天里呼出的白汽,遮
住他们已经有些麻木的眼神,偶尔有人跟上来,都是周平小团伙的人,走到一半路,大
师兄也出现了,十余人并排跟在小秋身后,倒像是他的保镖。
厨房里做工的弟子举着长勺,站在门口大声吆喝:“开饭啦,大块的猪肉,快来—
—”他的声音像是屋檐上面滴下的水柱,瞬间凝结成冰。
“怎么啦?”戛然而止的声音,引出库房里的年长弟子,他看到这支奇怪的队伍,
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大声提醒:“别闹出事!”
大师兄伸出手指指着他,一句话也没说,可脸上的神情却明确无误地发出警告,年
长弟子不敢再吱声,转身回到库房里。
辛幼陶袖手靠门站立,从很远就开始盯着小秋,目光一路追随。
等到小秋和周平一伙走远了,旁观的弟子才开始跟上,雪地上响起一片杂乱迟缓的
脚步声,大良抓耳挠腮,看见张企的身影在厨房里晃动,急忙跑过去,“张企,张大哥
,你得管管……”
张企笑着摇摇头,用勺子盛起几大块猪肉盖在冒尖的饭碗上,递给大良,“玩玩而
已,不用在意。”
大良心想自己真傻,张企连道根都没有,一个普通的中年人,哪有本事插手弟子们
之间的争斗?推开饭碗跑向村中央的过秤处,气喘吁吁地大喊:“张道士、张道士……”
张灵生走到门口将房门关上。
大良呆愣片刻,知道在致用所再也找不到帮忙的人,只得快步追赶前面的小秋,希
望能劝他服软,都教们说得清清楚楚,在法术面前,近身搏斗技巧没有多大意义,小秋
打架再厉害,怎么可能斗过已经凝气成丹的老娘?
大良兜了一圈,跑在小秋等人前面,冲他打手势,意思是东西不重要,千万别出事
,可让他恼火并且莫名其妙的是,小秋居然冲他微笑,这个混小子,胆子大到不要命了
吗?
小秋已经走到村头,他还没决定是否要打一架,毕竟他跟老娘根本不认识,他只纳
闷一件事——凝气成丹的弟子得犯下多大错误才会被撵到致用所来?
村头一座孤零零的小院就是老娘的住处,矮矮的篱笆墙上罩着一层雪,没有门。
小秋到了入口,周平抢上前进院,讨好地叫道:“老娘,我把慕行秋给您找来了。”
按小秋的想法,老娘肯定是个老女人,起码年纪不轻,可是从屋子里走出来的却是
一名稚气未脱的姑娘,看上去也就十**岁,个子不高,没穿道袍,而是像张企一样裹着
皮袄,头上没有道簪,头发也没有挽起,随意地披散地脑后。
隔门一瞥,小秋注意到屋里面设施齐全,有漆亮的案几,有光滑的坐垫,甚至还铺
上了地毯。
老娘站在硬实的雪地上,抱臂歪头,看着外面一大群少年,那张不带一丝表情的刻
板的脸,让小秋觉得有些眼熟……
周平似乎早已忘记什么是道统之礼,像普通人一样鞠躬,一指小秋,“老娘,就是
这个小子,口出狂言,说什么整个致用所数他最能打,别人都是绣花枕头不堪一击,还
说过老娘不少坏话,我都没法學。”
老娘的目光落在小秋身上。
“他在撒谎,小秋哥根本不知道谁是老娘,怎么可能说坏话?”大良在后面大喊。
大师兄转身寻找说话的人,大良立刻缩头躲在别的弟子身后,大师兄没找到人,用
目光警告地扫了一圈才转回身。
周平继续挑拨,“慕行秋这小子狂得没边,三年前在镜湖村就跟申庚申己打过架,
在养神峰时对杨都教颇为不敬,这些大家都知道,到了致用所他也对杨家人心怀不满,
说了不少坏话,老娘……”
小秋这时才恍然——原来这位老娘长得像杨宝贞,她们肯定是一家人,可申杨两家
在庞山势力那么大,怎么会让亲戚发配到这里来?他更加纳闷了。
老娘挥挥手,周平立刻闭嘴,躬身退到一边。
“关神跃,就是他把你打得没有还手之力?”老娘开口了,声音也如少女般清脆,
只是语调带了几分市井的惫懒,一点也不像道门之女。
名叫关神跃的大师兄脸一红,低头说:“他身手太快,不像只是豁通三田的弟子。”
老娘像无赖少年似地撅起下嘴唇,不屑地晃晃头,“本来呢,这不关老娘的事,可
你们天天往我这儿送礼物,老娘只好勉为其难。”
周平兴奋得两眼冒光,插口道:“慕行秋就是动作快点,别的本事啥也没有……”
发现老娘目光扫来,急忙闭嘴。
“可老娘有一个规矩——”老娘的声音变得严厉起来,“这辈子不给别人当工具,
你们几个小子以为区区几件礼物就能收买我吗?”
周平、关神跃等人全都呆住了,怎么也没想到颠颠地把慕行秋送来,最后挨训斥的
却是自己。
“老娘,我们哪敢收买您?慕行秋的确对您不恭敬来着。”关神跃硬着头皮撒谎,
刚说出一句话就低下头,周平苦了脸,知道事情要糟。
“他对我不敬,你们着什么急?之前怎么不见你们对我这么关心?当老娘是傻瓜吗
?”老娘越说越大声,越说越严厉,突然双手齐挥,数道火线射出。
火线不止对准周平两个,还包括他们那一伙人。
每个人都是右胸着火,吓得纷纷扑倒在地,打滚灭火,起身拔腿就跑,看热闹的弟
子给他们让出一条路,周平和大师兄应该是烧得有些重,跑得路线都不直,还摔了两个
跟头,大良躲在别人后面扑哧笑出声,哑着嗓子嘀咕了一声“活该!”。
小秋还站在原地,脑海里回想老娘刚才的法术。
他能看见火线的轨迹,同样豁通三田的大师兄也能,他试图提前躲避,却没能躲开
,如果换做自己……他也没有把握,至于尚未通关的周平等人,法术对他们来说项多是
一条不甚清晰的光迹,大部分人直到胸前着火才反应过来。
拥有“无漏天目”的人能看清法术的轨迹,这让小秋对如何应对老娘有了一点想法
:可以把法术当成暗器或是长柄兵器来对待,这么想就不觉得法术遥不可及,现在问题
是法术的速度太快,对方只是一翻手就射过来,自己的速度必须更快才行。
老娘觉得问题已经解决,转身准备回屋,小秋叫住了她。
“等等。”
“嗯?”老娘不耐烦地应了一声,看样子随时都会再弄出一团火来。
大良心叫不好,故意哎呀了一声,在观望人群后面使劲挥手,想吸引小秋的注意,
结果小秋根本没有看过来。
“把东西还给我。”
“什么东西?”
“一柄镶着红宝石的匕首、一枚百润丹、五枚妖丹,可能还有半只铜环和一枚铜钱
。”小秋留意老娘的反应,更加确定周平等人把他的物品送给了这位老娘。
“还有……”小秋转身寻找大良,发现他正在远处冲着自己做各种手势,点了点头
表示自己知道了,对老娘道:“还有沈休明的金魄银魄,应该也在你这里。”
“我的确有这些东西。”老娘坦然承认,第一次仔细打量这个叫慕行秋的小子,“
都是别人送我的礼物。”
“这些礼物是他们抢来的。”
“那你就去从他们手里抢回来,跟我无关。”
老娘的手指微微弯屈,小秋暗地里全神戒备,表面却还是很镇定地商量:“我会找
他们算账,但是也请你将东西还回来,我会感激不尽,这些东西都是纪念物品。”
“你的感激比金魄还值钱?”老娘的声音居然变得轻柔,跟普通女子无异,小秋知
道她即将发招。
“我可以用其它东西来换。”小秋希望尽量避免这一架。
“比如?”
“你可以提,我会想办法给你弄来,但我不会替你抢东西。”
“哈哈。”老娘开心地大笑,弄得小秋莫名其妙,然后她像男人似地一挥手,“好
吧,既然你这么当回事,我给你一次机会,我要——皇京的五彩缎一匹、江南的千雪瓷
一套、浮海城的凝脂一盒,不,五盒,还有……先这些吧,其它东西估计你也弄不到。”
小秋还以为对方会提特别苛刻的要求,没想到尽是一些女子之物,虽然他一样也没
听过,但是费点心思总能买到,于是点点头,“好,我去弄,希望那些东西你不要用掉
,也不要再转给别人。”
“三个月。”老娘回房关门。
小秋悬着的心渐渐放下,与一名凝气成丹的道士斗法,他现在还真没有把握。孟元
侯说过要打得敌人“不能还手不敢还手”,小秋对此又有了新认识,那就是必须让自己
变得更强,只有强过对手还谈得上打,否则的话无异于自讨苦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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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主动送上门
“你竟然跟老娘讲条件。我真害怕她一生气把你烧成火人儿。”
回到房间里,大良忍不住埋怨小秋胆子太鲁莽,搓了几下冻红的手,掏出两个饭盆要出
去打饭。
“我这不没事儿嘛。”小秋拦住大良,问起他最关心的问题:“老娘什么来头,凝气成
丹还被发配到致用所?”
“据说是道门之女,跟杨都教是亲戚,在老祖峰惹了点事,去年被送来的。她叫杨清音
,可她总自称老娘,大家也这么叫她。”
“还真是杨宝贞的亲戚……”小秋皱起眉头。
“小秋哥,要我说这事就算了,老娘不好惹,咱们离她远点吧。”
“我如果连二良的遗物都保不住,以后还怎么替他报仇?”
大良低头不语,弟弟的死亡是他唯一无法释怀的仇恨,他知道自己没有报仇的能力,一
切希望都在小秋身上,可又不忍心看到最好的朋友在这条路上走得太远。
小秋安慰道:“我知道老娘的厉害,不会去惹她,而且她说的没错,谁从咱们手里拿走
的东西,我就去找谁。”。
刚说到这里,就听到门外有脚步声,小秋想找的人主动送上门来了。周平在门口探头探
脑,小秋拿起领到的一袋补给和自己的藤箱走出屋子,将周平逼到墙角,“我应该把你
们全都揍一顿。”
“误会,全是误会。”周平哭丧着脸,他有幸被致用所最有势力的小团伙接受,却是其
中最弱的一个,平时负责狐假虎威危急时刻就得当牺牲品了,别人不敢来找小秋,他只
好硬着头皮来求饶。
“我也给你们一次机会,两个月之内,给我弄到什么五彩缎、千雪瓷、凝脂,过期一天
,我就揍你们一顿。”
“那是一定的。”周平满口答应,又捧出几样东西,是小秋的铜钱、铜环和衣服,“还
剩这些,请慕道友先收回去。”
小秋将东西收到藤箱里,盯着周平,吓得他靠在墙上瑟瑟发抖,在养神峰里被打得不能
动弹的场景仿佛又回到眼前。
“两个月,我发誓,两个月之内一定弄到,我家有钱,他们几个家里也有钱……”
小秋背着补给和藤箱向村外走去,离村没多远,发现有人跟踪,回头望去,居然是辛幼
陶,小秋心里于是有了新想法,指望周平他们乖乖出钱弄到五彩缎等物,还不如从这位
王子身上想办法。
辛幼陶赶上来,与小秋并肩行走,一直不说话,小秋也不开口,两人咯吱咯吱踩雪走路
,好像只是偶然相遇的陌生人。
离村庄越来越远,辛幼陶首先撑不住了,搭讪道:“都是豁通三田的人,你比其他弟子
要厉害啊。”
“他们一心凝气成丹,我却一直在练拳法。”
“有道理,庞山道统的做法值得商榷,他们只看重成丹,对不能成丹的弟子完全放任不
管,其实应该传授一些搏斗技巧。像你,进玄符军的第一天就能当上军官,如果再有人
帮你疏通一下的话,用不上几年就能当上将军。贵族无非就是比道士的寿命短一点,待
遇可好多了,吃喝玩乐随意享受,那才是正常人该过的生活。”
“听上去不错。”小秋逐渐加快速度,辛幼陶初时还能边说边赶路,没多久就只能专心
追随小秋的脚步了。
“等等,我不行了。”辛幼陶扶着膝盖大口喘息,回头望了一眼,发现只是几句话的工
夫,村庄居然已在数里之外,不由得大吃一惊,没想到自己也能走得这么快。…。
小秋在几步之外停下,“咱们不用非得一块走吧?”
辛幼陶摇摇头,直起身子,“我找你有事。”
“说吧。”
辛细陶指着前方,“再走远点。”
两人翻过一道缓坡,回头看不到村庄的影子,辛幼陶这才直言:“我听到老娘的要求了
,没想到她骨子里还真是个女人,五彩缎、千雪瓷、浮海凝脂都是贵重物品,我可以帮
你弄到,而且很快。”
“那我真要感谢你了。”
“但是我有条件。”
“嗯。”
“当我的随从。”小秋抬腿就走,辛幼陶快步撵上来,“是假装的,就十天。”
“不干。”
“那就三天。”
“不干。”
“一天,就一天,就算帮我一个忙。”辛幼陶的计划都被打乱了,声音显得很着急。
小秋再次停下,“你要知道,两个月之内,周平他们肯定能给我弄到五彩缎这些东西,
我不是非得要你帮忙。”
“我一个月就能弄到,而且是上等货,老娘肯定满意。”
“我不着急,老娘满不满意我也不乎,我只想要回自己的东西。”。
辛幼陶咬咬牙,“五节青木香膏,这东西周平没办法给你弄到吧?我知道你不服气,还
在坚持修行,可是光有狠劲是不够的,那些被选中的弟子在老祖峰成把成把地吃丹药,
又有首座亲自指导,顶多几年工夫就能凝气成丹。你呢?想埋头苦练一百年?香膏的好
处……”
小秋打断辛幼陶,“几瓶?”辛幼陶跳脚:“当然是一瓶!你还想要几瓶?只是当一天
的随从而已!你信不信,只要我开口,致用所的人抢着当,我只是优中选优。”
小秋拔腿又要走,辛幼陶叹了口气,“两瓶。”
“把你的都给我,你留着也是多余。”
“你、你……”辛幼陶恼火地瞪着小秋,“那也只有两瓶,我还得留一瓶应付张灵生。
”说到这里更加恼火,“我还以为这辈子碰不着他了,没想到……唉,真是倒霉。”
辛幼陶曾经将一瓶五节青木香膏当礼物送给张灵生,前往养神峰之前又偷了回来,张灵
生找不到东西,很快就猜到是王子下手,因此在致用所重逢之后,对这个小偷百般逼迫
,弄得辛幼陶很狼狈。
小秋对辛幼陶偷回香膏一事略有所知,“三瓶都给我,让张灵生找我来要。”
辛幼陶眼珠转来转去,“好,成交,但是你得先当我的随从,而且得装得很像,让我满
意才行。”
“先告诉我你到底想做什么?”
辛幼陶将厚厚的毛领往上拽了拽,出来这么久,他已经感到冷了,“下个月有人要来看
我,我现在……比较倒霉,都沦落到致用所了,实在没脸见人,就想找个说得过去的随
从。可致用所里的家伙没一个像样的,现在我才明白,养神峰里那一套全是假的,一到
致用所都露出了本性,没半点修行者的风度,只有你……”
“谁来看你,让你这么在意?”
“我姐姐。”辛幼陶垂下头,罕见地流露出一丝羞愧之意,“我不想让她太失望。”
“好,但你别耍花招。”辛幼陶露出笑容,“我都这个样子了,一个张灵生就逼得我走
投无路,怎么敢跟你耍花招?”
小秋看了他一眼,“都教们为什么把你送到致用所?”传言说辛幼陶在修行时偷偷使用
符箓,小秋想问个明白,辛幼陶反应出乎意料地大,脸色都变了,“这跟你无关。”他
止步转身,“时候到了我会来找你,趁着还有时间,学一学怎么当一名合格的随从。”…
不等小秋开口,辛幼陶向村庄跑去。
小秋摇摇头,加快速度赶路,回到山谷时天刚擦黑,正好还来得及给石槽里添加草料。
枣红马一直守在小秋的房门前,看到他回来兴奋地跑过来,几天工夫,它已经恢复了一
些,仍然瘦,但不再是皮包骨了。
只要不被马群欺负,牧马的确是一件轻松的活计,小秋将剩余时间几乎都用来修行,一
切照着养神峰的坐息来安排,早功、晚功,打坐存想,练女祖锻骨拳,甚至吃饭上厕所
等生活小细节也一丝不苟地完成。
从致用所领取补给的第二天夜里,幼魔准时现身。
它吸取了上次的教训,一出现就开始快速地绕着人类转圈,不给小秋念咒定身的机会。
这的确带来了困扰,小秋几次试图用咒语定住幼魔,都被它躲过,还不小心挨了它几脚。
小秋没办法,只能跟幼魔比快,双方先是在屋子里你追我赶,没多久跑出屋子,在更广
阔的地方缠斗,来吃夜料的马匹看得呆住了,枣红马在远处不停嘶鸣,不明白人类少年
一个人为何在月下狂舞。
幼魔消失的时候发出咯咯的古怪笑声,小秋却累得浑身湿透,连爬都爬不起来,休息了
好一阵才起身,挪到附近的池塘洗澡。
泡在清凉的池水里,他的脑子清醒不少,开始琢磨如何重夺对幼魔的控制权,还有如何
应对老娘杨清音的法术。小秋向大良承诺不去招惹老娘,可也不想某天被欺负到头上时
没有还手之力。
幼魔、老娘,速度、法术,咒语、锻骨拳。这几个词在小秋脑子转来转去,清醒的脑子
没一会又变得迷糊了。
从池塘走上岸,小秋没有擦拭身体的毛巾,干脆就这么光溜溜地练了一套拳法,练完身
上也干了,穿上衣服坐在草地上存想,一个时辰之后又脱衣服进了池塘。夜晚的池水凉
丝丝的,有助于思考,小秋站在水里一会念咒语,一会发两招锻骨拳,脑子里始终转着
那几个词。
咒语能够定住幼魔,当初还曾经定住辛幼陶发出的火球,很可能对老娘杨清音的法术也
有类似效果,可这是被动防御,咒语的有效范围也只有数尺之外的一小片地方,对方一
旦加快速度就能避过去。
至于女祖锻骨拳,招式足够巧妙,威力足够强大,却是近身搏斗之法,对幼魔使用,双
方总是陷入两败的缠装潢,对杨清音使用——小秋觉得自己跟本没有机会靠近她。
马群吃完夜料没有走,在不远处望着水中半痴迷的人类,枣红马就在池边站着,像是他
的保护者。小秋比划累了,也琢磨累了,干脆躺在池边,望着满天的繁星他回想庞山以
来的数次打斗,那些情景一一在眼前浮现,不知过了多久,突然灵光一闪。
“多简单啊!”
眼前所有的迷雾消失无踪,那些困扰他的问题也都迎刃而解,他纳闷自己怎么会如此愚
蠢,竟然花了这么长的时间才想明白一个最简单不过的道理。
小秋一跃而起,赤身站在无人的山谷中放声大笑,惊醒了附近已经站着入睡的马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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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祖锻骨拳迅猛,念心咒语能定住五六尺之外的敌人乃至法术,两者融合达到优势互补
,这就是小秋灵光一闪想出来的主意。
想法简单,做起来却异常困难:念咒需要心事专一,发拳需要全神贯注,同时施展
出来无异于一心二用。
小秋试了几次都不成功,反而弄得拳法不像拳法,咒语也念得磕磕绊绊没有效果,
但是他不灰心,当晚怀着激动的心情回房睡觉。
次日早早起床,按习惯存想练功之后,开始仔细思考计划的可行性。
他将融合计划分解为若干步骤。
第一步,他必须學会默念咒语,嘴唇动来动去会让对手占得先机,也影响他连贯发
拳。芳芳很早以前就能默念,轮到没有灵根道骨的小秋,却要用去不少时间。
整整一天,小秋除了存想练功时心无杂念,做一切事情都在尝试着默念咒语,结果
发现有嘴不用颇具难度,不是精神不够集中导致咒语没有效力,就是终于定住某件东西
,却发现他不由自主地念出声。
虽然经历不少意外,当天傍晚给石槽里添加草料的时候,小秋还是掌握了默念咒语
的方法,完成了最简单的一步。
第二步,小秋要做到在出拳时无思无想,一切全凭本能反应,将心神留给咒语。
小秋练拳近三年的时间,每天至少两遍,几乎从未间断,早就能随手出招,但是要
在整个过程中无思无想,还是不太容易,一开始不得不降低速度,可他很快发现,这样
一来反而容易心事杂乱,于是又加快速度,最终找到一个平衡点,能够比较快速地出招
,同时不用思考下一步如何动作。
即使这样,他仍然花了三天时间才能做到彻底无思无想,代价之一就是拳法的威力
下降不少。
第三步,小秋开始尝试着在拳法中融入默念的咒语。
这一步最为关键也最困难,接连几天没有明显的进展,因此,当幼魔再一次出现的
时候,小秋遭遇了迄今为止最大的一次惨败,在幼魔的快速进攻之下,他几乎完全处于
被动挨打的境地,等到幼魔心满意足地消失之后,他在地上躺了足足半个时辰才爬起来
。但也有收获,他在对打时有两次无意中达到了融合状态,甚至捕捉到了幼魔的身影,
不过只持续了一瞬间。
小秋当晚免不了有些懊丧,可是次日一早练拳的时候,小秋突然发现自己好像摸索
到了一点门道,三十六招女神锻骨拳练下来,倒有十余招能够在心里默念咒语了。
他这才明白,光是单练不行,必须有一个对手。
在没有人烟的山谷,小秋只能盯上马群。
现在马群已经习惯了小秋的存在,也接受了他的强势地位,看到他走来也不攻击,
有几匹甚至发出响鼻以示欢迎。
小秋挨个打量一遍,领头的黑马太强壮,自己半生不熟的新拳法肯定对付不了,其
它成年马也有难度,他走到那只年幼的杂色马驹身边,摸着它的脖子说:“天天吃草也
怪无聊的,咱们玩个游戏吧。”
马驹欢快地嘶鸣,在小秋身前身后又蹦又跳,小秋向马驹的父母保证:“只是游戏
,不会造成任何伤害。”
绿绿的草地上,马驹在前面奔跑,小秋追在后面隔空出拳,有了目标,进展的确更
快一些,拳头击出去的咒语有好几次产生了效果,不过效果极弱,马驹只是四肢稍微僵
硬,转瞬又奔跑如常。
马驹很快就不喜欢这个游戏了,小秋只得选择脾气暴躁的成年马练习,等它们都不
喜欢了,又哄来黑马当目标,三天之后,整个马群看见他就跑,只在晚上吃夜料时才接
近小秋。
关键时刻,枣红马挺身而出,它的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而且也看明白了这场游
戏的规则,它围着小秋奔跑,偶尔还会用后蹄发起进攻,尽量为小秋提供敌人的感觉,
对那种越来越频繁的僵硬觉毫不在意。
一天又一天,小秋慢慢掌握了融合法门,虽然威力还很弱,只能影响到五六尺左右
的地方,但是他感觉光明在前。
马群也发现这真的只是游戏,于是它们重新加入,一块围着小秋绕圈,十几只厚重
的蹄子上下翻飞,威力倍增,杂色小马驹甚至喜欢上了那种四肢受缚的感觉,每次被击
中都高兴地长声嘶鸣。
小秋第二次回致用所领取补给,神清气爽的样子令大良沈休明倍感惊讶。
“放马这么有意思吗?瞧你比在养神峰修行时还要高兴。你呀你,还真是天生放马
的命,张灵生这回可做了一件好事。唉,什么时候我才能开始學种草药啊,我观察了几
天,致用所也就是这一行算是真正的手艺。”
小秋大笑,“这些天有人欺负你吗?”
大良笑着摇头,“谁敢啊?大家都知道我是你的好朋友,周平还给我送礼呢。但是
我没要,他那些东西来路不正,没准以后会惹麻烦。”
小秋临走之前还是去找了周平等人,他们对小秋怕得不行,连声保证两个月之内肯
定会弄到老娘想要的那几样东西,“你放心,我们正在联系,已经有点眉目了。”
再次见面,正在看管库房的辛幼陶还是平时冷漠的那付样子,只冲路过的小秋微微
点一下头,没有再提假装随从的事。
小秋走到村头,路过老娘杨清音的住处,远远地看到她跟几名弟子在比赛倒立行走
,有男有女,都不认识。
“老娘不用法术,照样走得比你们快。”杨清音的语气豪迈得不像女人,“来来,
我押一枚银魄,谁赢谁拿走,输的人给老娘磕头。”
听到“银魄”两个字,小秋停下了。
院子里的几个人全都跃跃欲试,一枚银魄至少相当于一千两银子,谁也不能不心动。
“用一点法术就算你输。”一名脸蛋冻得通红的少年叫道。
“那是当然,要是我输了,除了给你银魄,还向你磕头。”杨清音的脸上看不出一
丝冻过的痕迹,她掏出一截红绳,将披散的头发随意地扎起。
她扭头看见小秋,问:“要参加吗?”
小秋摇摇头。
“那就滚远点。”老娘冷冷地说,一点也不欢迎观众。
小秋迈步就走,隐约听到身后传来耻笑声:“哈,号称最能打架的慕行秋,原来在
老娘面前也得当乖宝宝!”
这话并没有影响到小秋,咯吱咯吱的脚步声丝毫不乱,他自己知道,现在还不是跟
杨清音一较高下的时候。
山谷里的日子仍然单调,小秋却过得津津有味,正常修行加下练习新拳法,他觉得
时间不够用。
几天之后,小秋特意选择空旷的草地等待幼魔现身。
二更时分,幼魔准时露面,它似乎早就盼望着这一时刻,丑脸上的神情像是兴奋,
又像是怒火中烧,咔嗒咔嗒声短促高亢。
幼魔的战术没有变化,仍然是围着小秋飞速绕圈,躲避咒语,伺机发起进攻。
十几匹骏马的围攻也比不上这一只小小幼魔,小秋稳稳地站在草地上,凝神静气,
不跟幼魔绕来转去,而是专心致志地打拳。
开始十招,小秋还是结结实实地挨了几下,但是从第十一招开始,融合在一起的咒
语与拳法终于开始显出威力,幼魔被隔空击中三次!
它对咒语的抵抗力比山谷里的马要弱得多,身子因此停顿了三次,虽然每次持续的
时间都不长,不过眨眼的功夫,但是它的绕圈战术却大受影响,又过了一会儿,它就被
小秋困到一块扇形的区域内,必须用更快的速度才能躲过攻击。
小秋对马群从来不下重拳,对幼魔可就一点不留情面,幼魔开始离小秋还有七八尺
距离,每受到一次咒语的效果,距离就被缩短一点,四五十招之后,它进入了小秋的手
臂范围内,在受到咒语影响的同时开始挨打了。
可惜小秋没能过瘾,幼魔只挨了一记重拳就凭空消失了。
小秋哈哈笑了两声,心情舒畅无比,从前无论是打拳还是单独使用咒语,事后都会
令他疲惫万分,这回却没有太累,觉得仍有余力,于是又练了一遍拳,然后下池塘洗澡
,上岸光身存想。
在这个无人的山谷里,他快要习惯不穿衣裳了。
当他结束存想睁开眼睛时,怎么也想不到会有人盯着自己,还是个女人。
虽然夜色正深,那人还在池塘对面,五官模糊,但是披头散发的模样只能是老娘杨
清音。
小秋急忙转身,恼火地背对池塘喝问:“你不懂羞耻吗?”
对岸的杨清音不屑地嗤了一声,“老娘什么没见过?我都没叫,你慌什么劲儿?”
小秋三下两下穿好衣服,稳定情绪转身:“我好像没有请你过来。”
“哈哈。”杨清音纵身一跃,轻巧地飞过池塘,落在小秋十步之外,姿态从容,落
地无声,那种飘渺之意,没有學过法术的人永远也做不到。
“你的拳法很古怪啊,好像是锻骨拳,可锻骨拳不可能有这种威力,这是什么拳法
?”
“这是——梅心拳。”小秋顺嘴说出来,将梅传安和念心科合在一起,自觉很贴切
也很满意。
“梅心拳?没听说过。咱们打一架吧。”
“为什么?”
“无聊呗,而且我知道你心里不服气,我得让你服气,要不然老娘心里就会难受。
”杨清音打个了哈欠,“早就想收拾你,可是你前些天的拳法实在太不像样,我就多等
了几天,今天总算有点意思了——你在假装跟敌人打架吗?那么拼命?”
“你一直在监视我?”小秋不只是恼怒,还非常警惕,这个女人可是杨宝贞的亲戚。
“切,老娘犯得着监视你?我天天晚上都来瞧两眼,你自己没发现而已。”
小秋决定以后时时刻刻都要穿衣裳了,“请发招。”
杨清音活动活动腿脚,随意地抬起右臂,拇指与无名指相抵,其余三指伸直,既是
道统之礼,也是道门最基础的道火诀。
杨清音没有施礼。
黑夜中,一道清晰可见的火线射向小秋的左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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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娘杨清音的指尖射出火线,笔直地冲向敌人。
说快不快,说慢不慢,像一条冻僵的不会弯曲爬行的蛇。
小秋可以躲开,但他选择以硬碰硬,想试试自己的梅心拳到底能不能挡住一道真正
的法术。
小秋侧身,右拳蓄势,左拳击向数尺之外的火线,这本是佯攻之术,与念心咒语融
合之后,变成了有攻有守的招式,默念咒语形成的酥麻感被小秋控制着,从左拳射出。
前进的火线登时停顿,“咦?”对面的杨清音惊讶出声,
随着她眉头轻挑,那道火线突然之间具有了强劲无比的力道,继续前进,小秋立刻
感觉到压力,他不停地默念咒语,但他的念心之力还是太弱小,只抗衡片刻就步步后退。
紧接着,杨清音的第二道火线又射来了。
“刀焰术。”杨清音边发招边介绍,“五行之火法,你只是豁通三田的小破孩儿,
居然能挡住老娘一招,算是很了不起了。”
对修行者来说,“凝气成丹”是一道绝岭,岭上岭下完全是两个世界,豁通三田再
厉害,仍然属于凡人的力量范围,只是更强更快,一旦产生内丹并學会法术,就会发生
根本性的变化,远远超脱人力的范围。
杨清音的称赞确实出自真心,她这些天来一直在观察慕行秋练功,知道他能令马匹
僵硬,但是这一招对法术居然也能产生效果,还是有点出乎她的意料。
小秋没有回话,三道火线之后,他已经退得越来越远,即将抵挡不住。
杨清音倒不着急,甚至停手整整衣裳,等小秋又近前一些才接着发招,“这就是所
谓的念心咒语吧?听周平他们说,你是从梅疯子那里學来的——原来梅心拳的名字是这
么来的,有意思。”
说话间,她又射出两道火线,火线是遇物就会爆燃的法术,内蕴的力量也十分强横
,小秋本来往前跃出四五步,也略微挡住了法术的前进轨迹,可是为了缓冲刀焰术的冲
力,又连退十余步。
“各大道统都不支持學习咒语。”杨清音随手发招,甚至不看小秋,自顾自发表感
想:“因为咒语初期易學,中后期的威力就远远不如五行之术了,一旦深陷其中,还会
耽误正常修行。看来你已经步入歧途,就是因为这个各科都不选你吗?有意思,你……”
小秋不想坐以待毙,猛地纵身跃起,一拳击向数尺之下的火线,凭借反击的力量又
弹起一小段,如雄鹰捕猎一般扑向杨清音,在空中连发数招。
杨清音促不及防,被小秋闯进七尺之内,急忙发出一招焰刀术,同时纵身后跃,就
是这时她挨了一道咒语,身子麻木了一瞬,因为这一点停顿,她从空中掉下来,扑通落
入池塘。
小秋也中了焰刀术,胸前的衣裳着火,他在地上滚了两圈,起身拍灭剩余的火苗,
还好,只是一点皮外伤,除了火辣辣地疼,没有大碍。
林清音还站在池塘里,池水淹过双肩,她身上的皮衣飘浮起来,整个人像是不慎落
水的大鸟。
“水温不错,怪不得你喜欢在这里洗澡。”
“上来咱们再打。”小秋冷冷地说,他的狠劲儿被激起来了,这回宁可被烧个窟窿
,也要狠狠揍这个女人几下。
杨清音却摇头,“没意思,焰刀术是低到不能再低的法术,我要是再用这招,未必
打得过你,换一招吧,你转眼就会被杀死,实在是没意思。你再练练,免费给你一点提
醒:你的练法有问题,总想着一拳打死敌人,就没想过你最大的问题是够不着敌人吗?”
小秋一愣,他当然想过,否则的话也不会将咒语融合到拳法里面,以增加几尺的攻
击距离,可他的心思大部分放在如何整合得更紧密,的确没有过多考虑其它事情。
“念心咒语的距离能增加吗?”小秋问道,在养神峰没有都教讲授咒语的知识。
“当然,念心咒语与心有关,就看你敢不敢想、能不能想了,不过咒语再强大也不
是五行法术的对手,否则的话,谁还辛辛苦苦修狗屁内丹啊。老娘就深受其害,自从有
了这颗内丹,甭管多不愿意,每天也得花点时间……”
杨清音边说边脱衣裳往岸上扔去,看样子是要在池塘里洗澡,小秋转身大步走向住
所。
在他身后传来泼水的声音,然后是一句威胁:“这座池塘从此归我专用,慕行秋,
不准你再在这里洗澡!要是让我发现,把你烧成炭人毁尸灭迹……”
小秋没理老娘,在屋子里将房门紧紧关上,回想刚刚那场打斗,发现她说得很对,
自己的最大的漏洞是够不着敌人,而不是拳头不够硬,大部分道士相比较而言都是重存
想轻炼体,既然如此,他的力道已经差不多了。
“就看你敢不敢想、能不能不想。”杨清音的这句话让小秋想起了孟元侯。
“你服气没?”屋外响起杨清音的叫声,听上去非常高兴。
“没有。”
“那就好,过两天我会再来收拾你,可我不敢保证心情总这么好,所以,你先练习
一下‘老娘饶命’吧。”
“你为什么不用法器?”趁着杨清音正得意,小秋想了解更多一些,可屋外没有回
答,他出去看了一眼,人影全无。
凝丹弟子都有几件法器,杨清音却一件也没亮出来,这让小秋感到不解,他记得养
神峰的洪炉科都教曾经介绍过,法器好处多多,最差的也能节省法力,好一点的甚至能
提升法术效果,当初李越池从斩杀蛇妖到寻找魔种,每一步都使用了不同的法器。
小秋记下这件事,然后倒下睡觉。
从第二天开始,小秋改变了练功方法,不再以马群为目标,而是找一些小巧的物品
,比如石块、树枝一类,最后甚至用上了米粒,先是站在五六尺以外对它单纯地使用咒
语,成功之后逐渐增加距离,期间经历多次停滞不前与失败,两天之后,他终于能在三
丈以外用咒语感受并束缚住小小的米粒。
接下来,他要对米粒施展梅心拳了,一旦与拳法融合,咒语的威力立刻大打折扣,
小秋只能缩短距离,在两丈以外出招。
在持续不断的咒语作用下,米粒飘起来了,随着小秋拳头的移动而上下左右飘舞。
这只是一个开始,小秋知道,他将逐渐增加距离,并更换更重一些的目标,只需假
以时日,这些他都能做到,他只对一件事感到犹豫:咒语的威力是否真有尽头?
不只杨清音不看好咒语的未来,连庞山宗师也有过类似的提醒,虽然在选徒时遭到
欺骗,但小秋觉得宗师没必要在这件事上撒谎。
“反正现在也无法凝气成丹,除了练练咒语,还能做什么?”小秋再也不想这件事
,除了每天必须的存想之外,就是孜孜不倦地练习梅心拳。
杨清音好几天没出现,小秋甚至违背都教们一再的提醒,多次使用超常的听力与视
力,结果什么也没有发现,过后自己反而难受了好一会,甚至没办法进入存想状态——
对于没有内丹的人来说,看得太细、听得太多是一种损害。
这段时间小秋过得很平静,每隔几天,会有弟子来送草料,小秋觉得很奇怪,明明
山谷里都是青草,为何要另外送来?可那些弟子只负责运送,不爱开口,小秋把这事也
记在心里。
幼魔又出现了,它更加警觉,双方进行了一次古怪的搏斗:相隔七八尺左右,幼魔
无法挣脱咒语的束缚,可是小秋隔空打在它身上的力道也弱得可怜,它一点也不觉得受
到了伤害。
让小秋瞠目结舌的是:慌乱片刻之后,幼魔开始學着小秋的动作,竟然也打出一套
似是而非的锻骨拳!
幼魔的不熟练让小秋钻了空子,突然冲上去狠狠地揍了它几下,消失之前的一瞬间
,幼魔嘴里咔嗒咔嗒的叫声前所未有地激烈。
小秋再次去致用所领取补给时,已经是十二月二十五了。
大良沈休明向他唠叨自己不想砍柴,希望改种草药,冬天正好學习如何护理根块,
可张灵生不同意,小秋对此毫无办法,他不可能去揍张灵生一顿,要是他开口的话,更
会适得其反。
村头的院子里没有杨清音的身影,她从来不用干活儿,连饭菜都有人按时送来,她
每日只是游玩,各种各样的玩法,这是不知道上哪里去了,她好像非常喜欢这种无所事
事的生活。
离村没走多远,辛幼陶追上来了。
“明天。”他说。
“什么?”
“当我的随从啊。”辛幼陶诧异地说。
小秋快要将这件事给忘光了,“东西都准备好了?”
“当然,我写了一封加急信,用符箓送回西介城,我姐姐全都买妥了,明天你就能
拿到手,但是你装随从得像一点。”
“这有什么难的,我站在你身后,一声不吭就行了。”
辛幼陶露出满意的微笑,“你果然够聪明,可是也不能全程不说话,偶尔也得开口
,记住,不管是对我,还是对我姐姐,你都得称‘殿下’。你现在就叫一声。”
小秋往雪地上啐了一口,“交易就是明天一天。”说罢大步前行,将辛幼陶甩在后
面。
“我姐姐是公主!”辛幼陶大声喊道:“她可不好骗!”
小秋哼了一声,老娘杨清音那样的道门怪胎他都领教过了,怎么可能怕见凡人的公
主?
c**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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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的很快呀。

退。

【在 q***2 的大作中提到】
: 老娘杨清音的指尖射出火线,笔直地冲向敌人。
: 说快不快,说慢不慢,像一条冻僵的不会弯曲爬行的蛇。
: 小秋可以躲开,但他选择以硬碰硬,想试试自己的梅心拳到底能不能挡住一道真正
: 的法术。
: 小秋侧身,右拳蓄势,左拳击向数尺之外的火线,这本是佯攻之术,与念心咒语融
: 合之后,变成了有攻有守的招式,默念咒语形成的酥麻感被小秋控制着,从左拳射出。
: 前进的火线登时停顿,“咦?”对面的杨清音惊讶出声,
: 随着她眉头轻挑,那道火线突然之间具有了强劲无比的力道,继续前进,小秋立刻
: 感觉到压力,他不停地默念咒语,但他的念心之力还是太弱小,只抗衡片刻就步步后退。
: 紧接着,杨清音的第二道火线又射来了。

q***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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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近午时,辛幼陶打扮一新站在山谷入口。
他一脚踩着坚实的冰雪,一脚犹豫不决地迈进草地,他听说过马群的厉害,虽然视
线中并无一匹马的影子,还是决定谨慎为上。
“慕行秋!”
小秋从屋子里走出来,穿着他最干净的一套道服,头顶的发髻梳得顺滑整齐,起码
他为面见公主做出努力了,辛幼陶感到还算满意,将一个包裹远远抛过去,“这是给你
的衣裳,换上!”
“我的衣服有问题吗?”小秋微感恼火,原以为当一天随从是很简单的交易,哪知
事到临头却生出几分别扭。
“没问题,可你既然要当我的随从,就不能穿庞山的普通衣掌,我姐姐会认出来的
。”
“你姐姐是公主,还会在意一名随从?”小秋嘀咕道,拣起包裹,回屋换衣。
仍是短衣、长裤、道袍和布鞋,看上去区别不大,料子却全都不一样了,小秋不认
识,只是觉得穿在身上很舒服,轻松得就像是没穿一样,摸上去滑滑的,“我成乱荆山
弟子啦。”
两人出谷向西行进,一路上见到不少致用所的弟子,全都一脸兴奋,辛幼陶解释道
:“从今天一直到月底这几天,是庞山的见亲日,只有从养神峰出来的三年期以上弟子
才有机会见到亲人。你看,庞山道统就是这么不近人情,当然了,修行之人最后总是要
断绝七情六欲……”
小秋没吱声,即使野林镇还在,他的父亲和弟弟也没钱从千里之外赶来探望他。
辛幼陶嘿嘿笑了两声,突然小声说:“走在我后面。”
“干嘛?”
“你是随从,当然要走在后面。”
小秋回头,发现身后不远处有五名结伴行走的致用弟子,正用好奇的目光打量自己
这边,原来辛幼陶是想借机显摆,“好啊,那咱们的交易就从现在开始算起。”
“等等。”辛幼陶犹豫了,小秋只肯当一天随从,可不能浪费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
,“算了,我说开始再开始。”
一个时辰之后,他们来到一处小小的市集,南北向的宽阔大路贯穿其中,南边是看
不到头,北边则通向一处山谷,就在数里之外,分出一条东西向小路,直达致用所。
“这里叫仙人集,那边就是镜湖村,你从来没出来过吧?”辛幼陶问。
小秋点点头,当年野林镇少年都是宁宗师直接带到镜湖村的,只有沈昊曾经出来见
过舅舅,其他人都不知道山谷以外是什么模样。
仙人集名不符实,毫无道门气象,只有两排简陋的木房,大都是各种店铺,北头有
一座同样简陋的客店,顶多能住三五十人。
“我刚来的时候,看到这里的模样,心都要凉了。”辛幼陶感慨道,“真不明白,
庞山为什么不让外人进镜湖村,那里才像修行的地方。”
今天的仙人集比较热闹,出来迎接亲人的弟子们站在市集南头翘首期盼,两边的商
贩卖力地吆喝,希望能借机卖出去一点货物。
“小秋!”人群里挤出沈昊,兴奋地跑过来,看到辛幼陶,疑惑地瞪了一眼。
辛幼陶下意识地退开几步,也向南边的大路遥望,时不时唉声叹气,觉得跟大家挤
在一块实在有失自己王子的身份。
“你能下山?”见到熟人小秋非常高兴,忍不住四处张望了几眼。
“只有探亲的人才能下山,芳芳没来。”沈昊明白小秋在找谁,笑着说:“芳芳可
了不起了,刚进老祖峰没多久就度过了泥丸宫天劫,现在大家都说她肯定会第一个凝气
成丹。小秋,你能想象吗,芳芳突然进步奇速,连申己都比不过她!”
“她一直很聪明,否则禁秘科也不会要她。”小秋淡淡地说,芳芳身具灵骨道根一
事,他从来没对任何人透露过。
沈昊看了小秋一眼,把话题转开,目光扫向辛幼陶,“这是怎么回事?”
“我陪他来探亲。”
“辛幼陶?你忘了他是个小人?”
小秋正想开口解释,人群一阵骚动,纷纷激动地叫道:“来了来了,总算到了。”
南边大路上的地平线上缓缓驶来一队车马,有些弟子已经迫不及待地迎上去,沈昊
撒腿跟着跑,“待会咱们再聊。”
沈昊曾经跟舅舅闹得很僵,看样子是和解了,小秋望着他的背影,心里说不清是什
么滋味,沈昊现在是戒律科弟子了,早晚会顺利凝气成丹,而他却要苦苦等待,唯一的
好消息就是芳芳那边进展很快。
他咽下心中的那点苦涩,把它当成提神剂,看到辛幼陶神色不对,走到身边问,“
没有你姐姐吗?”
辛幼陶百无聊赖地踢了一脚路边的冻雪,“王室出行必有旗帜,你瞧见旗帜了?”
突然抬头盯着小秋,“我想让你揍沈昊一顿,什么代价都行。”
“无价。”小秋目光转冷。
“他还没凝气成丹呢,跟大师兄差不多,肯定打不过你。”辛幼陶望向沈昊的背影
,“你还当他是老乡、是朋友吗?他现在叫你‘小秋’,可不是‘小秋哥’喽。当然,
人家是戒律科正式弟子,你在致用所跟一群被淘汰的废物打架,早就不是一个地位了…
…”
“你为什么不闭嘴呢?”小秋平静地说,“省省力气,你现在这个样子,一看就是
被人欺负的弱者,哪像是公主的弟弟。”
辛幼陶哼了一声,再不开口了。
车队陆续到来,自然少不了亲人相聚的种种场面,没多久,仙人集已经哭声一片,
两边的商贩有人同情地点头,也有人无奈地摇头,根据经验,这种时候是没办法做生意
的。
一名矮胖的中年男子小步跑来,老远就冲着辛幼陶点头哈腰,“殿下,王子殿下,
您是来迎接公主殿下的吧,她马上就到,离这里不远了。几年不见,王子殿下可是越发
仙风道骨……”
辛幼陶冷淡地嗯了一声,坦然接受对方的奉承,直到最后才挥挥手,说了一句:“
萧大人一路辛苦。”
萧大人显然明白这是屏退之辞,边哈腰边后退,在他身后不远,沈昊又气又羞,脸
都红了,对亲舅舅的行为感到羞耻。
远处传来一声号角,辛幼陶正了正衣襟,严肃地说:“开始吧,慕行秋,从现在起
你就是我的随从。”
十名骑士疾驰而至,穿着黑色的全套盔甲,系着金黄色的披风,每人右手都握着一
杆旗帜,颜色各异,上面绣着不同样式的盾牌。
骑士行至仙人集南口停下,分为两列,停在道路两边,之前到来的探亲者早早避让
,一些人甚至跪下磕头之后才走开。
“你别指望我磕头。”小秋低声说,他可以假装随从,但不包括磕头这一项。
“嗯,跟着我就行。”辛幼陶完全变了一个人,身子挺得笔直,左手自然下垂,右
手放在小腹上,步子四平八稳,若不是一身道士装扮,还真有几分王子的气度。
辛幼陶走到两列执旗玄符军中间,遥望南方大路上的另一支队伍,集市里的人都在
指指点点,这是他很久没有享受到的万众瞩目感觉了。
后面的队伍行走得比较慢,共有四五十人,大部分是玄符军骑士,仍然举着各式各
样的旗帜,中间护着一辆巨大的马车。
小秋站在辛幼陶侧后两步的地方,已经分不清这些旗帜有何区别,这哪里像是公主
探亲,分明是将军出征,最好这位公主不是老娘一类的人物。
车马队越来越近,市集里跪倒一片人,不少摊主也加入跪拜的队伍,仙人集虽然紧
挨庞山,但是仍归属西介国管辖,对王室怀有崇敬之情。
沈昊是庞山弟子不用下跪,他现在十分后悔来见亲人了,他的舅舅跪在人群最前面
,看那副样子,只要辛幼陶一声招唤就会乖乖地爬过去。
车马队终于到了,停在大路中间,一名没有执旗的骑士催马过来,向辛幼陶行礼,
“请王子殿下上车与公主殿下会面。”
辛幼陶向马车走去,小秋刚要迈步跟随,骑士伸出右臂做出禁止的姿势。
小秋留在原地。
那名骑士经过小秋,向跪在地上的百姓宣布公主殿下的恩典:允许他们起身,自由
与亲人会面,不要因为公主的在场而拘谨。
人群散去,抢着前往南头的客店租房,大道之上除了排列整齐的士兵,就只剩下小
秋一个人,他发现自己的地位十分尴尬,像是被士兵包围的犯人。
这一等就是多半个时辰,马车里偶尔有戴着面纱的宫女出来,向士兵们传达命令,
没多久,部分士兵从后面的另一辆马车里搬取帐篷,在路边搭建起来。小秋两边的骑士
却没有动,像是在监视他。
终于有一名戴面纱的小宫女走过来,“公主召见,请慕公子随我前去拜见。”
小秋嗯了一声,随她走向马车。
马车庞大无比,比养神峰单人居住的房舍还要大一些,车轮就有一人高,由十六骏
马牵拉。
小宫女带着小秋走到车后,一只梯子直通车厢,厚重的帘幕将里面的场景和声音遮
挡得严严实实。
小秋站在车下又等了好一会,从帘幕里走出另一名戴着面纱的宫女,“公主殿下说
,感谢慕公子对王子殿下的照顾,赐五彩缎一匹、千雪瓷一套、浮海凝脂五盒、四季法
衣各一套、银百两、金一锭,送行。”
小秋愕然,自己的随从生涯居然这么容易就结束了,连半天都不到,不知道辛幼陶
会不会因为此后悔。
小宫女接过赏赐之物,东西不少,摞在一起快要遮住她的眼睛,小秋犹豫一下没有
上前帮忙,微微躬身向车厢行以道统之礼,“谢公主殿下赏赐。”
上面的宫女退回车厢内,拜见就算结束了。
双手捧着一大堆物品的小宫女说:“我送慕公子一程。”
“不用,谢谢。”
“这是殿下的命令。”小宫女声音轻柔,面纱后面似乎露出了笑容。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仙人集,小秋实在忍受不住两边人的目光,“我来拿东西吧,这
样你走路也方便些。”
小宫女戴着面纱,手里捧着一摞东西,的确走得磕磕绊绊,这时离马车有一段距离
了,她说:“那就有劳慕公子了。”
这点东西对小秋来说极为轻松,但五彩缎是外露的,果如其名,在冬日的夕阳下光
彩四溢,引来众多目光,小秋只得加快脚步,也没有去跟沈昊告别。
出了仙人集,小秋对身后气喘吁吁跟来的小宫女说:“送到这里就可以了,请回吧
。”
小宫女摇摇头,即使隔着面纱也能看见笑容,“不着急,我要当面感谢慕公子对我
弟弟的照顾。”
小秋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原来这就是公主本人。
c****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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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公主的交易
假扮的随从遇上假扮的宫女。
小秋吃了一惊,摞在最上面的几只小盒差点掉下来,公主抬手扶住,笑着说:“五
盒凝脂,够用几年了吧。”
小秋回头望了一眼,仙人集已经恢复正常,马车与骑士全被遮住,只能看见一面面
的旗帜的顶端,“你是公主……殿下?”
“幼陶说你不喜欢称殿下,叫我公主就好。”
公主的声音十分悦耳,听起来年纪并不大,小秋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就是隔着面纱
也能看到满含笑意的容貌,小秋有些不自在,“其实我没帮辛幼陶做过什么,他朋友很
多……”
“幼陶跟我说了,你是他雇来假扮的随从,这些就是你的报酬。”公主示意小秋继
续前行。
“他说了?”小秋又吃一惊,转而生出几分警惕来,公主假扮宫女的行为有些古怪
,难道她害怕那些玄符军的监视吗。
“你应该了解幼陶,人很聪明,计谋也不少,可是缺少执行下去的意志,也管不住
自己的嘴,一高兴就会说漏。”
这的确是辛幼陶的性格,小秋也笑了,过后又露出尴尬的神色:“这些东西,以后
我会还给你们。”
公主既没有嘲笑少年的不自量力,也没有客气地加以拒绝,“好啊,我知道你会还
的,你有这个本事。”
“谢谢公主的信任。”被人称赞总是好事,可小秋早已接受教训,不会将这种拉拢
手段太当真。
两人又走出一段路,小秋一直不说话,公主突然笑了一声,“这么走下去永远没有
尽头,我还是开门见山吧。”
她声音里带了严肃的味道,“我把幼陶送到庞山道统,不是让他在致用所里看管仓
库,而是希望有朝一日他能以庞山道士的身份重返西介城。”
“他已经是庞山道士了。”
“不,他不是,你也不是,虽然你们的名字记录在册,也曾经进过养神峰,但你们
只是弟,并非庞山道士。对我们这些外人来说,只有凝气成丹被某一科收为弟的人,才
能称为庞山道士。”
“你说得对,从弟到道士,这一步可不好走。”小秋并不恼火公主的直白与一针见
血,因为事实就是如此。
“许多人都在半路放弃了,可你还在坚持,即使站在路上不动,也仍然不忘呼吸吐
纳。”
小秋脸色微红,原来公主一直在车厢里偷偷观察自己,他刚才的确站在路上做了一
点存想修行,这时他已经隐隐猜到公主的目的:“你想让我帮助辛幼陶?”
“没错,你拥有他最缺少的一些必备素质,坚强的意志和不甘现状的信心,有你的
帮助,幼陶能够脱胎换骨。”
“你并不了解我。”
“哈哈,那可不一定,你在镜湖村跟幼陶打过架,当面拒绝道门弟的拉拢,曾经思
过一个月,在养神峰念念不忘逆天之术,甚至放弃进入五行科的机会。放眼大道统,大
概也找不着像你这么叛逆的弟了吧?”
“辛幼陶告诉你这些的?”
“他的嘴不严,可还不至于跟我刚刚重逢就滔滔不绝地讲别人的事情,这些都是我
打听出来的。”公主指向北面的群山,“虽然说道统与诸侯国互不干涉,但是西介国总
不能对邻居一无所知吧。”
小秋默默地走出几步,“我想我不是唯一的备选者,为了帮助辛幼陶,公主从庞山
选了几个人?”
“你不是唯一的,我甚至没想到今天就能见到你,幼陶还是有点眼光的,选你假扮
随从。”公主也沉默了一会,似乎在考虑要将实话说到什么程度,“三个人,包括你在
内,我在庞山选了三个人帮助幼陶,可是我现在决定只用你一个了。”
小秋停下脚步,隔着那一摞赏赐之物瞧着公主,“你这么看得起我,我很荣幸,可
我没精力也没那个本事帮助别人。”
“当然,帮助别人会耽误自己的修行,对此我会做出弥补。”
小秋没有说话,公主看了他一眼,“据我所知,修行是一件非常困难,也非常昂贵
的事情,五节青木香膏只是最基本的辅助丹药,还有百润丹、凝神香、聚灵丸等等不下
二十种仙丹,在老祖峰上,这些东西由各科免费分给选的弟,在致用所,就得自己想办
法了。”
“你真觉得我的一点帮助价值如此巨大?”
公主笑了,面纱微微颤动,“我希望幼陶从你身上学到不只是如何修行,还有你的
意志和信心,而且我有明确的要求:三年之内,幼陶必须凝丹成功并且被某一科接收。
否则的话,你将欠我和西介国王室很大一笔债。”
丹药科的都教每次在养神峰上课都要强调丹药在修行的重要性:别人十年凝气成丹
,你只用一年,差距有多大?凝丹之后的差距还会更大,将是百年与二三十年的区别!
任何一位弟都对此印象深刻,这也是绝大部分致用弟心灰意冷的重要原因之一,他
们可得不到丹药的支持,虽然这些东西大部分都能买到,但价格贵得惊人,只是满足凝
丹的费用就相当于一座小城几年的收入。
小秋还记得另一句话:丹药不是万能的,它能加快修行速度,却不能突破极限,如
果一个人没有凝气成丹的资质,就算把丹药当饭吃也没有用。
“辛幼陶的道根是怎么来的?”小秋问。
“幼陶的道根是真实的,若非如此,我不会送他来庞山,庞山也不会收他为弟。他
的道根从前不明显,我只是请了几位符箓师帮忙让道根显露出来。”
小秋只知道灵骨道根隐藏颇深,没听说过普通道根也有这种现象,“辛幼陶的真实
水平是什么?他是不是真在养神峰使用了符箓?”
“那是个愚蠢至极的做法。”公主严肃地说,“连我也不知道他偷偷带来这么多符
箓,我已经要求他全部交出来,从今以后,他身上再不会有一张。幼陶已经豁通下丹田
,但是还没有度地劫。”
其实这不算太差的成绩,如果不是半年多以前就被撵出养神峰,辛幼陶的修行没准
还会更进一步,即使各科选徒的时候进不了老祖峰,也有资格在养神峰再留养一两年。
“我会考虑的。”小秋不想马上做出决定,公主越是和善,越让他想起自己在养神
峰的遭遇,丹药与笑脸,这正是杨宝贞与林飒各自使用的拉拢手段——他愿意相信林飒
的无辜,但他现在只看事实。
小秋迈步要走,公主抢先一步拦住,然后抬手掀起脸上的面纱!
那是一张美得让人心生愉悦的脸孔,不像乱荆山弟,她们总是美得令观者自惭形秽
,也不像某些女的庸俗之美,她们挑起的常常是亵渎之情。
小秋退后两步,低下头。
“让我再直白一点吧,我的确在利用你,我的地位和金钱允许我开出价码收买你,
直到这个价码合乎你意。当然,我不能强迫你,即使你再不如意,也有庞山道统的庇护
,已经不在西介国的掌控范围内。所以你可以拒绝,甚至当众喊出来,让全天下人都知
道,你,一名普普通通的少年,敢于拒绝一名公主的提议,这会这让你心满意足,也会
让你名声大噪。”
小秋没有喊,即使拒绝,他也没想过要借此扬名。
“你也可以把这当成一笔公平的交易,然后充分利用从我这里得到的丹药专心修行
,有朝一日,你会凝气成丹,到时候你可能需要另一笔交易来推进行修行,但是你的地
位已经不同了。在每一笔交易当你可能都是弱者,都是地位低下的人,可每一次交易成
功之后,你都会上升一级台阶。”
公主抬手作了一个上升的动作,没来由地笑了一声,“你该庆幸自己还有被利用的
价值,希望你能好好使用这些价值,而不是抱着它们自怨自艾。即使老祖峰的首座们欺
骗了你——”
公主顿了顿,观察少年的脸色,“你也从得到了一些好处,我不是说你应该感激他
们,而是建议你从总结出真正的教训,只有这样,你得到的好处会越来越多,而欺骗会
越来越少。”
“我会考虑的。”小秋重复刚才的话,绕过公主,快步离去。
翻过一道坡,小秋意外看到沈昊正站在路边向自己遥望,还没等小秋开口,沈昊几
个纵跃过来,“聊了那么久,我特意绕路来找你,等你半天了。”看到小秋的一堆东西
他直皱眉:“公主赏赐的?怎么都是女人的东西。”
“嗯,我要用它们交换几样物品。”小秋脚步没停。
沈昊与他并肩行走,“再过一段时间我跟芳芳就能自由下山了,到时我们会去致用
所看你和大良。”
“那太好了。”
“那个小宫女……”
“是公主的丫环,想和我做一个交易。”
沈昊停下脚步,按住小秋的肩膀,认真地说:“小秋,咱们是朋友,你碰到问题找
我就是,用不着讨好辛幼陶。”
“结束了,问题已经解决。”小秋停下脚步,露出笑容,“不是大事,而且是公平
交易,我跟辛幼陶互不亏欠。”
沈昊放心了,转而说起正事,“有一个叫关神跃的小,这两天总托人往老祖峰台院
里传话,好像跟你有关。你跟大良一定要小心点,该忍就忍,一切问题等我和芳芳能去
致用所再说。”
周平和大师兄那伙人果然不肯乖乖认输。
“我会忍的。”小秋脸上保持微笑,心另有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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拔魔 第一百七十五章 集 市 (转载)拔魔 第一百八十四章 念心科的罪过 (转载)
拔魔 第二百二十二章 求援第五卷 念心之科 第一百二十一章 围观妖王
【拔魔】第五百四十二章 朋友的提醒第五卷 念心之科 第一百二十二章 生夺妖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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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秋回到牧马场时天已经黑了,从路边噌地跳出一个人来,小秋抬腿要踢,才发现那是
大良沈休明。
“你干嘛?跟作贼似的。”
大良冻得脸色发青,声音发颤而焦急,“小秋哥,你去哪了,怎么才回来?我来告
诉你一声,这两天千万不要去致用所。”
“离下个月初五还有好几天,这两天我当然不会去村里。”
“有人向你挑战你也别去。”
“挑战?”小秋想起沈昊的提醒,“是周平他们在搞鬼吧?”
“这回可搞大了,他们从老祖峰请来一位凝气成丹的五行科弟子,专门收拾你。这
人是关神跃的师弟,两人有生死之交,听说他受到欺负,特意下山来的。”
“老祖峰?生死之交?”
小秋不太相信这种事,可是看到大良为了等他报信被冻得浑身发抖,便安慰道:“
我不会应战的,今天看见沈昊了,他说过一阵会和芳芳来看咱们。”
“是吗,太好啦!那我就放心了!”大良兴奋得跳起来,声音立刻不那么发颤,“
有禁秘科和戒律科的两大弟子在,五行科的弟子肯定不敢放肆。”还伸出拳头比划了两
下,终于注意到小秋捧的一摞东西,“这些是什么?”
“老娘要的五彩缎、千雪瓷和浮海凝脂。”
“你真弄到了?”大良瞪眼凑近了看,想碰碰又缩回粗糙的手。
“咱们到谷里说话——放心,有我在,那些马不会欺负你。”
大良当晚住下,帮小秋生火做饭、打扫屋子,把小秋刚领回不久的腊肉吃掉了一半
,但他只在屋里忙活,半步不敢出屋,隔着窗户远远冲枣红马挥手。
今天的草料来得太晚,马群等得有点不耐烦,咴咴嘶鸣,蹄子踩来踏去,要不是对
新牧马人存有忌惮,早就冲上去惩罚了。
喂完马小秋照常练功修行,等他回屋时大良已经鼾声震天,离开养神峰才一个月,
大良彻底抛弃了从前的修行习惯,这就是他的性格,刚开始比谁都认真,一旦发现自己
不是修行的料,放手得比谁都快。
次日天还没亮大良悄悄地离开,他正带着初始的热情为致用所砍柴,希望能用刻苦
工作换取栽种花草的资格。
小秋上午仍在草地上存想修行,进入状态没有多久就被人用石子掷醒了。
老娘杨清音站在一排石槽旁边,她今天换了一身衣裳,没穿厚重的皮袄,而是一身
普通的男式道服,头发仍然不肯束起,山风吹拂,长发轻轻摆动,令她的脸更显小巧精
致,神情略显迷茫,像是穿错衣裳的迷路女子。
“我可没工夫等你一上午。”杨清音一开口就暴露了本性,原来她脸上的神情不是
迷茫,而是冷漠的无所谓,“快把好东西给老娘拿出来。”
“我的东西呢?”小秋起身问道。
“当然要你亲自去取。”杨清音诧异地说,好像对方提了一个极为荒谬的问题,“
难道你指望老娘亲自给你送来吗?”
小秋希望尽快打发杨清音,所以没多说什么,回屋取出五彩缎等物。
杨清音没有马上接过去,而是皱眉打量,“原来这就是五彩缎,比老祖峰上面的那
些笨鸟还要花哨……凝脂的盒子这么小,能用几天?”
她打开缎匹上面稍大些的盒子,从里面拈出一只袖珍的纯白色小瓷杯,举着瞧了瞧
,哑然失笑,“城里的女人就用这个东西喝茶吗?从早喝到晚也未必能解渴吧。”
道统爱用铜器,小秋在老祖峰上瞥见过那些高大的铜杯,装水量至少是千雪瓷的十
倍以上,难怪杨清音看不顺眼。
杨清音将杯子放回盒子里,后退几步,对小秋手上的东西左瞧右看,似乎不太满意。
“你还要不要?”小秋有点不耐烦。
“**女子就用这些东西**男人吗?”杨清音问。
小秋一愣,“我不知道,我没进过城。”
“而且你也算不上男人,还是个小孩。”杨清音冲小秋撇了撇嘴,也不管小秋正在
变难看的脸色,自顾自将五盒凝脂放入怀中,然后左手托着千雪瓷的箱子,右臂夹着五
彩缎,“明天中午之前你去村里找我,过期不候。”
“好。”终于解决了一件事,小秋转身要去继续修行,后面却传来老娘的声音:“
来,让我瞧瞧你的梅心拳练得怎么样了。”
小秋转回身,看着双手被占用的老娘,“你这样还想打架?”
“怎么不能?既然来了,不顺便收拾你一下过意不去。”杨清音露出颇感兴趣的微
笑,“你的梅心拳挺有意思,我也想看看进展。”
小秋低头想了一会,“不行,你手里拿着东西,我不能欺负你。”
“嘿,我一个凝丹弟子对你一个通关弟子,你居然觉得是在欺负我?”
“手里拿着东西不能施法,光比身手,你跟我差得太远。”
杨清音放声大笑,远处正在吃草的马群疑惑地向这边张望,“小孩,你是想激老娘
不用法术吧?你是不是想我下一句就说‘老娘是谁,就算只比身手,照样收拾你’这样
的话?告诉你,我可不会上当,以短攻长是傻子的行为,这回我不仅要用法术,还要用
比焰刀术更厉害的法术,打得你没有还手之力!”
“随你便,我不还手就是。”小秋转身抱怀,望向远处白雪皑皑的群山。
“这可不像你的为人。”杨清音收起笑容,眯眼看着小秋的侧影,“你在耍什么花
招?”
杨清音抛起千雪瓷箱子,伸手一指,然后接住箱子,小秋脚边的草地砰的一声爆燃
起来。
小秋看起来全不在意,直到火势快要漫延到鞋子上才抬脚将火苗踩灭。
“很镇定嘛。”杨清音走近小秋,“可你要是以为这样就能不挨欺负,可就大错特
错,因为你那副表情很讨人厌,明显在说你不服气。”
“你会法术,我不会,有什么可服气的?”小秋抬头看天,避开杨清音的目光。
“这么说你从前打架都很公平喽?”
“当然。”
“你學过梅心拳,关神跃没學,这叫公平吗?”
“是他向我挑战。”
“别人都乖乖把箱子交出来,只有你不交,这分明是你在向他挑战。”
“那不一样,箱子是我的……”
“啧啧。”杨清音鄙视地摇头,“瞧,就是这副模样最让人讨厌,好像只有你特别
,别人的箱子难道不是自己的?怪不得首座们都不喜欢你。”
“你呢?为什么来到致用所?”
小秋以为杨清音不会回答,可她撇撇嘴,“跟你一样,我也喜欢独立特行,先是不
顾父母反对进了洪炉科,然后我造了一件比较特别的法器,他们不太高兴,就把我送到
这儿来了。我挺喜欢致用所,可我不能允许再出现一个跟我差不多的人,所以你得改。”
“你是洪炉科弟子?”小秋走近一步。
“怎么,你以为我会五行法术就是五行科弟子?”
“你不用手也能施法吗?”小秋又走近一步。
“我能腾出手来……”
说话间两人之间的距离已经不到七尺——小秋能用梅心拳控制两丈以外的小东西,
对这位凝丹女道士,他觉得越近越好。
小秋一连串的对话,就是想缩短与林清音的距离,将对方的优势减小,然后趁其不
备先发制人。
梅心拳快速隔空击出,击向老娘的左手。
杨清音的身手一点也不慢,小秋刚有动作,她立刻左手微沉,本打算抛起掌中的箱
子,不料胳膊微麻,箱子居然没抛起来,她只能选择后退,“原来你想玩阴的,老娘奉
……”
另一条胳膊也麻了。
两条手臂轮流出现麻木的感觉,不要说抛起箱子和五彩缎,就连想松手将它们扔掉
都做不到,老娘除了不断后退,别无它法。
小秋一招得手绝不松懈,步步逼近,不让杨清音退到七尺之外。
他能感受到梅心拳的威力比前些天增加不少,虽然还是没办法完全控制住对手,但
是起码能够阻止她施法,只要再靠近一两步,拳头就能接触到杨清音。
将一名凝丹女道士打倒会是什么结果,小秋曾经仔细考虑过,最后还是觉得应该给
杨清音一个教训,这里是牧马场,谁也不能说他故意惹事。
可他还是低估了凝丹的实力。
杨清音连退几十步,始终摆脱不掉小秋的进攻,终于发怒了,骂道:“去他奶奶的
,老娘……”话没说完,从嘴里吐出一枚炽白的火球。
小秋辛苦保持的近距离,这时反而成为他最大的漏洞,眼睁睁瞧着火球袭来,根本
来不及避开。
火球正中前胸,小秋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击飞十几步远,落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才扑
灭身上的火苗,受伤颇重,一时站不起来。
杨清音走来,恨恨地说:“老娘差点阴沟里翻船,竟然逼得我直接用绛宫施法,你
……”前胸烧得焦黑的小秋居然在微笑,好像刚刚取得一场重大胜利。
“你笑什么?”
“我笑我能打过你。”小秋胸口灼痛得也想骂人,可他忍住了,哈哈大笑起来。
“你已经死了一半,还敢吹牛?”杨清音恼羞成怒,抬起右脚想要在伤口上踩一脚。
“是杨宝贞让你来的?还是某位申家道士?”小秋保持笑意,盯着老娘的眼睛,“
又是‘逼出魔种’那一套吧,你们可真舍得本钱,居然派一位凝丹弟子来做这种事。证
明我体内有魔种,对你们到底有什么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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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直击绛宫
“逼出魔种之后,他们会让你重返老祖峰吗?”小秋盯着老娘观察她的反应。
杨清音愣了一会,放下要踩小秋伤口的那只脚,“莫名其妙,你疯了吗?”说罢转
身跑开,每一步都有七八丈远,直接跃上山峰离谷而去。
小秋持续大笑,直到肋骨也疼起来才止住笑声,申杨两家绝对想不到,从他的脑里
每七天蹦出来一只很可能与魔种有关的丑陋东西,可他们看不见也听不见。
第二天一大清早小秋赶到村里,他不想给杨清音耍赖的机会,二良的遗物今天无论
如何也得要回来。
结果杨清音还在睡懒觉,一位好心的弟提醒小秋,“千万别去叫醒她,老娘一生气
,会放火烧房的,看见那边缺了一角的房没?就是老娘去年烧掉的。”然后他又好心地
打量小秋几眼,“你胆真大啊,这种时候还敢来村里。”
“嗯,大家都说我胆大。”小秋守在村头的院外面,心想杨清音总不至于睡到午。
厨房正在开早饭,村里数百名弟大都在路上排队,远远看见小秋全都指指点点,大
良拎着木碗跑过来,满脸焦急,却在半路上被人拦住,两名弟架着他的胳膊,将他塞回
队伍里。
大良只能冲小秋挥舞木碗,提醒他有危险,小秋也挥挥手,既然杨清音非要在今天
将他引来和关神跃的师弟碰面,躲是躲不过的,他决定应战。
昨晚的战斗表明,他不是全无胜算,只要一次机会,一次靠近对手的机会,或许就
能险求胜。
周平等五人老远跑来,笑容灿烂得几乎能融化脚下的冰雪,其没有大师兄关神跃的
身影,“小秋哥,您怎么来了?还没吃饭吧?”五人将小秋团团围住,他们的年纪都比
较大,叫起“小秋哥”来比大良还要亲切。
周平搓着双手,“小秋哥,走,到我屋里坐会吧,我那有火盆,昨天刚宰了一头猪
,我留下一条猪腿,烤着吃正好,就等你来呢。”说着凑到小秋身边,压低声音神秘兮
兮地说:“还有一瓶酒,从仙人集花大价钱买来的,绝对好货。”
小秋抬起右手搭在周平肩上,他个稍矮,周平就只能弯腰迁就了,“与其花大价钱
买酒,不如早点把五彩缎那些东西给我弄来。”
周平一愣,“你昨天不是已经……”
小秋摇摇头,“那是我自己弄来的,跟你们无关。你们拿走我的东西,还是得还,
你们还有一个月时间。”
周平连连点头,“是是,我们一定弄来。走吧,小秋哥,咱们去喝酒吃肉。”
“把肉烤好拿来,酒不要。”
周平犹豫片刻,“也好,我这就去。”身一挣,小秋却没有放手的意思,周平反应
倒快,对旁边的伙伴说:“哪位哥哥去烤肉,我在这儿陪小秋哥聊天。”
立刻走掉两个人,剩下三人挖空心思讨好小秋,小秋敷衍地嗯嗯,手臂一直搭在周
平肩上不放开,远远望去,他们就像是从小玩到大的亲密朋友。
大良领了一大碗粥,站在路边就着咸菜吃起来,大部分弟都和他一样,没有回屋,
而是远远地边吃边观望。“小秋哥有办法。”大良对周围的人说,“他聪明着呢,不会
跑来白白挨打。”
没几个人相信他,可也没人反驳,普通弟打不过凝丹弟,这是最简单不过的道理,
无需一遍遍论证。
发现周围的气氛越来越紧张,周平知道瞒不下去了,挑明了说:“待会有位朋友要
来,他对小秋哥非常钦佩,今天无论如何也要见你一面。”
“好啊。”小秋搭在周平肩上的手臂更用力了,“我最喜欢结交新朋友。”
周平又矮下去半截,讪笑道:“小秋哥,你的臂力可是越来越强了,再压下去,我
就得跪在地上了。”
“那不正是你喜欢的姿势吗?”
周平身材比小秋高大得多,可这时双腿微颤,整个身躯也抵不住肩上的一条臂膀,
他努力抗衡,渐渐笑容僵硬,额头上渗出了一片汗珠。
一名弟举着刚烤好的猪腿走来,周平一时间忘了自己在团伙的地位,怒声喝道:“
烤个肉也要这么久?还不跑快点?”
那名弟在小团伙的地位比周平要高,这时却没反应过来,和声辩解道:“火不够旺
,现在吃正好。”
猪腿颇为肥大,间的骨头已经去掉,平摊开来,插着两根大木签,烤得金灿灿的,
滋滋冒油。
小秋也不客气,接过来咬了几口,赞道:“好吃,离开致用所,你可以当厨师了。”
那名弟也不知道这是夸奖还是讥讽,只是嘿嘿地笑,时不时偷瞄村口的道路。
猪腿吃到一半,有弟兴奋地喊道:“来了,总算来了!”
两名道装弟大步走来,其一人是关神跃,另一人是名十八岁的青年,又高又瘦,走
起路来微有些摇晃,好像在缥缈的道门之地待久了,有点不适应脚踏实地。
最高兴的人是周平,身猛地挺起,张嘴刚要大叫,却迎来半只猪腿,塞满整个口腔
,他握住木签,仰头用力拉扯,逗笑了远处的围观弟,大良没有笑,捧着木碗,喝一口
说一声:“小秋哥有办法。”
小秋用袖擦了下嘴,除了周平,其他几人迅速撤离。
关神跃不像伙伴们那样兴奋,看上去倒有点闷闷不乐的,他上前介绍道:“这位是
慕行秋道友,这位是田阡陌道友。”
田阡陌向小秋施以道统之礼,在他身上有着修行者的特别气质,那是每天坚持长时
间存想的人才会有的淡然与沉思,在养神峰这种气质随处可见,一旦到了致用所就会迅
速消失。
小秋还礼。
周平拽出嘴里的猪肉扔到一边,指着小秋厉声道:“慕行秋,你不是自吹庞山武功
第一吗?这回让你领教谁才是真正的高手,在老祖峰凝丹弟面前,你连屁都不是!”
关神跃拉着周平走到一边,将大路让给田阡陌和慕行秋。
距离有点远,接近两丈,小秋正想随意地向前走几步,田阡陌说:“听闻道友练了
一套与众不同的锻骨拳,我想见识一下。”
“好啊。”
“说来不怕道友见笑,我也练过锻骨拳,可惜没能坚持下来,对其它拳法更是没有
过接触,所以我要施展法术,希望你不会介意。”
小秋哼了一声,笑道:“当然不介意,我会拳术,你会法术,不让你用就太不公平
了。”
田阡陌微微一笑,正要请对方先出招,旁边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公平个屁,
打个架而已,哪来的公平?”
杨清音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正靠在门框上打着哈欠。
田阡陌显然认识她,“杨道友,你好,打扰你休息了,我们换个地方。”
借着对方这句话,小秋向前迈出两步。
“干嘛换地方?一觉醒来看打架,人生一大享受也。就在我这儿打,不准去别的地
方。”
“那就请杨道友指点一二。”田阡陌显得非常随和。
杨清音摇头,“老娘才没心情指导,老娘——要开赌局!”她一下兴奋起来,挺直
身向远处遥望的弟大喊:“来来,都过来,老娘要对赌,一局定输赢。”
没人敢过来,周平憋着一肚气,大声道:“我跟你赌,我赌田道友胜,而且是大获
全胜,赌一百两银。”
“好。”杨清音抬手亮出一枚纯黑的银魄,“便宜你了,我用它和你对赌,你选老
田,我就选小秋。”
周平眼前一亮,马上又暗淡,他有自知之明,就算事后老娘真给银魄他也不敢要,
现在只想给小秋多一点羞辱,“好,赌了。”
杨清音对小秋说:“田阡陌吸气第一层,修炼的是五行木法术,你要小心脚底板。
”又转向田阡陌:“老田,你这些日还学过新法术吗?”
田阡陌微笑道:“杨道友,你把我的老底都给揭啦,惭愧得很,我还是只会一套木
生之术。”
“反正你又不怕,亮出老底又怎样?。”杨清音又转向小秋,“老田这人比较谦虚
,向来喜欢说谎隐藏实力,他说只会木生之术,那就是学了新招,只是觉得对付你用不
上而已。”
小秋点点头,暗诧异杨清音为什么要帮自己。
田阡陌又被揭穿,也不恼怒,仍然微笑道:“杨道友,我和慕行秋道友可以开始比
武了吗?”
杨清音挥挥手,表示可以。
“请慕道友先出招。”田阡陌显示出胸有成竹者的自信,他要来打败一名实力远逊
于自己的弟,却不想落下以强凌弱的名声。
周平两眼发光,要不是被关神跃拽住,他真想离近一点,看着慕行秋被打得满地找
牙,到时候他也可以借机踹上两脚。
远处的大良却越来越没有信心,田阡陌太镇定了,好像用一根手指头就能打败对手
,他自贬身份来到致用处,只是要证明一个早已成为定论的事情:内丹与法术才是道统
根基,除此之外再无其它。
小秋向田阡陌跑去,没有急着出招,他希望尽可能缩短距离,只有进入近身搏斗的
范围,他才有胜算。
这个道理田阡陌也懂,他是五行法师,绝不允许敌人进入一丈之内,慕行秋既然迈
出脚步,他就当对方出招了,“接招。”他叫了一声。
田阡陌没有法器,手指捏的是另一种道诀。
小秋纵身跃起,就在他的脚下,从雪地里迅速生出数根几尺长的木刺,持续时间不
长,杀伤力却一点不弱。
围观的弟们齐声惊呼,因为他们都能看到这些木刺,虽然这说明法术比较低级,对
他们的震撼却更加强烈。
小秋跳得不算太高,鞋底几乎贴着木刺滑过,他还是没能冲进一丈范围内,但是不
能再等了,一记梅心拳击出,对准了田阡陌的胸口。
“好!”杨清音大声称赞,“专打绛宫,心为法术生发之地,让他不能施法,妙计
,妙计!”
正是昨天杨清音那一句“竟然逼得我直接用绛宫施法”,让小秋明白一个道理,与
其盯住施法的双手,不如控制产生法术的丹田绛宫。
田阡陌登时心口一麻,第二招木生之术居然没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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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场一边倒的较量,人人都这样以为,人人都猜错了结局,就连一直念叨“小秋哥有
办法”的大良,也被眼前的场景惊得闭不上嘴,一开始甚至没像往常那样给小秋呐喊助
威。
小秋知道自己只有一次机会,哪怕被田阡陌击中一招,他也会就此惨败,再无还手
之力,唯一的机会就是牢牢控制住对方的命门,令其不能施法。
中丹田绛宫位于心房,四通八达,绝大部分法术都要从这里生发,即使是念心咒语
,也得由此传至手掌,它像是一座兵营,从下丹田招收士兵——内丹所蕴含的法力,从
上丹田泥丸宫引来战阵——各种各样的法术,两者结合形成强大的战斗力。
小秋在一丈以外用咒语击中田阡陌的绛宫,成功阻止他施法,之后小秋就没有停止
过,一招快似一招,咒语连续击中目标,五拳之后,他已经在对手咫尺之内。
田阡陌完全被打晕了,五行科也有弟子对练,可比的都是谁施法更快、谁躲得更灵
巧,相互间的距离通常会越来越远,从来没人像慕行秋这样,动作迅捷,拼命往前冲,
而且招招不离绛宫。
心口一阵阵的麻木,令田阡陌失去了章法,他对慕行秋所知极少,想不透一名尚未
凝丹的弟子何以能够隔空“施法”,于是只顾一遍遍地试图释放法术,居然忘了自己还
能躲避。
围观者一开始以为五行科弟子临危不乱另有妙招,当小秋一拳击中田阡陌心口时,
他们才明白事情不对劲儿。
“快躲啊!”关神跃气急败坏地大叫,咒语看不见摸不着,他跟绝大多数人一样,
完全不明白田阡陌站在原地不动是何用意。
“施法啊!”周平叫得更响,双拳紧握举在胸前,好像上场战斗的是他。
田阡陌慌神了,一旦战斗进程不在意料之内,他就将學到的技巧都忘在了脑后,反
而跟普通人的一样,抱头摔倒躲避。
小秋一拳打了个空。
这是田阡陌反败为胜的大好机会,虽然躲得很狼狈,只要一招木生之术击中对手,
他就能重新掌控局面,事后甚至不会有人记得他一开始的窘迫之态。
小秋心中一惊,抬脚猛踢,这一招只是本能反应,没有附着念心咒语,即使面临惨
败,他也不会放弃打击敌人的一丁点可能。
这是他与田阡陌的最大区别。
田阡陌的修行进展不算很快,却也一帆风顺,跟大部分弟子一样,他全力专注于存
想,凝气成丹之后,一接触到法术就如痴如醉,越发相信炼体无用,因此,一旦施法遇
阻,他一下子斗志全无。
大好的机会就这么被他浪费掉了。
关神跃看出一些门道,趴在地上冲着抱头自保的田阡陌大叫:“混蛋,快出招,你
能……”
就这么一句话的工夫,田阡陌已经由“能”变成“不能”了。
小秋骑在田阡陌身上,左手硬生生将他扳过来,右拳对准心口狠砸下去,每一拳都
附着咒语的力量。第一拳过后小秋就觉得不对劲儿,他击中的根本不是肉体,而是硬梆
梆的什么东西,像是厚实的松木,震得他指节生疼。
他不管,继续抡拳狠打。
周平也趴下了,一手支地,一手捂着心口,小秋每打一拳,他的脸上就跟着扭曲一
次,好像倒在地上挨打的是他,“田道友,挺住,挺住啊,你可是凝丹弟子,别给五行
科丢人,别光挨打,还手啊。”
周平的伙伴们呆了呆,全都跑过来,十余人跪趴在地上,一个个脸红脖子粗地为激
励田阡陌,这一仗的关系实在太大了,他们不敢想输了会怎么样,“还手啊,还手啊!”
大良沈休明一看这场面,扔下木碗,冲到场中,挥拳头高喊,“揍他,小秋哥,使
劲儿——狠狠地——揍他!”声音比谁都要响亮。
“揍他,揍他!”围观的弟子里不只是谁起头应喝,没一会工夫,大家都跟着兴奋
地喊起来。
小秋下手毫不留情,可他一直打不破那层看不见的木质硬壳,自己的手指和关节已
经打得鲜血淋漓,田阡陌却像是毫无所知,只是抱着头,努力想躲避雨点般的拳头。
老娘从袖子里抓出一把花生,捏碎之后将花生仁高高扔起,张嘴去接,一粒不落,
吃完之后总要叫声“好”,只是目光不在任何人身上,没人知道这声好是叫给谁的。
战斗僵持,老娘吃光了花生,走到院门口弯腰打量纠缠在一起的两人,脸上神情先
是迷惑,随后哈哈大笑起来,“十大首座看见你们这样打架,能气死一半。田阡陌,你
的新法术呢?连个影儿都没有。慕行秋,你就认准绛宫了吗?凝丹弟子的三处丹田都有
法力护持,凭你现在的本事,累死也打不破缺口啊。”
杨清音捂着肚子狂笑不止。
小秋微微一愣,想起在养神峰听过的功课:上中下三处丹田是修行者最为重要的所
在,凝气成丹之后,会自动产生护持之力,凡人之力无法击破,只有更强大的法术才可
以。
这种护持不算施法,所以念心咒语对它无效。
杨清音的提醒对田阡陌毫无影响,他根本没听进去,对小秋却是醍醐灌顶,下一拳
重重击在田阡陌的下巴上。
鲜血喷射,小秋的拳头更红了。
田阡陌受了伤,却终于能够施法了,一枚尺余长的木刺从天而降,直射小秋后心!
“小心后背!”大良惊叫。
“中!”周平等人双手紧握雪团,兴奋地喊出自己的期望。
“好!”林清音全无立场,拍手鼓掌,仿佛只想看一场血腥而精彩的搏斗,“木落
之术,早用……”
田阡陌要是第一招就用“木落”,这场打斗早就结束了,这一招是从空中发出,防
不胜防,田阡陌把它当成绝招,从未想到要用在一名致用所弟子身上。
噗,从天而降的木刺正中一条右臂!
所有的声音都戛然而止,接着“啊——”一声惨叫。
田阡陌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右臂,嘴唇剧烈抖动。
小秋没能一拳打晕田阡陌,但他从小打架无数,练习锻骨拳之后反应更快,周围声
音刚有不对,小秋就及时躲开,而且田阡陌的法术速度也远远比不上杨清音,小秋翻身
的时候还顺手拉了田阡陌一下,若非如此,这位五行科弟子就将被自己的木刺穿破胸膛。
田阡陌的右臂涌出大量的鲜血,他一脸狰狞地看着,突然间猛地跳起,一跃几丈高。
现场的人都吓了一跳,凝丹弟子发起怒来,除了不管闲事的杨清音,整个致用所可
没人能拦住,小秋抬头仰望,全神戒备,只要对方的高度降落一点,他就跳上去继续打
,总之不能让对方施法。
“哈!”周平兴奋异常地指着小秋,预感到他就要倒霉了。
“啊,啊!”臂上的木刺已经消失,田阡陌不停惨叫,在空中平移数丈,落在了房
顶上。
小秋的计划被打破了,他也能跳上房顶,但是已经来不及阻止田阡陌施法。
接下来的事情却出乎他和所有人的意料,田阡陌狠狠地瞧了小秋一眼,似乎要将火
山般的怒火倾泄而出,可下一刻他竟然转身逃跑,一步弹出几丈远,迫不及待地消失了。
田阡陌虽然年近二十,却有近十年时间在养神峰和老祖峰度过,对于修道者来说,
十年只是一瞬,他们的力量增加、内丹形成,唯独心志没有成熟,小秋只会一套梅心拳
,在田阡陌眼里这却是一个怪招迭出的可怕弟子。
杨清音撇撇嘴,“没意思,挨打了居然不敢还手,五行科怎么尽出胆小鬼?”她重
新打量小秋,“你倒是够狠,一点不像修道者,谁把你教成这样的?”
“孟元侯。”小秋盯着杨清音,对手跑了,他的斗志却没有消失,这时的他比任何
时候都要冲动。
杨清音一怔,突然说:“总有那么一刻,这一刻早晚会到,你们会遇到意想不到的
偷袭,到时候最厉害的法术也来不及救你,你必须依靠灵活的身体才能逃过一劫。”
这是孟元侯在镜湖村馆舍第一天上课时说过的话,杨清音几乎一字不差的复述出来。
小秋惊讶万分。
杨清音扔过来一只小布袋,“你的东西。”然后冲周平说:“一百两银子,待会给
我。”说罢转身回屋去了。
小秋打开布袋匆匆扫了一眼,匕首、金魄等物都在,他收起布袋,从地上抓起一把
雪,擦掉手上的血迹。
大良声音发颤,既有喜悦,也有惊慌,“你打伤老祖峰上的弟子了。”
小秋走向周平那一伙人,十几个人缩在一起,垂手站立,等了一会儿不见小秋发话
,都疑惑地抬起头来。
“跑。”小秋吐出一个字。
他们愣了,不明所以,其中一人突然明白了“跑”的意思,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向村
外蹿去,其他人也醒悟了,分成两伙,各朝村内、村外狂奔。
“小秋哥……”大良一脸迷茫。
小秋等了一会,身形一动就是二三丈,几个起落就赶上跑往村内的人,一人一拳打
倒在地,随后转身追向村外,速度更快,将其他几人也都打倒。
小秋回到原处,有一个人没跑。
大师兄关神跃站在那里,脸上闷闷不乐,却没有多少惊慌,他看了一圈围观的弟子
,又看向小秋,“从今天开始,你是大师兄。”
说罢,他重重地将自己摔在地上,摆出任打任踹的架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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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大师兄的责任
致用所并无师承,所谓的“大师兄”只是一个称号,意味着他是这块淘汰之地的
顶尖人物之一,可以强取豪夺,可以逃避工作,与此同时也要承担一些职责,最重要的
两项是维持不成文的秩序和讨好老娘。
张企就是来解决这件事的,高大的身躯挤过房门时,小秋还没来得及将袋子里的几
样东西还给大良。
“我要和你谈件小事。”张企笑呵呵地说,饱经风霜的脸上显露出熟透的和蔼。
“张大哥,你得作证,是田阡陌找上门挑事,可不是小秋哥故意打架。”大良瞪着
眼睛说,担心老祖峰会来惩罚小秋。
“我没进过老祖峰,可我知道一件事,山上的人绝不会因为这件事下山,田道士回
去之后十有*不敢说实话。”
“真的?”大良不太相信。
张企点点头,让出一块空间,等大良走出去,他随手关上房门,屋子里一下子变得
阴暗,他脸上的和蔼也随之模糊不清。
“现在你是大师兄了。”
“算是吧。”小秋没有否认,他知道,自己怎么想并不重要,绝大部分致用所弟子
都亲眼目睹了刚才的场景,也听到了关神跃的话,已经视他为“大师兄”。
“你有什么打算?”
“接着放马,我喜欢那个地方。”
张企拉过一只凳子,慢慢坐下,压得凳子咯吱响,“我得向你解释一些事情。”
小秋的确需要解释,尤其是打架前还抱着事不关己态度的张企,为什么这时候找上
门来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致用所的弟子通常保持在二百到五百人,时多时少。”张企看上去很认真,好像
这些数据是“大师兄”必须了解的事情,“大部分是从养神峰送来的,偶尔也有老祖峰
的弟子,他们——怎么说呢。都是失败者,被淘汰的人。几年前他们是万中无一的道根
拥有者,突然间,他们又变回了普通人。还不如普通人,因为他们失去了一些时光,养
成了一些普通人没有的习惯。”
小秋惊诧地看着张企,想不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张企就是他自己嘴中的普通人,没有道根,从未进入养神峰和老祖峰半步,为庞山
道统服务,却生活在寒冷的偏僻之地,享受不到镜湖村的风调雨顺。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不是普通人,我早知道你会成为大师兄。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像你们这样的
孩子,正应该是玩乐的年纪,却在养神峰和老祖峰学习修行,天天都是存想啊、内丹这
些事,压抑得太久。一旦来到不受管束的致用所,就会——”张企举起双手,绞尽脑汁
寻找合适的词汇,“发生很大变化,跟从前完全不一样。”
小秋赞同张企的说法,周平就是一个现成的例子,在养神峰循规蹈矩的一个人。在
致用所却心甘情愿成为小混混,但他还是不明白这跟自己有何关系。
“致用所需要一点规矩,否则的话这些失去目标的孩子们很可能陷入混乱。”张企
终于说到正题,发出憨厚的笑声,不好意思地抬手挠挠头,“我没本事立规矩。张道士
和之前的道士……都不愿意插手这种事,致用所一直以来是由大师兄掌管,现在你是大
师兄了……”
“所以今后由我从新人手里抢东西?”
“你是立规矩的人,一切随你的心意,我没资格提建议。”张企站起身。推门出去
,站在阳光下冲小秋笑了笑。
大良走进来,疑惑地问:“他找你干嘛?”
“来确认我是大师兄。”小秋突然也想笑,觉得整件事情很滑稽。
“那你能让我去学种花草吗?张灵生总也不同意。”
小秋摇摇头,张企虽然没有详细介绍,可他非常清楚,所谓大师兄在致用所可没有
无上的权力。他掏出布袋,将里面的东西倒在炕上,又从怀里拿出周平之前归还的铜钱
等物,“把你的东西收起来,不要再被人抢走了。”
大良拿起一枚金魄和一枚银魄,举在眼前观赏一会,又放回炕上,无奈地叹口气,
“还是你收着吧,放在我这里早晚还得被抢,我算明白了,没本事就得老老实实。小秋
哥,等你进入老祖峰的时候,别忘了我就行。”
大良仍然死心塌地相信小秋早晚有一天会成为某一科的得意弟子。
“好吧,东西先存在我这里,等你需要的时候再给你。”
“唉,我现在都害怕了,没有你和沈昊他们陪着,我都不敢离开庞山。小秋哥,你
不肯去五行科非常可惜,但我心里其实有点高兴,一个人来致用所太孤单了。”
小秋笑了笑,将炕上的东西收进布袋,突然发现一个很小的油纸包,并非自己与大
良所有。纸包里是拇指大小的一块黑色膏状物,纸包刚一摊开它就晃来晃去,丝毫不显
粘滞。
“清流膏!”大良凑过来看了一眼,认得这是丹药科都教介绍过的东西,“专治五
行火法术造成的烧伤……老娘是不是不小心放错了?你还是还给她吧,万一被她发现,
又是一场麻烦,我瞧她可比那个田阡陌厉害多了。”
小秋也很意外,他昨天挨了一记火球,胸前的伤势一直没好,杨清音这是在送他疗
伤药。小秋重新包起清流膏,将几件东西都收进布袋,“我会解决的。”
“别再打架啦。”大良不放心地劝道,“打来打去没个尽头,耽误时间不说,早晚
惊动老祖峰,那时候再能打也没用了。”
小秋只能还以微笑,大良是他的好朋友,但他们很少走在同样的道路上。
小秋没有去找杨清音,而是拐弯来到库房区,一路上遇到的弟子都向他恭恭敬敬地
打招呼。
辛幼陶坐在库房门口的一张桌子后面,仰头发呆,看到小秋进来,换上一副高深莫
测的表情,“啊,大师兄来了,要收例钱吗?关神跃他们每个月收五两,你打算要多少
?”
库房有两道门,外门敞开,内门紧锁,在这里当看守是一件非常轻松的活儿,不付
出一点代价是得不到的。
“你姐姐走了?”
“走了,昨天就走了。”辛幼陶没好气地说,“说什么也不肯把我带走,非得让我
凝气成丹,获得‘庞山道士’的称号不可。”
“咱们就来说说这件事吧。”
辛幼陶脸上的惊讶多得几乎要掉在桌面上,“你什么意思?”
“我同意跟你姐姐做这笔交易。”
“什么交易?”辛幼陶佯装无知,马上就放弃了,“你?慕行秋?我还以为你骄傲
得永远不会接受交易呢。”
“如果你跟你姐姐打过赌,那你输了。”
辛幼陶脸色更不好看,他的确跟姐姐打赌了,看慕行秋刚才打架的样子,他还以自
己稳赢,没想到却是惨败,“你同意,我还没同意呢。”
“这是我跟你姐姐的交易,你同不同意都不重要。”
辛幼陶握紧了拳头,很快又松开,“好吧,看看你有什么本事能让我凝气成丹。”
“丹药必须充足供应。”
“嘿,西介国这点东西还负担得起。”
“不只是你我,还有其他人。”
“其他人?谁?几个人?慕行秋,你不能乱要价啊,我姐姐怎么跟你说的?”
“你怎么跟你姐姐联系?”小秋没有回答辛幼陶的疑惑,双手按在桌上向他提问。
辛幼陶下意识地后仰,“我姐姐在仙人集留了一个人,他那里有符箓,书信来往三
天可至。”
“好。”小秋转身离去。
辛幼陶追出门外,大声追问:“喂,先说清楚你在搞什么名堂?”
小秋没理他,径直来到村里的厨房,周平等人正无精打采地坐在厨房门口的几张长
凳上,他们一败涂地,不仅失去了地位,还欠了许多债——光凭交情可没办法将田阡陌
请下山。
看见小秋走来,十余人纷纷起身,紧张地往后退,直到关神跃躬身叫了一声“大师
兄”,他们才惶恐不安地跟着开口。
“以后别再抢别人的东西,也别再收什么例钱。”
“是是,大师兄说的算。”十余人站得笔直,齐声应承,尤其是周平,肚子高高挺
起,头点得比谁都快。
“告诉大家,告诉村里的每一名弟子,谁要是还想继续修行,还想凝气成丹,明天
中午去牧马场找我。对了,你们几个明天带点食物过去,我那里不够。”
十余人目瞪口呆,半天没人吱声。
“你们听见我说话了?”小秋大声问。
关神跃合上嘴巴,晃晃脑袋,“继续修行?在致用所?连都教都没有。”
“我来当都教。”小秋扫了一眼,没人敢反对,可是也没人敢相信,“总之你们把
叫人去就是了。关神跃,你在老祖峰待过,总应该还记得凝气成丹的法门吧。”
关神跃犹疑地点点头,他凝丹失败才来到致用所,当然记得法门,“可是……可是
没有高等道士护持,修行是不可能成功的,还有危险。”
“顺天之法需要护持,逆天之术不需要。”小秋向前走出一步,关神跃等人紧紧贴
墙站立,“明天中午辛幼陶必须得去,你们也得去,其他人自愿。”
小秋向村外走去,路过杨清音的住处时,只是稍一停留,继续前行。
c**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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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开始开金手指了吗....

【在 c****t 的大作中提到】
: 第八十九章 大师兄的责任
: 致用所并无师承,所谓的“大师兄”只是一个称号,意味着他是这块淘汰之地的
: 顶尖人物之一,可以强取豪夺,可以逃避工作,与此同时也要承担一些职责,最重要的
: 两项是维持不成文的秩序和讨好老娘。
: 张企就是来解决这件事的,高大的身躯挤过房门时,小秋还没来得及将袋子里的几
: 样东西还给大良。
: “我要和你谈件小事。”张企笑呵呵地说,饱经风霜的脸上显露出熟透的和蔼。
: “张大哥,你得作证,是田阡陌找上门挑事,可不是小秋哥故意打架。”大良瞪着
: 眼睛说,担心老祖峰会来惩罚小秋。
: “我没进过老祖峰,可我知道一件事,山上的人绝不会因为这件事下山,田道士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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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时分,小秋站在牧马场房舍前的空地上,望着山谷入口,在他身后是数十匹矫健的
马,陪他一块遥望,好像知道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只有那匹杂色小马驹四处乱跑。
周平、关神跃等人准时到达,总共五六十人,大多是男弟子,刚进入山谷一望见那
群马,立刻跑掉二十多人,周平追都追不回来。
剩下的人站在山谷入口逡巡不前,他们害怕马群,也害怕小秋。
小秋大步走过去,马群这回没有跟着他,大概是觉得没意思,驰向山谷深处吃草。
惶恐不安的三十几名弟子,有人拎着食物,有人拿着木碗,他们不像是来共同修行
的热心弟子,更像是背井离乡四处讨饭的难民。周平他们显然忽略了“自愿”两字,尽
一切可能想将小秋交待的任务做得更好一点,拉来不少人过来“捧场”。
马群吓跑一批人倒是件好事。
“对不起……小秋哥,就这些人,不太多。”关神跃颇显难堪,他大概跟伙伴们商
量过,为了表示亲切,不再说“大师兄”,而跟着大良叫这个他小四五岁的少年“小秋
哥”。
“足够了,可能还有点多。”小秋很满意,在人群中看见大良沈休明,冲他微笑点
点头,大良无意修行,此行就是为了给好朋友助长人气。
辛幼陶也在,满脸的不情不愿,还有一点鄙夷不屑,似乎预见到今天的聚会将是一
场无疾而终的闹剧。
小秋招招手,示意大家跟他一块往山谷里面走,大良第一个跟上来,其他人稀稀落
落地尾随,趁前面的人看不见,又有四五名弟子转身逃出山谷。
小秋站在石槽前面,接下来这些话他已经思索了一个晚上,虽然不尽成熟。却是他
最真实的想法。
“我知道你们不相信我,一名豁通三田的弟子而已,有什么资格自任都教?居然还
想带着其他弟子一块修行,这简直是痴心妄想。”
虽然众人神情各异。有人掩饰,有人嘿嘿苦笑,但他们的想法与小秋猜得没错,就
连大良也垂下头,没办法在这件事上完全支持好朋友。
“我知道你们不相信自己,你们就是因为修行无果才被送到致用所的,怎么可能重
归修行道路?甚至还想凝气成丹?”
就连最想讨好小秋的周平也不想掩饰了,被逐出养神峰对这些弟子影响巨大,极少
有人谈论修行的事,更不用说直面自己的失败了。
“我想你们都有家人。父母亲友听说你们拥有道根的时候是什么表情?当你们再过
几年回到家乡的时候他们又会是怎样的表情?他们可能还不知道你已经进入致用所,更
不知道你已经放弃修行,他们仍然满怀期望,以为家里会出一名庞山道士,甚至向每一
个认识不认识的人炫耀。”
九大道统在普通人当中声名不显。亲友们是否会炫耀此事,小秋其实拿不准,但他
的话的确击中大家心中最软弱的一块地方——将来无颜面对父母,这几乎是所有致用弟
子的噩梦,许多人因此宁可留在致用所砍柴,也不想提前回家。
一名弟子捂着脸哭起来。
“如果现在有一点机会,就是一丁点。让你们凝气成丹,当一名真正的庞山道士,
你们是否愿意做出尝试?不管有多辛苦也要掌握住这一点机会?”
终于有人开口了,一名高高大大的男弟子问:“可是机会在哪呢?看不见摸不着的
。”
“在你自己心里。”小秋指着这名男弟子,抬高声音,“过去几年里。你们学的都
是顺天之法,一模一样的修行规矩,一模一样的吃饭习惯,一模一样的走路姿态,现在
这些都没用了。没有养神峰的保护、没有都教的指引,顺天之法毫无意义。很巧,我知
道还有一种逆天之术。”
“孟都教的逆天之术,我们都知道。”又有一名弟子开口了,“我在养神峰的时候
还上过孟都教的课呢,他是挺特别,可所谓的逆天之术只是一种说辞,他教的修行方法
跟别的都教没有区别。”
“逆天之术不是一种独特的修行方法,它是意志,坚信自己能够突破极限的意志。
”小秋握紧拳头挥了一下,“只要你想,就有机会凝气成丹。不是每个弟子都需要别人
的护持,孟都教本人就是独自凝丹,他脸上的伤口,就是那时留下的。”
极少有弟子了解孟元侯的往事,听到小秋的说法无不一惊。
“真的?孟都教独自凝丹,不需要高等道士的护持?”周平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
忍不住问道。
“我为什么要骗大家?”小秋摊开双臂,“我本人要修孟都教的逆天之术,如果一
点机会也没有,干嘛要白白浪费时间?”
这是一个强有力的论证,许多弟子本来是被迫过来看热闹的,这时却互相交头接耳
,已有心动之意。
“现在我要问一句,谁愿意跟我一块修行?”
“我愿意!”大良第一个站出来 ,他不能让小秋面上无光。
“我……也愿意。”周平被他的同伙推出来,只得小声说道。
其他人都不动,尤其是关神跃,他是这群人当中唯一尝试过凝气成丹的人,他的选
择能影响许多人。
关神跃在自己的招风耳上抓了几下,吞吞吐吐好半天才道:“听说……你……嗯…
…有个媳妇儿在禁秘科,是真的吗?”
小秋还没开口,大良抢先道:“没错,秦凌霜,我们都叫她芳芳,一块从野林镇来
的,过几天还要来看小秋哥呢。”
这几句话又引起一阵议论,等到声音渐消,关神跃又抓了两下耳朵,还没开口自己
先嘿嘿笑了两声,有些不自然地问:“小秋哥,你辛苦修行的目的是不是就为进入老祖
峰,不被秦凌霜落得太远?”
“小秋哥本来能进五行科,是他自己……”大良抢白道。
关神跃毕竟心思比较成熟,他想确定小秋修行逆天之术是心血来潮。还是有足够的
原因。
小秋示意大良自己要说话,他昨晚想好的说辞已经都用过了,接下来得随机应变,
“我和秦凌霜没成亲。她不是我媳妇儿,但是你说得没错,我想凝气成丹,我不想被她
落得太远,甚至还想超过她。”
小秋看着众人,他们都因为这番坦白而抬头看着他,包括关神跃在内。
“她就像是我的亲人,所以我跟你们一样,希望出人头地,希望能给亲人带来荣耀
。”
心动的人似乎更多了一些。但还是没人走出来,一名女弟子说:“既然逆天之术没
什么特别的法门,又何必大家一起修行,各修各的不可以吗?”
“当然可以,我把大家聚合在一起是希望能够互相监督、互相促进。让修行之途不
那么孤单,最关键的是不让丹药太浪费。”
“丹药,你有丹药?”关神跃吃惊地问。
小秋点点头,看向辛幼陶。
辛幼陶站在人群中一直没说话,这时不太情愿地走到小秋身边,递给他一只小木箱
,什么也没说。
这是公主留下的第一批丹药。
小秋打开看了一眼。里面小瓶小罐不少,都贴着小纸条,标出名称,“有五节青木
香膏、凝神香和通神香。”
“大家都能用?”关神跃更加吃惊。
“没错,大家共用。”
“真的?”辛幼陶终于开口,比关神跃还要吃惊。他比这里的大多数人都清楚,这
一小箱丹药价值不菲,分给慕行秋就够他心疼的了。
“人多才有竞争,有竞争才能加快进展,这些丹药放在我这里。每一个来此修行的
人都能享用得到。”小秋严厉地说,他费尽心事召集大家一块修行,其实主要是为辛幼
陶准备的,这个小子竟然还不自知。
“来此修行?”周平指着脚下的草地,“跑一趟要半天,来回一天就没啦。”
“那是因为你们没有用力,你们都应该洞开过七窍吧,有些人甚至豁通三田,你们
有这个潜力,一个时辰之内就能从村里跑到牧马场,没准还能更快一点。想修逆天之术
,先从挖掘潜力开始,这是第一门修行功课。”
小秋再次看向众人,希望能猜出他们心中的真实想法,“逆天、顺天都得是自愿的
,所以我不强求,不想加入的,抱歉,耽误你们的时间了,现在就可以走,想加入的,
留下。”
“你有丹药,这是好东西。”后排的一名弟子大声说,紧接着摇摇头,“可是连都
教都觉得我没有希望——我还是别浪费好东西了吧。”
他转身向谷外走去,几名弟子跟在他后面,随后走的人越来越多,剩下的人也都犹
豫不决。
小秋对周平等人说:“你们也可以自由选择,我只要对逆天之术真感兴趣的人。”
周平咽了咽口水,退回到伙伴们中间,但是他们没有离开,和没走的另外十多人一
块看着关神跃。
关神跃低着头,仍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那对招风耳越发醒目,好一会他抬起头
,“我加入,可是有一点先说明,凝丹法门很复杂,我学过的那一点未必够用。”
“我会拿到完整无误的法门,这件事交给我。”小秋暗自松了口气,他最想争取的
一个人到手了。
关神跃的选择是个重要标志,好几名弟子开口表示愿意一起修行逆天之术,周平也
重新表态同意,其他人转身走了,临行前都向小秋客客气气地告别。
包括小秋在内,一共十四个人,这比他预计得还要多,“从明天开始,我要你们天
没亮就从村里出发,一个时辰之内必须赶到牧马场。”
“住在这里不行吗?”大良问,一想到要跑一个时辰他就头疼。
“不行,这是修行功课之一。”小秋不会对好朋友网开一面,“接下来有两件事需
要解决,第一,得让张灵生同意咱们修行,第二,得把老娘也拉进来。”
前一件事还好说,关神跃他们常年打点管事的道士,能说上话,可是第二件事却把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老娘?这怎么可能?”
“告诉我你们知道的一切,然后由我想办法。”小秋表现得自信满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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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小秋,共有十三名致用所弟子同意共同修行,第二天早晨,陆续跑来的却只有八个
人。
关神跃第一个到,身为豁通三田的弟子,这点路程对他来说不在话下,冲小秋点下
头,走到房舍前面的空地上,发现地上铺着若干草垫,旁边有一张桌子,上面摆着一瓶
丹药和插在小土堆里的两截又短又粗的燃香,他也不客气,先在鼻唇之间的人中部位抹
上一点五节青木香膏,坐在草垫上进行修行。
第二名弟子还没到,关神跃已经进入存想状态,那两截燃香自动点燃,两股淡淡的
烟气飘向修行者,随着他的呼吸进入鼻孔。
没多久,第二、第三名弟子同时赶到,都是关神跃小团伙的成员,向小秋行以道统
之礼,叫了一声“小秋哥”,也抹了香膏坐在草垫上存想修行。
两截燃香各分成三股,分别供给三名弟子,烟气不见减弱,只是燃烧速度稍快一点。
一刻钟之后,辛幼陶、周平到了,两人像是在比赛,脸红气喘,周平打过招呼之后
前去修行,辛幼陶留下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质问小秋:“这,这就是你帮我的方法?找
一群……废物跟我一块修行?浪费我姐姐送来的丹药,你知道它们值多少钱?”
“你心疼?”
“怎么可能不心疼?”辛幼陶怒冲冲地看着小秋,有心发作,又不敢太过分。
“那就赶快去修行,把你家的好东西多赚一点回来。”
辛幼陶哼了一声,明知这是慕行秋的激将之法,却还是中招,急忙跑到房前空地,
恨不得将坐在草垫上的几个人全都撵走,五节青木香膏、凝神香和通神香都是他的,现
在却被别人分享,而这些人感谢的对象居然还不是他!
辛幼陶急忙抹上香膏。在离桌子最近的草垫上端坐,好一会才清空思绪进入存想状
态,呼吸不自觉地比其他人要用力一些,希望能吸进更多的凝神香和通神香。
接着前来的是大良等三人。晚了近半个时辰,个个气喘吁吁,另两人累得直接倒在
草垫上,大良好一点,手支双膝说:“小秋哥……我……明天……”
“嗯,明天你不用来了,我会想办法让你去种花草的。”
大良感激地点点头,他同意修行纯粹是支持好友,一天下来就受不了了,“别等了
。小秋哥,后边没人,刚一出村他们就转身回去了,说是没吃早饭没有力气,其实就是
怕冷怕累。”
两人一块来到空地。小秋也坐下修行,大良直接去屋子里躺了一会,然后起来淘米
做饭,他可饿坏了。
桌上的凝神香、通神香快要燃尽的时候,发生了一件意外——突然有人大叫了一声。
那叫声响彻云霄,轰隆隆如雷,回声连绵不绝。连在远处吃草的马群都被吓着了,
惊惧不已的张望,棕色的小马驹飞快地跑到母马旁边,尾巴夹得紧紧的;屋里已经做完
饭正在休息的大良吓了一跳,从床上掉在了地上。
这不是度劫,而是洞开过口窍的人用超常能力喊出的声音。
正在存想的人全被惊醒。小秋大吃一惊,一口气逆转,双腿竟然失去知觉,他急忙
调运气息,七次吐纳之后才站起来。其他人还都面带惊慌,努力恢复正常。
存想之人可以被叫醒,像这样突然被惊醒却是大忌,好在众人都没有凝气成丹,这
一声没有造成严重后果,可是这一上午的存想却白白浪费掉了。
小怒气勃发,四处寻找发声之人。
修行弟子当中唯独少了一个关神跃。
大良站在门口,惊异地指着山谷入口,“他往那边跑了。”
小秋飞速追出去,跑得太快,差点从关神跃身边错过。
关神跃蹲在谷外的雪地里,双手抱头,身子前后摇晃,低声重复着“对不起”三个
字。
小秋强压怒火,走到关神跃身边,伸手将他拽起来。
关神跃十分抗拒,可他争不过小秋,被迫起身之后缩成一团,一下子矮了多半头,
“揍我吧,狠狠揍我吧,真是对不起,我……我忍不住。”
“到底怎么回事?”小秋尽量缓和声音,关神跃的表现有点诡异,他必须问清原因。
“我就是忍不住。”此时的关神跃一付可怜巴巴的样子,一点没有从前恃强凌弱的
大师兄气势。
“忍不住什么?”
“我……我总想知道存想的时候大叫一声会是什么样……还在养神峰的时候我就有
这种冲动,后来在老祖峰我也……忘不了这个念头,几次凝丹失败,都与此有关,后来
首座说我有……入魔的可能,还是不要再冒险了……”
小秋真想给他一拳头,忍了又忍,“你怎么不早说?”
“自从来到致用所我就再没起过这个念头,以为没事了,哪知道修行起来还是这样
。”关神跃讪讪地说。
致用所里几乎没人还保持修行的习惯,他当然生不出大喊一声的冲动。
小秋既恼怒又失望,关神跃是小秋最看好的人,没想到第一天就出了纰漏,连五行
科首座都纠正不了的毛病,小秋不认为自己有办法,“走远一点,再也不许来这里。”
关神跃如蒙大赦,撒腿向致用所跑去。
小秋回到山谷里,发现辛幼陶等人陷入困境,他们被马群团团围住,无处可逃。
关神跃那一声惹恼了正在吃草的马群,跑来向人类展开报复。
小秋急忙跑过去大声喝斥,连推带拽,好不容易才将愤怒的马群弄走,周平等人已
经吓得面无人色,再也不想在山谷久留,甚至没问刚才那声大叫是怎么回事,匆匆告辞。
大良也从屋子里出来,“饭我做好了……明天我不来了啊。”说罢也跑了。
只剩下辛幼陶一个人,看到马群走远,冷笑了一声,“第一天。呵,可真是开了个
好头。明天还要继续吗?”
“当然。”小秋淡淡地说,“明天、后天,一直到你凝气成丹为止。”
“你疯了。”辛幼陶走前一步。“咱们讲讲道理,这个地方根本不适合修行,致用
所尽是一群疯子,再来几次捣乱,咱们凝丹不成,先要成废人啦。我知道你把大家叫来
的用意,不就是想刺激我、鼓励我吗?我用功不就得了,干嘛……在别人身上浪费丹药
?”
小秋盯着辛幼陶,突然明白一个道理,不只是关神跃。致用所的每个人可能都有一
个令他们修行失败的心结,“你为什么特别喜欢用符箓?”
辛幼陶脸一红,随后露出困惑的表情,“符箓是好东西,人人都用符箓。”
“我从来不用。”
“因为你是穷人。富人、贵人都用符箓,九大道统不是有一个符箓科吗?真不明白
道士为什么不爱用符箓。”
“庞山有符箓,孟都教就用过,只是修行弟子不能用。”
辛幼陶当然明白这条规矩,撇撇嘴没再说什么,可小秋的目光仍然盯着不放,让他
心生不安。“你还想干嘛?我的符箓都被姐姐带走了,想用也用不了,我现在跟你一样
,是没有符箓的‘穷人’。”
“你还有符箓没交出去。”小秋肯定地说。
“全交了,一张没剩。”辛幼陶也肯定地说,眼睛一眨不眨。
“没关系。我记得能使用符箓的人身上都有一个祭火神印来着。”
“不是所有人。”辛幼陶马上纠正,他对符箓可谓了若指掌,“只有使用高等符箓
,或者想让符箓效果更好一些,才需要祭火神印。这是符箓师和王室的特权,普通人可
没有。据说内丹也可以代替神印,但我觉得效果不会太好,为什么呢,因为……”
“把你身上的祭火神印去掉。”
“什么?”
“把神印去掉。”
辛幼陶后退两步,以前所未有的坚决语气说:“不,绝不,除非杀了我……那也不
让你去除我的祭火神印。”
小秋终于确定辛幼陶的心结是什么了,“好吧,先不去掉。跟我一块去仙人集,我
要给你姐姐写封信。”
“写信干嘛?”辛幼陶警惕地问。
“要更多丹药,这点儿哪够?”
“我敢保证,明天只有我还能坚持修行,这些丹药……”
“那也不够。”小秋摇头,“而且我还需要更好一些的丹药。”
“你可……太狠了,这是我保留神印的代价对不对。”辛幼陶十分气愤,却不得不
跟着小秋向谷外走去,“为什么我姐姐觉得你行呢?你自己还没有凝气成丹。”
两人默默地走了一段路,辛幼陶突然笑了一声,“秦凌霜居然是今年第一位被选中
的弟子,真是让人想不到,她肯定有特别之处,才会被禁秘科看上,听说左流英是个非
常挑剔的首座。”
小秋没接话,辛幼陶继续说下去:“‘一入养神峰,三年不出谷’,其实后面还有
两句,‘误入老祖峰,十年如一日’,是说道士们寿命长,也是说修行艰难,十年也未
必有多大进展。慕行秋,你不担心等你老了,秦凌霜还在老祖峰修行,你们根本没机会
成亲吗?”
“各有各路。”小秋毫无所动。
辛幼陶哼了一声,他想在语言上报复慕行秋,没想到这个小子比他想象得要冷酷无
情。
公主留下的部属住在仙人集北头的客店里,小秋亲笔写了一封信,列出清单,辛幼
陶想看一眼,被他不客气地推开,“我写字难看。”
辛幼陶靠在窗口,百无聊赖地向外张望,突然缩回头,小声说:“张灵生在外面,
别让他看到我,他这两天总追着我讨要五节青木香膏。”
小秋放下毛笔,“我来对付他,正想找他说几件事。”
“奇怪,他怎么没穿道袍?”辛幼陶竖指冲小秋嘘了一声,又指指窗外,显然是看
到了更奇怪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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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灵生一身俗人打扮,穿着厚厚的长袍,头戴一顶方形帽,身后背着包袱,像是要准备
远行的商贩,他站在院子里张望了几眼,走向东厢的一间房,推门而入。
小秋迷惑不解,“他这是要出门吗?可他怎么不早晨出发啊,现在已经下午了。”
辛幼陶也纳闷,“仙人集就在庞山脚下,他跑这里住什么店啊?”
公主留下的人是名五十多岁的男子,姓潘,从前是一名玄符兵,一路从潘小三、潘
三儿、潘三哥、潘三叔变成今天的潘三爷,现在是公主的随从,看到两名少年在那里猜
来猜去,他在后面不由得笑了一声。
“笑什么?”辛幼陶不满地问,觉得此人对自己不够尊敬。
潘三爷收起笑容,咳了一声,“这人来这里不是为了出远门,也不是要住店。”
“你都不认识张灵生,就知道他来店里做什么?”
“我不知道谁是张灵生,可我知道他进去的那间房里已经住着人。”
潘三爷住在正房靠西的一间,正好能看见斜对面的情况。
“那间房里已经住人了?”小秋更加诧异。
“嗯,一个女人,是从北边山谷里镜湖村出来的,今天上午入住,一副做贼心虚的
模样,没人问她,她就站在院子里大声说自己是来等亲戚的,可是一整天也没见有亲戚
来,她一直躲在屋里不出门,分明是在等汉子。”
两名少年互相望了一眼,就连自以为对人情世故非常熟悉的辛幼陶,也没有完全明
白潘三爷话中的意思。
潘三爷多半辈子都是玄符兵,说话没遮没拦,“张灵生和那个女人是奸夫淫妇,他
不是假装出远门,而是假装从远方刚到仙人集。”
两人终于明白了,一起冲到窗口张望。倒把潘三爷吓了一跳,“嘿,道门的小孩子
,怎么对这种事感兴趣?”说罢自己也走过去。透过窗缝窥望,“那个女人倒是有几分
姿色,就是年纪大了点……”
辛幼陶回身示意潘三爷禁声,过了一会他兴奋地对小秋说:“走,咱们去捉奸!这
样张灵生就再也不敢找我麻烦了。”
潘三爷下手快,一手一个将两名少年的胳膊抓住,他是公主的人,对王子就没有那
么客气了,“干嘛做这种缺德事?人家你情我愿,又没碍着你们什么事。”
辛幼陶哼了一声。甩开潘三爷的手,看小秋似乎没有多大兴趣,他也放弃了,“张
灵生不是好人,总威胁我。”他没说自己赠送五节青木香膏又偷回来的事情。
“你是王子。还怕一名道士的威胁?”潘三爷对道统了解不多,想不明白一名偷情
的普通道士何以能威胁到王子殿下。
辛幼陶撇撇嘴,不屑于向一名随从解释。
小秋重回桌边继续写信,辛幼陶在窗边望了一会儿,回头说:“慕行秋,适可而止
啊,西介国王室不是摇钱树。你想要多少东西啊?”
“我写字慢。”小秋头也不抬地说,又过了一会才将信写完,吹了吹,等墨迹干透
,折起来塞进信封里,递给老兵。“三爷,麻烦你了。”
“举手之劳,有什么麻烦的?”潘三爷笑着说,“回信大概七八天之后能到,是我
给你送过去。还是……”
“我会过来取。”
辛幼陶突然直起身,推门而出,又转头冲屋里大声说:“老潘,不用送了,我们这
就走了,慕行秋道友,你看什么哪?”
小秋的目光越过辛幼陶肩膀,看见东厢房那边张灵生刚刚出门,听见辛幼陶的说话
声吓得一哆嗦,急忙又退回房内。
小秋觉得好笑,走到门口也大声说:“我好像看到一个熟人——哦,看错了,不是
。”
潘三爷摇头苦笑,走出房间跟两年少年互相谦让、东拉西扯,足足一刻钟以后才将
他们送出客店。
辛幼陶心情颇佳,一路上都面带笑容,“给张灵生一点小小的教训,回去之后我要
查一查庞山道统的规定,看看像他这样的道士能不能做这种事。哈,居然是镜湖村的女
人,我还以为那里的村民全都老老实实呢。”
“道士能结婚生子,张灵生这样不算什么吧。”小秋说。
辛幼陶习惯性地撇嘴,“未必,照张灵生偷偷摸摸的样子,肯定不太合乎规定。我
跟你说,规矩往往就是这样,上边人能做的事情底下人不能,申己的父母是高等道士,
张灵生算什么东西?当面称他一声‘道士’不过是抬举他而已。”
两人加快脚步,天黑之前回到牧马场,辛幼陶停下脚步,语气突然间发生了一点变
化,带有赏识的意味,“慕行秋,你是一位不错的‘都教’,虽然第一天的意外多了一
些,但是明天我还会来,没准咱们真能出人意料地凝丹呢。就算失败也没关系,西介国
王室承担得起这点损失。你也不是没有退路,在玄符军你会是一名优秀的将士,有我和
姐姐帮忙,你会扶摇直上的。我想……咱们算是朋友了吧?”
小秋明白辛幼陶在做什么,他又在玩弄拉拢的把戏,只可惜手段过于生硬,时机挑
选得也不对。他笑了笑,然后认真地说:“除非哪天你忘掉自己王子的身份,咱们才可
能成为朋友,在这之前还是算了吧。这是我跟你姐姐的交易,我会想尽一切办法助你凝
气成丹。”
辛幼陶没能掩饰住心中的恼火,“喂,慕行秋,你应该知足,不是我说你,偶尔狂
傲一次显得有性格,总这么狂傲下去你会倒霉的。你以为天下每一位王子都像我这么好
说话吗?你呀,从小生活在边疆小镇,然后直接到了庞山,缺少历练,不懂得外面的世
界有多艰难。机会自动送到你面前,你却不当回事,早晚会后悔的。”
“你说得没错。”小秋转身走向牧马场山谷,西介国王子给予他的根本不是一次机
会,而是臣服与顺从。小秋再清楚不过,自己只要一松口,强迫辛幼陶凝气成丹的那一
点希望就会化为乌有。
辛幼陶抬脚踢向路边的积雪,迈步向致用所跑去。要是不快一点,他得天黑才能回
到村里。
小秋给石槽里添加豆子和草料,刚要进屋吃晚饭,听到远处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张灵生换上了道服,手里拎着一个包裹,神情严肃地站在山谷入口。
小秋走过去,两人对视片刻,张灵生冷冷地问:“你刚才看见什么了?”
“草、豆子、马群,然后就是你。”
小秋的回答非常简单,张灵生却脸色大变。像是受到了不公平的咒骂,“我去客店
谈点事情,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哦,原来那真的是你,我还以为自己看错了。我和辛幼陶也是去谈点事情,跟你
想的也不一样。”小秋越发镇定,心里却觉得好笑至极,又让辛幼陶说准了,张灵生私
会女子果然不合乎规矩,他现在胆战心惊了。
“她是我的远亲,我给她送点东西。你……你们不要乱想乱说。”
“好啊,我不想也不说。”
张灵生松了口气,脸色稍稍缓和,“我记得这件事,很……感谢你。”
“这些天会有几名弟子来我这里修行。”
“修行是好事,他们不用做工。”张灵生马上说道。
“沈休明对学习种植草药很感兴趣。”
“嗯。这也是好事,正好现在缺人,明天我就安排他去。”张灵生的脸色又有变化
,对方连提两个要求,他真怕小秋狮子大开口。提出他做不到的事。
“那……我也非常感谢你。”小秋认真地说。
张灵生大大松了一口气,慕行秋的两个条件都非常简单,全在他的能力范围内,“
你保证不会对任何人说?”
“我保证,这是你的事,与我无关,与其他人也无关。”
张灵生脸上的表情几乎可以说是真的感激了,他点点头,转身离去,至于他回村里
之后如何说服辛幼陶,小秋没问,张灵生也没透露。
没想到张灵生这道关卡这么容易就过去了,小秋很高兴,琢磨着如何才能说服老娘
杨清音,她的价值比关神跃要大多了。
关于老娘的传言颇多,关神跃、周平等人说了不少,小秋甚至分不清哪些是真哪些
是假,比如有人说她是因为入魔才被撵到致用所,小秋就不太相信,她只是比较叛逆而
已,真要是入魔,发配到致用所就是太轻的处罚了,不像是庞山道统的风格。
小秋沉思着往谷里走,到了房前猛一抬头,看到杨清音就站在不远处。
她还是穿着皮袄,披散着头发,只是脸色比任何时候都要阴沉,在星月的照耀下,
像是一个满怀怨恨的女鬼。
“谢谢你的清流膏。”
“你很会要挟人嘛,张灵生有把柄落在你手里了?”杨清音声音不善。
“这事与你无关,我也承诺过不会乱说。”
“没错,与我无关,那你到处打听我从前的事情,也跟我无关吗?你也想要挟老娘
吧?”
“我没想要挟任何人。”小秋暗自戒备,“我只想邀请你跟我们一块修行,你比我
更适合当都教。”
杨清音哈哈大笑,“臭小子,竟然敢跟老娘耍花招!”
一枚火球凭空出现,就在小秋胸前炸开,没留下一点飞行痕迹。
杨清音用了比焰刀术更厉害的法术,小秋暗叫不妙,离今晚二更幼魔出现的时间已
经不远,他可不想跟老娘打架的过程中被看出破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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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秋从一开始就知道,老娘正在气头上,不会再用普通的焰刀术,所以他一直在用余光
观察杨清音的双手,她的手稍一抬起,他就已经向右侧纵跃,堪堪躲过那团凭空出现的
火球。
火球一个接一个地出现、消失,小秋根本没机会靠近杨清音,他也有自知之明
,只是不停地纵跃,不停地改换方向,离对手越来越远。
夜色笼罩的山谷里,火球像是一连串无声的焰火,此起彼伏,在草地上划出一
条曲折的光线,观众是赶来吃夜料的马群,他们紧紧跟随在后面几十步的地方,嘶鸣不
止,比追逐光亮的飞蛾还要兴奋。
小秋无路可走,纵身跳进池塘,屏住呼吸,游到一片靠近岸边的草丛下面藏身。
杨清音向水下连发数枚水球,池塘如同滚沸一般向上翻涌,映衬得火光越发绚
丽,那群长着多彩长尾的马匹对法术与颜色似乎有着超乎寻常的喜好,围着池塘跑跑跳
跳,仰头长嘶。
杨清音被闹得厌烦,停止施法,吼道:“滚开,惹老娘生气,烤了你们这群畜
牲。”
马群对她的喝斥没有多大反应,可是法术与火光没有了,它们也失去了兴趣,
陆续到房前的石槽里吃夜料。
小秋可以长时间屏气,但他知道自己躲不了多久,池塘太小,杨清音早晚会发
现他的位置。
“很会躲嘛。”杨清音站在岸边,她拥有内丹,可以随时使用超常视力,即使
是黑暗的水面也能穿透看个大概,她瞧见了水草与小鱼,唯独没有慕行秋的影子,“老
祖峰都拿我没办法,你一个穷乡僻壤的臭小子。居然想挖老娘的往事用来要挟我?”
小秋绝不会吱声,他没想要挟任何人,只是希望知道杨清音最在意什么,好在
邀请她时心里有底,没料到她的反应会如此强烈。
当然,这是老娘,小秋对她的任何举动都不会太奇怪,他现在只有一个想法,
希望老娘能绕到他藏身的草丛上边,只要距离合适。他或许能用梅心拳扭转局面。
林清音的搜索范围由池塘中央转向边边角角,岸边野草茂盛,增加不少障碍,
她只能用目光慢慢巡查。
“老娘给了你一点清流膏,你是不是以为我就心善好欺了?哈,告诉你,老娘
就算把你杀死,也不过是去后山思过几年,我倒巴不得一个人清静呢。对了。听说你几
年前在后山待过,怎么样,滋味还好受吗?我还知道申庚那个小子打死了你的好朋友。
瞧,我也会打听。许多人愿意向我讲述你的老底儿。”
杨清音一挥手,一团草丛燃烧起来,没有目标的影子,火焰没一会自己熄灭了。
“原来你是被魔种侵袭之后产生的道根。怪不得这么张狂,你以为自己很特殊
吧。嘿,能被九大道统收为弟子的人。哪个不特殊?不能凝气成丹,你就是个废物。回
到普通人中间你或许还能与众不同,起码力量大些,还有你那条可笑的咒语,也能起点
作用。你有本事拒绝五行科首座的收徒邀请,干嘛不离开庞山自己闯荡去?据说这世上
有人不加入任何道统,就要自己修行,偶尔也有人成功,他们不用遵守道统与圣符皇朝
的协议,因此能够称霸一方,然后”
林清音终于发现了目标,嘴角露出冷笑,“然后等着被九大道统剿灭!”
随着灭字出口,林清音估摸准了距离,手一指,草丛下面出现一团火球,就算
不能准确击中慕行秋,也能逼得他跳出水面,而她已经准备好下一次施法,绝不会再让
他凭着灵活的身法躲过去。
林清音做好了准备,可事情跟她想象得完全不一样,火球在水面下微微一闪,
甚至没激起几个水泡就莫名其妙地消失了,水面恢复平静,慕行秋仍然不动。
自然之水不可能浇灭五行之火,杨清音之前向池塘里发过好几团火球,没有一
次失常。
她很纳闷,又在水面之下造出一团火球,这回位置估算得更准,几乎与目标重
叠。
火球再次消失,连爆燃的过程都没有。
“你出来。”杨清音发现不对劲儿,终于醒悟造成这种现象的不是她本人,而
是水下的慕行秋,“我不烧你,你的咒语什么时候有这种本事了?”
杨清音以为是咒语熄灭了火球,可她记得,上一次慕行秋的咒语还挡不住更普
通的焰刀术,进步未免太快了些。
小秋从水下探出头,慢慢爬到岸上,浑身湿漉漉,神情过分严肃,目光稍有游
移,在杨清音看来十分古怪。
替小秋挡住火球的不是念心咒语,它还没有这么强大的力量,而是那只幼魔。
在水下躲藏没有多久,幼魔现身,发现今天的环境与以往不同,它愣了一会,
然后就在水下使出了锻骨拳,居然有模有样,比上一次进步许多。
小秋不敢还手,忍痛抗着。
幼魔几招得手之后,发现小秋和平时不一样,又愣了一会,紧接着得意地翻了
几个跟头,毫不留情地大展拳脚,往小秋身上招呼,二十多招的时候,林清音的火球恰
好击在它身上。
幼魔瞬间化成淡蓝色的烟雾,火球在烟雾里飞快地暗淡,迅速消失,片刻之后
,幼魔重新成形,丑陋的脸上茫然不解,突然又冲向小秋,以为刚才的火球是他的手段
,这时第二只火球来了,它再一次化成烟雾……
当小秋浮上水面站在草地上时,幼魔已经显得萎靡不振,它待在小秋眼前几尺
的地方,身形有些虚化,在空中摇摇晃晃,连再打小秋一拳的力量都没有了,嘴里咔嗒
的响声也变得有气无力。
小秋说不清目前的心情,他有点感激甚至同情幼魔的遭遇,毕竟它挡住了两团
火球,可是又有点希望杨清音再发一招,没准就此永绝后患。
对岸的杨清音越看越觉得慕行秋透着一股诡异,她没有开口询问。突然抬起右
手,却不是施法,而是亮出一枚鸽子蛋大小的珠子,珠子通体混白,粘在杨清音的掌心
上,骤放一道扇形光明,将慕行秋笼罩其中。
光线太强烈,小秋举手遮目,珠光只持续了极短时间,小秋放下手臂。发现幼
魔已经消失了,他松了一口气。
对岸的杨清音收了珠子,满脸疑惑地纵身跳过来,上下打量小秋,也不怕他的
梅心拳。
“不对不对,非常不对,你根本挡不住我的闪火术,到底怎么回事?给我个解
释。”
小秋用湿透的衣袖擦擦脸,“我也不知道。可能是魔种突然蹦出来帮我阻挡了
一下吧。”小秋临时编不出理由,干脆说了实话。
不出他所料,林清音不屑地哼了一声,根本不相信。“老娘的盗明珠是件宝贝
,魔种能逃过它的照射吗?你明明就是豁通三田的修行,仗着一条破咒语你再念一遍…
…”
小秋立刻抬起右臂,“错或落弱莫。”
林清音身上一麻。差点摔倒,提眉要发火,小秋说了句。“是你自己要求的。”
“不过如此。”老娘冷笑一声,又围着小秋转圈,上看下看,十分肯定地说:
“挡住闪火术的绝对不是咒语。说,是什么?”
小秋摊开双臂,“那我就不知道了,可能是你累了,闪火术出了问题。”
林清音又是一声冷笑,“你不肯说实话是吧?我要对你使用控心术,这样就什
么都知道了,连你的鬼心事都能挖出来!”
小秋连退几步,亮出梅心拳,“休想。”
“哈哈,笨蛋,你已经豁通泥丸宫,有祖师神魂护持,餐霞境界以上的道士才
能对你施展控心术,我哪有这种本事?”
在养神峰都教们讲过这个道理,小秋一时给忘了,他放下心来,收起架式转身
走向屋舍。
“你心里藏着秘密。”杨清音跟在他身后,对整件事越来越感兴趣,“能挡住
闪火术,绝不是豁通三田弟子的实力,那道咒语再厉害十倍也不行,你肯定另有绝招。”
小秋不吱声,只顾大步走路。
“难道你身上藏着符箓?不可能,符箓逃不过盗明珠的神光。你有强大的法器
?也不对,一个连道根都来路不正的小子,哪来的法器?”
杨清音一路上猜来猜去,每提出一个猜想,自己就给否定了。
小秋一脚踏进房间,转身道:“我要换衣裳,你别进来。”
杨清音像痞子似地撅起下嘴唇,终归没有跟进去,仍在外面猜来猜去,突然有
点醒悟了,“我明白了,你就是藏着秘密才不敢去五行科!”
屋子里的小秋身子一顿。
“哈哈,还以为你独立特行,原来是心里害怕!没错没错,肯定是这样,你怕
被老祖峰的首座们看破底细。可……秘密到底是什么呢?”
杨清音的兴奋只维持了一小会,反而更加迷惑了,在外面游荡沉思。
小秋换了一身干净道服,推开门,“教我们凝气成丹,然后我告诉你秘密。”
“你们是一群废物,哪年哪月才能凝丹成功?”
“那就看你的本事了,你已经凝丹,对逆天之术又有了解,是致用所最适合当
都教的人。”
林清音寻思了一会,打了一个响指,“行!但咱们先说清楚,得让几个人凝丹
才算成功?”
小秋的本意只是想让自己和辛幼陶凝丹,可他为了增加难度,顺口说道:“五
个人,其中必须包括我和辛幼陶。”
林清音盯着小秋,“没准有别的办法知道你的秘密,更简单更直接。”
“随便,你可以把我拆个稀巴烂,也可以去找都教和首座帮忙,你是道门之女
,肯定跟他们都很熟。”
林清音露出鄙夷之色,一咬牙,“慕行秋,老娘的凝丹法门可不好学,你准备
好受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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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 q***2 的大作中提到】
: 小秋从一开始就知道,老娘正在气头上,不会再用普通的焰刀术,所以他一直在用余光
: 观察杨清音的双手,她的手稍一抬起,他就已经向右侧纵跃,堪堪躲过那团凭空出现的
: 火球。
: 火球一个接一个地出现、消失,小秋根本没机会靠近杨清音,他也有自知之明
: ,只是不停地纵跃,不停地改换方向,离对手越来越远。
: 夜色笼罩的山谷里,火球像是一连串无声的焰火,此起彼伏,在草地上划出一
: 条曲折的光线,观众是赶来吃夜料的马群,他们紧紧跟随在后面几十步的地方,嘶鸣不
: 止,比追逐光亮的飞蛾还要兴奋。
: 小秋无路可走,纵身跳进池塘,屏住呼吸,游到一片靠近岸边的草丛下面藏身。
: 杨清音向水下连发数枚水球,池塘如同滚沸一般向上翻涌,映衬得火光越发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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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秋第二天早早起床,准备好存想丹药与草垫,等在山谷入口。
第一个到的又是关神跃,小秋大感意外,关神跃隔很远就止步,有些忐忑地大声说
:“听说老娘要当都教,我……我想再试试。”
“再试试捣乱?”
“老娘说她会看着我,还说……”关神跃讪笑,“还说我要是再敢在别人修行的时
候大叫,她就把我阉了,送到皇京当太监。”
小秋明白杨清音的用意,关神跃不管怎么说都是曾经尝试过凝气成丹的弟子,要比
其他人好培养,“进吧。”小秋侧身让路,关神跃跑进山谷,望见房前空地上的草垫和
桌子,回身大声道:“老娘说了,今天不做存想修行。”
小秋点点头,倒有点好奇杨清音到底要用什么手段带出五名凝丹弟子。
第二个跑来的居然是一名女弟子,小秋惊讶不已,等到此人跑得近一些,他更惊讶
了,这居然是小青桃裴淑容!
“小秋哥!”小青桃的声音一点没变,还是软糯得令小秋直起鸡皮疙瘩,她加快速
度跑过来,脸上神情既想哭又想笑。
“你怎么……”小秋其实已经猜到原因。
小青桃的神情终于向哭泣的方向发展,“我度绛宫泽劫时失败了,都教说我太不自
信,继续候行意义不大,可能还有危险,就把我……把我送到这儿了。我是昨天才到的
,一直在找你,听说你在山谷里放马,还听说你在召集弟子重新修行,我……我能参加
吗?没有内丹我不敢回家啊。”
又有几名弟子正在跑来,小青桃眼泪已经流到脸颊上,小秋急忙说:“当然可以,
欢迎,快进去吧。”
“谢谢你。小秋哥。”小青桃欢快地跑进山谷。
她的心结是胆子太小,如今没有芳芳在身边,只怕心结更重,如果不彻底解决。凝
丹的希望不大。
老娘是吸气境界第三重的弟子,在致用所的号召力非同一般,一下子涌来三十几名
弟子,虽然没有第一次来的人多,却都有修行的兴趣与意志,没人一看见马群就被吓跑。
辛幼陶看上去不太高兴,路过小秋时阴阳怪气地说:“为了做成这笔交易,你可真
舍得下血本啊,连老娘都给拉进来了,行。你厉害。”
周平等人也来了,大良沈休明没来,他显然已经得到种植药草的差事,更不想修行
了。
杨清音姗姗来尺,日上三竿人才到。打着哈欠,似乎刚睡醒不久,看着一群兴致勃
勃的男女弟子,她倒有点不高兴了,“这么多人?致用所真是闲的没事做了。”
“我们都想再试一次修行。”周平笑嘻嘻地讨好,“有小秋哥和老娘的共同协助…
…”
杨清音瞪起眼睛,“慕行秋有什么本事和我并列。还排在老娘前面?你想找死吗?”
周平马屁没拍好,急忙连声道歉,红着脸躲到后面去了,他的心结是太顺从,总想
追随在强者身后,反而失去了方向。
杨清音的眉头越皱越紧。有几名弟子被她盯得心发慌,后悔来此参加修行,却不敢
当着她的面离开。
杨清音指着远处正在吃草的马群,“去,骑一匹锦尾马回来。做到的人留下,做不
到的人早点滚蛋,别耽误老娘时间。”
老娘训练弟子的手段果然不同寻常,第一件任务就把众人吓了一跳,小秋自然没问
题,二话没说大步向马群走去,关神跃跟在他后面,小青桃叫了一声“小秋哥等我”,
也追了上去,其他弟子这才陆续迈步,有快有慢。
枣红马颠颠地迎上来,一个月的工夫,它已经膘肥体壮,比不上庞山高大的锦尾马
,但也比野林镇时期要壮好多,甚至恢复了几分青春,对小秋越发亲昵。
小秋抚摸着枣红马的脖子,“我不能骑你,得找一匹锦尾马,你跑远点,别让任何
人骑上去。”
枣红马没明白他的意思,小秋在马臀上重重拍了一巴掌,枣红马嘶鸣一声,撒腿跑
远了。
小青桃轻声问:“你和它很熟吗?它好像不是锦尾马。”
小秋点点头,看着小青桃,“这回你可不能再胆小了,锦尾马其实没有那么难对付
,只要你……”
小青桃先是茫然不解,随后笑了,“锦尾马有什么可怕的?我小时候还养过一匹呢
。芙蓉山的锦尾马没这么多,也没这么壮,但我想它们的脾气都差不多。锦尾马的尾巴
可是好东西,用处很多,编制的绳索又轻又软,而且可长可短,还有,龙宾会的符箓师
最喜欢锦尾毛笔,据说写出来的符箓法力更强大一些……”
小秋呆住了,没想到自己的担心全是多余。
另一边,关神跃已经先下手了,他挑了一匹年轻的公马,全力与之周旋,可他疏于
炼体,跟小秋的身手比不了,没能跳上马匹,反而几次受到后蹄的威胁。
越来越多的弟子走过来,发现关神跃都不能一举成功,他们全都逡巡不前,甚至萌
生退意,小青桃却不在意,走到远处采摘野花去了。
马群警惕地盯着人类,有几匹挑衅性地挺身直立。
小秋出手了,他走向最强壮的黑色公马。
马群对他颇有几分敬畏,可是当他试图骑上马背时,黑公马还是不肯屈服,高高跃
起,将小秋抛上天空,在一片惊呼声中,小秋还是落在马背上,死死搂住黑马粗壮的脖
子,任凭它折腾。
弟子们纷纷上前,马群与人类的小小混战开始了。
几名弟子犯下错误,都想去争抢那匹最年幼的杂色小马驹,结果惹来十几匹成年马
的围攻,身上挨了几蹄重击之后再无斗志,转身向谷外奔跑,嘴里大叫:“老娘,我不
修行啦。”
杨清音站在一片缓坡之上,哈哈大笑,开始觉得带领一批废物修行也挺有意思。
小秋第一个完成任务,骑着黑公马来到杨清音身边。
杨清音挥手让他躲开。眼睛只盯着那些被锦尾马追得狼狈逃蹿的人,发出一连串咯
咯的笑声。
山谷里留下的弟子越来越少,关神跃第二个驯马成功,耗费不少体力。坐在马背上
不停喘气。
陆续又有几人骑马过来,周平成功了,他把这当成一次考验,通过之后就能加入最
强的团伙,因此真是拼命了,最终骑回来一匹母马,连道袍都湿透了,脸上仍然挂着笑
容,可惜老娘对成功的弟子都不感兴趣,正眼不瞧。
辛幼陶是第五个回来的。虽然时间稍长,却比周平等人显得轻松,伸手摸着公马的
鬃毛,好像已经将它驯得很服帖。
小秋仔细观察过王子,他倒是的确与公马周旋了挺久。可是一直保持距离,很少发
生接触,突然间一跃而上,那匹马就接受了。
小秋有充分的理由怀疑辛幼陶偷偷使用了符箓,但他什么也没说。
小青桃是第七个也是最后一个回来的,骑着一匹漂亮的小母马,怀里捧着一大束野
花。偶尔拿出几朵来伸到前面去,小母马就会高兴的咴咴地叫。
周平看得眼睛都直了,“原来这样就能讨好锦尾马,亏我们累得半死。”
小青桃对杨清音不熟,可是昨天刚到就听说过这位老娘的狠辣,所以非常害怕她。
没敢太早展示野花对锦尾马的作用,怯怯地问:“这样可以吗?”
其他弟子都跑光了,小青桃是唯一留下来的女弟子,杨清音扬了扬了下巴,表示可
以。然后挨个打量骑马的七个人,“嗯,七个还差不多,过两天还得淘汰两个。”
周平笑嘻嘻地问:“老娘,咱们什么时候开始存想练功啊。”
“存个屁想。”杨清音口出脏话,周平等人都习惯了,小青桃却惊得一哆嗦,差点
从马背上掉下来。
“老娘的修行方法会跟养神峰一样吗?”
“对对,老娘要传授逆天之术,就得不一样才对。”周平紧紧抓住马鬃,生怕从上
面掉下来,从而失去留下的资格。
“我又不是孟元侯,哪来的逆天之术?”杨清音依然不屑,伸手向上一指,空中丈
余高的地方出现一个硕大的火球,颜色瞬息万变,显然她也懂得锦尾马的脾性。
几十匹马全都跑过来,抬头望着火球跳来蹦去。
杨清音随意挑了一匹马,轻松地翻身骑上去,收起火球,马群四散,只有她骑的那
匹锦尾马留下,没有一点反抗。
七名弟子对此印象深刻,向往内丹之情又增了几分,小秋也十分佩服。
“真想凝气成丹,存想屁用没有。”杨清音语出惊人,众人都没办法接口,只能听
她说下去,“你们都是被淘汰下来的废物,存想一百年也还是废物。”
几名弟子无不面红耳赤,除了小秋,他们的确都是在某一阶段失败,被认为不适合
继续修行。
“废物就得用废物的修行方法。”杨清音连餐霞境界都没达到,没资格当都教,可
是说起话来却像是经验丰富的老道士,“咱们不搞存想,跟我去杀妖怪吧。”
大家都吓了一跳,齐齐扭头看向小秋,发现他似乎不当回事,辛幼陶先开口了,“
杀妖?就这样去杀妖?”
“你还要怎样?杀妖而已。”
周平既是讨好老娘,也是安慰众人,说:“有老娘在,大家怕什么,一起去杀妖,
还能得到妖丹。”
“是你们杀妖。”杨清音摇头,半点保证都不给众人,“我只负责监督,而且我连
主法器都没有,从来没出过庞山,更没有杀妖经验,这回就是跟你们出去逛逛。”
“……”众人目瞪口呆,辛幼陶直给小秋使眼色,让他制止老娘的疯狂举动,小秋
全当没有看见。
杨清音调转马头,深吸一口气,手臂一挥,“出发!”
八匹锦尾马向谷外奔驰,根本不给马背上的人选择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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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边疆妖患
当杨清音说她从来没出过庞山杀妖,只是想逛逛的时候,大家都以为她在说着玩,就像
那些大智若愚的高人,用装疯卖傻掩饰自己的超强实力,可她很快就用事实证明自己所
言不虚。
一行八人在仙人集稍作休整,购买马鞍以及各种日常用物,并换上普通人的服装,
花费都由西介国王室承担,留守客店的潘三爷没说什么,痛快拿钱,辛幼陶却心疼不已
,挑来拣去,尽量买便宜货。
琐事忙完已是午后,杨清音坚持要出发,“锦尾马日行千里没问题,杀几个妖怪而
已,两三天咱们就回来了。”
杨清音的判断十分错误,比普通马高大一圈的锦尾马的确快得惊人,却不能持久,
仅仅半个时辰之后就不想再跑了,受到鞭打更是变得暴躁不安,甚至扭头想回山谷,那
里有吃不完的青草,还有熟悉的同伴,比冰天雪地里的未知旅程更具吸引力。
一行人只得放慢速度,小青桃还带着那捧野花,终于哄得八匹锦尾马继续前进。
好在头半个时辰已经跑出数十里,他们还能赶上当天的宿头,住进了一座小镇的客
店,小秋第一件事就是购买最好的草料与豆子,若不将几匹锦尾马喂好,次日的行程都
没办法继续了。
吃晚饭的时候,杨清音与小青桃一桌,其他六名男弟子一桌,周平趁着人声嘈杂,
低声询问同桌人,“你们不觉得奇怪吗?咱们就这么离开庞山,居然没人出来阻挡,我
还以为咱们出不了仙人集呢。”
关神跃毫不在意地说:“老娘肯定提前打过招呼了呗,她跟老祖峰一直保持联系,
台院里的人一多半都认识她。”
周平没话说了,脸上流露出明显的失望。
旁边桌上的杨清音正大呼小叫地要酒要菜。等到东西差不多了,她问上菜的小二,
“问一声,附近哪有妖怪?”
小二一愣,随后笑着说:“客官真爱开玩笑,咱们这镇子虽然小了点,可是地处通
衢大道,南边是西介国数一数二的百丈城,北边是仙人居住的庞山,附近怎么可能有妖
怪出没?”
辛幼陶撇撇嘴。他跟大家一样,都是普通的远行打扮,没有泄露王子身份,“百丈
城还数一数二,那西介城岂不是要登天了?不过是一座小城而已,西介国遍地都是。”
杨清音双手按在桌面上,“难道非得去群妖之地才有妖怪可杀吗?那可远了,又不
能飞行……”
小二笑道:“几位想要斩妖除魔,也不用跑太远。玄符军正招募人手去西北边疆除
妖,那里肯定有。”
“好,就去西北边疆。”杨清音一拍桌子,将小二和同桌的小青桃都吓得一颤。她
给自己倒了一碗酒,喝了一口就吐出来,“什么玩意儿?这真是酒吗?”
客店不大,还有几桌客人正在吃饭。看到杨清音的架势都低头窃笑,小二急忙道:
“这是本镇有名的烧酒,一滴水都没掺。喝过的客人都说好。”
杨清音挥手让小二退下,挨道菜品尝,没一句好评,偏偏不肯放低声音,小二脸上
变颜变色,掌柜满脸苦笑地向他摇手,表示不要惹事,小二也只得满脸苦笑地假装听不
见。
吃完饭,各自准备回房休息的时候,辛幼陶拉住小秋,低声说:“靠谱吗?她好像
……什么都不懂啊。”
“放心,老娘自有主意,我瞧她没问题。”
小秋相信杨清音,对这次杀妖行动更是打心眼里赞同,修行失败的弟子几乎都有心
结,而且无一例外都与“不敢想、不敢做”有关,这次看似鲁莽的行动没准能够让大家
勇敢起来。当然,杨清音要是能胸有成竹会更好一点,不过那样也锻炼不了弟子们的胆
量。
发现得不到小秋的支持,辛幼陶开始自己想办法。
次日一早,辛幼陶来找杨清音,他是王子,不能表现得太谦卑,可是又害怕老娘,
于是做了一个僵硬的点头动作,严肃地说:“我曾经带兵驻守西北,对那里非常熟悉,
不如由我带路,去一个妖怪多的地方。”
杨清音一点计划也没有,点点头,“好吧,那就由你带路,反正都是你出钱。但是
——”她举起右手,用更加严肃的语气说:“得先去一趟百丈城,我得瞧瞧西介国数一
数二的大城是什么模样。”
百丈城倒是名副其实——低矮的城墙长达百丈,就是一座再普通不过的小城,不过
城内商埠密集买卖兴隆,倒是极为繁华热闹。
老娘想表明她这位道门之女是见过大世面的,皱着眉头批判:“真脏,哪像是给人
住的地方——咦?”话没说完,她扑向售卖小孩儿鞋子的摊位,挨个欣赏,眉开眼笑。
没等其他人反应过来,杨清音已经消失在人群中,隔得老远都能听见她大惊小怪的
呼叫声,只要是凡人的用品,都会看了又看。
“对这趟行程我有不祥的预感。”老娘不在身边,周平敢说实话了。
“所以大家做好准备吧,估计咱们得亲自动手杀妖。”小秋心里有几分跃跃欲试。
另外六人可没有这种兴奋,面面相觑,就连在五行科待过几年的关神跃也有点担忧
,他专门學习斩妖除魔,虽然没能凝丹,道理还是懂的,“咱们啥都没有,难道跟妖怪
肉搏?”
“看来就是这样。”小秋让到路边,他也是第一次进城,却不喜欢这里的拥挤,对
琳琅满目的商品更不感兴趣。
一个时辰之后,小青桃将杨清音找回来,她怀里抱满了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儿,笑得
合不拢嘴,跟在致用所全然不是同一个人,“这里的东西好玩好看又便宜,大家都去买
啊。”
众人只是笑,这次出行太突然,所有金银都是从仙人集潘三爷那里领取的,分到每
人手中没有多少。当着辛幼陶的面,谁也不好意思乱花。
“百丈城算什么,西介国的富庶在十二诸侯国当中可是名列前茅,前面还有更大更
繁华的集市呢。”辛幼陶劝说老娘上马出发,然后低声问小秋:“妖丹真的很值钱吗?”
“看成色吧,品质上等的非常值钱。”小秋的藤箱里有五枚妖丹,那是李越池的遗
物,他从来没找人查看过成色,也没想过要卖掉。
即使妖丹价值连城,辛幼陶也不想冒这个险。在他的带领下,一行八人迤逦向西北
行进,每经过一座城镇,杨清音都会兴奋一阵,可她的好奇没几天就用光了,路过一座
村庄时,将买来的东西全都送给了村里的孩子,开始急着赶路去杀妖了。
辛幼陶将众人带往小耳堡,“我在那里驻守过。听说自从野林镇居民一夜之间全都
消失之后,那里就被妖魔占据了。”
“真的吗?”杨清音问小秋。
小秋这些天一直在打听西北的情况,对家乡的状况稍有了解,因此点点头。“是真
的,尤其是最近一年,整个西北边疆都开始有妖魔出没。”
“妖军去年不是刚刚惨败吗?妖魔怎么没有减少反而增多了?”周平不解地问。
关于这件事小秋也打听出大概,整支队伍里只有他无论在哪里休息都要跟周围的陌
生人聊聊。“是这样,妖军虽然大部分被剿灭,却有一些残兵败将进入北边的舍身国。
舍身国的小妖抵挡不住,只好翻山越岭退到南方,结果导致边疆几大诸侯国发生动荡。”
“舍身国是半妖之国,小青桃,你在那边有没有亲戚啊?”辛幼陶笑着问。
小青桃冷着脸不吱声,她来自非妖家族,千百年前就跟兽妖、半妖脱离关系了。
小耳堡是一座军镇,背靠孤山,占地不大,却是西北防线的重要一环,守备官是一
名经验丰富的玄符军老兵,在此驻守多年,还认得王子殿下,给予客人热情的接待。
辛幼陶终于找回一点旧日的尊贵感觉,没多久就反客为主,亲自给伙伴们安排住处
、准备筵席,向守备官和堡内将士发号施令。
小秋跟往常一样,一个人在堡内闲逛,与陌生人攀谈,发现士兵们谈起王子时殊少
尊敬,都叫他“脚底抹油的家伙”,他们没忘记几年前的旧事:王子殿下抛弃部下独自
回堡,十名士兵丧身蛇妖之口。
小来还打听了一下周边的情况,痛心地得知一路上的传言是真实的,小耳堡以北原
有三座小镇和六七个村庄,自从野林镇遇袭之后,就不断遭受妖族骚扰,最近一段时间
尤甚。堡内驻兵不过数百,分不出太多力量除妖,如今三镇皆废,居民南迁,只剩下离
得比较近的小村子里还有人居住。
“这拨妖魔不同以往。”一名白发苍苍的老兵说,他没经历过几百年前的道妖之战
,但他有自己的判断标准,“他们是被撵过来,满怀恐惧,宁可死在人类手中也不肯回
头。从前可没有这种事,就算是最古老的传说里,妖怪也不会怕成这样。”
城堡主厅里,辛幼陶正询问守备官能派出多少士兵跟他一块去除妖,这是他一定要
来小耳堡的真实目的——能随意调动士兵
守备官显得很为难,“如今边疆人手紧张,小耳堡一半驻军都调到更西边去了,只
剩下三百来人,要守卫城堡还得四处巡视,实在是分不出多少人,能给殿下拨十到二十
人吧。”
辛幼陶一个劲儿摇头,他的底线是一百人,正想利用王子的权威强令守备官增派士
兵,在四处逛了一圈的杨清音回来了,“一名向导就够了,庞山弟子要凭自己的力量杀
妖。”
守备官松了口气,他最重要的职责是守住小耳堡,而不是讨好王子,于是不顾辛幼
陶脸色难看,急忙说:“向导没问题,我会派最熟悉路况的老手,往北不远就有一座村
子,这些天报告说有一头人熊怪出没,诸位贵客若能除掉此妖,实是帮了我们一个大忙
。”
小秋在堡内听到不少信息,说:“森林里不是还有一只吸血妖吗?在此盘踞已有多
年,我们也可以去除掉它。”
守备官脸色一沉,冷冷地说:“不行,你们不能去杀吸血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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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两妖结伴
守备官身经百战,懂得排兵布阵,熟悉攻守之道,激发手下士兵的热情时更是信手拈来
,唯独不了解青少年的心性。
他摆出老成持重的长者模样,想吓退王子和他带来的客人,“这可不是一只普通的
妖怪。”
结果他一开口就将客人吸引住了,这让守备官大感恼火,只要是稍微有点经验的士
兵,光是听他的这种口气也会警惕地后退,而不是感兴趣地凑过来,这更让他对这群年
轻人的战斗能力产生怀疑。
“怎么个不普通?”就连辛幼陶都好奇了,虽然他一点也不想离开城堡去杀妖怪。
“这只吸血妖大概三四年前出现在北边的森林里,正好是野林镇居民消失的时候,
我们有理由相信它是大魔王留下的小妖。这只小妖变幻莫测,有时候化成狼,有时候化
成猪,有时候还是人头兽身,白天躲在密林里,晚上出来吸血,野兽、牲畜、人类都不
放过。”
“一只小妖而已,怎么不派人去消灭它?”辛幼陶带着责备的语气问。
守备官扫了王子一眼,胡子拉碴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吸血妖的速度非常快,二
三十名士兵都堵不住,反而被它各个击破。前两年大小耳堡一直忙着加固城墙,去年先
是参加群妖之地的战争,后来又要抵挡西北的散妖,实在分不出更多人手啊。好在这只
吸血妖主要是在原来野林镇一带活动,百姓们不去那边就是了。”
“野林镇。”小秋心情黯然,自己的家乡居然被一只吸血妖占据,他更下定决心要
除掉它了。
“你们也参加去年的道妖之战了?”周平诧异地问,在庞山弟子心目中,那场战争
发生在九大道统和妖魔之间,与玄符军没有关系。
守备官笑了笑,“北方各诸侯国共出兵五万,皇京上千名符箓师随征,本官忝列其
中,也算是为去年那场战争出了一点微薄之力。对了,我们称此战为‘恭皇屠妖大战’
。”
这可是庞山弟子们没听说过的新鲜事,杨清音问辛幼陶,“这些事你都知道?”
辛幼陶耸起肩膀像是要摇头,最后却只是吐出一口气,“知道一点,不过我说了也
没人相信,所以就没提。”
“恭皇屠妖大战?你们的老皇帝亲自出征了?”杨清音不太高兴,对方的语气好像
在暗示九大道统在有意隐瞒凡人的功劳。
“那倒没有,不过天子在位时发生屠妖之战总是罕见的,如此命名只是为了……纪
念。”守备官不会与年轻女子一般见识,正色补充道:“当然,战争的主力还是九大道
统的道士,我们负责围堵,将妖军逼入圈套,在正面发起进攻的是数百名道士。我当时
被分派到侧翼,没看到屠妖盛况,可是隔着几百里也能望见火光冲天、雷鸣电闪,整个
大地都在震动,我听说千里之外的友军都能感受到,可惜最后让妖王逃掉了……”
庞山弟子们的自尊心恢复了,不管怎么说,还是道统的战功最为显赫。
小秋听了一会,不得不开口提醒大家正事还没有解决,“咱们到底要不要去除掉那
只吸血妖?”
守备官只是摇头,他见过世面,很清楚普通的道统弟子跟真正的道士比不了,尤其
里面还有王子殿下,更不能冒险,“野林镇如今远离人烟,盘踞在那里的吸血妖危害不
大,倒是那只人熊怪,经常掠夺村中牲畜,甚至杀死过几名孩童,它才是心腹大患。”
“两只都除掉。”杨清音做出决定,对人情世故她并非一无所知,已然猜出守备官
的心事,抬起右手,手心里突然出现一团火球,像陀螺一般快速旋转,在阴冷的大厅里
显得分外地明亮与炽热。
守备官正式地躬身行礼,为自己的一时眼拙而表示歉意,这群年轻人当中居然有一
位真正的庞山道士,那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得蒙诸位仗义出手斩妖除魔,是小耳堡军
民之幸。”
守备官一改态度,兴冲冲地走出大厅去找最熟悉情况的向导,杨清音收起火球,对
七名不会法术的弟子说:“我就是亮个相,杀妖这事——还是得你们几个动手。”
除了小青桃,几个弟子都向小秋投去责怪的目光,辛幼陶狠狠地瞪了一眼,“吸血
妖,一会变狼一会变猪,你打得过吗?”
“打过了才知道。”看到大家的脸色都有点慌张,小秋笑着安慰:“守备官大人也
说了,吸血妖就是奔跑速度快一点,没别的本事。”
守备官找来的向导是一名年轻的符箓师。
符箓师身材瘦弱脸色苍白,一看就是久坐桌前的读书人,头顶圆冠只有一层,表明
他在龙宾会里的地位很低。
他得到守备官的指点,一进来就先向杨清音施礼,“在下刘鼎,得见庞山道士,不
胜荣幸。”然后才拜见王子殿下。辛幼陶对这位向导的印象立刻变得很差。
次日一大早刘鼎就做好了准备,换上一套绘有符箓的轻便皮甲,头上的圆冠却不肯
换掉,“这是龙宾冠,只有戴着它,我才算是一名符箓师。”
在辛幼陶的强烈要求下,杨清音以外的弟子都去武库选取兵器,刘鼎提了不少建议
,最后几人都拿了小耳堡最好的符箓剑。
“剑长三尺一寸,宽两寸三分,加持破妖九阳符,对那些皮糙肉厚的妖魔尤其有效
,还加持了初级云蒸符,所以它看上去很重,握在手里却很轻。不过此剑沾染妖血之后
,符箓会很快失效……”
“用来斩妖的剑却不能沾染妖血?”小秋挥了一下长剑,觉得不可思议,其他弟子
的想法也都与他一样。
刘鼎笑了,“直接镌刻在器物上的符箓就是这样,所以世上才要有符箓师,我们可
以随时恢复剑上的符箓之力。”
辛幼陶生怕众人产生误解,抢着解释道:“这可不是故意的,有长久生效的高级符
箓,可是非常难得,哪能交给全军使用?在小耳堡,破妖九阳剑就是最好的兵器了,要
不是看在我的面子上,你们还拿不到呢。”
话是这么说,不过刘鼎似乎更看重庞山道士,对杨清意一直恭恭敬敬,他本人领取
了一张短弓和十支箭,离开武库之后建议众人将锦尾马留在堡内,改乘普通马匹,“锦
尾马是灵兽,容易引起妖魔的警觉。”
除了辛幼陶,所有人都觉得刘鼎是一位值得信任的符箓师,他显然非常清楚自己的
职责,将一切都安排得有条不紊。
当天下午,刘鼎带领庞山弟子来到一座小村庄,决定先杀这里的人熊怪。
村内只有三十几户人家,守着一大片良田,往北十余里与森林接壤,三个月前一只
人熊怪开始在此地出没,几乎每晚都会大摇大摆地从森林里走出来抢夺村里的牲畜,甚
至杀死了两名大人和三名儿童。
村民早就盼着小耳堡派兵除妖,他们认得符箓师,对庞山所知甚少,听说刘鼎只是
带路人,除妖者是八名青年男女,都大吃一惊,不过仍然很热情,捧出米肉果蔬盛情款
待客人,然后躲在一边议论。
杨清音只顾逗小孩子,什么也不插手,将除妖任务完全交给了七名弟子。
关神跃发现老娘真的不闻不问,他这个在五行科待过的弟子只好站出来,按照学过
的除妖知识分派任务,“你去东边……不,还是去两个人吧,你们两个……啊,你想去
西边,也行……呃,咱们都不会法术,谁能正面拦妖?慕行秋,你怎么样?辛幼陶,你
能不能要几张符箓……唉,没有法术是个大漏洞……”
五行科的除妖手段无不建立在法术与法器的基础之上,没有这两者,关神跃完全不
知所措,一直犹豫不决,眼看天都要黑了,众人仍然不知道自己具体要做什么,小秋实
在忍不住,起身道:“我提个建议,人熊怪只是小妖,应该不难杀,咱们分成两组,一
组留在村里,一组守在森林边缘断它后路。”
“好主意,就这么来吧。”关神跃马上说道,小秋接着详细分派人手,大家都无异
议。
夜色降临,村民休息得早,村庄里一片寂静。小秋在羊圈旁边废弃的屋子里练习使
用长剑,辛幼陶偶尔指点两句,和刘鼎轮流趴窗监视外面的情况。
夜更深了,轮到辛幼陶休息的时候,他一屁股坐在墙角枯草堆上,搓着冻红的手,
轻声抱怨:“跑这么远杀一只小妖,对修行真的有帮助吗?我瞧——”他将声音压得更
低,“老娘就是想出山玩一趟。唉,她倒是直说啊,我又不是供不起,咱们去西介城、
去皇京,去哪里都比这里好玩。”
小秋停止练剑,寒气从毫无阻挡的窗户不停地窜进来,他却一点也不感到冷,“待
会你去吸引人熊怪的注意。”
“我?”辛幼陶脸色一下子变了。
“不当诱饵就当进攻者。”
辛幼陶指着趴窗监视的刘鼎,用嘴型说“他”。
小秋摇头拒绝,刘鼎是名低级符箓师,显然没有能力与人熊怪正面对抗,而且这是
锤炼胆量的好机会,他还不想轻易给别人呢。
刘鼎没注意到身后的小把戏,突然头也不回地冲两人招手——人熊怪来了。
小秋和辛幼陶轻手轻脚地到了窗边,小心地探出头向外张望。
残冬的庄稼地里一片荒凉,空中半轮明白照得大地白茫茫一片,只见远处走来一只
奇怪的东西,身材高大雄壮,直立行走,像是人类,可是步伐老态龙钟,时不时仰头摇
晃,仿佛在无声地呐喊。
尚未凝丹的弟子不宜常用超强视力,现在却属于必要时刻,小秋凝神望去,虽然早
有准备,心里还是一惊,那的确是一头直立的熊,双腿短小粗壮,却长着一张与人类极
为相似的多毛脸孔,咬牙切齿,好像充满了愤怒。
小秋刚要收回目光,发现地面上有异样。
人熊怪并非单独行动,在他脚边还跟着一头不大的野猪,野猪看上去十分正常,不
像是妖魔,可头上却顶着一颗孤零零的人头。
人头长发散乱,脸上沾满了浓厚的血迹,像是一副暗红色的面具。
吸血妖居然也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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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似是故人
高大的人熊怪和驮着头颅的野猪并排走向村庄,更近一些之后,辛幼陶和刘鼎也发现了
这一骇人场景,立刻缩身坐在窗下,惶恐地互相看着。
“那是什么东西?”辛幼陶从嗓子眼里发出声音。
“好像就是野林镇的吸血妖,怎么跑这儿来了?”刘鼎也没法保持镇定,他是符箓
师,有本事恢复武器上的加持之力,真要是展开搏斗却跟普通人没有两样。
辛幼陶脸上瞬间闪过四五种表情,突然站起来,“我、我去找老娘。”
小秋一把将王子按住,对刘鼎说:“你去。”
刘鼎点头,作为一名常年驻守边疆的符箓师,他有着老兵的性格——遵守命令,绝
不会在危险时刻做出谦让的姿态,即使对方是王子也不行,计划是小秋制定的,他很自
然地将小秋当成三人小组的头领。
刘鼎摸到屋外,贴着墙根向村里走去。
辛幼陶望着符箓师的背景,恨不得这就拿出王子的权威命令他留下,“他好歹还有
符箓,比我有用。”他苦着脸对小秋说。
“你不也有。”小秋冷冷地甩下一句话,仍然监视着外面正在走来的两妖。
“就剩三张了,都是用来防御的,没有进攻法术。”辛幼陶终于说了实话,即使是
亲姐姐也没能将他的符箓全都要走。
一熊一猪越走越近,小秋握紧长剑,“没什么可怕的,它就是会吸血,不让它靠近
就是了,走,咱们迎上去。”
辛幼陶拼命摇头,身子蜷成一团,手里握着自己的长剑,“又是猪头又是人头。吸
血妖肯定还有别的本事,我不出去,等老娘……”
杨清音绝不会轻易出手,小秋对此非常肯定。眼看两妖已经进村,圈里的羊开始不
安地咩咩叫唤,小秋等不及了,拎起辛幼陶,不等他开口反对,将他连人带剑扔了出去。
“啊——!”
辛幼陶在空中厉声尖叫,惊醒整座村庄,也惊动了数十步之外的妖怪。
人熊怪怒声咆哮,虽然它长了一张人脸,但嘴巴张开之后却是血盆大口。两排尖利
的牙齿在月光下闪闪发光,它纵身一跃就是几丈远,四肢着地又是一跃,闪电般蹿到辛
幼陶身前,身手敏捷。一点也不像是笨拙的熊类。
“慕行秋!”辛幼陶又恼又恨地大叫一声,还是从地上爬起来,朝人熊怪挥舞长剑
,他曾经在玄符军中待过一段时间,多少会点剑术。
人熊怪闪身躲开头两招,挥起巨爪将长剑击飞,另一只巨爪向人类头部拍去。毛茸
茸的厚掌比人类的脑袋还要庞大,五只爪指如同长短不一的匕首,带着寒光迅速下落。
辛幼陶的六分勇气瞬间只剩下一分,望着那只拍来的巨爪,竟然忘了躲避。
小秋早已做好准备,落在辛幼陶身前。举起长剑迎向那只巨大的爪子。
跟普通人一样,小秋对妖魔有着本能的恐惧,可是一旦战斗开始,恐惧就变得无足
轻重,脑子里想的都是怎么对付敌人。早在几年前他就敢握着匕首冲向蛇妖,如今手持
符箓长剑,更加无所畏惧,甚至还有一点点兴奋。
他喜欢战斗,斗志流淌在他的血管里,甚至渗入骨髓,一手持剑刺向巨爪,另一只
手伸出,默念咒语击向人熊怪的心脏。
妖魔的身体就是它们的法器,对法术的抵抗力比人类强大许多,甚至超过一些道士
,被小秋的咒语击中,人熊怪只是微感麻痒,但就是这样也起了作用,人熊怪没能及时
收回巨爪,重重地撞上长剑,直到剑身透掌半尺,它才停下。
人熊怪仰天吼叫,圈里羊全都挤在角落里屁股冲外,村民更是家家闩紧房门,蒙被
瑟瑟发抖。
小秋又打出一招梅心拳。
人熊怪的吼叫戛然而止,畏惧地看了一眼小秋,转身就跑,小秋毕竟经验不足,手
一滑,符箓长剑被带走了。
“追!”小秋喊道,辛幼陶呆若木鸡,对他的叫声没做出半点反应。
小秋紧跑几步,拣起辛幼陶掉在地上的长剑,大步追赶人熊怪,希望埋伏在森林边
缘的五名同伴胆子能比辛幼陶大一些。
耳畔突然有风,小秋转身挥剑。
是那只顶着人头的猪妖,跃在空中扑向小秋,动作比人熊怪还要敏捷,面对长剑,
竟然能中途拐弯,扑通一声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嗬嗬嗬。”猪身上的人头冲着小秋发出怪声。
这次离得近,小秋发现人头不是长在野猪头顶,而是以乱发系在上面的,事实上,
野猪看上去很不情愿,它只是普通的野兽,行动全受人头的控制。
小秋心中大震,不等他想明白,野猪突然跃起,发动第二次攻击,弹跳力之强绝非
普通野猪所能比拟。
小秋侧身避让,左手施咒,右手舞剑,野猪的抵抗力比人熊怪差远了,身子在空中
一顿,失去了躲避的机会,小秋手起剑落,将它硬生生砍为两截。
人头落在地上,滚了几圈,长发突然间分成几缕向四周伸出,形成触脚支在地面上
,像是一只怪异的蜘蛛,原地转了一圈,向森林跑走,嘴里发出狂笑似的叫声。
辛幼陶还是追了上来,看见这一情景,惊恐得声音都变了,像蛇一样嘶嘶地问,“
那是什么玩意儿?”
小秋没有回答,快步追上去,他身具玄力,速度远超常人,可那颗人头跑得也不慢
,七八条触脚轮流摆动,几乎就是在雪地上飘浮着前进。
小秋咬牙再次加快速度,终于渐渐缩短距离,眼看快要追上,猛然听到小青桃的尖
叫声。
人熊怪一只爪子插着符箓剑跑向森林,守在这里的五名弟子发生了分歧,周平觉得
妖怪已经受伤,应该让过去跟在后面等它筋疲力尽再出手,小青桃坚持执行小秋的计划
将人熊怪拦住,关神跃等人迟迟不肯拿主意。
人熊怪吼叫着越跑越近。平时最显怯懦的小青桃这时却表现出非凡的勇气,“这么
多庞山弟子,不能让一只妖怪跑掉,你们不上。我上!”
小青桃提剑从树后绕出来,大叫着冲向敌人,一剑刺向人熊怪的腰部。
周平比看见人熊怪还要惊讶,“这、这是小青桃吗?谁说她胆小啊?”
人熊怪爪上吃痛,正心慌意乱,胡乱地挥动另一只巨爪格挡,无巧不巧,爪掌又被
符箓剑刺穿,但小青桃也被甩开几丈远,在空中发出尖叫。
关神跃等人没法再躲在树后了。四人一块冲出来,围着妖怪虚张声势。人熊怪连声
怒吼,挥舞双臂,巨爪上的两柄剑离身飞出,正好从一名弟子头上掠过。弟子大惊,翻
身躲避,给人熊怪让出了通道。
小秋放弃人头提剑赶到,二话不说直接冲上去,一剑刺在人熊怪大腿上,人熊怪用
受伤的巨爪拍在小秋脸上,将他击飞。自己又惊又怒,放弃逃跑,疯狂地扑向围攻者,
只是脚步零乱,速度慢了许多。
一旦加入战斗,关神跃也不犹豫了。发出一声喊,跳向人熊怪,一剑刺中它的后腰。
人熊怪转身,双爪高高举起,多毛的人脸上尽是凶意。晃了两下,没有扑向人类,
向后重重摔倒在地上,刺在后腰的符箓剑破腹而出。
周平跑过来,在人熊怪心口补了一剑,连剑也不要了,即刻后退几步,颤声问:“
死了吗?”
小秋走到妖怪身边,低头看了一会,“死了。”
几人互相看着,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小青桃也回来了,指着小秋的脸上轻声惊呼
,“小秋哥,你受伤了!”
小秋摸了一下脸颊,果然有血迹,随后感到火辣辣的疼痛,“没事,一点小伤。”
一名弟子靠近,举剑欲刺,“我在它脸上再来一剑。”
小秋伸手挡住他,“小心魔种。”他仍然记得李越池斩杀妖蛇的场景,只是因为一
时大意,五行法师就被迫自杀,因此小秋特别谨慎。
一说到魔种,几名弟子都后退了。
“怎么才能查出它有没有魔种?”周平问。
“等老娘来。”
杨清音手里有盗明珠,照一下就知底细,比李越池的铜镜效果还好。
辛幼陶气喘吁吁地跑来,离妖尸远远地停住,伸手指向森林,“老娘去追那颗人头
了,那究竟是什么玩意儿?连身子都没有,还能跑得飞快!小耳堡是怎么收集情报的?
那根本不是变狼变猪的妖怪……慕行秋,你去干嘛?”
小秋跑进森林,担心已经有点晚了,大声叫道:“老娘!杨清音!手下留情,我…
…认识那颗人头!”
冬日的森林比往常更加寂静,小秋一边跑一边喊,声音传出老远。
“慕道友认识人头?这是什么意思?”关神跃等人全然不明所以。
辛幼陶的脸色一下子变了,望着小秋跑走的方向,惊愕地张大了嘴,“我的天!我
的天!这、这怎么可能?而且当时十几颗人头,不一定就是他啊。”
小秋看到杨清音的时候,她正站在一棵树下,手里握着符箓师刘鼎的短弓,低头在
看着什么。
小秋心一沉,急忙跑过去。
人头还在,一支箭矢定住了它的一缕乱发,它嗬嗬地叫着,绕着圈想要逃走,却是
越缠越紧。
“秃子……”小秋轻声叫道,虽然当年蛇妖杀死了许多人,可小秋只对这颗人头的
笑声感到耳熟。
焦躁不安的人头停止了跳动,布满厚厚血痂的脸上居然露出沉思的表情,嘴里连咳
带喘,突然开口说话,“秃子?秃子?好熟悉的名字。”
“那就是你的名字。”小秋慢慢靠近,蹲下身,伸手分开乱发,轻轻揭去人头脸上
的血痂。
杨清音没有阻止,左手却亮出了微微闪光的盗明珠。
人头目光茫然,只在几块血痂被揭去时疼得皱了皱眉头。
脸型越来越清晰,人头终于露出本来面目,果然是小秋记忆中的秃子慕松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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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也是庞山弟子
村民们举着火把来到森林边,围成一圈观看人熊怪的尸体,片刻之后,不约而同地跑过
去,用脚踹、用石头砸、用叉子捅,发泄心中的怨恨,一名老妇坐地号啕大哭,她的儿
子、儿媳和三个孙辈就是被人熊怪杀死的。
庞山弟子和符箓师刘鼎站在远处,没有干涉村民们泄愤,杨清音刚刚用盗明珠确认
这是一只普通的妖怪,体内没有魔种的影子,她让关神跃带领其他人回小耳堡,自己随
后赶到。
小青桃单独冲向人熊怪的勇气没有了,怯怯地问:“我能留下吗?小秋哥他……”
慕行秋一直没从森林里出来,大家都从辛幼陶的话中猜出一点真相:那颗人头是小
秋从前的熟人。
杨清音摇头,“你们先回小耳堡,我不会耽搁太久,明天咱们回庞山。”她的表情
出奇地严肃,小青桃不敢再提要求,“把嘴巴都闭严点。”杨清音的目光落在刘鼎身上。
“人熊怪已死,吸血妖留下尸体,就这么回事。”刘鼎马上说,他赶到现场比较晚
,理解得却更透彻。
小秋正在森林深处的一棵树下与人头对话,这样的场景连他自己也觉得匪夷所思,
他靠树席地而坐,手里拽着秃子的一缕头发,心情无比复杂。
秃子的头颅摆在小秋身边的一块石头上,脸上的血迹没有了,他特别不适应,不停
地挤眉弄眼,伸出舌头到处舔,时不时发出各种声音,终于他有点习惯了,笑嘻嘻地说
:“你真是小秋哥吗?为什么长相不一样啦?那个凶女人还叫你‘慕行秋’。”
“慕行秋是我的大名,我长大了,相貌当然不一样。”小秋说,对面的秃子几乎没
有任何变化,还跟三四年前一样。连笑容都那么天真,一心想要讨人喜欢,怎么也不像
是一只妖怪,“你也有大名。叫慕松玄。”
“哦,我好像是有这么一个名字,是学堂秦先生给起的。小秋哥,你知道吗?野林
镇的人都不见了,我找你们找不到,爹娘也不知去哪了。不过也是好事,你瞧,我连身
子都给弄丢了,爹娘看见肯定会生气,还会揍我……”
秃子也有一点变化。说话语速非常快,只要不被打断就不会停止。
“秃子,你是怎么……你还记得咱们一块逃进森林的事情吗?”
“当然记得,那不就是几天前吗?”秃子兴奋异常,滔滔不绝地说起来。从他跟芳
芳在路上厮打,一直说到被玄符军士兵抓捕,他没有时间概念,记忆却非常清晰,然后
他说到了蛇妖,“那条蛇可真大,眼睛焦黄。我还在撒尿呢,它瞪我一眼我的身子就丢
了。”
“然后呢。”小秋轻声问。
“然后……我就忘啦,飘来飘去的像是在做梦,突然绿光一闪,我就醒过来,到处
找你们……”
“等等。绿光一闪?”
“对啊,绿光一闪,我还以为自己被闪电劈了,可是一想闪电明明是红色的啊……”
秃子还在讲述他对绿光和闪电的看法,小秋已经有点明白了。斩杀蛇妖的那个晚上
,李越池的法剑与蛇妖眼中的第二道绿光纠缠在一起,最后法剑被毁,绿光遭遇重创,
只剩一丝逃走。
没有意外的话,这丝绿光钻进了秃子的脑袋里,这颗脑袋是小秋顺手抛出去的,他
觉得应该没扔出太远,“秃子,看见绿光之后你立刻就清醒了吗?”
秃子闭上嘴想了一会,“啊,你一问我倒有点想起来了,绿光闪过之后我先是觉得
饿,饿得我头昏眼花。”
“饿?”小秋莫名其妙,秃子连身体都没有,怎么会饿?
“就是饿,不知过了多久,有一只兔子跑过来,我咬住它,一喝到血我感觉好多了
。小秋哥,你说奇不奇怪,从前我没觉得鲜血这么好吃。”
事情很清楚了,秃子被魔种侵袭,成为吸血之妖。小秋感到难以言喻的心痛,觉得
自己当初那一抛导致了这样的结果,看秃子的模样,根本不知晓时间流逝,还将小秋当
成十二岁的少年,只是样貌发生了奇怪的变化。
杨清音站在十几步以外的另一棵树下,冷冷地说:“你得快点做决定。”
小秋从来没做过如此艰难的决定,“他好像没做过什么坏事。”
“是吗?”杨清音稍稍抬高声音,“脑袋,你吸过人血没有?”
秃子用头发支撑头颅,转向杨清音,“你在跟我说话吗?我叫秃子,不叫脑袋。”
“为什么叫秃子?你明明有发头,还挺长。”
秃子双眼向上一翻,“小时候爹娘总给我剃光头嘛,所以叫秃子,从去年春天开始
我就留头发了,等我长大头发还会更长。”
秃子的所谓去年其实是四五年前,小秋心中又是一酸,更难做出决定了。
“长大?”杨清音哼了一声,“你还没告诉我你吸过人血没有?”
“吸过吸过。”秃子兴高采烈地蹦了几下,“人血最美味,可是人不好弄,他们会
拿棍子打我,小秋哥,你看看我头上的那个包下去没?我一直觉得有点疼。”
小秋拨开头发看了两眼,“没有包,已经好了。”
“哦,那我为什么总觉得头疼呢?喝点血会好一点……”
林清音已经用盗明珠照射过人头,知道底细,对小秋说:“这就是一只妖头,全靠
着魔种的支持才好像活着,其实早已经是死人。”
“可他还有记忆,对从前的事记得清清楚楚。”小秋站起身,地上的秃子抬头望着
他,脸上堆满笑容。
“那又怎样?他的魂魄被魔种困住了,记忆越多痛苦也越多,而且魔种不一定什么
时候就会跳出来,你还想再被侵袭一次吗?我想你不会再走运了。”
“我要把他带回庞山。”
“哈。”杨清音大笑一声,“带回去给宗师当礼物吗?‘宁宗师,我送你一颗人头
,能吸血,还会讲笑话,你肯定喜欢。’”杨清音模仿小秋的声音。怪里怪气,却也有
几分相似,“咱们是来杀妖,不是来收养的。你不敢动手,让老娘来。”
秃子听不懂两人在说什么,望着小秋脸上的血痕,心痒难耐,“小秋哥,你脸上流
血了,我能舔两下吗?闻上去真的很香。”
杨清音发出一连串笑声,斜眼看着小秋。
“我只想给他一次机会。”小秋说,秃子的头颅又蹦又跳,像是一只饥饿的小狗。
“我会把他交给五行科……”
“这种事归戒律科管。”杨清音纠正道。
“那就交给戒律科。”
秃子用头发将自己支起两尺多高,仰面望着小秋脸上的血迹,露出渴望至极的神情
,小秋抬手在脸上抹了一把,然后垂下手臂。秃子小心翼翼地舔了两下,马上加快速度
,将小秋的手掌舔得干干净净。
秃子陶醉地一声叹息,做出吞咽的动作,几滴血从脖子下面掉到地上,他一点也不
在意,反而有酒足饭饱的舒畅。“真是香啊,好像我七岁那年偷吃家里的冰糖,不不,
比那还要香。”
林清音走近,冷笑道:“你们两个还真是一对,不如你一直养着他吧。瞧他的样子
一顿吃不了你多少血。”
“如果戒律科说他很危险,那就……任由戒律科处置,我绝不反对。”这就是小秋
的决定,“如果秃子没事,那就由我养活他好了。我不会让他再吸其他人或动物的血。”
杨清音低声骂了一句,“你还真是个独立特行的家伙,老娘给你一次机会,带他回
庞山。哈哈,想想戒律科那帮家伙的表情,倒是挺有意思的一件事。”她又看了小秋几
眼,“脑袋为什么喜欢舔你的血?难道跟你的秘密有关?”
“没准因为我是修行者,没准他更喜欢你的血,因为你有内丹。”
“他要是敢靠近我一步——”杨清音举起一只手臂,“老娘就把他拍得稀巴烂。”
小秋脱下外衣,将秃子包在里面,对他说:“我带你去庞山,找沈昊他们。”
“沈昊是谁?”
“沈昊是二栓的大名。”
“好啊好啊。”秃子蹦了几下,“他还得感谢我呢,他家的大屋子里尽是老鼠、鸟
窝什么的,我进去住了两天,全都撵跑了。唉,野林镇的动物越来越少,我只好出来逛
逛,那位长得像熊的大哥心肠好,说是带我来喝人血,没想到碰见小秋哥,呵呵,真好
。”
杨清音望着林外的火光,“你的熊大哥已经被烧成灰了。”
“你叫老娘?”秃子转向杨清音。
“嗯,你有意见?”
“没有意见,我就想知道谁是‘老爹’?小秋哥,是你吗?”
杨清音脸色一沉,小秋急忙将外衣系上,拎在手里向林外走去,可秃子在里面跳得
太厉害,小秋只得解开,“别乱动,我要带你走远路。”
“给我留个窟窿,我怕黑。”
小青桃等人已经连夜赶回小耳堡,杨清音去村里牵出两匹马,不顾村民的挽留,也
踏上回程。
小秋没进城堡,就在外面等待伙伴,当天中午,一行八人骑着锦尾马回庞山,其他
人听说了人头的事情,都与小秋保持距离。
秃子一开始对黑马非常感兴趣,总想吸它的血,小秋不得不找来更结实些的皮囊盛
装头颅,剜出一个窟窿让他见光。
杨清音无心游逛,返程因此大为缩短,一月下旬,他们回到仙人集,她立刻通过自
己的渠道将事情通知老祖峰,很快她告诉小秋:“戒律科的执法师明天过来,你打算怎
么跟他们说?”
小秋已经想好了,经过这些天的相处,他越来越觉得秃子能够接受管束,“我会告
诉他们,慕松玄也是庞山弟子。”
“我是庞山弟子,跟小秋哥一样。”人头在桌子上眉开眼笑地跳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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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非妖的心结
仙人集的客房里,小秋把秃子彻底清洗一番。
秃子被放在桌面上,不停摇晃还有些潮湿的头发,小秋找来一支木筷当作簪子,细
心地给秃子梳头,想要在他头顶挽一个庞山式的发髻。
秃子立刻老实了,只提出一个要求:“小秋哥,给我留几缕头发,要不然我就动不
了啦。”
左右后三面各留了一缕头发,秃子将自己支撑起来,对着镜子左瞧右看,咧嘴傻笑
,“小秋哥,咱们的发型一样,二栓他们也是这种发型吗?”
“大家都是,连芳芳也是。”小秋放下手中镜子,“庞山弟子都梳这种发型。”
秃子满意地连连点头,“什么时候能见到二栓?我想他们了。爹娘说我还小,不应
该跟大孩子一块玩,可我就是喜欢。小秋哥,我本来想找你玩来着,可我不会放马啊。
我娘还说你家太穷,实在想要交朋友,也应该找二栓。”
小秋哈哈大笑,“再等几天就能见到他们了。记住,要叫沈昊,不要叫二栓,他现
在不喜欢被人叫小名。”
“我记得。”秃子突然压低声音,“他不喜欢的东西可多了,我最害怕他,大家都
怕他,只有小秋哥不怕,嘻嘻,每次打架的时候,我嘴上替二栓……沈昊助威,其实心
里都为你叫好来着,我觉得你真厉害。”
客房的陈设比致用所和牧马谷都要好一些,小秋坐在宽大的椅子上,笑着说:“秃
子,你也变了,花言巧语,会拍马屁了。”
“因为我就剩下这张嘴了。”秃子张开嘴,露出上下两排牙齿,缺少的两颗门牙一
直没长出来,有一个明显的豁洞:“我娘早就说我没心没肺。就一张嘴闲不住,我现在
真的没心没肺啦。”
秃子对没有身体这件事似乎一点也不在意,总是兴高采烈的。
外面有人敲门。
小秋拿起一块布盖住秃子,起身去开门。
“小秋哥。”小青桃软声叫道。
“你怎么来了?”小秋很意外。自从他随身携带头颅以来,伙伴们在返程路上都躲
着他,刚一到仙人集就匆匆告辞,小青桃却去而复返,“要进来吗?”小秋问。
小青桃嗯了一声,走进房间,看到桌上的黑布,一点也不害怕,走近了左右端详,
“我来跟你的朋友打声招呼。”
秃子自己用头发掀开黑布。笑嘻嘻地说:“这个小姑娘是谁?咦,跟我的发型一样
,你也是庞山弟子。”
“我是庞山弟子,我还是小秋哥和芳芳的好朋友。”
秃子眼睛发亮,“那咱们也是朋友了?”
“当然。我叫裴淑容,大家都叫我小青桃。”
“我好像叫慕松玄,大家都叫我秃子,可我的头不秃,你瞧,我还能用头发做很多
事情呢。”
两人聊了一会,颇有一见如故的意思。
小秋觉得时候差不多了。用一根针在指头刺了一下,往一只瓷盘上挤出几滴血,放
在秃子边上。
“我要吃饭啦,待会再聊。”秃子低头舔盘子上的血迹,然后用头发支撑自己,站
在盘子上面。没一会,那几滴血从脖腔又落在盘子上,他低头再舔,周而复始,脸色越
来越红晕。好像喝酒醉了。
小秋早已发现,秃子吸的其实不是血,而是血里的某种东西,那种东西能支撑人头
单独存活,很可能也在滋养里面的魔种。
小青桃看着这诡异的场景,居然一点都不害怕,小秋想起前几天杀人熊怪的场景,
忍不住问:“小青桃,你是怎么回事?修行的时候胆子那么小,杀妖的时候却一点都不
怕。”
小青桃不好意思地笑了,“其实面对人熊怪的时候我是有点害怕的,不过……不过
……”
“不过什么。”
“不过我更害怕都教和其他弟子。”小青桃低声说。
小秋一愣,突然明白了真相,“你怕庞山把你当成妖怪?你想得太多了,瞧瞧你自
己,跟妖魔哪里有一点相似之处?”
小青桃红了脸,“我知道,可是……大家都警惕非妖,裴子函还长出了尾巴……”
“你没有尾巴……你没有吧?”小秋不太确认。
“当然没有。”小青桃的脸更红了,“可这种事情谁也说不准,裴子函刚出生的时
候也很正常,从五岁开始才每个月有一天长出尾巴。”
小秋明白小青桃真正的心结是什么了,她担心自己的非妖身份,进而害怕一切正常
的修行者,“放心吧,即使有一天你长出尾巴,我仍然当你是好朋友,芳芳也会。”
小青桃瞧了一眼正在舔盘子的头颅,“我相信,你和芳芳都是好人,可别人未必这
么想……哎,说这些干嘛,小秋哥,我来找你还有别的事情。”
“嗯,你说。”
小青桃又看了一眼秃子,发现他对谈话一点都不感兴趣,有些吞吞吐吐地道:“怎
么说呢,小秋哥,你知道芙蓉山吧?”
“你的老家。”
“是西介国一多半非妖的老家。芙蓉山十姓,裴家人口最兴盛,落户也最早,大概
有一千一百多年。小时候我从来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特殊的地方,直到有一天母亲带我下
山买东西,趁她不注意,我跟附近的小孩儿一块玩,他们没看出我的身份,我也不觉得
他们和我不同,可是突然间,一个大人就把我踢开了,真的是踢,我撞在门槛上,头破
血流。母亲平时最宠我,兄弟姐妹没人敢碰我一下,可那天,母亲没有发怒,没有争执
,抱起我匆匆离去,在我们身后,无数人在大声咒骂,好像我惹下了滔天大祸。”
小青桃沉默一会,“我没敢哭,也没敢闹,因为母亲在哭,在替我擦血,我问她这
是怎么回事,她说我们是非妖。跟山下的人类不太一样。非妖下山必须头缠红布,我还
以为那是为了好看,原来是为了提醒别人注意。长大一些之后,我问母亲。既然人类当
非妖是妖,为什么咱们不去跟其它妖族住在一起,母亲告诉我,非妖是妖族的叛徒,在
人类中间只是受歧视,到了妖族的地盘会被杀掉。”
小秋从来没见小青桃如此严肃地说话,颇有些不适应,但他明白她的意思,非妖尚
且受到如此明显的歧视,何况是只剩头颅的秃子?伙伴们这些天来的疏离只是一场预演
。他想保住秃子,将会给自己惹来极大的麻烦。
秃子已经舔完盘子,上面的血迹几乎没少,可是里面已经没有他喜欢的味道了,他
看着小青桃。一点也不觉得她的话跟自己有什么关系,问:“你们为什么要当叛徒呢?
叛徒是坏人吧?”
小青桃笑了,“我们也没办法,那是老祖宗一千多年前决定的。”
“哦,老祖宗决定的,的确谁也没办法,我娘总说野林镇是穷乡僻壤。嫁到这里真
是倒霉,我爹就说这是慕家老祖宗的错,他也没办法。”
小青桃笑得更开心了,又跟秃子聊了几句,然后向小秋告辞,“小秋哥。你是个有
主意的人,遇事多想一想,我知道自己没资格说这些,你就当我在替芳芳说话吧。”
小秋关上房门,秃子说:“这个小姑娘挺好。小秋哥,她也是你媳妇儿吗?”
“不是。”小秋急忙否认,“我跟她其实不怎么熟,她跟芳芳才是好朋友。”
“芳芳,嘻嘻,她跟我一样少了两颗牙,小秋哥,你说我现在能打过她了吗?”
“咱们现在谁都打不过她喽。”小秋有一阵没听到芳芳的消息了,如果灵骨道根开
始生效,没准她已经凝丹成功,甚至学会了法术。
“这么厉害?”秃子吃了一惊,垂眼想了一会,“我笑话她是豁牙,她不会记恨我
吧?”
“不会。”小秋走到桌边,“秃子,愿意跟我一块闯荡天下吗?”
“愿意愿意。”秃子高兴地蹦跳,“叫上芳芳和沈昊,还有大良二良他们,咱们还
像上回那样,一块进森林,一块做饭吃,你把我挂在树上,我能替你们放哨……”
小秋的兴致却没了,闯荡天下只是一时冲动的想法,没有庞山的庇护,他与秃子更
会被当成妖怪,而且——他还要报仇,二良之死绝不能这么被遗忘,他必须留在庞山继
续修行,只有这样才有实力面对两年之后就将结束思过的申庚。
傍晚时分,杨清音又来了一次,她留在客店纯粹是为了看热闹,顺便给小秋送来晚
饭。
客店里的其他人都不知道有颗孤零零的头颅跟他们住在同一个院里。
“老娘你好。”秃子乐颠颠地打招呼,“为什么你不梳庞山弟子的发型呢?你不是
庞山弟子吗?”
“老娘不乐意。”杨清音对秃子毫不客气,“瞧你,大头顶小头,跟个葫芦似的,
很好看吗?”
“葫芦很好看啊。”秃子颠倒过来,仍由三缕头发支撑着,走到镜子上,看着倒立
的自己,呵呵直乐。
杨清音微微哼了一声,对小秋说:“你可惹麻烦了,还连累了老娘。脑袋不仅是妖
,里面还藏着魔种,我当时怎么会同意你把它带回来呢?好在仙人集不算庞山的地盘。
不过明天五行科的人会和戒律科一块来,所以……”
小秋霍地抬起头。
杨清音瞧了他一眼,撇了撇嘴,“所以——跟你的小朋友告别吧,明天他就解脱了
。真是的,光剩下脑袋有什么可高兴的?”
五行科专职斩妖除魔,与戒律科一块出现,意味着秃子终于要迎来自己的结局。
沉默了一会儿,小秋道:“我会尊重老祖峰的决定。”他扭头看向正在照镜子的头
颅,“不管怎样,我不能再让他流落荒野,也不能……”
小秋说不下去了,杨清音居然没有笑话小秋,扔下一句“明天我也会在”转身离去。
杨清音又回来了,“谁知道呢,或许还有回旋余地,脑袋里面的魔种很弱,弱到不
能离开他附身在更强大的生物体内。就看明天来的人是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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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戒律科的教学
在普通人眼里,身具异能的道士就是仙人,仙人集少见仙人,更没见过这么多仙人同时
出现,早起开门的居民远远望见一群道士从镜湖村的方向走来,立刻明白今天将是一个
不同寻常的日子。
小秋早已起床,自己洗漱完毕又替秃子洗脸梳头,经过几年的荒野生活,秃子对干
净的外表深感不适,每次沾水都要呲牙咧嘴,过后照镜子却非常满意,“小秋哥,今后
能把镜子就竖在桌子上吗?我晚上睡不着的时候可以照一照。”
事实上,秃子根本不需要睡觉,偶尔他会模仿小秋的样子闭上眼睛,没多久就会睁
开,假装刚睡醒的样子打哈欠,他最喜欢聊天,现在又多了一项照镜子。
“好啊。今天会有客人来看你,你要对他们实话实说,态度要和蔼,明白吗?”
“明白。”秃子连连点头,“爹娘总教我要讲礼貌,说这样的孩子大家都喜欢,可
是过去这段时间我可没见过喜欢我的人,不是吓得转身就跑,就是拿棍子打我。”
“今天的客人不会害怕你……也不会打你。”
“我喜欢庞山。”秃子认真地说,“小秋哥身边的人都是好心肠。”
小秋微笑,他身边的人秃子只见过杨清音和小青桃,就得出了好心肠的结论。
吱吜一声,房门打开,一名神情严肃的中年道士不请自入,手里拿着一面铜镜,警
惕地一边走一边打量,铜镜四处照射,对屋子里的一人一头视若无物。
“一个庞山弟子,还有镜子。”秃子高兴地叫道,认出了来者的发型。
第二名道士走进来,年纪显得更老一些,手握铜铃。嘴里轻声念诵着什么,步伐轻
缓,小秋隐约认出他踩的是七星方位。
“又一个庞山弟子,铃铛看着好眼熟。哎呀,头疼,小秋哥,让他别晃铃铛了。”
小秋没吱声,好在道士走完七步之后就停止摇晃铜铃。
道士们一个接一个地走进来,秃子很快就查不过来了,“好多庞山弟子,哈哈,原
来咱们庞山这么兴旺啊。”
十几名道士,各持不同的法器。对屋子进行仔细检查之后,分列两边,一名清瘦的
道士走进来,同样的道服,同样的高髻长簪。可是放在这名道士身上似乎特别适宜,给
人的感觉他就是天生的道士。
不用别人介绍,小秋知道这肯定是戒律科的大人物,但不是首座,他在老祖峰见过
首座本人。
“慕松玄也是庞山弟子,他的名字……”
“他的名字记在庞山名册里,我看到了。就在一团墨迹的旁边。”道士目光深邃,
语气平静,并无华丽言辞,也无一丝微笑,却给听者带来极大的安慰。
小秋心中的慌乱消失了一多半,甚至有点不好意思。好像他刚才的话无意中冤枉了
对方,“我……我没什么可说的了。”
“请你相信戒律科,相对于见妖就杀,我们更想知道背后的原因。”
“谢谢。”小秋突然发现自己在屋子里显得很多余,“需要我出去吗?”
“那样最好。戒律科也想保留一点小秘密。”道士的语气里有一点点调侃意味,小
秋心里更踏实了,起码戒律科不会仅仅因为魔种就除掉秃子。
小秋向秃子点点头,向外面走去。
“小秋哥。”秃子好像也知道即将发生的事情对自己非常重要,声音有一丝颤抖,
“别走太远,让我又找不着。”
小秋重重地嗯了一声。
院子里居然还有一群道士,二三十人,大都比较年轻,其中有沈昊,其它房间敞着
门,里面都没有人,客店显然已经腾空。
沈昊向小秋招手,两人走到角落里交谈。
“你不该把他带回来。”沈昊开门见山,尽量压低声音,责备的意思还是很明显。
“那是秃子,野林镇的人,跟咱们从小就认识。”小秋心里突然冒起一股火气,杨
清音讽刺他、辛幼陶等人躲避他就算了,这些都是外人,可沈昊不同,他从前是秃子最
好的朋友。
沈昊感觉到了小秋的怒意,身子向前凑近一点,声音缓和下来,“我明白你的感受
,秃子非常可怜,我的伤心不比你少,他是我带出野林镇的,我对他的遭遇要负全部责
任。”
小秋感到羞愧,因为他分不清自己的怒意仅仅是因为沈昊那句无情的话,还是对两
人身份差异产生的嫉妒,拒绝五行科的第二论邀请当时固然痛快,事后却要面对比大多
数修行者都要多的艰难险阻。
“那不是谁的责任,事情发生了,谁也没有办法。”
“没错,事情发生了,秃子现在是一只妖,而且是与魔种纠缠在一起的妖,就像死
不能复生,妖魔与道统也是敌对的。小秋,你不仅给自己带来麻烦,也让戒律科和庞山
感到为难。”
“这有什么为难的?”小秋惊诧不已,“如果查出来秃子具有危险……我没话说,
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我只是觉得秃子很可怜,希望能给他一次机会而已。”
院子里一名年长的道士咳了一声,沈昊说:“咱们待会再聊。”急忙跑回原位,与
同科弟子一同盯着秃子所在的房间,目光似乎透过墙壁看到了里面的情景。
小秋想不通沈昊的话,看到杨清音站在不远处,于是走过去说:“我没看到五行科
的人。”
“他们待会才来。”杨清音冷冷地说,好像小秋打扰了她的沉思默想,“戒律科真
是聪明,带来一堆小道士,正好利用这次机会让他们学习本科规仪。”
“我把秃子带回来,让戒律科很为难吗?”
“为难?有一点吧,不知道是哪个傻瓜,居然让那颗脑袋在庞山留名,你可是抓住
软肋了。脑袋有危险,就得想办法去除魔种,可脑袋只是脑袋,没有魔种立刻会死,于
是庞山会留下杀名;脑袋没危险,那就更尴尬了,堂堂庞山道统,居然收留一颗脑袋当
弟子,甚至没有绛宫和下丹田,那可是大笑话。”
“庞山不杀弟子吗?我怎么没听说过这条规矩?”
“这不是规矩,这是传统。”杨清音靠在一根廊柱上,歪头望着秃子所在的房间,
声音略显不屑,“不管弟子犯下多大的错,最严重的惩罚就是拔除内丹和道根,当然,
这样的人活不了几年,可毕竟体现了庞山的宽大为怀,九大道统差不多都是这样。”
“沈休唯也是庞山弟子。”小秋低声说,二良没犯任何错误,却死于另一名庞山弟
子之手。
杨清音想了一会才明白沈休唯是谁,“所以申庚那小子才会被处以思过五年的惩罚
嘛。”
“只是五年而已。”小秋恨恨地说,尽量不去想秃子此时的遭遇。
“你还真是不知满足。”杨清音斜眼看着小秋,忽然压低声音,“申庚是被当成天
才弟子来培养的,失去五年你知道对他影响有多大?即使这样也很有争议,后来是杨宝
贞自愿去当都教,才平息其他首座的不满。事情没你想象得那么简单,你只是不知道而
已。”
小秋是一名没有内丹的低级弟子,当然无从了解老祖峰台院内的事情,可他知道,
正在思过的申庚满怀怨气,思过五年也未必能改过自新。
“早知会受惩罚,他为什么还要杀人?”
“早知?你以为道门子弟就一定了解并遵守道统的所有规矩吗?申庚可是胎生道根
,千百年来整个庞山道统就出过两个这样的怪胎,左流英和申庚,申庚差一点,没敢在
娘胎里修行,他是申杨两家的宝贝疙瘩,别人不能犯的错误他可以犯,反正杨宝贞会替
他求情。我这个姑姑啊,对儿子溺爱得跟凡夫俗子一样,全忘了自己是一名星落道士,
结果害人害己。”
“杨宝贞是你姑姑?”小秋知道老娘跟杨宝贞是亲戚, 却不清楚两人的具体关系。
“嗯,怎么,你要找我报仇吗?随时奉陪。”
小秋摇头,“我只找申庚报仇。”
杨清音夸张地笑了一声,惹来许多不满的目光,“那你得努力了,申庚可不是关神
跃那样的废物,也不是田阡陌那样的笨蛋,他就算思过十年,出来之后也还是比你厉害
。”
小秋没有争辩,无谓的誓言连他自己都不会相信,更不用说是外人,申庚是横在他
面前的另一座老祖峰,更加高耸,更难攀爬,他唯一的希望就是孟元侯的那句话——只
要你想。
站在院子里的道士发生一阵小小的骚乱,小秋向秃子所在的房间遥望,却只能看到
墙壁和门窗,“你看到什么了?”
杨清音看了一会,“他们招出了那颗脑袋的魂魄,正在观察里面的魔种,嘿,怪不
得戒律科把年轻弟子都叫来了,招魂仪式可不常见。”
“秃子呢?他有事吗?”
“他就剩下一颗脑袋,你说他有事吗?”杨清音叹了口气,“反正今天不会死,他
很幸运,戒律科来的人是大执法师申准,号称庞山道统最公正的人。嘿,你也应该恨他
,他是申庚的父亲。”
客店门外又走来一群道士。
“很不幸,五行科派来的是杨宝贞。”杨清音语气冰冷,对亲姑姑毫无敬意,甚至
还带着一丝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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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戒律对五行
六名五行科道士赶来客店,带队者正是杨宝贞,戒律科的年轻道士们急忙让出地方,站
到庭院两边。
沈昊来到小秋身边,看了杨清音一眼,低声说:“就因为秃子,居然惊动这么多道
士,在庞山也算是绝无仅有的稀罕事了。”
他那一眼没有逃过杨清音的注意,“小子,你认识我吗?”
“你是洪炉科的杨清音道友。”沈昊不喜欢受到质问,更不喜欢被叫做“小子”,
但说出来的话还是比较客气,“想必杨道友还不认识我,我叫……”
“老娘没问你叫什么,记住,管好你自己的眼睛。”
沈昊再也忍不住,愤怒地盯着对方,两人一触即发,这时戒律科的大执法师申准走
出房间,迎向自己的妻子,两人互相施以道统之礼,然后小声商议。
小秋想听听申准和杨宝贞在说什么,不等他使用超常听力,就被沈昊拉到另一边去。
“你怎么跟她混在一起?”沈昊有些不满,但是目光垂地,没有看向十几步之外的
杨清音。
戒律科和五行科的意见似乎不太一致,申、杨二人虽然不动声色,但是说话时间很
长,似乎都在尽力说服对方。
小秋望着那两人,发现超常听力对两位高等道士无用,他什么也没听到,随口回答
沈昊:“在致用所我还能跟谁混在一起?”
沈昊沉默片刻,一手按在小秋的肩膀上,“你在生我的气?”
小秋重重地呼出一口气,“你关心我跟谁混在一起,我更关心屋里的秃子,他没死
,他记得从前的每一件事。”
沈昊收回手臂,脸色微红,悄悄将一面掌心大小的铜镜塞给小秋。“你看一眼吧。”
小秋第一次接触到真正的法器。
五行法师李越池临死前曾将自己的多件法器全都送给了野林镇少年,可那些铜铃、
铜镜在少年们手中从未显示过特异之处,直到在养神峰上课之后他们才明白,大多数法
器会与使用者建立独有的联系。更换主人之后必须洗去上面的旧有印记,否则的话它就
只是一件平凡的物品。
小秋等人没本事洗掉印记,自然也就无法体会到法器的奇妙之处,至于小秋点过的
几根蜡烛,它们不属于法器,而是与丹药一样的消耗品。
这面小小的铜镜属于沈昊,他还没有凝气成丹,但是已经拥有简单的法器,可以施
法之后借给他人使用。
铜镜手感微凉,小秋却不知道如何让它产生作用。
“对准房间。用你的天目。”沈昊低声提醒。
隔了一会,小秋的目光终于能够穿透墙壁,砖石仍在,屋内的情形也清晰可见,想
看哪里。只需调整视线即可。
屋内对秃子的检查好像已经结束,十多名道士收起了法器,随意地站在一边低声交
谈,看上去很轻松,小秋略微松口气,这起码证明秃子不是十分危险的妖头。
秃子的头颅被道士用法术悬在桌面一尺之上,轻轻地左右摇摆。双眼闭合,嘴角微
露笑容,好像在做美梦,相隔两三尺的空中,飘浮着另一个“秃子”——透明如烟,流
动如水。若不是里面分布着如同叶脉一样的浅绿线条,几乎不可见。
小秋度天劫的时候曾经有过魂魄离身的体验,站在第三者角度望去,感觉很不一样
: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秃子?是拥有记忆却没有形体的魂魄,还是闭眼微笑一无所觉的
头颅?
小秋收回视力。将铜镜还给沈昊,修行者走的是一条远离凡人的道路,自然会遇到
凡人想象不到的疑惑,他想,这或许也是禁秘科研究的问题之一吧。
“有结果了。”沈昊提醒小秋注意申氏夫妇。
申准和杨宝贞看来是达成了一致意见,同时转身,申准回房间,杨宝贞向五行科道
士做出手势,几人分别拿出剑、尺、如意等法器。
“他们要做什么?”小秋的心突地一沉。
沈昊咬着嘴没吱声,突然吐出一口气,“放心,不是杀妖,执法师们在摆法阵。”
戒律科的道士全都从房间里走出来,七人一列,分为两组,呈八字形站立,窄口中
间是大执法师申准,在他身前两丈开外,正好是八字宽口中间,飘浮着秃子的头颅和他
的魂魄。
相隔二十余步,六名五行科道士站成一排,一手持法器,一手捏道诀,做好施法准
备。
沈昊解释道:“戒律科摆的是两仪七元阵,这是护法大阵,应该是要保护秃子,可
是五行科是什么意思,要跟戒律科斗法吗?”
作为戒律科新弟子,沈昊此行专为观摩而来,一看到两仪七元阵,眼睛立刻一亮,
匆匆跑回同科弟子中间,站在最佳角度欣赏前辈施法。
小秋回到杨清音身边。
杨清音昂着头,好像没看到他。
“老娘,五行科和戒律科这是在做什么?”小秋主动问话。
杨清音保持沉默,以此作为小秋刚才走开的惩罚,直到戒律科十五名道士阵法已成
,她才开口,“他们要将魂魄和魔种分离。”
“那样的话秃子不就死了?”小秋虽然早有准备,还是吃了一惊。
“不一定,这是一次测试,看看是魔种控制魂魄,还是魂魄囚禁魔种。”杨清音瞥
了小秋一眼,知道他没听懂,解释道:“魔种控制魂魄,遇到危险就会强行分离,它可
不愿意陪死,脑袋当然会因此死亡,谁也没办法;魂魄囚禁魔种,不管形势多么不利,
魔种也无法逃脱束缚,那颗脑袋或许还有活路。”
“连五行法师都控制不住魔种,秃子……”小秋又一次想起李越池,仅仅是被魔种
入侵过一次,他就宁肯自杀也不回庞山求助。
“你把种子扔在沃土,它能长得又高又壮,扔在石头缝里,能发芽就算幸运了,你
的脑袋朋友实在是太弱了,遇到的又是一个同样衰弱的魔种。他们两个……别废话了,
看五行科和戒律科斗法吧,这样的好戏可是难得一见。”
戒律科的两仪七元阵已经成形,小秋看到的是一张若有若无的光罩。将十五名施法
道士保护起来,秃子的头颅留在光罩之内,与魔种纠缠的魂魄却在外面,那是一小团淡
得几乎看不到的绿色烟体,它将要直接承受五行法师的进攻。
小秋手里没有任何法器,他改用无漏天目观察,马上看到了另一幅景象:光罩变得
清晰可见,甚至亮得有些刺眼,在光罩表面,布满无数条小剑一样的红光。像闪电般不
停地游走,偶尔有一条红光会骤然光芒大放,跃出足有一两尺远,旋即返回原处。
秃子的魂魄之内,绿线像水银一样流动。显然感受到了危险,速度越来越快。
小秋只盯了一会就承受不住了,头晕脑胀,赶紧收回视力,他没有内丹和法器,无
法长久使用无漏天目。
六名五行科道士先出招,一道道气剑穿过秃子的魂魄。击在光罩上,发出生硬的梆
梆响声,像是两根枯木互相敲击。
小秋恢复正常之后,再一次使用无漏天目。
气剑全是金木水火土五行法术,形态各异,速度却出奇地快。小秋即使用天目也分
不清单独的法术,只能见到连串的飞行轨迹,以及法术在光罩上激起的一团团强光。
这样的场景的确难得一见,五行科与戒律科均势力敌,互相激发出更强的实力。
夹在两者之间的秃子就是另一种感受了。留在光罩之内的头颅,嘴角微笑消失,眉
头慢慢皱起,显然已经感受到法力攻击带来的痛苦。光罩之外,如雾如水的魂魄发生剧
烈变形,已经看不出人头的形状,里面的浅绿色线条失去叶脉似的整齐,扭成一条粗线
,像旋风一样摇摆……
小秋又感到头晕目眩,只得退出无漏天目,这回的反应比较严重,他坐在地上,低
着头不敢再看。
杨清音露出不屑的笑容,她看得倒是清清楚楚、津津有味,“杨宝贞是回风师,精
通水、木、火三类法术,她还没使出全力。其他五人都是混合师,精通两类法术,他们
可是拼尽全力了。呵呵,除了十五名执法师,估计也没谁挡得住这六人的进攻。真是的
,一颗脑袋而已,值得花费这么大力气吗?”
“魔种分离了吗?”小秋最关心的是这件事。
“现在还难说,不过你的脑袋朋友也快不行了,谁的魂魄也经受不起这种强度的法
术……结束了。”
“结束了?秃子呢?”小秋起身抬头,果然,杨宝贞等人已经收起法器,对面的光
罩和魂魄都消失了,只剩下秃子的头颅悬在空中,五官略显扭曲,偶尔向上一跳,却没
有清醒过来。
大执法师申准走到头颅附近,大声宣布:“此头无害,魔种被它牢牢束缚住了。”
小秋大大地松了口气,正好沈昊望来,两人相视一笑。
“我可以把慕松玄带走了吗?”小秋知道自己没资格在这里说话,可他太急迫了,
必须问一声。
申准摇摇头,“慕松玄必须吸取灵气才能维持生存,你尚未凝气成丹,体内灵气本
就不多,若是再让他吸食你的血液,你就没办法修行了。”
小秋呆住了,“那他……”
“戒律科会将慕松玄带回老祖峰,在那里他会得到妥善安置。”
杨清音出人意料地站出来,“这么一个有趣的脑袋,固魂守魄的本事还不如一只兔
子,当作招魂的练习对象真是再好不过,姑姑,你不想争一下吗?还是你和姑父已经商
量好了,大家轮流使用?”
极少动容的杨宝贞脸色一沉,“清音,这里没你的事。”
申准并未生气,“慕松玄也算是庞山弟子,老祖峰不会为难他,偶尔一次招魂对他
也没有坏处。”
杨清音走到头颅面前,“脑袋是我带回来的,怎么会没有我的事?慕行秋没内丹,
我有,脑袋从今以后就归我吧,没事的时候我也练练招魂。”
老娘昂首四望,一副看谁敢反对的架势。
杨宝贞的脸色更加阴沉,小秋第一次见到她如此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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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 道门子弟的责任
在养神峰弟子眼中,杨宝贞是一位严肃认真、不苟言笑的都教,在一群餐霞境界的都教
当中,拥有星落道果的她与众不同,没人敢怀疑她的能力,也没人敢向她显露出一点挑
战的意图。
她甚至不需要发怒,就已牢牢树立自己的形象。
因此,当她大步走向杨清音,脸上露出明显的怒容时,现场曾被她教过的几名弟子
,包括小秋和沈昊,全都吃了一惊。
杨清音歪着头,在这一刻对真实的自己毫不掩饰:固执而叛逆,以孩子般的愚蠢与
勇气对抗大人。
“别胡闹。”杨宝贞语气平静,却更显出她压抑着的恼怒。
“我是杨家的人,怎么能不胡闹?”杨清音冷冷地说,相比之下,她还不懂得如何
掩饰内心情绪。
小秋轻轻叹了口气,这本是他和秃子的事情,结果却要演变成杨家姑侄的争斗。
“没错,你是杨家的人,再怎么胡闹也还是一样。”杨宝贞的怒意突然消失了,说
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转身向客店外面走去,其他五行科道士紧随其后,他们没在仙人
集的居民面前施展法术。
杨清音转向申准,“脑袋是不是归我所有了?”
申准微微摇头,却不是反对,“他可以留在你那里,但不归你所有,你得将他当成
庞山弟子对待。”
“该打就打,该骂就骂,我知道。”
申准再次摇头,“今天你不能带走他,我要将慕松玄带去戒律科,对他做一些法术
加持。”
“别弄坏了,尽快还给我。”杨清音大概是觉得自己的态度过于恶劣,改换语气说
:“谢谢你,姑父,整个庞山只有你能公正对待这颗脑袋。”
申准露出无奈的微笑。充满再明显不过的宠爱,“学会叫他的名字——慕松玄。”
大执法师走到小秋身前,“听说你在致用所仍然继续修行。”
“是的,还有其他一些人。我们共同修行。”小秋抬头看着高大的道士。
世上总有些人气质独特,一眼望去就令人产生深刻印象,以至于无法记住他真正的
容貌,申准就是这样的人,小秋第一眼就得出结论,这是一位真正的道士,可即使面对
面,他也没办法看清对方的五官,除了那双深邃的眼睛。
小秋垂下目光,觉得凝视大执法师是不礼貌的行为。
“所有庞山弟子都应该有你这样的精神。”大执法师的声音如此认真。小秋甚至有
一点脸红,“来参加戒律科的消魔大会吧,每一位不在养神峰修行的弟子都应该参加,
三个月一次。”
“谢谢,我会去的。”小秋答应道。其实他还没有弄清消魔大会是什么意思。
申准点下头,带领戒律科弟子离去,一名道士给秃子的头颅盖上黑布,捧在手里,
小秋想提醒他秃子怕黑,却没来得及,沈昊走来对他说:“有我在。秃子不会有事的,
过几天他就会被送下山。”
“好。”
“小秋,还记得咱们当初的打赌吗?”
那是在养神峰的时候,野林镇的少年热情洋溢地讨论未来,沈昊和小秋打了一个赌
,看谁能更早凝气成丹。小秋当然不会忘。
“记得。”
“那就让咱们继续比下去吧。”沈昊挤挤眼睛,小秋笑了。
等在街道上的住客一拥而入,对庞山道士的到来议论纷纷,但是没人敢上前向杨清
音和小秋询问。
西介国公主留在仙人集的随从潘三爷从人群中挤过来,“有回信。”随后跑进自己
的房间。很快带着一个厚厚的信封交给小秋。
小秋接过信封,匆忙致谢,在众人的注视下跑出客店,追赶先行离去的杨清音。
杨清音走得很快,小秋以最快的速度跑了近一刻钟才追上她的脚步,“我还没谢谢
你。”
“谢我什么?”杨清音气哼哼地说,像是憋了一肚子火气。
“你帮我留下了慕松玄。”
“哈,别臭美了,我不是帮你,只是觉得脑袋有点意思,还能拿来练功,他就是老
娘的玩具,哪天不高兴了,就扔在一边让他自生自灭,管他什么庞山弟子,大不了我也
去思过几年,正好清静。”
杨清音越说越愤慨,她是刚才那场争执的胜利者,却像是受到了天大的委屈。
小秋默默地陪她走了一会,“我听说过你的一点事情。”
杨清音倏地止步,“看来你是真不怕死啊。”
小秋怕死,但他不怕老娘,同时止步,“听说你是因为对亲事不满才被送到致用所
的。”
杨清音的眉毛挑起,小秋几乎肯定她就要施法,可她只是哼了一声,突然一步跃出
,以极快的速度向前跑去。小秋紧紧跟在后面,虽然撵不上,但也没被落下太远。
在牧马谷岔道,杨清音又一次停下,小秋赶上来的时候发现她在哭,这样的场景完
全出乎他的意料,一下子变得不知所措,半天说不出话来。
杨清音擦去眼泪,歪着头,露出了惯有的痞子相,“你觉得我特别不可理喻?”
小秋摇摇头,“在我见过的少数有钱人当中,你还算正常的。”
“我不是有钱人。”
“在庞山,道门子弟就是‘有钱人’。”
杨清音大笑数声,“原来我在你眼里就是一个纨绔子弟。”
“嗯。”小秋没有否认,“所以我说你很正常。我认识一个人,有一回发烧,突然
想吃葡萄,可季节不对,野林镇没有这东西,于是他爹派出仆人,骑着三匹官马连夜前
往大、小耳堡,第二天中午给他买回了葡萄。病好之后他说自己其实不喜欢吃葡萄,可
是他爹既然发问,他就顺口说了。”
这是沈昊从前的事迹,为了照顾这三匹马,小秋几乎一晚上没睡觉。
“你觉得我受到的宠爱太多了?”杨清音觉得真是可笑。
“没几个人敢在老祖峰道士面前那样说话。”
“你做过,当场拒绝五行科首座的邀请,这种事更罕见。”
“然后我就一无所有了。连反悔的机会都没有,而你永远都有这个机会,只要你愿
意只要你点头,老祖峰仍然是你的家。”
杨清音皱着眉头。像看怪物一样打量小秋,“你多大了?”
“过完年十六岁。”
“还是小破孩呢,就敢对我说教?我比你大三岁,我不知道什么葡萄的故事,可我
知道老祖峰根本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你去过老祖峰吗?”
“去过几次,待的时间都不长。”
残冬将近,地面的积雪已有融化的迹象,杨清音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子,对鞋尖那一
块潮湿甚感兴趣。好一会她说:“你觉得我是‘有钱人’,那我也说说你吧,你总这么
自以为是吗?”
小秋想了想,“从小我爹就说我太倔强太固执,早晚吃亏。这大概就是自以为是吧
。”
“哈哈,好吧,那就让老娘改变你的固执。你听说过我姑姑和姑夫结凡缘的传说吧
?”
“大家都说他们两个是罕见的只结凡缘不肯慧剑斩情丝的道士,十分令人尊敬。”
“结凡缘的道士进不了星落境界,可这两人偏偏打破了传统,你们就不感到奇怪?”
“凡事总有例外吧。”
“或许,但他们两个不是例外。杨宝贞和申准根本没结凡缘。”
小秋愣住了,“他们连孩子都有……”
“没错,而且孩子不少,迄今为止一共十个,以后可能还会再生,这才是杨宝贞的
真正目的:不停地生孩子。而且得是申准的孩子,因为申家的血统最好,直到生出一个
能在娘胎里修行的孩子,她才会停止。”
“像左流英一样。”小秋越发惊愕,老娘说得没错。他对老祖峰简直一无所知,“
可是……为什么?”
“当然是为了修行得道,为了保证庞山在九大道统中的地位,为了杨家有朝一日能
像申家一样成为道门大族。”
“可她生的孩子都姓申。”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我受‘宠爱’的原因了。”杨清音望向北方的山谷,她刚刚哭
过、笑过,现在只剩下玩世不恭,“等我到了餐霞境界,申家会选一位最优秀的男子做
我丈夫,我们会努力生孩子,但他们都姓杨。”
小秋半天说不出话来,这完全不是他想象中的道统世界。
“瞧,我就说你是小孩子。”杨清音反而笑了,“你是外来者,所以你永远不会明
白,一个家族几万甚至十几万年,一代又一代地追求同一个目标,最后会采取什么手段
。左流英是个标尺,他打开了修行的一条捷径,虽然机会渺茫,仍然值得一试。别用惊
奇的目光看待申杨两家,我们眼里的世界跟你不一样。进入庞山对你来说是往上走,我
们从一出生就坐在山顶,是你所谓的‘有钱人’,可我们担负的责任也比你多一百倍一
万倍,你随时可以离开庞山,而我们必须与庞山共存亡。”
“你可以不进餐霞境界。”小秋建议道。
“嘿,那样的话生一堆孩子就是我唯一的价值了,我会嫁得更早。”
小秋明白杨清音为何痛恨姑姑了,杨宝贞为家族做出了牺牲,杨清音因此背上沉重
的包袱,或许这就是她的心结,只是还没有影响到她的修行。
“王子争夺王位时也会不择手段,因为王位是他的家族一代代继承下来的。”
“嗯,你终于有点开窍了。你说的是辛幼陶吧?他想凝丹之后再去当符箓师,这样
既拥有道士的长寿,又拥有龙宾会的地位,然后只需待心等待,王位迟早会落到他或者
他的子孙手里。没错,我俩有点相似,不过这改变不了一个事实:辛幼陶是个令人讨厌
的家伙。”
道统家族与王室果然能够互相理解,小秋一直没弄明白的事情,杨清音几句话就解
释清楚了。
“你还羡慕‘有钱人’吗?”杨清音问,带着明显的调侃,“老老实实当你的穷人
吧,如果你肯努力的话,没准有一天能取得吞烟道果,那就是你的最高境界了。至于你
的那颗脑袋朋友,等我玩够了,而你又表现良好的话,我会送给你的。”
杨清音大笑着离去,从折磨当中得到了一丝快感。
在她身后,小秋用同情的目光望着老娘的背影,没觉得自己受到羞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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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 少年的醒悟
小秋不在的这些天,一直是大良沈休明替他照料马匹,每天傍晚过来添加草料,然后跑
回致用所,睡不了多久就得起床去学习保养花草根块,二十多天下来,已经累得筋疲力
尽,看见好朋友终于回来,他总算大大地松了口气。
“这群马真是不分好歹,喂它们草料也要受威胁,要不是有枣红马帮忙,我不知道
得挨多少蹄子。”大良透过窗缝紧张地向外张望。
小秋刚结束一轮存想,笑道:“它们吃硬不吃软。”
“我可打不过这群畜牲。”大良坐到凳子上,低着头,显得闷闷不乐。
小秋的笑容慢慢消失,“你听说秃子的事情了?”
大良点头。
“你也觉得我不该把他带回来?”
大良抬起头,神情迷茫而困惑,好像几日不见的好友变成了陌生人,“我不知道。
昨天我刚听说消息的时候觉得你大错特错,只剩一颗人头,不是妖还是什么?就算为秃
子着想,也该把他……可是睡了一觉我又有了新想法,你是小秋哥,从小就爱出头,爱
打抱不平,也就是因为这个大家都愿意跟你交朋友,就连沈昊也一直羡慕你。”
有些话存在心里合情合理,一旦说出来就变了模样,大良突然感到万分羞愧,面红
耳赤,但他还是说下去,“如果小秋哥不是重情重义的人,二良的仇能靠谁来报呢?野
林镇的人都快把他忘啦,就连我自己也不能时时记在心里。说句实话,我放弃修行一半
是因为自己真的不适合,还有一半是因为胆怯,我怕凝气成丹之后就得面对申庚,甚至
整个申家。”
大良双手抱头,“我是胆小鬼,我真希望当初死的是我,二良才有报仇的胆子……”
“咱们都是胆小鬼。整个致用所的人都是胆小鬼,就连老祖峰上也住满了胆小鬼。
”小秋推开房门,呼吸外面的清新空气,释放心中的憋闷。
大良惊讶地看着小秋。一度以他在讥讽自己,可是小秋看上去如此严肃,一点也不
像是在开玩笑。
“每个人都是胆小鬼。”小秋当然不会讥讽大良,他们两个从小玩到大,虽然性格
差异越来越来明显,他仍然珍惜这份友情,“每个人都守在自己本来的位置上,不敢多
移动半步,你不敢往上走,上面的人也不敢往下来。王子也好。道门子弟也罢,他们的
胆小怯懦一点不比你少,就连申庚也是如此。”
小秋突然间醒悟了,即使没有外面的清新空气,他也不再觉得憋闷。“所以孟元侯
要讲逆天之术,他说只要‘你想’就能做到,其实‘你想’是最难的事情,我们会在心
里幻想,也会对其他人夸夸其谈,其实并不当真,说完就过去了。因为那不是真正的‘
你想’,那只是自我欺骗。”
“小秋哥,你在说什么啊?”大良站起身,担忧地看着小秋,怀疑他受到了妖头的
影响。
“为什么普通弟子的修行总是赶不上道门子弟?为什么像咱们这样的人到达吞烟境
界之后通常就会止步不前,而杨宝贞已是更高的星落境界却仍然不满足。反而觉得她自
己是失败者?”
“我不知道,杨都教自认为是失败者?你听谁说的,还是你自己猜的?”大良更加
摸不着头脑,甚至有一点慌乱,向外张望几眼。生怕有人听到小秋的话。
“因为咱们不敢想,对咱们来说,拥有道根就是奇迹,洞开七窍就算没有落伍,豁
通三田就是好成绩,凝气成丹那简直是一次伟大的成功,餐霞就是顶峰,取得吞烟道果
就只能用运气来解释了,可是道门子弟,吞烟只是开始,星落不过是小有所成。”
大良张大了嘴巴,真觉得不太认识眼前的这个人了,“不就应该这样吗?难道你还
想……”
“我想。”小秋兴奋地转过身,张开双臂,好像他此时面对的不是大良一个人,而
是整个庞山道统,“我想凝气成丹,我还想一路向上攀登,如果服日芒就是顶峰,那我
要站它上面。从前我不敢这样说,因为连我自己也觉是这是笑话,可我现在要说要想,
还要做。”
大良呆呆地看着小秋,突然呵呵笑了两声,“真希望有那么一天,到时候……我只
能让重孙子向你祝贺了吧。”
虽然话听上去像是嘲笑,大良的祝福却是真心的,即使站在一边旁观,他也还是不
敢“想”得太过头。
小秋收起兴奋劲儿,微笑道:“我会替二良报仇的,申庚可能不会找你麻烦,但他
不会放过我,因为我非要挤进他的地盘不可。”
大良满怀忧虑地告辞,觉得好朋友今天颇不正常,“别把自己逼得太紧。”他想不
出更好的安慰,“我宁肯放弃报仇,也不想让你出事,从前我糊涂过,可我现在知道,
你是我唯一的朋友。”
是夜二更,小秋端坐在床上,迎接幼魔的到来。
过去这段时间里,幼魔曾经出现过几次,小秋每次都要找借口远离同行伙伴,找没
人的地方与它搏斗。
幼魔的锻骨拳越来越纯熟了,与小秋不相上下,甚至能偶尔用上咒语,让小秋也感
到身子一麻,他对此最为纳闷,幼魔只会发出咔嗒之声,连人话都不会说,怎么能念诵
咒语?
今晚,小秋不想与幼魔搏斗,淡蓝色烟雾刚一出现,他就开始屏息凝气,准备进入
存想状态。
他有一个猜想,幼魔会模仿他的举止,它已经学会了锻骨拳,摸到了一点咒语的门
道,没准也会跟他一块存想,这未必有什么好处,起码可以结束无休止的搏斗,也用不
着每七天一次刻意躲避外人了。
幼魔的想法显然跟他不一样,成型之后立刻冲过来,连发五招,招招打在小秋脸上。
它的小拳头跟铁棍一样坚硬,小秋疼得没法进入存想,但也不还手,照旧控制呼吸
、端坐不动。
幼魔迷惑了。今天的这个人类实在很怪,双方之前也有过短暂的和平,但那只是欺
骗战术,很快就会大打出手。幼魔绕着小秋飞行,偶尔出一招,力道仍然很足。
一刻钟之后幼魔住手了,它歪头研究了一会儿,飞到小秋头顶几尺高的地方,也盘
起两条小腿打坐,可它显然不太喜欢这个姿势,很快就消失了。
小秋这一晚的存想持续了很长时间,他只睡了一会,次日起床之后感觉却非常好。
幼魔仍在,但是经过引导之后不会成为太大的问题,他又可以专心修行了。
关神跃等人准时到达,谁也不提人头的事情,杨清音来得也很早。看上去状态极佳
,稀奇古怪的点子层出不穷。
她要求大家在存想的时候轮流起来纵声大叫,弟子们早有准备,没再像关神跃上一
次大叫那样受到惊吓,可是存想效果也变得很差,辛幼陶心疼各种丹药却不敢提出反对。
她让小青桃担当诵经师,即使念得磕磕绊绊也不换人。
她还要求周平与锦尾马赛跑。命令两名弟子向北深入群山,给她采一朵罕见的雪莲
回来,对慕行秋和辛幼陶,却不提任何要求,好像这两人是她的“得意弟子”。
总而言之,这一天的修行支离破碎。杨清音对此很满意,“不错不错,你们继续,
老娘要回去休息了,起得早真是辛苦啊。”
杨清音打着哈欠回致用所了。身影刚一消失,弟子们就炸了锅,关神跃平时对老娘
最为尊敬,这时却第一个开口抱怨,“我知道不该在存想时大叫,可她让大家轮流叫是
什么意思?专门提醒我吗?”
周平壮硕的身子微微摇晃,脸色赤红,“我呢,跟一群笨马赛跑,最后根本就是它
们追我,累死我了,这样就能促进修行吗?这就是所谓的逆天之术吗?”
那两名千辛万苦采回雪莲的弟子更是怨气冲天,因为老娘甚至没看一眼他们拿回的
东西,直接就走了。
小秋建议大家充分利用当天剩余的时间存想,而不是做无谓的抱怨。
临近黄昏的时候众人告辞,周平、关神跃等人凑在一堆,商量着能不能找个借口退
出修行。
辛幼陶没走,假装查看还剩下多少丹药,“听说你那位……朋友保住了,恭喜啊。”
“谢谢。”小秋正好也想跟辛幼陶谈谈。
“老娘这是在闹着玩还是来真的?”
“我想她是来真的,大家修行迟滞是因为存有心结,她这是想办法解除每个人的心
结。”
“那她对咱们两个不理不睬又是什么意思?”
“说明她相信咱们。”
辛幼陶可没有这种想法,他觉得杨清音是故意冷落,“给你提个醒,你不要轻易相
信她,虽然这话不好听,但我还是要说,你和老娘根本不是一路人,她是道门之女,还
是申庚的近亲……”
“我知道。”小秋无所谓地说,从仓库往石槽那里搬豆子。
辛幼陶是不会上手帮忙的,跟在小秋身边,低声说:“我听到消息,老娘——”他
向空旷的山谷望了一圈,“其实是左流英派到致用所的,就是要针对你。”
小秋将装满豆子的口袋重重扔下,皱眉问:“你在胡扯些什么?”
辛幼陶睁大眼睛,“你想啊,谁能提前知道你会来致用所,当然是左流英,因为他
早就知道禁秘科不会选你,他还知道你性子倔强,所以提前安排老娘来这里等你……”
小秋拍拍辛幼陶的后背,“别胡说八道了,你自己说的,我跟老娘不是一路人,我
跟左流英更不是一路人,现在这种状况,他干嘛要在我身上花心思?再说他料不到我会
拒绝五行科。”
辛幼陶低头想了一会,终于下定决心,“实话告诉你吧,在镜湖村馆舍里,左流英
曾经找过我,让我把你体内的魔种逼出来,还许给我诸多好处……喂,你在我后背贴了
什么东西?”
“一张纸符。”小秋平淡地说,“你姐姐送给我的一张纸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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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背上的神印
辛幼陶还记得自己第一次使用符箓的场景,当时他还只是三四岁的稚儿,一张纸符在他
手里化为清烟,升到一丈高的空中爆裂成五彩缤纷的烟花,小王子开怀大笑,从此喜欢
上了这些神奇的纸张。
长大一些,他接触到更多种类的符箓,从日常器物到各类兵甲,符箓存在于他身边
的每一个角落,五岁的时候他的背上多了一道祭火神印,从此以后使用符箓更加得心应
手。
直到若干年后,辛幼陶在王室斗争中莫名惨败,被迫离开王宫进入玄符军,他才有
机会接触到普通人的世界,得知这世上有很多人只听说过符箓却一辈子没有见识过。
这样的对比,令辛幼陶更加迷恋符箓,它们成为王子身份的象征,是他赖以生存的
最重要技能之一。
今天,这种依恋被斩断了,一名放马少年的随手一拍,解除了他背上的祭火神印,
没错,他还可以使用符箓,但是只能跟普通人一样使用最低级的符箓,而他偷偷藏起来
的那些高级符箓全成了废纸。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想当年,是西介国龙宾会首席大符箓师亲自为他加持祭火神印
,数百名贵族与大臣旁观,当他站起身,发出一道明亮的圣火符箓时,丹墀之下的观者
齐声高呼“吾王万岁、王子千岁”。
可是慕行秋,一个此前从未接触过真正符箓的穷小子,居然悄没声地给了他重重一
击,这是卑劣的偷袭,这是无耻的陷害,辛幼陶怒火冲天,就算是继母的挑拨离间都没
让他这么愤怒过。
“六阴还圣大无忧云蒸符,好拗口的名字。”小秋向石槽里倒豆子,好像他刚刚做
过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公主在信里说这张符很难得。她花了不少时间才弄到,又
请十位大符箓师分别施法,才让这张符在七天之内能让像我这样的普通人使用。送信就
用去三天,咱们回来得有点晚。今天是最后一天有效期,差点错过了。”
辛幼陶呆呆地站在那里,不用慕行秋解释,他也知道这道符箓的底细,他已经感觉
到后背祭火神印所在之处的微微痛痒,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那里飞走,不,已经飞走了
,他在怀里摸索,找出隐藏的一张纸符。意念传动。
毫无反应,这就是淡黄色的纸张,西介国王子再也驱不动里面的强大力量了。
“我、我要杀了你!”辛幼陶收起纸符扑向慕行秋,全忘了两人之间的实力差距。
这里不是西介国都城,地位与身份另有一套体系。
小秋扔下口袋。一拳击出,辛幼陶扑通摔倒在地,随即跳起来,甚至不顾身上的灰
尘,再次恶狠狠地扑向敌人,原本很秀气的脸孔变得狰狞凶恶,咬牙切齿。像是要咬人。
小秋摇摇头,侧身让开,抬起右臂,紧紧夹住辛幼陶的脖子,压着他弯腰,“听我
说。”
“我不听。放开我!”辛幼陶完全失去了理智,使尽全身力气与那条坚如磐石的胳
膊对抗,双臂挥动,往一切他能接触到的地方猛击。
没一会工夫,辛幼陶憋得脸通红。终于屈服,放弃挣扎,“放开我。”
“我要你老老实实听我说话。”
辛幼陶想了一会,“好。”
小秋松开手臂,辛幼陶直起身子,退后几步整理衣裳,没有再冲上来以卵击石,“
王后用阴谋诡计剥夺我的继承权,我都没这么恨她。”
“如你之前所说,你是王子,我是穷乡僻壤的无名小子,能被你当成最大的仇人,
我岂不是该感到荣幸?”
辛幼陶的脸又红了,他的确说过类似的话,如今被对方甩回来,比拳头还要硬,“
我姐姐居然同意?”
“和公主无关,都是我的主意。”小秋继续往石槽里放青草和豆子,“我还记得你
说过的一句话:庞山道门子弟要是去皇京学习符箓,就得听你摆布。大概这个意思吧。”
“嗯,我说过。”辛幼陶目光瞥向石槽边的木柄铁叉,寻思着用它能不能打过慕行
秋。
“反过来说,你在庞山道统什么也不是,地位还不如我。”
“我不如你?!”辛幼陶气急败坏,但这股怒火消失得也快,在镜湖村的时候,他
还有比一般人地位高的自信,可是现在他连养神峰三年都没待够,修行也远远落后,实
在没什么炫耀的,“我不如你。”
“因为你总忘不了自己是王子,更忘不了那些符箓,这都是你的拖累,现在好了,
你起码丢掉了其中一个,举手之劳,你的地位上升了。”
“嗯?”辛幼陶没听明白,就算要讲大道理,也应该是自己滔滔不绝,慕行秋虚心
接受才对,“你什么时候学会故弄玄虚了?难道你在偷偷看书?”
“我看的不是书,是人。”小秋指着辛幼陶,“你说过的话我都记着,我觉得很有
道理,可是你只讲道理,却不按道理行事,所以我要帮助你。”
“你不是在帮助我,你是想要我姐姐的丹药。”
“瞧,你又来王子那一套了。”小秋手肘靠在石槽上,“我不是你的随从,不是你
的奴隶,更不是你的朋友,当然要有好处才会帮你,这让你不高兴吗?”
“我……我……”辛幼陶抢前一步,双手握叉,对准慕行秋做出进攻的架势,片刻
之后,他扔下叉子,即使兵器在手,他也没有打败对方的信心,“你真能让我凝气成丹
?”
“你必须凝气成丹,否则的话你将一无所有。”小秋对刚才的那次威胁毫不在意,
“你是王子,天生对西介国负有责任,你想让自己的国家落入一个擅长阴谋诡计的王后
手里吗?你想让跟你姐姐一起失去全部地位与权力,从此沦为普通百姓,甚至有性命之
忧吗?”
“绝不!”辛幼陶握起拳头,“我才是西介国王储,那个坏女人休想就这么把我撵
走。”
“所以你得凝丹,你得当一位有名有实的庞山道士,好处不用我说,你自己心知肚
明,如果失败——”小秋上下打量辛幼陶,“一名连祭火神印都没有的王子,大概就只
能被弟弟和继母随便欺负了吧?”
辛幼陶眯着双眼,他的愤怒消失了,疑惑却增多了,“你……谁教你这些话?这可
不像你的风格,是我姐姐吗?”
马群跑来,根据地位轮流吃草,枣红马在小秋身上蹭了一会才排队吃草,它现在有
了一点地位,能排到第二轮了。
“没人教我,这是我自己的想法,而且我也有目标——服日芒道果。”
辛幼陶愣了一会,哈哈大笑,“你?服日芒?整个庞山都没人取得最高道果,你连
道统弟子都不是,你只是……”
“无名之辈。”
“没错,无名之辈。”
“‘无名之辈’就是我背上的祭火神印,跟你一样,我已经将它去除了,我叫慕行
秋,野林镇人士。”
小秋微点下头,转身向卧房走去。
辛幼陶望着少年的背影,两人同龄,可是慕行秋的背影看上去好像比他高大数倍,
他知道自己不该产生这样的错觉,这世上只有圣符皇朝的太子才能让他自觉矮小,而不
是一名连内丹还没有的狂妄小子。
可背影还是越来越显高大,辛幼陶几乎忘了祭火神印被去除的事情,直到一匹锦尾
马逼近,他才反应过来,跑向山谷入口,中途改变方向,走到小秋卧房门口,“我之前
说过的话是真的,左流英的确找过我,通过一只香炉跟我说话,让我想办法逼出你的魔
种,实在不行,就帮你。还有张灵生,他也接受了左流英的收买,记得攀爬老祖峰时的
巨石吗?是张灵生搞的鬼,我敢肯定。”
“我会记得这件事。”
辛幼陶嗯了一声,没有告辞就走了,不知道为什么,他既没有告密的内疚,也没有
低人一等的羞辱,反而感到轻松自在,小秋没说“谢谢”,好像有了一点朋友的意思。
走出山谷,他掏出几张纸符,轻轻的摩挲了两下,一狠心将它们撕成碎片,顿感轻松。
对小秋来说,一切都没变,一切又都变了,他遵照规矩,每口饭嚼三十六下,饭毕
之后练拳、存想,一切照常,他不再想自己的远大目标,也不想自己能否做到。
他只在睡前想起辛幼陶说过的话,尤其是那句“实在不行就帮你”,杨宝贞代表五
行科帮过他,林飒代表禁秘科提供过更多的帮助,来到致用所之后,唯一帮他的人就是
杨清音。
“我也想知道那东西到底是不是魔种。”小秋大声说,决定坦然接受一切帮助。
作为一名帮忙的人,杨清音可不算认真负责,第二天她迟到了整整一个上午,小秋
他们倒是得以做了一次完整的存想,小青桃的诵经水平明显上升,有她保持清醒,关神
跃也没有大喊大叫的冲动了。
午时左右杨清音来到山谷,打着哈欠,一副睡不醒的样子,“脑袋后天能送回来。
”她对小秋说,“一个叫沈昊的小子托我转告你,他和秦凌霜到时会一块来看你。”
小青桃兴奋地跳起来大叫,小秋没有明显表现,心里却一样高兴,芳芳要来,意味
着她已经拿到凝气成丹的法门,他可以有一个正确的参照了。
“至于乐成这样吗?”杨清音皱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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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山谷漫步
次日一早,四五十名弟子涌入牧马谷参加修行,小秋挡都挡不住,“不是说谁都可以参
加吗?”每个人都拿这句话当借口。
可他们根本不是来修行的,一进山谷就霸占了几间屋子,躲在里面不出来,美其名
曰观察学习。众目睽睽之下,小青桃的诵经水平直线下降,小秋等人也很难进入存想状
态。
杨清音来得比较早,命令所有人从屋子里走出来,然后在众人面前来回巡视了两趟
,双手叉腰,突然止步,“不就是从老祖峰来两个弟子,值得你们高兴成这样吗?没见
过世面,难道关神跃没在老祖峰待过?难道老娘这样的凝丹弟子比不上两个通关弟子?”
大家只是笑,一名女弟子仗着自己跟杨清音关系不错,大胆说:“听说今天要来的
两名弟子都很了不起,而且……而且……”
“而且什么?”杨清音的眉头越皱越紧。
一名男弟子笑嘻嘻地补充:“而且秦凌霜是慕行秋的媳妇儿。”
几十双好奇、羡慕、疑惑的目光同时投向一个人,小秋的脸腾地红了,好不容易调
整好的心态瞬间被打乱,怪不得今天来的人一多半都是女弟子。
“别乱说……”
“我们可没乱说!”又一名女弟子开口了,看她的样子,比被老祖峰选中还要兴奋
,“沈休明已经告诉大家了,说你骑着……就是那匹枣红马,当着全镇人的面抢走了新
娘子,然后跟秦凌霜私定终身,等再长大几岁就要成亲呢。”
人群发出古怪的起哄声,正在不远处吃草的枣红马发现自己成为了焦点目标,急忙
撒开蹄子跑了。
大良还没来,小秋能想象到他得意洋洋地向所有人炫耀的场景,越发尴尬,“你们
不是来修行的。那我只好请你们出去了。”
小秋伸手指向山谷入口,可是没人挪动脚步,一名男弟子说:“我是来看人头的,
那东西不也是今天送来吗?”
人群立刻改了口风。纷纷点头,都说自己是来见最独特的庞山弟子的。
小秋还是想将无关的人撵走,杨清音却改了主意,嘟囔了一句脏话,然后说:“老
娘也感兴趣了,今天不修行了,大家都留下,咱们一块欣赏慕行秋的媳妇儿。”
众人齐声欢呼,很多人为了来牧马谷连早饭都没吃,也不用小秋邀请。冲到屋子里
到处搜寻,将他几天的口粮一扫而空,最后还有人炒了一锅豆子,一人一把,倒也吃得
津津有味。
最让小秋恼火的是。他发现自己被包围了,好几个人甚至都不认识,而且他无处可
避,因为老娘杨清音就是包围者的主力,“原来你从小就劣根成性啊,哈哈,快给老娘
讲细节。你们是怎么认识的?是商量好抢亲的吗?有没有定情之物?怎么遇到魔种又跑
来庞山了?”
小秋拒绝回答,没法存想他就练拳,可他不愿意说自然有人替他说,而且当着他的
面添枝加叶,最后连他跟芳芳山盟海誓不离不弃的情节都有了,几名女弟子眼中带雾。
小青桃更是泪水涟涟,反复说一句话,“为什么芳芳早不告诉我呢?”
“因为那都是假的,根本不是这样!”小秋气愤地大声说,于是所有目光又都转向
他。期待听到“真实的说法”。
“来了。”有人指向山谷入口,结果那只是大良一个人,看到山谷里这么多人,大
良一愣,“咦,你们来做什么?小秋哥……”
小秋逃跑了,枣红马迎上来,他翻身上马,驰向山谷深处,直到身后再也没人追赶
,才重新感到轻松自在。他跳到地上,信步漫游,采摘好看的野花野草,没一会工夫,
编了一只花环出来,然后他才明白,这是要送给芳芳的。
“为什么有些事情比修行还要难呢?”小秋自言自语,将花环戴在枣红马头上,自
己步行回住处。
芳芳和沈昊已经到了,不过小秋最先看到的是秃子那颗人头。
他梳着标准的庞山道士发式,留着三缕头发支撑身体,高高立在桌子上,整个人—
—整个脑袋神采奕奕,正向围坐一圈的几十名弟子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
沈昊是少数站着的人之一,不停地打断并纠正秃子的说法。
远远望去,那仿佛就是一群再普通不过的郊游少年,除了诡异的人头,再没有奇特
之处。
秃子第一个望见小秋,大声喊道:“小秋哥,快来看,他们给我一个脖套,以后吃
东西再也不怕掉下来啦!”
所有人都回头望着远处走来的少年,芳芳和小青桃、杨清音坐在一块,正向他微笑。
小秋连走路都觉得别扭了,其实他跟芳芳只是几个月没见而已,却好像相隔数年似
的。
杨清音似乎很喜欢芳芳,脸上难得地洋溢着笑容,拉着芳芳站起身,将她推向小秋
,“你们到别处聊去,别打扰我们听故事。”
沈昊过分夸张地向小秋打招呼,“我有事要跟你说……”
大良拦在沈昊身前,“不着急,有事待会再说。秃子,你还没说你是怎么打败那头
狼的?”
秃子调整角度,向小秋炫耀紧箍在脖子下面的木盘似的护套,他想跳下桌子迎过去
,却被杨清音揪着发髻放回原处,“老老实实讲故事,老娘可不能白养你。”
虽然弟子们已经不害怕孤零零的人头了,还是只有杨清音敢伸手触碰秃子,秃子也
比较怕她,立刻绘声绘色地继续描述自己当时如何在森林里与一头半妖化的公狼周旋。
沈昊想要绕过大良,可是却被更多听故事的弟子挡住,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芳芳与小
秋走在一起,向山谷深处漫步。
芳芳好像有一点变化,小秋想了半天,说:“你又长高了。”
两人已经走出半里路有余,这是小秋的第一句话,芳芳噗嗤笑了,“这里真是个好
地方。”
“嗯。枣红马也在这里。”
几句简单的交谈,横在两人之间的小小陌生感消失不见,小秋滔滔不绝地说起自己
在致用所的经历,芳芳大多数时候只是听着。偶尔提问,说到秃子的时候,她说:“你
做了一件好事,秃子太可怜了。”
小秋觉得自己的话太多了,转而问芳芳的近况,“你在禁秘科还好吗?左流英没找
你的麻烦吧?”
“禁秘科的人都很好,经常帮助我修行,首座没出现过几次,他要求很严格,但是
不会针对任何人。”
小秋本来想把辛幼陶的话告诉芳芳。讨论一下左流英指使王子的可能性,想想还是
算了,芳芳身具灵骨道根,应该不会再遇到危险,知道得太多反而影响她修行。
“大家都说你马上就能凝气成丹了。”
“我可没那么厉害。首座说我至少还要再等半年,不过,我拿到法门了。”芳芳拿
出巴掌大小的一本小册子,“有一些是我问来的,有一些是我从书上抄来的,原来凝气
成丹的法门有许多,每个人只能选择最适合自己的那一种。你要小心。别选错了。”
小秋接过册子,正想说话,枣红马跑来了,冲着芳芳咴咴鸣叫,低下头,将头顶的
花环送过来。
芳芳欣喜异常。摘下花环戴在头上,抱着枣红马的脖子感谢它的礼物。
小秋在枣红马身上轻轻打了一下,惩罚它的“偷功”行为,可是看到芳芳戴上花环
,他还是很高兴。
两人一马继续在山谷里游荡。芳芳的话开始多起来,她的话题都与修行有关,禁秘
科是庞山藏书最多的地方,修行之余,她阅读了大量书籍。在养神峰,小秋曾经问过她
魔种是否能变成人形,芳芳没有忘记这件事。
“魔种不能凭空变幻成人形。”现在她可以做出确定的回答了,“魔族原本是有形
体的,可是在被道统打败之后,就只剩下残缺不全的意念,它们可以附着在生物体内,
却再也找不回旧有的形体。”
“你听说过左流英幻想出妻子的事情吗?”
芳芳点头,“但那不是魔种,不知为什么对魔却有着强大的吸引力,这是一个未解
之秘,首座好像并没有放弃,他还在努力寻找原因,以为那是彻底将魔种消灭的关键。”
小秋嗯嗯连声,改变话题,知道那只淡蓝色幼魔很可能不是魔种,他心里稍微踏实
了一些,可是一想到它或许对魔有吸引力,他又觉得烦躁,犹豫再三,还是决定保密。
两人快要走到山谷边缘了,芳芳指着西北方的一座山峰,“那就是老祖峰,离这里
不算太远,如果以后你想……问我修行的事,就用这个。”
芳芳取出一只小小的香炉,“默念我的名字,秦凌霜,不是芳芳,等到里面升起烟
气,我在老祖峰就能听到了。”
小秋接过香炉,“刚进老祖峰的弟子每个人只能领一件法器吧?”
“嗯,我要了香炉,它最有用。”
小秋露出笑容,觉得这是一件珍贵的礼物。
两人返回时已是下午,数十名弟子争抢着往空中抛人头,玩得不亦乐乎,对秃子再
也没有一丝惧怕了。
秃子的笑声响彻山谷。
沈昊隔着人群冲小秋喊道:“十天!再过十天我就能尝试凝气成丹啦!”他还记着
与小秋的打赌。
杨清音看了沈昊一眼,纵身跃起,抓住秃子的发髻,落地之后大声宣布:“十天之
后,幕行秋也要凝气成丹!不是尝试,是肯定!”
小秋大吃一惊,他可不觉得自己做好了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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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王子的怀疑
张灵生打量镜子里的自己,觉得如果去掉发髻戴上帽子也会是不错的装扮,十几年了,
在庞山道统耗费光阴,结果却一无所得,就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内丹,他失去了多少幸
福啊。
凡俗的欢愉从前令人厌恶,现在却成为鲜美的果子,他咬了一口,已经迫不及待地
想要第二口了,“与其苦修内丹,不如早结凡缘。”他小声自语,突然发现镜子里还有
别人,不由得又恼又羞,倏地转身,怒目而视。
辛幼陶嘿嘿笑了几两声,“张道士,恭喜你啊,什么时候请我们喝喜酒啊?”
“你们……谁让你们进来的?”张灵生强压怒火,本来他掌握着王子的把柄,一个
月前却颠倒过来,他与一名镜湖村的女子在仙人集客店私会,竟然被辛幼陶和慕行秋两
人撞上。
慕行秋很好对付,辛幼陶却是个大麻烦,张灵生至今仍后悔不已,他当时没能识破
王子的诱导,不仅同意对方的一堆条件,还将那名女子的姓名、身份等内容都泄露出去
,酿成无可挽回的大错。
小秋上前一步,“我来领补给。”
“今天不是逢五的日子。”
“致用所又不缺这点食物,是我昨天在牧马谷请客,把东西都吃光了。”辛幼陶大
咧咧地说。
“去找张企,厨房的东西随便你拿,用不着问我。”张灵生明知自己已经失去权威
,还是忍不住用严厉的语气说话,希望能尽快摆脱这两个麻烦。
“除了领补给,我找你还有一件事。”小秋又上前一步,离张灵生只有六七步远。
“你提的条件我都已经做到了。”张灵生心生警惕。
“和那无关,我想跟你谈谈老祖峰那块掉下来的石头。”
张灵生第一反应是坚决否认,可是看了门口的辛幼陶一眼,他知道事情已然败露,
再瞒下去毫无意义。“那不会死人,只是想让野林镇的某个人露出……露出魔种,其实
……如果你们跌下悬崖,只要掉到八千级台阶以下。老祖峰上的人就能发现,他们一伸
手就能把你们救上来。”
辛幼陶哼了一声,“你就不怕有人被吓死吗?比如小青桃。”
张灵生没理他,“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自从你们进入养神峰,我就再也没……做
过什么事,包括你来致用所这段时间,我可没陷害过你,这个你自己也知道。”
小秋想要慢慢套出张灵生的全部实话,辛幼陶明知应该如此。却管不住自己的嘴,
“你还没说是谁让你做这些事情的。”
张灵生恼恨地又看了辛幼陶一眼,“禁秘科首座,他觉得魔种不可能就这么消失,
必然在你们体内留有残余。不过这么久都没出事,他又收了秦凌霜为徒,那就是相信你
们了。算我多嘴,我建议你还是忘掉这事吧,反正也没有人因此受伤害。”
小秋沉默了一会,他在想刚才与辛幼陶的一番交谈,在他的追问之下。辛幼陶终于
想起来,传音香炉里的声音根本没说过自己是谁,王子想当然地以为那是左流英,这个
念头如此牢固,他从未产生过怀疑。
正是这一点让小秋纳闷不已,决定找张灵生问个明白。“你确定找你做事的人就是
左流英?”
张灵生愣了一会,“当然,不是他还会是谁?你信不过我,还信不过辛幼陶吗?”
张灵生语气生硬,他毕竟是成年人。是致用所管事,难以忍受两名少年的质问。
“你见过左流英本人?”
“他几十年没下过山,我进不了老祖峰台院,怎么可能见面?”
“那他说过自己就是左流英?”
张灵生又愣住了,没明白对方是什么意思。
“仔细想,尤其是你们第一次联系时的场景,香炉里的声音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到
底有没有说过自己的名字?”
张灵生仰头想了想,在慕行秋和辛幼陶之间看来看去,“我不明白,你们怀疑……
禁秘科首座不能说话,他是用法术传声,没有所谓的男女老少之分,你想象那是什么声
音就是什么声音……”
“你想象那是谁他就是谁。”小秋接口说道。
张灵生张口结舌,好一会才说:“我不觉得自己受到了法术的影响,再说有人能通
过传音香炉施法吗?”他只是洞开七窍的庞山弟子,无从了解高等法术,提出这个问题
之后语气变得犹豫不决了,“你和秦凌霜去见梅传安的那天晚上,传音香炉第一次对我
说话,后来又有过两次,就这些,你们可以怀疑一切,但我什么也证明不了。如果你非
要问我的话,每次跟香炉交谈的时候我都有一点眩晕”
张灵生已经证明不少事情,小秋告辞,前去厨房领取食物,辛幼陶跟他肩并肩,“
事情很明显,我和张灵生当时都被法术控制住了,以为那是左流英,怪不得当时我也感
到头晕目眩。说话者必定另有其人,想要栽赃给左流英。唉,原来法术还有这种本事,
我要是学会了,对付王后……”
辛幼陶他摇摇头,甩掉无用的幻想,“栽赃左流英的人会是谁?当然是跟禁秘科有
隙的五行科道士,宗师也是五行科的,但他把你们带回庞山,逼出魔种只会损害他的声
誉,所以不可能是他。五行科首座申继行?他在第一轮选申己,第二轮才选你,显然对
你没有那么重视,所以不太可能。五行科还有谁?”
小秋知道辛幼陶的推论将引起何方,却没有接口,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厨房,张企
早就看到慕行秋进村,为他准备好了足够的食物,“还需要什么,尽管找我,大师兄总
有一点特权。”
红日西倾,小秋急着回牧马谷,辛幼陶却拉着他去仓库说话,背上的祭火神印去掉
之后,他发生了重大变化,很快就抛掉了愤慨与惋惜,开始更认真地修行,特别希望取
得慕行秋的信任。
“杨宝贞。”这个名字在辛幼陶心里已经转了好几圈,“你想想,申庚为什么非要
找野林镇的人比武,为什么非要下死手?他才是一个孩子,背后必然有人指使。你们几
个进入养神峰,杨宝贞也跟来了,她是星落道士,根本不需要当都教。然后就是那个谁
……”
辛幼陶意味深长地冲小秋点点头,没有说出杨清音的名字,“她对你的修行特别在
意,我比你来得早,从来没见过她对任何人任何事产生过这么浓厚的兴趣。昨天她突然
宣布要你十天之内凝气成丹,表面上看这是要你跟沈昊那小子竞争,背后呢?没有阴谋
吗?”
小秋不得不承认,辛幼陶的分析很有道理,“我会小心的,可是老娘……”
辛幼陶竖起手指嘘了一声,“你知道就行了,庞山是申杨两家的天下,犯不着捅破
这层窗户纸,十天之内你应付她一下就好,我会让姐姐购买更好的丹药,咱们找机会悄
悄凝气成丹,然后——你不是非要待在庞山吧?”
小秋笑着摇摇头,没有给出明确的回答,告辞离去。
杨清音正在自己的小院门口吃花生,扔了一地的壳,“嘿,把你的脑袋朋友带走。”
“好啊,你玩够了?”
“一点都不好玩。”杨清音拍掉手上的花生碎屑,“大半夜哭哭啼啼,说是看见老
娘就想起亲娘,我哪有工夫哄他?”
杨清音回手弹出一粒花生,正中房门,门自动打开,刚露出一条缝,秃子就凭着三
缕头发跑出来,一脸的哭相,可他没有眼泪,因此只是五官努力挤在一起,“老娘,你
别不要我……”
杨清音手疾眼快,一掌挥出,扇起一阵劲风,将人头吹开,“快离我远点。”
小秋一把抓住秃子的发髻,“你还是跟我住在一起吧。”
“啊?”秃子很不情愿,“可是老娘按我的脑门就能给我输送灵气,感觉特别舒服
,我不想再喝血了啊。”
“三天给你输一次就够了。”杨清音颇显厌烦,突然想起一件事,“慕行秋,你不
是有百润丹吗?那东西灵气充沛,你要是舍得就喂脑袋好了,够他吃一个月了。要不然
你就等我心情好的时候去输灵气吧。”
“我会考虑的。”小秋拎着人头出村,翻过一道坎之后,秃子笑嘻嘻地说:“老娘
终于肯放我走了,小秋哥,我还是喜欢跟你待在一块,老娘的屋子香味太浓,熏得我头
晕眼花。而且我是男的啊,怎么能跟女人住在一个屋?你说对不对?”
“对。”
“小秋哥,你能把我抛多高?”
小秋将人头用力抛起,足有十五六丈高,紧跑几步,接住哇哇乱叫的秃子,两人就
这么一路抛一路跑,回到了牧马谷。
小秋添加草料的时候,秃子就立在石槽边上观看,突然问:“小秋哥,你在和沈昊
比赛凝丹吗?”虽然来庞山没几天,他已经知道凝丹这个词的含义。
“没错。”
“那你可要抓紧时间了,沈昊练功可认真了,在山上几乎都不搭理我。刚才老娘说
什么百润丹,那是好东西吗?”
“好东西,据说能促进修行,我有一粒。”
“沈昊有五粒,听说是他舅舅花血本买来的,你能赢过他吗?”
秃子圆溜溜的眼睛天真无邪,小秋想起秃子自称在杨清音屋里“头晕眼花”的话,
不由得生出一股莫名的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监视自己,他渐渐展露微笑,“能,即
使没有百润丹的帮助,我也能凝气成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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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 凝丹法门
芳芳留给小秋的凝丹法门共有五十四种,即使这些也不是很全,仍有一些冷僻的法门隐
藏在浩如烟海的书籍之中。
诸多法门大同小异,可就是这一点点差异决定了修行者是否能够凝丹成功,通常情
况下,为弟子挑选合适法门是该科高等道士乃至首座本人的职责,他们是呵护备至的引
路人,但最后迈出决定性一步时还得是修行者自己。
杨清音不知道芳芳赠送册子的事情,她花了五天时间替小秋挑选最适合的法门,“
修行逆天之术的道士不多,近三百年来,整个庞山道统也就孟元侯等寥寥四五人。和顺
天之法不同,你凝丹的时候不需要别人在现场护持,也不需要存想,你要发泄,要狂暴
,要……毁灭,同时也要心如止水。”
其他六名弟子围坐在石槽附近的草垫上,听到老娘的介绍都觉得这法子太难,关神
跃不自觉地摇摇头,“我在老祖峰尝试凝丹的时候可不是这样,三位混合师同时帮我,
一位诵经,一位禁声,一位……”
杨清音目露狠意,关神跃识趣地闭嘴。
“你是凝丹失败的家伙,有什么资格在这儿胡说八道!”
“对对。”周平不放过一切讨好老娘的机会,“你那是顺天之法,小秋哥要练的是
逆天之术,老娘说得很清楚。”
“都闭嘴,我还没说完呢。”杨清音毫不领情,又郑重告诉小秋:“逆天之术是最
难的凝丹法门之一,到时候你可能见到种种幻象,栩栩如生,你若是沉迷其中,就会失
败,很可能还会受重伤。”
“为什么咱们不练顺天之法呢?”辛幼陶忍不住问。
“笨蛋,顺天之法需要引导,至少得是餐霞境界的道士,咱们去哪找?”
辛幼陶不喜欢被称为“笨蛋”,可他不敢在老娘面前发作,“你呢?当初凝丹是什
么法门?”
“当然是顺天之法,五名星落道士亲自护持,只用一个时辰老娘就顺利凝丹,而且
是第一次尝试。”杨清音得意洋洋,关神跃低头叹息,小声嘀咕道:“我要是有这样的
待遇……”
“那你也成功不了。”杨清音瞪起双眼,“老娘凝丹之前灵气充沛、迹象明显,你
比得了吗?”
“凝丹之前有什么迹象?”周平呆呆地问。
“平时你们修行的时候,灵气随来随走,不会留在体内,等到时机成熟,灵气在经
脉里运转的速度会明显变慢,越积越多。那滋味可不好受,没法存想,性格还会发生巨
大变化。”
关神跃第一个点头,“唉,我当时的变化就不是很明显,可是首座说我再等下去也
没用……”
“哦,原来性格还会发生巨大变化。”辛幼陶拖长声音,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老娘的脾气从前就是这样,跟凝丹没关系。”杨清音冷冷地说,辛幼陶急忙辩解
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慕行秋,你有凝丹的迹象吗?”
小秋摇摇头,他最近一切正常,没有特别的感觉,尤其没有灵气充沛的迹象。
“把那粒百润丹吃了。”杨清音觉得这事一点都不重要,“老祖峰不少弟子都靠吃
药增补灵气,都等迹象明显才凝丹,庞山道士早就绝种了。”
关神跃点头证明老娘说得没错:“灵气差不多就行,我当时吃了两粒聚云丹,还不
如百润丹呢。”
杨清音继续说:“总而言之,你这几天将法门练得纯熟,再过五天,你必须尝试,
不能让那个沈昊得意。”
几名弟子目瞪口呆,原先还觉得老娘可能有妙招,没想到真的只是斗气,小青桃犹
犹豫豫地说:“这样……太冒险了吧?小秋哥会不会……有事啊?”
“这可不好说,想凝气成丹,就没有安全稳妥的道路,尤其是逆天之术的法门。你
们别看我,老娘当初也算是半个天才,即使这样凝丹之前还担忧了一会呢。慕行秋,你
有没有这个胆量?”
“有。”
“不行,信心不够。”杨清音对这一声敷衍的回答很不满意,“咱们直白地说吧,
沈昊那小子明显心怀鬼胎,看上你媳妇儿了。别看秦凌霜现在对你忠贞不二,等到她也
凝丹,再看你跟沈昊就是两种人啦。好比同样在致用所,老娘就是桀骜不驯,你们就是
没用的废物,能一样吗?”
众人朝夕相处得久了,对老娘不像从前那么害怕,听到如此不加掩饰的贬斥,全都
露出不服气地表情。
“嘿,别跟老娘甩脸色,不服气就动手,让你们一块上,我若是败一招就向你们磕
头认错。”
没人敢动手,杨清音盯着慕行秋,“你呢,是要在秦凌霜眼里桀骜不驯还是甘当废
物?”
“好,五天之内我要凝丹!”小秋从草垫上站起来,大声宣告。
“对,得有这股劲儿才行。”杨清音终于满意了,也站起身,“记住,你不只是为
自己、为秦凌霜凝丹,还是为了这几个家伙。如果成功,你就是致用所数百年来第一次
凝丹的弟子,而且是依靠自己的力量。你行,他们也行,你不行,他们还是废物,老娘
也觉得没啥意思,咱们还是散伙各玩各的吧。”
杨清音似乎觉得小秋的压力还不够大,指着脸色已经苍白的小青桃,“到时候你回
芙蓉山,庞山根本不适合你。”
小青桃缩成一团,嘴里说什么别人根本听不清。
当天下午,辛幼陶找借口多留了一会,“瞧见没有?她这就开始了,威逼利诱,一
手硬一手软,看上去是在帮忙,实际上什么也没做,就是要逼出你体内的魔种,啧啧,
这个女人不简单,手段比我和张灵生厉害多了。”
“我又没有魔种,怕她什么?”
“你没听到吗?凝丹不成,很可能会受重伤!你听我的,五天后假装凝丹,失败就
失败了,过后咱们还是按顺天之法修行,至于护持者,我姐姐会想办法,庞山道士多得
是,不全都姓申姓杨,找三个餐霞道士还不容易?”
小秋靠近辛幼陶低声道:“我有主意。”
辛幼陶满意地离去,小秋回到卧房,发现桌面上的秃子无精打采,连旁边的镜子都
引不起他的兴趣。
“怎么了?”
“没意思啊没意思。”秃子打着哈欠,虽然他根本没有一点睡意,“你们怎么光是
坐着练功啊?我还以为大家天天都在一块玩呢,原来不是这样。唉,在野林镇的时候,
虽然一个人也没有,但是追追小老鼠,吓吓小兔子,还是挺好玩的。”
“山谷地方很大,你可以出走逛逛。”
“不行,这里没有害怕我的小动物,那群马……唉,胆子都太大,一点不怕我,还
追着要踢我,它们数最多,跑得又快,我躲不开啊。”
小秋笑了,“再等几天,我要是能凝气成丹,一定先学几招飞行法术,让你也能飞
起来,就不用害怕锦尾马了。”
秃子终于高兴起来,在桌子上蹦蹦跳跳,“好好,这样最好,我真能飞起来吗?”
“法术这么多,总有办法吧,禁秘科藏书无数,芳芳会帮忙的。”说起芳芳,小秋
看了一眼桌上的香炉,他还一次没用过,一是不知道说些什么,二是怕打扰芳芳修行。
“那你快点凝丹吧,今天行不行?”秃子急不可耐了。
“今天不行,我得先熟悉一下凝丹的法门。”
小秋坐在桌边,翻看芳芳留给他的册子,杨清音选定的逆天法门也在其中,内容倒
是一点不差,可芳芳特意在这一条法门后面写了几句提醒,说此法门易出幻象,也更易
入魔,一般修行者都尽量不用。
秃子家在野林镇算是比较富裕,他虽然早早就跟沈昊等人混在一起,但也没有完全
放弃读书,认得不少字,也盯着册子看了一遍。
“凝丹这么难啊,还好我没办法修行。”秃子感慨道,“小秋哥,你要是觉得太难
……多等一两天也行,我能受得了,实在不行,让我出山谷转转吧。”
牧马谷离仙人集不算太远,小秋可绝不能让普通人看到秃子的人头。
“也没有那么难。”小秋合上册子,收入怀中,正要开始练习凝丹法门,门口传来
声音。
那匹黑色公马探头进屋,不满地叫了一声,小秋光顾着看书,忘记给它们添加草料
了。
此后几天的夜里,小秋没像平时那样练拳、存想,而是专心学习逆天之术的凝丹法
门。
这一套法门不用静坐存想,而是脚踏天罡步法,三十步周而复始,每一步都配合特
殊的呼吸节奏,双手还要摆出种种姿势,或捏道诀,或封闭一窃,或指压某穴,非常繁
琐,小秋足足花了三天时间才能做到步步不差。
最后两天,杨清音暂停了众人的修行,大家围成一圈,盯着小秋练习,还要随时提
意见,关神跃又被老娘拎出来,专门负责时不时大叫一声,模拟凝丹时的幻象。
凝丹当天夜里,杨清音将一同修行的几名弟子全都叫来,让他们两人一组,分守各
处,防止锦尾马进入,她自己四处巡视。
秃子希望能留下,“我不开口,真的,你们把我嘴封上,我就是看着。”
小秋同意了,“如果幻象严重的话,秃子没准能帮点忙。”
杨清音勉强认可,“最好别让他帮忙,不要粗心大意,我打听过了,沈昊今晚三更
凝丹,你比他早一个时辰开始,所以至少也要早一个时辰成功,敢让老娘丢脸的话……”
杨清音的两条眉毛像是要打架似地动了动,给小秋施加最后一点压力,然后转身离
去。
辛幼陶离开时,向小秋微微点头,眼神意味深长。
c**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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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作者情节构思还是很不错的.

【在 s*********3 的大作中提到】
: 好文。
: 多谢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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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 觉得我是谁?
小秋只有一粒百润丹,那是二良的遗物,米粒大小,金灿灿的,他小心翼翼地拈在手里
,不敢太用力,生怕它陷在手指皮肤里。
桌面上的秃子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遵守诺言一句话也没说,杨清音说过可以喂他
百润丹,那只是一句玩笑,她仍然每隔两三天替秃子输入灵气。
小秋将百润丹扔进嘴里,含而不吞,秃子微微叹了口气,最美味的食物落入别人之
口,他只能放弃了。
小秋转身将小盒扔在床上,盒内仍然装着丹药,事实上他的嘴里一无所有,他决定
采纳辛幼陶的主意,假装凝丹。输给沈昊并不重要,可他不想再次上当,杨清音看上去
是个没有心机的人,正因为如此,她可能会受到别人的利用。
小秋咽了咽口水,装出丹药融化的样子,正准备练功,杨清音拉开窗户不请自入。
秃子咦了一声,急忙闭嘴。
小秋很惊讶,就算要逼出魔种,她来得也太早了一点,离二更天还差一刻钟,“怎
么了?”
杨清音做出嘘声的动作,“一粒百润丹不够,听说沈昊要吃五粒,你得吃十粒。”
“什、什么?”小秋完全没料到杨清音会来这一招,“我哪来那么多百润丹?”
“你没有,我有啊。”杨清音掏出一只木盒,轻轻摇晃两下,里面发出清脆的响声
,“我亲戚多,几粒百润丹对他们来说是小意思。”
小秋更惊讶了,百润丹是贵重之物,沈昊的舅舅为了支持外甥修行,几乎砸锅卖铁
才买来五粒,杨清音居然随随便便就要来一盒,“这样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杨清音瞪眼,“一百个凝丹道士,九十九个要吃丹药。沈昊都
没觉得不好意思,你倒谦让了?”
“我是说关神跃他们。”
“所以我才悄悄送来啊,过后你也得保密,别让其他人知道。谁能凝气成丹,我到
时候自会给他几粒。”她又转向秃子,“你也得管住嘴巴,你现在不用吸血,嘴巴用处
不大,敢泄密我拔了你的舌头。”
秃子一会摇头一会点头,吓得脸色都变了。
“这么多百润丹……”
小秋话没说完,杨清音左手弹出一指,小秋立刻感到身子僵硬,不由自主张开嘴巴
。不知多少粒丹药同时飞进口内。
“别咽下去。”杨清音解除法术,“加上你自己的百润丹一共是十粒,虽说是亲戚
给的,可也搭上老娘不少人情,今晚要是凝丹不成功。带着脑袋一块逃出庞山,再也别
让我看到你们两个。”
小秋含着丹药,说话含糊不清,“你到底炼了一件什么法器,能让洪炉科受不了,
把你撵到致用所?”
小秋实在不懂,杨清音在庞山的强大亲戚这么多。得犯多大的错误才会受到如此严
厉的处罚。
“没你的事。”杨清音昂然回道,转身又从窗户跳了出去。
“古怪的女人。”小秋低声说,对面的秃子不停点头。
百润丹很快融化,小秋口中充满辛辣的味道,他一小口一小口地吞下去,看来今晚
必须尝试凝丹了。
虽然辛幼陶力证杨清音不可信。小秋却见识过她最真实的一面,因此没有多少怀疑。
百润丹性如其名,口中津液刚刚咽下,立刻又生出一些来,得要百次才能结束。
吞津与吐纳、叩齿一样。是道门最基础的修行手段之一,小秋早已练过多年,当下
不紧不慢地进行,足足用去半个时辰才完成“百润”,好在吞津次数并不叠加,否则的
话,九粒百润丹一个晚上也化不完。
接下来就是耐心等待,按照养神峰都教讲授的知识,百润丹生效很快,用不上一刻
钟体内就会有灵气充沛之感。
小秋提前开始运行逆天之术的凝丹法门,脚踏天罡,控制呼吸,双手做出一连串的
复杂动作。
秃子痴痴地观看,满脸艳羡之情,两只眼睛亮闪闪的,张着嘴,不发出一点声音。
天罡步法每一步都要原地停留一会,小秋走完一圈,一刻钟早已过去,可他没有灵
气充沛的感觉,跟没吃百润丹之前毫无区别。
“奇怪。”小秋自言自语,对面的秃子子赞同地点点头。
他又走了一圈,这时离三更时分已经没多久,老祖峰上的沈昊大概已经服食丹药了
,可小秋还是没有任何特异的感觉。
“难道她拿错丹药了?”小秋问。
秃子摇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
小秋干脆回到床上存想,没多久就醒过来,仍然没有感觉。
看来这个晚上要白白浪费掉了。
念头刚起,杨清音又从窗户跳进来,“你怎么坐到床上去了?我教你的法门不是这
样的。”
“那些百润丹好像不起作用。”
“怎么可能?这些丹药炼成还不到十年,正是效力最佳的时候。”杨清音打量着小
秋,“我帮帮你。”
“怎么帮?”小秋颇感惊讶,逆天之术非常重要的一个特点就是独自修炼,除了提
供丹药,应该没有其它帮助方法了。
“我帮你招魂。”
“招魂?”小秋更加惊讶了。
“我把你的魂魄招出来,然后催动你体内的百润丹立刻生效,这是最简单最快捷的
办法,今晚无论如何你也得凝丹成功,绝不能输给沈昊。”
小秋觉得这个办法有点匪夷所思,扭头看了一眼秃子。
秃子经历过几次招魂,不太喜欢那种感觉,撅着嘴摇摇头。
“你之前试过这种方法吗?”
杨清音耸耸肩,“慕行秋,这可不像你的性格,逆天之术就得行险路,你到底想不
想凝气成丹?”
“想。”小秋心里突然生出一股勇气,甚至对自己刚才的谨慎感到羞愧,老娘说得
没错,他要走的是一条险路,怎能总是瞻前顾后?
秃子的头摇得更猛烈了。三缕头发几乎支撑不住,发现小秋不为所动,他干脆上下
跳动,敲得桌子梆梆响。
“安静点。”小秋略感不满。“再闹把你扔出去。”
秃子不动了,脸上神情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委屈。
“我该怎么做?”小秋问。
“坐在床上就好。”杨清音伸出右手,掌心里托着一盏没有点燃的小油灯,“进入
存想状态,剩下的事情交给我就好。”
就在这一刹那,小秋生出一丝怀疑,杨清音的法器不多,盗明珠之外何时多出一盏
油灯?但这股怀疑情绪很快就消失了,杨清音是来帮忙的,小秋想。自己不该无端地怀
疑她。
就在他准备闭上眼睛的时候,秃子突然做出意想不到的举动,竟然一跃而起,张着
嘴,恶狠狠地扑向杨清音。像是要致她于死地。
“秃子!”小秋又惊又怒。
杨清音随手一挥,秃子被扇回桌面,撞到香炉,落在一堆白纸上,头颅倾斜着,一
动不动。
“不用管他,我让他暂时晕一会。慕行秋。开始存想吧。”杨清音掌中的油灯点燃
了,微弱的光晕像是一朵生在角落里的小花。
小秋心中的怀疑更加强烈,最后还是信任占据了上风,这是曾经在他面前流过眼泪
的杨清音,没什么可值得怀疑的。辛幼陶天生多疑,想得太多了。至于秃子,只是一颗
永远十岁的脑袋。
他闭上双眼,片刻之后,脑子里开始有跳动感,先是一下一下的。仿佛窗外的雨滴
,慢慢变快变强,像是远处的雷声、正在接近的战鼓。
小秋猛然醒悟,这根本不是魂魄离身的感觉,而是祖师塔念心科传人曾经对他使用
过的魂牵之术,都教林飒当时废了很大力气才将其斩断。
他睁开眼睛,看着窗前正认真施法的杨清音,嘶哑着声音问:“你是谁?”
杨清音神情冷漠,过了一会才说:“你觉得我是谁?”
小秋的心硌磴一声,“是你?你通过传音香炉收买了张灵生和辛幼陶。”
觉得是谁就是谁,这是一道强大的法术,张灵生和辛幼陶没能抵挡住,小秋也险些
深陷其中不能自拔,他担心自己发现真相有些太晚了。
“杨清音”的另一只手指着油灯继续在施法,小秋脑子里的跳动感也在持续增强。
“那两个笨蛋,一点小事都做不好,还得我亲自出手。”她承认了。
“你到底是谁?”小秋试着发起反击,可他根本动不了,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集中
意念对抗那种跳动感。
“我是谁一点都不重要。”“杨清音”的声音发生了变化,非男非女非老非少,“
你是谁?你到底将魔种藏在了哪里?为什么它不肯出来?”
小秋没有回答,开口说话分散精力,他有一点纳闷,此人显然法力高强,为什么不
对他使用控心术?很快他就明白了,禁秘科首座左流英曾经对他用过这一招,什么也没
发现,所以这个假杨清音要换一种方法。
除了脑内跳动,魂牵之术还有什么影响?都教林飒当时没有做出清晰的解释,小秋
只知道一件事,他必须全力抗拒。
“你有超出常人的意志。”假杨清音赞许道,“如果体内没有魔种的话,倒是一位
可塑之材。”
房门被推开,走进来另一个杨清音,那种大大咧咧的气质,让小秋确信这一位是真
的。
真老娘看着假老娘,居然没有特别意外,只是皱起了眉头——她看到的人跟小秋截
然不同,“姑姑,你在这儿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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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 幻术
杨清音与她眼里的“姑姑”互视。
平时大大咧咧的老娘也有心细的一面,她是道门之女,深知凝丹之难与危险性,所
以在山谷里绕了一圈又来查看小秋的情况,她看到了屋内那一点如豆的灯光,立刻知道
那是强大的法器。
“别相信……”小秋咬牙说出三个字,却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说,他甚至无法确认
眼前的一切是否幻象的一部分。
“你到底是谁?”杨清音醒悟得比小秋要快,“你的幻术很不错嘛,我可没听说过
庞山哪位道士擅长这种功夫。”
“那说明你知道得太少。”
两人默默对视。假杨清音掌中的小油灯仍在燃烧,奇怪的是,它不像在发出光亮,
倒像是吸收,桌面上原本有一只普通的油灯,此刻火苗无风自倾,正被一种渐渐增加的
无形力量牵扯,光晕越来越接近于椭圆形。
杨清音突然出招。
小秋动弹不得,目光却比任何时候都要锐利,因此有幸见到两名道士之间的斗法。
杨清音左手的盗明珠光芒骤放,瞬间吞没整个房间,小秋脑中的跳动感觉立刻停止
,可眼前的光芒太强烈了,他不得不眯起双眼,只能隐隐约约看到两个模糊不清的身影
,其中一个肯定是杨清音,另一个看上去略微有点眼熟,但小秋敢肯定那不是杨宝贞。
小秋在养神峰上待了三年,熟悉杨都教平时和施法的形态,与眼前这人有着明显区
别。
数里之外,已经入睡的马群被远处奇异的光芒惊醒,锦尾马天性喜欢追逐绚丽的色
彩,齐齐嘶鸣,扬蹄跑向牧马人的住处。
关神跃等人急忙冲上来阻挡。
“我觉得咱们拦不住。”望着疾驰而至的马群,耳中传来轰隆隆的蹄声,周平声音
有点发颤。
“那也得拦啊。”小青桃准备了不少野花。可现在是半夜,它们的吸引力显示不出
来,“绝不能让它们干扰小秋哥凝丹。”
“老娘跑哪去了?”辛幼陶刚跑过来,焦急地东张西望。“就凭咱们几个,真是拦
不住。奇怪,凝气成丹会发光吗?”
“我、我不太清楚。”发现大家的目光都瞧向自己,关神跃挠挠额头,“我当时没
发光,可小秋哥练的是逆天之术,没准……”
马群跑过来了,一对一大家还有点自信,六名弟子对三十几匹锦尾马,他们只怕自
己会被踩成肉泥。周平准备转身避开,可唯一的女弟子小青桃没动,他也不好意思过于
胆小,只得脸色苍白地留下,心想自己长得瘦小一点就好了。
出乎意料。相隔十余步的时候马群突然止步,意兴阑珊地停在那里摇晃艳丽的长尾。
六人回头望去,原来小秋房间里的光芒消失了,大家都松了口气,小青桃跑到马群
中间,用野花吸引头马,将它们引到望不见房屋的地方。
房内。小秋仍然坐在床上,脑子里的跳动只停顿了一小会,又变得猛烈起来。
杨清音倒在门口,枕着左臂,像是在熟睡,手里的盗明珠滚落一边。黯淡无光。
“盗明珠是件难得的宝贝。”另一个人说,形象在小秋眼里越来越模糊,不像杨清
音,也不像杨宝贞,声音则在变来变去。仿佛很多人一个接一个地吐字,听上去十分诡
异。
“可惜她是吸气三重境界,只能发挥盗明珠三四成效力。让她也睡着吧,一觉醒来
,她什么也不会记得。”
小秋刚才看到,此人只是伸手指了一下,修行已有小成的杨清音立刻倒下,毫无反
抗之力,盗明珠放出的光芒渐渐全被那人掌中的油灯吸收,此刻,就连桌子那盏油灯的
光亮也快消失了。
整个房间因此陷入黑暗,只有极微弱的灯光在闪烁,映照出后面高大的身影。
“让事情简单一点吧。”那人说道,声音稳定为一个低沉的男声,充满令人难以抗
拒的劝诱效果。
小秋必须分出一部分意志抵抗对方的幻术,他现在已经明白,假杨清音一现身就对
他施展了法术,所以自己才会对“她”坚信不移,即使已经发现了油灯的问题,即使秃
子用各种方式做出提醒,他心中的怀疑还是一闪而过。
小秋对幻术略有了解,知道那是与控心术类似的法术,只对境界相差巨大的敌人效
果明显,他之前很长时间内失去抵抗,杨清音一开始也受到影响,此人显然是吞烟甚至
更高境界的道士。
脑子里的跳动感越来越强,小秋已经顾不得了,他相信自己体内没有魔种,那只不
知是什么东西的幼魔别人不可见,而且今天也不是它现身的日子,因此他宁愿忍受牵魂
之术,也不愿再被对方的幻术所蒙蔽。
“我要的是魔种,不是你。”那人继续劝说,声音越来越轻柔,诱惑力也越来越强
,渐渐由男变女,小秋甚至听出了芳芳的声音,“交出魔种,你仍然是你,没准还能修
行,就算不能,你也可以做普通人。你本来就是普通人,何必忍受痛苦的命运呢?”
他说得有点道理,小秋心想,猛然警醒,他差点又被对方的幻术所迷惑,他得开口
说话,他得主动展开进攻。
“我知道你是谁。”小秋说话很困难,每吐出一个字脑子里的跳动就会增强一点。
“哦?”那人的声音又变得缥缈不清,“猜出来的,还是看出来的?”
“是你,当年化成申己的模样,踩着杨宝贞的玉如意,到思过洞穴里看我,是你,
让我在那一个月里接连洞开七窍、豁通三田。”
“原来你是猜出来的。”那人笑了两声,“好吧,那的确是我。很不幸,你体内的
魔种过于顽固,在那种情况下也不肯与你分离。还有孟元侯,区区一名餐霞道士,居然
想到用梦境术保护你,若非如此——”那人叹了口气,“你根本不可能度劫。魔种或许
也就出来了。让我没想到的是,这件事居然被五行科和禁秘科利用。”
小秋强迫自己也笑了两声,原来最先使计的既不是左流英,也不是宗师和五行科首
座。而是另有其人,“然后你又在养神峰搞鬼,让我被念心科传承选中。”
那人摇摇头,声音变得严肃起来,“无知的少年,养神峰是祖师塔分身所化,我怎
么可能在那里暗中施法而不被发现?念心科选中你与我无关,肯定是魔种在起作用,没
错,念心科卑鄙无耻。根本不配位列道门十八科之一,她们肯定感受到了你体内的魔种
,惺惺相惜……”
有些事情是此人也无法理解的,仰头想了一会,自言自语:“为什么只有你。而不
是野林镇所有人都受到感召?因为只有你接触到魔王之花吗?只要分出你的魔种,一切
就能真相大白。”
牵魂之术忽然加强,小秋子脑子快要爆裂了,他痛得想大声吼出来,可还是强行忍
住,尽量把注意力放在谈话上:“看来你对魔种非常感兴趣。”
“不是兴趣,是憎恨。”那人纠正道。“魔是整个世界的敌人,短命的人类不会理
解这一点,他们不停地出生、死去,在短短几十年的寿命里,一多半时间不是幼稚就是
昏瞆,根本无法看到最大的真相。”
“什么真相?”
“魔种正准备对这个世界发起反扑。过去的一千年里,魔种出现得越来越频繁,北
方的镇魔钟快要弹压不住了。当然,对你们这样的普通人来说,一千年长得不可思议。
根本不需要担心。只有道统才了解千年的短暂,再过一个千年,或许更短的时间,魔种
就要重夺这个世界。所以,交出魔种吧,我要知道它是如何生出道根的,慕行秋,这是
你能为整个世界所做的唯一贡献,微不足道,但很必要。”
小秋的忍耐力接近极限,他觉得自己的脑袋已经爆裂,膨胀得比屋子还要大,可跳
动感仍然不肯停止,一次比一次强烈,他想大叫,他想哀求,最后都忍住,只是呼吸越
来越粗重。
只凭意志无法与法术对抗,小秋开始在心里默念咒语,他不知道那五个字有什么用
,可这是他唯一的选择,咒语曾经若干次在危急时刻救过他,希望这一次也会有奇效。
“你在……念咒语?”那人笑了,好像饱学之士看着后辈在卖弄文字,“难道你没
听说过咒语不敌五行法术吗?魂牵之术属于五行之木,幻术属于五行之水,你那几个字
没有用,梅传安应该教你更强大一些的咒语才行。”
他说得没错,咒语不能减轻头痛,也不能看清那人的真面目,但小秋还是默默地念
诵,一遍又一遍,惊涛骇浪之中,这是他仅有的依靠与希望。
“你喜欢与众不同。”那人用另一只手做出种种道诀,掌心小油灯的红光突然长高
一寸,法力骤然增强,桌面上普通油灯的光晕倾斜得更加严重,渐渐地凝成一条淡黄色
的光线,笔直地指向掌心油灯。
“这是你最后一次与众不同了,慕行秋,野林镇的牧马人,你不该来到庞山,这里
并非你的栖身之地,你跟沈昊都是如此。”
一缕淡蓝色的烟雾从小秋脑子里飘出,幼魔终于被分离出来了。
那人明显没有看到异常,他在继续劝导小秋放弃抵抗,“你们都是凡人,就该过凡
人的生活,幸福地生,幸福地死,这是凡人的优势,你们不用管千年之后的危机,只需
过好这数十年。”
幼魔渐渐成型,歪着头,眼睛没有睁开,无力地飘浮在空中。
“有什么东西……出来了,我能感觉到……”那人兴奋地转动目光。
小秋心里咯噔一下,盯着那人,尽量不看幼魔的方向。
那人的目光移动得越来越快,“就在我的眼前……我知道,我早就知道,啊,你有
一只会隐形的魔种……我成功了!你有魔种,沈昊肯定也有魔种,你们野林镇的人都有
魔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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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 黑手
淡蓝色的幼魔慢慢睁开双眼,这是它第一次相隔不到七天就现身,还没有养足精神,好
像睡得正香的人被硬生生叫醒,丑陋的小脸上尽是茫然与倦怠。
小秋脑子里的跳动感减弱了,他终于能够认真思考眼前的事情,许多线索综合在一
起,他想通了,“申准,你是申准。”
房间里依然幽暗,可是微光后面的人影却不再模糊一团,那正是戒律科大执法师申
准的形象,小秋此前只见过他一次,印象却极为深刻。
“刚认出我吗?你的意志很坚强,脑子却不太聪明。当然是我,整个庞山只有我对
你们不放心,其他人只凭宗师宁七卫的一句保证就相信了你们,连十位首座都不例外,
左流英或许是个例外,但他更关心灵骨道根。”
小秋其实早该猜出来的,此人法力高强,对普通人充满鄙视,这都是道门子弟的特
质,等到他特意提起沈昊,证明他是戒律科的人。
“沈昊也在凝丹?”看清对方的真面目之后,小秋的心又是一沉。
申准右手托着小油灯,极缓慢地移动,他还在寻找幼魔的方位,因此放松了对慕行
秋的控制,“沈昊也快了,他正在按照我传授的独特法门凝气成丹——”大执法师露出
一丝微笑,“天亮之前就会入魔。你的情况更复杂一些,所以要由我亲自对付。”
小秋怒不可遏,腾地站起身,这才发现自己能够自由行动了,“沈昊那么相信你!”
申准毫不在意,左手随意一指,小秋重新坐下,又不能动了,在星落道士面前,他
没有任何反抗的机会。心中默念了一次咒语,麻酥的感觉由心传到指尖,随即原路返回
,自己反而僵硬住了。
“入魔之人对魔种来说就是世间最美味的佳肴。它忍不住的,必然会露出形迹。沈
昊相信我,你也应该相信我,可你们太晚了,为了揭穿魔种的阴谋,必须牺牲你们两个
。野林镇的人只有一个头脑理智些,宁愿去除道根,也不想被魔种控制,可惜,他被你
吓住了。不敢坚持正确的意见。”
小秋知道申准说的是愣子慕飞黄,他曾经通过层层关系向戒律科表达过去除道根的
愿望,为此甚至愿意出卖伙伴们的秘密,被小秋识破之后,他放弃了这个想法。再也没
跟戒律科联系过。
噗,桌面上的普通油灯终于熄灭,申准手中的法器油灯光晕稍长。
“可我不会入魔,你破坏了我的凝气成丹。”小秋说。
申准的右臂停住了,正好对准幼魔的方向,幼魔仍然软弱无力地飘浮在空中,四肢
偶尔抽动一下。嘴巴大张,发不出一点声音。
但申准还是看不到,“我破坏了你的凝气成丹?嘿,你比我想象得还要愚蠢。你的
凝丹早就开始了,慕行秋,可你没办法心如止水。也没办法走出天罡步法,你跟沈昊一
样,正在入魔。”
申准微微皱起眉头,极小心地迈出一步。
小秋心中惶骇,他甚至没有灵气充沛的感觉。居然已经在凝丹?随后他明白过来,
自己正处于杨清音提醒过的幻象阶段,可眼前的一切何为真何为幻?
“用你的天目。”申准猜到了少年的疑惑,他没有再迈出第二步,而是停在原地,
左手做出更多施法动作,“这样你就能分清真假,当然,入魔也会更快一点,起码在这
件事上,你能赢过沈昊。”
明知这是一个陷阱,小秋才是踩了进去,他必须摆脱幻象。
天目一闪而过,眼前的一切都没有变化,申准仍然是申准,门口躺着杨清音,桌子
上一片狼籍,变化的是小秋自己。
腹内的器官好像被什么东西搅来搅去,扭成一团,疼痛来得太突然,小秋大叫一声。
“凝气成丹可不容易。”申准迈出第二步,离幼魔相隔*尺,“幻象最初的目的是
缓解疼痛,可是有人最后无法摆脱幻象,结果导致凝丹失败。你的情况正好相反,提前
摆脱幻象——要多受点苦了。”
小秋再没有叫,“孟元侯当初忍住了,我也能。”
“当然,你们练的都是逆天之术,孟元侯的确跟你一样,提前摆脱幻象,但是他害
怕入魔,把自己的脸抓成了那样。你有这样的勇气吗?”
申准的声音里透着一点讥讽,“孟元侯是真正的道根拥有者,虽然他破坏了我的计
划,虽然他一直非常看好你,但他仍然是优秀的庞山道士。而你拥有的是假道根,这是
魔种的阴谋,想要毁掉庞山甚至九大道统,可是有我在这里,阴谋绝不会成功。”
魔种剧烈地抖动了几下,似乎恢复了一点力气,看了小秋一眼,又看了申准一眼,
突然捂着肚子,好像感到了疼痛。
小秋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幼魔曾经模仿过锻骨拳和存想,甚至模仿了他只在心里
默默念过的咒语——小秋努力集中意念,想象凝丹法门。
幼魔过了一会才做出反应,居然真的在空中迈出了一步,虽然姿态可笑,落脚点有
偏差,手上的动作也不对,但的确与天罡步法有几分相似。
天罡三十六步,正好是一圈,幼魔绕着小秋跌跌撞撞地前进,姿势越来越稳定,一
圈之后已经象模象样了,它的个子小,绕行一圈的速度比小秋快得多。
申准托有小油灯的手臂随着幼魔左右移动,“魔种想要逃跑吗?它害怕了,可它知
道你正在入魔,舍不得离开。”
幼魔开始绕行第二圈的时候,小秋肚子里的绞痛没有那么强烈了,渐渐变成一种沉
重的下坠感,好像五脏六腑变成一整块铜铁。
幼魔现在是小秋唯一的希望,他不能让申准找出它的形迹,于是开口问:“你将慕
松玄带到老祖峰,对它做过什么?”
申准的目光追随油灯指示的方向,对小秋不屑一顾,不过还是回答他的问题,“让
普通弟子用他练练招魂之术,像他这么容易招出的魂魄可不多见,然后给他加持几道固
魂法术,免得被魔种吞噬。最后,我还顺便给他加了一道通天眼。”
“用来监视我?”
“没错。本来沈昊进入戒律科之后,我对你已经没兴趣了,可你偏偏不肯放弃修行
,还带回来一只妖头,那时我就知道,你体内的魔种蠢蠢欲动了,我得把你重新列入监
视范围。”
“你知道慕松玄一定会回到我身边来。”
“清音是名修行天才,以后会成为了不起的庞山道士,但她现在还是一个执拗的小
孩子,她只是图一时新鲜,当然会将妖头还给你,而且她还推动你跟沈昊比赛凝丹,真
是深得我心。”
知道林清音只是被申准利用,小秋心里好受许多,起码他没有看错老娘。
幼魔开始绕行第三圈,天罡步法已经无懈可击,它显然也知道这对缓解腹痛有帮助
,不用小秋再以意念推动,自己就能继续走下去。
申准迈出一大步,离幼魔最近时只有不到三尺。
“辛幼陶撺掇你假装凝丹,我听得清清楚楚,可我觉得这是分离魔种的好机会,不
应该错过,所以才会送给清音九粒百润丹。你得感谢我,我不仅帮你开窍通关,还帮你
凝气成丹,不过这是最后一次了。”
“我应该感谢你,为逼出魔种,你连亲生儿子都肯牺牲。”
“思过五年而已。”申准冷冷地说,手中油灯突然射出一道扇形光芒,正照在幼魔
身上,可他还是看不到,“杨宝贞觉得这是我们最好的后代,可我知道还会有更好的,
比左流英更强,千年之年将是对抗魔族的最大希望。”
油灯收回光芒,申准的眉头越皱越紧,小秋不想给他仔细思考的时间,继续问道:
“你的幻术对慕松玄不起作用。”
“因为我用的是随形变化的水之幻术,不是普通的障眼法,妖头根本不能算是人,
他只是一只会说话的动物,脑子里毫无想法,自然也不会产生幻象。”
“原来如此。”小秋装作恍然大悟,或许是他的语气过于轻松了,引来申准的一瞥
,他急忙说:“芳芳……你为什么没去监视她?因为你害怕左流英。”
“左流英?”一直没找到魔种的踪迹,申准似乎有点不耐烦,声音里透出一丝烦躁
,“他是天才,可他缺少为道统献身的精神。他提议向虚空中的魔族直接发起进攻,大
家就以为两者誓不两立,其实他只是想找回幻想出来的妻子,而且他对魔种太感兴趣了
,以至于……”
申准愣住了。
小秋知道自己犯下严重的错误,他不该提起左流英,不该让申准想起禁秘科首座的
看不见的妻子。
“原来如此。”申准脸上浮现微笑,“我为什么早没想到呢?魔族夺走左流英的妻
子,自然也学会了不可见之术,没错,就是这样!”
申准抬起左手准备施法,明显已经找到对付幼魔的手段。
小秋急中生智,佯装兴奋叫道:“申准,左流英发现你了,你忘了传音香炉……”
申准可不会受到一名少年的干扰,“以魔攻魔,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他的左
手心里突然伸出另一条手臂,比黑夜还要浓重,瞬间就将油灯的那一点光芒吞没。
小秋眼前完全陷入了黑暗,片刻之后,等他能够重新视物之后,发现幼魔已经被那
条黑色的手臂紧紧握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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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章 香炉的味道
庞山道统禁秘科位于一座高耸的十九层塔内,掩映在参天古树和重重岚雾背后,芳芳来
的第一天,刚刚满怀敬畏地走进塔内,就感受到一阵剧烈的摇动,整座禁秘塔发出久聋
老人才有的洪亮声音,震得头顶灰尘簌簌飘落。
都教林飒笑着对她说:“别害怕,禁秘塔就是这样,好在它足够结实,经得起禁秘
科弟子的折腾。”
左流英是名严厉的首座,但他对弟子的好奇心从不加以限制,芳芳可以塔内任意游
逛,梅传安提过的琅環福地就在禁秘塔第三层,乃庞山道统的藏书之处,芳芳几乎每天
都要在这里待一会,当成修行之余的休息。
整个禁秘科总共只有五六十名弟子,一名吞烟境界的道士是芳芳的引路师兄,她还
可以随时向任何一名先行者求教,所有弟子都乐于回答这位小师妹的问题,包括首座本
人,但芳芳很少登到塔顶,她对首座还是有一点胆怯,不太敢打扰他。
左流英并不急于让新弟子参与到禁秘科的探索之中,甚至对她的修行进展也不是特
别在意,女侍曾拂对芳芳说:“慢慢来,对禁秘科再多一些了解,直到你能看清远方的
道路是什么样子,再尝试凝气成丹也不迟,禁秘科弟子从来不与其他人比速度,咱们有
的是时间。”
曾拂本人并非道士,寿命有限的她说出这番话时却笑容满面,好像这就是她自己的
观点。
芳芳拥有大量的空闲时间,可关于她是天才弟子的说法还是迅速传播开来,她不明
白原因是什么。
禁秘塔十三层的一个房间里有一尊半人高的香炉,这几天来,芳芳每天晚上都在这
里点烛看书,蜷在一张舒适的躺椅上,偶尔朝香炉望一眼,希望听到熟悉的声音。
白天的时候沈昊来过。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今天夜里我和小秋都会尝试凝气
成丹,这是一次比赛,有了结果之后。你会第一个知道。”
芳芳笑着点头,她对比赛凝丹不太在意,甚至觉得这两人的竞争心太强,可是这天
夜里,她对香炉的期待比往常更强一些,以为小秋会跟她讨论一下修行进展,直到午夜
过后,她才微微叹了口气,专心看一本关于道统早期历史的书籍。
“芳芳。”
一个声音倏来倏去,芳芳惊讶地抬起头。屋子里只有她一个人,可声音就在身边响
起,她看着香炉,发现里面居然升起一股若有若无的清烟。
这可是一件奇怪的事,此时此刻的小秋应该正在尝试凝丹。怎么可能分心与她对话
?而且香炉里传出的是“芳芳”两个字,并非她的正式名字秦凌霜,按理说是无法传音
的。
她侧耳倾听,香炉里却又没有声音了,清烟也越来越淡,几近于无。
门口传来脚步声,都教林飒秉烛走来。微笑道:“你要将庞山的藏书全都看一遍吗
?”
芳芳起身行礼,“林都教。”
林飒经常在养神峰和老祖峰之间往返,对秦凌霜的修行颇多帮助,他也没忘记另一
名弟子,“听说慕行秋今晚尝试凝气成丹,有消息吗?”
芳芳摇摇头。两名普通弟子的凝丹不是多大的事情,林都教居然知道,说明他的确
很关心小秋,“还没有消息,谢谢都教帮我找到那些凝丹法门。”
那是半个月以前的事情了。芳芳在琅環福地里寻找凝丹法门,可这里的书籍实在太
多,她找了好久也不得其法,又因为这些法门是为一个外人准备的,她不好意思向刚刚
认识的师兄师姐们求助,只能一个人慢慢翻阅。
都教林飒偶然撞见她在翻书,问清目的之后,一句也没多问,指点她在哪一区哪一
部的书架可以找到大量凝丹法门。
林飒当然知道这些法门是为谁准备的,特意提醒过芳芳不要泄露他在这件事中的作
用。
“慕行秋会成功的,我说的不是比赛,即使今晚输了,他也能承受得住,早晚仍会
凝丹成功。”
“嗯。”芳芳郑重地点点头,然后转向香炉,欲言又止,那股清烟已经消失了。
“怎么了?”林飒问。
“刚才……我好像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
“你有传音香炉?”
“有一个,送给……慕行秋了。”
林飒明白了,走到香炉面前仔细观察,“你们使用香炉交谈过吗?”
“没有,这是我第一次听到里面传出声音。”芳芳轻声说,小秋没有联系过她,她
也没想过要主动传音。
林飒深深吸进一口气,清烟的余味仍有留存,秦凌霜说得没错,刚才的确有人通过
香炉传音。
“那个声音叫我‘芳芳’,这不太正常吧?”芳芳仔细查过,传音香炉只对庞山弟
子簿上正式记载的名字有效。
林飒没有回答,过了一会他说:“我去看看。”
“会有事吗?”芳芳心中的忧虑又多了几分。
“不会。”林飒回答得很肯定,“我猜是慕行秋在突破凝丹幻象时,不小心对传音
香炉做了什么,这种事偶尔会发生。还有一种可能,叫你小名的人不是慕行秋,有一回
我在香炉里甚至听到两名道士在吵架,可我一个也不认识。”
芳芳心中稍安,但是再也没心思看书,守在香炉边上,轻声诵经,希望能给远处的
小秋一点帮助。
林飒离开禁秘塔,走出台院,向东南牧马谷遥望,香炉里意外传出声音的确不算大
事,可是他在清烟的余味当中嗅到了极为不安的情绪,杂乱的律动像是某人即将入魔的
前兆。
慕行秋只是一名普通弟子,又不是道门子弟,在老祖峰得不到关心,林飒想了一会
,决定亲自前往牧马谷。
他掏出铁尺御空飞行,心中甚感遗憾,如果慕行秋真要入魔,他不得不强行中止这
名弟子凝丹,这可能会造成永久性的损害。但也强过入魔之后被夺走道根。
飞行途中,林飒颇多感慨,出身普通的弟子想要在修行路上取得进展困难重重,非
得是真正出类拔萃的人物才行。想当年他也曾被誉为天才弟子。进入禁秘科之后修行一
度突飞猛进,但是没有后劲,自从达到餐霞境界,就开始步履维艰,同年的道门子弟却
仍然稳步前进,好像修行才刚刚开始一样。
林飒知道自己的症结在哪,跟大多数普通弟子一样,道统在他们眼里是一座突然出
现在眼前的高山,刚攀登的时候兴致勃勃,以至于用力过度。爬不到半山就已疲倦,反
倒是那些道门子弟,从小仰望高山,对登山之路耳熟能详,知道何时用力何时蓄劲。
弟子们受到的教导是一样的。林飒也知道修行之路的险阻,但他就是无法调整心态。
慕行秋是一名独特的弟子,他有普通弟子们最缺少的品性:从一开始就将自己摆在
与道门子弟同等的地位上,而且理直气壮,其中既无狂傲也无过分的努力。
孟元侯喜欢这名弟子,林飒也觉得他有培养前途,可惜在首座们眼里。这样的品质
在道门子弟当中比比皆是,实在毫无特别之处。
林飒在空中轻轻叹息,道门后代与普通弟子相互间的鸿沟越来越大,就连注神境界
的左流英居然也看不破。
他很快飞临牧马谷,看到几名少年正监视着马群的动向,他们没有发现头顶的飞行
者。正兴奋地谈论今晚的凝丹比赛,全都相信慕行秋会是胜利者。
卓越的弟子常常能影响到身边的人,林飒再一次为慕行秋感到惋惜。
离房子十几步时,林飒降落到地步,如果慕行秋还在凝丹过程中。外人不能贸然冲
进去,他收起铁尺,取出铜镜,小心翼翼地探测屋子里的情况。
这一探测不要紧,惊得林飒身子一震,铜镜险些脱手而出。
他不能不惊惧,屋子里的法力之强远远超出他的预料,不要说一名正在凝丹的弟子
,就算是他本人也没有这个本事。
事情有异!林飒大步向屋子走去。
如果这里不是庞山的牧马谷,林飒会更警惕一些,如果他是经常与妖魔打交道的五
行科道士,或许也会多寻思一会,但他是一名禁秘科都教,十分关心屋子里的少年,这
让他忽视了可能存在的危险,以为那股强大的法力只是一次意外事件。
屋子里很黑,餐霞境界的林飒居然也要适应片刻才能隐约看清里面的情形:慕行秋
坐在床上,脸色红得像是刚出炉的钢铁,呼吸沉重,每一下似乎都在用尽全身力气,这
是十分明显的入魔迹象之一。
屋地中间的那个人却让林飒更加吃惊。
大执法师申准全身笼罩在黑气当中,就是这股黑气遮蔽一切,连无漏天目都难以穿
透,申准右手托着小油灯,左手在用力扭动,好像在跟什么东西较劲。
林飒的第一反应是申准在帮助慕行秋,直到大执法师扭过头,他才明白自己错了,
那张以沉稳庄重著称的脸孔,如今变得狰狞可怖,团团黑气正从七窍不停喷出。
“你来得正好。”申准的声音里透着疯狂般的兴奋,黑气从嘴里大量涌动,“我抓
住了魔种,它就在我手里,很快我就会让它显形。我为庞山道统立了一功,你是第一个
见证人。”
林飒取出铁尺,这是他的主法器,“申道友,你已经入魔,如果你还有一丝理智,
就请随我一块回老祖峰。”
林飒知道自己不是星落道士的对手,但他不能在退却。
他向桌面上倾倒的传音香炉看了一眼,刚要叫出秦凌霜的名字,数股黑气同时向他
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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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章 魔种的渴望
一直以来都是幼魔在模仿小秋的行为。
他打架、练拳、奔跑、存想以至凝丹,它全都照做无误,终于,事情反了过来,小
秋感受到了幼魔的痛苦。
黑烟形成的手掌将幼魔紧紧握在手里,压力如同天降巨石一般层层压下,一块比一
块强大,星落道士的法力无穷无尽,豁通三田的弟子只是一粒沙砾,可幼魔仍然没在大
执法师眼中显形,也没有消失。
它还在坚持,嘴里发出只有小秋才能听到的怪异尖叫。
小秋也在坚持,凝丹的那点痛苦此刻不值一提,他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已凝结,骨骼
被压成一团,他觉得过不了多久自己的魂魄就会离身飞去,再也回不来了。
都教林飒的到来缓解了他与幼魔的痛苦。
面对数股黑烟的袭击,林飒右手铁尺横在身前,左手连捏数种道诀,施放五道法术
拦截。
五道法术光芒闪耀,却挡不住黑烟,眨眼间就被吞噬殆尽。
林飒需要的也就是这么一点点的时间,他非常清楚,就算是十个自己也不是申准的
对手,他必须呼叫援救。
“秦凌霜!危……”一道黑烟从林飒右胸穿过,壮硕的身躯轰然倒地。
申准扫了一眼,目光落在桌面上,“传音香炉。”申准大笑,“让老祖峰的人都来
吧,让他们知道我找到了魔种,它就在我的手里。宁七卫,过来看看吧,这就是你带回
庞山道统的东西,你上当了,却不自知。左流英,瞧瞧你一时大意放过的魔种,为什么
你要放弃追查?若不是我……”
申准越说越兴奋,冷不防一件东西飞来,一股黑烟分出前去阻拦。刚刚令餐霞道士
林飒无力抵挡的黑烟,对此物却不起作用,反而被一股脑吸了进去。
秃子的头颅跃向申准,面目比他还要狰狞。双眼血红,两排白森森的牙齿,即使缺
了两颗也显得锐利无比。
第一股黑烟没能挡住他,第二股、第三股同样被他瞬间吸收。
申准大怒,分出左手去抓飞袭而来的头颅,他是星落境界的道士,戒律科的大执法
师,不要说一颗妖头,就算是面对妖王,他也丝毫不惧。
可是秃子的威力完全出乎他的预料。申准刚到的时候,随手就将头颅扇晕过去,此
时的秃子却像是经历了脱胎换骨的蜕变,视强大的法力如若无物,直接撞在申准的手掌
上。张嘴死死咬住虎口,眼睛瞪得更大。
申准修行数百年,即使是未凝丹之前,也从来没被任何东西近身攻击过,只觉得手
掌剧痛,虎口已被咬破,血液涓涓流入头颅口中。
“放开!”申准怒吼。全身黑烟凝聚成一团,化成巨蟒之形,将头颅整个吞没。
幼魔借机摆脱了束缚,即使飘在空中脚步也踉踉跄跄,它害怕了,只想逃走。两次
化成蓝烟,打算就此消失回到日常的寄居之所,结果总是身不由己重新凝聚成形——申
准右掌中的油灯仍在施法,将它拦在了外面。
幼魔摇摇头,嘴里咔嗒叫了一声。好像在征求小秋的意见,然后他继续行走天罡步
法。
小秋的痛苦解除大半,腹内的沉坠感恢复了,他的凝气成丹还在继行。
在他对面,秃子没有被黑烟吞掉,反而咬得更紧,他的脖子箍了一只木套,嘴里容
纳不了太多血液,可他仍然不停吸食,终于噗的一声,木套被弹落在地,血液喷涌而出
,像一条急于逃命的红蛇。
申准又惊又怒,不明白自己强大的法术什么对一颗妖头无效,他只能跟最普通的人
一样,高高举起手臂,要将手上的头颅向桌面砸去。
可他下不了手,莫名其妙地觉得这颗头颅很重要,甚至比庞山大执法师的性命还重
要。
“你还不承认自己入魔了吗?”小秋的身体仍然僵硬,但是能够开口说话了。
都教林飒躺在地上,不知死活,他之前的判断没有错,申准入魔了,甚至连法术都
已魔化,因此对藏有魔种的秃子无效。
“要入魔的是你,不是我。”申准冷冷地说,任凭自己的血液被头颅吸食,突然变
得惶恐起来,左瞧右看,“魔种呢?魔种在哪?”
“在慕松玄的脑子里。”小秋用余光瞥了一眼传音香炉,它虽然已经倾倒,隐约却
有清烟冒出,“魔种嗅到了入魔者的味道,想要与你融合,可是你在老祖峰加持的固魂
方术果然很强大,魔种无法脱离慕松玄,只好驱动他咬住你的手掌,吸你的血液。”
这是明摆着的事实,小秋不需要太多的道门知识也能猜出大概。
申准好像没听到小秋说话,或许他在故意躲避真相,突然右臂调转方向,将油灯对
准了左手的头颅。
“我没有入魔。”申准的声音低沉镇定,充满不可置疑的权威,突然间,从秃子的
头颅里飘出一团绿色的透明形象——他又一次被招出魂魄。
正在吸血的头颅变得呆滞了,申准随手一甩,头颅掉在地上,滚到仍然昏迷的杨清
音身边。
魂魄不能远离主人,向头颅飘去,申准用鲜血淋淋左手一把将魂魄抓住,看着这团
绿色的东西,呼吸渐渐变得沉重,“即使是敌人也得承认,魔种自有其优美的一面,道
士们的主法器里都要吸纳一丝魔种,唯有如此才能得心应手。”
申准右手来回翻转了一下,掌心里的油灯消失,手中多了一柄浅灰色的木制如意,
这是他的主法器。
“为什么最好的法器里面总要禁锢一丝魔种?因为魔种对心的影响最为强大,心即
绛宫,只要对那一丝魔种控制得力使用得当,能够更好地沟通绛宫与法器,施放更强大
的法术。”
申准的说法与养神峰都教们传授的知识毫无二致,但是都教们反复强调,法器里的
魔种哪怕只有微不足道的一丝,也绝对不能由本人动手收伏,必须前往最北面的望山道
统,借助那里的镇山之器将魔种送入法器内部。
可申准望向绿色魂魄的目光越来越痴迷,几乎忘了另一个“魔种”,也忘了左手仍
在流血,“我要把魔种吸到枯木如意里,让我的法器更加强大,没错,这是一个好主意
。”
小秋看了一眼地上的几个人,杨清音暂时没有危险,林飒不知生死,秃子失去魂魄
,魔种一旦被吸走,他必死无疑。
枯木如意顺从主人的意愿,渐渐发出一层夺目的光芒,申准手中的魂魄也兴奋地颤
抖起来,里面的魔种渴望更强大的寄存之处,它太弱小,无法争脱秃子魂魄的束缚,可
申准能帮助它重获自由。
“申准。”屋子里突然响起女子的声音。
申准望向桌面上的传音香炉,“秦凌霜,你还没将左流英和宁七卫叫来吗?他们必
须在我面前承认错误。”
“宗师和首座马上就到。”芳芳故作镇定,没能忍住心中的担忧,问道:“小秋,
你还好吗?”
小秋嗯了一声,不等他开口,申准大笑起来,“小丫头,你不太会撒谎啊,宁七卫
和左流英说到就到,怎么会有‘马上就到’这种说法?好吧,慕行秋的魔种还没有完全
现身,让他们两个再等一会吧。”
申准右手如意指向传音得炉,他是星落境界的道士,有本事通过香炉施法,虽然威
力会大大减弱,但是用来对付一名尚未凝丹的弟子还是轻松有余。
“不要!”小秋猛地跳起,和身扑向申准。
他早就能动了,只是怕影响到凝丹,不敢做出动作,可他不能再等了,申准已经入
魔,听不进任何劝说,即使是杨清音这时候醒来,他也会痛下杀手。
“救沈昊!”小秋在空中大叫道,一记梅心拳击向申准。
砰地一声巨响,传音香炉化为齑粉,里面隐约传出芳芳的一声尖叫,小秋那一拳对
大执法师毫无影响,他自己却被弹飞,撞在墙壁上,重重跌落。
申准看着慕行秋,似乎刚刚想起他的存在和自己此行的目的,“别着急,一旦魔种
显形,你就解脱了,到时你会感谢我。我不会怪你,因为凡人就是这么无知,非得将活
生生的事实摆在面前,才肯相信自己的错误。”
他松开左手的魂魄,施了一道法术,将它控制在一团光晕之中,重新亮出油灯,搜
寻另一个“魔种”的踪迹。
黑烟再次将他笼罩,这回他已有经验,黑手轻易就将正在绕行的幼魔抓住。
小秋从地上爬起来,毫不犹豫地踏行天罡步法,幼魔被控制,就要由他继续凝丹,
这是拖延时间的唯一手段。
老祖峰的芳芳是否受到法术伤害?她是否听到小秋最后时刻的提醒去救正在入魔的
沈昊?是否能够及时找到宗师宁七卫和首座左流英?小秋不去想这些问题,他只知道自
己必须坚持下去。
黑手握住看不见的幼魔放在申准面前,他不屑于干涉慕行来的步法,深邃的双眼死
死盯着那一小块虚空,“就在这里,我知道,你就在这里,出来吧,现身吧,你逃不出
我的手心,我是庞山道统大执法师,就算是魔王也不是我的对手。”
油灯的那一点如豆黄光突然跳跃而起,像一只小小的萤火虫,飞到幼魔身上,剧烈
地燃烧起来。
幼魔痛苦地扭动,正在凝丹的小秋同样感受到烈焰焚身的炽热。
“我看到了。”申准大叫一声,“我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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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三章 凝丹与碎丹
申准无意杀死“魔种”,他要保存证据,他要向整个庞山证明自己一直以来的怀疑是正
确的,庞山宗师犯下了大错,首座们也都没有尽忠职守。
申准在幼魔身上点燃的火焰消失了,转化为一层金黄色的粘稠液体,清晰地勾勒出
它的形态。
“一只独特的魔种……”申准神情激动,“你终于肯露出真实面目了,挣扎吧,让
我看看你的实力,你从前不是魔王吗?本事应该不止于此。”
幼魔奋力扭动了一会,突然变得老实了,看了看数尺之外的大执法师,从嘴里射出
一小团金黄色的唾液,环绕申准周身的黑烟自动分出一股,迎上唾液一口吞下。
申准开心地大笑,他没有理由不开心,甚至后悔太早将传音香炉毁掉,宗师、首座
,甚至九大道统的所有人,都应该过来观看他的功绩。
小秋本来在走天罡步法,这时止步不动,申准用余光看了一眼就不再理会,只盯着
幼魔,像是在欣赏自己辛辛苦苦亲手造出的杰作。
“原来你真的没什么本事,你还太弱小,仍需要成长,可惜你没有机会恢复全部力
量了,因为我看破了你的阴谋……”
申准话音未落,幼魔发生了变化,身上的金黄色液体在膨胀,形成一股强大的力量
,将黑烟形成的手掌慢慢撑开。
金色粘液越来越薄,逐渐变成一个半透明的椭圆泡体,申准已经看不到里面的幼魔
形态,但他知道幼魔没有逃掉,仍然停在泡体之内,于是加大黑手的力量,团团黑烟补
充进去,黑手越来庞大,虽然不能抑制泡体的膨胀,却能牢牢将它握住。
“这样才对。”申准的左手仍在滴滴答答地流血。在脚边聚成一滩,他全不在意,
甚至没有采取止血措施,心思都在“魔种”身上。“孤注一掷?很好,把你的力量都用
出来吧,让我瞧瞧,为了毁灭庞山道统,魔族到底派出了什么!”
淡金色的椭圆泡体达到五尺高三尺宽时终于停止膨胀,似乎已经用尽了力量,申准
有些失望,他的功绩不只取决于识破阴谋,还取决于“魔种”的强弱。
“你还有余力。”申准鼓励道,“在宗师和首座们赶到之前。你还能变得更强大一
些,即使你的寄存之所是个弱小的凡人,可你拥有无限的潜力,全部显示出来吧。”
泡体闪烁着淡金色的流光,却没有再扩大。申准看到旁边一直不动的慕行秋,一下
子明白了真相——原来“魔种”的寄居之所已经不再是弱小的凡人,“你竟然凝丹成功
了。”
小秋的确成功了,他在走完第二圈天罡步法时结成内丹,腹内的沉坠感消失,迅速
地旋转起来,体积越来越小。由充满整个腹部,很快缩到只有鸽子蛋大小,悬在下丹田
之内。
按小秋在养神峰学到的知识,凝气成丹到这一步就算结束了,他没有入魔,也没有
半途而废。可接下来的事情却没有任何都教介绍过:他的内丹只维持了一小会,又开始
旋转变大,正好与幼魔体表液体的膨胀同时进行、同时停止。
小秋喜欢这种膨胀的感觉,好像水下潜伏已久重新呼吸到新鲜空气,令他倍感舒畅
。只想就这样一直膨胀下去。
申准短促地冷笑一声,“你居然没有入魔,可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我在向你挑战。”
小秋站在那里,全身的肌肉绷得紧紧的,内丹一旦停止膨胀,他又感到憋闷,感到
四周布满了压力,就像是几年前在老祖峰托举巨石时的感觉,只是这一回压力无处不在。
“你在碎丹,笨蛋!”申准也在加强法力,比他对付都教林飒时动用的法力还要多
几倍,“你大概是道统历史上拥有内丹时间最短的人。”
“那又怎样?我不会乖乖站在这里等着被你杀死。”
“你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碎丹。”申准又加强一分法力,“内丹碎裂时会释放出千
百倍的法力,甚至能毁掉整个山谷,你会死,杨清音、林飒会死,妖头更是不在话下,
还有……你在外面的那几个朋友也会死,跟你一样,粉身碎骨,化为灰尘。”
都教们没讲授过碎丹的知识,可小秋知道申准说的不会错,“你也会死,有一名星
落道士陪葬,我很满意。”
申准猛地加强法力,淡金色泡体收缩数寸,小秋感受到的压力随之大大加强。
慕行秋的内丹刚刚形成,蕴含的法力还很弱,即使碎丹,申准相信自己也来得及逃
至安全距离,可这股力量足以毁灭魔种,让他失去一项重要证据。
“你有魔念了,慕行秋,你就要入魔了,居然想跟我同归于尽,看看你的朋友,他
们一无所知,正在外面保护你。”
申准施放一道简单的法术,房屋的一面墙壁变得透明,小秋抬起头,望见远处缓坡
上的几道人影,他们正在站在星光之下开心地聊天。
“成了,肯定快要成了,我有预感。”关神跃望向小秋的房间,目光闪亮,声音激
动得微微颤抖。
“你是不是有点嫉妒啊?”辛幼陶双臂抱怀,声音拖得长长的,跟老娘眼里的一群
废物待在一起,执行微不足道的外围保护任务,他居然感到很高兴,王子厌恶这种高兴
,因此说话的腔调越发阴阳怪气。
“当然嫉妒,谁能不嫉妒啊。”关神跃只望着小秋所在的房舍,“希望下一个成功
的是我。”
“你?慕行秋在养神峰就已经豁通三田,离凝气成丹只差一步,跟咱们可不一样,
你在五行科都没成,在这里,哼哼……”辛幼陶坚持称呼小秋的大名,而且非要将大家
的热情打压下去。
他失败了,不只是关神跃,周平、小青桃等人的热情也跟着水涨船高。
“可小秋哥起码证明一件事,没有老祖峰的帮助,修行也能取得进展。甚至度过凝
丹这一关。”周平燃起了修行的希望。
“没错,逆天之术只是更难一点,绝不是完全没有可能。”小青桃是最高兴的人,
“我想凝气成丹。给芙蓉山一个交待……”
辛幼陶只是哼哼,以此掩饰自己心中跳动的希望,“老娘跑哪去了?说是巡视山谷
,一直就没见着她的影子。”
“老娘在帮助小秋哥。”关神跃肯定地说,“老娘这人面冷心热,她说不管小秋哥
死活,其实不可能真让他遇险。”
周平扭了扭壮硕的身躯,“你们说……老娘……是不是……嗯,有点喜欢小秋哥?”
五道疑惑与谴责的目光同时转来,周平四处扫了几眼。确定老娘不在附近才说:“
你们别装傻,谁都能看出来,老娘对小秋哥的关心非同一般。关神跃,你跟老娘认识得
最早,见过她如此费心费力地帮助过一个人吗?”
“永远别去猜老娘心里想什么。”关神跃以过来人的口吻说。“老娘做事从来不解
释,今天帮你,没准明天就会揍你。”
小青桃使劲儿摇头,“你们在胡说八道,小秋哥喜欢的人是芳芳……”
“我没说小秋哥喜欢谁啊,老娘……这是单相思。”周平压低声音,嘿嘿直笑。
“你死定了。你死定了。”关神跃指着周平连说两遍同样的话,“老娘听到这句话
,非把你当乳猪烤喽。”
“你们……你们都得保密啊,不能把我出卖了。”周平急忙说,他对老娘的惧怕可
是不搀假的,“老娘要是找我问话。我就说你们都有份,谁也别想逃过老娘的惩罚。”
众人连推带搡地欢笑,只有辛幼陶仍然站在一边,面带鄙夷,可是等到周平跌跌撞
撞地冲过来时。他也加入战团,跟大家一块动手,将周平压在草上,逼他承认刚才的话
全是他一个人的猜测。
屋里的小秋听不清他们的声音,只能看到他们在打闹,跟他从前在野林镇与伙伴们
玩乐时的场景一模一样。
申准一直在留意小秋的眼神,他看出少年的心绪发生了变化,立刻适时轻声道:“
你知道自己为何而死,他们却要稀里糊涂地陪葬……”
申准需要一只活生生的魔种充当证据,绝不希望努力得来的这一切被一个蠢小子毁
掉,他在轻缓的声音里加入了幻术,“放松,放松,我知道碎丹并非你的真实想法,你
只是还不懂得如何控制内丹。你现在被压得很难受,你想释放这种压力,可这样会害了
你自己,还有你的朋友。放松,对,放松,我会教你一个护持法术,不仅让你感到轻松
,还会保住你的内丹。你不会死,你的朋友也不会死,你只会失去魔种,恢复普通的凡
人之身,那本来就是你该有的身份。”
大执法师的话听上去合情合理,声音更是充满了不可抗拒的说服力,小秋脸上闪过
一丝挣扎,然后深深吸进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说:“不。”
申准是入魔者,随时可能迷失本性大开杀戒,小秋不信任他,在养神峰,都教们关
于入魔者只有一个告诫:不要相信他们的任何一句话,这种人会做出连自己都不敢相信
的疯狂之举。
可小秋不想碎丹,不想就这样与敌人同归于尽,尤其不想连累屋内屋外的朋友们,
他凭着记忆中的法门与本能,努力凝聚下丹田中过分膨胀的内丹。
申准黑手掌握着的淡金色泡体对小秋的努力做出了回应,与内丹一同迅速缩小,最
终噗的一声消失了。
申准第一次变得气急败坏,像盲人一样伸手四处摸索,黑手随之扫遍整个房屋,“
魔种!魔种藏到那里去了?”
幼魔重回寄居之处。
机会就这么一刹那,小秋必须牢牢抓住,他的第一招没有攻向比自己强大得多的大
执法师,而是击向困住秃子魂魄的光圈。
光圈破散,淡绿色的魂魄挣扎了一下,与主人重新融合为一,秃子倏地睁开血红的
双眼,猛地用头发高高弹起,再次扑向入魔者,那是他脑子里唯一的念头。
这回他不是孤军奋战,拥有内丹的小秋,第一次大声念出咒语:“错或落弱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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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 拔魔之术
跟绝大多数法术一样,咒语的影响并非固定不变,会随着念诵者法力的提高而变得更具
威力。小秋大声念出咒语,让气势更足一些,有了内丹之后,咒语取得了实质性的飞越。
只是这种飞越对一位星落道士来说,还是显得太弱了一些。
迷漫全屋的黑烟之中,一条赤红色的闪电从小秋指尖射出,直奔目标胸膛。申准抬
起右手,将闪电末端抓在手里,他对咒语没有丝毫惧怕,只是对“魔种”的消失感到怒
不可遏,大声喝道:“出来!”
出来的是一颗头颅,秃子一口咬住申准的脖颈,疯狂地吸食鲜血,申准就像是失去
了知觉,居然没有反抗,任凭自己的半边身体浸染大片血迹。
小秋的闪电之术仿佛击在了金刚巨石之上,不仅没有造成伤害,反而弹射回来,小
秋侧身避让,继续默念咒语——这是他唯一会用的法术,即使无效也要射向敌人,总之
他不会就此认输。
申准血淋淋的左手亮出了小油灯,用充满命令意味的威严语气再次厉声道:“出来
!”
魂牵之术与控心术异曲同工,都是对弱者效果最佳,拥有内丹的小秋,抵抗力增强
数倍,身体晃了一下,继续打出梅心拳,幼魔没有出现。
只需一招,申准就能杀死眼前的凝丹弟子,可他要的是“魔种”,他曾经用法术切
切实实握在手里的“魔种”,眼见魂牵之术无效,心中越发恼怒,增加大量法力,第三
次发出命令:“出来!”
小秋脑子里突地一跳,有什么东西即将跳跃而出,小秋还没有学会护持法术,只能
集中意志,纯以内丹的力量防卫三处丹田。不管那东西是什么,它又回到上丹田泥丸宫。
这场实力极不对称的斗法愈演愈烈,终于惊动了屋外的守护者。
关神跃豁通三田,目力、听力在六人当中皆属上佳。因此最先发现异常,“不太对
劲儿啊,那边好像在斗法,难道小秋哥和老娘打起来了?”
“是不是小秋哥练逆天之术过头,得罪了老娘?”周平惴惴地问,一想到自己刚才
还说老娘喜欢小秋,心脏突突剧跳,后悔自己的多嘴多舌了。
几名少年静静观望,对小秋房间里跳跃的闪电感到不可思议。
“慕行秋就算得罪老娘也跟逆天之术无关。”辛幼陶以为小秋今晚的凝丹是假装的
,所以一点也不着急。仰天望天,忽然指着西北方的天空,讶声道:“快瞧,流星。”
“流星有什么可看的?”小青桃个子矮,为了看清小秋的屋子。不得不又蹦又跳。
“不是,你们快瞧,流星很古怪,一个……两个……许多流星一块飞过来……往咱
们这里飞来啦!”
辛幼陶的声音变得惊慌,其他五名弟子这才转身望去,全都跟王子一样目瞪口呆:
一片流星而不是一颗正在极速飞来,就在他们的注视下从头顶掠过。直奔小秋的房屋砸
去。
“那是老祖峰道士!”关神跃最先认出来,“至少十个人!”
关神跃带头,几名弟子向房屋跑去,只有小青桃一个人留在后面,她对道士怀着深
深的恐惧,不敢靠得太近。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她得以看到这个晚上的又一个异象。
西北方老祖峰的位置亮起一颗明星,远远望去,几乎有拳头大,远超满天繁星。亮
度则超过了半轮清月。
屋子里,申准还在千方百计地想要再度逼出魔种,法力却在一点点减弱,他对正在
吸血的妖头毫无抗拒,将法力不济全归咎于心情不佳,他正变得前所未有地烦躁,即使
当他只是一名尚未凝丹的孩子时,也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他想杀人,他想一招杀死那个跳来跳去、不停发射闪电的慕行秋,这名少年就像是
夜晚的蝇蚊、夏日的鸣蝉、后背的酸痒,明明力量弱小得可怜,却能带来数不尽的烦恼
,足以令星落境界的道士也失去耐心。
“魔种,魔种。”申准嘴里喃喃自语,努力与杀人的冲动抗衡,他还记得自己最初
的目的是找出魔种,向整个庞山道统证明自己的正确,可这个念头越来越弱了。
“申准。”屋外传来熟悉的声音。
大执法师转过头,露出微笑,全然不知自己的形象是多么的诡异与恐怖:肩上多了
一颗头颅,秃子一边吸血一边流血,将他左半边身子染成鲜红,环绕着他的身体,大量
黑烟在快速游走,像是一条条相互纠缠正在交配的毒蛇。
“你们来得正好。”申准心中的烦躁稍微减弱一些,“快来看,我就要将魔种逼出
来了,我成功过一次,可惜让它溜走了,这次我会将它牢牢抓住。”
一共十五名道士站在屋子外面,他们的目光能够轻易穿透墙壁,看着黑烟笼罩的大
执法师,无不倒吸一口凉气。
申准入魔了,慕松玄头颅里的魔种正急迫地想要离开旧主,与更强大更舒适的新主
结合,它还没有成功,但是已经对申准产生再明显不过的影响:庞山最具风度的道士面
目全非,感受不到疼痛,对身体的伤害无动于衷,被妖头咬过的地方血流不止,他也不
肯施法止住,甚至感到非常舒服,在他眼里自己丝毫未变。
杨宝贞取出绿玉如意,目光瞥过地上的杨清音和林飒,入魔者是她的丈夫,可她比
任何人都要镇定,淡淡地说:“出来吧,事情还有的挽回。”
申准露出欣喜的笑容,“你最了解我,咱们的想法总是一样,对魔种不可有丁点疏
忽,它们无孔不入,只要道统有半分松懈,魔种就会趁虚而入。禁秘科研究魔种,五行
科斩杀魔种,他们都有休息的时候,可戒律科要防范魔种,永远没有休息的时候。宝贞
,我有点累了,你是来帮我的吧?”
“我来帮你。我们都是来帮你的。”杨宝贞向前缓缓迈步,“到我这来,申准,让
我来对付魔种。你做得已经够多了。”
屋内的角落里,小秋终于得到喘息的机会,他有自知之明,没有继续进攻,申准的
入魔败露了,他的幼魔呢?是否也被道士们发现?
申准似乎被说服了,看到妻子之后,疲惫越来越强烈,甚至有一种昏昏欲睡的感觉
,这是他几百年来从未有过的现象。“你来对付魔种……你来……千万别让它跑掉,它
就在这里,野林镇的每一个人体内都有,沈昊、慕行秋……慕行秋!”
申准走到门口突然止步,声音也变得高昂起来。“不行,我是大执法师,得由我来
分离魔种,这是我的职责,慕行秋是我的,所有携带魔种的人只要进入庞山范围,全都
归我所有!”
他转过身。面对角落里的少年,手中的油灯再次点燃,这回放出的是一小团黑光,
跟环绕周身的黑烟颜色一致。
他最后一丝防御也已消除,彻底入魔。
小秋全神戒备,明知自己不堪一击。也不想坐以待毙,更不想单纯依赖屋外那些道
士的保护,杨宝贞等人显然心存忌惮,轻易不会出招。
百步之外,几名致用所弟子止住脚步。他们看不到屋子里的情况,只知道十余名五
行科和戒律科道士将屋子包围,全都亮出了法器,如临大敌。
十余名道士动了一下,杨宝贞的声音却更加轻柔,“申准,你瞧,杨熙首座到了,
分离魔种也是他的职责,你可以休息了。”
又是一道流星闪过,一名矮小的中年男子站在杨宝贞身边,屋里屋外打量了几眼,
没有开口说话。
申准扭头恶狠狠地看着首座杨熙,“啊,庞山道统最软弱最无能的首座到了,就是
因为你,庞山才会漏洞百出,居然让一群身怀魔种的人混进来,宁七卫要负责,杨熙更
要负责。待会我要将魔种放在你的眼皮底下,让你好好认一认什么是魔种。”
杨宝贞微叹一声,后退一步。
面对大执法师的贬斥,首座杨熙没有反驳,只说了一句话,“申准,你入魔了。”
“哈哈。”申准大笑,周身的黑烟随之群蛇乱舞,“我会入魔?九大道统所有人入
魔,我也不会入魔,杨熙,擦一擦你那昏花的老眼,你早已不配当戒律科首座,你应该
献出内丹,自绝谢罪!”
杨熙仍不反驳,转身西北方,伸指向空中弹出一道弱光,升到十几丈的高空消失。
百里之外的老祖峰明星一闪,一束拇指粗细的强光快速射来,掠过牧马谷上空时,
马群耸动,小青桃趴在地上瑟瑟发抖,从心底产生本能的恐惧,她不知道光是谁发出的
,有着多强的力量,她只是单纯的恐惧,像是习惯于黑夜的动物突然被放置于阳光之下。
关神跃等人的目光一直追随着这束光,张大了嘴巴,满怀敬畏,虽然形迹明显的法
术通常都很低级,但是那些跨越时空的最高深法术,也会向凡人展露出一丝痕迹。
杨宝贞等人,包括戒律科首座杨熙,全都向两边让开,像是臣子迎接王者一般,向
这束光行以道统之礼。
申准仍然大笑,他已经不知恐惧为何物,愤怒像一团火,烧瞎了他的双眼,“左流
英!左流英!有眼无珠的左流英!连你也被蒙蔽了吗?魔种就在庞山,你却要对我下手
?来吧,让我见识一下禁秘科的拔魔之术!”
申准周身的所有黑烟凝成一股,化成巨龙之形,迎向那束光。
离房屋数十丈的地方,光与烟相遇,光的速度大幅减慢,却没有停止,一尺一尺地
前进,黑龙不停地被劈散,旋即重新成形。
有资格在祖师塔上留名的注神道士,从百里之外发出的法术,仍然令星落境界的申
准难以抵抗。
片刻之后,申准放弃了,张开双臂,“我问心无愧,你无魔可拔……”
那束光点在申准额头,稍做停顿,整个消失了。
申准微笑,入魔没有让他恐慌,反而令他更加自信。
突然间,环绕周身的黑烟惊慌失措地向主人体内钻去,像是嗅到天敌气味的小兽。
随后,申准的额头上渗出一滴黑色的血,轻轻摇晃,向地面坠去。
秃子欢叫一声,松开申准的脖子,冲向黑血,小秋跳起,将头颅紧紧抱在怀里。
大执法师的笑容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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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 池塘边的了结
夕阳之下,小秋盘腿坐在牧马谷的池塘边,他没在存想修行,只是呆呆地望着水面,昨
天夜里的场景片段时不时在眼前浮现,挥之不去。
坐镇老祖峰的左流英,只用一招就拔除了大执法师的魔念,申准一刹那间恢复了神
智,眼看自己浑身血迹,妻子和同门道友就站在门外,他自行吐出内丹,没用其他人强
迫,伸手递给杨宝贞。
他的这一举动让接下来的事情变得简单多了,想硬夺一名星落道士的内丹可不容易
,比直接杀死他更困难。
杨宝贞走过去,挡路的墙壁轰然倒塌。
魔念已除,申准的神智也只能维持一小会,妻子拿走内丹的那一刻,他的脸上再次
露出怒容,像是被夺走食物的野兽,“魔种,我抓到了魔种。”
杨宝贞不愿丈夫在众人面前继续出丑,将内丹交给戒律科首座杨熙,带着申准飞回
老祖峰——那里是道门子弟的归宿,即使失去内丹变得痴呆,申准仍可以在那里生活。
落在地上的黑se魔念,仿佛热锅上的水滴,不停地跳跃,秃子的头颅拼命挣扎,想
要冲过去一品垂涎已久的美味,小秋将他紧紧抱在怀里,等待道士们的下一步行动。
两名道士分别带走了杨清音和林飒,一名道士用铜葫芦吸走了魔念,秃子发出惨烈
的尖叫,魔种虽然无法与主人分离,但是它的欲念太强烈了,完全控制住了秃子的思维。
道士们一个接一个地飞走,一人带领关神跃等弟子离开牧马谷,他们对身边发生的
事情全然不明所以,却不敢发问,甚至没机会与小秋见一面。
戒律科首座杨熙走到小秋面前,说:“我得把头颅带走。”
小秋没有交出去,“他叫慕松玄。”
“嗯,我要将慕松玄带走。申准显然对他做过一些手脚,戒律科要查明真相。”
直到首座说出“慕松玄”的名字,小秋才肯将头颅递过去。
“接下来呢?”小秋问,事情闹得这么大。老祖峰对幼魔不会一无所知,他不可能
再保守秘密了。
“等,你要留在这里等待。”杨熙给出一道命令,却没有回答小秋真正想问的事情
,寻思片刻,他补充道:“不管怎么说,从我个人角度看,你没有入魔,体内也没有魔
种,这是好事。”
在一名入魔者面前。小秋仍能保持理智,而不是像秃子那样变得疯狂,这是他体内
没有魔种的最佳证明,比法器的检查结果还要可信。
申准的魔念被收走,秃子渐渐冷静下来。“小秋哥……”没等他说出更多的话,杨
熙托着他飞上天空。
只是等待,从夜晚到清晨,从清晨到黄昏,牧马谷没来过人,小秋也没有试图离开。
是不是芳芳通知了老祖峰上的道士?受申准欺骗以错误方法凝丹的沈昊是否安全无
恙?都教林飒能否醒来?秃子二次被带走是否还有活路?幼魔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何偏
偏在昨晚能与小秋感同身受,甚至帮助他凝气成丹?老祖峰打算如何处置这名与众不同
的弟子?小秋都不知道。
还有他的内丹。刚刚凝成就在外界的压力下濒临碎裂,是否还能保住?
诸多的疑惑大大冲淡了凝丹的喜悦,小秋这一整天骑着枣红马在山谷中游荡,若干
次来到西北方的山顶,遥望老祖峰,直到夕阳西下。才回到池塘边枯坐等待。
来者映照在水面上,小秋起立转身。
没想到老祖峰会将杨宝贞派来,他不自觉地握紧拳头,好像又一次面对申准本人。
杨宝贞的神情跟平时一样冷漠,透着道门子弟根深蒂固的高傲。他们的寿命几倍于
凡人,这种高傲日积月累,变得更深厚也更难以捉摸。
“我来教你护持法术。”杨宝贞突然开口,目光却投向池塘对面,好像在对另一个
人说话。
“什么?”
“根本隐遁之法,每一位凝丹弟子都要学,免得一不小心碎丹。”
“为什么是你?”小秋没办法装糊涂,杨宝贞的一个儿子思过五年,丈夫被拔除魔
念与内丹,两件事都与他有关,小秋不觉得自己有错,对这个女人却不能不防。
“我自愿的。”杨宝贞扭头看着他,神情虽然冷漠而高傲,却没有一丝仇恨,“我
想由我向你解疑释惑最合适不过。”
小秋慢慢松开拳头,说到底所谓戒备只是一种姿态而已,他根本不是这个女人的对
手,“大家都没事吧?”
“林飒都教受了重伤,需要养几年伤,没有性命之忧,只是修行会受到影响;杨清
音没事;秦凌霜受了一点小伤,她很聪明,听到香炉里传出的声音不对,立刻用一本经
书竖在身前,挡住了可能致命的法术,然后跑去通知首座左流英。”
杨宝贞说话很简短,小秋想知道知道更多细节,但他还有更关心的问题,“戒律科
的沈昊呢?”
“他的凝丹被及时阻止了,他已经半入魔,恐怕要休息一段时间才能重新尝试,他
的三位护持道士非常惭愧,愿意向他提供最好的帮助,所以他没什么问题。”
“还有慕松玄。”
“他的状况有一点复杂。”杨宝贞拿出自己的绿玉如意,另一只手在上面轻轻抚过
,“主法器是道士最为重要的工具,甚至跟内丹一样重要,最好的主法器内部通常会禁
锢一丝魔种。”
“我知道。”小秋在养神峰听洪炉科都教介绍过,昨晚还听申准重复了一遍,可他
不明白这跟秃子有什么关系。
“慕松玄的头颅被炼成了法器。”
小秋一愣,“活人……也能成为法器?”
“一般的活人不能,可慕松玄不能算是真正的活人,他有魂魄有记忆,却永远也不
会长大,更不会变得成熟,他的所谓活着完全是魔种的功劳。申准利用这一点,将他炼
成了法器。”
“这意味着什么?秃子……慕松玄还能活下去吗?”
“慕松玄是申准炼化的法器,里面留下了他的印记。其他道士无法使用,或者能用
但是效果很差。随着时间推移,法器会渐渐失去活力,无法吸取灵气。慕松玄仅剩的那
点生命也就结束了,将成为一件纯粹的头颅法器。”
“法器印记不是可以……洗掉吗?”小秋记得都教们讲过,洗掉旧法器上面的印记
是件麻烦事,但并非不可能。
“申准设置的印记非常强大,一旦洗去,很可能会将魔种分离出来,慕松玄死得会
更快。”
先是二良,现在是秃子,小秋心里对申准仅有的一点同情也消失了,“申准是不是
早就入魔了?所以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杨宝贞沉默了一会。对丈夫的入魔她不能无动于衷,但绝不会在一名普通弟子面前
显示,“他大概是在六年前入魔的,戒律科极少有人入魔,他又是大执法师。每三个月
一次的消魔大会也由他主持,所以一直没人发现他入魔的迹象。”
小秋看着杨宝贞,猜不透她心里的真实想法,“连你也没有发现?”
“道门夫妻和凡人不一样,我们只在需要生育孩子的时候才在一起生活,这已经是
十几年前的事情了。”
杨宝贞对儿子申庚很满意,没有再次的生育的想法。小秋谨慎地没有追问下去。
“连申准自己也没有发现。”杨宝贞继续说下去,“你也看到了,入魔者对那些显
而易见的迹象视若无物。总之申准入魔了,这是一件意外,从前曾经发生过,今后大概
也还会发生。”
小秋感到一阵愤怒。杨宝贞的意思好像是说一切都很正常,“所以我应该感到庆幸
,因为我居然逃过一劫。”
“你无需庆幸,也无需自怜。”杨宝贞语气稍显严厉,好像正在养神峰向弟子们授
课。“你能在受到干扰的情况下凝丹成功,说明你非常适合修行,可你若是因为这一点
事就心绪不宁,那你走不出多远。仇恨是入魔之道,绝非修行之路。”
小秋低下头,承认杨宝贞的说法是正确的,“慕松玄还能坚持多久?”
“难说,一年到十年都有可能,你们很快就能见面。”
别人的事情说得差不多了,该轮到小秋自己了,“我还是庞山弟子吗?”
这是一个简单的问题,杨宝贞却沉默得最久,然后她说:“我们对申准使用了控心
术,发现一些有意思的事情。”
幼魔的秘密到此结束,小秋没什么可隐瞒的了,心里反而坦然,“那到底是什么东
西?”
慕行秋如此镇定,杨宝贞显然有些意外,打量了他一会,“我不知道。但你仍然是
庞山弟子,我要传你根本隐遁之法,从此你再没有碎丹之忧,然后我要对你使用控心术
,将你的记忆带回老祖峰。如果你能配合的话,将是最好不过,整个过程也会非常简单
。”
“我配合,我也想知道真相。”小秋说,提心吊担这么久,他非常高兴能有一个了
结。
根本隐遁之法是一道简短的法门,非常容易学会,能防止内丹碎裂,还能促使内丹
生出一股力量保护三处丹田,小秋和五行科弟子田阡陌打斗时,猛击中丹田绛宫,打得
拳头出血,对方却没有感觉,就是这个法术的作用。
小秋站在原处进入存想状态,以杨宝贞传授的方法吐纳天地灵气,呼吸时长时短,
杨宝贞亲自充当护持者,不到一刻钟,小秋的三处丹田拥有了护持之力,再想碎丹已是
不可能。
当他睁开双眼,正好看到杨宝贞手中的葫芦消失,连控心术都已经结束了。
“如果一切正常,你现在有资格进老祖峰台院了。”
“五行科还愿意收我为徒吗?”
“不是五行科,也不是禁秘科。”杨宝贞的目光里有一些小秋无法理解的变化,“
你要去念心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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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 五彩马尾
二月末的庞山积雪消融大半,牧马谷仍是一片青绿,丝毫未变。
几十匹锦尾马四散奔逃,长着普通尾巴的枣红马不明所以,也跟在一匹白色母马后
面寸步不离,往偏僻的地方跑去,很快它改变主意,冲母马嘶叫,示意对方跟自己走。
两匹马一先一后跑向山谷入口,向牧马少年求助。
小秋从池塘边迎向枣红马,抱着它的脖子低声安慰:“别怕,只是剪几根毛而已,
很快就能长回来,而且——你根本不用担心啊,他们不要你的尾毛。”
枣红马用头将小秋推向白色母马,表示这才是它来求助的原因。
小秋围着白马转了半圈,惊讶地笑了,“它怀小马了,是你的?”
枣红马仰头嘶鸣,在小秋的印象中,它至少二十岁了,算是十足的老马,可是在庞
山待了几年,居然变得身强力壮,年轻了不少,似乎连个头也高了几寸。
两名蓝衣道士从远处走来,母马越发慌乱,转身欲跑,小秋将它拦住,轻轻抚摸它
的鬃毛,劝道:“很简单的事,一会就能结束,不用害羞,所有的马都要剪去尾毛,你
们在这里白吃青草和豆子,也该付出点代价。”
道士走近,与小秋互行道统之礼,他们昨天就派人打过招呼,小秋已经知道两人的
任务,上前说:“两位师兄,能将枣红马的尾马也剪去吗?让它做个榜样。”
两名道士笑着答应。
枣红马很温顺,没有做出半点反抗,两名道士一人取出布袋,另一人双手合围,轻
轻捋过马尾,长毛纷纷落入布袋,最后只剩下一条细细的尾巴。
枣红马甩动尾巴,回头看了一眼,惊愕地睁大眼睛。但是没有发怒,而是转向母马
,示意这不算什么。
白马垂着头闷闷不乐,它的尾毛色彩缤纷。与全身的白色形成鲜明对比,是它最得
意最喜爱的地方,绝非枣红马的平凡尾巴所能比拟,可它没有再跑,五年一次,每次终
归免不了这一劫。
剪毕白马的尾毛,一名道士满意地说:“第一次见锦尾马这么老实,省下不少麻烦
——咦?它这是怀孕了吗?”
“是枣红马的。”小秋高兴地说,为枣红马感到得意。
“锦尾马怀上普通马的后代,这种事可不多见。希望生下来的还是一匹锦尾马。”
两名道士将装有枣红马尾毛的布袋留下,这东西他们留着没用,然后向小秋告辞,
腾空飞起,去找山谷里的其它锦尾马。
枣红马很快适应了没毛的尾巴。山谷里蚊虫稀少,也不用时常奔跑躲避天敌,尾毛
的作用其实没有多少。
白马却高兴不起来,无精打采地原地转圈,偶尔仰头悲鸣一声,连鼻子低下的青草
都不肯吃了。
枣红马在白马身前身后奔跑,总不能哄它开心。只得又向小秋求助,伸头在他身上
蹭来蹭去。
小秋挠头,锦尾马的尾毛是制作法器的重要材料,非常珍贵,庞山养着它们的目的
就在于此,他不可能也没有资格阻止。更没办法替它们变出一条尾巴来。
“你可难住我了……”小秋脑子里灵光一闪,“跟我来,没准真有办法。”
两匹马跟着小秋一块来到他的卧房,乖乖地等在外面,小秋进去没一会。抱着一匹
五彩斑斓的绸缎出来。
这是一个月前周平等人送来的,他们还记得小秋之前提出的要求,凑钱买回了五彩
缎、千雪瓷和浮海凝脂,这些东西对小秋来说已经没用,他也放弃了惩罚他们的想法,
可周平还是将东西留下,用彼此了解的语气说:“送给老娘啊,她肯定喜欢。”
小秋觉得没必要再送老娘礼物,所以塞在藤箱里一直没动,没想到今天会派上用场。
他没问过五彩缎的具体价值,只知道很贵,但他一点也不在意,随手扯下一大块,
将整匹布料放在地上,走到白马身后,将五彩缎在它光秃秃的尾巴上绕了几圈,尽可能
牢固地系住。
白马甩起尾巴,五彩缎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烁出绚丽的光芒,它一下子兴奋起来,像
小狗一样追着尾巴绕了好几圈。
枣红马立刻将自己厚实宽大的臀部凑到小秋面前,它也想要一条这样的尾巴,甚至
不满地叫了两声,小秋若是早想到这个主意,它能更早地融入锦尾马的圈子了。
两匹马互相比较各自的五彩缎尾,高高兴兴地离去,走出好远还回身向小秋发出感
谢的嘶鸣。
“总算有点用。”小秋将剩下的五彩缎收起来,正打算找个安静的地方练功,远处
传来秃子声嘶力竭的声音,“小秋哥,快来看,锦尾马成秃尾马啦!哈哈,它们才应该
叫秃子。”
小秋站在门口,秃子的头颅像一只没有翅膀的怪鸟快速飞来。
秃子第二次被带上老祖峰,三天之后回到小秋身边,他对那晚的事情记忆极少,只
是觉得好像吃过一顿美味佳肴,令他每每回味无穷,他不知道自己被炼成了法器,小秋
也没有说。
二月中旬,杨清音送给秃子一件有意思的礼物——洪炉科一位掌炉师亲手制作的铜
制箍盘,经由数位高等道士加持法术,成为一件会飞的法器,当然它仍然需要道士施法。
凝丹成功的小秋遵守之前向秃子许下的诺言,主动学习的第一道法术就是飞盘术,
杨清音亲自传授,他花了三天才学会,一开始只能让铜盘托着秃子飞出十余丈,高不过
数尺,十几天过去,秃子已经能在牧马谷里飞行至少半个时辰,与锦尾马互相追逐嬉闹
了。
“哈哈,太可笑了。”秃子飞到小秋面前,笑得过于猛烈,向后仰倒,翻了一圈,
轻轻晃头,问:“老娘他们怎么没来?”
“小青桃今天要度劫,他们都留在村子里保护她。”
“哦。”秃子有点失望。“我这些天跟着你们存想,好像也有点感觉,虽说我没有
身子,可是七窍还在。泥丸宫也不缺,没准也能开个窍、通个田什么的。”
“那你就努力吧。”小秋笑着说,秃子不可能修行,但是他喜欢跟大家做一样的事
情,小秋自然不会打击他的热情。
秃子只能再活一到十年,然后就会变成冷冰冰的头颅法器,一想到这件事情,小秋
心里就会生起一股怒意。
申准已经失去魔念与内丹,变成痴呆的普通人,小秋甚至无仇可报。在绝大多数人
看来,申准付出的代价远远高于他造成的危害,毕竟一名星落道士的价值,是一颗头颅
和几名普通弟子所无法比拟的。
小秋与秃子一块存想,后者只是做个样子。飘在小秋脑袋几尺之外,高度相当,一
会闭眼一会睁眼,偶尔会满脸严肃地四处飞行,以防有东西靠近干扰。
山谷幽静,那两名道士剪完所有锦尾马的尾毛,自顾离去。秃子飞来飞去,纯粹是
在玩一个人的游戏。
临近午时,小秋正在屋子里做饭,秃子飞进来,“大事不好,秃尾马不高兴。找你
打架来啦。”
小秋走到门口,不禁哑然失笑。
三十几匹尾巴光秃秃的锦尾马站在门前十几步的地方,一律用臀部对着他,稍远一
些,枣红马和白马正并肩走来走去。向同伴们炫耀闪闪发亮的假尾巴。
年纪最小的杂色马驹跟小秋已经很熟了,它的尾毛还没有长成,因此没被剪掉,这
时也步步后退,屁股对着小秋扭来扭去,转头发出讨好的欢快叫声,希望也能拥有一条
新尾巴。
小秋整个中午都用来应对这些马,五彩缎只有一匹,他得平均分配,保证每匹马都
能遮丑。秃子只会添乱,他更喜欢光秃秃的尾巴,所以飞到每匹马的后面,试图将小秋
系上去的五彩缎咬下来。
他成功了几次,小秋不得不做重复的工作,没多久这个问题得以解决,黑色头马一
蹄子将秃子踢出数十步,他急忙飞回屋子里,对着镜子照来照去,生怕脖子下面的盘箍
有一点损坏。
“应该让老祖峰的道士做这件事。”小秋喃喃道。
道士们只在剪毛的时候才来一次,对锦尾马过后的颓丧不怎么在意,小秋之前的牧
马人更愿意躲着它们,而不是主动帮忙,因此无数年来,这是锦尾马第一次在剪毛之后
没有特别伤心,甚至还有点兴奋。
在这股兴奋的驱动下,马群做出一件前所未有的举动,当天傍晚,它们排着队来到
小秋门前,每匹马的嘴里都咬着数根长长的尾毛,当作礼物献给牧马人。
小秋惊喜交加地收下礼物,“原来你们还会藏好东西,连老祖峰的道士都给瞒过了
。”
枣红马和杂色马驹无礼可送,分别在小秋身上多蹭了几下。
一小捧五颜六色的长长尾毛,价值是一匹五彩缎的几十倍,小秋握在手里,却不知
道做什么才好。
次日清晨,杨清音第一个来到牧马谷,带来消息说小青桃度劫成功。
杨清音来得早是有原因的,今天是三月初一,戒律科举行消魔大会,致用所的两名
凝丹弟子都得参加。
小秋拿出那捧尾毛,向杨清音寻求意见,老娘听完昨天的事情羡慕不已,“我也有
一匹五彩缎啊,居然……你的运气太好了。这些尾毛用处众多,造个什么东西好呢?逍
遥索,一定要做逍遥索,等你的内丹再强大一些,给它加持些法力,这条绳索就能随心
所欲地变长变短,被它捆住的妖魔甚至道士,休想挣脱。”
“好,就造逍遥索。”小秋有点担心地问,“老祖峰不会将这些尾毛没收吧?”
杨清音瞪起双眼,“没偷没抢,锦尾马送给你的,谁敢没收?”然后她冲小秋略一
扬头,“喂,你做出决定没有,到底要不要去念心科?提醒你,念心科在九大道统都没
有传人,到时候你可是光杆一个。”
“弄清那东西的底细之后,我才会做出决定。”小秋说,今天他不只要参加消魔大
会,还要前往禁秘科,接受左流英的亲自检查,因为今晚二更也是幼魔现身之时,可是
自从申准将它提前招出之后,它已经连续几个七天没有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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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七章 戒律科
拥有内丹之后,老祖峰台院在小秋面前又变了一个模样,各色毫光千丝万线,流萤般时
隐时现不停,待要捕捉时却又飘渺无踪,他看到地面上有许多影子飘过,抬头寻觅,只
见到浮光掠影般的模糊景象。每座建筑里面都有声音传出,有欢声笑语,有相互争执,
偶尔还有施放法术时的爆裂响声。
杨清音对这一切习以为常,从牧马谷跑到老祖峰,再攀登一万多级台阶,她可有点
累了,脸色微红,一到峰顶就对开门的小道士抱怨:“就不能派人去接我们吗?两名凝
丹弟子难道还不如锦尾马的几根长毛?”
小道士看样子跟杨清音很熟,笑嘻嘻地说:“这是炼体的好机会,你瞧慕行秋道友
,就一点事没有。”
小秋一直坚持练锻骨拳,体质的确更好一些,半天的路程,依然脸不红心不跳。杨
清音瞥了小秋一眼,不以为然地对小道士说:“你这么欣赏他,干嘛不去致用所跟他一
块炼体修行?”
小道士引两人入院,“不行,我是庞山道统最大的废物,致用所容不下我,我还是
老老实实在这里看门吧。”
在戒律科门口,小道士止步,换上一付严肃的表情对小秋说:“好像还没有正式介
绍过,我叫申尚,是戒律科大执法师申准和五行科回风师杨宝贞的长子,所以,你要小
心了,咱们现在可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小秋愣住了,完全没有想到看门的小道士竟然是申准之子,还会公开地向他挑衅,
不等他开口。杨清音上前一步,在申尚头顶的发髻上猛拍了一巴掌,差点将长簪打掉,
“老大不小了。还是这么喜欢胡说八道。”
申尚扶着发髻,脸上又露出笑容,“开个玩笑嘛,我送到地方了,等你们下山的时
候再见。”说罢一溜烟顺原路跑向大门口。
小秋莫名其妙,“他真叫申尚,是申准的长子吗?”
杨清音不屑地撇撇嘴,“没错,申准和杨宝贞生了十个子女,他是老大。也是最不
成功的一个,一百多岁了,还只是吸气境界,杨宝贞都不好意思承认这是她的儿子。自
从几十年前修行进阶失败,申尚就千方百计让自己变小。连说话也像小孩子了。别信报
仇的鬼话,瞧他高兴的样子,十有*在心里感谢你呢,申家总算有一个比他更差的,还
是他父亲申准本人。”
慕行秋凝丹所服食的九粒百润丹就是申准送给她的,宠爱之举最后却证明是一场欺
骗与利用,这让杨清音对姑父的好印象一扫而空。
戒律科是一座方方正正的院子。在外面看非常普通,走进去之后却是一座占地颇广
的大院子,每一边的房间都有二三十间,庭院像是检校军队的广场,正中间摆着一尊十
余丈高的方形巨鼎,仿佛平地而起的高楼。
院子里已经聚集数百名弟子。三个月一次的消魔大会也是各科联络感情的时候,平
时专心修行的弟子今天可以暂且忘记道士的风度,像普通朋友一样聊天嬉笑。
其中一些人年纪不小,虽然道士驻颜有术,但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在这方面下功夫。
像申尚那样一心变小的道士,是极少见的另类。
“大家好像都是吸气境界。”小秋低声说,他已经能够熟练地从簪子上分辨每个人
的道果。
“嗯,不同境界的道士要错开时间参加消魔大会。吸气境界的道士有七百多人,占
庞山道士的一多半,今天来了……应该有五百人吧,有人在山外执行任务,还有人像申
尚一样,早就放弃修行,没有入魔的危险,自然也不用消魔。”杨清音解释道,有不少
人认识她,热情地招呼,她一概不理。
“凝丹了还放弃修行?”小秋感到难以相信,他还以为所有能进入老祖峰的凝丹弟
子全都对修行充满热情呢,尤其是像申尚这样的道门子弟。
“慢慢你就知道了,修行是件辛苦活儿,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觉得累,突然失去兴
趣,再也不想前进一步,这叫崩劫,度不过的道士只能就此止步。”
杨清音往巨鼎的方向前进,小秋很快发现,自己受到的关注居然比她还多,无数道
目光毫不掩饰的停留在他身上,却不像普通人那样表露出明显的情绪,他们只是看。
“这里申杨两家的人不少吧?”
“没你想象得多,也就几十个人。”杨清音轻松地说,对这些关注全不在意,甚至
会瞪视某些人,直到对方垂下目光,“放心,这里没人会恨你害你,道统就有这点好处
,一切情绪都是要斩断的魔障,每个人都得学会忘记仇恨。”
“仇恨也是一劫?”
“当然,名字还很好听,叫‘欢喜劫’。”
“欢喜劫?”小秋觉得这是最名不符实的称呼了。
“大仇得报,你高不高兴?高兴过头就会手舞足蹈,再严重一点就是飘飘欲仙,然
后就是灵气泄漏,丹衰人亡,直到那时你仍然兴奋不已,以为死得真值——这倒是一个
不错的死法。”
“都教们应该在养神峰多讲讲这些东西。”小秋此前只了解凝丹之前的数劫,没想
到修行之劫是一个接一个。
“干嘛,把你们都吓得不敢修行吗?再说这种事只能顺其自然,提前了解也没用。”
杨清音拉着小秋的胳膊,不客气地挤过人群,来到一名弟子面前,“申己,我把你
的仇人带来了,要不要打一架?”
申己的神情越来越像他的母亲杨宝贞,冷漠平静,偶尔露出一点高傲,对他这样的
道门子弟来说再合适不过。
他在一个多月以前凝丹成功,比小秋还早了几天,微点下头。说:“表姐不要乱说
,我跟慕行秋道友不是仇人,他做了他该做的事情,仅此而已。”
杨清音指着申己。对小秋道:“瞧,这就是我说的意思,他在努力控制仇恨,害怕
影响到修行。”
申己眼中露出明显的怒意,看样子对表姐的仇恨更强烈一些,哼了一声,转身走开
,再也不看小秋一眼。
杨清音笑着大声道:“申已,我是在帮你!”然后转向小秋,“他对仇恨控制得太
过分了。恨一个人没关系,只要别过头就行,埋在心里不宣泄出来反而更容易崩溃。”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小秋急忙说道,生怕杨清音继续用奇怪的方式举例子,他
们已经吸引太多注意了。
远处有人在招手。小秋眼睛一亮,“我去打声招呼……”撒腿跑开。
沈昊的面容还有些憔悴,但是精神却不错,他三天前刚刚凝丹成功,戒律科没能保
护好本科弟子,心中不免有愧,从首座以下都向沈昊提供不少帮助。所以他能在凝丹失
败之后不久就再次尝试。
“我还没谢谢你呢。”沈昊微笑,那双细长的眼睛里往常总有些睥睨之气,如今却
显得十分平和。
“别太客气,我受不了。”小秋耸耸肩,觉得自己越来越受杨清音的影响,更喜欢
那个从前总跟他较劲儿的沈昊。
“哈哈。”沈昊开心地大笑。拿出一枚铜钱,“愿赌服输,它归你了。”
两人曾经打赌看谁能够先凝丹,赌注就是李越池留下的铜钱。
小秋犹豫片刻,伸手接过铜钱。“这次我赢了,咱们再赌吧。”
“好啊,赌什么?”沈昊一下子来了兴致,“说实话,我这次输得可不服气。”
“吸气境界共分七重,三重之后可以锻造自己的主法器,咱们就比谁先到第三重吧
。”
“好!我赢了,你把铜钱还我;我输了……。”沈昊才想起来自己的铜钱已经到了
小秋手里,“那个,我输了,欠你一个人情,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就算是从老祖
峰直接跳下去,我也绝无二话。”
铜钱只是象征之物,沈昊希望通过这个赌注光明正大地报答小秋的救命之恩,虽然
入魔不会丧命,沈昊却宁愿死也不想变成痴呆。
“就是这样。”小秋收起铜钱。
巨鼎之下一名道士召唤弟子们就位,消魔大会即将开始,小秋告辞,他和杨清音现
在都属于致用所弟子,单独有一块位置。
“小秋哥。”沈昊远远地晃了晃拳头,“一起努力!”
小秋也晃了晃拳头,回到杨清音身边。
“那小子一脸虚伪相。”杨清音对沈昊的印象一直不好,“当初你多余救他。”
“我和他是朋友。”小秋轻松地说,沈昊有时候会反复无常,但仍然是他最好的朋
友之一。
“你对朋友的要求真低。”
“我对朋友没有任何要求。”
杨清音不屑地撅起下嘴唇,满脸鄙视神情,小声道:“原来你也是个虚伪的家伙。”
庞山十科,致用所不属于任何一科,杨清音自从到了致用所,参加消魔大会都是孤
家寡人,这回总算多了一名同伴。
十一支队伍围绕巨鼎站立,人数参次不齐,致用所就两个人,禁秘科人也不多,只
有三位,其中没有芳芳,她还没有凝气成丹,不是必须参加消魔大会。
七名戒律科执法师站在巨鼎边缘,鼎身之下正中央站着首座杨熙,没有大执法师,
就由他亲自主持大会。
诵经声响起,弟子们再无人开口说话,就连杨清音也微微垂头,表现出该有的敬畏。
在这种肃穆的情况下,那名从外面跑进来的道士分外惹人注目。
林飒远远地向首座杨熙行礼,说:“宗师有令,弟子慕行秋今日不必参加消魔大会
,跟我去一趟禁秘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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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八章 登塔
小秋站在禁秘塔一层,觉得脚下的地板在微微颤动,四面八方传来轻微的嗡嗡声,仿佛
一只正在熟睡的巨兽。
林飒微笑道:“很奇怪,是吧?”
小秋点点头,“这座塔好像……是活着的。”
“每个人进入禁秘塔都有一些特殊的感觉。这座塔从古至今承受过无数次法术攻击
,相应地也得到无数次法术加持——就算它最初只是一座再普通不过的石塔,如今也该
有点人气儿了。”林飒抬头望着幽深的楼梯井,“有时候我觉得这个老家伙在偷偷发笑
,好像在说,‘不肖弟子,折腾这么多年也没弄出几样新鲜法术。’我真想知道它的脸
在哪,过去狠狠踢上一脚。”
无论面色还是气质,林飒一点也不像受过重伤,还跟从前一样,喜欢开一些古怪的
玩笑。
小秋笑了几声,四处张望,禁秘塔一层是一座圆形大厅,空荡荡的极少装饰,正对
入口的墙壁上悬挂着一面直径约三尺的铜镜,上面布满斑纹,似乎多年没有打磨过,已
经映照不出外界的景象。
楼梯入口位于右手,旋转上升,林飒带头走上台阶,“这也是一件奇怪的事情,禁
秘科弟子每天在这座塔里至少施法上百次,却不能直接飞上去,连飞跃一层也不行。”
“是怕破坏这里已经存在的法术吧。”小秋猜到,砖石墙壁里明明持续传出嗡嗡声
,他却觉得这里实在太安静了,以至于他只能压低声音说话。
“也可能是前代某位首座随便定下的规矩,他坐在最高一层往下望,感觉不错,心
想我费尽千辛万苦才得以久居顶层,你们一个跟头就翻上来,成何体统?所以立下规矩
,不准在塔内飞升。”
即使在禁秘塔之内。林飒也不掩饰自己随意调侃的一面,小秋完全紧张不起来,笑
着问:“不只是禁秘塔,整个台院内都不可以飞行吧?”
“有翅膀的可以飞。没翅膀的不能飞,宗师和首座可以飞,其他人不能飞。你知道
吗,这个世界一多半地域都不能随便飞行。”
“为什么?”小秋真感到意外了,他一直幻想着以后能一日千里四处飞行呢。
“有一些地方是因为禁忌,比如十二诸侯国的都城和圣符皇朝的几座大城,帝王与
龙宾会的符箓师们不喜欢有人在他们头顶飞来飞去,觉得有辱尊严,而且很不安全,所
以禁止任何人施法飞行。还有一些地方是因为毒气太盛。北方的群妖之地曾经发生过多
次大战,遗留大量的法术与妖魔之力,历经数万年都无法净化,在那里,除非人多势众
互相保护。飞行也是一件危险的事。”
小秋恍然,他走过的世界小得可怜,不知道规矩如此之多。
两人来到二层,这里的墙壁上镶满了房门,一个挨着一个,大小、颜色却不一样,
像是一块块随意缝上去的补丁。
“这些门……”小秋很是纳闷。
“一共五十六间。除了首座,弟子们每人一间。放心,里面就是普通的房间,不会
掉到塔外面去。”
小秋笑了笑,一边张望,一边跟着林飒往上行走。
塔内没有灯烛火把。却充满柔和的光芒,一点也不显得阴暗。
林飒回头看了小秋一眼,“秦凌霜这时应该正在修行,到七层才能看见她。”
小秋脸色微红,低声嘀咕了几句自己也听不清的话。
在禁秘塔第五层。林飒稍做停留,指着墙壁上唯一的门户,“这里是琅環福地,庞
山道统的藏书之处,如果你要去念心科,书籍就是你的引路人,这里就是你的修行之处
。”
林飒对念心科颇有微词,甚至认为它不配位列道统十八科之一,小秋对此记得清清
楚楚,“我有一点迷惑……老祖峰为什么允许我进入念心科?”
杨宝贞只是传达宗师和首座们的决定,没有解释过其中的原因。
林飒看了小秋一眼,背负双手,继续往楼上走,“这是左流英的主意,他是禁秘科
首座,对稀奇古怪的事情最感兴趣,他很想知道念心传承中断多年之后再次向弟子发出
试探是何用意,更想知道一名男弟子修行念心科会取得怎样的效果。”
林飒的语气颇为不满,显然并不赞成首座的这一决定。
“念心科从来没有过男弟子吗?”小秋在祖师塔上只见过二十九名女传人,但她们
都是注神以上的道士,更低境界的弟子没有资格在上面留名。
“谁知道,或许有吧,琅環福地藏有不少念心科的书籍,到时候你自己慢慢查找真
相吧。”
“林都教,你为什么不喜欢念心科?”小秋希望林飒明白地告诉自己真相,他也好
快点做出决定。
“这个……你也慢慢从书中找答案吧。”林飒仍然不肯直接回答。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第七层,小秋没见着芳芳,只看到一名青年道士守在一扇门外
,面含微笑,向两人行以道统之礼。
林飒恭敬的回礼,带着小秋继续前行,又上一层才说:“他叫兰奇章,秦凌霜的护
持者,别看他年轻,也是一位修行天才,七十一岁的时候达到吞烟境界,唉,我九十一
岁了还只是餐霞。”
小秋一直谨慎地没有提及林飒的痛处,这时问道:“林都教,你受的伤严重吗?”
“还好,休息个三五十年就没事了,而且还能免去都教之职,我能好好休息一阵啦
。”
虽然道士的寿命都很长,但是用在修行上却总嫌短暂,申庚思过五年就被认为是浪
费时间的重大惩罚,何况三五十年?小秋替林飒感到难过,“要不是为了救我……”
林飒转过身,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你不该心怀愧疚,事实上,整个庞山道统都应
该感谢你,若不是你让申准露出真面目,日后他会造成更可怕的后果。”
两人继续往上走,每到一层林飒都会简单地介绍几句,小秋由此得知,禁秘科弟子
除了修行,就是进行大量的法术试验,层数越往上,探索的法术越深奥越古怪,第十八
层没有人,是专门用来尝试碎丹之术的。
“很久没人研究这玩意儿了,太危险。”林飒向下望去,叹了口气,“能凝丹的人
都不一般,禁秘科更是天才聚集之地,有时候我真后悔来这里,再努力也觉得自己平凡
普通。”
小秋心中一动,林飒今天的表现像极了杨清音所说的“崩劫”:感到疲惫,对修行
失去了兴趣与信心。
“最后一层你自己上去吧,左流英在等你。”身材硕大的林飒低头看着少年,红通
通的脸上突然显出几分悲悯,“庞山道统不会强迫弟子进某一科,你永远都有自由选择
的权利。”
小秋郑重地点点头,迈步向顶层走去,可他心里清楚,自己很可能会令林飒失望。
念心科和那只幼魔似乎存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小秋渴望着能揭开隐藏其中的秘密。
禁秘塔顶层没有门户,是一座比底层稍小一些的圆厅,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法器,其
中一些小秋没见过也没听说过,最引人注目的摆设是靠墙放置的巨大人类头骨,比小秋
还要高,牙齿能当小型盾牌。
小秋完全被这只头骨吸引住了,好一会才转过身,发现左流英正看着自己。
禁秘科首座端坐在蒲团上,年轻的面孔甚至显出一分稚气来,很难令人相信,这是
一名寿命超过千年的注神道士,在他左手是香炉,右手是案几,上面摆着一摞书和一只
铜葫芦。
两名女侍都不在,小秋略显慌乱地行以道统之礼,“弟子慕行秋拜见首座。”
由不得小秋心中不慌,他对那一晚的拔魔之术印象极其深刻,左流英在百里之外发
出的一束光,星落道士申准只能稍做抵抗,就任其直击泥丸宫。
左流英还什么都没有做,小秋就有一种罪行败露的恐惧与失落感,有一瞬间甚至产
生低头认错的冲动。
这不正常,小秋对自己说,他领教过申准的幻术,知道自己的情绪会受到控制,他
还记得初来老祖峰时,他还没有开始修行,对宗师和十位首座却远远没有现在这样惧怕。
念头转动,小秋的内心恢复平静,坦然望着左流英,等对方做出回应。
左流英抬起左手,四指弯曲,只竖起食指,冲着慕行秋的方向轻轻一点。
只是轻轻一点,两人相隔十几步,小秋的身子却晃了两下,他没感到有东西戳到自
己,而是觉得整座禁秘塔都在摇晃,唯有对面的左流英纹丝不动。
等他重新站稳脚跟,发现眼前数尺的空中飘浮着一团淡蓝色的烟雾。
一个多月未见的幼魔终于又出现了,只是这回它凝成具体形态的过程比较缓慢,小
秋能够清晰地看到那团蓝烟从周围的空气中吸取大量颗粒状的灵气,灵气散发着微光,
仿佛盛夏季节森林里无处不在的花粉与孢子。
幼魔成形了,手舞足蹈,练了一会梅心拳,接着静坐存想,突然站起身,兴高采烈
地跑向左流英,第一次脱离小秋一丈的范围。
小秋惊讶地看着它,心里有一点恼怒,觉得幼魔的行为是一种“背叛”。
接下来,更让他惊讶的事情发生了,左流英站起身,伸手托住幼魔,天生喑哑的禁
秘科首座,居然开口说话了。
“错或落弱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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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九章 淡蓝色的幻术
左流英的声音与他十七八岁的相貌相配,兼具青年的粗重与少年的清脆,念诵咒语时不
紧不慢,效果比小秋强大得多,被他托在手里的幼魔像是遭到重重一击的瓷器,瞬间碎
裂,无数残片飘在半空。
整个场景就在这时停止不动,仿佛一幅栩栩如生的画卷,小秋连普通的年画都没见
过几张,更不用说如此逼真的画面,他呆呆地看着幼魔的碎块,好一会才明白过来:无
论他怎么警醒,仍然逃不出禁秘科首座的幻术。
申准只是力量更强,制造出来的幻象终归有迹可寻,左流英却是顺手拈来,若不是
他有意显示破绽,小秋根本无从发现。
“记忆是幻术的最佳材料。”左流英走到小秋身边,指着案几上的铜葫芦,那里面
装着杨宝贞一个月前对慕行秋施展控心术时带走的全部记忆。
“可是……你不会说话,我不可能有这些记忆。”小秋明白了,但他仍然无法摆脱
幻象,目光追随身边的左流英。
“因为你有期待,你看到我的样子,相当然地就会觉得我的声音如何如何——如你
所愿,我就用这种声音跟你说话。”
小秋移动目光,甚至运用无漏天目,死死盯着对面无人的蒲团,那里才应该是左流
英真正所在的地方,可他什么也看不到,幻象实在太强大,他无法看透真相。
左流英绕着慕行秋缓步行走,“幻术是念心科最基础的法术之一,你应该习惯一下
。”
“我以为幻术是五行之水法术,而且,念心科传承不是已经中断多年了吗?”小秋
尽量不去看身边的人形,但是仍与他对话。
“念心科既然是道门十八科之一,就不可能与五行法术完全脱离,念心幻术与水之
幻术异曲同工。当然,两者有着明显区别。水之幻术一旦被识破,幻象自然消失,念心
幻术却会造成反噬,你若是有本事看到真正的我。就能令我陷入幻境。按照书中记载,
反噬之力比最初的幻象更为强大,到时候,你甚至可能操控我的一切行为。”
“这么强大的法术为什么被放弃了?”
“因为无论是念心幻术还是水之幻术,都对头脑简单的妖兽无效,对意志强大的魔
族效果大打折扣,最后只会沦为道士们互相攻击的手段。几万年前,第七代祖师发明了
根本隐遁之法,不仅能够护持三田,还能够增强对幻术的抵抗力。你只要达到餐霞境界
。我的幻术就很难对你产生作用。”
小秋没有放弃努力,仍然紧盯蒲团,“幻术和它有什么关系?”小秋指着半空中的
淡蓝色碎片,从前他称它为“幼魔”,现在却不知道该叫什么了。
左流英继续围着小秋绕行。“你听说过我妻子的事情?”
“嗯,这个你应该知道。”小秋已经交出全部记忆,在左流英面前没有任何秘密可
言。
“但你了解得并不确切。”左流英渐渐加快脚步,停滞在空中的淡蓝色碎片开始移
动,一块块重新融合起来,却不是小秋记忆中幼魔的形象,而是一个全然不同的人类女
子形象。
左流英交出了一点自己的记忆。
那是一个身姿袅娜的女子。身穿淡蓝色纱裙,头梳云髻,全身上下没有半点道士的
特点,只是面目模糊,左流英还是有所保留。
“她叫幻月,我起的名字。因为我是在一个月圆之夜将她幻想出来的。可这个幻想
之物与众不同,她会跟我说话,甚至反驳我的意见,她的一些观点是我从未听说过,也
不可能表示认同的。在她凝形的第十一天。我们成亲了,只有我们两个人在。从那时起
我开始相信她是真实存在的,不只是我的幻想。”
左流英停住脚步,盯着蓝裙女子看了一会,这是纯粹的幻象,没有半分真实感,他
接着绕行,“我带着她向所有人介绍,可就是没人能看到她的身影,也听不到她的声音
,我请来九大道统法力最高强者,包括当代祖师本人,他们的目光甚至能穿透群山和深
海,可他们也看不到。幻月就在他们眼前走来走去,仍然没人能看到她。”
左流英陷入沉思,当年的疑惑到直到今日仍然纠缠着他,“于是我就想,强者看不
见的东西,弱者或许能看到,这种事情不是没发生过,于是我带着幻月下山,周游天下
——”
蓝裙女子碎裂,再次组合,这回的场景是一座江边小镇,比野林镇稍大一些,人口
却多几倍,热闹非凡。
小秋像是站在高山之上俯视小镇,很快就看到了另一个左流英和幻月,两人并肩立
于江边,数名道士分列两边,正热烈地交谈。突然间,天空乌云密布,镇上的所有人都
惊讶地抬头观望,包括几名道士,只有幻月紧张地拽着左流英的一条胳膊,显得极为恐
惧。
乌云中伸出一条漆黑的手臂,道士们向天空施放一连串的法术,巨大的黑手被击溃
了,可幻月还是不由自主地腾空而起,飞向浓重的乌云,无论她如何叫喊,无论左流英
发出多强大的法术,还是没办法将她拉回来那怕一寸。
几名道士惊讶地望着天空,甚至忘记了施法,显然是看到了幻月本人。
左流英腾空飞起……
画面破碎了,小秋知道最后的结局:左流英没能追回妻子,乌云降落,对小镇造成
极大损害,却没有杀伤一人。
“你觉得这两者有相似之处吗?”左流英问,声音平静至极,一点也不像重睹丧妻
之痛的人。
所谓两者当然是指幻月和幼魔,小秋想了一会,“都是别人看不见、摸不清、听不
到,可是……”
“说出你的想法。”左流英的鼓励隐隐带有命令的意思,就像那些不通人情世故的
青年,而不是千余岁的得道之士。
“第一,我从来没幻想过幼魔,它是自己蹦出来的。”小秋决定还是用幼魔这个称
呼,“第二。幼魔不会说话,起码不会说人话,一开始跟我打来打去,后来又处处模仿
我。”
“它跟你打架也是在模仿你。你害怕它,想消灭它,所以它也害怕你,想消灭你。
”左流英纠正道。
“嗯,是这样,申准来找我的那天晚上,幼魔跟我有了更深的联系,我们互相感同
身受,它甚至能帮助我凝气成丹。我想,幻月做不到这一点。”
“做不到。幻月是切切实实的一个人,有自己的想法和喜好,不受我的控制,有时
候甚至与我完全相反。”
“这意味着什么?”大概是在幻境中待得太久的原因,小秋觉得脑子里有点晕。
“意味着幼魔与幻月是同类。但幼魔处于初级阶段。你和我,拥有同样的本事,你
只是更弱一些。”
小秋张大了嘴巴,“可是幼魔出现的时候我才豁通三田,哪来的这种本事?”
“其实你早就有了这个本事。”左流英再次施法,淡蓝色碎片又组成一幅画面。
这是小秋的记忆,梅传安站在自家屋后的菜园里。眯着双眼,面露痛苦之色,一手
捂着心口,说:“它不是最强,它是与众不同,它……是一条信息。我还没有参透。”
停顿片刻,他念出那句对小秋影响巨大的咒语,“错或落弱莫。”
画面再次碎裂。
小秋突然想起都教林飒说过一些话,他说梅传安崇拜左流英,学习他的一切行为。
包括幻想。
“我不明白,难道幼魔是梅传安的魂魄?”
左流英摇头,“我猜事情比这更复杂,魂魄有可能化成某种东西,但是躲不过道士
的眼睛。关键是那条咒语,梅传安说它是一条信息,到底是什么信息?”
小秋回答不了这么高深的问题,左流英对此也没有期待,他在自问自答。
“当初是我建议梅传安研究念心咒语的,所有的咒语我自己也看过一遍,包括这句
‘错或落弱莫’,它对幻月的产生有影响吗?我对自己经历过的一切都有记忆,可咒语
的影响却是潜移默化,事过境迁,我已经无从得出结论。”
小秋明白了左充英的用意,他不是检查幼魔的底细,而是想弄清它的来历,那或许
是也首座妻子的本源。
“芳芳……秦凌霜也学会了咒语。”小秋绝不希望芳芳也走上险路。
“她没事,到目前为止还没事。”左流英早已暗中对秦凌霜做过检查,“她每次使
用咒语都与你有关,是为了帮助你,所以力量都发生在你身上。而且她是心思单一的人
,选定道路就不会再改,咒语对她来说始终都是偶一为之的救急措施,事实上她对念心
咒语毫无兴趣。”
小秋心中稍安,“可这条咒语是用来定住法术或者阻止施法的,跟幻术又有什么关
系?”
“它本来就是一条幻术咒语,你跟秦凌霜一开始就用错了,所以只发挥出不到一成
的威力,你换一种方法试试。”
小秋若有所悟,四处寻找攻击目标,最后确定了那只铜葫芦。
“错或落弱莫。”小秋轻声念诵,习惯性地击出一拳。
铜葫芦一分为二,向两边栽倒,一股白烟飘散,眼前的幻象骤然消失,淡蓝色的碎
片和能说话的左流英都不见了,禁秘科首座仍然端坐在蒲团上,他早有准备,所以没有
受到反噬之力的影响。
左流英起码没有隐瞒自己要利用凝丹弟子的企图,他所探寻的答案,也是小秋耿耿
于怀的心事。
“我什么时候能进念心科?”
“等幼魔再次现身。”左流英的女侍曾拂从小秋身后走来,替主人回答问题,“如
果今晚顺利的话,明天你就可以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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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 跌落的山羊
小秋在禁秘科没能见着芳芳,她仍在修行,门口站着护持者兰奇章,冲小秋微笑点头。
因为和左流英见面,小秋错过了戒律科的消魔大会,得到一项他不想承担却无法推
脱的任务——修行念心科的幻术,找出“真幻”的根源。
“真幻”是左流英的叫法,真实幻象的简称。不管禁秘科首座的幻术有多么强大,
也掩盖不了这项任务的艰巨与风险:除了方向性的指引,小秋几乎得不到任何帮助,只
能独自在故纸堆中寻找一条路,一步走错,就可能像梅传安一样入魔。
即使这样,小秋还得等幼魔再次出现才能正式成为念心科的弟子。左流英果然跟传
言中一样固执无情,看他的样子,以为小秋应该为得到这项与众不同的任务而感到荣幸
与欢呼雀跃。
事已至此,小秋觉得没有必要再隐瞒,于是将幼魔的事情提前告诉了杨清音,两人
曾经约定,杨清音得在致用所带出五名凝丹弟子小秋才会吐露秘密。
“我要亲眼看看幼魔。”回到牧马谷,杨清音做出了决定,“今晚我要留在这里。”
“……”小秋后悔了,“你看不到,你见过一次,记得吗?你当时说我的锻骨拳很
特别,其实我是在与幼魔打架。”
杨清音主意已定,“那不一样,这回老娘要认真看。”
想将杨清音劝走是不可能的,小秋只得随她心意,自己去给石槽添料,天色已暗,
锦尾马等得有点不耐烦了,它们就是再感激五彩缎假尾,也不允许牧马人在夜料这件事
上打折扣。
五彩缎非常光滑,有几匹马炫耀得过头,假尾脱落。连忙咬在嘴里,跑来请小秋帮
忙。
杨清音自告奋勇接下重装假尾的活儿,她会的法术不少,隔空指点几下。就能够将
五彩缎更牢固地系在马尾上,并且让起皱的布料恢复如新。
于是马群都来找她,一边排队吃草料,一边请杨清音重新整理假尾。
杨清音耐心地挨个教育:“你们不是凡兽,是庞山的灵马,得懂规矩,尤其要学会
感恩,老娘也喜欢锦尾长毛,待会把你们的存货送来,越多越好。老娘一高兴,明天再
拿来一匹五彩缎,让你们美上天。”
马群似乎听懂了她的话,假尾固定之后,都要在杨清音身上蹭两下。轻轻地叫几声。
杨清音很满意,看着它们吃草料,突然叹了口气,“为什么念心科不选我呢?我是
女的,肯定比你合适啊。而且我绝不会犹豫,当场就会加入。中断多年、就一名弟子,
没有首座。自己当首座,没有护持者,自己练自己的,光是想想就觉得美。唉,当年我
都不知道有这么一科,稀里糊涂地去了洪炉科。倒霉啊倒霉。”
杨清音的目光开始不善,“慕行秋!为什么你总这么幸运?”
“幸运?你把这叫做幸运?”石槽边的小秋觉得不可思议,他愿意用一切代价换取
正常的修行生涯,“隔一段时间接受一次控心术,一点秘密也藏不住。还有疯子暗中总
想除掉你,这也叫幸运?”
“哈哈,那是你,要是换成我就不会这么倒霉。”杨清音仰起头,想象自己若是被
念心科选中会是怎样的情景,“申准肯定不会怀疑我,所以不会有疯子想要暗害我;至
于左流英这些人,哼,谁敢对我使用控心术,老娘就大闹老祖峰,烧它个片瓦不留。”
小秋也哼了一声,杨清音才是吸气三重的境界,发出的火球烧不掉禁秘塔的一块砖
头,更不用说其它建筑了。
“你不信?”杨清音怒了,抬起右手,一团火球在手心里转动。
“信,不过左流英的幻术很厉害,就算对你使用控心术,你也未必知道。”
杨清音收起火球,紧皱眉头,突然又笑了,“嘿,我着什么急?老娘是道门之女,
你们还不知道庞山在哪的时候,我就在老祖峰骑着麒麟到处跑了,根本没有秘密,对我
使用控心术,完全是浪费法力。喂,除了幼魔,你还有什么秘密?”
小秋拒绝回答。
“呵呵,肯定跟秦凌霜有关,是不是?”杨清音兴致更高,走近了瞪大眼睛盯着小
秋,“这有什么害羞的?大方一点,你两个决定结凡缘还是道缘?凡缘现在就能成亲了
,道缘可就有得等了,几十年、几百年都有可能。”
修道之人在星落境界之前结合是凡缘,之后是道缘,小秋对这个问题更不会回答了
,看到马群吃饱了四散,连忙说:“二更快到了,你要是想看幼魔,就别打扰我。”
“切,好像很了不起似的,你不过是左流英的玩具而已。别人是心狠,那个老家伙
根本就是没有心……算了,你练你的。”
小秋走到空旷的地方,开始练梅心拳,得知那五字咒语其实是念心幻术之后,小秋
颇有领悟,正练得痴迷,胸前两尺的地方猛然出现一团大火球。
小秋反应快,一拳击过去,同时迅速后退,火球爆开,火星带着明亮耀眼的痕迹四
处崩射,他勉强躲过,向杨清音怒道:“你干嘛?”
凝丹之后眼力自然提升,小秋的判断更清晰更准确,知道这团大火球比杨清音过去
用过的法术都厉害得多。
“念心咒语的威力不如五行法术,我再向你证明一遍。”杨清音心情很好,“我得
确保我比你厉害,要不然老娘在致用所还怎么混啊?你继续吧。”
小秋摇摇头,继续练拳,心中暗自戒备。
打完两遍梅心拳,二更已过多时,幼魔仍然没有出现。
“它今天不会出现了,等下一个第七天吧。”小秋希望早点将杨清音打发走。
杨清音也觉得没趣了,就在她睁大双眼观看拳法的过程中,锦尾马陆续返回,真的
带来了礼物,可惜不是她期望中的一捧捧尾毛,而是一束束野花,弄得她哭笑不得,不
接受还不行。那些马非常认真地咬着花茎送到人类面前,她若是接下花束时不笑两声,
对方就露出受到伤害的神情。
“唉,老娘的运气总是这么差。看来偶尔帮一帮疯子还是有用的……困了,我得走
了,幼魔出现的时候务必叫上我,老娘就不信邪,非将它逮住不可……”
杨清音打着哈欠,刚准备离开,秃子的头颅飞回来了,他不需要睡觉,夜里喜欢在
谷里乱蹿,直到用尽小秋在飞盘上施放的法术。
“快来。快来,出大事啦!”秃子兴奋异常,围着杨清音转了两圈,恰好法力用尽
,扑通向地上坠去。
杨清音飞起一脚。将头颅踢到半空中,顺便施放飞行法术,秃子又能飞了,他几乎
每天都会被某匹锦尾马踢两下,所以一点也不在意,在空中晃了两下,哈哈大笑。“快
跟我来,山脚有怪兽!”
秃子夹七夹八地说不清楚,杨清音又有了点兴致,和小秋一块跟在秃子后面,向正
北方的高山跑去。
牧马谷周围只有西北方的山势稍平,其它方向尽是高耸的山峦。尤其是正北方,山
崖壁立,秃子所谓的“怪兽”就是从崖顶掉下来摔死的。
那是一只巨大的长毛山羊,块头几乎赶得上一头小马驹,小秋在野林镇放牧多年。
从来没见这么大的羊,怪不得秃子说它是怪兽。
山羊已经死了,身下铺着一大片血迹,尚未凝干。
秃子已经不怎么吸血了,可是看着这一片在月光下微微发光的暗红色,还是忍不住
伸舌舔唇。
小秋抬头望向几乎直立的陡壁,“它太大意了。”
“才不会,檀羊在悬崖上如履平地,你瞧它的蹄子都是软的,能抠住石头,这头笨
蛋肯定是跟别的羊打架被顶下来的。”
“怎么办?要通知谁吗?”小秋不清楚这头所谓的檀羊是否有特殊用途。
杨清音也伸出舌头在唇边快速舔了一下,低声说:“都说檀羊肉味道鲜美,天下无
双,不如把它吃了。”
“什么?”小秋问。
“什么?”杨清音反问,好像她什么也没说过。
两人互视片刻,同时露出笑容,小秋说:“我去拿刀,可以烤着吃。”
“我……看着羊,别让别人抢走。” 杨清音从来没吃过野味,这时突然变得心痒
难耐,恨不得立刻升火开烤。
“等等。”
“干嘛?老娘可是已经决定吃它了,你若是反悔我就自己动手。”
“这头羊太大,咱们吃不了,应该把关神跃他们都叫来一块吃。”
“没错,据说周平还藏着酒,哈,真是好主意!我这去叫人。”杨清音一步就跃出
几丈远。
小秋本来想等明天,可看杨清音的样子是没有这个耐心了,于是大声叫道:“把沈
休明也叫来,带上作料!”
杨清音去得远了,也不知听到没有。
小秋返回住处取工具,秃子跟在他身边,不停地宣称檀羊是自己发现的,有权吃这
里吃那里。
山谷里工具不多,只有一柄菜刀、两柄铁叉和两只木桶,小秋全都带上,先在池塘
里洗干净,木桶里装满水,然后双手拎着,重回北方崖下,重施自己几年前野外放牧时
的本事,将檀羊收拾得干干净净,脏物就在附近挖坑填埋。
秃子早已跟美食绝缘,这时又是唱歌又是跳跃,每隔一会就飞到小秋耳边问一句“
好了没用”。
“去,到草地上找几片香叶来。”小秋支开秃子,得以专心割肉,寻找合适的石块
搭建烤架。
“木柴。”小秋一拍额头,正琢磨着谷里什么地方会有枯枝,忽然听见远处传来歌
声,却不是秃子的声音。
他站在刚搭好的石块之上,远远望去,只见一群少年在星光下飞奔而来,快逾奔马
,齐声唱着欢乐的曲调。再近一些,小秋看见关神跃和周平分别抗着大良沈休明的一条
腿,帮助这位放弃修行的弟子走得快一些。
小秋心中升起暖意,似乎已经品尝到了檀羊的美味。
“小秋哥!”那一群人老远就大声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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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一章 围观妖王
杨清音觉得天旋地转,对一名道士来说,这是危险的迹象,她却非常喜欢这种感觉,靠
在小青桃身上,醒眼迷离地看着篝火周围的众人。
“为什么你的酒比较好喝?上回咱们杀妖路上买的酒却那么难喝?”她抬起胳膊指
向周平,无力地划了一圈重重落在腿上。
“这是我花高价买来的西介城秘酿,仙人集独一份,再找不出第二坛,当然要比小
客店的村酒好喝百倍……”
周平大肆吹嘘,脸色粉红的辛幼陶立刻揭穿他的老底,“哪来的西介城秘酿?这就
是最普通的酒,大家喜欢喝,是因为檀羊的肉好吃。我五六岁的时候吃过一次,是什么
地方进贡来的特产,那味道记忆犹新,和今天这只差不多。不过要是让我认真比较的话
……”
关神跃打断王子的话,举起酒碗说:“酒好喝,肉好吃,都是因为大家坐在一起。
我在庞山待了近十年,就今天这一顿吃得最香。”
众人七嘴八舌地取笑关神跃的套话,却又都觉得他说得没错,于是一起举碗,不管
有酒没酒,喝下最后一口,奋力起身,向山谷入口走去。
“不想走路。”小青桃撒娇一般说话,与杨清音互相搀扶,“早知要喝这么多酒,
当初不如把羊肉带到村里去。”
“这里安全,外人看不到。”大良沈休明摇摇晃晃地说,突然无缘无故地傻笑起来。
小秋留在后面踩灭余火,有些剩肉和骨头,可他也累了,实在不愿收拾残局,于是
推倒石架,抗着铁叉,拎起木桶,追赶先走的伙伴。桶里装着秃子的头颅。他只是舔了
几口酒,醉意却比任何人都深。
九个人当中,小秋的酒量居然最好,微有醉意,还不至于东倒西歪。
走出没多远,朝阳初升,几副起伏不定的肩膀上像是抗着阳光,小秋看在眼里,突
然有一种预感,自己永远也不会忘记这副画面。
少年们醉得太厉害了。就连对养植花草最上心的大良,也没力气走回致用所,他们
闯进小秋的房间倒下便睡,没人还想着今天的修行。
这一觉直睡到午后,小秋第一个醒来,惊讶地发现门口站着三名致用所弟子,正用
比他更惊讶的目光看着屋子里的人。
“怎么了?”小秋问,嗓音沙哑,头也有点疼。自从老娘选中七名弟子继续修行之
后,他这里很少有客人。
这三人都是关神跃那一伙的成员,其中一人说:“你们还不知道吧,听说群妖之地
的妖王妖后被咱们庞山生擒活捉了。今天傍晚就能押到老祖峰山脚,大家都要去看热闹
呢。”
杨清音猛地坐起来,只有她和小青桃睡在床上,愣愣地盯着前方。“妖王妖后?谁
是妖王,谁是妖后?”
两个时辰之后,庞山道统的九名酒徒经仙人集、镜湖村来到老祖峰山脚。到得有点
晚,没占到好位置,不过总算及时,妖王妖后还没押到。秃子虽然恳求了半天,小秋还
是没带他来,即使是在庞山道统,让一只头颅公开亮相也太鲁莽了。
庞山弟子难得一次大聚集,除了养神峰里正在修行的弟子出不来,几乎所有人都到
了,高等道士站的位置更高,他们凭借法术,能够清晰看到山下的情形。
镜湖村村民全体出动,家家扶老携幼,一名瞎眼老太太也让儿子将自己背来,不停
地问妖王妖后会从哪个方向到来。
除了致用所,庞山还有不少地方专门收容像张灵生这样的未凝丹弟子,分散在群山
之中的苑圃、洞府、分院皆属此类,来的人不少,最低的数十级台阶都被他们占据。
小秋他们一开始只能混在村民中间,杨清音在前方开路,硬是挤到了山路上,抢到
几级台阶。
前后左右所有人都在议论妖王妖后,虽然许多信息互相冲突,后到的人还是很快弄
清了大致事实。
去年三四月间,群妖之地展开了一场大战,九大道统在圣符皇朝和诸侯国的协助下
,击败了一股数量众多的妖军,几乎令敌人全军覆灭,唯独妖军领袖趁乱逃亡。
九大道统留下少量法师,追踪妖王妖后近一年时间,终于找到两人下落。
“二十一名庞山五行科道士,由申首座亲自带队,与妖王妖后大战七天七夜!”
“不全是五行科道士,还有戒律科执法师。”
“也有明镜科光明师。”
“总之五行科道士最多,是主力。”
“主要是为了活捉妖王妖后,否则的话根本不用大战七天七夜。”
……
小秋低声问:“干嘛要活捉,对妖魔不都是当场杀死吗?”
杨清音满脸兴奋,“小妖小魔杀就杀了,大妖得留着,等会你就明白为什么了。老
娘也终于走运了,这可是我第一次亲眼目睹生夺妖丹。”
小秋没听说过“生夺妖丹”这个词,转头看见小青桃躲在杨清音身后瑟瑟发抖,脸
色也变得惨白,知道她又想起自己的非妖身份,于是轻声安慰道:“别怕,你是庞山弟
子。”
小青桃点点头,脸色还是不太好。
“你知道什么是生夺妖丹?”小秋问。
小青桃点点头,又摇摇头,却不肯开口解释,杨清音不耐烦地说:“很简单,就是
妖魔活着的时候夺走妖丹,这个时候的妖丹效力最佳,可以用来加强老祖峰上的法器。”
“被夺丹的妖魔呢?”
“谁关心这个?”杨清音大声说,引起不少人的注意,“大妖非常罕见,能被生擒
活捉的更少,你们都等着开眼界吧。”
许多人点头,对妖王妖后的期待更加强烈。
周围一边嘈杂,小青桃凑近小秋用很低的声音说:“被夺丹的妖魔……会退化成原
形?”
“原形?野兽的原形?”
“嗯。”
小秋想起几年前见过的蛇妖和前一阵杀死的人熊怪,“比道士被夺丹之后变痴呆要
好一些吧。”
小青桃使劲儿摇头,用更低的声音说话,小秋不得不俯身去听,“比变痴呆更凄惨
。大妖通常都是半妖,一出生就是人形,退化成普通的野兽,忘记一切法术与情感……
这比死亡还要痛苦。”
小青桃的脸纠结成一团,恰好此时,上方台阶有人大声道:“非妖弟子都到了吗?
他们最应该看看妖王妖后的下场!”
众多弟子大笑,小青桃缩得更小了。
杨清音面露怒色,突然转身将小青桃拉到前面来,“怕什么,庞山道统以修行论强
弱。你刚刚度过泽劫,比那些放弃修行的废物强多了。有我在,今年肯定让你凝气成丹
。”
山上山下的弟子们大都认识杨清音,谁也不与她争辩。
小青桃的脸由白转红,身子还是不由自主地矮下去,小秋干脆握住她一只手,杨清
音则握住另一只,帮助小青桃站直一些。
关神跃等人互相看了一眼,挤到三人身后。像是小青桃的高大靠山。
辛幼陶不屑地摇摇头,最后一个走过来,挺身迎视周围的目光。
包括大良大内,九名致用所弟子形成独特的一群人。开始还有人轻声嗤笑,慢慢地
没了声音,离得最近的弟子们甚至向后退让。
“来了来了。”有人喊道,无数目光四处搜寻。最后齐齐向天空望去。
一群道士正缓缓地冲破云雾从天而降,他们站成一圈,面朝里。多数人脚下踩着法
器,个别人凌虚而立。在道士门中间,两条铁链直通高空,被半山云雾遮得看不见顶端。
虽然道士们大都背朝人群,身份还是一个个被认出来,小秋认得五行科首座申继先
和回风师杨宝贞。
众道降至离地面十余丈的时候停在空中,向两边分散开,露出被围在里面的妖王妖
后。
对大妖期待已久的众人,第一眼望去不免都有些失望。
那是一男一女,与人类毫无二致,就连裹体的衣裳也没有太多特别之处,男子身披
精致的毛皮长袍,女子穿着纯白的羽衣,虽然罕见,却也不是人类没有的珍宝。
辛幼陶尤其失望,“还称王称后呢,西介国的普通贵族穿得都比他们气派。”
小秋最先注意到的是铁链末端缠绕两妖腰间,但他们的双手双脚都是被逍遥索捆住
,从艳丽的颜色上就能认出来锦尾马尾毛的特点。
山上山下突然陷入寂静,就连镜湖村的普通人也预感有人要说话。
雷鸣般的声音从老祖峰上响起,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不少弟子听出说话者正是宗师
宁七卫本人。
“妖类,可知罪否?”
妖王没有抬头仰望,而是看着数十丈以外的庞山弟子,“我叫漆无上,乃妖皇后裔
,天下妖族之王。”
妖后没有说话,转向漆无上,冲他微笑,对即将到来的命运似乎毫无惧意。
这几句话没什么威力,观者发出嘘声。
妖王漆无上深吸一口气,突然间身躯开始膨胀,两边的五行科道士一边避让一边施
法,可妖王还是越来越高大,最后成为一名高达十丈的雄伟男子,妖后就站在他两腿之
间。
这回无论远近的观者都能看清妖王的面容了,那是一张饱经沧桑的人类中年男子的
脸孔,额头宽广,剑眉斜飞,两眼中满是鄙夷与仇恨,长短不一的胡须占据了多半张脸
孔,皮肤上尽是细小伤痕。
“妖族重夺故土,何罪之有?”
这声音也如雷鸣一般,比宗师宁七卫还要洪亮。
“夺丹。”峰顶传来宗师的命令。
妖王睁大双眼,睚眦欲裂,尤其是他的左眼,诡异地转动,仿佛深海里的巨鲸在水
面上翻露后背,即将整个破浪跃出。
观者醒悟,漆无上的妖丹就是他的左眼珠。
小青桃轻轻叫了一声,扭头趴在杨清音肩上,不敢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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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 生夺妖丹
九大道统环绕大部分人类世界,令最强大的妖魔退避数千里,道统之间的漫长边界,则
由圣符皇朝与十二诸侯国负责防守,人类因此得以占据整个大陆上最肥沃的一块土地,
和平地繁衍生息十几万年。
可妖族并未消亡,仍是一个极为庞大的种群:一部分完全脱离兽形的非妖与人类混
居;一部分智慧稍高能够接受礼仪的半妖、兽妖在大陆西北方组建了舍身国,向圣符皇
朝称臣纳贡、互通有无;另有大量散妖分布在东北方的群妖之地,他们或者初经妖化,
凶残贪婪,不被舍身国接受,或者自恃血统久远,不屑向人类称臣,宁愿藏身于苦寒之
地。
每隔数百年,总有几只实力强横的大妖自称是漆、飞、豪诸姓后人,妄称王侯,纠
集群妖之地的大小妖魔,甚至吸引舍身国的子民,共同组成妖军,向人类世界发起进攻。
在妖族的记忆中,它们曾经与魔族一块统治整块大陆,所以至今仍以妖魔合称,人
类则是篡夺者与背叛者。
漆无上是一名典型的妖王,和前任功代妖王一样,坚信自己血统高贵,肩负着重振
妖族势力的使命,因此多方奔走发动妖战,九大道统视之为极大的威胁,为了追捕他,
牺牲重大。
如今,他落在了庞山道统的手中。
至少三十件法器对准妖王身体各处,大多数用于控制他的力量,只有一件是用来生
生拔出左眼中的妖丹。
众弟子的修为不同,看到的场景也有差异,不过就算是没有道根的镜湖村村民,也
能清楚地看见数十道光线,看见十丈妖王头顶冒出的团团蒸汽,他的头发像是爬满崖壁
的藤蔓,升起的蒸汽仿佛大难将至飞离巢穴的群鸟。
在小秋眼里,光线更清晰。他甚至能分辨出金木水火土的属性来,至于大量涌出的
蒸汽,里面蕴含的灵气之多令他惊讶不已。
妖王的双眼睁得更大,向人群发出怒吼。“我今日的痛苦,终有一朝将降临尔等身
上!愚昧的人类,听妖圣的预言:毁灭!焚烧!血溅万里!人类灭亡……”
狂妄的语言只能减少部分痛苦,当直径逾尺的眼球夺眶欲出时,妖王的理智开始崩
溃,他的吼叫颤抖不已,继而达到声音的极限,似乎要撕破他的喉咙,跟眼球一块离开
主人的身体。
十丈身躯如同巨树,在摧枯拉朽的暴风中摇曳不定。缠在腰间的铁链发出雷电击碎
岩石的连串爆裂声,五颜六色的逍遥索光芒闪烁,深深勒进妖王的皮肤。
老祖峰半山处的云雾集合在一起,被一股类似强大龙卷风的力量驱动,旋转得越来
越快。形成一处巨大的旋涡,将妖王体内的灵气与蒸汽全部吸纳进去。
红色的闪电从旋涡中间连续击落,像是一条条沾染鲜血的鞭子,毫不留情地打在妖
王已经半突起的左眼球上。
这样的景象令所有观者震惊,就连最憎恨妖魔的人,也只是张着嘴,发不出兴奋的
呐喊。镜湖村村民甚至有人跪下,向老祖峰膜拜。
小青桃趴在杨清音肩上一动不动,可是当妖王的惨叫达到顶峰时,她却露出一只眼
睛望向漆无上,紧紧咬着嘴唇,几乎要流出血。
最后一道闪电鞭打下来。妖王的眼球终于飞离眼眶。
巨大的妖丹在空中转了几圈,似乎仍在凝视众人,随后被云雾漩涡吸进去。
瀑布一般的大量血液从妖王的左眼眶喷涌而出,他的惨叫声迅速减弱,转而变成无
力的哀号。像是待宰的牲畜,再没有半分妖王的气势。
就像小青桃之前所说,死亡对妖王反而是更好的选择。
生夺妖丹的仪式并未结束,仍有大量法术射向漆无上,眼中流血迅速被止住,露出
黑黢黢的大洞,然后妖王的十丈身躯迅速缩小,曾经与主人一同膨胀的长袍却失去了韧
性,裂成碎片、化为青烟。
妖王裸露的身体生出成片的黑色毛发,事实上,他已不再是人形,嘴巴向前延伸,
手脚长出利爪,身子扑通向前倒下,耳朵迅速生长。
整个过程说快不快,说慢不慢,山上山下的观者看得清清楚楚,这是大多数人第一
次目睹妖魔退化的场景,当一只普通大小的黑毛独眼野狼出现半空中时,终于有欢呼声
响起,接着连成一片,惊天动地。
这也是许多人,包括庞山弟子,第一次直观地领略到庞山道统的强大力量。
独眼黑狼夹着尾巴,吱吱哀鸣,绕着妖后不停地转圈,身上束缚手脚的逍遥索已经
消失,腰间的铁链仍在,让它无法离开原地。
妖王被夺丹的整个过程,妖后一直没有出声,脸上挂着微笑,可这时她的微笑僵硬
了,她伸出手想要安抚惊恐绕圈的黑狼,慌不择路的黑狼却回头在她手上狠狠咬了一口
,鲜血滴落在她的洁白羽衣上。
“还没结束吗?”小青桃又闭上了眼睛,两只手汗津津的。
“还有妖后没夺丹呢。”杨清音用另一只手在小青桃头上轻轻拍了两下,“这回应
该很快,妖后的力量没那么大。”
妖后的身躯也膨胀起来,高五丈时停止。她的面孔美丽而坚毅,长着略高的颧骨和
男人式的方形下巴。
她不说话,只是微笑,可是那笑容像是雕刻在脸上的面具,一点都不自然。
杨清音说得没错,这一次的生夺妖丹非常快,老祖峰只击下三道闪电,妖后的右臂
里就飞出一戴骨头,身上的羽衣刚刚碎裂,她就已经退化成兽形。
那是一头褐色的鹿,跑动中能看出右前腿有些跛,但对奔跑的影响不大。
从始至终,妖后没像丈夫那样惨叫,即使变为鹿形,也没发出过任何声音,在它身
边,黑狼却一直低声嘶吼。
铁链甩起,一狼一鹿被扔进群山之中自生自灭。它们现在就是普通的动物,对庞山
再无半点威胁。
五行科首座申继先在空中上前一步,简短地讲述了围捕妖王妖后的过程,每到精彩
之处都能引起欢呼与掌声。活捉漆无上并不容易。他身边还有数百名妖卫,个个实力强
大,两名庞山道士在此过程中不幸遇难。
仪式的最后一道程序就是向这两名道士致哀,无数道法术射向天空,半山云雾再次
聚合,变成遇难者的生前形态,当云开雾散时,庞山上下响起络绎不绝的祝福声——道
火不熄。
各科弟子回到老祖峰,其他未能凝丹的弟子纷纷返程,路上议论纷纷。有人被仙人
集的居民拦住,这些居民进不了庞山,对于里面发生的事情充满了好奇,围成几圈,兴
致勃勃地聆听讲述。脸上满是羡慕与敬畏。
很多弟子重新燃起了修行的热情,虽然遇难的两人都是五行科道士,大家还是对这
一科最感兴趣,有不少人甚至跑到杨清音和小秋身边,询问是否可以加入他们的修行队
伍。
杨清音恶狠狠地撵走几名弟子,再没人敢靠近了。
事实上,九个人低头走路。面无表情,像是被吓坏了,是唯一没有激动的一伙弟子。
大良沈休明第一个开口,“被夺丹的妖魔……就这么……放走了吗?”
“好像是。”小秋说,心里感到怪怪的。
“那咱们庞山周围的野兽……”
“别说,求求你千万别说下去。”小青桃急忙打断大良。面无人色。
恰好两名致用所弟子大步从他们身边经过,一人兴高采烈地说:“下回砍柴的时候
再遇见野狼什么的,我可不客气了,原来它们从前都是妖魔啊……”
周平突然走到路边,弯腰呕吐。其他人加快脚步,不想听他的声音。
“檀羊……檀羊是灵兽,不可能是妖魔……退化成的吧?”辛幼陶终于提出这个问
题,虽然妖魔无恶不作令人憎恨,但杀死和吃掉还是有着根本性的区别,尤其是被夺丹
之前拥有人形的妖……
“我哪知道?”一向胆大的杨清音也有点含糊,走出几步之后用义无反顾地语气说
:“吃就吃了,能怎样?下回碰见了……老娘还吃!”
又有一名弟子跑到路边呕吐去了。
快到牧马场路口的时候,致用所弟子被两名道士拦住,等到人多一些,一名道士大
声说:“问大家一件事,有谁看见一只檀羊没有?个头很大,全身都是长长的白毛。”
致用弟子们纷纷摇头,杨清音等人头摇得尤其迅速。
小秋认得这两人就是曾经来山谷剪马尾毛的道士,上前问道:“檀羊很珍贵吧?”
“当然,檀羊毛纺成的外袍既轻便又保暖,还有其它种种奇效,前往群妖之地的道
士通常都要带一件。”道士也记得小秋,“你在牧马谷见过檀羊吗?它们偶尔会过界。”
小秋急忙摇头,“咱们庞山的檀羊……也是妖魔退化而成的吗?”
两名道士一愣,结果发现面前的几十名弟子似乎对这个问题都很感兴趣,一名道士
笑道:“当然不是,灵兽世世代代都在庞山生养,妖魔退化之后全是普通野兽,根本不
敢靠近灵兽半步。”
众弟子点头,小秋几人重重地吐出一口气,同时不满地看向杨清音,觉得身为道门
子弟的她应该早知道这些才对。
“谁要是看见走失的檀羊就通知张灵生,记住,别太靠近檀羊,它是吃素的,它的
角可不是,挨一下了不得。还有,就算你本事强大也不要碰檀羊,杀伤灵兽可是会被逐
出门户的。”
两名道士离去,致用所的其他弟子也散开了,小秋等九人留下,看那些人走远才开
口说话。
“那头檀羊是自己摔死的,跟咱们无关,对吧?”周平已经赶上来,对自己刚才的
呕吐很是脸红。
“没错,我和慕行秋赶到的时候它都死透了。”杨清音仔细回想庞山关于灵兽的规
矩, “但是大家也别乱说,就当这是秘密。”
“你们回村里,待会我去收拾一下。”小秋看着众人,“大家能保密吗?”
从关神跃开始,每个人都点头。
辛幼陶也点头,可小秋从他的目光中看到了提醒:保密是不可能的,这群人的友情
只能维持几天而已,就看谁是第一个告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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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章 生存本能
秃子很不高兴,他没能跟大家一块去看热闹,箍盘上的法力也消失殆尽,他飞不了,只
能待在枣红马的背上,在山谷里闲逛,最后突发奇想,将自己藏了起来。
小秋喂完那群开始暴躁的锦尾马,从池塘边的水草底下捞出了头颅,这里曾经是他
躲避杨清音火球的地方,发现秃子失踪,小秋转了一圈,很快就找到这里。
秃子的头发湿漉漉的,任凭自己被拎在手里,长长地叹了口气,从嘴里吐出一股水
来,“小秋哥,别管我了,让我在这里泡着吧,反正山谷就这么大,我待在哪儿都一样
。”
小秋给盘箍施放了飞行术,秃子依然坠在他手里,不肯飞起来。
“你生气了?”小秋迈步向北走去,他得将吃肉现场收拾干净。
“唉,我生什么气啊?你们有身子,我没有,你们能修行,我不能,你们可以到处
走,我不可以。谁让我年纪小呢,还一直不长大。唉,我不生气,就是想……”秃子挤
了挤眼睛,可是他没有眼泪,只得不停地唉声叹气。
小秋对付秃子自有经验,既不劝说也不迎合,嘴里只是嗯嗯地敷衍,甩开胳膊,故
意将头颅前后大幅度摇摆。
秃子这回自怨自艾的时间比较长,又一次从小时候的回忆开始讲起,偷吃家中杂货
铺的零食,挨骂,跟隔壁大孩子一块玩耍,挨打,好不容易混进二栓一伙,挨训……路
程过半,被摆来摆去的秃子终于笑出了声,“哎呀呀,小秋哥,你晃得我头都晕了。”
小秋将头颅到空中,秃子飘浮起来,绕着小秋飞了两圈。“小秋哥,你还是快点告
诉我妖王妖后是什么样吧,我快要急死了。”
小秋开始描述,他的语言比较简单。秃子听得一点都不过瘾,揪住每一个细节追问
不休,说的话比小秋还多,来到北边山崖下时,终于闭上嘴,顺着山崖向上飞,停在十
丈左右的高度,模仿妖王向下俯视,发出连串惊叹。
小秋将石头随手扔掉,灰烬就地掩埋。剩余的肉和骨头比较难处理,扔掉了可惜,
不扔又可能惹来麻烦,想了想,决定将骨头埋起来。肉带回去当口粮。他是穷人家的孩
子,实在舍不得扔掉食物。
秃子的头颅突然从天而降,停在小秋眼前不到一尺的地方,瞪大双眼,一声不吭。
小秋微微点头,秃子调转方向,贴着山崖向西慢速飞行。小秋拎着几大块肉跟在后
面,以为秃子又发现了野兔一类的动物。
秃子的性格总是一惊一乍,将很小的事当成巨大的威胁,看见一只苍蝇也会追上半
个时辰,只要时间充裕,小秋也经常配合秃子行动。给他增添些真实感与快乐。
这回秃子真的发现了异常。
西边有一片相对平缓的山坡,与群山相通,垂涎牧马谷青草的动物,每每从这里过
界,吃不上几口就会被锦尾马撵走。
今晚马群没有在这里守卫。一只大胆的动物飞奔而至。
一开始小秋觉得那是一只羊,心中微惊,以为檀羊的同伴找来了,很快就发现自己
错了,那只动物与檀羊大小相似,身体却显得轻盈许多,可是有一条前腿落地时似乎不
太稳当。
小秋凝丹之后视力大大增强,稍一集中精力就能看清夜色中百步之外的情形,心中
更加惊讶,正向牧马谷跑来的动物居然是妖后退化而成的褐鹿。
褐鹿完全忘记了自己从前的身份,在山坡上走走停停,受到青草的吸引,离牧马谷
越来越近。
秃子用一缕头发在小秋脸上拂过,示意他看另一个方向。
一堆岩石后面潜伏着一团黑影,正静静地等待褐鹿走近,它是普通的野兽,听不到
凝丹道士走近的声音。
褐鹿止步,虽然退化只是几个时辰的事,它的本能已经全部恢复,扬头在空气中嗅
闻,感受到了隐藏在暗处的危险。
小秋躲在崖壁投下的阴影里,静静地观看,秃子也学小秋的样子,满脸严肃,眼睛
里透着兴奋的光,他喜欢热闹,尤其喜欢猎杀场面。
褐鹿转身要走,绕了一圈又回来了,鲜美的青草近在眼前,诱惑实在太大了,而危
险却只是若有若无的预感,它选择相对平坦的斜坡向牧马谷跑来。
黑影从岩石后面一跃而出,截断猎物的退路。
追逐与逃跑,这是猎手与猎物演绎了无数年的生死游戏,在生存的压力下,即使是
从小被帝王豢养的宠物,也会露出凶残的一面。
妖王妖后出生即是人形,但这毫不影响他们退化成兽形之后的本能。
褐鹿加速向山下的牧马谷跑来,可是短了一截的前腿成为它的致命缺陷,只剩一只
眼睛的黑狼借助山势连续跳跃,在第五次扑在猎物的背上。
它有撕碎猎物的本能与力量,终归还是缺少些经验,褐鹿高高跃起,落地时甩掉了
黑狼,臀部被抓出数道深深的伤痕。
第二轮追逐开始了,黑狼速度更快一些,这回从侧面进攻,整个身体重重地撞在猎
物身上。
褐鹿倒下,稍显笨拙的黑狼没能对准脖子,而是张口咬住猎物的一只前腿不放,鲜
血顺着牙齿汩汩流出。
它感到前所未有的饥饿,它不记得妖王时期的任何事情,却记得自己从未如此饥饿
,新鲜的血液流进咽喉,如同盛夏时的冰水一般令它舒适,它宁死也不想失去这种感觉。
“咬,使劲儿咬!”秃子低声鼓励,不停地舔着嘴唇,虽然他现在不需要吸血维生
,可从前在野林镇追捕猎物的生活还是令他回味无穷。
狼要吃鹿,这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小秋觉得自己完全没有干涉的必要,那两名道
士说得没错,这种普通的狼对锦尾马没有威胁,也捕不到檀羊那样的猎物,吃完鹿肉,
它自会离去。
褐鹿发出哀鸣,眼看着丈夫承受夺丹之痛时。她没有发声,自己由人变兽时,她也
没有发声,这时却在挣扎嘶叫。与普通的动物毫无区别。
小秋冲了过去,嘴里大声呐喊,黑狼只是一惊,却没有被吓退,松开到嘴的猎物,
一步跃到人类面前,露出森森白齿,用低沉的吼叫宣布身后的褐鹿归自己所有。
“让我来!”秃子嗖地一声从小秋身边飞过,直接扑向黑狼,也露出自己的两排牙
齿。
黑狼一愣。露出一丝退却之意。
小秋手快,一把抓住秃子的头发,将他生生拽回来。
黑狼还不懂得庞山的规矩,更不了解这里的实力等级,纵身一跃。向人类发起攻击。
念心咒语对野兽影响不大,小秋也不想使用套路,挥起一拳击中半空中黑狼的脖子
上,黑狼摔在地上,嗓子里发出丧家之犬的叫声,起身跑出几步,不敢再进攻。却舍不
得另一只猎物。
褐鹿奋力挣扎,终于站起来,一条前腿跛得更厉害了。
“去找别的猎物。”小秋呵斥黑狼。因为野林镇居民神秘消失一事,小秋比普通庞
山弟子更加憎恨妖魔,一点也不认为生夺妖丹过分,甚至觉得庞山道统过分仁慈了。可
即使如此,他仍然难以接受刚刚退化为兽形的丈夫咬死妻子。
他相信这也不是庞山道统的本意,道士们完全可以当时就让黑狼咬死褐鹿,而不是
将它们扔到群山之中。
褐鹿蹒跚着向山上走去,它已经知道这里并不安全。
黑狼步步后退。时不时扭头盯着褐鹿,仍显得十分不舍,只是不敢当着人类的面再
去捕食。
小秋将手中拎着的檀羊肉扔过去,“吃这些,然后滚远一点。”
黑狼吓了一跳,后退几步,可是受到肉味的吸引,重又小心翼翼地走近,一口吞下
一大块肉,马上做出要跑的姿势,发现人类没有趁机进攻的意思,这才开始吞吃第二块
肉。
小秋站在那里,看着褐鹿翻过山坡之后,才转身离开,黑狼食量不小,吃光了檀羊
肉,仍在原地嗅嗅闻闻,寻找最后一点肉渣。
秃子恋恋不舍,“就这么放过了?不跟它玩一会吗?”
“那头狼就是妖王,那只鹿是妖后。”
秃子调头要回去看个仔细,小秋将他拉住,牵着一缕头发,边走边说:“没什么可
看的,它们现在就只是动物了。”
“我没看清黑狼的独眼,让我瞧瞧窟窿有多大,用眼珠炼妖丹,它可太笨啦,就没
想过会有被抓的一天……”
秃子喋喋不休,小秋拉着他回到房间。已经是后半夜了,小秋无心练拳或是存想,
倒在床上便睡。
这一觉没睡多久,小秋突然睁眼坐起来,发现秃子不见踪影,门口却站着两个人。
“干嘛?”小秋生硬地问,随后认出这就是到处寻找失踪檀羊的那两名道士。
“我们在牧马谷发现了檀羊的尸骨。”一名道士说,从身后亮出一只巨大的羊头。
“半路还遇到了这个。”另一名道士拎起秃子的头颅。
“我半夜闲逛也不行吗?”秃子不服气地向前飞,道士一松手,他冲到小秋身边,
悬在小秋肩上,像是第二颗脑袋,“我认得你们,给锦尾马剪毛的两个家伙,鬼鬼祟祟
地想来偷东西吧?”
外面有人咳嗽了一声,两名道士闪身让开,一名个头矮小的道士背负双手走进来,
“杀伤灵兽乃是不可饶恕的重罪,慕行秋,你怎么解释这件事?”
小秋愣住了,来的人居然是申尚,申家最不成器的长子,昨天刚刚在老祖峰上半真
半假地威胁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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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申家长子的变脸
老祖峰台院的看门人申尚,也是庞山灵兽的守护者,因此拥有一个古怪的称呼——灵官
,“这是我自封的头衔,没人反对,那就是认可了。姓申的道士实在太多,所以大家都
叫我‘尚灵官’,当然,也可以叫我‘看门的’,随你的便。”
称呼可不是小秋最关心的问题,他指着门口一名道士手里的羊头,“它被什么东西
咬了吗?”
虽是黑夜里,小秋也看得清清楚楚,羊头被啃得碎烂不堪,绝不是他前半夜掩埋时
的模样。
“看来是一匹狼。”申尚扭头看了一眼羊头,又看向小秋,有些意味深长地说:“
这匹狼的胃口可不小,不仅吃光整头檀羊的肉,连骨头都吃得没剩下几根,要不是羊头
够硬,估计也剩不下……”
“也有可能不是一匹狼。”小秋试探道,他要看对方到底了解多少内情,再决定自
己要承认多少。
“有可能,那这几匹狼一定非常团结,现场连争抢的痕迹都没有,而且它们很古怪
,先是将檀羊埋了起来,然后又挖出来重新吃,好像这样一来味道会更美似的。”
小秋点点头,没有接口,尽量让对方多说,从前打架惹祸的时候,他就是用这一招
应对父亲质问的。
门口的一名道士插话:“檀羊应该是自己从摔下来的,山崖上有它留下的血迹,倒
是便宜了这几匹狼。唉,总共五十三只檀羊,公羊十四只,就数这只最强壮,可惜了。”
小秋应和一句:“可惜了。”
“你在牧马谷什么也没看到?”申尚问。
小秋低头假装想了一会,“没看到,前半夜似乎听到过什么东西在叫,我没有在意
。”
“你旁边的那颗脑袋……”
“他叫慕松玄。”
“我叫秃子。”秃子一直不说话。这时插了一句,他也知道“脑袋”是不客气的叫
法。
小秋和秃子同时开口,给出的却是两个名字,申尚笑了,“秃子慕松玄刚才独自在
谷里飞行,嘴里嘟囔着要看妖王妖后,这是怎么回事?”
不等小秋开口,秃子抢道:“我不是留在谷里没看成热闹嘛,小秋哥回来给我讲妖
王妖后被夺丹的故事,我很好奇。他们两个变成了动物,没准会来牧马谷逛荡,所以我
就四处乱飞,希望碰见妖王妖后,这也不行吗?”
秃子刚才直奔山谷西北方,可不是“乱飞”的样子,门口的两名道士刚要开口诘问
,申尚挥挥手,“算了。反正檀羊是自己摔死的,别的事都不重要。”又嘱咐小秋:“
这周围有几只狼,你在牧马谷小心点。”
秃子得意洋洋地还想继续说话,小秋急忙伸手将他拽回来。“我会小心的,不管什
么狼,进入牧马谷都是死路一条。”
“那倒是,别说锦尾马。就是檀羊活着的时候,普通狼也不敢靠近。”申尚转身向
两名道士说:“好了,就这样吧。你们回老祖峰,我留下跟老熟人聊聊。”
两名道士显然觉得灵官的处理方式过于草率了,互相看了一眼,没有多说什么,拎
着羊头告辞离去。
申尚等了一会才问:“檀羊肉好吃吗?听说檀羊肉至美至鲜,凡人之中只有帝王才
能品尝。”
“你得问那些狼。”小秋谨慎地说。
“老祖峰上的人都不吃荤,你知道檀羊正常死亡之后怎么处理吗?烧掉,只留羊角
……真是浪费啊。”
秃子出了一个主意,“你们可以偷偷地吃,别让宗师知道就行……”
小秋抓住秃子的发髻,将他放在身后,“那头檀羊是自己摔死的……”
“这一点没有疑问,山崖上的血迹摆在那呢,我是问你檀羊肉真的像传说中那么好
吃吗?”
申尚笑眯眯的,看样子毫无恶意,纯粹是一种好奇。
“还……行吧。”小秋已经不记得檀羊肉的味道了,他们几个人当时对野外聚餐的
兴趣远远超过羊肉本身。
“有点烤糊了。”秃子在小秋身也不肯闭嘴,“带血的生肉味道更好,可他们不让
我多吃。”
灵官申尚笑着点头,神情突然间严厉起来,“慕行秋!你好大的胆子啊!你知道檀
羊有多珍贵?你知道擅自杀伤灵兽是何罪过?吃肉的肯定不只你一个人,把其他人的名
字交待出来,或许可以减轻你的罪名。”
申尚的变脸颇为突兀,小秋已有几分准备,正要开口,身后秃子挣脱他的掌握,高
高飞起,俯视申尚,露出带豁口的两排牙齿,“坏道士,臭道士,你竟然敢骗我和小秋
哥,我要喝你的血!”
秃子这回变聪明了,绕行半圈才向申尚俯冲,防止小秋再出手阻拦。
申尚亮出自己的主法器——一根纯白的玉如意,可他没有施放强大的法术,而是将
如意当成棍棒使用,瞅准机会一棍击出,正中头颅下面的铜制盘箍。
秃子像陀螺似地在半空中旋转起来,平时起支撑作用的三缕头发也跟着甩动,又有
点像是大号的竹蜻蜓。
“晕啦,晕啦,小秋哥,救我……”
小秋刚要动手,对面的申尚晃了一下手中如意,“慕行秋,想救人先过我这一关。”
“檀羊不是我杀死的。”小秋暗自蕴劲,虽然他已拥有内丹,却没有法器,也没學
过正经的进攻法术,想打败申尚,还是得发险招。
“是不是你杀死的,由我说的算。”申尚嘿嘿笑了几声,“反正肉是你吃的,你把
其他人供出来,我就大事化小,否则的话,你向宗师解释去吧。”
秃子旋转的速度一点没有变慢,嘴里大呼小叫,小秋看了他一眼,猛地跃起,要将
头颅抢回自己手中。
虽然同是吸气境界,小秋才是第一重,杨清音处于第三重,申尚却是最高的第七重
。实力差异还是非常明显的,大概正因为如此,申尚没有急于施放法术,而是将如意当
成一件普通兵器,后发先至,直击小秋的腰。
小秋发的是虚招,他从申尚随意调侃的态度上判断,这位庞山灵官不屑于一开始就
用法术,这是他以弱胜强的机会。
小秋猛然下坠,半路改用梅心拳。击向申尚的中丹田绛宫。
为什么五字咒语能够定住比较弱小的法术?为什么直接击向绛宫时的效果会更加明
显?小秋从前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禁秘科首座左流英的一席话终于让小秋豁然开
朗——五字咒语其实是念心幻术的一种,它作用于人心,令对手产生不可施法的幻象。
明白这个道理之后,小秋的梅心拳威力大增,他的目标不再是简单的法术,也不是
绛宫本身,而是整个人。
他的拳法速度更快,拳打脚踢的幅度也更明显。以此给敌人强烈的印象。
关于如何制造幻象,小秋刚刚走到门口,甚至连一只脚还没有迈进去,只是向里面
张望几眼。能力自然无法与左流英比拟,但是信心倍增,让发招更加得心应手。
他就像是在黑暗中随手摸起了一件东西,以为它是一根木棍的时候是一种打法。发
现它颇具重量可能是铁棍的时候又是一种打法,一道光闪过,照出那是一柄明晃晃的锋
利刀剑时。打法又会改变,每一次改变都会增强几分威力。
申尚中招了,他对慕行秋的梅心拳稍有了解,以为凭自己的实力根本不用在乎这点
影响,可令他意外的是,几尺之外的拳头居然具有异乎寻常的强大力量,他不只是绛宫
麻木,而是全身僵硬,寸步难移。
这是小秋领悟五字咒语之后遇到的第一个敌人,杨清音虽然向他挑战,小秋当时却
没有还击。
“奇怪!”申尚吃了一惊,还在旋转不停地秃子哈哈大笑,只是瞥见一眼,他就看
出申尚中招了,“揍他,小秋哥,揍他!”
小秋当然不会就此停手,他与申尚的实力差距仍然存在,唯一的取胜之道就是不给
对手出手施法的间隙。
凝丹弟子都要经过根本隐遁之法的护持,上中下三处丹田轻易突破不得,小秋于是
以右手梅心拳连续控制申尚的行动和施法,左拳却结结实实地击向敌人的脸部。
申尚像是木偶人,每动一下都要停顿片刻,脸上连挨数拳,虽然能承受得住,面子
却丢尽了,“停停!”申尚说话受影响不大,只是不能一次说太多。
“不停不停!”秃子一边旋转一边大叫。
小秋好不容易占到优势,当然不想就这么错过,正要加大力度,申尚叫道:“咱们
……为何……打架?”
小秋微微一愣,细想起来,他与申尚还没到你死我活的敌对程度,不过是吃了一只
自己摔死的檀羊而已,真到了老祖峰上,左流英也不会让他受太严重的惩罚,关键是不
要连累大良等人。
可申家长子刚才的那次变脸太突然,小秋很自然地将申尚当成敌人,而他骨子里的
性格对敌人就绝不容情。
小秋举起的拳头没有再打下去,申尚是个奇怪的家伙,转眼之间他又不像是敌人了。
申尚退后两步,先抬手止住秃子的旋转,然后揉揉自己的脸,“慕行秋,你哪像庞
山道士?跟无赖打架一样。”
“那我也打赢你了。”小秋说,申尚没有施放法术,他心中的敌意又下降几分,抓
住头颅的发髻,不让秃子再冲上去。
“哎,你这人真开不起玩笑。好吧,说正经的,我是来向你正式挑战的。”
“挑战?咱们不是已经打过一架了?”
“不是这种打架,是真正的斗法。吸气三重以后就可以炼造主法器,有资格参加合
器论道,我选你当对手,敢应战吗?”
小秋寻思了一会,“你要为你父亲报仇?”
申尚睁大眼睛,眼珠转来转去,好像对自己将要说的话感到不好意思似的,“我是
申家长子,总得做点什么。更重要的是,我想再试一次,希望这一次能度过崩劫,而你
,就是我用来度劫的工具。”
申尚笑声猖狂,一点也不像十几岁的少年,而是百余岁的申家长子了,“小心点,
我未必会等到合器论道那一天,为了度劫,申家人向来无所不用其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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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章 崩劫
修行的路上遍布劫难,即使有最优秀的先行者耐心指引,仍有相当多的一部分人无法度
劫,轻则止步不前,重则步入歧途,甚至导致毁丹的悲剧。
道门子弟申尚败在了崩劫面前。
他是申家的长子,从小肩负着父母极大的期许,一生的修行之路早已被设计得妥妥
当当:前十年耐心成长,學习有关道统的知识,早早做到对未来的道路心中有数,十一
岁进养神峰,十四岁重返老祖峰,一个月之内凝气成丹,从吸气一重直至七重,每一步
都按部就班,二十岁时准备迈向吞烟道果,创造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奇迹。
就在这时,崩劫不期而至,申尚突然间心灰意冷,对前途失去了全部信心。申准与
杨宝贞对长子的困境冷眼旁观,他们已经提供过道门父母应该给予的一切帮助,此时无
能为力,只能盼望申尚早日自行度劫。
这一盼就是八十多年。
“你能理解这种感觉吗?”申尚拽过椅子坐下,再一次改换面孔,好像站在他面前
的不是一名刚刚凝丹的弟子,而是能够随时答疑解惑、指点迷津的高境界道士,“你走
在一条路上,这是你第一次上路,但是你对前方的每一处叉路、每一处拐弯、每一处高
山河流都提前了解得清清楚楚。你走啊走啊,终于迈过了一道坎,对普通人来说,这是
一件值庆祝的好事,可是对你来说,这不过是无数坡坎中的第一道,后面还有更多,全
部走完的可能几乎没有。然后你就想,这样走下去有什么意义?早点停下和晚点停下有
什么区别?”
小秋理解不了,他感可笑的是,申尚用“你”而不是“我”来讲述自己的问题。好
像这样就能减少一些失败感。于是他说:“那又怎么样?我知道早晚有一天我会死,可
我不会从现在开始就等死,多走一步是一步,如果可能,我还想撒开腿,一路往前跑呢
。”
申尚微微一愣,没想到对方真会说出一番令他心动的话来,然后他笑着摇摇头,“
你还是没有明白,换个说法。比如你和秦凌霜吧。”
“我和她怎么了?”小秋不喜欢别人提起芳芳,语气因此稍显生硬。
“别不好意思,秦凌霜是你媳妇儿,庞山一多半人都知道。”申尚无所谓地摆下手。
秃子顺着小秋的后背爬行,从肩膀上方露出两只眼睛,露出野兽一般的凶恶神情,
“芳芳才是小秋哥的媳妇儿,秦凌霜不是。”
申尚没搭理秃子,“你想过没有。凡缘和道缘你们只能选一个。选凡缘,你们只能
修到吞烟境界,想再前进一步就必须斩缘;选道缘,你们要等几十甚至几百年。而且之
前还要各自结凡缘。当然,凡缘可以用假情假身代替,但是你们能等吗?当你将爱情倾
注在另一个人身上时,还能想着秦凌霜吗?或者她还能记住你吗?如果你像我一样是道
门子弟。就会明白‘缘’是多么虚幻的一种东西,错过就错过了,时过境迁。你再也找
不到今日的感觉。了解这一切之后,你还能心安理得地爱秦凌霜吗?”
从来没人如此直白地谈论小秋与芳芳的未来,小秋一时间难以回答,秃子贴在他耳
边小声说:“别听骗子的话,咱们管什么秦凌霜,小秋哥,你只要娶芳芳就行了。”
“芳芳就是秦凌霜,就好像你叫秃子,也叫慕松玄。”小秋说。
“哦。”秃子恍然大悟,“那就更简单了,凡缘的时候娶芳芳,道缘的时候娶秦凌
霜。”
申尚大笑,目光仍然盯着慕行秋,知道自己的话击中了对方的心事,他今年一百多
岁了,幼稚的面孔下面隐藏的是一颗世故练达的心。
小秋耸耸肩,带着秃子坐在床沿上,他从来没对任何人说过自己对未来的打算,这
回要破一次例,“我喜欢芳芳,芳芳喜欢我,如果这种感觉强烈到我们必须在一起,那
就结凡缘,如果没有那么强烈,那就各走各的路,至于更久以后的道缘,当然是到时候
再说。山崖上掉下一只羊,我会想是烤着吃还是炖着吃,山崖上什么都没有,我又何必
费心?”
申尚又是一愣,坐在椅子上想了一会,“咱们是两类人,和出身地位无关,咱们就
是截然相反的两类人,我很羡慕你,你可能永远也不会遇上崩劫,就像左流英那种人,
天生不会爱上任何人,对凡缘、道缘连考虑都不用考虑。”
“左流英有一个妻子。”小秋提醒道。
“哈哈,叫幻月的那个?看来你对左流英一点都不了解。他是胎生道根、还没出生
就开始修行的奇才,各大道统的天才不计其数,奇才却寥寥无几,这种人的思维跟你我
完全不一样,他所谓的妻子只是一种称谓,表明他对这个幻想出来的女人很感兴趣,就
像他对魔种、对新法术的兴趣一样,和你对秦凌霜的感情没有半点相似。”
“咱们说的是你,你一直没度过崩劫。”
“都怪你,乱打岔。”申尚将责任推给慕行秋,坐在椅子上又陷入沉思,“总之我
从二十岁开始不想修行了,我不明白辛辛苦苦地炼下去有什么意义,延长生命吗?一多
半时间都要用来修行的生命有什么意思?我已经放弃修行了,一天当中至少还得花两三
个时辰用来存想;斩妖除魔?反正妖魔是杀不干净的,少我杀的那几个能有多大影响?”
申尚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孩子般的脸上显示的却是历尽沧桑的消极神情,“最关键
的是我觉得太累了,开始我只想坐下休息一会,结果八十多年了,一直没站起来,越坐
越舒服。吸气七重的道士通常能活一百三四十年,而且至死不老,我还能活二三十年,
对道士来说这简直就是一瞬间的事,可我一点也不着急,甚至觉得这是一种解脱。”
致用所一堆这样的弟子。只是他们还没有凝丹,得不到“崩劫”这个称呼,也没办
法像申尚说得这么细致。
小秋打量申尚,没有将他当成一百多岁的前辈,这就是一个十几岁的小道士,“道
士可以让自己的相貌维持在某一年纪,你为什么越变越小呢?”
申尚顺手拿起桌上的镜子照了一会,小秋背后的秃子发出一连串威胁的叫声。
“我不是故意的,不知不觉就变小了,可能我后悔凝丹了吧。”申尚拿着镜子爱不
释手。秃子的叫声越来越响,“仔细回想起来,我最怀念没进养神峰之前的生活。道门
子弟不用开眼窍就能看见台院里隐藏的动物,我很喜欢跟它们一块玩,就是现在也是,
这大概是我和左流英唯一相似的地方。”
秃子猛地跃出来,小秋紧紧握住一缕头发,头颅仍然越过肩头蹿出几尺远,呲牙咧
嘴地厉声大叫:“我的!镜子是我的。别动我的镜子!”
申尚站起身,将镜子伸到秃子面前,“小气鬼,好像我会抢你的破镜子似的。”
秃子张嘴咬住镜框。嗖地缩回小秋身后,用另外两缕头发固定镜子,对着它嘿嘿发
笑,再也不关心崩劫的事了。
“瞧。我真希望自己能像他一样,对某件事情特别感兴趣,甚至愿意为之拼命。只
要做到这一点,或许我就能度过崩劫,继续修行了。”
申尚的语气里尽是羡慕,“我说我喜欢动物,可是灵兽死了,我只是遗憾而已,要
是换做左流英,就算檀羊是自己摔到火堆上的,他也不会放过你们这些吃肉的家伙。”
“一头灵兽而已,比庞山弟子还重要?”
“你不懂,弟子的重要程度跟修行相关,普通弟子到达餐霞境界,道门弟子取得吞
烟道果,才算是重要人物,在这之前,呵呵,庞山全部灵兽不到六百只,‘不重要’的
弟子却有一两千,你说哪个重要?”
小秋还是觉得人重要,可他没有争辩,“现在你想度劫了,你对什么感兴趣了?魔
种?还是替你父亲报仇?”
“责任。”申尚的脸变得太快,以至于连严肃也像是在开玩笑,“道门家族也有普
通人家的观念,父亲在,我可以当小孩子,他被夺丹,我作为长子就得出面。”
“申准弄错了,我没有魔种,野林镇的人都没有魔种,你出面也一样。”
“这不重要,关键是我在意自己的长子身份,这是八十多年来从未有过的事情,没
准我能借此度过崩劫,所以我得对你做点什么,让你认输,让你心服口服地承认申家的
地位。”
“随时动手就是,何必说这些废话?”小秋松开秃子的头发,再一次戒备起来。
“因为我对你印象很好,真的,我从来不认为你有魔种,你有胆量、热情、敢担当
,这都是很好的素质,所以我得事先提醒你。而且你现在太弱小,如果复仇太轻松的话
,对度劫的帮助就小多了。你得努力,起码到吸气三重,才有资格当我的对手。”
小秋哼了一声,申家人都很怪,这个申尚原本看上去还算正常,现在却变成最怪的
一个,“有人说过你很无耻吗?我宁愿你上来就出招,而不是说一堆没有的废话。”
“无耻?呵呵,我喜欢这个称呼,比无能和废物要好一点。好吧,就让我再无耻一
点。”
两人同时出手,可申尚已有准备,提前施放了护持法术,硬接小秋的一招梅心拳,
同时发起攻击。
全神戒备的小秋没能躲过,一道旋转飞行的白光径直穿透他的心脏,紧贴秃子的发
际掠过,击碎了他正在欣赏的镜子。
申尚大笑着离去,“没死的话就快点修行,我可等不了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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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章 一起
申尚没用杀伤性的法术,在激起更为高涨的热情之前,他还不想让自己的“敌人”死掉。
中丹田绛宫自动生成的护持之力被一举击破,但小秋没受皮肉伤,只是心口像是遭
到重重的一锤,刹那间心跳停止,脑子里一片空白。
好一会小秋才恢复神智,发现自己仍然站在原地,外面晨光微露,秃子正飘在空中
关切地看着他。
“小秋哥,你刚才好像……没魂儿了一样,吓死我了。”
“没事。”小秋活动活动腿脚,发现一切正常,连被击破的护持之力也恢复了,申
尚不小心中招,步步僵硬,因此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非让小秋也僵硬一会不可,
可他不会幻术,只能用最强横的办法令小秋失去意识。
申家长子越发令小秋捉摸不透。
“我讨厌他。”见小秋果然没事,秃子开始发怒了,他最喜欢的镜子成了一地碎片
,罪魁祸首就是申尚,“这次算他走运,下回遇着他,我一定要咬穿他的喉咙,吸光他
的血。”
秃子用力磨牙,一副誓不罢休的样子。
这一天的修行照常进行,大家按时来到牧马谷,都不提檀羊的事,杨清音已经知道
小秋的秘密,按照两人的赌约,她可以不当“都教”了,但她仍然像平时一样监督众人
修行,“不让你们这群废物脱胎换骨,老娘面子上不好看啊。”
熟悉杨清音性格的人,都对这种不客气的说辞一笑置之,事实上,他们正体验友情
的美好与可贵,就连杨清音也不例外。她已经习惯跟这群“废物”混在一起,为此连每
天的懒觉都不睡了。
小秋本来不想提及申尚的事,也提醒过秃子不要乱说话,可秃子没能管住嘴巴,先
是哀叹自己的镜子碎裂。希望有人能再送他一面,小青桃随口问了句原因,他立刻忍不
住了,将“灵官”全家人通通诅咒了一遍,甚至不小心将表亲也算在内,杨清音被连累
其中。好在没提名字,老娘并不在意。
这样一来,昨晚发生的事瞒不住了,小秋大致说了情况。
别人不知道灵官是谁,杨清音可是一清二楚,“申尚想利用檀羊闹事吗?让他找我
。看老娘怎么收拾他。”
说起檀羊,众人都不吱声了,小秋平静地说:“檀羊的事过去了,老祖峰知道那头
羊是自己摔死的。至于申尚要度崩劫……那是我跟他之间的事,与你们无关,你们不用
参与。”
“崩劫?申尚?”杨清音脸上的表情就像是看到一堆恶心的虫子在她面前爬来爬去
,“他崩了八十多年。现在竟然想起来要度劫?”
其他人都不知道崩劫是什么,杨清音简单地解释了一遍,关神跃等人恍然,这就跟
他们从前的状态差不多,“原来咱们都在度崩劫啊。”
“切,凝丹弟子才叫崩劫,你们就是偷懒没自信。”杨清音说话总是不留情面,“
我明白了,申尚这个小子想树立一个敌人,好让自己重新振作起来。而这个敌人就是你
。哈,我真鄙视他,选敌人都要选最弱的。”
“我也鄙视他。”秃子说,一只小鸟贴着草丛飞行,他立刻追了上去。
众人都看着小秋。“随他便,我不怕申准,更不怕他。”
对小秋的胆量大家从无怀疑,可双方实力差距实在太大,小青桃突然说:“干嘛不
让申尚跟咱们一块修行?清音姐姐和小秋哥能让咱们重新开始修行,没准也能让申尚度
过崩劫。”
“清音姐姐”四个字被小青桃专有的软糯嗓音说出来,杨清音也有点受不了,“你
就不能跟别人一样叫我老娘吗?”
小青桃不好意思地笑了,轻声道:“一叫‘老娘’我就想起自己的亲娘,一想起…
…”
“停停,我知道你亲娘温柔美丽,比我强一百倍,你爱叫什么就叫什么吧。”杨清
音无奈地摇摇头,“申尚才不会跟咱们混在一块,他们申家的人骨子里都骄傲得很,他
宁可把慕行秋杀死然后去思过,也不会接受普通弟子的帮助。”
“杀死?申尚想杀死小秋哥,这……老娘,你是在开玩笑吧?”关神跃在老祖峰待
过,对看门小道士申尚有点印象,怎么也不相信他会做出残杀庞山弟子这种事。
杨清音没理关神跃,严肃地盯着小秋,“你说说,申尚是认真的吗?”
这可不是一个容易回答的问题,申尚多变,没有一副面孔像是真心实意,接触几次
之后,小秋对他的了解反而更模糊了,“申尚像是在开玩笑。”
这本是小秋的真实判断,可是话一出口他就感到不准确,申尚说过的话、当时的神
情一一闪现,“可我觉得他就算开玩笑也会下死手。”
杨清音指向小秋,“你总算看清了一点事实。没错,申尚就是这种人,长得像孩子
,性格也像孩子,嘻嘻哈哈地讨人喜欢,可是偶尔发起脾气来也跟孩子一样不受控制,
几十年前他差点杀死自己的一个妹妹……”
杨清音及时闭嘴,无论怎样,申杨两家关系密切,她不应该随意泄露申尚的丑闻,
“那个……我只是听说而已,当时我还没出生呢。总之申尚这个家伙有点危险。”
“这种事只有让老祖峰上的高等道士们出面才能顺利解决。”辛幼陶开口了,用的
是一种别无选择的正式语气,“小秋哥毕竟是凝丹弟子,宗师和首座不能坐视不管。老
娘若是愿意传话的话,当然最好……”
杨清音的眉毛竖起来了,“你想让我上山告密?”
“这不叫告密,这只是……防患于未然。”辛幼陶不自觉地向小秋靠近,“你不喜
欢我去做好了,西介国王室在老祖峰上还是有几个熟人的。”
小秋想起辛幼陶曾经提过的“叔祖”,可这位叔祖没能让自家王子留在养神峰。估
计也管不了这种闲事。
“我自有办法应付。”小秋还是决定不要连累大家,“申尚性格多变,没准现在就
已经放弃度劫了。”
众人还是紧锁眉头,但又想不出帮助小秋的办法,一时无话。杨清音突然两手重重
地一拍,“咱们一起对付申尚。”
“一起?”周平捂着心口,“申尚……比咱们厉害多了吧?”
“他是吸气七重境界,距离餐霞只差一步。”杨清音倒也不隐瞒,“要说本事嘛,
八十多年。该學的肯定都學会了,他是五行科混合师,精通五行之金、水两道法术,他
有家传的虎君如意,最适合施放金法术。”
杨清音说一句,周平等人“啊”一声。心中惧意更盛,她的兴致却越来越高,“咱
们这边呢,我是吸气三重,學的是火法术。慕行秋刚刚凝丹,还没选专精法术。关神跃
,三天之内你得凝气成丹。这样咱们又多一个吸气一重……”
“我?三天?”关神跃的脸色立刻大变,他在五行科曾经尝试过三次,全都失败,
对凝丹极为畏惧。
“当然。要不是还缺点东西,今晚就让你凝丹。必须成功!敢失败?哼哼,今后见
你一次打你一次。”
关神跃张口结舌,周平同情地拍拍他的后背。
“你们几个,”杨清音也没放过小青桃等人,“也都得出力,通关弟子并非不堪一
击。见机出招,也能吓申尚一跳。”
众人全都期待望着小秋,希望他能说句话。
小秋仔细琢磨了杨清音的主意,突然觉得这是一次机会,“老娘说得对。咱们应该
一块对付申尚。”
“这个……我们真帮不上多少忙……”周平苦着脸说。
小秋要的不是帮忙,兴奋地大声说:“申尚想利用我度过崩动,咱们也可以利用他
解除心结啊。”
被送到致用所的弟子各有心结,或是缺少自信,或是胆怯畏难,在小秋和杨清音的
带动下,他们几个的修行意志已经增强不少,可是要说与一名吸气七重的百余岁道士对
抗,心里还是没底。
“咱们不是比修行。”小秋说,他得想办法激起大家的斗志,“打架这种事不只看
谁的修行高、谁的力量大,如果只是比修行的话,天下的妖魔早就该自动投降,道士们
也不用學各种各样的法术了。”
杨清音点点头,“有点道理,就算是斗法也讲究时机与技巧。申尚号称五行混合师
,可最近几十年都没下过山,技巧肯定生疏,咱们人多势众,倒也有几分胜算。”
小秋和老娘越说越坚定,辛幼陶忍不住了,“可是我们几个没内丹,也不会法术,
就这么……冲去用拳头打吗?申尚一记法术打过来,我们可挡不住,是要死人的!”
“用符箓。”小秋当然不会让伙伴们毫无防范地与一名道士过招。
辛幼陶立刻否决,“不行,大家都没有祭火神印,发挥不出符箓的威力。”
“我说的不是纸符,是像盾牌、盔甲那一类防护性的符箓,玄符军身上没有祭火神
印吧?”
“必须出身贵族的人才有……玄符军的那些东西可挡不住道士的法术。”
“西介国肯定有更好的装备吧?”关神跃开始感兴趣了。
“有是有,可是很少,非常珍贵,轻易……”辛幼陶看着大家闪烁的目光,尤其是
慕行秋坚定的神情,知道自己逃不过这次大出血了,咬牙道:“我给姐姐写信,可是不
保证一定能弄到。”
“吸气七重的道士,又不是左流英那样的老怪物,用不着太好的符箓装备,只要能
挡两三招法术就行。”杨清音原本只是一时性起,此刻却有了七八分胜算,“哈哈,太
好了,早就手痒痒想揍谁一顿,申尚算是赶上了。”
“就算能挡住法术,我们拿什么进攻呢?拳头对申尚不起作用吧?”周平问,也有
点心动了。
“我教你们念心咒语。”小秋已经想到主意,甚至还有更具野心的想法:没准能给
念心科再增加几名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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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 手段
对致用所修行小团体的未来,辛幼陶越来越不看好。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当天的修行结束之后他单独留下来,借口与小秋商量怎么给姐姐写信,把秃子也给
支走了,“去采几朵最好看的花来,我让姐姐给你买五面大镜子。”
秃子兴高采烈地飞走了,辛幼陶认真地说:“你把大家逼得太紧了,申尚既是申家
长子,又是吸气七重的百岁道士,只要稍微认真一点,咱们即使有符箓和咒语,照样毫
无胜算。老娘就是那种爱闹事的性格,没想到连你也糊涂了。我敢保证,牧马谷这些人
很快就会退却,甚至告密,我猜第一个就是周平,然后是小青桃,再后是关神跃和他的
两个跟班,到最后只有我会站在你身边。”
“还有老娘。”小秋提醒道。
“她只会惹事生非,越帮越忙。”辛幼陶压低声音,跑到门口向外张望了几眼,“
老娘是杨家之女,的确有实力与申尚抗衡,但是她那种性子成事有余败事不足,你可以
利用她,却不能指望她。”
“利用她?老娘可不是那种能随便被利用的人,再说她被送到致用所,分明是与家
族关系极差。”小秋摇摇头。
辛幼陶冷笑一声,“看来你还没有真正明白家族的特性,家族中的每一位成员都是
重要的,他们会考验你、惩罚你,最终仍然会接纳你,只要你肯幡然悔悟。道统家族也
不例外。老娘被发配到致用所,就是让她体验一下远离家族的痛苦,她早晚会回去,杨
家也会高高兴兴地欢迎她。老娘是极有价值的一个人,你得抓住机会,等她重返家族的
时候才会把你带上。”
小秋收起笑容,“我还记得你说过,王子不会向普通百姓挑战。更不会结交,申家
甚至不屑于向我复仇,他们只是要将我留给申庚。”
辛幼陶脸红了,因为他的预言都不准确,他这个西介国王子最终还是跟一群“废物
”混在了一起,申准也没有放过野林镇的少年,差点令慕行秋和沈昊入魔。
“那只是一般的规律,不是每一次都准确。”
“你误解我的意思了,你说得非常正确。所以我哪来的机会跟老娘结交?她只是在
玩,玩腻了就会退出。”
辛幼陶提笔写信。过了一会才说:“看来你是真不明白,给你一个明白的提醒:你
若是想在修行路上走得更远,最好想办法与杨清音结凡缘,凭借她的身份地位,能给你
带来许多帮助,其中一些帮助是西介国有钱也买不到的。反正凡缘是要斩断的,不影响
你跟秦凌霜的感情。”
杨清音的凡缘早就被许给申家的人,可这是她的**,小秋不会向外人透露。而且他
很厌恶辛幼陶的这个“提醒”,于是说:“这也是王室解决问题的手段吗?”
“当然。”辛幼陶放下毛笔,瞪大双眼,好像小秋的问题非常幼稚。“即使是圣皇
本人,婚姻也是保证地位、解决问题的最重要手段,我姐姐五岁的时候就被许配给圣符
皇室的一位王子,她不太满意。这几年正想方设法解除婚约,希望能嫁给皇太子的一个
儿子,这个儿子未来有可能继承皇位。”
“你呢。也要走这条路?”
“我先要凝气成丹,最好能达到餐霞境界,然后去皇京龙宾会学习符箓。姐姐正在
替我争取一门亲事,以后我要娶一位大符箓师的女儿,她今年应该……五六岁,中间也
可能有变化,总之我要娶的人对提升我在龙宾会的地位同样大有帮助。”
小秋真的吃惊了,倒不是王室利用婚姻达成目的,而是辛幼陶那无所谓的语气,好
像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件事。杨清音倒是有有一点反抗情绪,可也仅此而已,再蛮横的
老娘面对无可避免的命运,也只是对着一名不算太熟的少年落泪而已。
“唯一的区别在于我和姐姐是王室嫡系,可以慢慢选择慢慢经营,而你就只能凭借
运气,一位道门之女暂时沦落致用所,这就是你的运气、你的机会,若不紧紧抓住,你
会悔恨终生。”辛幼陶越说越严肃,“跟老娘结凡缘,近可以解决申尚的威胁,远则有
助于修行,这是你唯一的出路。”
“我不会这么做。”小秋也严肃起来,“因为我不觉得野林镇的慕行为比庞山道门
家族差在哪,我要走自己的路,讨好老娘就是承认自己地位卑位,又给自己制造了心结
,就像你重新加持祭火神印。”
“哈哈,你呀还是太不成熟……”辛幼陶攥笔沾墨,继续写信,几行字之后抬头说
:“就咱们两个人,你跟我说句实话,如果老娘喜欢你呢,你怎么办?要不要抓住机会
?”
“写你的信。”小秋生硬地说。
辛幼陶嘿嘿笑了两声,辛幼陶正要发表长篇大论,秃子飞回来了,嘴里咬着几朵花
,三缕头发也分别握着几朵,他的确非常认真地采花,红白蓝黄各色皆有,都是牧马谷
特产的艳丽野花。他将花放在桌面上,低头看辛幼陶写的信。
“你没写镜子的事,别以为我不认字,在学堂的时候,秦先生总夸我聪明。”
“还没写完。”辛幼陶拿起笔,刷刷写下几行字,“这回满意了吧,西介城最好的
铜镜五面。”
“满意满意。”秃子眉开眼笑,将几朵花放推在信纸边上,“你再写几句,就说庞
山头颅慕松玄向公主殿下敬献仙谷名花……七朵,祝愿公主青春永葆、芳龄永继。小秋
哥,你帮我想想还有什么词比较合适?”
小秋惊讶地说:“我连你说的这些词都想不出来,牧马谷什么时候成仙谷了?”
“人家可是公主……”秃子冲小秋挤眉弄眼,示意他多说好话。
辛幼陶笑着摇摇头,将秃子说的话写在纸上,心想自己过后还得再写一封信好好解
释一下“庞山头颅”的来历。
辛幼陶告辞,在山谷入口他说:“现在的情形跟当初的镜湖村馆舍正好相反:从前
你们当成游戏,申庚来真的;现在咱们认真对待,申尚却只当游戏。最后有决定权的总
是申家人。打架是打不过的,你必须从老娘身上想办法。”
辛幼陶大步向谷外走去,十几步之后回头大声说:“我当你是朋友才说这些,好自
为之。”
在西介国王子眼中,整个世界就是一座以身份地位为台阶的高山,向上攀登的时候
总是要遭遇数不尽的阴谋诡计。
很多时候他是正确的,小秋承认这一点,甚至有点感谢辛幼陶的提醒,可王子的提
醒从来都不简单,背后总是藏着几句没说出来的话,小秋很明白,王子真正的希望是庞
山弟子慕行秋能跟自己一块回西介城、一块去皇京。
小秋回身望去,秃子的头颅正与马群玩耍,牧马谷郁郁葱葱,与谷外的荒凉截然相
反。小秋心无动摇,他要继续走在修行的道路上,有朝一日替二良报仇,查明野林镇居
民失踪的秘密。
这名十六岁的少年有着远远超出年龄的豁达,他对大千世界见识得还很少,可一半
因为幸运,一半因为擅长观察,他目睹了这个世界最为古怪的一部分:贵为王子公主、
尊为道门子弟,跟边疆小镇的穷苦人一样,承担着外人所不了解的重担。
他对修行有一些自己的想法,对逆天之术也有一点领悟,他现在最渴望的是有一个
人能告诉他这些想法与领悟是否正确。
就在这个再寻常不过的黄昏,小秋突然无比怀念芳芳,哪怕只是书本里的死板记载
,她也能给他一点解释。
给马群加完夜料,小秋回到房间里静坐,几次想要进入存想状态都没有成功。
立在桌面上的秃子在小秋练功时极少开口打扰,这时说:“小秋哥,你有心事?”
“嗯?”
“你在想芳芳。”
“你知道什么。”
“我什么都知道,咱们在河边一块吃饭的时候我就想,小秋哥和芳芳真是天生一对
,芳芳总是偷偷地看你,好像少一眼你就会消失似的,她以为别人没注意,其实我偷偷
看她来着。”
秃子的时间概念不强,说起河边吃饭就像是昨天的场景,其实是几年前的事情了。
“你可越来越会说话啦你偷看芳芳干嘛?”
“想看她的豁牙啊。”秃子露出自己的牙齿,“就我们两个是豁牙,可惜她现在不
是了。”
“芳芳。”小秋叹了口气,上老祖峰没见着芳芳是前天的事情,当时没觉得什么,
现在却感到遗憾,反应之慢,连他自己也莫名其妙。
“芳芳。”秃子也跟着叹了口气,可他心里想的却是另一件事,“小秋哥,你说公
主真会送我最好的镜子吗?”
小秋没有回答,因为他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秃子的嘴里居然在往外冒烟,只是一
缕,若非两人离得近,还真不容易看到。
秃子自己也看到了,向上跳起几尺又落回来,“天呐,我着火了,小秋哥,快给我
浇水。”
小秋知道这绝不是燃烧,正想开口询问,一个熟悉的声音从秃子的头颅里传出来,
“小秋,是你吗?我正有事想跟你说。”
居然是芳芳的声音,小秋更加吃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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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八章 芳芳的摘抄
秃子在冒烟、芳芳在说话,小秋不知道该对哪件事更先感到惊奇,直到芳芳又叫了一遍
他的名字,才感叹出声:“秃子变成传音香炉啦。”
“秃子?你在用秃子跟我说话吗?”
“是啊。”小秋笑出声来,“秃子看起来……真是古怪,好像在用你的声音说话。”
秃子眼珠转来转去,“哪来的声音?我的声音没变啊。”
芳芳“扑哧”一声笑,秃子确定是从头颅内部传出来,吓得蹦起来差点撞在房梁上
,直嚷嚷鬼上身,让小秋快救他。
小秋伸手拽住一缕头发将秃子拉下来,“你老老实实地别说话,芳芳待会就走。”
秃子听话地点点头,紧紧闭嘴,青烟从鼻孔缓缓冒出。
小秋心中有疑惑:“杨宝贞说申准将秃子炼成了法器,没说是哪一种,原来是传音
香炉。可申准的印记还没去除,我叫的是芳芳这个名字,他为什么会生效呢?”
秃子第一次听说自己成为法器的事,张嘴想问个清楚,一股烟冒出来,急忙闭上嘴。
芳芳也不知道原因,只能猜测,“将具有生魂之物炼成法器是道门大忌,会带来许
多意想不到的后果,申准炼的法器你本应该用不了……待会我要从书里好好查一查。”
秃子连连点头,他还不明白成为法器的危险,最初的惊讶过后,反而觉得很好玩,
甚至张嘴想要邀功,小秋让他闭嘴,问芳芳,“你刚才说找我有事?”
“我在禁秘塔里抄了一些东西给你,是关于逆天之术和念心科的内容,如果杨清音
回老祖峰的话,让她找下我。将册子捎给你。”
“你修行那么忙,还在抄书?”
“又不是每时每刻都在修行,我喜欢在琅環福地闲逛,抄书只是顺便。看门道士申
尚选你当敌人了吧?”
“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申尚也找过我和沈昊,说了许多关于父亲和责任的话,最后说我们两个激不
起他的仇恨,不配当他的敌人,他还是得找其他人,我猜就是你了。”
“申尚是个怪人,以前还觉得他挺好……他是不是也要入魔了?”
“就因为他显得怪。所以才不像入魔,魔念都是隐藏极深的,不到最后一刻是显示
不出来的,要不是因为你,申准可能现在还不会被发现呢。”
小秋撇撇嘴,他可没因此得到多少感谢,反而持续不断地惹来麻烦,“申尚是找过
我一次……”
秃子头颅里冒出的烟越来越多,不只是鼻孔。连耳朵也开始喷出一团团的烟圈,忍
不住大叫:“太热啦,跟火烧一样。”
“不能再说了,念心科就你一个人。你自己要努力……万事小心,再见。”
“再见。”小秋隐约觉得芳芳似乎有话还没说,可是交谈已经结束。
秃子蹦蹦跳跳地飞到门口,一头扎进水缸里。哧的一声响,冒出大量白汽。
接下来三天平静无事,申尚没来找麻烦。辛幼陶关于背叛的预言也没有实现,关神
跃等人虽然最初表现得非常勉强和恐惧,可是慢慢地坚定了信心,就连周平也说:“申
尚欺人太甚,总不能让小秋哥一个人对付他。”
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关神跃离开老祖峰之后第一次尝试凝气成丹。
杨清音说到做到,第三天晚上将关神跃带到牧马谷,要求他以逆天之术的法门再做
尝试,她与小秋充当外围护持者。
关神跃也得到了十粒百润丹,这让他激动不已,因为他在老祖峰时表现不佳,得不
到五行科的信任,因此三次尝试凝丹都没有得到过太多辅助丹药,“我、我怕浪费。”
“那就给我凝丹成功,否则——”杨清音晃了晃拳头。
牧马谷里没有外人,小秋和杨清音只需盯住那群锦尾马就行,吸取上次的教训,两
人还是多绕了几圈,防止有人捣乱。
二更过去,两人池塘边汇合,秃子自告奋勇在远处监视马群的动向。
“十粒百润丹啊,关神跃要是凝不成内丹,我非打得他魂魄出窍不可。”杨清音恨
恨地说,看样子对这件事真的非常在意。
“这回又是哪个亲戚送给你的?”
“修行的人一会斩这个情,一会断那个欲,没几个有好心,这些丹药是……是我偷
来的。”
“偷来的?”小秋吃了一惊,很快叹息一声,“也就你敢偷药,被发现了也不怕。”
“那是,老娘已经到致用所了,他们还能拿我怎么样?咦,你什么意思,是在讽刺
我吗?”
“在别人听来,我肯定是在羡慕你。”
杨清音大笑,想起关神跃还在凝丹,急忙压低声音,“除了羡慕我,你是不是还有
点别的想法啊?”
杨清音歪着头,脸上似笑非笑,小秋想起辛幼陶的提醒,脸腾地红了,他才十六岁
,还从来没经历过这种事,“没有没有,你弄错了。”
杨清音脸色一寒,“跟我说实话,是不是有人传播谣言,说老娘喜欢你?”
“是有人这么说。”小秋反而不觉紧张了,坦然地看着对面的杨清音。
“都有谁?”杨清音越发严厉。
“反正是谣言,管他有谁。”
杨清音扭头望着池塘水面,“肯定是周平和辛幼陶,两个小王八蛋……你呢,喜欢
我吗?”
“我已经说过了,我没有别的想法。”小秋马上说道,为了增强语气,甚至挺直了
身体。
杨清音笑了,抬手在小秋肩上拍了两下,“不错不错,你虽然年纪小、脾气差、修
行低,但还算是一个老实人。给你,秦凌霜托我转送的信,厚厚一封,她哪来那么话啊
?”
小秋两天前拜托杨清音取册子,没想到她拿来之后居然还要考验自己,“这不是信
。是逆天之术和念心科的一些东西,芳芳替我摘抄的。”
“哦。”杨清音显得很失望,“这有什么可摘抄的,要不了多久你就住在禁秘塔了
,成堆的书,一辈子也看不完。”
“越早开始越好。”小秋将册子收在怀中,轻轻拍了两下,心情大好,脸上不由自
主露出一丝微笑。
杨清音哼了一声,“瞧你高兴的。难道我比不上秦凌霜?老娘是比她丑,还是不如
她聪明?”
“反正你也没有有别的想法,在乎这个干嘛?”
杨清音打量了小秋两眼,仰头望着天上的月亮,“那是,我怎么会看得上你?你不
过是一个小孩子,自以为是,不会说话,只会胡乱修行。”
“你才比我大三岁而已。”小秋突然生出一股好奇。那种对最好的同性朋友才有的
好奇,“你喜欢的人……应该是什么样子?”
“当然是人中龙凤、道统奇才,个子要比我高,模样嘛。不要太英俊,但也不能太
丑……”
“你说道统奇才,我想起左流英,可你又说不要太英俊。那他不符合条件了。”
“哈哈,你居然想到那个老怪物?他会一脚把我从老祖峰踢到南海。”
两人同时笑出声,杨清音甚至暂时忘掉了自己并没有选择意中的人自由。这一刻,
小秋觉得有什么隔阂的东西消散了。
砰!
小秋的屋子里突然发出一声巨响,像是有什么东西爆炸了,震得整个牧马谷回响不
绝,马群立刻向远处逃跑,秃子飞回来,发现小秋哥和老娘已经跑到房间门口。
关神跃推门出来,头发乱蓬蓬的,道袍破碎不堪,眼珠发红,神情茫然,像是刚刚
从大灾难中逃生的幸存者。
“关神跃?”小秋疑惑地叫道,凝气成丹法门众多,他了解得还不够充分,不知道
这样的巨响是否正常。
“说句话。”杨清音命令道,她从前练的是顺天之法,对逆天之术耳闻得多,亲身
经历得少,也不明白巨响的含义。
关神跃呆呆地望着两人,没有开口。
秃子飞过来,绕着关神跃飞了一圈,惊讶地嚷嚷,“刚才是你叫出来的?好大的嗓
门啊!”突然自己也大叫一声,发现远没有对方响亮,失望地摇摇头。
关神跃终于被这一声惊醒过来,在小腹轻轻摩挲了两下,傻笑道:“我凝丹成功了
,这回我没忍,大叫了一声,竟然……成功了。”
“哈,还是老娘厉害!”杨清音将功劳全算在自己头上,一掌击在关神跃肩上,不
小心用上了法力,刚刚凝丹的关神跃倒飞进屋,爬起来慌忙拍灭衣服上的火星。
两人兴奋地告辞,连夜回致用所通知其他伙伴。
小秋同样兴奋,睡不着觉,于是练了一遍梅心拳,点起蜡烛,开始阅读芳芳送来的
册子。
芳芳显然花了不少心思收集资料,将逆天之术与念心科的记载分条写下,有时还会
加上注解,整本册子至少有十几万字。
虽然这些都是半公开的内容,老祖峰弟子只要花时间就能查到,小秋还是很感动,
看得津津有味,一根蜡烛熄灭又点了一根。凌晨时分,他看几句特别的文字,芳芳特意
在边上加注两个极小的字:细看。
这是一段关于锻骨拳的记载,看完之后小秋明白了,这是芳芳替他找来应对申尚的
法门。
小秋当初在祖师塔中看到念心科二十九传人演练的锻骨拳各不相同,他很自然地挑
选女祖的打法,没想到其他二十八人的锻骨拳也并非无用:数套不同的锻骨拳可以结束
起来,发挥超常的威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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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九章 结个凡缘
九大道统对念心科的评价向来不高,提到锻骨拳时自然也不例外。芳芳摘抄的那部分文
字来自于一部万余年前的著作,主旨是讲在道门之内炼体的重要性,顺便提到了锻骨拳
的历史。
锻骨拳源远流长,早在初代三祖时期就有这套拳法,当时凝丹的道士还很少,为了
与魔族战斗,炼体、咒语、符箓这三项不特别依赖于内丹的技能就变得重要,符箓后来
分化出去,由龙宾会发扬光大,咒语曾经兴盛过一段时间,逐渐被九大道统弃用,落下
不好的名声,炼体这一项则经过重大改造,只留下极少一部分拳法,成为正式修行之前
的基本功。
早期妖魔大都身材巨大,刚刚接触到道术奥秘的人类最先想到的克敌手段自然也是
增强体质与力量,炼体法门当时非常多,没有内丹也能修炼,因此流传广泛。由于拥有
道根的人练拳见效更快更好,一些拳法甚至成为挑选道统弟子的重要手段。
人类的体质天生弱于妖魔,经过炼体之后也很难与强大的敌人相抗衡,于是早期的
祖师们发明了一套合力的法门,少则数人,多则上千人,可组成拳阵,合众人之力于一
体,终于能与妖魔一战。
拳阵虽然对参与者要求不高,想做到融合这一步却不容易,等到凝丹道士越来越多
,五行法术渐渐昌盛,拳阵的威力就显得过于弱小,反而耽误正常修行。于是被九大道
统刀削斧砍,最后只剩下一套毫无威力纯粹炼体的锻骨拳。
道门十八科当中只有念心科保留了大量炼体拳法。该书虽然认为炼体非常重要,但
是对念心科此举非常不屑,认为这也是念心科衰落的重要原因之一。
锻骨拳是诸多古拳法的一部分,共用十几个套路,各有特点,组合拳阵之后可以极
大的增强力量,甚至还能抵抗一些法术。
书中没有记载具体的拳谱,只是说锻骨拳阵威力属于中等。跟强大的法术无法比拟
,真正让芳芳感兴趣并重点拎出来的是这样一句话:锻骨拳阵三人可结,五人、七人以
至十九人皆可,若诸人皆有道根且通七窍,或可与餐霞一重道士较上下。
芳芳先写下这句话,然后才详细解释出处,小秋仔细读了几遍。心中颇多疑惑:炼
体拳法既然无害,为何绝大部分遭到遗弃,连拳谱都没留下?虽说拳阵不如法术,但是
道统之内修行停滞不前者比比皆是,为何不让他们专门炼体?
书中没有解释,芳芳也未找到答案。小秋只能自己猜测,修行之路颇为艰辛,若有
退路可选,只怕度不过崩劫的人会更多,就像大良。听说庞山还有致用所之后,立刻对
修行兴趣大减。
即使这样小秋仍觉得浪费。他现在是念心科唯一弟子,不仅要學幻术类咒语,似乎
也有责任重振炼体之术。
小秋合上册子,从喉咙到腹部之间充满了暖意,抬头向外望去,发现已是清晨,秃
子正在门飞来飞去,追逐早起的昆虫。
昨晚刚刚凝丹的关神跃没有偷懒,仍然第一个来到牧马谷,看他的样子,像是凭着
一对招风耳飞过来的,脚步轻松得几乎足不沾地,笑容因为维持得太久,已经固化为面
具似的怪脸。
“小秋哥,昨天没来及说,我必须感谢你,要不是有你,我连修行的心思都放弃了
,更不用说凝气成丹,我……我……”
看着一名身材健壮的男人热泪盈眶,小秋很是尴尬,“老娘才是你最该感谢的人,
瞧,她来了。”
关神跃急忙擦去尚未流出来的眼泪,转身望向山谷入口,整个人似乎又高了几寸,
脸上的神情更怪了,像是正在炫耀长尾的锦尾马。
杨清音打着哈欠走近,“够了,别再跟我讲你小时候的故事,老娘听够了。”
关神跃嘿嘿而笑,将一肚子话咽了回去。
周平等人陆续赶到,再一次恭喜关神跃,然后照常修行,信心都比往日倍增。在他
们看来,慕行秋能够凝气成丹并不算太大的意外,毕竟他在养神峰的时候就一路领先,
而且从未放弃修行,不存在跟他们一样的心结,关神跃才是大家的同类人,虽然在老祖
峰待过,对修行的畏惧心理却是一样的,他能成功,意味着其他人也能成功。
有些人的信心甚至有点过头了。
中午休息的时候,大家一块吃饭,只有杨清音心情颇佳,带着秃子一块去附近的池
塘玩抛头颅的游戏,杨清音施展法术不停地在池塘上方飞来飞去,既抛且接,和秃子都
觉得这个单调的游戏十分有趣。
周平和辛幼陶向小秋道歉,保证今后再也不乱传谣言,他们昨天晚上被老娘训了一
顿,已经知道杨清音与慕行秋没有特别感情了。
“我可没说过任何人的名字。”小秋为自己辩解道。
周平垂头丧气,“我们知道,小秋哥,老娘聪明得很,几句话就把我和辛幼陶诈出
来了。”
辛幼陶脸色通红,他一直以计谋百出而自豪,尤其是在致用所这种小孩子扎堆的地
方,没想到看似鲁莽的杨清音,诈取别人的实话居然娴熟得很。
“不只聪明,还很美。”
说话的人是关神跃,他捧着饭碗,一直没怎么吃,周平担忧地看着他,“你、你不
是凝丹有误,入魔了吧?”
小青桃嘻嘻一笑,“他入魔了,入的是情魔。”
关神跃放下饭碗,大步向门外走去。
小秋惊诧地问:“干嘛去?”
关神跃转身,他是这里年纪最大的人,神情却很少这么严肃,连声音都变得低沉许
多。“既然老娘跟你没什么……我去结个凡缘。”
关神跃走出房间,周平手中的碗掉在了地上。几个人面面相觑,突然间同时跳起来
,争先恐后地跑出去,向池塘那边遥望。
关神跃远远地跟杨清音打招呼,杨清音停止抛头颅,回了一句,然后两人面朝池塘
背对众人说话,秃子想停在两人中间。被关神跃推开,只好绕着池塘飞行。
“老娘居然没生气。”辛幼陶大吃一惊,在他的想象中,关神跃只要一开口就会惹
来一团大火球。
“瞧,关神跃好像在笑。”周平眼珠转了转,“谁能偷听两句?”
这些人都已开过耳窍,真想偷听池塘边的谈话轻而易举。可是没人敢动用超常耳力
,万一被老娘发现,真会惹来一顿狠揍。
关神跃不仅在笑,而且笑得非常开心,身子发颤,他旁边的杨清音则镇定自若。却
一点不像是生气的样子。
“这、这……关神跃要走运啦,慕行秋,那你……”辛幼陶揉了揉眼睛,好确认自
己没有看花眼。
“那我就祝福他们。”小秋接口道,打断辛幼陶可能出口的胡说八道。
只有小青桃的判断与别人不同。坚定地摇摇头,“不对。肯定不对,关神跃根本就
什么都没说,他去打招呼,感谢老娘的帮助,骗咱们佩服他呢。”
小青桃的猜测听上去最合理,大家都点头称是,小秋也赞同,“看不出关神跃还有
这种手段。”
“要不要去揭穿?”周平问,见众人目光鄙夷,急忙道:“看在他刚凝丹的面子上
,就让他高兴一次吧。”
关神跃转身往回走,脚步依然轻松,脸上笑容不变,来到众人近前,周平刚想开口
讥讽,关神跃扑通倒在小秋怀里,颤声道:“快救我!”
众人慌忙将关神跃抬进屋内,放在床上,七嘴八舌追问到底怎么回事。
“小青桃,老娘找你,你先出去吧。”关神跃躺在床上,脸上的笑容没有了,只剩
下汗珠和惊惧。
小青桃哼了一声,走出房间。
“天呐,我是入魔了吗?居然敢对老娘做出这种事?”关神路好像大楚初醒,仍对
恶梦中的景象惊骇不已。
“你真说要跟老娘结凡缘?”
“说了。”
“她怎么回答的?不,她对你做了什么?”
“她冲我笑了,然后打了我一拳。”
“那不是挺好,说明她不是太讨厌你。”
“不是,老娘说她对我施放的是‘三日烬’,限我三天之内公开向申尚挑战并打败
他,否则……否则……”
“否则什么?”
“否则三日烬就会把我下面的东西炸掉,从此再也不起凡缘的心事。”
小秋等人先是一愣,随后笑成一团,辛幼陶按着肚子,“哈哈,老娘这是帮你,这
样一来你可就少了好几个道劫。”
关神跃哭丧着脸,“我是个笨蛋,老娘给了我十枚百润丹,我还以为……我真是个
笨蛋,你们去帮我求个情吧,我刚刚凝丹成功,不想下面少东西,更不想死在申尚手里
。”
众人陆续止住笑声,都看着小秋,只有他能在、敢在杨清音面前说话。
小秋本来想等到下午修行结束之后才提起这件事的,现在却是不错的机会,他说:
“我没法替你求情,老娘的决定老祖峰都扭转不了,何况是我?不过我有办法打败申尚
。”
周平左右看了看,代表大家说出实话:“我们愿意帮你,小秋哥,也愿意用符箓,
可是咒语……我们不想學。”
“不用咒语,用锻骨拳。”
关神跃从床上坐起来,他只是心里害怕,并没有真受伤,“锻骨拳?怕是没用吧?”
“有用,不过——”小秋停顿片刻,加重语气说:“你们得帮我重返养神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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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章 挑战
绝大部炼体拳法都已失传,小秋倒是曾经亲眼见过念心科二十九位传人演练多套锻骨拳
,可他只记住一套,想要學全,必须重新进入养神峰祖师塔。
关神跃暂时忘掉自己的倒霉事,说:“不可能吧,想进入养神峰必须有餐霞以上的
道士领路,咱们找谁帮忙?老娘……”
杨清音正好走进来,恶狠狠地说:“老娘三天后找人帮你清理伤口。”
关神跃立刻倒在床上,一半是假装,一半是真害怕,他现在一听到老娘的声音就感
到腿软。
小秋向大家详细介绍了拳阵与锻骨拳的记载,“拳阵威力最大的时候甚至能抵抗餐
霞一重的道士,足够对付申尚了,大家都练过锻骨拳,有扎实的基础,學新拳应该很快
。”
这些知识过于冷僻,连杨清音都没听说过,皱着眉头想了一会,“第一,拳阵威力
最大时应该需要十九人吧,咱们这才八个人加一颗脑袋,能有多大威力?第二,修行并
不容易,你和关神跃豁通三田早就达到凝丹要求,只差最后一步,其他人离凝丹却还差
着一大截,弄几套拳法出来会占用不少时间,他们的进展就更慢了。”
杨清音随口说出的两条也正是九大道统当初放弃炼体的最重要原因,拳阵需要的人
太多并且会耽误修行。
小秋也想过这两个问题,“申尚是吸气七重,离餐霞一重看上去接近,其实差距巨
大,我想用不着十九个人组阵就能打过他。至于时间,既然大家有害怕和担忧的时间,
不如就用来练拳。”
除了杨清音,其他人的脸都有点红,致用所弟子十之**都存有畏难情绪。或是怕修
行艰辛,或是怕度劫危险,还有小青桃这样害怕所有庞山道士的人,就连关神跃也心存
疑惧,就怕自己总想大喊一声的冲动是入魔迹象。
杨清音满意地踱了两步,像巡视士兵的将军,“我今晚就去找人,看看谁能带慕行
秋进养神峰祖师塔,顺便向申尚下战书,他不是想度崩劫吗?给他一次机会。”杨清音
风风火火地冲出房间。一会工夫就没影了。
“这么早下战书?就算顺利进入养神峰拿回拳谱,练拳也需要一段时间吧?”老娘
一走,周平敢于说出真实的反对意见了。
“咱们……真要跟老祖峰道士打架啊?”辛幼陶脸色微变,“那也用不着主动去挑
战吧,先找人说和一下,同时练拳,等一切准备好……”
“心存胆怯,只会越等越害怕,永远也准备不好。”小秋也觉得杨清音太急躁了。
但还是站在她这一边,而且他想趁机跟伙伴们说几句实话。
“咱们从前都是普通人,突然被庞山收为弟子,总觉得自己比不上道门子弟。这是
大部分心结的根源。同样是十来岁的孩子,同样进入养神峰,同样的都教,同样的修行
法门。为什么申家、杨家的小孩总能顺利进入老祖峰,普通子弟却大批失败,来到致用
所?差的就是这一点自信。”
“不只是这样吧。我听说道门子弟在娘胎里就有灵气浸润,比普通弟子强一些……
也是应该的。”周平不太确信地说。
小秋笑了,“从前我也是这么以为,可你们瞧,道门子弟里有申已这样一帆风顺的
人,也有申尚这样半途而废的人,还有老娘这样……古怪的人,各有各的品性,跟咱们
有多大区别呢?”
没人反驳,小秋继续道:“我不强迫任何人,顺天之法和逆天之术的前提都是自愿
。申尚选我当敌人,跟你们也没有直接关系。我只想说,眼下这就是一次选择,你可以
退出修行,可以按自己的想法修顺天之法,也可以跟我一起……证明一点什么,起码证
明在最终结果出来之前,咱们不认输。”
众人沉默,辛幼陶居然第一个开口,“我不认输。”于是伙伴一个接一个说出同样
的话,有人坚定,有人犹豫,但没有人退出。
杨清音到老祖峰,首先向申尚挑战,让她意外的是,申尚居然深施一礼,感谢表妹
的鼓励与帮助,说他很乐意接受挑战。接下来的事情就让她恼火了,老祖峰餐霞以上的
道士没一个愿意带人去养神峰,理由全都一样:这不合规矩,一入养神峰三年不出谷,
既已出谷就不能随意再进去。
“申尚跟从前有点不一样。”杨清音回来之后略显困惑,“也会装腔作势了,好像
一夜之间长大不少。”
“他本来就是一百多岁的道士。”关神跃惊恐地插话,不自觉地夹加双腿,说不清
对谁的畏惧更多一些。
几天之后,申尚亲自到访了。
这天正好是幼魔应该现身的日子,杨清音不会放过看热闹,其他人修行之后也不肯
走,关于慕行秋产生“真幻”的说法流传已久,大家都想亲眼目睹。
“别人看不见,没准我们能呢,这种事情既然连宗师都解释不了,那就什么可能都
有。”这是他们的理由。
小秋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幼魔今晚绝不会现身。
果不其然,二更天已过大半,所有人跟着小秋學习女祖锻骨拳,汗流汗流浃背,还
是没有任何奇迹发生,周平等人在休息的时候,在小秋周围摸来摸去,将这当成了一种
游戏。
申尚就是这时候从西北方飞来的,落地之后向所有人施以道统之礼,“太好了,我
的敌人都在这里,一共是……八个人,唉,我还以为会更多一点。呶,这是我找来的帮
手。”
一个申尚就已经让致用所八人感到难以应付,谁也没想他竟然还找来一个帮手。关
神跃认识这个人,而且还很熟,“田、田阡陌,你怎么……”
田阡陌是五行科凝丹道士,与关神跃相识多年,周平等人曾经凑钱请他下山收拾新
来的慕行秋,结果田阡陌惨败而归,很长时间没再传出消息。
田阡陌又高又瘦。站在申尚身边就像是看护小孩的大人,“咳嗯,申尚道友也是五
行科弟子,我当然要讲同科之谊,关神跃,你忘了自己是哪边的人了?”
杨清音站在众人最前面,叉腰说道:“关神跃早被五行科踢到致用所了,亏你还好
意思套近乎。”
关神跃羞愧地低下头,没能留在五行科是他最大的心病。
才几天的时间,申尚的确发生不小变化。身材、样貌仍然是十几岁的少年,声音和
举止却完全是一名老成的道士,向关神跃说:“修行路上无私情,勇往直前者留,止步
不前者去,就连我也不能例外,绝不是五行科对关道友存有看法。”
“我明白,来致用所是我自己不够坚定,我从来……没埋怨过任何人。”
“嗯。我听说首座正打算将关道友召回五行科……”
“喂,你在使离间计吗?这可不是庞山五行科的本事。”杨清音打断申尚,关神跃
没吱声,头却垂得更低了。
“没错。我是来应战,不是传递消息的。”申尚笑着说,“慕行秋道友,看来咱们
这一架不打不行了。”
“是你想要度崩劫。”小秋仔细观察。越来越对申尚身上发生的变化感兴趣。
“你说得没错。”申尚晃了晃手指,“我发现一件有趣的事,责任、成熟、度劫和
虚伪、自私、残忍等等都是连在一起的。像花生一样,你想拽出一粒,结果一串都出来
的。呵呵,所以别怪我现在说话拐弯抹角。”
“少说废话,你想今天就斗法吗?老娘准备好了。”杨清音上前一步。
申尚笑了笑,转向小秋,“听说你想进养神峰,很遗憾我帮不上忙。我今天一是来
应战,二是要告诉你一声,我最近感觉不错,越来越想重回修行之路了,这都要感谢你
。只有你,慕行秋道友,不仅令我父亲入魔,身上还有许多不解之谜,能激起我的怒意
。如今这股怒意已经差不多了,可你的力量实在太弱,找的帮手……也不够理想,所以
我给你一次机会,由你定个时间咱们斗法,最多两个月,太久的话我没准又失去兴趣了
。”
“不用两个月,就是现在。”杨清音觉得自己受到了轻视,又向前迈出一步,离申
尚只有不到十步远,对于斗法已经显得过近,“八十多年,我倒想知道你还剩下几分法
力?”
申尚后退两步,笑着说:“咱们还是算了吧,万一把你打伤,舅舅非打死我不可。”
杨清音正想继续逼申尚出手,小秋抢上前,说:“好,那就两个月。”
辛幼陶凑上来小声说:“两个月太短,多要点时间。”
申尚却不给对方改主意的机会,“今天是三月初八,五月初八牧马谷斗法,五行科
两名弟子对致用所八大高手,哈哈。”
“不要脸!”杨清音怒斥,谁都知道老祖峰道士的实力比致用所弟子强了不是一点
半点,申尚以强压弱,还找来帮手,居然说得自己很吃亏似的。
“等我修行有成再要脸不迟……”
申尚话未说完,脚边草丛里猛地蹿出一颗头颅,顺着他的身子飞速往上爬行,逮哪
咬哪,口口见血。
秃子隐藏很久了,将自己在野林镇多年练成的偷袭本事全用上,他没有法力,妖魔
之气也被戒律科牢牢封住,居然没有任何人发现他的行踪。
申尚大吃一惊,抓住头颅用力抛出,随后大笑,也不处理伤口,取出虎君如意,带
着田阡陌一块向西北老祖峰飞去,在空中大声道:“好凶的头颅,九个!致用所九大高
手,两个月后再见,哈哈。”
杨清音高高跃起,将秃子带回地面,秃子仍然用力向前飞,上下牙齿碰得咯咯直响
,怒气冲冲地大叫:“让我咬他。”
杨清音伸直胳膊拎着头颅,对关神跃等人说:“瞧见没,你们得有这股劲儿才行,
唉,可惜太早暴露实力了,等两个月就好了。”
小青桃一直没敢吱声,这时说:“小秋哥,你真要两个月之后就跟申尚斗法啊。”
“嗯。”小秋重重地应了一声,“明天我就去养神峰,两个月,足够咱们练成锻骨
拳阵了。”
众人大惑,小青桃眼睛一亮,“小秋哥,你想到办法进养神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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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一章 向都教求助
潘三爷今年五十七岁,是一名经验丰富的玄符军老兵,丰富到早已厌倦战争,只盼着能
够安安稳稳地度过晚年,因此非常满意公主的安排,甘心在庞山仙人集当一名悠闲的传
信人。
但他仍然保留着许多士兵的习惯,比如善于观察,对那些可能具有危险的人一眼就
能认出来,并且过目不望,因此少年稍做描述,他就知道说的是谁,“没错,她每个月
至少来一次,通常是月底几天,傍晚时分住店,次日凌晨离开,不见外人,也不与店里
的客人来往。”
“咦,你对这个女人好像很感兴趣啊,你不是说她长得很丑吗?”辛幼陶蜷在椅子
上,目光没有瞧向老兵,而是盯着桌面上的一尊小雕像。
潘三爷早已习惯贵族的轻蔑态度,王子的表现算是非常和蔼了,所以他笑了笑,将
屋子里的两年少年打量了几眼,觉得他们的年纪足够大了,可以谈一些敏感话题,他这
么大的时候已经上过战场,亲眼目睹同村伙伴被妖魔咬成两截了。
“那个女人长得虽然一般,看上去年纪也不小了,但是走路时屁股扭得……呵呵,
一看就是假扮的老妇人,而且法力高强,我自然要多观察一下。”
“你能看出她法力高强?”辛幼陶看了老兵一眼,显然不太相信。
“我见过妖魔,也见道士,对他们有一种……特殊的感觉。”
辛幼陶撇撇嘴,不再关心老兵的想法,小秋却很好奇,“道士们变幻形体容貌,你
也能认出来?”
“嗯。”潘三爷笑着点点头,“其实也不是特别难。道士也好,妖魔也罢,变幻出
来的形象对我这种普通人来说,肯定没有任何破绽。但他们会流露出一种独特的气质,
就好像——”老兵看了一眼王子才继续说下去,“就好像达官贵人微服私访,装扮、举
止。一切都没问题,可他毕竟是大人物,总会对一些最常见不过的事情表现出‘哦,原
来如此’的表情,他们不觉得有什么,周围仔细观察的人,马上就会知道这人与众不同
。”
小秋深以然地笑出声,他一下子想起辛幼陶想要拉拢自己时的种种笨拙表现。
辛幼陶皱起眉头,“你还是没说出来道士有什么特殊气质。”
“那就是一种感觉,说不清。”潘三爷简短地回答。他并没有撒谎,他是士兵,只
要能迅速做出判断就行,从来没必要将一切感想都清晰地表达出来。
辛幼陶当然不会缠着一名老兵追问,对慕行秋说:“你真觉得她能帮你吗?”
“嗯。只有她,庞山的道士都不行。”
为了重进养神峰,小秋必须找一位餐霞以上的道士帮忙,他首先想到的是林飒,可
林都教正在养伤,而且一直反对小秋进念心科,第二个备选者是左流英。这个念头一起
就被否决,禁秘科首座不是能做交易的人,他指定慕行秋充当研究工具,却不会在此之
外提供任何帮助。
于是小秋向伙伴们说出孙玉露的名字,乱荆山道统去年借调来的灯烛科都教。
伙伴们先是惊讶,很快就七嘴八舌地提供信息。杨清音说:“我知道这个人,她还
在养神峰没走,是留在庞山时间最长的借调都教。”
“听说孙都教已经成功地劝说几名庞山弟子选择灯烛科了。”小青桃补充道,乱荆
山只收女弟子,她因此能了解更多的传言。
提供最重要信息的却是周平。“孙都教?我在仙人集见过她,不只一次,她没露真
面目,可我记得她幻形之后的模样,跟几年前她带领乱荆山弟子参拜祖师塔时差不多。”
周平贪恋世俗享受,经常去仙人集买酒买杂货,他认得孙都教,孙都教可不记得这
名庞山弟子。
就这样,小秋和辛幼陶来到仙人集,原本只是想向潘三爷打听一下大致情况,没想
到老兵早已掌握他们想要的情报。
“你们来得很巧,那个女人今天很能还会来。”潘三爷向窗外望了一眼,时近黄昏
,那名幻形的女道士应该快要到了。
“你不是说她通常月底才来吗?今天才初九。”辛幼陶说。
“月底是她必来的日子,平时偶尔也会来,她昨天住了一晚,今日离去,但是房间
没退,想必还会回来吧。”
辛幼陶没再多说,觉得老兵应该先透露这件情报才对,他指着桌面上的雕像,“没
想到你也是古神教徒。”
潘三爷变得严肃起来,“我是穷人,穷人都相信古神。”
小秋早已注意到那尊奇特的雕像:盘踞的蛇身,上半截直立,顶着三颗头,一颗是
骷髅,一颗没有五官,面部写着一个复杂的怪字,最后一颗是富态的女像。
小秋也是穷人,他可没见过这种雕像,更没听说过古神教。
潘三爷走到桌边,抬起左手护在雕像上方,介绍道:“蛇身表示上古,那时还没有
道统,妖魔只是匍匐在古神脚下的奴隶,人类才是古神最喜爱的种族,古神甚至将自己
的容貌赐给人类。古神有三颗头,骷髅代表死亡,人皆有一死,死后魂归古神;女子代
表慈悲,古神怜悯世人,有求必应;另一颗头代表无差别,无论男女老少贫富贵贱,都
能得到古神的护佑。”
“那上面还写着一个字。”小秋说。
“那不是字,是无差别符,我们一般把它念作‘雷’。”
“雷?有什么意思吗?”
“无差别的意思。”潘三爷迷惑地说,觉得自己已经解释得很清楚了。
“哈。”辛幼陶吐出一声笑,“你还当真了,这就是几个穷人编出来的故事,自我
安慰而已,哪来那么多含义?说起来很久远,其实在才流传三四百年而已,真正信的人
也不多,符箓,只有符箓。才是圣符皇朝和十二诸侯国臣民的真正神灵。”
潘三爷张张嘴,没说什么,古神教是穷人的信仰,没必要向王子解释。于是恭敬地
将神像向旁边移动数寸,离王子远一点,以此表明态度。
辛幼陶没有在意,指着窗外,冲小秋使眼色。
孙玉露真的来了,果然是几年前来养神峰时的中年妇人模样,她低着头走进客店庭
院,突然止住脚步,改变方向,居然向潘三爷的房间走来。
三人急忙缩回头。潘三爷低声道:“这个女人可不简单……”
话音刚落,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三人站起身,互相看了一眼,小秋去开门。
房门打开,站在门口的孙玉露展示的是她本来面目。微微一笑,迈步进屋。
潘三爷呆若木鸡,他也算是阅人无数的老手了,战场上拼死拼活赚来的军饷和赏赐
绝大部分都扔在了胭脂堆里,可是从来没见过如此艳丽如此令人心动的女人,即使公主
……他马上斩断自己的胡思乱想,他真心崇敬公主。即使在心里也不会对她有一丁点的
亵渎。
“老兵的目光谁也躲不过。”孙玉露笑着说,“我若再以假面目示人,就是对潘三
爷不敬了。”
对方竟然连自己的名字都知道,经验丰富的潘三爷只觉得双膝发软,真想立刻跪下
向这个美丽的女人表达忏悔与敬意。
“辛道友,不知我能否借此屋一用?”
辛幼陶既鄙视潘三的猥琐。又觉得孙玉露比记忆中的模样要艳丽得多,尴尬地咳了
两声,“当然可以,我……我们去集上买点杂货。”
辛幼陶带着老兵离去,一走出客店大门就说:“记住。她至少有一百岁。”
潘三爷茫然地看着王子,马上明白这句话不是说给他听的。
房间里,孙玉露微笑道:“听说你已经凝丹,而且准备加入念心科,恭喜。”
“谢谢孙都教的关心。”孙玉露主动登门,打乱了小秋的计划,可他很快冷静下来
,“我想求您帮我个忙。”
孙玉露略歪着头,脸上神情兴趣盎然,似乎早就等着这一天,小秋有点后悔了,乱
荆山弟子多少都有一些诡异,总像是藏着不可告人的目的,从前的风婆婆是这样,现在
的孙玉露也如此。原本很正常的计划,面对面的时候却显得有些莽撞了。
可孙玉露曾经暗示过小秋就应该加入念心科,是最可能帮忙的都教,于是他说:“
我希望您能带我进入养神峰祖师塔。”
“哦?你想重新确认自己的传承?”
“不只如此,念心科传人似乎想告诉我一些事情,我当时没有注意,现在想起来却
很重要。”
孙玉露长长地嗯了一声,“庞山没人能带你进去吗?”
“我是念心科唯一的弟子,在庞山找不到同科前辈帮忙。”
孙玉露想了一会,“你知道,我非常支持你进念心科,如果能从你这里恢复念心传
承,对九大道统都是一件好事。”
“是,我知道,所以我来……求您帮忙。”
孙玉露笑了,“可你知道我为什么支持你吗?”
“希望都教能告诉我。”小秋认真地说,他从小就知道,想让一个非亲非故的人帮
忙,终归是要付出代价的。
孙玉露收敛笑容,“我要你有朝一日将所学法术都告诉我,乱荆山对念心科很感兴
趣。”
小秋有些不解,“乱荆山没有藏书吗?我也只能在禁秘塔里读书自学。”
“不是今日,不是禁秘塔藏书,早晚你会学到一些失传的念心法术,我希望你能传
授给我,重续念心科不能只靠一个人,乱荆山愿意参与其中。”
孙玉露扭头看见桌面上的蛇身三首神像,眉头微皱,随手一指,神像碎成十几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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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二章 告密者与迎客符
在仙人集里逛了一圈之后,潘三爷大致摸清王子的好恶,成功地讨得了殿下的欢心,可
这点成就感在他迈进屋子的那一刻瞬间消失,老兵脸上练达的微笑转为冷峻。
“是那个女人!”潘三爷盯着桌面上破碎的神像。
“抱歉,我没能阻止她。”小秋真心感到愧疚,孙玉露出手太快,他根本来不及开
口。
“没、没关系。”潘三爷难得一次在少年面前显得笨拙,“我可以再要一个,集上
有人赠送,不要钱。”
小秋示意辛幼陶跟他一块告辞。
辛幼陶根本没注意到老兵的情绪变化,一出客店就问道:“怎么样,她肯帮忙吗?”
“嗯,就这几天,她会想办法通知我。”
“哈,想不到她还挺好说话的。”辛幼陶看着不太兴奋的慕行秋,“她提出什么条
件了?”
“我得记住她的这个人情。”
“就这么简单?”辛幼陶吃了一惊,“她说要怎么还人情了吗?”
“把我十年之内学到的念心科法术都教给她。”
这是讨价还价的结果,辛幼陶寻思片刻,“还算合理,不过一名都教居然要求一名
弟子传授她法术……奇怪,真是奇怪。”
夜色中,二十多名青壮年男子排成一列,手持火把、钢叉,匆匆向集外走去,路上
行人纷纷避让。
“狼群又来了,就这么点儿人……玄符军怎么还没到?”人群传出忧心忡忡的声音。
一名商铺掌柜从店里跑出来,站在路边,向队伍中的每一个人询问:“有神像吗?
”大多数人点头,少数人摇头,这些人立刻就会被塞给一尊小小神像,得到者小心翼翼
地将神像收在怀中,之后迈出的步子似乎大了一些。
“狼群?”小秋甚感意外。
等到捕狼队伍走过,辛幼陶拉着小秋继续前行。无所谓地说:“山区多狼,不算什
么大事。”
野林镇地处边疆,小秋听说过不少关于狼患的故事,“我以为狼群只在深冬缺少食
物的时候才骚扰人烟密集的地方。”
“那可难说。总有傻乎乎的野兽分不清季节和危险。你干嘛对狼群感兴趣?小事一
桩而已。”
“我只是……算了,不说了。”小秋觉得自己想得太多,会被王子笑话。
“别,说出来听听。”辛幼陶来了兴致。
两人已经走出仙人集,在王子的一再催促下,小秋说:“那个妖王漆无上不是退化
成狼了吗?”
“就这个?”辛幼陶不以为然,忍住不屑的语气,认真地说:“妖魔之狼与普通的
狼完全是两回事,好比这个漆无上,整个家族转成人形应该好多代了。他就算没有妖丹
,也不会变成狼,庞山肯定在夺丹的同时还施放了其它法术,才能让他远古祖先的样子
显露出来。至于普通狼患,几乎每年都会发生。”
“可这里是庞山。”
“嘿。王宫墙外还有乞丐呢,难道王子公主会亲自去撵人吗?当然是负责巡视街道
的士兵、小吏做这种事。狼患、虎患,甚至野猪都能成患,道士和玄符军要是天天忙着
做这些事,真正的妖魔可就没人管了。百姓只会抱怨,看不到就以为上面的人在偷懒,
全不知道自己的安全是靠谁保护的。”
在这个问题上。野林镇少年与王子的观点截然不同,小秋无意争辩,但他有点明白
老兵潘三爷和仙人集居民为什么相信古神了,那尊泥塑的小小雕像,很多时候大概是他
们唯一的指望。
走在半路上,辛幼陶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主意来。“这是一个大好机会!”
“什么机会?”
“试探一下到底谁会是背叛者和告密者。”
小秋愣了一会,明白了王子的用意,笑着摇摇头,他从来不觉得有资格考验别人,
如果有人这么对待他。他会觉是一种羞辱。
辛幼陶喜欢慕行秋的坦荡,如果这份坦荡专门针对王子本人,就更好了,既然慕行
秋无差别地相信所有伙伴,辛幼陶真心认为他有点迂腐和愚蠢,所以自作主张,“这件
事情就交给我,你只要别给我说漏了就行。”
接下来的路上,辛幼陶讲了一大套信任与轻信的区别,最后说:“你不是觉得野林
镇慕行秋和庞山道门子弟是平等的吗?那我告诉你,庞山道统的种种规矩,一半是为了
修行,另一半就是为了考验弟子们的忠诚。
“为什么逆天之术就是不如顺天之法练的人多?因为各大道统都不支持。你想啊,
都像咱们现在这样修行,今后对庞山还会有感恩之心吗?老祖峰把你召入念心科,其实
也是这个用意。唉,申尚没说谎,五行科肯定要将关神跃也召回去,他很快就能感受到
首座无微不至的关怀了。”
辛幼陶语气尖酸,猜得却很准。
关神跃留在牧马谷替小秋添加夜料,过后却没有走,在房前的空地上练习女祖锻骨
拳,虽然没学几天,他已经打得有板有眼,看到小秋走进山谷,他没有停下,直到一套
完毕才收势站立。
“我要跟你说件事。”
“你说。”小秋点点头。
“事情顺利吗?”关神跃刚想起小秋今天出门的目的,问得心不在焉。
“挺顺利,先说你的事吧。”经过王子的灌输,小秋已经猜到自己会听到什么。
“五行科希望我回去,刚才有人来通知我,说首座杨熙明天想见我,我……”关神
跃垂下头,脸色微红。
小秋的反应与王子期望得不同,他从来不会对朋友提出过高要求,所以没感觉到背
叛,反而很高兴,“你应该回去。”
关神跃惊讶地抬起头,“其实我还没有决定。”
“决定吧。”小秋鼓励道:“我去念心科,你去五行科,以后咱们这些人都会被老
祖峰各科要去,这本来就是咱们的目标。不是吗?”
关神跃更惊讶了,突然挺直身体,以一种正式到有些夸张的语气说:“明天我去见
首座,但我不会马上重回五行科。我要等两个月,完成跟申尚的斗法。”
第二天上午,关神跃独自去往老祖峰,周平等人谈论他的好运气,辛幼陶却向小秋
投来意味深长的眼神,中午休息的时候他找机会塞给小秋一张叠好的纸张,小声说:“
这个不需要祭火神印,今晚就去,我替你看马。”
小秋下午早早辞行,杨清音等人都祝他一路顺风。
辛幼陶欺骗众人说孙玉露夜晚入更时分会带慕行秋进入养神峰。会面地点是仙人集
客店。他交给小秋一张迎客符,只要附近有人施展法术,比如偷听偷看,此符就发出响
声提示。
“仙人集不至于每天都有道士吧?更不至于每位道士都施法吧?所以你去潘三儿那
里等着,只要纸符有异响。就说明有人在监视你,由此可以证明咱们这一群人当中有告
密者,至于是谁,慢慢再查。”
小秋上路了,即使没有辛幼陶的口若悬河,他也得谨慎一点,孙玉露是庞山的客人
。绝不希望破坏规矩的行为被东道主发现,如果伙伴们当中真有告密者,小秋希望早一
点找出来。
潘三爷欢迎小秋,正好公主的回信刚到,一封写给弟弟,一封写给慕行秋。还有一
大箱子物品。
公主在信中以贵族式的平和秀雅,感谢慕行秋提供的帮助,对辛幼陶目前的修行进
展非常满意,她的消息很灵通,提到的一些事情甚至就是十几天前发生的。在信的后半
部分。公主介绍了她送来的符箓装备。
小秋打开箱子,里面整齐地码放着八套轻便皮甲与盔帽,样式统一:由土黄色的大
块皮子拼凑而成,看上去防护力很弱,恐怕连普通的箭矢都挡不住,上面也没有复杂的
符箓图案,只在前后心的位置各镶着一面拳头大小的圆镜,镜子的材料有点特别,不像
是铜铁,又黑又亮。
头盔更加简陋,就是一条中间高耸两头变细的皮带,用时像抹额一样系在头顶就行
,倒是非常适合高髻道士的发型,只能防护额头与两鬓,前方正中间镶着一枚不大的红
宝石。
要不是先看了公主的信,小秋会对这些盔甲感到失望,可就是这些看似无用的东西
,据说对防御法术有奇效。
潘三爷是识货的老兵,吃惊地看着盔甲,“这是百洗银魄甲和龙睛盔!啧啧,公主
殿下……真舍得本钱。”
“它们很贵重吧?”
“那是当然,不只贵得吓人,关键是这玩意儿很难得,不过它对妖魔蛮力可没有多
大用处,玄符军一般都不用它,也用不起。”
小秋合上箱子,“那我得小心点,事后还得还给公主呢。”
“是得还,整个西介国大概也只有几十套,不可能送给你八套。”潘三爷一个劲儿
地摇头,忍不住多看了少年道士几眼,难以相信公主竟然如此看重他。
小秋笑了笑,指着桌上的神像转移话题:“你要到新的了?”
“嗯。”潘三爷微显恼火,不过没有多说,反而劝起小秋来,“你也应该要一尊,
古神和道统没有冲突,不会影响修行……”
潘三爷正想讲述古神教的种种好处,外面突然专来一片嘈杂声,他去推开门,清晰
的叫声立刻传了进来。
“回来了,回来了,没撵走狼群,还死了……五个人,唉。”
“什么?狼群离仙人集不远?这、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领头的独眼黑狼跟人一样聪明,咱们打不过。”
“客店里有一名道士……”
潘三爷刚要关门,人群已经拥来,小秋走到门口,看到的是几十张敬畏与哀愁的脸
孔,人群先是静默,随后七嘴八舌地开口求助,小秋正要开口,忽然其中一人看上去很
眼熟。
一个矮矮胖胖的老妇人,手里紧紧握着一尊古神像,站在人群前方,正冲小秋微笑。
小秋猛然想起,这分明是梅传安的母亲。
屋子里,神像附近的迎客符突然无风自动,发出飞蛾扇动翅膀的声音,却被外面的
嘈杂遮盖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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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三章 老妇驱狼
仙人集临近镜湖村,却不属于庞山地界,商户与道士做生意,多年的惯例告诉他们一个
不可打破的规矩:任何时候都不要向道士求助,仙人集不归仙人管辖,他们是西介国子
民,得向地方官报告自己的问题。
最近的地方官和驻军也在一日路程以外,这位大人似乎总有办不完的复杂事务,狼
患一类的小事惊不动他,死掉五名百姓或许能引来一些关注,但是得有更大的伤亡才能
得到玄符军的帮助。
人群聚在客店庭院里,他们诉苦、痛哭,就是不知道该如何向青年道士寻求帮助,
因为对方只需要一句话就能驳回一切请求:庞山道士不干涉凡人事务。
声音渐弱,数十人期待的目光都落在最前方的老妇人身上,只有她,手里握着神像
,脸上挂着微笑,充满了自信。
梅婆婆走到小秋面前,说:“我不是来求你帮忙的。”
她身后的人群吃了一惊,小秋也很意外,“梅婆婆,原来你一直在仙人集……”他
不知该说些什么,几年前的场景他一直记得:老妇人被愤怒的村民举在半空中,口中高
呼咒语,有人用泥土堵住她的嘴……
“不,这几年我都在外面流浪,几天前才到仙人集。”梅婆婆举起手中的古神像,
“是它让我回来的。”
院子里的人肃然起敬,就连老兵潘三爷也朝神像低头。
小秋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很抱歉,庞山有庞山的规矩……”小秋毕竟在养神
峰待过几年,未必了解每一条规矩,但辛幼陶稍一解释他就明白了:庞山拒绝帮助仙人
集是不想让这里的居民产生依赖感,长久下去,仙人集就会成为庞山的一部分,而这既
非道士们所愿,也违背道统与龙宾会一直以来的协议。
“我很了解这些规矩。”梅婆婆依然保持微笑。“事实上我要一个去撵走狼群,只
是想邀请你跟我一块去看看。”
老妇人要去驱狼,院子里的人群在敬意之外多了一份怀疑,轻声交头接耳。却没有
人提出反对。
梅婆婆的上一次邀请给小秋带来一连串的麻烦,到现在也没有完全消除,可小秋对
这一次邀请还是点头同意了,因为那些麻烦也是际遇,他不能埋怨梅传安母子,更应该
感谢他们。
“好,我跟你去。”小秋决定,无论如何他得在危急时刻出手相助,不能让梅婆婆
白白送命。
仙人集的居民却是另一种看法,在他们眼里。这就等于一名庞山道士愿意提供帮助
,于是欢呼声四起,庭院内外越来越多的人跑进跑出,嘴里喊的都是“道士要出手了”。
小秋必须纠正大家的这种看法,否则的话。这可能又会给自己惹来麻烦,不等他开
口,潘三爷早已猜到他的心事,用老兵独有的洪亮嗓门喊道:“大家听我说!”
人群安静了。
“这位慕道士因为私事来到仙人集,他得遵守庞山的规矩,不能在山外施法。这位
梅婆婆是古神教……的人,她说能撵走狼群。那就一定会成功。大家带上器械和神像,
一起去驱狼,就算不能出力,也给梅婆婆助威!”
仙人集的传言终于改成“梅婆婆驱狼”,但是大家仍会小声加上一句,“有一位少
年道士在后面保护。”
又一支驱狼队伍组成了。比昨天那一支规模更大,足有五六十人,集上一多半男人
都出动了,实在没武器可用,有人甚至握着擀面杖。妇人们则守在路边分发神像。许多
人领了不只一尊。
神像昨天没有显示奇迹,却没有影响大家对它的信仰,对那次失败种种解释都有:
握的姿势不对,心不够诚,没能与古神交接……
与梅婆婆一块走在队伍最前方,小秋心中隐隐感到不安,身边的老妇人几年前就有
一种固执的气质,如今更加强烈了,她要去与狼群搏斗似乎只是出于一种信念,而不是
真有特别的实力。人群受到煽动,将对庞山道士的敬畏渐渐转移到梅婆婆和她手里的神
像身上。
潘三爷要留守客店照看那一箱珍贵的符箓盔甲,小秋直接问老妇人,“梅婆婆,待
会你要怎么对付狼群?”
“用你熟悉的力量。”梅婆婆自信满满,抬头看了小秋一眼,“我一直想要报答你
和那个女孩的恩情,希望今天能有机会。”
小秋一愣,没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今天最可能发生的事情是他出手救下梅婆婆的性
命,而不是得到回报。
梅婆婆长得矮,走路却一点也不慢,健步如飞,比几年前利索得多。
一行人走出仙人集,顺着大路向南边行进,数里之后拐入西边的荒野,一名青年指
明方向,“狼群就在山脚,它们很奇怪,到那里就不走了。”
除了保护梅婆婆,小秋还有一点好奇,领头的独眼黑狼会不会就是退化成兽的妖王
漆无上。
夜色正深,火把照亮及膝的野草和稀疏的树木,小秋好久没跟这么多的普通人走在
一起了,在庞山,即使是致用所弟子大都也开过七窍,体质自有特异之处。
小秋突然产生一种感觉,他好像走在一群小孩子中间,正带领他们去跟另一群小孩
子打架。道门子弟与凡人的隔阂大概就是这么一点点产生的吧,他想。
小秋第一个看到远方的情况,小声提醒梅婆婆,“大概还有五里路。”
梅婆婆举起手中神像,大声道:“熄掉火把!”
火把逐一熄灭,老妇人的声音里自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威严,比集上最强壮的青年都
令人信服。
没有光亮,队伍的行进速度放慢了,又走出一段路之后,他们的眼睛逐渐适应夜色
,能够看到了远方隐约的高山,突然一声狼嗥传来,众人不由自主身子一抖,停下脚步。
梅婆婆转身说:“你们留在这里。”
大家巴不得这样安排,急忙点头。
梅婆婆冲小秋点点头。两人继续前行,远离人群之后,小秋问:“梅婆婆,你知道
我会来仙人集?”
“我昨天听人说有一位少年道士来客店。我猜可能会是你,可惜我没有赶上。今天
你不来我也要来驱狼,可我非常高兴能遇见你,因为你和秦姑娘,我儿没有白死,这份
恩情我从来没忘。”
这是一位悲伤而倔强的母亲,没有忘记儿子梅传安,仍然要为他正名。小秋没有接
话,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她,那只是一条早已存在的低级幻术咒语。属于念心科,
废弃多年,更不想告诉他,咒语可能引发神秘的“真幻”现象。
狼群感受到人类的迫近,嗥叫声此起彼伏。似乎有上百条之多,小秋老远之外就看
到了萤火虫一般的密集狼眼,这时更看清了其中的凶残与饥饿。
它们还没有一拥而上,小秋十分奇怪。
梅婆婆扭头说:“你也停下,我自己去。”
几年没见,当初给迎宾馆舍做饭、送饭的老妇人,多了一分干脆利落的领袖气质。
小秋止步。倒不是被命令住了,而是一路走来,发现梅婆婆即使在杂草丛中步履仍
然轻松而稳定,明显异于常人。
他有点相信这名老妇人真有驱狼的本事了,但他还是做好准备,一旦危急。仍来得
及冲上去。
狼群大部未动,九匹狼走出来,慢慢迎向大胆的人类,带头的果然是一头独眼黑狼。
但它不是妖王,小秋凝丹之后。即使不使用天目,视力也远超常人,他看得很清楚
,这匹黑狼个头更大,隐隐有一丝妖气,相形之下,妖王退化而成的黑狼却很普通。
集上的人说得没错,这群狼比较特别,在头狼的指挥下,动静有据,像是一支纪律
严明的军队,九匹狼正面迎向梅婆婆,两翼另有十余匹狼悄悄地向后面包抄。小秋看在
眼里,没有采取任何措施。
梅婆婆全然不理睬两边的情况,大步迎向狼群主力,矮胖的身躯在草丛中显得加倍
矮小,可那些草对她来说根本不是牵绊,她的步子越迈越大,最后几乎像是一个大圆球
在快速滚动。
相距四五十步的时候,充当前锋的九匹狼加快速度,进入攻击状态,小秋也慢慢向
前行进,他得保证一击之下就能挡住全部狼。
梅婆婆高高举起神像,她握住蛇身,正好露出三颗神首,面对扑来的野兽大声喊道
:“古神在此,群兽避退,避退!”
神像没有产生效力,跑在最前面的独眼黑狼已经跃起,小秋也准备好了救人。
“错落或弱莫!错落或弱莫!”老妇人厉声念出咒语,安静的草地上突然刮起旋风
,带来一股不属于暮春季节的深切寒意。
梅婆婆毫无惧意,不停地念诵咒语,将手中的神像指向独眼黑狼。
黑狼像是被某种尖锐的武器击中,在空中哀叫一声,跌落在地,立刻爬起来,转身
就跑,其它狼惊慌失措地跟在后面。
狼群撤退了,老妇人的咒语却没有停,声音越来越尖厉,手中神像所指之处,无不
阴风阵阵,草木低伏,狼群哀号。
庞山弟子慕行秋将一切看得真真切切,最让他惊讶的不是梅婆婆真的施展了法术,
而是她念的咒语是错误的。
几年前她被逐出村子时大声念出的咒语就是错误的,直到今天也没改过来,“错或
落弱莫”被念成了“错落或弱莫”,据小秋所知,咒语对准确度要求极高,发音稍有不
准都不行,更不用说两字颠倒。
可错误的咒语仍然生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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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四章 古神像
梅婆婆成了仙人集的英雄。狼群向山里跳蹿,哀嚎声持续不绝,后面等待的百姓闻声跑
来,正看到老妇人高举神像以极快的语速念诵他们听不清的咒语,她周围百步之内的草
林有规律地旋转倒伏。
狼群消失了,偶尔还有嗥叫声传来,满是恐惧与惊慌的情绪。梅婆婆停止念咒,风
势停歇,草木恢复正常,她转过身,趁机讲了一通信仰古神的好处,数十名男子抛掉手
中器械跪下倾听。
小秋让开位置,在他看来,梅婆婆只是施展了一道普通的法术,态势惊人,实际效
果却一般,那些狼若是再聪明一些,一块围攻,老妇人就会抵挡不住。
这与庞山道统低调而有效的五行法术正好相反,他接触过的不多法术都有一个共同
特点:范围狭小、目标明确,看上去不那么惊艳,一旦被击中却会产生致命效果。
可小秋还是非常震惊,心中默念梅婆婆的错误咒语,熟悉的感觉没有出现,对他来
说,这就是无用的五个字。
一群人重新点起火把,浩浩荡荡地返回仙人集。
梅婆婆站在集市南口,又一次宣扬古神之威,争取到更多的信仰者,最后她承诺自
己会一直留在仙人集,直到将狼群彻底撵走。
小秋返回客店,他对梅婆婆的宣传不感兴趣,这位老妇人大概只是因缘际会恰好学
到一些似是而非的偏门法术,在普通人看来威力巨大,在一名道统弟子眼里却显得华而
不实。
小秋又一次感受到道士与普通人之间的隔阂与区别,他想,当这种隔阂与区别大到
一定程度,就会变成道门子弟的骄傲与冷漠吧。
他感到一丝惶惑,他自称是野林镇的慕行秋,现在却更像是庞山道统的慕行秋了,
名头更大。地位却更加卑微。
老兵潘三爷坐在箱子上,屋子里一片漆黑,他却不肯点灯。
“隔墙有耳。”他说,并未压低声音。
小秋看向桌面。神像旁边的迎客符一动不动。
“就在你出门的时候,纸符动了。”潘三爷说,那时小秋门外和梅婆婆说话,院子
里一片嘈杂,听不到纸符发出的那点声音。
“梅婆婆会法术,或许是她引动了纸符。”
潘三爷摇头,“你们走远之后,它还在动,所以‘客人’不是她。”
那就是辛幼陶很可能猜准了:伙伴们当中有人告发孙都教要与慕行秋在此会面,因
此引来了偷听者。
潘三爷指着那箱符箓盔甲。“小心使用,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它们,但是据我所知
,通常来说道士不喜欢这东西……不要给公主带来麻烦。” 百洗银魄甲和龙睛盔专门
防御法术,在一个没有妖魔出没的地方。就只能用来对付道士了,这是老兵的担忧。
“我会小心。”小秋明白老兵的意思,但不想跟他多说什么。
交出了烫手山芋,潘三爷可以不必为盔甲担心了,但他仍然闷闷不乐,“迎客符与
一般符箓不同,它能感受来者的恶意。它刚才扇动得特别厉害,像我这样一个无用的老
兵,应该不配得到这样的恶意。”他笑了一声,“当然,符箓常犯错误,你用的这张纸
符好几年未经润色。法力散失严重,更容易犯错。”
“这只是我们在玩的一个游戏。”小秋笑着说。
房门没关,梅婆婆直接走进来,“慕道士,我要再和你说几句话。”
桌面上的迎客符没动。潘三爷向老妇人恭敬地鞠躬,点燃桌上的油灯,主动退出房
间。
“你看到我的法术了?”
“嗯,看到了”
“你觉得怎么样?”
“梅婆婆……你在哪里得到的神像?”小秋希望能避开这个问题。
“那是几年前的事了,古神教重新兴盛,到处都有人传播。”梅婆婆挥挥手,“你
看到我的咒语了,它有效,非常有效。我就知道传安临死之前说的话不会毫无意义,可
是直到遇见古神,我才明白咒语的真实用途……”
梅婆婆越说越兴奋,好像站在她对面的不是一名少年道士,而是复活的梅传安。
“梅婆婆,能让我看看你的神像吗?”小秋尽量礼貌地打断老妇人。
梅婆婆显出一丝犹豫,寻思片刻,从怀里掏出神像,用衣袖轻轻擦拭几下,双手捧
着递给小秋。
小秋也用双手接过来,立刻就知道这尊神像与众不同,外面虽是泥塑,里面却必定
有铜铁之物,因此比较沉重。
他还没学过如何测试一件物品是否具有特殊力量,不敢贸然行事,害怕万一损坏此
物,会让梅婆婆失去信仰与依赖。
“你有没有想过,咒语的力量其实是来自神像?”小秋将神像还回去。
“不是来自神像,是来自古神。”梅婆婆小心翼翼地收起神像,“我儿说过,这条
咒语是一条信息,其实是古神的信息,他在十几年前就预感到古神将重临世间,瞧——
”老妇人变得激昂起来,“这才几年时间,古神教已经在边疆兴盛,正向内陆进发,很
快就能传遍整个世界!”
小秋犹豫再三,还是没将咒语的错误说出来,有些事情就是这么难以抉择:错误与
隐瞒能让一个人快活地生存,正确与真相却会毁掉一个人的全部希望。
“祝您一切顺利。”小秋决定结束谈话准备告辞。
“我说过要报答你。”梅婆婆伸手抓住少年的手腕,手掌干瘦,几乎像燃烧的炭一
样热,“三月十五月圆之夜,我们要在山里——就是狼群逃亡的山里——举行召神仪式
,你一要来,我要送给你一件礼物,古神亲赐的宝贝。”
“庞山弟子不能随便接受……”
“我了解庞山的规矩,你忘了,我是镜湖村的人,我的儿子是禁秘科高徒。古神之
赐与道统修行没有矛盾,让我了结一件心事吧,我来仙人集就是为了这件事。”
“好吧。”小秋敷衍道,挣脱老妇人的手掌,收起桌上的迎客符,抱起装有盔甲的
箱子向门外走去,“如果有时间,我一定会去。”
“不是每个人都能得到古神之赐。”梅婆婆大声说,又一次拿出神像,举过头顶晃
了两下,“你得来,将秦姑娘也叫来,传安等了十年才将咒语说给你们两个听,必有深
意,古神也想见你。”
小秋不敢确定三月十五自己会不会去参加所谓的召神仪式,但他知道芳芳肯定不会
去,他甚至不打算将这件事告诉芳芳。
箱子上有绳索,小秋轻松地背起来,在客店院门口与潘三爷告辞。仙人集居民不多
,这时街上却站满了人,都在兴致勃勃地谈论梅婆婆驱狼和古神教,以至于没人特别注
意庞山的少年道士。
小秋颇多感慨,尤其对一点深感疑惑:九大道统明明拥有强大无比的力量,足以令
古神教所谓的奇迹不值一提,可道统却习惯于韬光养晦,轻易不参与凡人事务,就连法
术本身也不喜彰显,未开眼窍和未通天目的普通人,甚至看不出法术的效果,只能见到
不甚清晰的微光。
如果是在几年前,小秋会觉得道统的选择大错特错,现在他却想这其中必有原因,
只是刚刚凝丹的他还无法理解。
那些百年之后依然保持青春不老的道士,眼中的世界该与普通人会有多大的差异啊
,突然间,就连申准的入魔和杨宝贞不停地生育“天才”,也不显得那么怪异了。
小秋满腹心事,因此看到路边人之后一点也没有意外,第一句话就问道:“真的存
在古神吗?为什么不告诉大家真相?”
孙玉露的微笑在星光的映照下同时具有圣洁与妩媚的光彩,足以令凡人痴迷得匍匐
在地,轻易就能击败泥塑的小小神像。
“这世上‘神灵’众多,教派更是不计其数,如果你好好读过道统十三万多年的历
史,就会知道这些神灵与教派总是倏然兴起倏然消亡,像是几年一度的野火,像是群妖
之地不服输的妖族。兴亡皆忽,你还要费力气去指明真相吗?不,你只需要看着就行了
。道统如山,凡世如水,用不着在意那几朵浪花。咱们唯一的敌人是魔与妖。”
小秋郑重地点点头,他心里也产生过类似的答案,可是由一位餐霞道士说出来,还
是令他更加信服。
“很抱歉,有人可能泄露了秘密,老祖峰没准已经知道我向你寻求帮助的事。”
“我知道,有一名道士在跟踪你,甚至想偷听你在客店里说话。”
“你看到跟踪者了?”
孙玉露嗯了一声,没有说出跟踪者的身份,“来吧,我带你去养神峰祖师塔。”
不等小秋开口,孙玉露一步迈到他身边,托起他的一条胳膊,“知道灯烛科是如何
飞行的吗?”
小秋摇摇头,猛然间四周火焰骤燃,却没有一丝炎热,随后火焰冲天而起,裹挟着
两人飞至数十丈的空中,划出一条巨大的弧形,飞向北方。仙人集的凡人,看不到这团
飞行的火焰。
乱荆山都教就这么光明正大地带自己去养神峰,小秋困惑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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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五章 两位都教
身为乱荆山借调过来的临时都教,孙玉露想要往养神峰带入一名弟子可不容易,“穿上
盔甲。”她说。
两人停在老祖峰后面一片幽静的山谷里,小秋对此地还有印象,这里与庞山其它区
域不太一样,有鲜明的四季区别,春华绚丽,秋实丰硕,更有冬雪飘飘,与山外的世界
完全同步,蕴含的法力却几乎跟老祖峰一样多。
第一次来养神峰,小秋是由一名都教带领,远远就望见了山峰,毫无感觉地进入了
那块极小的空间。第二次来养神峰,是他看清真相之后,由老祖峰重返此地,他再也没
有办法彻底接受幻象,养神峰在他眼里就是一只几尺高并且平躺在地上的小东西。
这一次,他甚至没看到养神峰在哪。
“穿上盔甲?”小秋疑惑地放下背上的箱子。
“嗯,百洗银魄甲和龙睛盔能够抵抗一些法术,我再给你一些帮助,这样当你进入
养神峰的时候,就不会被其他都教发现。”
“你怎么知道公主送来盔甲的?”小秋惊讶地问,他记得自己此前非常小心,从未
向孙玉露提及过此事。
“我是乱荆山道士。”孙玉露微笑着说,“在庞山要保持一点警戒,我每次去仙人
集,那个老兵都在暗中盯着我,我自然也要做一番调查。你可以告诉他,他用符箓给公
主送信的时候太不小心了,居然没有使用神茧符,信件内容很容易遭到复制。”
小秋已经穿上盔甲,“他想不到自己会受到一名道士的关注。”
“呵呵,那他就不应该盯着道士不放。箱子放在那,不会丢的。”
孙玉露再一次托着小秋的肘部,嘱咐道:“从现在开始,不要再说话,连哈欠都不
要打。”
小秋点点头。
孙玉露拿出一截短小的蜡烛。挥动手臂,在身前摆动一大圈,火苗在空中停顿,形
成一道长方形的门户。“走。”
小秋迈步跨过火苗之门,看到那座平躺的小小养神峰就在几步远的地面上,正以不
可思议的速度变大并竖立起来,眨眼间他已经站在养神峰南边的入口,穿着不太合身的
皮甲,头上戴着可笑的盔帽。
养神峰内同样也是黑夜,两人走在甬路上,谁也不说话。没有都教出现,符箓盔甲
和乱荆山的法术看样子是奏效了,没人发现一名凝丹弟子重返养神峰。
孙玉露带路。两人来到思祖厅,无人的大厅愈显空旷,一切声音因此都被放大数倍
,小秋能听到轻得不能再轻的脚步声,还有道袍摆动的沙沙声。
孙玉露没有走向正中间墙壁上的入口。那里有流光宝鉴,会洗去一切法术,符箓盔
甲也遮挡不住小秋的存在。
她走到巨大的铜钟边上,去年老祖峰选徒的时候,各科首座就是在钟身上显示形象
的。孙玉露低声念了几句什么,伸手按在铜钟表面,很快钟身上露出一人高的黑洞。
“记住你的承诺。”孙玉露不许小秋说话。自己却不在乎,说罢将他推进去,“一
个时辰。”
小秋适应片刻才看清眼前的场景,他正站在一道旋转楼梯的最下一层。他明白了,
这是祖师塔的外围台阶,都教林飒曾经对他介绍过。
小秋有一种受欺骗的感觉。严格来说,孙玉露根本没将他带入祖师塔内部,但他还
是迈步走上去,只要能存想到念心科传人,在哪里并不重要。
他一手摸着塔壁。拾级而上,每迈出几步就试着存想一下。孙玉露显然真的很希望
慕行秋进入念心科,所以没有骗他,百余级台阶之后,小秋终于看到一线传承,但这不
是念心科,而且仍跟从前一样,他只能看到图像、姓名与简介,却看不清下面的小字。
他继续尝试,在第七条传承见到了念心科二十九位女传人。
她们的容貌非常清晰,身边的文字记载却仍然拒绝向本科唯一弟子显示。小秋等着
她们动起来演示多套锻骨拳,可这些曾经非常热情的传人似乎对新弟子失去了兴趣,在
塔壁上一动不动,神情哀伤,没有半分活气。
小秋心中纳闷,甚至冒险默念了一遍五字咒语,然后在心里说:“我是念心科唯一
弟子,你们不帮我,念心科传承可能又要中断啦。”
一位传人似乎听到了他的呼吁,开始动起来,但不是打拳,而是直接向他走来,身
形越来越大,将其她传人都给挡住了。
等到小秋发现这人身材胖大,根本不是女子的时候,他的胳膊已经被牢牢握住。
林飒站在上一级台阶上,本就壮硕的身躯越显夸张,像山一样俯视着念心科弟子,
“你不该来这里,更不应该找她帮忙。”
小秋一阵慌乱,刚要开口说话,林飒却做出嘘声的手势,“离开这里,待会我会去
找你。”
小秋点点头,的确没必要留下了,一定有哪里不对,或许就是因为他没经过流光宝
鉴的洗法,所以无法与念心科传人取得密切的联系。
“结束了?”守在外面的孙玉露有点意外,她给出一个时辰的期限,这才过去不到
一半。
小秋再次点头。
孙玉露将小秋带出养神峰,连同装有符箓盔甲的箱子一块送到牧马谷,“希望你在
祖师塔里得到了你想要的东西。”
“嗯。”小秋没有说出实情。
“那好吧。”孙玉露打量了几眼周围的环境,“十年之后或者我来找你,或者你去
乱荆山,我要你从念心科学到的一切法术。”
“你可能会失望的,念心科法术大都失传,庞山只有不多的记载,想必乱荆山也有
。”
“呵呵,十年的确太短暂了一些,不过我打赌你会学到一些特殊的法术,念心科选
中你绝不是偶然。”
孙玉露化成火焰飞走,牧马谷里再无外人,小秋回到房间里,没发现秃子的踪影。
于是出门四处遥望,很快发现了头颅。
秃子正在池塘边练习跳跃。箍盘上的飞行法术已经消失,他靠三缕头发的支撑立在
草地上,隔一会就将自己弹起来。跃到最高处时张嘴一咬。
“你在干嘛?”小秋笑着问。
“我在练功。”秃子头也不回地说,他现在已经能跃到六七尺高,足以咬到大多数
人的脖子,“我得直扑要害,下回再遇到申尚,我第一口就要咬在他的脖子上。”
小秋想起来了,“镜子,公主把镜子送来了。”
“真的?”秃子一跃丈余高,比他之前所有的尝试效果都要更好。
小秋给箍盘施展飞行法术,带着秃子回到房间。公主给他的信里的确注明有铜镜五
面,在箱子最下一层。
取出盔甲,五面高一尺的椭圆形铜镜显露出来,铜镜有底座,小秋取出来。将它们
摆在桌子和床上,秃子兴奋至极,绕着镜子飞来飞去,频繁要求小秋调整铜镜的位置,
方便他同时照见前后左右。
一切妥当之后,秃子不搭理小秋了,只顾照镜欣赏。一脸的痴迷。
小秋回到池塘边,一边练拳一边等林飒到访。
他正好练完一遍梅心拳,林飒到了,“你的拳法又有长进。”
小秋向都教行礼,“我去祖师塔是想学上面的拳法,孙都教肯帮忙。我不想打扰…
…”
“呵呵,不想打扰一名正在养伤的都教。”林飒替他说下去,“念心科只有你一名
弟子,左流英又迟迟不肯让你进入禁秘塔,你如何修行的确是一个问题。”
“左流英在等幼魔再次出现。”
“当然。他肯为你说话,目的就是这个幼魔,这是你起的名字?它可不是魔种。”
“习惯了,从前就是这么在心里称呼它的。”
林飒盯着小秋,“我对你的判断从来就没准确过,第一次没发现咒语的独特之处,
第二次没发现幼魔,你让我这个都教很难堪啊。”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隐瞒。”小秋脸色微红,幼魔刚出现的那段时间里,他的确
想过向林都教求助,最后却不了了之。
“不要自责,你当时的反应很正常,连梅传安、申准这样的星落道士尚且要对外人
隐瞒自己的特异之处,何况是你。忘掉从前的事情吧,我来这里不是兴师问罪,而是要
提醒你一句,对幼魔感兴趣的人不只是左流英。”
“还有人……想去除幼魔?”小秋立刻想到了申准那样的道士。
“当然不是。”林飒笑着摇摇头,“有左流英亲自作证它不是魔种而是真幻,谁还
会想除掉它?大家都想要它,想弄明白其中的奥秘。因此,大家都想要你。”
小秋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这么重要,一时间哑口无言,然后他明白林都教想说什么了
,“孙都教感兴趣的不是念心科,而是幼魔?”
林飒的神情严肃起来,“她对念心科很感兴趣,但是更想得到幼魔。我不会问你向
她承诺过什么,只是想告诉你万事小心,就连左流英,你也不要完全相信,为了挖掘幼
魔的秘密,他很可和其他人一样不择手段。”
禁秘科弟子林飒居然对本科首座做出这样的评判,小秋更加吃惊了。
林飒叹了口气,没有说评判的依据是什么,更没有解释自己为什么一心帮助这名弟
子,取出铁尺,御风飞走了。
小秋茫然地走回房间,林飒的这一席话令他与孙玉露定下的十年之约具有了更多含
义。
秃子仍在专心照镜子,“既然能造出铜脖子,老娘能不能给我造出整个身子啊?那
样就更好看了。”
小秋没搭理他,脱掉鞋子,避开两面镜子,合衣倒在床上,本想仔细思考林飒的提
醒,结果没一会就进入梦乡。
念心科二十九位女传人,在他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出现在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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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六章 率兽九变
念心科二十九位女传人以托梦的方式出现在小秋面前,传授给他的却不是几套锻骨拳,
而是无数的文字,如同成千上万只同时飞舞的蝴蝶,扑天盖地而来,每一只都艳丽无比
,以至于一只也看不清。
小秋飘在空中,伸展双臂,像在水中游泳一样拨开密集的文字,偶尔会看到几个字
连成似曾相识的句子,不等他飞过去,更多文字涌来,又将句子淹没其中。
他想飞向那二十九位女传人,询问念心科的诸多秘密,可是文字实在太多,挡住了
去路,遮蔽了方向,无论他如何努力,总是飞不出这片文字形成的迷雾。
他大喊一声:“为什么来找我?”
一个遥远的声音回答:“当然是找你修行,赶快起来!”
小秋腾地坐起来,发现杨清音正怒气冲冲地看着他,“你真当老娘是老娘啦?还得
亲自叫你起床?”
“天都亮了,怎么会这么快?明明才睡了一会儿。”小秋下床,脑子里一片恍惚,
眼前似乎仍有文字飞舞,扭头看着杨清音,觉得她就像梦中的人物,模糊不清,忍不住
伸手想要试探一下真假。
杨清音右臂微弯,五指成爪,冷冷地嗯了一声。小秋终于清醒过来,急忙收回手臂
,“对不起,我、我没太睡醒。”
杨清音疑惑地问:“你在做什么梦?”
“想不起来了。”小秋摇摇头,那些文字弄得他头疼,梦中的景象仿佛浸在水中的
墨画,正在迅速变淡、浑浊。
秃子飞出去玩了,五面镜子留在原处。
屋外,辛幼陶等人正往外搬草垫、桌子等物,平时小秋早就会将这些东西准备好,
大家到了就可以开始存想修行。
小秋很快明白了杨清音一大早的怒气从何而来。与他睡懒觉关系不大,而是因为关
神跃。
“有人去致用所把他的东西都带走了。”周平失落地说,他跟另外两名弟子从前都
是关神跃的伙伴,因此对他的爽约最为受伤,“说是跟首座谈得很好,就留在五行科了
,还说以后会回来看望咱们,唉。”
辛幼陶毫无伤感之意,“我早料到他不会回来。”王子看了小秋一眼,“大家还是
努力修行吧。只有咱们凝丹之后去老祖峰看他,他是不可能再来致用所的。”
“他说要回来的。”周平不太自信地说。
杨清音厉声道:“管他做什么?剩下咱们七个,照样能打败申尚和田阡陌那两个笨
蛋。慕行秋,你昨天进去养神峰祖师塔了吗?”
小秋点点头,“进去了,可是……”
几人齐声欢呼,只有辛幼陶仍然一副不冷不热看穿真相的神情。
“可是念心科什么也没教给我,塔壁上的图形这回没动。”
众人脸上的喜悦消失了,只有杨清音毫不在意。“那也没关系,申尚虽是五行科道
士,八十多年没动过手了,就算法术没忘记。用起来也手生,咱们就从这一点上打败他
。至于田阡陌更是不堪一击,慕行秋还没凝丹的时候就能打得他没有还手之力。”
小秋那次是险胜,不过他现在对击败田阡陌还是挺有信心的。“为什么你不教我五
行法术呢?我要是也会发火球……”
“不行。”杨清音坚定地拒绝,“教你一些辅助法术还可以,进攻法术绝不行。金
木水火土属性各不相同,你得去五行科经过测试,看你的内丹最适合哪一种。”
小秋希望找点事情重新激起大家的信心,突然想起来了,“符箓盔甲!公主昨天送
来了。”
没一会工夫,七个人全都穿戴起盔甲,互相打量着,有人皱眉,有人想笑。
“真丑。”杨清音说,她披散着长发,头顶的龙睛盔尤其显得古怪。
“又轻又薄,能管用吗?”周平好不容易挤进一副百洗银魄甲里面,全身一多半根
本没遮住。
辛幼陶恼怒地说:“你们真是不识货,百洗银魄甲和龙睛盔可是龙宾会的宝物,整
个西介国才几十副,附着在上面的符箓最为持久,而且能阻挡强大的法术……”
“是吗?”杨清音问道,说话的同时随手发出一团火球,正中王子前胸。
辛幼陶没防备,扑通坐倒在地上,跳起来正要发火,发现自己毫发未伤,又笑起来
,“瞧见没?火球只剩下普通力量,法术全没了。”
这回大家终于相信身上的盔甲是宝物了,信心立刻大增,虽然申尚的修行比杨清音
高不少,但是只要拦住几招法术,七人打败他与田阡陌的可能就会大为增加。
秃子恰好飞回来,看到人人都有头盔,大声嚷嚷着也要一顶,关神跃不在,正好还
剩一副盔甲,小秋取出龙睛盔给秃子系上,这样大家的装扮就都差不多了。
“小心些用啊。”辛幼陶心疼不已,又要阻止周平等人的打闹,又要抓住秃子的一
缕头发不让他在草丛中乱飞,又要示意杨清音别再发火球,一时间手忙脚乱,“这副盔
甲价值连城,过后还得送回西介城,可别弄坏了。大家都學學小青桃,穿上之后站在那
不动……”
众人玩腻了,将符箓盔甲放回箱子里,杨清音心情大好,“原来符箓也是有点用的
,大家都把嘴闭严了,别让申尚和田阡陌有准备。”
辛幼陶合上箱盖,向小秋挤挤眼睛,表示这个秘密根本保不住,虽然两人还没有私
下交谈过,但从小秋看他的神态上就猜出迎客符昨天生效了。
高兴归高兴,修行还得继续,几种药香点燃,众人坐在草垫上存想,杨清音来回巡
视,她诵经的功夫很差,总算聊胜于无,也没人在意。
通常情况下,上午的存想要持续两个时辰,期间秃子会跑去与锦尾马玩耍,杨清音
也经常偷懒。或者去池塘边发呆,或者在附近闲逛,或者找片舒适的草地睡一觉,没人
知道她每天是如何修行的。
除了关神跃没来,这一天本无特别之处,杨清音走在草丛花海之中,像跳舞一样摆
出种种姿势,普通人看见会说她发疯,山上的弟子看见会以为她在用奇特的方式修行,
只有小秋这几个人知道她的动作其实是随性所至。没有任何意义。
存想时间过半,正是牧马谷最安静的时候,一声尖厉的叫声骤然响起,马群吓得向
远处奔驰,秃子从空中坠落,杨清音脸色突变,几步跑回房前空地。
“谁?”她厉声问道,一看众人脸色就知道答案,“慕行秋?你搞什么鬼?被关神
跃附身了吗?”
的确是小秋发出的尖叫。看着受到惊吓的伙伴们,他一点歉意也没有,反而满脸兴
奋,“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杨清音莫名其妙。
小秋却不想回答,脑子里尽是飞来飞去的文字,他知道自己得赶快将它们记下来,
起身向卧房跑去。将桌面上的镜子都挪到床上,摊纸握笔,激动得手都在发颤。深吸一
口气平复心情,沾墨开始写字。
这一声尖叫把大家吓得不轻,好一会才缓过劲儿来,一上午的存想和药香全浪费了
,小青桃担忧地问:“小秋哥这是怎么了?”
“这不像他的为人啊。”周平担忧地说。
杨清音也说不出原因,“都别去打扰他。”
附近的草丛中沙沙响,杨清音伸手一招,头颅飞来,“你也不准去。”
秃子挣扎了两下就放弃了,“小秋哥昨天晚上就有点怪,睡觉的时候也不老实,两
只手伸出来在空中拨来拨去,还总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
“说什么了?”
秃子愁眉苦脸地想了一会,“不记得了,一句也没听懂。”
辛幼陶总能看出阴谋来,双手一拍,“糟啦,肯定是孙玉露借机对慕行来施放了什
么法术,就跟申准一样,想让他入魔!”
外面的争论对小秋没有影响,他在屋子奋笔疾书,纸张很快就不够用了,他干脆将
所有摆设都推掉,把桌面当纸继续书写。
他写字速度不快,字迹也颇为幼稚,却非常认真,一笔一划,除了偶尔研墨、沾墨
,从不抬头。
足足一个时辰之后,他终于写完了,一摞纸加上整个桌面和一小块墙壁,差不多有
三四千字。
小秋将毛笔扔在地上,心满意足,走到门口对迷惑不解的伙伴们说:“过来看看。”
他瞧上去一点也不像入魔,也没有疯狂的意思,杨清音带头,几个人走进房间,或
拿纸张,或观看桌面、墙面,细读文字,却不明其意,只有秃子一个劲儿在空中点头,
时不时嗯一声,好像看懂了一样。
“这是什么?”
“像是一套功法。”
几人的目光转向小秋。
“念心科传人教我的拳法歌诀。”小秋肯定地说。
“你不是说她们一动没动吗?”
“她们托梦给我,不对,我在祖师塔存想的时候就已经得到这些文字,只是当时没
有发现,昨天晚上文字在梦里出现,可是一团混乱,今天存想的时候,它们终于成形。”
小秋指着墙壁上的一段文字,“瞧,这是龟息之法和龙跃之法,我一直在练,你们
这些天也在练。”他的手指移动,挨段文字介绍,“鹤翔之法、虎踞之法、狮吼之法、
豹突之法、鳞潜之法、凤隐之法、熊舞之法,一共九种。”
“全是野兽。”周平随口说道,还是没明白其中有何特别之处。
“没错!”小秋大叫一声,“锻骨拳原本不叫这个名字,就叫‘率兽九变’,能够
组成强大的拳阵,这里记载得很清楚,拳法源自——”小秋指着那行文字,自己也愣住
了,他光顾着写字,忽略了其中的某些具体内容。
“此拳法源自上古魔族。”杨清音替他念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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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七章 有拳无阵
杨清音去了一趟老祖峰,回来之后不太高兴。
“关神跃这个混蛋,前两天还说喜欢老娘,愿意为我出生入死,刚重返五行科就开
始装模做样了,说什么首座盛情难却,自己不会忘掉致用所的伙伴,还说什么群妖又有
异动,正是用人之际,五行科该当如何如何。呸,满口谎言!”
让杨清音上山可不是为了关神跃,小秋正想开口询问,杨清音突然横眉立目,大声
问:“你们当中还有谁喜欢我?现在就说出来,老娘倒要看看谁是真心谁是假意。”
这可把大家都难住了,无论怎么回答都可能惹祸上身,于是都张着嘴发出长长的嗯
,正在为难之际,秃子从小秋身后蹦出来,高兴地说:“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杨清音扑哧一声笑了,“你连心都没有……好吧,你算半个。”
“你可以给我造个心啊,顺便再造个身子什么的,都用铜,我喜欢金灿灿的。”秃
子开始提要求了。
“想得美。”杨清音斥道,总算将对关神跃的恼火抛在脑后,“我在老祖峰问了一
圈,根本没人知道率兽九变是什么玩意儿,我一说这可能是魔族留传下来的拳法,他们
就用古怪的眼神看我,好像我就要入魔似的。五行科的杨熙首座告诉我,上古魔族拥有
身体,但是体质与人类差别极大,就算他们曾经创造过拳法,人类也不会学习,更不用
说九大道统了。”
“那不一定吧。”小秋思考过这个问题,“既然妖魔会法术,人类为什么不能学魔
族拳法呢?”
杨清音耸耸肩,“别问我,等你的小媳妇儿给你答案吧,她说她会翻书查找。”
这是老娘自作主张,小秋根本不想拿这件事打扰芳芳。
小青桃越听越迷糊。“那咱们练还是不练啊?”
“不练。”辛幼陶早就做出决定,“这明摆着是一个陷阱,我猜连念心科传人都是
假的,全是乱荆山的诡计。孙玉露在庞山滞留这么久,肯定心怀鬼胎。绝不能练。”
王子虽然这么说,大家还是看向小秋,等他开口。
“我练过龟息、龙跃两套法门,迄今为止没事。你们也练过一段时间了,有异常吗
?”
小秋已经将女祖锻骨拳教给了大家,他们练了一两个月,这时互相看着,轻轻摇头
,周平说:“天天坚持练拳。我好像瘦了一点。”
众人皆笑,小秋说:“我建议咱们还是练拳,符箓盔甲只能挡住法术,可没办法打
败申尚,咱们需要一点进攻手段。一共九套歌诀。咱们七个人,每人选一套,可以组成
拳阵。”
大家的目光又转向杨清音,只有她能否决慕行秋的意见。
“练就练。”杨清音却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根本不懂得什么叫退缩,“就算这
是魔族的拳法又怎样?入魔的途径千千万万,就是没听说过练一套拳法也会入魔。我选
凤隐之法。名字比较好听。”
没人退出,辛幼陶等人各选一套,小秋已经在练龟息、龙跃两法,这样一来,七个
人选了八套歌诀,剩一套熊舞之法没人愿意学。杨清音揽下,“老娘熊舞一次,让你们
瞧瞧。”
接下来几天,众人上午仍然存想,下午却用来练拳。每天都持续到傍晚小秋要给马
群添加夜料才告结束。开始的时候大家还有疑虑,等到拳法越练越顺,再没人犹豫了。
九套歌诀只能与三十六招的女祖锻骨拳相配合,用在六十四招的锻骨拳上就会格格
不入。虽说招式一样,一旦用上歌诀里的呼吸吐纳之法,拳脚总会发生一些变化。
小秋终于明白,塔壁上的若干套拳法其实是一样的,只是心法不同。他将九套歌诀
都记在心里,放弃晚上的存想,整个前半夜都用来练拳,既然龟息龙跃两法能共用,他
相信最终这九套歌诀可以同时应用在拳法当中。
可是进展很慢,几天过去,小秋还是只能在拳法中多加一套鹤翔之法,而且不能贯
彻始终,不过他体会到了其中的好法,一旦运用鹤翔之法,他的动作立刻就会变得更为
舒展,隐隐有腾空而起的感觉。
小秋痴迷于练拳,几乎将其它事情都给忘记了,但这些事情却没有忘记他。
先是申尚又一次找上门来,嘲笑众人的拳法与符箓盔甲。那是一天下午,庞山灵官
独自一人踩着虎君如意从天而降,“看到你们苦练拳法,我很高兴,你们一定要努力,
我全身发痒,等着你们揍我呢。对了,听说你们弄来几套符箓盔甲,非常好,这回我可
以施展全力了。我有预感,我肯定能度劫成功。”
杨清音发出一记火球,秃子从草丛中猛蹿出来,可申尚早有准备,转身飞去,留下
连串笑声。
“这个家伙越来越讨厌了。”杨清音恨恨地说,“一定要打得这辈子都不想度劫了
。”
申尚的挑衅刺激了大家人的意志,他们有盔甲、有拳法,信心越来越充足,只有一
件事不妥,他们已经练了几天拳法,却还是不知道如何组成一套拳阵,每次尝试都以各
自为战告终。
这样下去,到五月斗法之时也不会有多大进展,仍然是以多斗少,而不是合力为一
,小秋仔细回想,自己在记录文字时并未落掉什么,里面就是没有合力的法门。
“我知道念心科为什么传承会中断了。”杨清音也想不出办法,对念心科的好印象
大减,“对唯一的弟子都这么吝啬。”
“没准等咱们将拳法练熟,她们会再次托梦给小秋哥。”小青桃提出一种猜想,得
到大家的赞同,于是责任又落到小秋肩上。
“我努力做梦吧。”小秋说,可这天夜里,他还是将秃子当成法器,希望与芳芳取
得联系。
另一边没有回应,芳芳肯定不在香炉附近。
第二天夜里,小秋正在池塘边练拳,秃子在一边追逐飞虫。芳芳主动联系小秋了。
秃子已经有过经验,不再害怕,嘴里一边冒烟,一边兴奋地与芳芳聊天。问她为什
么不来看自己,小秋伸手堵住他的嘴才能与芳芳说话。
作为一只“传音香炉”,秃子坚持不了多久,芳芳因此省去问候,直接说道:“我
没有找到率兽九变和魔族拳法的记载,不过有一本书上说魔族尚具形体的时候,最擅长
变体,书上写不太清晰,但我猜是同时修炼多种拳法的结果,所以你要小心。”
小秋吓了一跳。他正努力将九套歌诀全融入到一套拳法当中,居然会有这样可怕的
后果,他宁可向申尚认输,也不愿意变体,“什么是变体?变成动物吗?”
“大概是这个意思。只是形体更为庞大,对法术的防御力量也更强,可是很可能会
失去本性。”
“怪不得念心科要将拳阵分成若干套拳法,由几个人共同使用,就是为了避免变体
吧?”
“想必是这个原因。”
“这帮女人,居然不提醒我一声!”小秋心生恼怒,他可是念心科唯一弟子。而且
是二十九名传人主动找上门来的,结果却设置了陷阱。
芳芳轻声一笑,“也不用太在意,想同时练成几套拳法还是很难的,魔族体质与人
类大不相同,他们轻易就能做到分心数用。人类却不行。”
“可我耽误不少时间啊。”
秃子嘴巴被堵,鼻孔和耳朵里冒出的烟越来越多,芳芳那边看不见,但也知道秃子
快要坚持不住了,加快语速说:“许多书里说妖族也擅长结阵。我猜他们肯定从魔族那
里继承了一些法门,再给我一点时间……”
秃子挣脱小秋的手掌,冲天而起,大叫道:“憋死我啦!”落下来之后委屈地说:
“小秋哥,这不怨我,喘不上气儿。”
“你又不用呼吸。”小秋笑着说,托着头颅回房间。
“不呼吸也有感觉啊,总之就是憋得慌。刚才芳芳和你说什么妖啊魔啊,为什么不
问我呢?我在野林镇的时候跟几只妖魔打过交道,他们还都挺怕我。比如那个被你们杀
死的人熊怪,虽然连话也不说清楚,还邀请我喝人血呢。唉,黑大个其实挺好的……”
秃子啰里啰嗦地讲述他从前结识的几只兽妖,都是些低级的小怪,初具智商,连“
结阵”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
小秋只能等待芳芳从书中查找结果,坐到床上他又想,要是能抓到妖王妖后那样的
妖魔就好了,他们肯定对结阵方法了若指掌。
小秋猛然间蹦出一个念头来,盯着秃子问:“在野林镇的时候你总是让其它动物驮
着你,它们很听话吗?”
“当然听话。”秃子得意洋洋,“我用头发缠住它们的脑袋,让它们往东就往东,
可听话了,就是让猪上树我也能做到。可惜锦尾马不好控制……”
“你能知道它们在想些什么吗?”对动物用到“想”字,小秋自己也觉得古怪。
秃子显然没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寻思了一会才说:“它们就是想吃、想拉屎,没别
的了,如果你问的是这个意思。”
小秋仔细思考了一会,觉得可行,下床说:“走,咱们去找妖王。”
“那匹独眼黑狼?好啊好啊,我能咬它一口吗?”
“不行,你要缠在它头上,弄清楚它在想什么。”
妖魔退化成兽形之后还会保留从前的记忆吗?小秋对此一无所知,但他不会只是坐
等芳芳的回音,只要有一线可能,他也会尝试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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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八章 妖王的想法
想在庞山找到一匹普通的狼绝非易事,接连几个晚上,小秋与秃子花费一点时间从西北
方出谷进入群山之中,碰见过一群檀羊,撞到过长着硕大双角的三色鹿,还有其它古怪
的动物,就是没有独眼黑狼的踪影,也没见到褐鹿。
老祖峰方圆百里之内是灵兽聚集之地,已经变成普通狼、鹿的妖王妖后很难争得立
足之地,可能已经离开了,小秋只得暂且放弃追寻。
这天早晨,周平满脸困惑地进入山谷,交给小秋一件东西,“仙人集的一个家伙托
我送你的,他在山谷外面没敢进来。”
是一尊古神雕像,蛇身上贴着一张小纸条,写着“三月十五恭候”几个字。小秋几
乎将梅婆婆的邀请忘得精光,这时才想起今天是三月十二,离月圆之夜只差三天。
其他人陆续赶到,对这尊神像很感兴趣,只有辛幼陶不屑一顾,“愚夫愚妇的玩意
儿,一尊泥胎而已,老百姓宁可向它跪拜,也不肯努力效忠真正的帝王。唉,天下就是
这么衰落的,我要是还在西介城,就会立刻下令禁止这个古神教。”
辛幼陶一时大意,忘了这里是庞山牧马谷,身边的人没有一个出身于世俗贵族,发
现自己的话只是惹来厌恶的目光,又叹了口气,“咱们可都是庞山弟子,日后能平地飞
升、力摧高山,只要愿意,随时都能招来成群的跪拜者,还在乎一只小小的泥像?”
“可我觉得古神的三只头很有寓意啊。”小青桃怕道士可不怕王子,“骷髅代表死
亡,女像代表慈悲,无脸代表无差别,上面是字吗?”
“听说是‘雷’字符。”小秋说。
小青桃端详片刻,“好像是四个‘口’字,可口里面还有小字。”她动用了下超常
眼力。“哦,口里面原来才是‘雷’字。”
“四个口不是雷字的另一种写法吗?”
这句话从周平嘴里说出来,大家首先感到的是疑惑与不相信,周平脸红了,“我在
祖师塔存想的时候确认的传承是诵经科,所以比较注意听诵经都教讲课,他说过一些字
的上古写法,其中就包括四个口的雷字。”
“诵经科?你为什么不主动请缨诵经,非让我勉为其难?”杨清音歪着头打量周平
,很是不满。
“后来大家都想去五行科。我就改了主意,还没學会诵经呢。”周平急忙解释。
小秋在空中虚写四个口,“怪不得叫无差别,这个字随意转动都是一样的,四口平
等,果然没有差别。”
辛幼陶从小青桃手中夺过神像,“愚民的信仰就喜欢玩这种故弄玄虚的把戏……‘
三月十五恭候’是什么意思?”
小秋简单说了一下梅婆婆驱狼的事情。
“就是镜湖村的那个梅婆婆?”小青桃倒吸一口凉气,其他人也都面露惊慌,事实
上他们都没有见过梅传安母子。
杨清音是唯一不在乎的人。“九大道统之外私自修行的人有的是,老太婆估计也是
这样。真应该让申尚去认识认识她,人家这么老还能學会法术,他竟然八十多年度不过
崩劫。慕行秋。你打算去吗?”
小秋摇摇头,“我不想去,或许让梅婆婆失望会更好一些,她对咒语和神像太在意
了。有点不妥。”
小秋已经不觉得自己亏欠老妇人什么,更不想要她的回报。
“我去。”杨清音来了兴致,一把夺过神像。“听说散修当中怪人多,我要看看这
个梅婆婆有多怪。”
其他人可没有这种好奇心,他们对入魔者梅疯子多少都有所听闻,希望离得越远越
好。
这天下午,辛幼陶又晚走一会,他现在将改造慕行秋的性格当成自己的一项任务,
开口就说:“你太大意了。”
“嗯,我又做错什么事了?”小秋忙着往石槽里倒豆子,随口问道,王子这些天灌
输的想法太多,他认真不起来。
“你明知道咱们当中有人是告密者,还什么都往外说。”辛幼陶紧跟在小秋身后,
一手忙也不帮,“梅家老太婆万一被妖魔附身或是被控制了呢?万一她以后惹出事,会
连累你的。”
小秋扶着石槽,笑着对王子说:“咱们有七个人,就算有一个人告密,还有六个人
是真心修行,想跟申尚一搏,我怎么能因为一个人而对所有人藏着掖着呢?况且这都是
一些小事,就算没人告密,申尚早晚也会知道。”
辛幼陶愣了一会,摇摇头,“好吧,既然你这么轻信,只好我出面了。”
“你又想出什么鬼主意?”
“别管了,明天,顶多三天,我给你找出谁是告密者。”
辛幼陶拒绝泄露自己的计划,次日不动声色地修行,休息的时候跟大家有说有笑,
比往常更平易近人一些,甚至讲了几个笑话,逗得大家很开心。
再一日,辛幼陶开始跟有意无意地与某些人单独交谈,小秋冷眼旁观,发现王子事
实上怀疑每一个人,连杨清音和小青桃也不例外,重点调查对象则是周平。
第三天到了,辛幼陶却没有给出答案,他低声告诉小秋:“明天早晨真相大白,言
多必失,告密者自以为聪明,可他瞒不过我的耳朵。”
这天傍晚修行结束的时候,杨清音高声宣布自己要去参加古神教的召神大会,“还
有谁想跟我一块去看怪人?最后一次机会。”
没人珍惜这次机会,纷纷告辞,小青桃临走时轻声提醒老娘:“到了那边别叫‘怪
人’,梅婆婆会不高兴的。”
“我倒挺喜欢当怪人,好吧,不叫就是了。唉,我要是學过幻术就好了,可以变成
慕行秋的模样,那样的话问题就简单多了,现在只能去套交情了。慕行秋,你真不去吗
?”
小秋摇头。“替我转告梅婆婆……”
“我可不替人传话,我就是躲在暗处看两眼,有意思才现身,没意思就回家睡觉喽
。”杨清音拔腿跑出山谷,几个起跃超过了辛幼陶等人,消失在山谷之外。
夜色降临,小秋来到池塘边练拳,他没有将远古魔族以拳变体的记载告诉大家,其
他人只是为了打败申尚才同意练拳,热情并不高。绝不存在贪多的情况,真相反而可能
吓退好几个人。
秃子百无聊赖,在山谷里飞来飞去,没找着黑狼的下落,骑在枣红马头上回来了,
这是他在牧马谷里唯一能追得上的马。
小秋正好打完一套拳,急忙跑过去将秃子拽下来,“不准这么对待枣红马。”
枣红马茫然地四处张望,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在小秋身上蹭了两下,转
身跑向远远跟来的白色母马。
“对它又没有伤害。”
“那也不行。”小秋经受过控心术,对类似的行为特别反感,用在妖王身上就算了
。枣红马却像是他的亲人一样。
秃子满脸委屈,没有争辩,围着池塘飞了几圈,等小秋又打完一遍拳。上前说:“
你也不问问我为什么控制枣红马?”
“为什么?”
秃子脸上颓丧一扫而光,故作神秘地说:“咱们前两天不是找妖王一直没结果嘛,
我就想咱们那点时间哪够啊。枣红马它们天天在山谷里跑来跑去,没准能发现一点线索
。”
小秋呆呆地看着飘在眼前的头颅,“你……倒是挺聪明的。”
秃子眉开眼笑,“只剩下脑袋,当然聪明啦,你应该接着问我发现线索没有。”
“你从枣红马那里发现了线索?”小秋突然间觉得自己像是几岁的孩子。
“有啊。你也知道,牲畜的想法很简单,枣红马算是比较复杂的了,它特别喜欢你
,每天都要看你一眼才能安心去吃草,不过它现在更喜欢白马,毕竟白马肚子里有小马
驹了嘛……”
“说妖王的事。”小秋虽然有点感动,还是催促秃子说正事。
“枣红马可不知道什么是妖王,它就知道有一匹狼,几乎每个晚上都在山谷西北方
出没,锦尾马想把它踢死,可是那狼很谨慎……”
小秋又一次打断秃子,“几乎每晚?咱们怎么没发现?”
“咱们去得太晚啦,你要练拳,而且一练就是很久,等咱们出发已经是后半夜,狼
早走了。”
小秋每晚练拳已成习惯,犹豫一会才做出决定,“那咱们现在就去看看。”
秃子兴高采烈地飞在前面,向小秋吹嘘自己有多聪明,“秦先生总夸我,他可不常
夸人的。”
两人翻过几道坡坎,小秋远远就望见山崖上站着一只狼的身影。
又走出一段路,秃子也发现了,立刻闭嘴,降低飞行高度,小秋则确认那就是退化
之后的妖王。
黑狼像雕塑一样立在崖顶,仰头望着初升的圆月,可是跟普通的狼不同,它不叫,
一声也不叫,这也是小秋一直没发现它来过牧马谷的原因。
小秋加快速度,来到山崖边,向秃子点点头。
秃子与他心意相通,兴奋得两眼闪光,悄悄地顺着崖壁向上飞行。
小秋默默等待,希望妖王还有一点关于结阵的记忆。
一刻钟之后,崖顶突然传来一声压抑的悲鸣,像是丧家之犬的叫声。很快,秃子从
天而降,满脸的疑惑。
“怎么样?”
“这可是一头复杂的狼,比枣红马还复杂。”
“它有妖魔结阵的记忆?”
秃子皱起眉头,“说不清,它的想法太模糊,我就知道它天天站在这里是想跟另一
群狼取得联系,那群狼是要结什么阵,得用人血,好多人血,时间就是今晚。它特别激
动,好像过了今晚就能获得自由似的。它也想喝血……”
“梅婆婆。”小秋猛然醒悟,这是狼群的阴谋,前些天它们只是佯败,今晚就会卷
土重来,古神教的召神仪式将成为妖兽血腥屠杀的现场。
杨清音能打败结阵的狼妖吗?小秋非常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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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九章 召神仪式
杨清音没有隐藏行迹,这里虽然不归道统所有,仍是庞山的一部分,离她从小生活的老
祖峰不过数十里,比致用所还要近些,对一名吸气三重的道士来说不过是咫尺之遥。
道门子弟对凡人怀有古怪的想法,既觉得他们与自己一样是人类,又打心眼里蔑视
他们不到百年的寿命与短浅见识,杨清音当然无法摆脱这样的思维,她站在山脚,看着
上百人组成的队伍蜿蜒前进,陡生一种隐形不现的陌生感。
队伍中男女老少都有,每人手里都握着一尊三首神像,以一种晃晃悠悠的古怪姿势
行进,五步一停,齐声喊“雷”,开始显得很可笑,慢慢地多了些庄重。
队伍中间的一名老妇掏出一尊神像,相隔十几步就递向杨清音。
“你是梅传安的母亲吗?”她问,拿出神像晃了晃,表示自己也有。
老妇摇头未做回答,收起神像,脚步停顿喊了一声“雷”。
队伍像一只巨大的蜈蚣爬上半山腰,殿后的矮胖老妇人走路姿势比较正常,停在杨
清音面前,“我是梅传安的母亲。”
“我是慕行秋的……朋友,他有事来不了,我替他来看召神仪式。”
“我希望他能来,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不过——欢迎,你姓申还是姓杨?”
梅传安入魔的时候,杨清音才几岁,知道有这件事,却从来没见过他,“我姓杨,
叫杨清音,你对老祖峰还真是了解。”
只有镜湖村的凡人才能一眼认出庞山道门子弟的特点,梅婆婆伸出一只手,示意杨
清音跟她一块走,“虽然我从来没上去过,但是我儿子每次下山都会对我说许多山上的
事情……他二十八岁就达到了星落境界。”
“我听说过他。九大道统三百年来最年轻的星落道士,只比左流英差一点。”杨清
音笑了几声,“我这辈子可能都达不到这个境界。”
“唉,我宁愿他连道根都没有。就在村子里种地、取妻、生子。”
杨清音不知道怎么跟一名年老的凡人交谈,在庞山,一个人的年龄与相貌无关,一
百多岁的申尚仍然跟孩子一样,须发皆白的首座心也不会老,道士们极少后悔,这是意
志软弱的表现,会耽误修行,即使做错了事,他们也不会生出重来一遍的希望。而是要
努力斩断纠葛继续前进。
“最聪明的人愿意走最险的路,别人看不穿,他自得其乐。”
杨清音只是一句敷衍,类似的话她从小就听过无数,梅婆婆却被深深打动了。脸上
露出奇异的神采,紧紧抓住她的一只胳膊,“你说得没错,我儿是最聪明的人,镜湖村
都是平庸之辈,庞山道统也没有几个目光锐利之人,他们都没看清真相。我儿没有入魔
,他是预言者,他提前十几年看到了今天的事情。”
杨清音开始感到不自在,终于明白慕行秋那个混蛋小子为什么不肯来见梅婆婆,老
妇人固执己见,已经听不进别人的话。甚至将所有语言都当成赞同自己的意见。如果这
是一名修行者,这就是确定无疑的入魔迹象。
凡人不会入魔,或者说入魔也没有意义,魔种看不上软弱的普通人类,像秃子那样
的巧合绝无仅有。
“今天的召神仪式会召出什么吗?”杨清音改变话题。
“古神会赐予何物谁也无法提前预知。但我将真心祷告,乞求一件强大的护身之物
,希望杨道士能代我将它转交给慕道士,他是心地善良的好人,也是少数明白我儿伟大
之处的人。”
杨清音微微皱起眉头,觉得老妇人真是不可救药了,“慕道士”拒绝邀请,她竟然
还看不明白对方的真实感受。
山不是很高,长满了低矮的灌木,山顶却是光秃秃的,百余人的队伍自动围成一圈
,没有点火,所有人都抬头望着又圆又大的月亮,原地晃来晃去,仍然每隔一会就齐声
大叫“雷”。
“道士们从不参与这种事,可是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站在中间,略微感受一下古
神的力量。”梅婆婆指着光秃秃山顶的中间,那里立着一块三尺多高的石头,在月光的
照耀下微微闪光。
杨清音就是来看怪人怪事的,梅婆婆的确可以称得上怪人,召神仪式的怪事还没有
发生,她当然不会拒绝,“好啊,我愿意站在中间。”她是吸气三重的道士,对凡人的
手段毫无畏惧,“不过我要是吓着古神,你们可别生气。”
梅婆婆笑着说:“不会,绝不会。”
她没有说明白是古神不会受惊吓,还是他们不会生气。
杨清音走到山顶石头旁边,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要坐下为好,取出一枚簪子咬在嘴
里,随手将长发挽起,插上簪子,成为一名标准的庞山道士。
梅婆婆站在人墙中间,她有自己的位置,而且非常重要,双手握住神像,高高举过
头顶,所有人得到暗示,停止摇晃,也不再出声,目光由空中的圆月转到中间的女道士
身上。
杨清音又一次感到不自在,但她不会害怕,更不会逃之夭夭,昂着头,左手藏在袖
子,握住盗明珠,如果只是好玩就算了,所谓古神要是敢动真格的,她也不惧。
山顶沉寂了一会,杨清音正感无聊,梅婆婆开口唱起来。
这是一曲古怪的歌,每个字都拖长声音,咿咿哑哑的像是经久不衰的哨声,杨清音
一个字也听不懂,但她觉得很有意思。
慢慢地,其他人跟着唱起来,杨清音沉浸其中,渐渐感到一股悲伤之情油然而生,
这大概是一首生者悼念死者的歌曲,凡人对死亡的理解与道士不同,他们存有更多的幻
想,以为人死之后魂魄仍能长存,能感受到亲人的召唤,不知道魂魄七七四十九天之后
就会彻底消散,不留一点痕迹。
可她还是感到悲伤,好像有一个她所深爱的人再也不会出现。道士也有喜怒哀乐。
但修行就是要摆脱这些情绪的干扰与束缚,杨清音知道自己不该在悲伤中迷失,却又舍
不得就此摆脱。
悲伤也有它迷人的一面,有时候甚至比喜悦的力量更加强大。没人能连续几天、几
年保持笑容,却有许多人沉迷于悲伤不可自拔,即使这股悲伤毫无来由,他也愿意留在
里面,享受那种不停下坠的飘浮感。
杨清音的情况没有那么严重,作为一名道士,她的脑子里总能维持一线清明,监督
自己的坠落速度,在危险真正到来之前将本人拽上去。
不知过了多久,杨清音从悲伤情绪中挣脱出来 。撇撇嘴,觉得古神还真有一点本
事。
周围的凡人仍在悠缓地歌唱,他们无法轻易摆脱悲伤,也不想摆脱,于是有人泪流
满面。有人浑身颤抖,即使是十来岁的孩子也有隐藏的伤心之事,此时此刻全都涌上心
头,令他不能自已。
只有梅婆婆一个人在微笑,她眯着眼睛,仿佛身处幻境当中,双手坚定地握着神像
。悲伤似乎让它很满意,三颗脑袋隐约也在笑,就连骷髅与雷字符脸也在用奇特的方式
露出笑容。
这样的场景过于诡异了,杨清音生出警惕,左手心里的盗明珠慢慢旋转,她知道这
世上有各种各样的旁门法术。但是没有一种能与道统十八科比肩,就算是只有一名弟子
的念心科,也比这些奇术要厉害得多。
她不会伤害山顶的凡人,但是如有必要的话,得让他们知道所谓古神只是骗人的把
戏。杨清音不太情愿地承认。辛幼陶之前的不屑态度是正确的。
盗明珠突然变得炽热。
这颗珠子并非主法器,而是与灯、镜、铃一样的护身法器,绝不会无缘无故地变热。
杨清音回过头,看到一队狼正在上山,领头的是一只独眼黑狼,慕行秋说过这不是
妖王,但是的确很像。
这队狼步履轻缓,一点也不像是要发起进攻,它们好像对围成圈的人类根本就不感
兴趣。
杨清音的目光比小秋更准一些,她从独眼黑狼身上看到确凿无疑的妖气,就是这股
妖气引起了盗明珠的警觉,但是只有淡淡一丝,唯一的作用似乎就是让它的体型更大一
些。
群狼向两边分散,每个人身边都蹲着一匹,独眼黑狼选择的是梅婆婆。
百余人,百余狼,不多不少。狼不叫,人不惊,相安无事。
即使是喜欢怪人怪事的杨清音,也觉得这样的场景令人不安,迈步向梅婆婆走去,
与她脚边的黑狼对视。
相隔十余步,杨清音突然亮出盗明珠,她要看看这只狼到底有无隐藏的力量。
扇形的光芒停在黑狼身前数寸,再也前进不得。
黑狼向前迈出一步,居然将光芒逼退,然后开口说话了,这绝是只有一丝妖气的动
物所能具备的能力,“为什么是你?”它说,声音显得失望而愤怒,“你不是我想要的
人。”
“真遗憾。”杨清音正想发招,一道人影从山下蹿上来,大声喊道:“它们要救走
妖王!”
小秋终于赶到,止步站在梅婆婆身后,看着人与狼共同组成的圈子。
黑狼转身,突然直立起来,就在两名庞山道士的注视下变成了一名长发男子,身上
没有一丝衣物,他却毫无羞愧,目光盯着来者,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妖王是我的孪
生哥哥,他落入庞山道士之手是妖族不可挽回的损失,可我不是来救他的,一只普通的
狼不值得我搭救。我为你而来,慕行秋,魔族的使者,我为你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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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章 伤情阵
“我叫漆无暇。 ”长发男子自我介绍道,就在说话间,身上多了一件宽松的长袍,他
用欣喜无比的目光紧盯着小秋,“我专为你而来,慕行秋,瞧我为此做出了多大的牺牲
。”
漆无暇指着自己空洞洞的左眼,他自愿移除了自己的妖丹,这样当他进入庞山道统
的范围时,就不会引起道士们的注意。
小秋本是来阻止狼妖结阵杀人借机救走妖王的,听到这番话先是莫名其妙,然后是
恼火,自己又被与魔种联系在一起,这回成了“魔族的使者”,与申准必欲除之而后快
正好相反,妖王的弟弟似乎想将他紧紧地拥抱在怀里。
“你弄错了。”
小秋发现事情越来越怪,这里就在庞山道统的边缘,狼妖在此结阵,老祖峰不可能
毫无察觉,而这个漆无暇明明没有妖丹,却还能变化成人形,更是匪夷所思,他谨慎地
没有再靠近狼与人组成的圈子,“我不是什么魔族的使者,只是一名普通的庞山弟子。”
漆无暇发出笑声,正要开口说话,他身后的杨清音出招了。
杨清音比小秋还要恼怒,盗明珠是庞山至宝,境界比她高得多的道士都未必能有一
颗,射出的光芒居然无法照射一只狼妖,总是在离身数寸的地方停止不前。
“独眼狼,看招!”杨清音大喝一声,对妖魔无需留情,她直接施展自己最厉害的
招术,一道火刀闪电般直劈漆无暇的头顶,瞬间高温在空气中发出咝咝的响声。
漆无暇没有动,火刀在离他头顶数寸的地方停止,坚持了一会,居然碎裂消散。
“奇怪。”杨清音完全搞不懂这是怎么回事,对方明明没有任何施法动作,自己的
法术怎么会被挡住呢?
漆无暇转身。后退两步,同时面对圈外的慕行秋和圈内的杨清音,“让我来解释一
下吧,这是我们妖族的一个新阵法,还没有特别好听的名字,暂且叫它伤情阵吧。谁能
想到悲伤也是一种强大的力量呢?瞧这些愚蠢的人类,他们悲伤得不能自拔,组成一道
密不透风的围墙。”
“伤情阵?你应该花点时间好好读点书了。”杨清音冷冷地说。
“等到妖族夺回整个世界的时候,我会好好读是人类写成的。”漆无暇没有被激怒
。指着杨清音,“在伤情阵里,连法术也会变得‘悲伤’,总是在最后一刻失去力量。
这正是阵法的奇妙之处,道士们断情绝欲,肯定想不到情绪也会是一种力量。”
“那又怎么样?”杨清音一点也不觉得悲伤,一跃而起,向阵外跳去,结果却像是
撞在一张柔韧无比的大网上。又被弹了回来。
“此阵只可进不可出。”漆无暇解释道,“这是绝大部分妖阵都有的特性,你应该
很清楚才对。破阵之法只有两种,要么杀死所有结阵者。就是这些人类,要么杀死控阵
者,就是我。”
杨清音是洪炉科弟子,后来被撵到致用所。从来没参加过真正的除妖战斗,道理都
听过,事到临头却忘在脑后。不由得哼了一声,开始回想自己从前没特别注意听过的杀
妖知识。
“让我来。”小秋观察已久,准备用梅心拳击破妖阵。
“你别乱动。”杨清音有点反应过来了,“这个阵就是为你准备的,你还是乖乖待
在那吧,仔细瞧着老娘的手段,也多学几招。”
漆无暇也说:“虽然我不在乎人类的生命,但我还是要提醒你,所非你将所有人都
杀死,否则鲜血只会加强伤情阵的力量,你可试一下。”
仙人集的百姓此时已经完全失去知觉,彻底沉浸在悲伤之中,以固定的旋律哼唱歌
曲,无不泪流满面,不知道身边蹲着狼,更不知道道与妖正要展开战斗。
只有梅婆婆是个例外,脸上仍然挂着微笑,但是对周围的情况似乎也是一无所觉。
至于那些狼,像温顺的狗一样蹲坐在地上,垂着头,一声不吭。
小秋犹豫片刻,没有动手。
“让事情简单一点吧。”漆无暇展开双臂,身躯开始膨胀,“让你们见识一下我的
妖身,我们没有餐霞、星落这些玩意儿,妖族的力量直白明了,都显示在妖身上。”
杨清音对此倒是有所了解,“原来你只是一只三丈小妖,比妖后还差劲儿,跟你哥
哥的十丈妖身根本没法比嘛。”
漆无暇的身躯停在三丈多高,已然是一个巨人,像一株高大的垂柳,妖术幻成的长
袍随之变大,仍显得十分宽松,“妖王自有妖王的本事,我是三丈三尺,你觉得我是小
妖吗?那就让你见识一下我的力量。”
没有妖丹,妖魔会失去全部力量,漆无暇显然是个例外,他抬起右脚,向杨清音踩
去,“忘了告诉你,伤情阵限制法术,可不影响单纯的力量。小道士,你……”
杨清音竟然用双手抵住了他的脚。
伤情阵是专为道士设置的,在这里,体质更强大的妖魔占据优势,擅长法术的道士
却无用武之地,漆无暇满以为一脚就能吓得对方狼狈逃蹿,没想却碰到一个力量不小的
女道士,脚心离地数尺,再也踩不下去。
杨清音抗了片刻还是退却了,全力向上一撑,瞬间跳出巨脚的范围,跃出数十步,
往地上连啐几口,“呸呸,你出生之后就没洗过脚吗?臭死啦。”
漆无暇跟妖王一样,相貌威严,被指责脚臭却不在意,恢复正常身高,“瞧不出你
的力气还不小,不是常见的道士。”
他猛地蹿出去,双手成爪,恶狠狠地抓向杨清音,姿势与狼一般无二。
妖的力量虽然与妖身大小直接相关,但是并不需要非得变大才能全力攻击,漆无暇
原本只是想吓住敌人,既然不成,他还是恢复正常大小。
杨清音轻喝一声。冲上去正面迎敌,使出的正是女祖锻骨拳,配合以凤隐与熊舞之
法,身姿飘忽轻灵,击出的拳头却又强劲迅猛,全然没有女子之态。
小秋极少见过杨清音修行或是练拳,没想到她的拳法居然纯熟得很,显然暗中下过
一番苦功。
吸气三重的道士和妖身三丈三尺的狼妖力量都数倍乃至数十倍于普通人类,交起手
来飞沙走石,拳脚落处。在山顶砸出一个个小坑。
小秋在阵外边走边看,很快发现杨清音处于下风,她炼体的时间毕竟还短,根本隐
遁之法只能护持三处丹田,保护不了身体其它部位。妖族从出生就开始淬炼体质,因此
漆无暇的力量更足,抵抗力也更强,挨打之后全然不以为意,攻势丝毫不减。
以硬碰硬对攻数招之后。杨清音不得不采取避让措施,凤隐更多,熊舞变少了。
“我来了。”小秋不再袖手旁观,一步跃进阵内。挥拳击向漆无上,形成以二敌一
的局面。漆无暇的优势并不明显,小秋有信心打败他。
“谁让你参战的?”杨清音压力稍缓,对小秋的加入却非常不满。“你太容易中计
了,怎么能自投罗网?”
“是谁的罗网还不一定。”小秋嘴上说着,手却不停。他一直坚持炼体,修为虽比
杨清音差了一截,但龟息龙跃之法的锻骨拳却更显威力。
在伤情阵内,咒语也不起作用,小秋也只能凭自身力量出招。
漆无暇的打法几乎没有套路,跟狼一样跳来跃去,动作灵活,十指像匕首一样锋利
,他对小秋的进阵颇为兴奋,“慕行秋,跟我回群妖之地,你来错了地方,百万妖族正
期盼着你体内的魔王。”
“魔王早死透了。”小秋的女祖锻骨拳速度极快,六个字的工夫,接连击出二十三
拳,一多半击中漆无暇。
他的力量比杨清音大多了,漆无暇虽然没有受伤,攻势却因此受阻,杨清音终于腾
出手来使用熊舞之法,趁机也在敌人脸上狠狠击了六七拳。
漆无上几次跳跃,退到圈子另一边,伸手道:“停。”
小秋与杨清音相视一笑,平时练拳从未有过默契的两人,面对共同敌人,居然形成
合力,虽然这还远远称不上“拳阵”,威力却超过两人相加,这是他们事前意想不到的
效果。
杨清音再也不提单打独斗的事了。
“我有一句话要说。”漆无暇略显气喘,十丈妖身的漆无上才是妖族中的真正强者
,三丈三尺的他只能算是普通狼妖,面对两名体质颇佳的凝丹道士,未免有些力不从心
,“很少见到像你们这样的道士。”
“算你倒霉。”杨清音得意地说,“你也不用废话,快解除什么狗屁伤情阵,带着
你的狼崽子,夹起尾巴乖乖回北方。庞山道士不欺负无名之辈,放你们一条活路,等你
修炼出十丈、百丈妖身再来向老娘挑战吧。”
漆无暇的眼里只有慕行秋一个人,“在庞山你只是一名普通道士,到了群妖之地,
你会是大人物,甚至能取得妖王的地位,好好考虑一下,哪边对你最有益。”
“就算我想当妖王也不敢跟你走。”小秋真搞不懂这只狼妖为何如此固执,非觉得
自己体内有魔王,“等你们发现真相,知道我跟魔王一点关系也没有之后,非把我剁成
肉泥不可。”
漆无暇大笑,“魔王还没有觉醒,所以你也被蒙在鼓里。”
“好像你什么都知道似的。”小秋蓄势待发,他现在更有把握与杨清音合力击败敌
人了。
“那个人说的话绝不会错。”
“哪个人?”
“你必须跟我走,不管你愿意不愿意,都得跟我走。”
漆无暇哈哈大笑,突然展开双臂,离它最近的十匹狼哀嚎一声,瞬间倒地而亡。狼
妖挺立不动,双拳紧握,胸膛高高鼓起,全身骨节发出爆豆似的响声。
他在用妖术增强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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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一章 妖身的弱点
漆无暇抬头望着空中的圆月,无端地心生感慨,“人类写过无数歌咏月亮的文字,那被
称为雅事,我只是仰望一眼,就会被认为野性未除。我是狼妖,准确地说,我的祖先是
狼。来庞山之前我从未变身为狼,去除妖丹之后,我才能轻易变为另一种形态。”
漆无暇的目光转向两名道士,撕裂长袍上半身,在腰间环绕,紧紧系了一个扣子,
“说实话,我不喜欢当狼,茹毛饮血,却总是饥饿,无论肚子里塞进多少食物,还是饥
饿,好几次我差点迷失本性,但我坚持过来了。”
他的肌肉像仔细擦拭过的黄铜,闪烁着淡淡的光芒,致密得如同一件精雕细琢的传
世之宝,“但是狼也有优点,它们忠诚、坚韧、服从,只要取得头领的地位,就能让它
们视死如归。于是我将自己的力量分散到每一只狼身上,随时需要随时取回,它们愿意
为我而死,没有一匹会退缩半步。”
的确,十匹狼尸横当地,其它狼却仍然蹲坐不动,只是眼珠转来转去,显示出更多
的凶残,它们感到饥饿,即使是同伴的尸体,也能激起它们旺盛的食欲。
杨清音长长地哦了一声,“原来如此,你将力量分散成一百多份——本来你的力量
就不大——这样一来,就能骗过庞山道统的监测,我就说嘛,老祖峰上一堆强大的法器
,怎么会发现不了一只小狼妖?你设下这个伤情阵,目的不是阻止施法,而是防止法术
被庞山发现。嗯,有点小聪明。”
“承蒙夸奖。”与充满野性的外观截然相反,漆无暇说话一点也不粗鲁,“我有自
知之明,绝不会带领一群普通的狼来向庞山道统挑战,我只想带走一个人,就是这位慕
行秋。他被魔王选中,却误入庞山。”
杨清音撇撇嘴,问小秋:“我想你不至于明知狼妖在此,还笨到一个人跑来吧。告
诉我你已经将这件事通知老祖峰。”
“当然,我有传音香炉。”小秋向杨清音使了个眼色。
所谓的传音香炉就是秃子的头颅,小秋让他留在牧马谷,不停地与芳芳联系,至于
结果他还不知道。
杨清音明白了小秋的意思,露出微笑,没有急着出招,他们得多给秃子一点时间。
漆无暇也笑了,“老祖峰不会来人的,他们会以为这只是一个普通的传送阵。目的
是将妖王漆无上救走。可漆无上如今只是一只再普通不过的野狼,庞山才不会为他费心
费力。何况老祖峰只是监测到一群小妖而已,来一个慕行秋就已足够,加上样一位厉害
的女道士,老祖峰正等着听取小妖被赶尽杀绝的消息呢。”
他的神情严肃起来。“慕行秋,你以为是谁让漆无上产生那些念头?是我,孪生兄
弟之间总有些奇妙的联系,加上一点妖术,大功告成。这是漆无上最后一点用处,我让
它每天都去山谷边缘站立,没想到你直到今天才发现。差一点令我的计划前功尽弃。”
“别以为你对庞山道统了若指掌。”小秋用余光示意杨清音准备出招,“起码你没
有想到庞山会有两名专心炼体的道士。”
“这的确是一件意外,不过还好,我能应付。”漆无暇抢前发招了。
有着黄铜般肌肉的狼妖高高跃起,长发在脑后像旗帜一样飞舞,“见识一下四丈妖
身的力量吧。”
小秋与杨清音同时跃起。从两边夹击敌人,他们的确想知道漆无暇的妖身从三丈三
尺长到四丈会有多大差别。
三人在空中过了六七招,发出一连串木棍敲击硬鼓的砰砰声,落地之后相隔三十多
步,互相冷冷地观察。评判这场战斗的胜负强弱。
漆无暇最先开口,“真是有意思,吸气三重的女道士,反而不如吸气一重的男道士
,我明白了,慕行秋比你更喜欢炼体,瞧,这就是一个证明,你已经受到魔王的影响,
与九大道统格格不入。”
没有妖丹的漆无暇,仍能准确看出道士的修为。
小秋狠狠击中了敌人,拳头就像是打在养神峰思祖厅里的铜钟上,他自己也结结实
实地挨了几爪,虽然只是肩膀上留下数道划痕,却疼得像是火烧一般,他活动活动腿脚
,没有露出痛色,“真遗憾,你那么喜欢魔王,它却看不上你,离群妖之地远远的。你
知道魔王当时的样子吗?它将一只妖当成养料,在妖身上长出一朵蓝花。这就是妖族在
魔王眼中的地位,一堆泥土而已。”
漆无暇脸色微变,“你懂得什么?你只不过凑巧成为魔王寄存之所,是一具傀儡而
已,将魔王送到群妖之地,你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哈!”杨清音大笑一声,小秋挡住了大部分攻击,但她也挨了一爪,就在右臂上
,非常疼,借着这一声笑,既表示轻蔑也缓解痛感,“刚才还说有可能当妖王,现在就
改口说傀儡了,漆无暇,你还真是禽兽不如,说过的话都不算数。”
“是妖王还是傀儡,要看慕行秋选择哪条路。”漆无上再一次展开双臂,又有十匹
狼倒下,“四丈五尺的妖身,看你们两个还有何本事!”
作为妖族力量象征的妖身,越往高越难,因此漆无暇第二次吸取十狼的力量,只是
长了五尺,而不是第一次的七尺。
漆无暇没有跳起,迈着大步冲向杨清音,他要先除掉一个无用的对手,再专心对付
慕行秋。
力量再度加强的狼妖的确有点不好对付了,杨清音不敢以硬碰硬,以凤隐之法尽量
避让,小秋则趁机全力进攻,一拳猛于一拳,拳拳不落空,却是拳拳无效。
漆无暇的身体不像是肉做的,坚硬无比,连挨十几拳根本没有反应,仍然紧追杨清
音不放。
这是小秋第一次切身体会到妖魔体质的强大,相形之下,几个月前的人熊怪妖身大
概只有几尺,数年前李越池杀死的蛇妖,估计也不过是一两丈的妖身。
怪不得九大道统全力强调五行法术,在炼体的道路上,人类往往落后于妖魔,努力
一生也撵不上。
小秋就有一点纳闷,难道道士们就没想到过会有伤情阵这样的妖阵?被逼无奈只能
比试力量的时候,他们该怎么办?
小秋脑子里灵光一闪,纵身跳起,落在漆无暇背上,右臂紧紧勒住他的脖子,左手
五指并拢狠狠戳向那只空洞洞的眼眶。
漆无暇不在乎背上增加的那点重量,也不在乎脖子上的手臂,他已经将女道士逼得
无路可退,再过几招就能痛下杀手,可他忍受不了眼眶里的疼痛。
妖丹本是妖魔最强韧的地方,去除之后,周边却变得最软弱。
漆无暇扬头发出怒吼,抬起双手去扳敌人的胳膊。
小秋的力量比漆无暇差了不少,可他知道胜负在此一举,万一秃子没有及时联系到
芳芳,或者如漆无暇所料,芳芳说不动老祖峰派人前来除妖,那么他与杨清音可就危险
了。
周围还有**十只狼等着被吸取力量,漆无暇只会越来越强大。
小秋骨子里的狠劲儿和坚韧被激发起来,干脆两腿也用上,缠在漆无暇腰上,双臂
用力,不仅没被扳开,左手手指反而又前进一寸,已经碰到一些柔软的东西。
疯狂挣扎的狼妖和咬牙切齿的慕行秋,杨清音从小到大在庞山可从来没见过这样拼
命的打法,呆了一会,也被激起好勇斗狠的劲头儿,冲上去对着漆无暇的另一只眼睛拳
击指挠。
漆无暇也从来没遇见过敢于近身拼命的道士,两眼疼痛无比,几乎不能视物,猛地
大吼一声,身躯又开始膨胀起来,与此同时,周围二十只狼一声不吭地倒下,将寄存的
力量还给了原来的主人。
足足五丈高的妖身,跟妖后同一高度,小秋的两条腿不得不松开,勒住脖子的右臂
也有点力不从心,左臂却奋勇前进,原本只有几根手指伸进眼眶,现在整只手都进去了。
杨清音的反应也很快,在漆无暇还没有完全膨胀的时候就跳上他的右肩,仍然对着
右眼猛击不止。
两个小道士与巨人展开搏斗。
漆无暇连声吼叫,原地转动,越转越快,杨清音第一个被甩出去,接着是小秋,两
人飞出老远,撞在无形的伤情阵边缘,重重摔在地上。
两人同时爬起身,一东一西,互相望了一眼,知道对方没有受严重的伤。
漆无暇恢复正常体型,双手捂着眼睛,两道血迹顺着脸颊缓缓流下,他从来没这么
愤怒过,就连孪生哥哥漆无上被俘时,他的痛苦与激愤也不能与此时相比。
“慕行秋!”他转了半圈,对着错误的方向大叫,“我给过你机会,可你自寻死路
!别以为有魔王在身我就不能杀你,我会给魔王找一个更好的寄居之所。”
剩下的狼一匹接一匹地倒下,漆无暇又从二十匹狼的体内取回自己分散的力量,前
后共是六十匹,还剩下五十匹。
漆无暇没有报出自己的妖身高度,但是已经超越妖后是确定无疑的。
他放下双手,空洞的左眼眶仍在流血,右眼则布满血迹,被他睁得如同铜铃一般大
,转来转去,很快落在慕行秋身上。
愁云惨雾笼罩三月十五的圆月,没有生物能对此咏出诗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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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二章 意外的救兵
周平跑在最前面,远远望见山顶围成一圈的人,立刻弯腰缩头,小声警告后面的伙伴,
“是这里,好像还没有打起来,人都活着呢。”
其他人跟着蹲下,只有辛幼陶不当回事,步履拖沓地继续往上走,“你们干嘛?一
群小妖而已,老娘和慕行秋可能早就将它们杀光了,咱们过去亮个相意思一下,缩在这
里给谁看?”
王子说的有些道理,小青桃挺起身,“也对,真希望还能剩下几只小妖,让咱们也
试试拳法。”
秃子的飞行法术已经消失,一直挂在小青桃身后,这时蹦出来,以三缕头发支撑自
己“我去瞧瞧,给你们打前阵。”说罢贴着地面向山上爬去,他的头发随意弯曲,能够
很好地平衡头颅。
小青桃低声提醒:“别吓着人。”
“知道。”头颅高声回道。
周平转身坐在地上,和跟在身边的两人说:“待会老娘问起来,就说这是你们两个
的主意。”
石保胜和王坚是同乡,也曾经是关神跃的左膀右臂,向来少言寡语,伙伴们怎么说
就跟着怎么做,听到周平的说法,不由得睁大双眼,正想开口反驳,山顶传来秃子兴奋
的叫声:“快上来吧,再不上来狼就都死光啦!”
“这回好了,仙人集的百姓得被他吓死一半。”辛幼陶低声嘀咕,他从一开始就反
对带着头颅一块来。
山顶的真实情况全然不是秃子看到的那么乐观。
漆无暇正用带血的独眼盯着“魔族的使者”慕行秋,心里涌动着强烈的杀机,听到
外面的叫声,扭头找了一会才看到地面活蹦乱跳的头颅,“哈,原来你真有一颗妖头。”
秃子根本没注意到长发男子,大声道:“小秋哥、老娘,我给你们带来帮手了。”
迈开三缕头发就要向小秋跑去。
“别进圈子!”小秋大声喝止,将秃子吓了一跳。停在一名仙人集居民身后,鼻翼
翕动,嗅来嗅去,终于明白了什么。
其他人走上山。看到一圈人正摇摇晃晃地唱歌、哭泣,许多人脚下躺着死狼,因此
也跟秃子开始时一样产生了误解,以为事情已在控制中,周平向杨清音招手,“我们可
不是秃子找来的,我们是……”
几人终于注意到圈子里怪异的长发男子,以及小秋和老娘严肃的神情。
“都不要走进圈子。”小秋命令道,目光仍然盯着漆无暇,“秃子。找到芳芳没有
?”
“没有,芳芳不在。”秃子茫然地说,后退数尺,越来越不安,“我叫了好半天她
也不回声。正好小青桃他们来山谷,我说你去杀妖了,他们就带着我一块来这里。”
杨清音低声骂了一句脏话,恼火地质问众人:“你们几个来干嘛?不知道这里有危
险?”
周平马上指着石保胜和王坚,“他们两个说老娘独自来参加召神仪式太没面子,我
们来给你壮声势。”
两人瞪大眼睛,支吾了几声。没有多说什么。
事实上,他们是来“捉奸”的。
当天傍晚,周平忘记了前些日子的教训,返回致用所的路上又开始猜测老娘与小秋
的关系,“小秋哥肯定是假装的,他说不去参加召神仪式。其实会偷偷跟老娘一块去。”
辛幼陶不吱声,小青桃却一点也不相信,坚定地站在芳芳一边,于是和周平发生了
激烈争执,回到致用所之后也没争出个结果。最终决定重返牧马谷查看真相。
辛幼陶表现得不感兴趣,可是等大家出发不久,他还是追上来,“我站在小青桃这
边,慕行秋不是那种人。”
小青桃很高兴王子支持她,因为周平有两个“跟班”,她属于势单力薄的一方。
结果牧马谷里居然真的没有小秋的身影,周平等人得意洋洋,小青桃与辛幼陶却是
面面相觑,觉得这不可能,然后秃子的头颅出现了,一边飞一边叫芳芳,看见五人大喜
过望,要他们一块去帮小秋哥杀妖怪,再然后他们就来了,其实心里对秃子的话不怎么
当真。
杨清音自然猜不到这几人的鬼心事,恼怒地说:“都给我滚下山,去找人来,找老
祖峰的人来!”
“老娘,你别生气,我们这就走。”周平还是没发现事情的严重性,“可是……用
不着找老祖峰的人吧,我们……”
“笨蛋,去告诉老祖峰,妖王的弟弟在这里,至少是一只六丈大妖。”
周平等人吓了一跳,一块打量长发男子,觉得他虽然因为双眼流血而相貌恐怖,身
上的肌肉特别发达,似乎没有更多特异之处,而且显然已被打得半死,更不像“六丈大
妖”了。但他们还是相信老娘的判断,转身准备下山,辛幼陶嘀咕一句,“咱们怎么才
能跟老祖峰联系上啊。”
“你们就这样走了?对朋友的生死毫不在意?”漆无暇开口了,语气平和而坚定,
双目受伤而产生的怒火似乎已经消失,“这可不像庞山道士的作风。”
几个人又停住脚步。
“虽然咱们是敌人,可是庞山道士在群妖之地从不抛弃同伴,就连尸体也要带走,
还是令我非常钦佩的。”
漆无暇的声音越发具有蛊惑力,他甚至发出风一样的叹息,似乎在感慨圈外的几名
年轻人不像是他心目中的庞山道士。
杨清音正要发怒,小秋在另一边沉声道:“快去找人,妖阵阻止施法,老祖峰还不
知道这里有一只大妖。”
众人终于明白事态严重,正要迅速撤离,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谁能帮帮我?”
组成圈子的一名凡人离开原处,跌跌撞撞地跑向庞山弟子。
“潘三儿,你怎么也在这里?”辛幼陶大吃一惊,认出姐姐留在仙人集的老兵。
潘三爷已经没有一丝老兵的警戒与坚韧,弯腰驼背,右手掐着自己的脖子,好像又
苍老了几十岁,又像是在沙漠中奔波数日滴水未进,“帮帮我。我一个人抬不动这么多
尸体,帮帮我,战友都死了,只剩下我……”
辛幼陶脸色骤变。转身就向山下跑去。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五名尚未凝丹的弟子,抵抗不住强大的妖术,看上去老态龙钟
的潘三爷,动作突然变得跟狼一样迅猛,一步跃出,在王子背上轻轻拍了一下,随后脚
步移动,与其他四人交手,每次都是发生触碰之后就改换目标。
事情发生得太快。杨清音和小秋都来不及发出警告,五名伙伴也没有一个能躲开,
全都受到伤情阵影响。他们没有内丹,对妖术的抵抗力本来就很弱,各自又有心结。极
易被悲伤击溃。
辛幼陶第一个深陷其中,双拳紧握,既愤怒又悲切地向空中责问,“父王、父王,
我是您的第一个儿子啊,还记得你抱着我朝见群臣的场景吗?为什么你要怨恨我、抛弃
我?这都是为什么……”
小青桃站在原地瑟瑟发抖,反复说:“我不是妖。我没有尾巴……”
周平抱头蹲在地上,“我努力了,我真的努力了,什么都给你,别再逼我……”
石保胜和王坚泪如雨下,一块说:“我想回家。”
潘三爷摇摇头。满面悲戚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继续跟其他人一块唱哀歌。
漆无暇冷笑一声,“原来庞山也不都是意志坚定的道士,我真应该把这些人都带回
群妖之地,让妖族明白。强大的道士其实只是极少数。”
小秋向秃子使眼色,头颅贴着地面向山下悄悄移动。
漆无暇抬起右手,十匹蹲坐的狼突然跳起,分成两路,前去堵截正要逃走的头颅。
秃子大叫一声,高高弹起,收起头发,向山下滚去。
十匹狼加快速度,在半山腰追上了目标。
山顶望不见下面的情形,只听到嗥声阵阵,没一会又传来撕咬的声音,漆无暇露出
意外的神色,想不明白他感应到的情绪,“狼群怎么打起来了?”
秃子显然控制了一匹狼。
漆无暇眉头微皱,小秋和杨清音的心却绷紧了,两人自知不是对手,没有趁机发起
偷袭,而是慢慢靠近,无论如何他们不能被狼妖各个击破。
山腰的战斗戛然而止,突然间没了任何声息。
漆无暇身躯微震,肌肉似乎又鼓起一些,他收回一些力量,这表明那十匹狼都已经
死了,能够瞬间做到这一点自然不是凡人。
小秋和杨清音互相看了一眼,满怀期待地看向那个方向。
漆无暇则大惊失色,传他阵法的人说得很清楚,伤情阵只能对付普通道士,在阵外
,法力稍强一些的道士轻易就能将其击破。
极轻缓的沙沙走路声,一个人慢步走上山顶,最先露出的是庞山式发髻与长簪,杨
清音大喜,正要开口,来者露出面孔,她的话又咽了回去。
居然是五行科弟子田阡陌,他才是吸气一重,比杨清音还差着一大截,根本不可能
是漆无暇的对手。
“你来做什么?”杨清音改了问题。
田阡陌没理她,冷淡地瞧了一眼悲伤不已的辛幼陶等五人,转身站在路边,似乎在
恭候什么人。
第二名道士上来了,杨清音已经没有那么兴奋,“原来是你。”
“可不就是我。”申尚满面笑容,与整个山顶弥漫不去的悲意格格不入,他的左手
里还抓着一只头颅,尽量远离身休,因为秃子正想尽办法要咬他。
“还不赶快过来帮忙。”杨清音蛮横惯了,求人也不肯放缓语气。
“来喽。”申尚却没有出招,扬手将头颅扔进阵内,“不够吧,再来几个。”
田阡陌得到暗示,将辛幼陶等人全都推进伤情阵。
“致用所七大高手对阵妖王的亲弟弟。”申尚孩子般的脸上露出兴奋的笑容,“我
真想马上看到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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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三章 无聊的旁观者
道统与妖魔斗争了十几万年,相互间的了解有时候比同类还要深厚,但是在更广阔的基
础上,在战斗以外的日常生活中,彼此所知甚少,更存有无数的误解。
因此,漆无暇大惑不解,带血的眼睛微微眯起,仔细打量圈外的两名道士,尤其是
那个十几岁的少年,他知道那绝不是孩子,而是一名年纪很大的道士,修行境界不低,
起码比阵内的几名道士都要强得多。
伤情阵内法术与妖术都无效,可是被推进来的五个人还是沉迷在悲伤中难以自拔,
只有秃子不受任何影响,试了两次,发现逃不出去,立刻跑到小秋和老娘中间,顺着小
秋的身体爬到他的肩头,小声说:“这个家伙挺厉害,要不要我去咬他两口。”
“待会你躲远一点。”小秋说,迈步走向五名伙伴,他得将他们从悲伤中解救出来。
杨清音愤怒地盯着申尚,“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申尚站在一块石头上,好让自己显得更高一些,抬头想了一会,“连我自己都不知
道自己是什么人,你有疑惑也是正常的。”然后他转向漆无暇,狼妖一直在盯着他,“
我知道你的名字,我叫申尚,庞山的一名小道士。你可能对我存有疑惑,我就直白地说
吧,我想看着你屠杀庞山弟子,我想知道自己会不会有同仇敌忾的感觉,起码我现在没
有。动手吧。”
漆无暇没动,他必须知道敌人是不是在设置陷阱,“姓申的道士不少,我没听说过
你的名字。”
“我是申家的无名之辈。”申尚显得有些倦怠,“咱们还是少套近乎吧,待会我要
是‘同仇敌忾’了,咱们还得打一场生死之战呢。”
漆无暇轻轻地哼了一声,道士们惯常蔑视妖族,他不会因此失去自制力。扭头看向
圈子里的七名敌人,他们已经聚在一起,他早已发现,却没有阻止。
除了慕行秋和女道士。其他人都弱得可怜,漆无暇倒是希望能够快刀斩乱麻。
辛幼陶等人刚刚摆脱悲伤情绪的纠缠,仍然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有意无意地躲在
老娘和小秋身后,不像是来帮忙的,更像是在寻求庇护。
小秋一通摇晃唤醒了五名同伴,脑子里没有停止思索,明白了一些事情,此时目光
越过漆无暇,落在申尚身上。“原来是你一直在监视我。”
辛幼陶猜测伙伴们中间有告密间,所以才会导致申尚什么都知道,他弄错了,他们
中间没有告密者,暗中却有监视者。
当申尚示意田阡陌将所有人都推进伤情阵时。小秋就已明白不可能有告密者,又想
了一会才最终确认。
申尚呵呵笑了两声,“又是看门,又是照顾灵兽,我哪还有时间监视你?是田阡陌
道友,他自愿接下这个任务,将你的一言一行都通过传音香炉告诉我。”
田阡陌站在申尚附近。将五名弟子推进伤情阵之后,他的目光就一直没离开过慕行
秋,这时冷冷地说:“这是一次机会,你可以证明你的身手到底有多厉害。”
他还记得自己在致用所被打的遭遇,应该说是念念不忘,甚至到了影响修行的地步
。当时他是凝丹弟子,还是特意下山的挑战者,这都让他的耻辱成倍增加。
杨清音是那场打架的见证者之一,忍不住大笑起来,“原来你们两个一个想度崩劫
。一个想度欢喜劫,还真是一对难兄难弟。等着吧,看首座杨熙怎么奖励你们两个。”
崩劫者对修行失去兴趣与信心,欢喜劫则是充满仇恨,田阡陌才是吸气一重就遇到
欢喜劫,也算是罕见人物了。
田阡陌哼了一声,他当然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违背了庞山道统一连串的规矩,所以
他才没有直接向慕行秋寻仇,而是借助申尚的力量,主动提供帮助。
申家的人不被夺丹,他也不会,大不了思过几年,若能度过欢喜劫,他的修行还会
增长一大块,足以弥补那几年时间的损失。
小秋不关心这劫那劫,低声对伙伴们说:“我和老娘刚才试过,拳法还是能形成合
力的,不要害怕,待会一起上就是。”
众人点头,可心里的害怕可没那么容易去除,脸色仍然一片惨白。
漆无暇终于醒悟这群道士为何如此奇怪,忍不住纵声狂笑,“原来庞山道统也有一
堆废物,数量还不少。”
他再不犹豫,沉着地迈出步子,逼近目标。
小秋第一个迎上去,杨清音只比他慢半步,却与他并肩前进,随后是小青桃,再后
是辛幼陶、石保胜和王坚,几步之后四人都与小秋并肩。
只有秃子和周平还留在最后。
“你怎么不上?”秃子仰头发问,他留在后面是听从小秋哥的安排,可不是胆小。
“我……我……”周平找不出托辞。
“你的腿在发软。”秃子皱起眉头,绕着周平走了一圈,“哦,原来你在害怕。七
个打一个,有什么可怕的?”
被一颗孤零零的头颅耻笑,周平有点受不了,咬着牙迈出一步,正好看到前面六人
与狼妖交手,砰砰数声,辛幼陶等四人像狂风中的草人一样飞了出去,老娘身形摇摆,
只能勉强应付,唯一能与漆无暇以硬碰硬的就只有慕行秋。
周平呜的一声,退回脚步,蹲在地上不敢抬头再看。
小秋是以不要命的劲头儿与漆无暇对拼,虽然狼妖也不能施展妖术,但他的拳头坚
硬无比,每一拳都像是铁锤击在身上,要不是他特别注意保护自己的双眼,小秋恐怕已
经承受不住。
一照面就被击飞的四个人重重摔在地上,小青桃第一个跳起来,嘴里发出一声低低
的吼叫,连跳带蹦再次冲向漆无暇,跟小秋一样不要命。
她骨子里也有一股狠劲儿,只是很少显示出来。
漆无暇一拳击出,他已经摸清这些年轻人的底细,相信自己可以轻松打死这个小姑
娘。
小青桃没有退却。举臂硬抗。
漆无暇的拳头居然被挡住了,可是抵挡者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杨清音及时站到
小青桃身后。帮助她一块迎战那条钢铁般的胳膊。
两人的手腕阵阵酸麻,骨头像是已经断裂,她们还是没有退。
小秋抢上来,接下漆无暇的下一招。
辛幼陶三人也跑回来了,嘴里叫着,手臂挥着,围住狼妖出招。
最初的恐惧与混乱过去之后,他们终于能以自己学过的锻骨拳出招,四五招过后,
隐然形成合力。虽然还是处于下风,但是有来有往,不再是纯粹挨打了。
小秋的压力大为缓解。
阵外的申尚神情严肃,突然打了个哈欠,问身边的田阡陌。“庞山弟子危在旦夕,
你能感受到同情吗?”
“不能。”田阡陌冷冷地说,“我希望这只狼妖下手能更狠一些。”
申尚笑着摇摇头,“真羡慕你,起码还有一点希望,我什么也没有。唉,看来这回
我又度不过崩劫了。”
田阡陌没吱声。他已经厌倦了与这个没用的申家子弟为伍,若不是为了报仇,他从
一开始就不会接近申尚,现在一切都要结束了,虽然不是亲自动手,但是亲眼看着慕行
秋被妖魔用拳头打死。他还是感到满意。
这股满意一直在上升,就等着心花怒放的一刹那,离这一刻已经不远,狼妖出手越
来越狠,王坚的头上已经见血。
“怎么回事?你们怎么不去帮忙?”有人在身后惊诧地问道。
申尚与田阡陌虽是五行科弟子。却都没有参与过真正的除妖之战,警惕性很弱,居
然没发现有人从后面接近。
“关神跃?”田阡陌惊讶万分,两人曾经是很好的朋友,因为致用所那一架,生分
了许多,“你怎么来了?”
关神跃脸上一红,“我听到你用传音香炉跟申道友交谈,所以……就来了,申道友
飞得快,我跑得慢。”
“原来我身边也有一个小监视者。”申尚不怒反笑,“这回公平了。”
“我不是监视者,我偶然听到的……”关神跃的脸更红了,他的确注意申尚的动向
,但是从来没向任何人泄露过。
“你一个人来的?”申尚问。
“嗯,一个人,这就是妖王的弟弟吗?咱们一块上。”
申尚抬眼望天,田阡陌猝然出招,手掌抵在关神跃后腰,要将他也推进伤情阵。关
神跃闪身避过,又惊又怒,“你做什么?”
田阡陌脸上一红,正要施法,申尚手一挥,发出一股强大的推力,关神跃再遭偷袭
,没能避开,向前飞进阵内,在空中翻了几个跟头,正好落向漆无暇。
漆无暇不管来者是谁,一拳击出,关神跃硬接此招,又一次被击飞,这回落在了周
平身边,愣了一下,“你受伤了?”
周平抬起头,也愣住了,“大、大师兄!”
关神跃正想否认,杨清音大叫道:“关神跃,你还算有点良心,赶快过来帮忙。”
“老娘,我来啦!”关神跃冲向狼妖。在他身后,周平突然生出一股勇气,跳起身
,也冲了上去。
“这才像话。”秃子赞道。
“好像有点意思了。”申尚撇撇嘴,还是提不起兴致来。
组成伤情阵的一名老妇人突然转身走过来,她是这里唯一脸上带笑的人。
“我是禁秘科道士梅传安的母亲。”老妇人说。
“嗯,我认得你。”申尚客气地回道,他在老祖峰上能看见山下的情景,对梅婆婆
有些印象,“你经常送梅传案上山,每次都登到九十几台阶才转身回镜湖村。”
“是啊,亏你还记得。”梅婆婆笑容愈盛。
“你身上的妖气越来越浓。”申尚也露出一丝微笑,“你不会是想跟我动手吧?”
梅婆婆摇摇头,“我一个老太婆,怎么会是五行科两位高徒的对手?可我听说身处
道劫之中的弟子受不得外界诱惑,我想试试。”
老妇人手中的神像光芒骤盛。
因为伙伴们的陆续加入,小秋压力又减少一些,能够关注阵外的情形,梅婆婆手中
神像发光的同一瞬间,漆无暇空洞的左眼眶里也闪过一道光。
“妖丹!神像里藏着妖丹!”小秋终于明白漆无暇的力量来自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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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四章 不是妖丹
妖王失去妖丹,立刻变成一匹再普通不过的黑狼,而他的孪生弟弟漆无暇却几乎不受影
响,能够在人形与狼形之间自由变换,能够分散力量并随时取回,体质更是强悍无比。
根本秘诀就是他的妖丹离身边不远。
漆无暇在数千里之外聚集一群普通的狼,穿越千山万水来到庞山,经过的尽是荒无
人烟的地区,没有妖丹,他几乎失去了全部妖力。那是他一生中最痛苦最危险的时期,
饥饿的本能越来越强烈,他若干次差点因此失去本性,只想追逐猎物。
最终他还是到了庞山,梅婆婆多日前举起神像驱狼的那一刻,他开始恢复妖力,得
以继续执行原定计划。
小秋甚至曾亲手触碰过神像,当时只是感觉它沉甸甸的,怎么也想不到里面藏着的
是一枚妖丹。
“毁掉妖丹!”小秋只能大叫,事实上他从未见过有道士毁掉妖丹,全都是割下之
后收为己有,像漆无暇这样的怪异情况他并不知该如何处理,只是希望阵外的人尽快采
取措施。
小秋分心,抗击漆无暇的主力变成了关神跃,他守在杨清音身边,替她挡下一多半
拳头,配合得倒也默契,“好家伙!哪来的妖怪,拳头真硬。”
漆无暇有些焦躁,妖丹的秘密被识破,如果老太婆保护不力的话,他真的将变成一
匹普通的狼,以丑陋的动物形象永远留在庞山。
他低吼一声,又有二十匹狼倒下,他再一次增强力量,这是他的极限了,虽然还剩
下二十匹狼,但是得留作它用,非常重要的作用。
阵内八人压力陡增,关神跃没学过率兽九变的锻骨拳,与其他人无法形成合力。只
是专心保护杨清音,越来越觉得敌人太强大,吼道:“申尚,你可是道门子弟!你不想
给申家争光。可是也别丢脸啊,赶快想办法毁掉妖丹!”
阵外两人互视一眼,田阡陌上前一步,“老太婆,你也算是镜湖村村民,儿子还曾
经是庞山道士,应该懂得道理,把妖丹交出来,下山去吧。”
与其他人不同,梅婆婆不像是受到控制。神情却有些疯意,“曾经是庞山道士?曾
经!哈哈,即使弟子簿里还有他的名字,即使事实证明他没有入魔,还是要被庞山道统
抛弃。哈哈。你,你们,整个庞山道统才是入魔者,让古神惩罚罪人!”
藏有妖丹的神像飞出三只缥缈如雾的小小头颅,正是古神三首,“错落或弱莫!错
落或弱莫!”梅婆婆厉声念诵她自认为正确的咒语,三颗头颅旋转着飞向两名道士。逐
渐变大,最后达到正常大小,无差别之首脸上的字迹已经清晰可见。
田阡陌脸色微变,他虽是五行科道士,却还没有做好直接与妖魔搏斗的准备,但他
的犹豫转瞬即逝。伸出右手,施放木落之术,两根木刺在梅婆婆头顶数尺的地方出现,
挟风直击要害。
田阡陌没想过要手下留情。
女像之首瞬间飞回梅婆婆头顶,她是慈悲的象征。甚至能让敌人的法术“慈悲”。
两根木刺停在空中,犹豫不决地颤抖着,突然砰的一声化成烟雾消散。
田阡陌大吃一惊,又一次,他在出人意料的打击面前乱了阵脚,先是想继续施放木
落之术,紧接着又想转身逃跑,就在这一进一退的模糊时刻,骷髅之首已经飞到他身前
,吐出一股细细的黑烟,缠在他的脖子上。
田阡陌左右看了两眼,似乎对自己中招一事毫无察觉,突然,神色一变,指着申尚
脚下的石头厉声道:“慕行秋,下跪求饶有用吗?”正经历欢喜劫的他,果然没能经受
住妖术的诱惑。
“田阡陌,你可是凝丹弟子,竟然这么容易中招?”申尚笑了一声,跳到地面,不
再理睬田阡陌的古怪行为,那张无差别之首与他保持十余步的距离,没有贸然发起进攻。
申尚亮出虎君如意,他不想直接破阵,那会伤及大量无辜者,一切的关键都在于妖
丹,只要截断神像中妖丹与漆无暇的联系,伤情阵自会崩溃。
一头白虎从如意里跳跃而出,直扑无差别之首,一吼、一咬、一甩,转眼间就将目
标吞掉,随后又在空中扑向梅婆婆头顶的女像之首,张开血盆大口,似乎要将人与神像
全都吞下。
梅婆婆动作更快,张嘴在左臂上狠狠咬了一口,马上将受伤之处置于神像上方,点
滴鲜血落向三首。
“梅婆婆,想想你儿子,别给梅传安丢脸。”申尚从来没与真正的大妖斗过法,其
实梅婆婆也不是妖魔,她借用妖丹,只能发挥不多的力量,在吸气七重的道士眼里实在
过于弱小。
幻化的白虎一口吞掉女像之首,紧接着穿过梅婆婆的左臂,低头咬住了神像。
染血的神像三首同时发出尖叫,既是愤怒的指责,也是恐惧的哀嚎,但它不肯就此
认输,反而吐出红色烟雾,将半透明的白虎嘴部染红。
阵内的漆无暇几拳击退围攻者,冲到伤情阵边缘,大吼道:“不准动我的妖丹!”
手上做出一连串的动作,直接指挥神像与白虎斗法。
小秋等人追上去,趁机发起连串的进攻,漆无暇除了护住双眼,对拳脚不挡不避,
对他来说,保住妖丹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整场斗法持续的时间极为短暂,八名庞山弟子不过在漆无暇身上各自打了几拳,阵
外的僵持已经结束。
申尚是五行科弟子,斗妖魔的时候自有一套固定程序,他用虎君如意争抢妖丹,另
一只手里握着一面小小的铜镜,时刻监视敌人实力的变化。
漆无暇与妖丹分离,固然能骗过视线之外的老祖峰,但也大大减弱了实力,神像吐
出的红雾只浸染了白虎头部就已成强弩之末。
白虎的上下腭慢慢合拢,发出咯咯的响声,神像三首正与蛇身脱离。申尚收起铜镜
,伸手要将三首隔空抓过来,妖丹就在其中。
“小心!”小秋停止进攻,远远地向申尚喊道,五行科道士斩杀蛇妖的场景给留下
的印象太深了,所以他本能地觉得申尚的举动过于大意,这是除妖的大忌。
申尚脸上露出倦怠的微笑,即使是与妖魔斗法,他的兴致也没抬高多少,他听到了
慕行秋的提醒,却全然没有在意,只是在想,自己又将度劫失败,与致用所几大“高手
”的斗法之约已经没必要进行了。
白虎骤然消失,断裂的三首飞向申尚,被他牢牢握在手里,梅婆婆踉跄后退,嘴里
仍在反复念诵咒语,漆无暇神情木然,好像承认大势已去。
申尚左手轻轻一握,泥筑的三首应声而碎,他摊开手掌,露出里面一只毫无生气的
眼珠。
这应该就是漆无暇的妖丹,有白有黑,只是——还有一点不太对劲儿!
申尚微皱眉头,一时说不清是什么感觉,突然间他明白了,它缺少妖丹该有的坚硬
与质感,就是一只普通的眼珠。
就在他看清真相的一刹那,眼珠爆裂了,释放出大量液体,与它小小的体积极不相
称。
申尚没有躲开,被溅了一身。
梅婆婆大步向前迈进,手里仍然举着无头的神像,脸上再没有笑容,念诵咒语的声
音也变得尖厉起来。
申尚的身子晃了两下,眉头皱得更紧了,好像对道袍被弄脏感到很不满。
阵内双方都停止搏斗,一起望着他。
漆无暇笑了一声,“千形虫,看来这是一位没有经验的道士。”
梅婆婆走到申尚身前,将无头神像按在他的胸膛上,停止念咒,“世人皆有伤心事
,道士也不例外,你更不会例外,说出来,它就会消失。”
申尚的身子摇晃得更加剧烈,脸上的表情渐渐变得狰狞,他在与一股疯狂入侵的情
绪做殊死搏斗。
他没有按照梅婆婆的要求说出伤心事,但也没有躲避胸前的神像。
漆无暇转过身,这样就够了,他没想真的杀死阵外的两名道士,那很可能会引来老
祖峰的关注,可是阵内的这些人就不同了。
他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圆月,快要升到中天,他的时间即将到来。
“抱歉。”漆无暇抬手擦去脸上的血迹,既然一切尽在掌握之中,他的愤恨也减少
许多,“没想到今天会来这么多人,但是我只能带走一位。”
他盯着慕行秋,“时候差不多了,我得返回群妖之地,准备迎接庞山道士的追杀。
你跟我想象得不太一样,我只能给魔王换一具躯体。”
他转向杨清音,“你会喜欢群妖之地的,那里比庞山自由得多。”
“呸,你也会喜欢庞山的,你哥哥就在这里游荡,等锦尾马给你一蹄子,你会更喜
欢庞山的。”杨清音不屑地说。
“老娘,看我教训他。”关神跃第一个冲上去,他很想在杨清音面前显示一手,之
前的搏斗证明,漆无暇虽然厉害,但是还没到不可战胜的地步。
漆无暇的速度比之前突然加快数倍,双手分别握住关神跃的两只拳头,“表演结束
了。”他说,既然他最忌惮的两名道士已经受到控制,的确没有必要再隐藏实力,“我
是六丈大妖。”
“不!”小秋和杨清音反应最快,说话间已经冲到漆无暇身边,向他最软弱的双眼
发起进攻。
漆无暇大喝一声,猛地膨胀起来,同时展开双臂,将一名凝丹弟子活生生撕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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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五章 愤怒的边缘
关神跃出身于西介城富户,富得不是那么合乎规矩——关家一多半男性都是地痞恶霸,
以强取豪夺、坐地分赃为职业。
当一名装扮怪异的道士不请自来,宣称这名十三岁男孩有道根时,他的父亲晃了晃
拳头,说:“谁抢到归谁,想从关家带走东西,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道士有这个本事,关家最能打的几名男子连手指头还没动过,就飞到了房顶上,而
他们的对手竟然没有使用西介城里常见的纸符。
十三岁的关神跃为陌生的道士欢呼叫好,当时就下定了修行的决心。他的父亲是圆
滑的江湖老手,马上改变态度,热情地留下道士,暗中派人去打听“道根”的底细,等
他明白大致的含义,经过简单的合计,他成为儿子修行的最大支持者。
和所有初入庞山道统的孩子一样,关神跃产生了一种得天独厚的骄傲,在对道统有
了一些了解之后,他的理想迅速由“西介城最厉害的打手”变成“九大道统最年轻的天
才”。
在养神峰,他发现到处都是跟自己差不多甚至更得天独厚的天才,但他习惯了当孩
子头儿,在家里,如果他跟别的孩子打架打输了,父亲还会再揍他一顿,关神跃聪明地
将这种好胜心转变成修行的动力,令他在同批弟子当中脱颖而出,顺利地开窍通关,最
终被五行科选中。
老祖峰上的天才更多,其中一些人,尤其是那些道门子弟,聪明得令人感到恐怖,
那些玄奥晦涩的道门哲理,他们一听就懂,跟打架要用哪只手一样简单。
关神跃很努力,但还是渐渐被落下,就是在这一阶段。他骨子里喜欢挑战规则的冲
动复活了。存想需要安静的环境,养神峰的都教、一同修行的弟子、老祖峰上严肃的道
士们都这样说,并反复加以强调,导致的结果就是关神跃总想大叫一声试试效果。
这股冲动如此强烈。与关神跃数年来养成的修行习惯发生了严重的冲突,以至于他
虽然早就达到凝气成丹的标准,却连试几次都没能成功。
于是他被送到致用所,很快他就沮丧而兴奋地承认,他更喜欢这里的氛围与规则,
西介城街头那一套用在致用所照样生效,他顺利成为新一任“大师兄”,有一帮兄弟追
随左右。
但关神跃不敢回家,关家老爷子早就对外宣称自己的儿子正在学习“不用符箓的法
术”,以此威慑关家的对头。好在他不知道致用所是什么地方,还以为儿子会在这里继
续提高法术,因此鼓励儿子留下来,五年、十年都行,只是务必在自己死之前回一趟西
介城。而且得是风风光光地回去。
这就是为什么关神跃感激小秋和老娘的原因。
对他来说,凝丹本身并不困难,最难的是解开心结,老祖峰是一所严格的学堂,那
里有众多天才等待培养,极少会针对某名普通弟子因材施教。关神跃在牧马谷里找回了
修行的自信,等到拥有充足的丹药之后。凝气成丹也就顺得成章了。
关神跃心中最大的一块石头落地,代之而起的是蓬蓬勃勃的爱情,他爱上了老娘,
表白失败之后也无法忘怀。在他的家族里,像杨清音这样的女子再正常不过,她那一声
“老娘”。能在关家女眷当中取得一片共鸣。
在老祖峰上与五行科首座申继先进行过一番长谈之后,关神跃明白自己必须在爱情
与继续修行之间做出选择,既然爱情是失败的,他的选择也就非常简单了。
这就是为什么他做出回致用所的承诺却食言的原因,也是为什么过后再见到杨清音
说话颠倒的原因。
可他心中有愧。觉得自己辜负了小秋和那一帮朋友的信任,所以经常抽空监视申尚
的动向,希望总有报答大家的那一刻。
这一刻到了,结局却出乎他的意料。
漆无暇暴发出全部力量,轻而易举撕掉关神跃的两条胳膊,膨胀之后的六丈妖身令
小山陡然长高一截,庞山道士残存的身躯如落叶一般坠向地面。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也太惨烈,居然没人发出叫声,就连平时胆小的周平和小青桃,
也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只是呆呆地望着从天而降的身躯和漫天散落的血雾。
杨清音高高跳起,接住半空中的关神跃。
西介城恶霸的儿子,不屑于讨好本国王子,宁愿追随满口脏话的道门之女和敢打敢
拼的野林镇小子,他倒在心仪者的怀中,鲜血喷涌却拒绝喊痛,突然者后悔万分,后果
他没有留在五行科,而是利用最后一段时间守在老娘身边,该有多好?
“别告诉……我父亲……我输得这么……”关神跃的鲜血跟字句一块从嘴里流出,
他有太多事情想说,却只能选择最重要的一件,“替我……谢谢……小秋……”
杨清音出身于古老的道门家族,在正式修行之前就已经开始学习如何控制情绪,长
辈们总对她说:“让你的心像湖面、像镜子一样,映照喜怒哀乐,却不为之所动,这就
是成功。”
所以她可以胡作非为,可以脏话连篇,可以为自己已经注定的命运而流泪,但心境
从未动摇,她仍然是一名优秀的道门之女,在家族看来足以承担生育奇才的任务。
所以她露出微笑,她不会效仿世俗女子痛哭流涕,如果爱她的人就要死去,她要展
示自己最美的一面,“傻瓜……”她说,声音却不受控制地哽咽,“哦,傻瓜,你知不
知道,你要把老娘害惨了。”
关神跃嘴角抽动,努力想给出一个笑容,他明白这句话的含义,还想再说点什么,
嘴里的血却在不停涌出,他的眼前的红色越来越浓重,遮住了老娘的容貌,他想伸手拨
开红色……
漆无暇恢复正常体型,站在庞山弟子十几步之外,神情比任何人都要激动,“悲伤
能够加强伤情阵的力量,哭泣吧,人类,用你们的眼泪祭奠死者,千万妖魔死于道统之
手,你们这点补偿远远不够!”
然后他指着那个面无表情的少年,“而你,慕行秋,露出你的愤怒吧,魔王会一同
显现,这样一切问题就都解决了。”
这不是小秋第一次面对死亡,可他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愤怒,二良死的时候,悲
伤与不解冲淡了仇恨,此时此刻,他只有最单纯的愤恨。
可他没有动,即使烈焰焚身,他仍然保持着一丝冷静,那是他几年修行的成果,也
是他从小就已显现的性格之一。
漆无暇露出微笑,“看得出来,你们试图组成拳阵,却不得其法,呵呵,因为你们
是道士,互相攀比,互相竞争,从来不会全心全意地追随另一个人。瞧瞧这个伤情阵,
要不是梅家的老太婆取得了这些人的信赖与崇拜,根本就不会生效。你得像她一样,让
你的伙伴们相信你、敬仰你,愿意为你付出生命,唯有如此才能合力为一,组成拳阵。”
小秋转身看了一眼自己的伙伴,关神跃已经没有了生气,杨清音正抱着他发呆,其
他人的脸上恐惧逐渐占据上风,只有小青桃咬着嘴唇,还保持着斗志。
他知道漆无暇没有撒谎,他也知道这些人是不可能组成拳阵的,即使再给他们大量
时间也不行,那种放弃自我全心追随另一个人的做法与道统的修行格格不入,反倒是心
智尚未完全开化的妖族,能够轻易地组成妖阵。
小秋不明白念心科传人为什么从一开始就向他展示锻骨拳,对他进行误导,然后又
在梦中教他率兽九变的歌诀,但他明白了十几年前梅传安的感觉:辛辛苦苦追逐一个目
标,就在目标即将实现的时候,发现它是一件无用之物。
他开口了,声音里没有一丝愤怒,“我很纳闷,你是怎么蛊惑梅婆婆为妖族做事的
?”
漆无暇抬头看了一眼月亮,他还有一点时间,如果想让魔王与少年分离,就得让慕
行秋更愤怒一些才行,“很简单,梅家老太婆到处传教,甚至深入舍身国,总跟人说起
她的儿子和咒语。那是一句无用的咒语,异史君给它注入了妖术,老太婆很高兴,以为
那是她儿子的功劳。我装成古神教的使者,与她谈了许多。她很有用,死心塌地以为所
做的一切都是古神的意志。而且她憎恨庞山道统,让整个计划变得更完美了。她现在一
半清醒,一半受我控制,比纯粹的傀儡要有用得多。”
漆无暇得意地看着慕行秋,很快就失望了,少年的神情没有因此显得更加愤怒。
“异史君?”小秋从来没听说过这个名字,“就是这个人告诉你我是‘魔族使者’
?”
“这不重要,关键是我知道这信息十分准确,如果你不想再流更多血的话,就乖乖
让魔王离身,很简单,发泄你的愤怒就行。”
小秋有满腔的愤怒要发泄,他又看了一眼身边的伙伴们,转身迈步,走向的不是漆
无暇,而是伤情阵边缘,他对着阵外的老妇人说:“梅婆婆,听我说梅传安当时留给我
的正确咒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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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六章 争抢妖丹
梅婆婆的悲伤与他人不同,最痛苦的场景也是她最怀念的记忆。
她受妖术影响已深,在伤情阵的诱惑下,一遍遍看着儿子梅传安死去,这让她心如
刀割,可是能再见儿子的音容笑貌,她又欢喜异常,宁肯经受这反反复复的折磨。
所以她悲伤,她也微笑。
她憎恨庞山,眼前的这名少年一般的申姓道士,认得梅传安,却对他的死毫无同情
与懊悔,正与冷漠的老祖峰如出一辙,她将残缺的神像按在他胸前,想看看这个人的心
到底是用什么做的。
“你们都错了。”梅婆婆喃喃说道,眼中流下泪来,“为什么你们要陷害我儿?为
什么?他一心向道,从来没有一丁点的犹豫啊!因为他不是道门子弟,因为他不姓申也
不姓杨,你们嫉妒他,你们不允许一名普通人比你们更聪明……”
申尚面露愧色,似乎被老妇人说得哑口无言,全身微微颤抖,其实他沉浸在全然不
同的伤心事里,根本没听进对方的一句话。
申尚与梅婆婆,两种不同的悲伤互不相认。
“错或落弱莫!”
除了对儿子的思念与对庞山的憎恨,梅婆婆早已失去对外界的感受能力,可听到这
句咒语还是令她心头一震,当咒语继续响起,她的手臂离开申尚,转身看着阵里的小秋
,困惑地纠正,“不对,不要这样念,你弄错了。”
小秋终于引起梅婆婆的注意,急忙大喊:“梅婆婆,救我们出去,把你手里神像扔
掉。”
梅婆婆看了一眼手里的无头神像,又望了一眼阵内的场景。脸上神情越发困惑,“
慕道士,你是什么时候来的?明明是一名女道士替你来的。我的神像怎么了……”
“你的神像被道士们弄坏了。”漆无暇走上前,盯着梅婆婆微笑。
“啊。我认识你。你不是舍身国的古神侍者吗?”
“我是,古神将我召来帮助你复仇。你身后就是一名庞山道士,姓申,是害死你儿
子的罪魁祸首,古神把他交到你手里。以奖赏你的坚定信仰。”
梅婆婆转身看着脸色正在舒缓的申尚,眼中喷出怒火,“没错,你害死我儿子,罪
不可赦。”
她又将神像按在申尚胸前。申尚被崩劫击溃了,没能抓住机会恢复神智,反而呆呆
地重新陷入悲伤之中。附近的田阡陌还在滔滔不绝地向石头宣泄怒火。
小秋继续念诵咒语。梅婆婆却充耳不闻了,妖术对她的影响显然更大一些。
漆无暇又一次抬头望月,离最后时刻越来越近了,“我需要更多的鲜血与死亡。好
让魔王现身。”他抬高声音,“慕行秋,向你的朋友看最后一眼吧。”
漆无暇大步走向面露惊慌的一小群庞山弟子,“跪下,人类,乞求会让你们的痛苦
稍微少一些。”
没人跪下,也没人跑,这是一个狭小的圈子,他们唯一的选择就是面对敌人。
关神跃已经成为一具残缺不全的尸体,鲜血染红了一大片土地,杨清音站起身,身
上沾满血迹,脸上冷若冰霜,“这就是道与妖的战争吗?”
“近似而已。”漆无暇脚步不停,“你没见过妖魔成片倒下妖丹漫天飞舞的场景,
也没听过无数人类齐声惨叫的声音,所以你还不配谈论战争。”
他走近了,一拳击出。如果时间充足,他更希望用这这个女道士当魔王的寄居之所
,现在没有必要了,他只想看一眼魔王,确定无误之后将它带走。
关神跃轻易死于漆无暇之手,杨清音却没有吸取教训,居然抬手正面迎敌。
她不傻,也不会轻易失去理智,她的修为不如申尚,意志却强大得多。她用手心里
的盗明珠挡住了六丈狼妖的拳头,光芒一轮又一轮地离开珠子,像排成队列的飞鸟,每
一轮之后盗明珠都会变得暗淡一点。
漆无暇认得这东西,“盗明珠是件宝贝,你这样用下去会将它毁掉。”
杨清音当然懂得这个道理,可她不再珍惜身外之物,“慕行秋,你最好快点说服老
太婆,老娘可坚持不了多久。”杨清音咬牙说道,目光死死盯住对面的狼妖。
小秋对着阵外的梅婆婆不停地念诵咒语,他能看到梅婆婆肩膀抖动,知道咒语还是
有一点作用的,他只希望一切还来得及。
关神跃的尸体横在地上,小青桃看着他却没有哭,因为她不是旁观者,而是这场生
死战斗的参与者,她说:“如果要死,也别站在这里等死。”
她冲上去,半途中一跃而起,一脚踢向敌人的左眼。漆无暇挥动另一只手臂格挡,
小青桃迅速变招,落地之后蹿到了敌人背后。辛幼陶、周平等人大叫着冲上来,小青桃
说得没错,无论如何也不能等死。
漆无暇感到恼火,片刻衡量之后,他还是将大部分力量都用在盗明珠上面,只要打
碎这颗珠子,这群庞山弟子就会成为他的盘中之餐,至于慕行秋,那孤注一掷的咒语已
不可能再次唤醒老太婆。
圆月即将升至中天,漆无暇心中一阵激动,等他回到群妖之地,就会成为妖族的大
英雄,有资格代替孪生哥哥成为妖王。
小秋还在念诵咒语,梅婆婆无动于衷,身后的战斗正在进行,他不得不时刻提醒自
己不要转身,他们几个人的力量加在一起也不是六丈大妖的对手,一切的关键都在梅婆
婆身上,她手里的残破神像必然藏着漆无暇的妖丹。
“错或落弱莫……”小秋声音越来越大,语速越来越快,他从来没有如此频繁地念
诵咒语,即使是平时练习梅心拳的时候也不例外。
夜空中没有一丝云,三月十五的月亮又圆又大,它照耀着世界,对一座小山峰上的
生灵毫不在意。
月至中天。
山顶正中间的数尺高石头突然开裂。从里面蹦出一股鲜红色的旋风,摇摇摆摆地升
到十几丈高,像是一条冲天而起的巨蟒。
“异史君,我准备好了!”漆无暇大声叫道。右眼圆睁。手臂上再度加力,杨清音
手中的盗明珠光芒顿消。裂为两半,从主人手中掉落在地面上。
杨清音受到巨大力量的撞击,整个人刚要飞出去,手腕却被狼妖紧紧抓住。“迎接
死亡吧!”
红色旋风突然歪斜,将一匹活狼吞进去,随后又奔向另一匹,它需要力量,得将二
十匹狼全吞下去。
伤情阵开始崩溃了,仙人集的居民一个接一个跪下,以头抢地。泣不成声,悲歌停
止。
杨清音发现自己又能施法了,右手捏诀,六道刀状火焰劈向狼妖的胸膛。火光闪过
,只留下几条淡淡的划痕。
漆无暇没有立刻施展妖术,而是向阵外的梅婆婆伸出手臂,他得先召回自己的妖丹
,这比一切都重要。
梅婆婆脑子里一片混乱,她思念儿子,痛恨老祖峰道士,可是总有一个声音在提醒
她现在所做的事情违背儿子的遗愿。
老妇人手中残存的神像砰的一声爆炸,她惊骇地坐倒在地上,眼睁睁瞧着一只眼珠
停在半空中,凌厉地东张西望,然后以极快的速度飞走了。
妖丹飞走,修行较浅的田阡陌大叫一声,倒在地上昏了过去,申尚却终于恢复一线
清明,扬手准备发出五行法术,眼珠回头一望,射出一道光,法力依然微弱的申尚也大
叫一声,翻身滚下山,留下一路血迹。
小青桃等人仍在发起进攻,可是徒劳无益,强大的妖力逼得他们步步后退,离漆无
暇越来越远。
小秋停止念咒,做出最后一次尝试,高高跳起,伸手去抓从头顶极速飞过的妖丹。‘
“愚蠢!”漆无暇厉声道,那是他的妖丹,绝不会被一名吸气一重的小道士拦住。
妖丹带着嘲讽从小秋手指边掠过,义无反顾地冲向自己的主人。
它和它的主人怎么也料不到,半路上会有一张黑洞洞的嘴巴突然冒出来。
秃子不知何时悄悄转到小秋身边,用头发将自己高高弹起,张嘴将那只看上去还很
新鲜的眼珠吞在嘴里。
“不!”漆无暇厉声怒吼,身子晃了两下,妖力顿减,杨清音挣脱他的掌握,小青
桃等人又能冲到近处了。
头颅在空中上蹿下跳,秃子咬紧牙关,可他控制不住方向,只能被妖丹带着四处乱
飞,小秋在下面追赶,几次跃起,总是失之交臂。
漆无暇挥舞双拳,打退庞山弟子的纠缠,跑出几步,一跃而起,抢在慕行秋之前抱
住含着妖丹的头颅,他的妖力又恢复了,落地之后大声道:“恭请魔王现身!”
小秋脑子里嗡的一声,脚下一软,险些摔倒。
场面刹那间停顿,只有红色旋风没有停止,它已经吞下二十匹狼,取得足够的力量
,弯下腰,露出巨大的嘴巴,等待漆无暇走进去。
小秋重新站稳,没有任何东西出现,没有淡蓝色的烟雾,也没有其它奇奇怪怪的东
西。
“不可能!”漆无暇脱口叫道,他得到的消息绝不会错,魔王应该就在这名少年体
内,刚刚的交手也证明他有异常之处。
只有小秋明白是怎么回事,漆无暇眼里的魔王就是左流英所谓的真幻,对小秋来说
则是那只幼魔。
漆无暇差一点就将幼魔召唤出来,可它被挡住了,小秋一遍遍地念诵咒语,没能唤
醒梅婆婆,却给予了幼魔足够的力量。
左流英曾经说过,真幻很可能与“错或落弱莫”这句咒语有着密切的关系,甚至就
是咒语召唤出来的。事实证明,左流英是正确的。
漆无暇施法的一瞬间,小秋能感到幼魔在脑中的存在,清晰地知道它已经恢复元气
,正等着七日之约到来。
小秋与杨清音互望一眼,心有灵犀,明白了怎样才能打败这只六丈狼妖。
“飞!”两人同时施法,目标不是漆无暇,而是他怀中的头颅。
秃子脖子上的箍盘重新得到飞行法力,托着他冲天而起,头颅在圆月之下拐了一个
弯,嘴里含着一颗惊恐的妖丹,兴高采烈地向牧马谷的方向飞去。
漆无暇仰头对着圆月发出惨烈的嗥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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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七章 宗师的警示
小秋登上老祖峰,远远看见申尚站在台院大门口,举起手掌,饲喂两只几乎跟他一样高
的大鸟。
“一凤一凰。”申尚介绍道,看向大鸟的目光殷切而伤感,“瞧它们尾巴上的羽毛,每
一根的颜色都不一样,凤凰一年才长一根尾羽,因此小时候非常丑陋,得二三十年之后
才显出高贵艳丽,七八十年达到巅峰。像这两只,年纪跟我一样大,一百多岁,尾羽太
多太重,反而成为累赘,再也飞不起来了。”
“没想到你还能留在这里。”小秋无法掩饰心中的厌恶,昨天晚上,若不是申尚的放纵
,妖族的伤情阵早就被打破,虽然无法阻止漆无暇收回妖丹,还是会进行一场大战,但
战况不至于那么惨烈,关神跃可能也不会死。
申尚转身笑了笑,脸色略显苍白,他被妖丹瞪了一眼,受了重伤,妖术造成的伤口很难
复原,“很抱歉,宗师和左流英分别对我使用了控心术,一致得出结论,我虽然做了错
事,但是并无杀心。我本来想……最后我是要救你们的,只是事情跟我预料得不太一样
。”
“是啊,妖魔不像庞山弟子,居然不按你的想法做事,申家打算怎么惩罚那些不尊重申
家长子的妖族?”小秋的愤恨只能化作讥讽,一百多岁的申尚永远都像是个孩子,即使
犯下致命错误,他仍然像孩子一样无辜地微笑。
“呵呵,道妖之战不争这一时,漆无暇变成普通的狼,找他哥哥去了,这就是惩罚。田
阡陌被罚思过三年,至于我——”申尚脸上的笑容居然又多了一些,“我得离开庞山,
永远不能再回来,按我现在的修行。大概二三十年,顶多五六十多之后,我会死在凡人
当中。在你看来这大概不能算是惩罚,对我来说……也不算是惩罚。”
申尚伸想要抚摸凤凰。可凤凰只想要他手里的谷粒,发现两手空空之后,立刻展翅飞走
了。
“我还是没能度过崩劫,想想也不可能,我已经沉沦得太久了。”申尚全身上下没有包
裹,一点也不像是要永别庞山的样子,“咱们原本约在五月斗法,取消吧,我认输了。”
小秋不是一个容易被受外界影响的人,他有自己的主意。一旦选定就要坚持下去,所以
他无法理解申尚的衰颓,那更像是厚脸皮和无情无义的结合体,“申家的人都这么……
特别吗?你、申庚、申己,你父亲。你还有其他弟弟和妹妹吧?”
“嗯,一共十个,不都这么怪,也有正常的,以后你都会遇上的,你跟申家……和杨家
,还有许事情未了。但是都跟我无关了。”
申尚迈步要走,想想又停下了,“申庚结束五年思过之后,我母亲会将他直接带到养神
峰,所以你还是见不着他,如果我是你。就会利用这多出来的三年甚至更长时间刻苦修
行。申庚绝对会出人意料的,绝对,就算多给我十年、二十年时间修行,我也不会感到
踏实。”
申庚,申家的另一个孩子。小秋从来没忘记过他,“你是不是很想也有一个这样的敌人
?”
“有敌人是一件好事,说明你还活着,恣意地活着,而我,跟死了差不多。我一直很欣
赏你,这是实话。我想申庚也是如此,野林镇好几个人,他偏偏只选你当敌人,这不是
偶然。当然,申庚欣赏一个人的方法有点与众不同。”
申尚呵呵笑了两声,摇摇头,“申庚是个好孩子,有了他之后,我的生活自在多了。”
“因为申家终于出了一位跟左流英差不多的奇才,你这个长子就不用努力了。”小秋忍
不住想,这样的道门子弟要是生活在普通人家里会是怎样,财主沈老爷大概会早早给他
娶亲,让他生一个长进的孙子,贫户老秋肯定会施以棍棒,打也要打出个人样来,“你
应该多去跟穷人家接触。”
申尚一愣,没太明白对方的意思,但还是说:“我会试试,那就……再见吧,不,不会
再见了。瞧这老祖峰的美景,今后它们都将属于你。”
申尚微微躬身,施以道统之礼,“道火不熄。”
如果可以的话,小秋真希望能将申尚一脚踢下老祖峰,可申尚的无精打采像是一道厚重
的盾牌,将愤恨与报复都反弹回去。小秋生硬地还礼,“道火不熄。”
申尚这回真的迈步了,几步之后转过身,“差点忘了,这个给你。”
转眼间他的手里多了一件东西,扔给小秋。
小秋顺手接过,发现这是羊角的中间部分,两头都被割掉了,粗细合手,长度适宜,像
是一只略带弧度的手柄。
“檀羊的角,既然它死在牧马谷,理应有你一份。这不算特别的宝物,不过在念心科或
许有点用。”
申尚下山去了,脚步轻松,好像这只是一次随心所欲的游玩,只要他想,任何时候都能
重返家园。
小秋在原地站了一会,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檀羊角,不明白念心科要这东西有何用处。他
走到门口,抬手敲门。
一名陌生的道士带领小秋进入台院,来到深处的物祖堂。他是奉宗师宁七卫之命上山的。
庭院里的麒麟不见踪影,空荡荡的,寂静无声,院外一棵高大的参天古树投下阴影,恰
好遮蔽半边院子,茂盛的树叶沙沙作响,隐约有风铃的声音。
道士送到这里就走了,小秋站在树阴下,知道自己就该等在这里。
很快,首座们从物祖堂里走出来,每个人经过少年身边时,都会向他微点下头,就连一
向孤傲的左流英也不例外,小秋一一还礼,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是刚刚隐身就被发
现了似的。
最后一个走过来的是宗师宁七卫。
小秋取出那只已经变得坚硬无比的眼珠,双手捧上,“这是狼妖漆无暇的妖丹,请宗师
收下。”
宁七卫接过妖丹,端详几眼,又递还给慕行秋。“六丈大妖虽非罕见,却也不是寻常之
妖,你打败了他,妖丹自然归你所有。”
“其实……”
宁七卫抬手。阻止慕行秋说下去,“很多人参与了战斗,你可以将妖丹送给任何一个人
,但不用交给老祖峰。”
小秋收起妖丹,一时间无话可说,想了一会才问:“梅婆婆会受到什么惩罚?”
“她受妖术控制,也算是情有可原,左流英替她求情,愿意将她收在后山紫云洞,就是
这样吧。”
宁七卫将这名少年弟子宣召上山。目的不仅于此,他抬头看了一眼空中的浮云,说:“
千年之内,魔族必将大举反攻。”
“嗯?”小秋愕然,不明白宗师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是何用意。
“望山镇魔种频频发出异响。召山大光明通览宝镜时有闪烁,庞山祖师塔不只一次做出
古怪的反应,妖族蠢动,逃离的魔种越来越多,诸如此类,警示越来越多,少则四五百
年。多则千年,魔族必然闯出虚空。”
“是。”小秋突然感到一阵紧张,好像他要被赋予一项过于艰巨的任务。
宁七卫垂下头,嘴角居然罕见地露出一丝微笑,“你觉得我说的话不可信,还是说得太
早了?”
“不不。宗师当然不会乱说,只是……我不知道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世上的绝大多数人都是这种想法,就连九大道统,真正关心魔族的道士也是少数。有
朝一日,抵抗魔族的中坚力量就是这些少数人。”
小秋惊愕地睁大眼睛。“我……我愿意为抵抗魔族贡献力量,可是……我的力量很小。”
“你现在的力量很小,未来就不一定了。你不用想太多,或许不等魔族反攻,你我就已
经不在了,毕竟能活到千年的道士不是很多。”宁七卫叹了口气,“但是道统得将警惕
魔族的薪火一直燃烧下去,慕行秋,你愿意加入吗?”
“愿意。”小秋马上回答,但是有一句话他不得不问,“为什么选中我?我刚刚凝丹。”
“不是我和首座们选中你,是祖师塔。”宁七卫的神情又变得跟平时一样威严,“我说
过,祖师塔近些年不只一次做出古怪的反应:有人同时得到若干条传承,有人直接望见
初代三祖,甚至有人看到本不应该在祖师塔内留名的道士,这些人分布在九大道统,你
是其中一个。这肯定意味着什么,确切意思还没有人能说得清,时候未到吧。总之你要
心里有数。”
“是。”小秋完全没想到此次上山会听到这样一番话。
“如今妖族已经盯上你了,幸运的是漆无暇做了一次愚蠢的尝试,即使他将你带走,我
们也会很快将你救回来。他透露了‘异史君’这个名字,或许是妖王的继任者,五行科
会调查清楚。”
“是。”
“从今天起你就留在禁秘塔吧,你已经不适合离老祖峰太远。”绕了一圈子,这才是宁
七卫召见慕行秋最重要的目的。
“是。”小秋应道,抬头看着宗师的双眼,“念心科真的只有我一个弟子吗?”
既然祖师塔的古怪反应不只一次,没准在其他道统里还有被念心科选中的弟子。
宁七卫没有回答这个简单的问题,而是说:“心为幻术,体为拳法,念心科两样最重要
内容你都接触到了,有意思的是,它们也是当初魔族最擅长的本事。正因为这个原因,
念心科不受九大道统喜欢,以至传承中断,也因为这个原因,祖师塔选中你重续传承,
或许别有深意。以魔攻魔?十三万年前没有成功的手段,这回会有奇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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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八章 葡萄架下
三年后,初秋的一个下午。
大良沈休明蹲在地头,眯着眼睛瞧向数垄金黄色的小花,晒得发黑的脸颊上露出欣
喜的笑容,他喜欢这些整齐、美丽、娇弱的植物,目光中甚至带有一丝敬意,因为他知
道,它们非常珍贵,是炼制丹药的重要材料。
“你这样看,它们也不会长得更快。”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沈休明没有马上站起身,而是指着自己亲手照料的小花,得
意地说:“三夜香,时候就要到了,它们会连续三个晚上散发浓郁的香气,然后由黄转
红,就算成熟了。道士们叫它玉女双华,啧啧,起这么好听的名字,怎么舍得捣碎入药
呢?”
“你也是道士。”
沈休明站起身,摘下草帽,露出头顶用细绳系住的普通圆髻,“瞧,我连簪子都不
用啦,干活的时候太碍事。我就是花农,不是道士。”
脸上的笑容表示,沈休明并不以当花农为耻,恰恰相反,他很高兴。
“咱们到那边坐会儿。”
离花田不远有两间茅屋,房前有一架葡萄和一口深井。沈休明从屋子里搬出两张简
陋的藤编躺椅,置于阴凉处,走到井边,从里面拽出浸泡半日的一篮葡萄,等水滤得差
不多,放在躺椅中间,然后舒舒服服地坐下,发出满意至极的叹息。
“再过十来天吧,三夜香会释放香气,葡萄也会熟透,现在还有点酸,不过能吃了
。”
慕行秋坐在另一张躺椅上,拎起一串葡萄,高高举起,张嘴咬着吃,含糊道:“我
喜欢酸的。”
沈休明一粒一粒地摘着吃,笑道:“也对。你从小就是这样。”
沈休明很快就吃够了,从三夜香开始滔滔不绝地介绍各种花草,“庞山周围分布着
至少九十处大大小小的园圃,种植数百种奇花异草。我这里算是最小的了。花草脾性差
异巨大,比如这三夜香,经不得一丁点的法力,只能生长在四季分明的自然环境中。还
有蓝衣苜蓿,也是经不得法力,锦尾马生活在庞山道士施法制造的山谷里,可是每天若
是不吃一点蓝衣苜蓿,皮毛就会受损……”
慕行秋一边点头一边吃葡萄,将整整一篮子几乎都要吃光了,沈休明笑着摇摇头。
“好在我有准备。”
沈休明起身来到井边,拽拉另一根细绳,“虽然是普通葡萄,但是味道不错,待会
你带一些回老祖峰。给芳芳、沈昊他们尝尝。秃子怎么没跟你一块来,他不是……天呐
!”
沈休明尖叫一声,差点将篮子扔回井里去。
葡萄上面居然立着一颗湿漉漉的头颅,正冲他咧嘴微笑,沈休明抬手去打,头颅飞
起,高兴地大叫:“吓到喽!吓到喽!”
沈休明也笑了。警告四处乱飞的头颅:“别碰我的花,要不然跟你没完。” 拎着
篮子走回葡萄架下,倒在躺椅上,吐出一口气,指着好朋友,“你可太坏了。居然不提
醒我。这要是换成别人,非吓死不可。”
“我每个月来一次,秃子次次都跟来,你还不习惯?”慕行秋笑着说,又拎起一串
葡萄。他对食物从无特殊喜好,唯独对沈休明种出的水果吃不够
“呵呵,就怕你吃不了。”沈休明自己早就吃够了,“你到老祖峰已经三年多了吧
?”
“三年零四个月。”小秋拍拍手,终于有点满足了。
“大家的修行都怎么样了?”每次见面沈休明都会提同样的问题,他所谓的“大家
”有着明确的限定。
“沈昊还是吸气三重,管金吾一重,芳芳半个月前达到六重,就这样左流英还觉得
慢,天天冷言冷语。”
“吸气六重,我的天。”沈休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芳芳……左流英到底
是什么样的怪胎,才会对这样的修行挑三拣四?你呢,总该有点进展吧?”
“四重。”慕行秋耸耸肩,对这样的成绩不太满意。
沈休明也不满意,严肃地说:“小秋哥,你得努力了,不能让芳芳落下太远。”
芳芳拥有灵骨道根,一旦凝丹之后进展奇速,普通道根的弟子是撵不上的,但慕行
秋从来没向任何人透露这件事,所以笑着说:“我会努力的,等着瞧吧,没准我先到餐
霞境界呢。”
“你肯定能行。”沈休明握紧拳头,他对好朋友抱有十足的信心。
“致用所有什么新鲜事?”
“没啥变化,谈论的还是你跟老娘。”沈休明的花圃离致用所不远,他每隔几天就
要回去一趟,“哦,周平、石保胜、王坚离开庞山了,留给我不少东西,托我给你带好
,他们先回家待一段时间,然后要去参加玄符军。”
慕行秋已经听说过这件事。
当年一块在致用所修行的人,小青桃和辛幼陶先后凝丹成功,周平等三人却放弃了
,在致用所又待了几年,终于决定返乡参军。辛幼陶将他们介绍给姐姐,三人会在玄符
军里谋得不错的职务。
“这是好事。”
“嗯,周平他们都已豁通三田,听说这样的人很受玄符军欢迎。咱们野林镇的慕飞
黄和赵大易打算过两年也去参军,他们后悔当初没跟王子搞好关系,每次见面都说要找
你帮忙呢。”
野林镇的小伙伴都已经十八、九岁,大良二十岁,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起,大家互相
之间再也不叫小名了,“小秋哥”这个称呼,只有大良还在用。
这三年里,野林镇的人也各有了去处,管金吾留养一年之后被明镜科选中,另外三
人来到致用所,慕飞黄、赵大易有意参军,还有一个沈通幽,对迎来送往颇感兴趣,沈
昊正帮他疏通关系,希望将他送到山外当一名知客道士。
“辛幼陶会帮他们的。”慕行秋肯定地说,回到几年前,他绝对想不到自己会对西
介国王子有这么大的影响力。
“辛幼陶还在修行吗?”沈休明皱着眉头问,他无意参军。只想在庞山种花,所以
对王子仍然保留着从前的坏印象。
“当然,吸气三重,戒律科的首座都感到意外呢。”
辛幼陶当初在祖师塔里被符箓科传承选中。可是庞山道统没有这一科,而他绝不想
转到其他道统,于是去了戒律科。
“沈昊居然被他撵上,肯定不高兴。”
“他们两个倒是从来没有交往。”
两人一边吃着葡萄一边闲聊,没有太多新鲜话题,就是互相询问熟人的近况,沈休
明得知小青桃在五行科也已达到吸气三重,不由得叹了口气,有些话他不想提起,可总
是在他心里挥之不去。“二良要是……唉,想他做什么?”
秃子在远处的田野里飞来飞去追逐昆虫与小鸟,慕行秋望着他,心里想的也是二良
沈休唯,“听说过申庚在养神峰的消息吗?”
申庚一年多以前结束思过。被母亲杨宝贞直接带到了养神峰,在老祖峰上极少听到
他的消息,致用所这边的消息更灵通一些。
“上个月有一名从养神峰来的弟子,他说申庚还是那么孤僻,从来不跟任何人交往
,而且……他还是不肯治疗眼睛,就那么让伤口留着。”
申庚的眼睛是被慕行秋打坏的。很容易治好,但他拒绝接受治疗,据说他的眼里布
满血丝,非常吓人,他大多数时候都闭着双眼,但是行动自如。从来不会撞到任何东西。
申庚与慕行秋互相憎恨,在庞山这是一个半公开的秘密,几乎人人都知道,但很少
有人公开谈论。
秃子飞回来了,头发上沾满了蛛网、灰尘和草棍。他直接跳进井里给自己洗个澡,
沈休明只能摇头,“又得倒掉好几桶水。”
慕行秋笑了,眼看时间差不多,他说:“过几天我要出趟远门,可能有一阵子不能
来看你了。”
“要去哪?”沈休明惊奇地问。
“我要去炼制自己的法器。”
“老祖峰不是给了你一件吗?”
慕行秋身后背着一柄法剑。绝大部分弟子凝丹之后只能得到普通的辅助法器,像剑
、尺、如意这类主法器都得自己想办法炼制,宗师宁七卫亲自开口破例,给予他这柄法
剑。
法剑是旧物,原主的印记已经洗掉,慕行秋用着仍然不很顺手,但这也足以令普通
弟子羡慕不已。
宁七卫的恩宠是有原因的,妖族盯上了慕行秋的真幻,把它当成魔王,即使在庞山
道统的势力范围内,他也得有自保和逃命的技能。
慕行秋站起身,“我会炼一件更好的法器,我手里已经有不少材料。”
“那些金魄、银魄,你一定要用上。”
“那是你的东西。”
“不,它们是二良的,终有一天,你会用这件法器打败申庚,让二良在这里做一点
贡献吧。”
慕行秋点点头,施法招出法剑,踩在上面凌空飘起,“不管遇到什么事,都等我回
来再说。”
沈休明笑着挥挥手,表示自己不可能惹事。
慕行秋叫出秃子,一块向老祖峰飞去,途中路过牧马谷,跟枣红马一家三口打了声
招呼。
在台院里不能飞行,慕行秋落地步行,秃子则乖乖地钻进一只布袋里,即使在这里
,一颗孤零零的头颅还是会时不时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老娘杨清音正站在塔外等着他,她挽起发髻、插上长簪、穿着标准的道袍,只是神
情还跟从前一样豪横,好像谁敢多看一眼她就会大打出手。
“听说了吗?”杨清音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什么?我刚回来”
“你的炼器申请被拒绝了,看样子宁七卫不想让你离开庞山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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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九章 渴望法器
直径十一尺的圆形房间里一无所有,地板和墙壁皆由灰砖砌成,斑驳老旧,似乎轻轻一
碰就会碎成渣子。
慕行秋没像一般的道士那样端坐存想,而是不停地打拳,各种各样的拳法,嘴里时
不时念出一条咒语,三年多以来,他从故纸堆里学会了至少五十种拳法和上百条咒语,
效力各不相同,比如现在,他的拳头里不停地冒出一道道闪电,击在墙壁上留下一条条
划痕。
划痕很快就会消失,看上去脆弱不堪的灰砖,具有自我修复的能力。
在他对面不远,淡蓝色的幼魔——他还是习惯叫幼魔而不是真幻——跟他打一样的
拳法,可是只会念一句咒语,它甚至能说出“错或落弱莫”五个字,只是中间伴随着咔
嗒咔嗒的声音,显得非常杂乱。
幼魔的外观没有变化,持续的时间却在逐次延长,如今已达一个时辰之久,它存在
的时候,慕行秋的修行能取得双倍速度,可是七天一次的频率太少,对整体修行影响不
大,除此之外,幼魔再无更多特异之处。
禁秘科首座左流英站在门口,看着慕行秋练拳,目光偶尔转动,总是能对准幼魔的
方向,他看不到,三年多了,他仍然一无所见一无所闻,但他能感受到真幻的存在,从
不出手触摸或是干扰,只是七天一次默默地观察。
幼魔消失了,慕行秋收势,七次吐息,完成今晚的修行,走到左流英面前。
两人看上去年纪相仿,慕行秋的个子更高一些,比对方还要显得成熟,因此一想到
他们其实相差几百岁,慕行秋就感到很怪。
“左首座,洪炉科拒绝了我的炼器申请。听说是宗师亲自下达的命令,我希望……
你能帮我说一声。”
一直以来两人的关系都很冷淡,相互间极少交谈,一句简单的求助。慕行秋说出来
也颇为艰难,而且刚一出口就后悔了。
左流英盯着他,眼睛一眨不眨,好一会才摇摇头,转身走出房间。
禁秘科首座无情无义,从来不为任何事情所动,怎么可能帮助一名吸气四重的普通
弟子?慕行秋懊丧地也摇摇头,走进过道里,左流英已经不见踪影。
圆形房间位于十七层,慕行秋往下走。在第七层碰见了兰奇章,两人互相点头致意
,谁也没有说话。
兰奇章是一名七十多岁的禁秘科道士,看相貌只有二十七八岁,吞烟境界。是芳芳
护持者。
慕行秋不喜欢他,绝不会向他求助。
兰奇章长相英俊,脸方鼻挺,属于那种第一眼看去有就仙风道骨的人,难得的是为
人和蔼,脸上总是挂着平易近人的微笑,似乎有求必应。但他似乎对“护持者”的身份
太在意了,经常横在慕行秋与芳芳之间,阻止他们见面,理由总是同一个:她在修行。
芳芳的确需要大量时间修行,可慕行秋还是觉得很怪,修行是一件自愿的苦差事。
强迫是没有用的,兰奇章替芳芳做出的决定实在太多了一点。
他继续往下走,来到第五层琅環福地,这里是庞山道统的藏书之处,白天偶尔有人
来。夜里就非常安静了,慕行秋不想这么早休息,于是走进去,他还有很多书没有看,
没准今晚能从中挖出一两条无人关注的咒语来,没准待会还能见到芳芳。
芳芳也喜欢看书,两人大多数时候都是在这里见面。
琅環福地无人看守,里面占地颇大,分上中下三层,看上去完全超出了禁秘塔的容
纳能力,不过在道统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书架、地板上、桌子上,到处都摆满了书籍与卷轴,看似杂乱无章,其实井然有序
,只有会挑书的人才能在这里找到合乎心意的目标。
慕行秋来到习惯的角落里,坐在一张椅子上,闭目存想片刻,重新睁眼,十几本书
出现在面前的桌子上,包括一本他已经看过一半的书,这时自动翻到中断那一页。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看过多少本书,慢慢地理解了芳芳为什么会有这个爱好,这就像
是他小时候在林地里牧马之余随意散步,只要细心寻找,总能发现酸甜的花草、美味的
蘑菇,不一定什么时候,转过一棵树就会发现挂满枝头的浆果,令整个一天都充满欣喜。
慕行秋三年多以来学到的拳法与咒语大多是这么来的,左流英看过的书最多,过目
不忘,却不肯直接传授给任何人,而是通过女侍教给慕行秋一些存想书籍的方法,让他
自己在书海中寻找。
慕行秋对念心科的了解日积月累,明白了许多事情,疑惑也随之越来越深:念心科
传承到底是什么时候中断,又是为什么中断的?没有一本书给出解释。
所有书里对这一科的评价都不高,理由无非是到达餐霞境界之后拳法与咒语的威力
就会停滞不前,开始落后于同境界的五行法术,可是总有一些言辞对念心科女传人的品
性颇为不屑,却不肯直白说明原因。
慕行秋问过林飒,林飒非常愿意向他提供帮助,唯独在这件事上不肯多说,“等你
到达餐霞境界,能读到更多书籍的时候,自然就会明白。”
他只能等待。
想谁谁到,林飒壮硕的身躯走进房间,他的伤势还没有复原,只能暂停修行,也没
有办法执行都教的职责,因此成为未受任命的书籍管理员,还是念心科唯一弟子的非正
式护持者。
虽然希望不大,慕行秋还是抬头说:“林都教,你能帮我……”
林飒直接摇头,笑着坐在他对面,“不能,而且我觉得宗师的决定非常正确,许多
人都对你的真幻感兴趣,就连妖族也在觊觎,炼制法器几乎要走遍九大道统,对你来说
实在不够安全。当初宗师破例给你一柄紫纹剑,大概就是这个原因,你已经有主法器了
。不需要再炼制。”
“可是……自己炼制的法器更顺手一些,不是吗?”
慕行秋有许多理由想要炼制法器,还有重要的一条他没说:最要好的几个朋友都已
达到炼制法器的要求,正准备一块进行遍游九大道统的旅行。他不想一个人留在禁秘塔
里看书、练拳,每七天一次接受左流英沉默的观察。
“那倒是,不过安全更重要。”林飒结束讨论,转而发问:“你的率兽九变练得怎
么样了?”
虽然学会几十套拳法,慕行秋最常练的还是以锻骨拳为基础的率兽九变,其中一个
重要原因就是林飒的全力推荐,“我现在已经能同时应用龟息、龙跃、鹤翔、虎踞、狮
吼、豹突、鳞潜七种法门了,只差凤隐和熊舞,我觉得半个月之内应该会有突破。”
“很好,记住。其它拳法都是从书本中翻出来的,只有这套率兽九变,是念心科二
十九位传人梦中所授,连左流英都没见过,其中必有深意。你一定要练成。”
这些话林飒已经说过许多遍,慕行秋往常只是点头,今晚他的心情不是很好,所以
说话比较直接,“林都教,你是不是特别不希望我多学咒语?”
拳法与咒语是念心科最重要的两项内容,左流英极为看重咒语。认为这是真幻的产
生之源,林飒虽然没有明确反对,却从来不在这方面给予指导,只是尽可能鼓励慕行秋
将时间都用在练拳上。
在这场争夺中,林飒更成功一些,慕行秋大部分精力都花在拳法上。但他很想知道
原因,因为他越来越明显地感觉到率兽九变的威力是有尽头的,而其他人学习的五行法
术才是无穷无尽。
林飒犹豫了一会,说:“拳法的威力来自于哪里,我们知道得一清二楚。”他指着
慕行秋。“就是你的身体和内丹,即使有一天你练到变体的程度,也有办法保持清醒,
可是咒语,它是神秘力量,就连左流英也不知道这股力量来自何处,最终又会导致什么
样的结果。”
这正是左流英最感兴趣的地方,在对未知领域进行探索这方面,林飒非常保守,不
像是禁秘科弟子。
慕行秋决定说出心里话,“可我不希望有朝一日别人都在用强大的五行法术,而我
只会一套率兽九变,就算是变体,也不过是给人家当靶子。”
“哈哈,你应该对念心科传人存有信心,她们不会平白无故教给你一整套无用的拳
法,我有预感,等你练到变体的程度,你会领悟到更强大的力量,绝不会弱于其他人。”
“你在安慰我。”慕行秋很难认同林飒的乐观,因为正是这位都教多年前第一个警
告他不可加入念心科,现在却强烈建议他学习二十九位女传人以奇怪方法教给他的拳法。
“信心,不管修行哪一科,都得有信心。”林飒起身告辞,又一次回避了慕行秋的
问题。
“信心。”慕行秋喃喃自语,如果能有一柄真正属于自己的主法器,他的信心会更
足。
拳法和咒语都不需要主法器,但是每一位庞山道士都要学几招五行法术,慕行秋也
不例外,他经过测试,最适合学习五行之金法术,到目前为止,他已经学了两招,比同
境界的其他弟子都要少,还有飞行、遁术等等辅助技能,也受主法器影响。如果有一柄
更顺手的优良法剑,他相信自己不会被落下太远。
子夜已过,芳芳没来,杨清音却不请自入,推门的时候发出巨大的声响,震得成堆
书籍簌簌发抖。
“宗师松口了。”
“真的?”慕行秋腾地站起身,两眼放光。
“十天之内,你得证明你有自保能力。”
“我一直都有自保能力。”
“那好,你收拾一下,准备去杀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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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章 电掣神行
芳芳终于结束修行,走进琅环福地看到杨清音,微微一愣,随后露出笑容,“你可好久
没来了。”
“啊,原来你们要在这里幽会,我马上就走。”杨清音指着慕行秋,“记住我刚才
的话,你得亮出真本事才行,念心科那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到底有用没用,就看你的了
。”
杨清音说着就往外走,经过芳芳时止步叹道:“你得控制一下啦,越长越高,这样
下去,慕行秋的压力就更大了。”想了想,又没头没脑地加上一句,“没准什么时候,
我要借慕行秋用一用,你别误会,很快就会还给你。”
杨清音最爱多管闲事,尤其是在熟人当中,更是事事插手,大家都已经习惯了,谁
都不会在意,芳芳笑着说:“好啊。”
杨清音抬手比划了一下,发现自己与芳芳差了足足半头,边走边嘀咕:“老娘是道
士,把自己变高不就行了。”
她只是说说而已,即使是大有能力的道士,想要永久改变外貌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需要花费大量时间并持之以恒,左流英是因为法力深厚,申尚则是花了八十多年才让
自己逐渐变小,都属于不常见的奇迹。
芳芳吐了下舌头,走到慕行秋对面,杨清音刚才坐的位置。她的个子的确很高,几
乎与慕行秋不相上下,这完全是天生的,与修行没有关系,她的父亲秦先生就很高,学
生们在站他面前,每每会产生高山仰止的感觉。
奇怪的是,她的容貌变化却不大,眉眼虽然长开了,神情还是跟小时候一样,总有
一丝谨小慎微的怯意,可认识的人都知道,她对自己坚持的事情从不轻言放弃。那股隐
藏起来的倔强跟慕行秋倒是很像。
“老娘借你做什么?”
“我不知道。”慕行秋在桌面上摊开双手,比芳芳还要意外,“你来之前她一直在
说参加演练的事。”
“演练?”
“过几天五行科有一次除妖演练,我得证明有自保能力才能获准离开庞山。跟你们
一块出山炼制法器。”
吸气三重以上的道士有资格自制法器,慕行秋特意等几个好朋友都达到这一境界才
提出炼器申请,目的就是为了大家一块遍游九大道统,芳芳和杨清音也是因为同一原因
推辞至今。
他可不想错过这次机会。
“真巧。”芳芳的笑容更明显了。
“巧什么?”
“我预感你可能又要打架,所以给你准备了这个。”芳芳从袖子里取出一截五颜六
色的绳子,推到对面。
“咦,你什么时候编出来的?”慕行秋吃了一惊,“而且这是我送你的礼物。”
慕行秋有一束锦尾马的尾毛,据说能制成许多珍贵的物品,可他一样也不会。只是
觉得颜色鲜艳很是养眼,于是三年前送给了芳芳。
“嘘,别告诉别人,尤其是兰道士,我这几天其实没在修行。我从书上看到‘电掣
神行鞭’的制作方法,这些尾毛恰好是最好的材料之一,我就试了一下,今天才做出来
,正好你有手柄。”
慕行秋更惊讶了,当初申尚被逐出庞山时,曾经送给他一截檀羊角。说是念心科或
许会用得上,芳芳知道之后对此事极为上心,很快就从书中找到解释,原来念心科最常
用的兵器是鞭子,而鞭子手柄通常由各类灵兽的角制成。
鞭子之所以是兵器而不是法器,因为它不能增强咒语的力量。只是随着鞭子甩出的
范围,能延长咒语的生效距离,如果使用得当,甚至能应用在拳法上。
一年前芳芳要走了檀羊角,慕行秋没想到她是在暗中制作鞭子。
“这东西很难做吧?”慕行秋曾经尝试过自己将马尾毛编成常用的逍遥索。明明从
书中找到了方法,可是动手的时候还是无法成形。制作法器是一项专业,没有神工科的
明师指点,想自学成功非常困难。
芳芳居然自己琢磨着做出了“电掣神行鞭”,也算是一件不小的奇迹。
“还好吧。”芳芳的声音里透出一丝疲倦,心情却极佳,“最难的是心意集中和玲
珑施法,我弄错了几次,只好拆散重来。”
玲珑施法是制作法器的重要法门,有点类似于率兽九变的歌诀,手上做出一连串动
作的同时,呼吸吐纳以至内息运转,都要做出相应变化,一心多用,却又不能思虑繁杂。
芳芳是禁秘科弟子,用不着学习神工科的玲珑施法,为了编成这条鞭子,她可花费
不少心思。
两人早已度过互相道谢的阶段,慕行秋仔细欣赏鞭子,尾毛颜色多样,不下数十种
,芳芳几乎是一根一根地编成,确保颜色相近的挨在一起,整条鞭子因此色彩分明,毫
不杂乱,像是一条浑然天成的艳丽毒蛇,明知它有剧毒,还是会令观者赞叹不已。
鞭子长五尺左右,鞭头与檀羊角紧密缠绕,一部分甚至深入角柄内部,显然被施过
法术,鞭梢以一枚铜钱收尾,握在手里有明显的沉坠与流动感,像是正在倾斜玉瓶往外
倒水。
“试一试。”芳芳似乎更加急迫。
慕行秋站起身,手里握着檀羊角,艳丽的鞭子自然垂地,轻轻晃动,好像迫不及待
地想要被甩出去。
“放过好几年马,我可没用过这样的鞭子。”慕行秋打量这件珍贵的兵器,“而且
它也太……花哨了。”
“好像有办法能永久改变马毛的颜色,我再找找。”
“不用了,这样也挺好。”慕行秋急忙改变说法,左流英已经对芳芳的修行进展表
现出不满了,他不能再用一点小事耽误她的时间。
他什么都不想,没有默念咒语,也没有使用拳法,只是简单地注入一点法力,手腕
微微转动,刷地一鞭甩出去。
不愧是叫“电掣神行鞭”,鞭身嗖地一声飞出去,明明五尺长度。瞬间长到三四丈
,啪的一声脆响,击中远处桌子上的一摞书册,纸屑翻飞。如同成群受到惊扰的蝴蝶。
慕行秋小小地吓了一跳,手上收劲,鞭子又恢复到五尺。
芳芳抬手掩嘴,挡住差点脱口而出的惊呼。
两人侧耳倾听,发现没有引起外人的注意,同时笑出声来。
“用它去打架、去杀妖魔吧,谁还会说你不能自保?”
慕行秋将鞭子抖了两下,鞭身越来越短,最后缩成一尺来长,能够轻松地收在怀里
或是袖子里。
他从来就不是自怨自艾的人。可从来没像现在这样信心十足,恨不得立刻就找一名
对手试试自己的鞭子。
他找到的第一个对手是林飒。
慕行秋号称念心科唯一传人,可他没有专属于自己的地盘,每天不是看书,就是在
林飒的监督下练拳。偶尔练习咒语。林飒也对这条电掣神行鞭赞不绝口,自愿当陪练,
帮助慕行秋将长鞭与拳法结合起来。
这是一项艰巨的任务,慕行秋原本已经能做到同时运行七种内息,加入长鞭之后迅
速减弱到最多用两种了,林飒仔细观察之后,建议他行保留龙跃、豹突两法。其它歌诀
慢慢再加进去。
“龙跃之法轻而高,豹突之法快而捷,都是进攻手段,足以应付大多数战斗,但要
注意,这样一来你就缺少了避让之术。要尽快将龟息或鳞潜之法加进去。”
芳芳对他的修行非常在意,又找来一些运鞭之道,助益颇大。
八日之后,慕行秋已经能熟练使用长鞭,在龙跃、豹突之外又加入了龟息。偶尔兴
之所至,鞭子能甩到五丈以外,击中之处电光四射,那却是五字咒语的功效了。
自从练习梅心拳以来,他已经习惯在出招时默念咒语,连林飒也没办法纠正这种做
法。
五行科除妖演练即将开始,参加的弟子提前到一天参天树下集合。
参天树高达百丈,六七十人张开双臂或可勉强合拢,树身挺拔,五十丈以下没有分
叉,往上的枝条比普通的树干还要粗些,每一根上面都建有至少一间房子。
台院之内不准普通弟子飞行,想进入五行科就得全凭手脚攀爬五十丈高度,除了本
科弟子,很少有人愿意这么做。
由此可以看出,五行科并不好客。
大规模的除妖战斗需要各科道士协同配合,因此每月一次的演练欢迎五行科以外的
弟子参加,但是大家都站在树下等待,五行科不会发出邀请,外科弟子也不愿意爬树。
吸气弟子除妖通常是数人结队,慕行秋给自己找来几名帮手,他们恰好也对除妖演
练很感兴趣。
沈昊和辛幼陶,戒律科弟子,吸气三重,相互厌恶并敌视,正因为如此,在帮助慕
行秋这件事上,谁也不肯落后。
杨清音,洪炉科弟子,吸气六重,极少参加除妖演练,这回也来了,并且自封为小
队领袖,令沈昊非常不满。
小青桃裴淑容,几人当中唯一的五行科弟子,她本来有固定的搭配伙伴,为了帮助
慕行秋而退出了,“他们巴不得甩掉我,谁愿意跟一名非妖组成除妖队伍呢?听上去就
有点怪异,你们别厌弃我就行。”
小青桃十分讨人喜欢,在整个老祖峰都人缘颇佳,不过她的话有一部分是事实,作
为庞山五行科罕见的非妖弟子,她惹来不少非议。
参天树下站着上百名弟子,少则三四人,多则十余人,组成不同的队伍,一多半是
五行科弟子,其中不乏餐霞境界的道士。
其中一位餐霞道士特别惹人注目,相貌堂堂,即使是以修行者的眼光来看也堪称美
男子,看上去二十五六岁,据说实际年龄也是如此,餐霞二重,修行之快更是令人艳羡。
最让大家感到好奇的是,此人并非庞山道士,而是来自极东之地的牙山五行科。
杨清音一直冷着脸,是极少数从未瞧向牙山道士的人之一,不管小青桃如何追问,
她都不置一词,可是没有多久她如此冷淡的原因就被传言揭穿了。
牙山道士姓申,大家都说他来庞山相亲的,对象正是杨清音。
慕行秋转身低头对自己的影子做出一个鬼脸,祈祷杨清音几天前所谓的借自己一用
与此事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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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一章 老娘的计划
牙山道士名叫申忌夷,是遍布九大道统的申氏家族一员,庞山此行肩负着多项任务,除
了相亲,还要代替杨宝贞担任五行科都教。
九大道统互派都教已有一段时间,但通常以互补为原则,比如乱荆山派来的就是灯
烛科都教,庞山以五行科见长,一般情况下只会外派,这还是第一次借入都教。
关于申忌夷的传言不少,据说他并非一般的苦修者,十几岁就开始跟着高等道士出
山除妖,参加过几年前的大战,立下不小功劳,难得的是,他没有因此耽误正常修行,
反而突飞猛进,二十二岁达到餐霞境界,仅仅三年就进至二重,即使在道门子弟当中也
是不可多得的天才。
无论从任何一个角度来说,他都是杨家所期望的入赘者。
道门家族之间的婚姻大多数情况下都是指定的,但是其中没有普通人所谓的“强迫
”,不管是申忌夷还是杨清音,最终都得“自愿”结合,唯有如此才能保证生出优良的
后代来。
申忌夷以借调都教的身份在参天树下亮相之后,庞山弟子一致的意见是:让老娘自
愿很容易,让牙山道士自愿就有点困难了。
禁秘塔后面的一小片空地是慕行秋和朋友们会面的地方,他们几年前就都同意每五
天至少来此聚一次,今天这一次算是临时召集,芳芳没来,她仍在修行,连除妖演练都
不能参加,更不用说无用的聚会,野林镇的管金吾刚刚吸气一重,痴迷于修行,平时就
很少来,今天更不会露面。
空地周围立着十几尊真人高度的雕像,全是道士装扮,没人关心他们的来历,全当
成树木一类的遮蔽之物。空地中间是一座石桌和六只圆形石墩,经常有奇珍异兽从此跑
过,充满灵气的云雾就在头顶数尺的地方飘浮,遮挡阳光的同时。撒下更加柔和的光芒。
杨清音的目光在慕行秋、辛幼陶身上扫过,然后跳过沈昊,与小青桃对视片刻,说
:“你先说,我怎么做才能让那个……牙山小子不喜欢我?只要他不愿意,杨家人也没
办法逼我啦。”
小青桃没想到自己会被第一个点到,坐在石墩上,缩着肩膀前后晃了两下,眼珠转
来转去,发现没人愿意争抢自己的位置。才十分谨慎地小声说:“像你……平时那样…
…就行吧。”
杨清音眉头一皱,“老娘平时啥样?你是说我不够吸引人?关神跃……算了,不提
他。”
小青桃急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是说……”
辛幼陶开口,将她从窘境当中解救出来。“她的意思是说申忌夷与关神跃完全是两
类人,关神跃喜欢的性格肯定是申忌夷不喜欢的。”
“对对,我就是这个意思。”小青桃松了口气,向辛幼陶投去感激的目光。
杨清音对王子的话向来要打几分折扣,哼了一声,“好吧,这算是一种方案。下回
再见面,我冲他来几句‘老娘’。还得准备一套备选方案,听说这个申忌夷对入赘庞山
杨家还是挺感兴趣的,可能不那么容易被吓退。我有一个计划,不过得借你们当中一个
人用用。”
她的手在慕行秋、辛幼陶和沈昊之间指来指去,三个人都吓了一跳。尤其是慕行秋
,想起几天前杨清音说过的怪话,急忙指向辛幼陶,“他是王子,地位高。比较般配。”
辛幼陶一下子从石墩上滑下来,“沈昊更般配,戒律科的杨熙首座是你本家,特别
看好沈昊。”
沈昊全看在慕行秋的面子上才肯来这里参加聚会,马上摇头道:“我不行,肯定不
行。”
杨清音眉头皱得更紧了,“什么般配不般配的?你们以为老娘在找什么?瞧你们三
个这副模样,我还觉得不般配呢。我要一个人去跟申忌夷主动结交,弄清他到底是怎么
想的。”
三人齐齐松了口气,小青桃却来了兴致,“我知道申忌夷是怎么想的,外面的传言
可多了,说他来庞山,最重要的目的是看看杨家肯出多少嫁妆……”
“嫁妆?明明是他要‘嫁’进我们杨家,有嫁妆也是他出。你打听到的尽是胡说八
道,我要他的真实想法。嗯……慕行秋,就是你了。”
“我?我都不认识他。”
“你是咱们庞山最怪的人,九大道统唯一的念心科传人,我有种预感,申忌夷肯定
会对你感兴趣,去跟他结交,套他的话。”
“我不擅长做这种事。”
“这有什么难的?实在不行,辛幼陶和沈昊都能帮你。”
辛幼陶嘿嘿笑着,没有反对,沈昊很不喜欢杨清音的命令口吻,但他也不敢当面反
对,只是板着脸不吱声。
“三天,就三天。走,小青桃,告诉我大家都是怎么说这事的。”
两人身影刚一消失,沈昊就坚决地说:“我可不帮忙,说实话,我觉得也用不着帮
忙,申忌夷是牙山青年才俊,会喜欢上她这种人自愿入赘到杨家?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
申杨两家的这桩婚姻是一场交换,只有慕行秋了解一些内情,但他不会随便泄露,
跟辛幼陶互相看了一眼,他们都欠杨清音的人情,这时不能退缩,“我们两个做这事吧
,早点问清楚申忌夷的想法也好。”
沈昊不想参与此事,又觉得有必要留下来听听他们的计划,犹豫片刻,还是起身告
辞了,“明天就是演练,听说这次规模挺大,而且真的弄来不少妖魔,你们都做好准备
,小秋能不能炼制法器,就看明天的表现了。”
辛幼陶看着沈昊的背影消失,低声说:“他可真能装模作样,我到现在也弄不明白
,你为什么非要当他是朋友,就因为你们是老乡吗?”
“你不了解他。”慕行秋笑着说,这世上不明白的事情还有很多,比如就有许多人
不明白野林镇的牧马人怎么会成为西介国王子最好的朋友。
“我也没兴趣了解他。”辛幼陶撇撇嘴,他对老娘安排的任务倒是挺感兴趣,“我
上午特意观察了一会。牙山来的申忌夷看上去挺好说话的,明天你看我手段吧,保证能
让他想什么说什么。”
“我倒觉得他不好对付?”
“你看出什么了?”
慕行秋其实没看出什么,只是一种猜测。“申杨两家密不可分,申忌夷必然是千挑
万选的结果,我想这种人不会好对付。”
“哈哈,为了老娘?入赘?不可能,这种事……”辛幼陶脸色突然严肃起来,“除
非这桩婚姻另有深意,嗯……我得找叔祖谈一谈。”
辛幼陶总挂在嘴上的这位叔祖并非大人物,是戒律科的一名执法师,吞烟五重,年
纪倒是不小。快要两百岁了,对这位本家王子的确提供过一些帮助,但他更关心自己的
修行。
次日一早,十七支除妖队伍由参天树下出发,五行科派出四名餐霞道士负责指导。
其中包括牙山来的申忌夷,戒律科也派出一名执法师跟随,在弟子们发生争执或冲突时
,要由他主持公道。
众人先是来到老祖峰最高处,这里有一座孤零零的方形平台,四角放置着古老的铜
鼎,环绕老祖峰的大量云雾就是这四只鼎里持续不断喷出来的。历经十万余年,从未停
止。
“这是瞬息台,以后咱们去往其他道统的时候都要用到它,今天不用走那么远。”
杨清音向第一次来这里的慕行来介绍道。
几名餐霞道士聚在一起商量演练的细节,一百多名弟子按队伍分散站立,多数人都
不是第一次来。所以现场很是安静,只有低低的私语声。
慕行秋跟老祖峰上的弟子交往不多,所以随意地扫了一圈之后,觉得有点奇怪,至
少有三支队伍。其中的成员似乎在窥视他,目光可不是特别友好。
他曾经在养神峰当众拒绝过五行科首座的邀请,从某种意义上直接导致戒律科大执
法师入魔,因此这两科的弟子对他没有好印象也算正常。可慕行秋在老祖峰已经待了三
年多,参加过不少必须的公开活动,顶多得到一些冷淡的目光,还从来没像今天这样—
—某些人的眼神中带有隐隐的敌意。
辛幼陶似乎猜到慕行秋的心事,突然说:“你们两个低着头干嘛?”他的声音过于
高了,引来不少人的注意。
小青桃和沈昊同时抬起头,略显紧张地四处张望几眼,然后恼怒地看着辛幼陶。
慕行秋明白了,“他们不允许你们跟我在一起?”
小青桃急忙说:“五行科的人多管闲事,不用理他们。”
沈昊威严地咳了一声,“戒律科的确有人找过我说这说那,可我告诉他们你是我最
好的朋友,而且你其实帮过戒律科一次大忙。”
辛幼陶叹了口气,“没人找过我,大概是觉得不可能说服我吧。”
沈昊脸色微红,正要反唇相讥,牙山借调都教申忌夷走过来,许多人都看着他,想
知道他会如何与杨清音打招呼。
申忌夷脸上挂着微笑,经过冷脸的杨清音,直接对慕行秋说话,“你是念心科的慕
行秋?”
“我是。”
“我们几个商量了一下,觉得你这一队首次参加演练的人太多了,想给你换一支队
伍,可以吗?”
申忌夷身为都教仍如此客气,慕行秋想不出拒绝的理由,而且他也不想让小青桃和
沈昊太为难,马上回道:“当然可以。”
申忌夷冲小队中的每个人都笑了一下,包括杨清音,对她没有做出任何特殊表示。
慕行秋与另一队的某位弟子互换。
新队伍也是五人,看样子都是多次参加演练的五行科弟子,其中一个慕行秋看着眼
熟,好一会才认出这是田阡陌。
田阡陌结束三年思过重返五行科,模样发生不小的变化,阴沉得像是戴着一副面具
,他从前是吸气一重,现在还是没变,浪费了整整三年时间。
“你好。”他哑着嗓子说,思过对他的改变非常大,好像披上了层层铠甲,将自己
严密地防护起来。
“你好”慕行秋不由得纳闷,申忌夷把自己调到这一队,到底是何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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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二章 引路人
瞬息台是一座方方正正的石台,边长五丈,高出地面三尺左右,以老祖峰顶部巨石直接
雕琢而成,与整座山峰紧密不可分离,因此,表面虽已出现大量裂纹与破损,却丝毫不
影响石台的稳固。
可是当四角的巨鼎吐出的云雾连成一片,围绕石台迅速旋转,引发剧烈的震动时,
还是有不少人为之变色,即使经历过多次,心中仍不免感到战栗。
好在震动的时间不长,石台上的队伍一支接一接地消失,他们将被传送到不同地点
进行除妖演练。
慕行秋只来得及向杨清音、辛幼陶等伙伴们点下头,突然觉得像是被一股巨大的力
量弹起,上升的速度太快,他只见万物飞驰而过,一样也看不清,腹内产生强烈的下坠
感,五脏六腑几乎要与身体分离。
片刻之后,慕行秋终于脚踏实地,由于没有准备,向前迈出两步才站稳,差点踢翻
一只半尺高的香炉,相比之下,队伍中的其他人就稳定多了,就连田阡陌脚步也没有一
丝移动。
队伍**有五名成员,另外三人年纪大得多,其中一人看上去至少有四十岁了,面带
沧桑,作为一名吸气境界的道士,他可没精力维持自己的容貌。
此时此刻,五人都看着都教申忌夷,不明白他跟来做什么,通常情况下,餐霞道士
都留在老祖峰,利用法器跟踪观察每一队的表现。
申忌夷开口做出解释,方正的脸上总是浮现微笑,这让他的话非常具有说服力,“
庞山五行科在九大道统位列第一,我希望亲自参加你们的演练,为牙山借鉴一些经验。”
他是都教,又是客人,言辞谦逊,当然没人反对他加入这支队伍。可这带来一个问
题,谁来充当队伍的首领?申忌夷马上补充道:“我只观察,从现在开始尽量少说话,
与妖魔相遇时也不会出手。”
四十岁道士通常是这支小队的首领。他向比自己要年轻得多的都教点头致意,与伙
伴们交换意味深长的目光,说:“我推举田阡陌道友担当引路人,大家有意见吗?”
引路人是除妖小队首领的正式称呼,通常由经验最丰富或是境界最高的成员担任,
田阡陌才是吸气一重,过去三年一直在思过,除妖的经验也不多,推举他来带领整支队
伍,有点不太寻常。申忌夷眉毛微挑,什么也没说,慕行秋觉得此举像是有意针对自己
,但还是点头表示同意。
作为第一次参加演练的道士,身处一群五行科弟子当中。他没有太多选择。
田阡陌向四十岁道士缓缓点下头,表示感谢。
他们站在一座小山的顶上,周围尽是嶙峋的怪石和低矮多刺的灌木,高低起伏的群
山向四面八方延伸,目力极佳的人也望不到头,南方的山峦更高大一些,老祖峰就在其
中。他们这次传送的距离不远,大概有六七百里。
田阡陌在思过之前参加过几次演练,所以他知道程序,弯腰拿起香炉,从里面取出
一张纸条,看了一眼又放回去。“方圆百里之内有三到五只妖魔,妖身大小与类型未知
。我决定用转轮战法。”
慕行秋在养神峰时听五行科都教杨宝贞介绍过转轮战法,对之有大概了解,于是也
跟其他人一块表示同意。
“请大家亮出所有法器,并报出主学法术。”田阡陌进行第二步。
除了申忌夷。五名成员都取出自己的法器,慕行秋解下背后的紫纹剑,这是他唯一
的法器,在他怀里还有一根鞭子,严格来说不属于法器,他觉得今天用不上,因此没有
拿出来。
“御剑第一层,百步刃第三层,属五行之金。”
四名队员挨个汇报,轮到慕行秋的时候,他仿照前边几人的模式报出主学法术。他
学过的五行法术很少,百步刃是最厉害的一招,第三层意味着他能同时召出三柄利刃攻
击百步之内的敌人,对于一名吸气四重的道士来说,有点拿不出手,所以他犹豫了一会
补充道:“率兽九变第七层,念心科拳法。”
其他三名道士同时哼了一声,对拳法表露出再明显不过的蔑视,反倒是田阡陌无动
于衷,开始根据每个人拥有的法器和所学法术分派任务。
他本人只有一面铜镜,能够照见隐藏的邪祟,负责远程警戒,同时还要保护手中的
香炉,这是他们迅速传回老祖峰瞬息台的重要法器,没有它的话,就只能步行数百里回
去了。
另三人都是吸气五六重的道士,拥有的法器稍多一些,一人有方形铜印,负责标识
走过的道路,一人有铜铃,负责战斗时扰乱妖魔心神,防止目标逃跑,一人有油灯,负
责百步之内的近身防御。
最重要的任务是主攻,田阡陌与同科道士互视一眼,说:“慕道友既有紫纹剑,又
精通念心科神拳,这次演练就由你担当主攻者吧。”
除了田阡陌,其他四人都有主法器,其中三人的主法器还是自己炼制的,使用已久
,非常顺手,分别是两柄赤纹剑和一柄花纹剑,慕行秋的紫纹剑是宗师亲赐的,在品级
上比前三者要高一些。
慕行秋参加演练的目的就是要证明有自保能力,当然不会拒绝主攻者的身份,马上
说:“好。”
拥有赤纹剑的四十岁道士担任次攻者,他要在慕行秋不支的时候迅速介入,还有两
人是助攻者,只在妖魔数量太多或实力过强的时候参战。
一切安排妥当,五人礼貌性地望向牙山道士申忌夷,看他有何评价。
申忌夷一直保持着微笑,同样礼貌地回应,“不愧是庞山五行科,请继续。”
五人分别站位,组成五角之形,全都面朝外,他们先要找到妖魔藏身的方位。
“开天目。”田阡陌下令。只要是豁通三田的弟子都有无漏天目,随着修行上升,
天目的距离与感受内容也会逐渐增强。虽然不能随时使用,但对除妖的助益仍然不小。
“闭天目。”田阡陌又一次下令,然后由他开始,每个人都要报出自己的观察结果。
西北、东北两个方向各有妖气。几只妖魔没有聚在一起。
五人并未立刻出发,而是移动位置,反复以天目观测,然后才选定西北的方向全员
行进,按照田阡陌的安排,他们这次要集中力量除妖,不会分散。
田阡陌作为引路人走在最前面,主攻者慕行秋紧随其后,另三名道士呈扇形跟在数
十步以外,遇到复杂的地势也不避让。全都跳跃过去。
田阡陌没有主法器,不能御剑,所以五人全靠步行,而且这也是进入妖魔聚集之地
的标准做法,飞行容易引起敌人注意并招来偷袭。
申忌夷走在队伍中间。离五人的距离都不太远,果然极少说话,更不对田阡陌的命
令发表看法,真的像是一名纯粹的旁观者。
道士们的步行速度非常快,不过小半个时辰,他们已经在无路的群山中前行三十余
里,持印的道士每隔五里左右就会找一块地方投射标记。上面的印文能维持两三天,表
明他们走过此地,还会对经过此处的妖魔即时发出警示。
到了一处高地,田阡陌下令止步,再一次以五角转轮的方法寻找妖魔,这一回五人
确认的方位更加精准。经验丰富的四十岁道士甚至判断出妖魔就藏在二十三里之外的一
块岩石后面。
队型从这里开始更加分散,慕行秋却在田阡陌身后跟得更紧了,他是主攻者,得向
妖魔发出第一招法术。
另外三名道士相隔颇远,互相望了一眼。神情都有一丝意外,因为他们发现,第一
次参加除妖演练的念心科弟子,居然没有显示出丁点的紧张,甚至还有点兴奋,好像很
期待与妖魔遭遇似的。
慕行秋心里其实是有些紧张的,但是完全在他的控制之下,他见识过妖魔的可怖,
甚至跟伙伴们一块出山杀过小妖,回想起来,那次行动既鲁莽又业余,但是的确能增强
信心。
至于三年前与狼妖漆无暇的搏斗,那算不上一次正式的除妖,漆无暇的妖丹不在身
上,实力大打折扣,而且他对慕行秋一直没动过彻底的杀心,只想确认魔王真的寄居在
他体内。但那次经历减少了慕行秋对大妖的无知与畏惧。
在一位牙山餐霞道士的监督下,五人小队谁也不想给庞山丢脸,因此其他人没让慕
行秋孤军深入。
距离妖魔藏身之所十里地左右,队伍再一次停止,这回不用五人轮流观察了,田阡
陌自己望了一眼,发现妖魔没有移动,招手让后面的成员跟上来,小声安排最后的进攻
任务——更厉害的道士可以无声交流,他们还做不到这一点。
步骤很简单,都是五行科道士练过无数次的战术,只有慕行秋此前听过课,这回是
第一次实践,但他对自己要做什么心中已然有数。
四十岁道士最先施法,右手做出几个法诀,从他背后的赤纹剑里飞出一个与他几乎
一样的人形,踩着法剑飞在空中,直扑妖魔藏身之处,这具幻形是诱饵。
慕行秋御剑飞在数十步之后,再后是次攻、助攻,田阡陌和申忌夷都留在原处,遥
望四人的行动。
十里路程很快就飞到了,隐藏的妖魔显然已有准备,蓦地一声大吼,从一片巉岩后
面抛出一具动物尸体,鲜血喷射,将最前面的幻形击散,却也暴露了自己的准确位置。
慕行秋先是上升,随后加快速度,避开尸体与血雨,片刻间已经冲到岩石侧面,向
一只毛茸茸的妖魔发出第一招百步击,三枚寒光闪烁的钢刃如同强弩射出的利箭,同时
冲向目标。
妖魔外形与人类无异,只是全身长满浓密的毛发,不穿衣物,个子也比普通人高出
一倍有余,张开双臂,对攻击毫不在意,一手握着石块,另一身握着还在挣扎的活物,
正要发起反击。
此时距离已在百步之内,慕行秋看得清清楚楚,那只在妖魔手里挣扎的活物是一匹
黑狼。
在他身后,次攻、助攻保持着一里左右的距离,似乎都觉得这位念心科道士无需帮
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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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三章 又见黑狼
慕行秋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学会五行之金法术,将一股虚无法力变成真实利刃时的震撼感
觉。
那种感觉与念诵咒语时的麻酥截然不同:下丹田处的内丹本来就一刻不停地旋转,
这时转得更快,带动整个人产生一种足不沾地飞升感,充沛的法力如同水银一般瞬间传
到中丹田绛宫,在这里依照泥丸宫的存想而变幻形态,但这时它还是虚无的,得经过一
到若干次法诀指引,才会在施法者体外的某一处地方凝聚成形。
这有点像是幼魔由烟雾转变成实体的过程,只是更快更决绝,一丁点的拖泥带水也
会令法术失败或失控,越高级的法术其存想过程和法诀越复杂,但不管怎样都得在瞬间
完成。
如果有主法器,中间还会多一道程序,绛宫的法力在法器内部引起反应,经此之后
成形的法术会得到一定程度的强化,比如紫纹剑就能增强二三成的力量。
慕行秋喜欢这种感觉。
三道百步刃准确中妖魔,在他身上留下三条清晰的伤口,鲜血染红了浓厚的毛发,
钢刃消失了。
妖魔却没有倒下,他们在抵抗法术和忍受伤痛方面比人类坚韧得多,发出一声更高
亢的怒吼,将一只手中的巨大石块扔过来。
慕行秋在空中轻巧地躲过,离敌人更近,只有四五十步,连续两次施法,六道钢刃
分批射出去,全都击中同一个地方。
他一点也不慌张,这是他第一次纯以法术迎战妖魔,却像经验丰富的老手一样镇定
自若,根本没去想养神峰都教是怎么传授的,一切水到渠成,跟一场普通的打架没有两
样。
长毛怪的另一条胳膊被斩断了,鲜血喷涌,仿佛又长出了一条红色的臂膀。尚且生
存的黑狼掉在岩石上,四肢乱蹬,一时间却挣脱不掉那条毛茸茸的胳膊。
长毛怪的吼叫声震得地面都在发抖,他个头虽大。实力却不强,看样子只是妖身一
丈左右的小妖。
慕行秋绕着长毛怪飞行一圈,不停地以百步刃发起进攻,手段虽然单一,却很见效
,高大妖魔浑身鲜血淋漓,单手扔出几块石头之后,吼叫声骤停,重重地倒在乱石中间。
慕行秋降落在数十步之外一块高耸的岩石顶上,观察死去的长毛怪。
可是更能引起他注意的却是尸体旁边的黑狼。
黑狼终于挣脱了断臂的掌握。缩头夹尾地想要逃跑,猛然间从附近一处隐蔽的石缝
里蹿出另一只黑狼,一口咬住第一匹黑狼的咽喉,头部猛甩,很快就将猎物咬断了气。
第二匹黑狼抬起头。看着数十步之外的青年道士,空洞的左眼了无生气,右眼里却
充满了杀机,利齿微露,发出威胁的低吼。
后面的三名道士赶到,停在空中,没有检查尸体。而是一块看着主攻者。
慕行秋明白他们的意思,除妖过程还没有完成,可他既无明镜,也无铜铃,难以检
测妖尸和黑狼是否暗藏玄机,他拒绝向三人求助。重新御剑飞起,绕着尸体飞了两圈,
黑狼的独眼一直盯着他。
慕行秋突然降落,加速向妖尸飞去,同时施法射出百步刃。目标却是那头警惕的黑
狼。
三名道士互相看了一眼,全都露出鄙视的微笑,可接下来的场景就让他们对这名念
心科弟子刮目相看了。
妖尸里果然有异,就在慕行秋逼近一丈有余的那一刻,妖魔水桶般的肚子猛然爆裂
,喷出大量鲜血,直奔大意的敌人和射向黑狼的三道利刃。
不洁之血会对道士的法术产生种种不利影响,利刃经过血幕之后速度大幅降低,黑
狼得以撒腿逃跑,避开致命一击。
可慕行秋并未大意,早有准备,在空中一个急转弯,绕过喷涌而出的鲜血,接连不
断地向妖尸腹部发射利刃。
躲藏的第二只妖魔跳出来了,身高不过两尺,赤身无衣,背后却生有一对薄如蝉翼
、形状也有点像是蝉翼的翅膀,小手握着一根骨头似的棍棒,挡开利刃,展翅向北方飞
逃。
牙山道士申忌夷带着田阡陌飞来了,另外三人不能再作壁上观,纷纷施法,或摇动
铜铃,或发招拦截,年纪最大的次攻道士甚至伸出手,隔空取物,将黑狼的一条后腿抓
在手里。
会飞的小妖听到铃声,立刻放慢速度,抱头摇晃,嘴里发出尖厉的叫声,像是某种
语言,慕行秋一句也听不懂,只猜测那是诅咒。
四十岁道士在黑狼身上打量几眼,随手就要将它扔出。
慕行秋急忙开口阻止,“等等,那只狼……”
“很普通。”四十岁道士冷淡地说,轻轻一抛,黑狼飞出一里多,落在乱石堆中再
没有出现,“你还有一只妖没杀。”
慕行秋转身追上蝉翼妖。
除了那对翅膀,小妖完全是几岁儿童的相貌,胖乎乎的四肢和肥嘟嘟脸颊分外惹人
喜爱,捂着双耳拒听铃声,更像是闹脾气的小孩子。
大多数人都不会对这样的小东西下杀手,道士们却经过教育,知道这是有名的内噬
妖,专门藏在体格壮大的妖魔体内,逼迫宿主杀戮其他妖魔和人类,吞吃猎物的脑浆。
慕行秋看过内噬妖的图像和介绍,因此只是稍作犹豫,立刻发出多道法术,将其斩
杀。蝉翼妖被铃声震得神智半失,根本没有能力阻挡进攻。
田阡陌落地,以明镜照射一圈,收起法器宣布除妖结束。一名道士割取妖丹,随后
五人在妖尸附近找一块干净些的地方聚合,总结并检讨刚刚结束的行动,申忌夷站在边
上,仍然不怎么说话。
四十岁道士虽然只是次攻,但是经验丰富,所以不客气地第一个发言:“慕行秋道
友第一次参加演练,表现不错,不过有几次重大失误,第一,向妖尸俯冲过于冒险。不
是咱们庞山道统除妖的风格,第二,判断发生失误,对一匹普通的狼给予过多关注。差
点放过真正的妖魔。那只蝉翼妖看上去很小,妖身可能有两丈。”
几人轮流发言,都在指责新人的失误。慕行秋安静地听着,轮到他发言时也不想客
气了,“我觉得古云极道友犯了一个错误。”
古云极就是那名四十岁的道士,在小队中年纪最大、修行最高、经验最丰富,虽然
称不上天才,但是在五行科还是颇受尊重的,听到这话脸色微沉,“哦。没想到慕行秋
道友眼光如此毒辣,说说吧,我犯了什么错误?”
“那匹黑狼并不普通,它是妖王漆无上退化而成。”虽然两匹黑狼长得几乎一样,
慕行秋还是认出了细微差别。尤其是漆无上的个头更小一些。
“当年我参与过围捕妖王。”古云极冷冷地说,“亲眼看着它被老祖峰夺走妖丹。
你想说什么?妖王还残存着几分妖力不成?”
五行科道士们齐声冷笑,慕行秋却坚持自己的看法,“漆无上咬死了自己的孪生弟
弟漆无暇,还跟两只妖魔混在一起,我觉得……我觉得……”
“你觉得什么?”
“我觉得漆无上在控制这两只妖魔,咱们应该把它找回来。它跑不远。”
道士们不只是冷笑,而是大笑了,田阡陌说:“慕行秋道友,你想得太多了,东北
方还有一伙妖魔,咱们可没有时间追捕一匹普通的黑狼。”
“黑狼绝不普通。它认得弟弟,还能控制两只妖魔。”
古云极不耐烦了,厉声道:“两匹黑狼明显是妖魔抓来的猎物,何来黑狼控制妖魔
一说?狼性残忍,它咬死受伤的弟弟。正说明妖王已完全退化成兽,而且——你觉得我
的眼光差到这种地步,会放过一匹妖气缠身的狼吗?”
慕行秋忍了又忍,还是驳道:“当年漆无暇分离妖丹潜入庞山咫尺之外,也没有被
发现。”
田阡陌当时也在现场,而且就是因为这件事而被处以三年思过的惩罚,仰头干笑数
声,“原来如此,你以为妖魔还在处心积虑地夺取你的……真幻吗?这只是一次例行演
练,此地的妖魔都是五行科随机捉来的,难道你觉得五行科在陷害你吗?”
“我不怀疑五行科,可这匹黑狼并非特意安置于此的妖魔,它是自己跑来的,这种
事……”
古云极扭头看了一眼负手遥望东北方的申忌夷,说:“好吧,都是我的错,我不该
指责慕行秋道友判断失误,咱们还是准备剿除东北方的妖魔吧,别在这里耽误时间。”
其他几个立刻应和,慕行秋没法再争,既恼火于五行科道士的排挤,又有点后悔早
些时候放走黑狼,在几名道士的包围之内,蝉翼妖无处可逃,黑狼身上没有妖气,一旦
隐藏起来反而不好找。
有一句话他藏在心里没说,这时越想越觉得黑狼似乎记得自己,他曾经在牧马谷阻
止黑狼咬死褐鹿,喂它吃过檀羊肉,可黑狼不仅不感恩,眼神中还充满了仇恨,这可不
像是普通动物的反应。
慕行秋心绪开小差,没听到其他人商量除妖的事情,直到田阡陌叫他的名字才反应
过来,“慕行秋道友,你同意吗?”
“呃,同意。”
“好,那咱们就采用奇袭战法,由慕行秋道友担任主攻,我负责掩护,其他人留守
后方,这就出发吧。”
田阡陌等人总共没说几句话,居然这么快就改变了战法,慕行秋很意外,但他不会
退却,点点头,准备向东北方出发。
极少开口的申忌夷转身说话了,“你们真要采取奇袭战法?”
牙山道士遥望东北方已久,对那边的妖气颇有了解,田阡陌的眼珠左右移动了两次
,坚定地说:“既然是演练,就不能总用同一种战法。”
申忌夷点点头,似乎觉得这个说话很有道理,闪身让开,在慕行秋身上多看了两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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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四章 火光中的半妖
慕行秋念念不忘那只黑狼,他的确没有发现丁点妖气的存在,可黑狼当时唯独盯着他,
眼中情绪丰富得不像是普通动物,这让他的心里总有一股不安难以消除。
他身边经验丰富的道士们都不觉得黑狼有异,就连牙山的申忌夷,眼看着黑狼消失
,也没有采取任何措施。
慕行秋轻轻吐出一口气,尽力将脑子里的胡思乱想去除,事情就是这样,身处于一
个团队之中,他不能因为固执己见而与所有人背道而驰,黑狼再特异,也终归是一匹普
通的狼,在道士们手中如同遇见猫的老鼠,毫无反抗之力。
田阡陌抬手示意止步,然后转过身来,沉默地盯着慕行秋,这是他在三年思过时几
乎每天都会看见的面孔,他自己在山洞里度日如年经历风霜的改造,对方却只是更高更
成熟一些,容貌几无变化。
其他人没有跟上来,这是两人第一次单独相处。
“你很得意吧?”田阡陌问。
“杀死两只小妖而已,有什么可得意的?”莫行秋迎视对面的两道目光,从前他就
不怕这个人,现在更不怕了。
“嘿,没错,那只是两只小妖,若在平时,甚至不值得庞山派出道士,交给诸侯国
的军队就行了。说到底这只是一场普通的演练,咱们试过法术了,你想不想再换一种战
法?”
“你是引路人,这种事由你决定。”
田阡陌的目光几经变化,过了一会才说:“我决定……咱们不用法术,只凭拳脚除
掉剩下的几只妖魔。”
“你说‘咱们’?”
“当然,我怎么可能让你独自上阵?九大道统唯一的念心科弟子,万一有事我可负
不起这个责任。”田阡陌阴阳怪气的腔调又有点恢复当年的模样了,“就咱们两人,都
不用法术。面对面,亲手杀死妖魔,就像……当年你做过的那样。”
慕行秋当年并没有杀死漆无暇,但他与伙伴们的确与狼妖徒手搏斗过。
“好。”他说,停顿片刻,问:“这算是打赌还是新战法?”
“都算,道士们也有近身战法。”
慕行秋知道田阡陌的说法是在故意误导,道统以法术为尊,即使被迫进行近身战斗
,核心手段仍是法术。而且要尽快远离敌人。不过他不在乎,事实上他对自己的拳脚功
夫比对法术更自信。
“这就开始吗?”
“既然是打赌,就得有输赢标准和赌注。”
“你说。”
“前方二十里有三只妖魔,谁消灭其中两只谁就赢,赌注嘛,我赢了,要你的紫纹
剑,你赢了,我送你五枚金魄。价值足以抵得上你的剑。”
田阡陌没有撒谎,五枚金魄的确能买到一柄紫纹剑,甚至还有富余。
“你有五枚金魄?”慕行秋必须提出这样的疑问,金魄难得。有些道士终其一生也
未必能拥有几枚,田阡陌并非道门子弟,也不是世俗大家成员,不像是豪富之人。
“敢跟你打赌。我自然有这个本钱。”田阡陌冷淡地说,“只要你能赢到手。”
“好,先杀两妖者赢。”慕行秋正准备炼制自己的主法器。的确需要金魄。
“即使是不小心使用了法术也算输。”田阡陌补充道。
两人互视一会,以眼神暗中较劲,然后同时转身,朝不同方向出发。
道士的寿命比普通人长得多,大部分时间用来修炼,法力越来越深厚,眼界也会越
来越宽广,唯有心志发展不平衡,慕行秋十九岁,田阡陌二十几岁,争强好胜的心却还
是如少年般热烈。
田阡陌明知念心科以咒语和拳术见长,仍敢提出这样的打赌,自然是心中有数。慕
行秋回头望了一眼,正好看见田阡陌嗖地跃上一块巨岩,顷刻间消失在乱石之中,身手
之敏捷与三年多以前判若两人。
三年思过,没有高等道士护持,意味着三年不敢存想修行,田阡陌将绝大部分时间
都用来锻炼拳脚,现在的他跟慕行秋一样,炼体胜过五行法术。
慕行秋在乱石与灌木丛中猫腰前进,偶尔抬头望一眼妖气所在,二十里路程很快就
走完了。
那是三只半妖,身体四肢跟人类几无二致,穿着破烂的兽皮外衣,腿边放着长刀长
枪,像是一伙与同伴走散的强盗,但他们长相与人类却是差别巨大,无不青面獠牙,头
发有如鬃毛,束成一捧,高高耸起,仿佛头盔上的缨饰。
半妖大都是舍身国子民,跟人类王国一样,那里也有杀人越货的狂徒,受到追捕就
逃到群妖之地,与纯正的妖魔为伍,成为道统的敌人。
半妖大都没有妖丹,只是膂力强大一些,全靠数量众多才能对道士造成一些困扰,
但这三只半妖的妖气数十里之外就能被发现,显然有点本事。
慕行秋藏身在一堆岩石后面观察了一会,发现这场打赌的输赢关键不在于身手好坏
,而是速度快慢,谁先出招谁就能先达成目标,慢一步的人可能连一只半妖都杀不死。
但他没有急于出手,人生中见过的第一位五行科道士李越池给他留下太深刻的印象
,虽然他在外人眼里不免有些鲁莽,骨子里却非常谨慎。
那三名半妖确有不同寻常之处,他们坐在一处悬崖边上,生起一堆火,在烧烤兔子
一类的小动物,大吃大嚼,兵器就扔在地上,没有一点紧迫之情。
他们是为了配合庞山道统的除妖演练而被捉到这里来的,居然没有一丝恐惧之意,
好像早已看破生死,只想在最后一段时光里吃个痛快。
或者他们设下了击杀敌人的陷阱——悬崖边上并没有壮丽的风光,坐在那里吃喝很
是古怪。
慕行秋继续观察,没有发现异常,没过多久他就不得不采取行动了,因为他看到田
阡陌正从另一个方向迅速接近三只半妖,甚至没有隐藏行踪。
半妖一直在用本族语言高声谈论,很快也发现了正在靠近的敌人,其中一妖站起身
,用人类语言大声说:“庞山的假娘儿终于来啦,欢迎!”
道士们不分男女全都身穿蓝袍头上插簪,半妖因此称男道士为“假娘儿”,慕行秋
第一次听到这种称呼,撇撇嘴,跳出藏身之地,加快速度接近目标。
另两只半妖也站起身,扔掉手中没吃完的食物,抓起地上的刀枪,准备迎敌。
“啧啧,庞山真是无人可用了,派出两个小假娘儿。”半妖继续挑衅,手里轻轻摇
动五六尺长的大刀,“真是倒霉,老子居然要跟无名之辈动手。”
田阡陌抢先到达,喝道:“庞山道士田阡陌,让你们知道无名之辈是谁!”
“老子……”半妖想报出自己的名字,可田阡陌已经杀到,他只得闭嘴,挥刀迎战
,雪白的刀身蓦然发出绿光,果然并非普通半妖,从群妖之地學到了一些妖术。
田阡陌虽然急于赢得打赌,但也不肯以身试险,中途转向,足尖在附近的岩石上一
点,再次改变方向,攻向第二名半妖,半妖手持长枪舞出一片绿光,却连敌人的衣角都
没碰着。
田阡陌数次换招,眨眼工夫已对三只半妖各出一招,直到这时慕行秋才赶到,他在
途中仍在不停观察,确认附近没有更多妖魔埋伏才加入战团。
三只半妖武力不弱,兵器上的绿色显然是某种妖毒,两名道士不用法术纯以力斗,
片刻间也不能将他们杀死。
两只半妖迎敌,第三只半妖却在信口开河:“庞山没人了吗?居然派两个不会法术
的小娘儿出来战斗,哈哈,古神将亡道统,这就是预兆!弟兄们,使出全力,就当咱们
是第一拨攻进庞山的先锋,就算死在这里,以后也有妖军替咱们报仇……”
这只半妖不怎么出手,嘴里却唠叨不停,将道统贬得一文不值,两名青年道士虽因
打赌而不肯施法,这时也被激怒,不再浪费时间试探,各出狠招。
田阡陌一脚踢飞了敌人手中的长刀,第二脚正中半妖脑门,半妖向后仰倒,厉声惨
叫,眼见活不了多久了。
慕行秋严格遵守约定,不用法术,连咒语都没有默念,全凭速度冲到敌人近前,一
拳将他击飞,直落悬崖,更没有活路了。
只剩第三只半妖,谁杀死他谁就赢得赌局。
半妖可不会等死,就在两名道士出狠招的一刹那,他举起手中长枪,用力刺向脚边
的火堆,大声呼喊:“九山将倾,妖族必兴!”
已经快要熄灭的篝火瞬间暴长到数丈高,将半妖吞没其中,他没有被烧死,甚至没
感到灼痛,舞动带火长枪,划出一条飘浮在半空中的火圈。
一直显得非常冒进的田阡陌撤退得非常及时,似乎早就料到半妖会有这一招,火圈
未到,他已经后跃十几步,成功脱离战团。
慕行为第一次参加除妖演练,经验还是太少,他被留在火圈之内,与火妖单独面对。
“用法术!”田阡陌大声提醒,这回他终于将胜利牢牢握住,可他高估了自己刚才
那一脚的力量,没有注意到被他踢倒的半妖正向自己爬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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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五章 坠崖的道士
申忌夷收回遥望东北方的目光,笑着说:“牙山道统有一个习惯,经常会捉弄一下第一
次参加除妖演练的弟子,庞山也是这样吗?”
三名道士互视一眼,古云极冷淡地点下头,他不是养神峰弟子,用不着讨好一名外
来的都教,“开个小玩笑,慕行秋道友过于骄傲,给他一点教训,对他日后的修行也有
好处。”
“没错。”申忌夷深表赞同,“凝丹道士都是天之骄子,经年累月的修行,难免自
视过高,生出狂傲之心,如果是像左流英这样的奇才也就算了,普通弟子还是早一点去
除傲气为好。”
道士们都笑了,对这位都教顿生好感,左流英法力深厚,是庞山道统修行境界最高
的道士,可他偏偏是禁秘科首座,私下里拿他开个小玩笑,一直是庞山五行科弟子们的
喜好。
“那三名半妖都是选好的。”古云极做出解释,这位都教毕竟是外人,不能让他觉
得庞山内斗严重,“其中一个会妖火附身术,以慕行秋道友的四重境界,很容易就能将
其击杀,只不过会输掉一场赌局而已。”
申忌夷没有细问赌局是什么,轻轻叹了口气,“想当初我第一次参加演练的时候才
十六岁,师兄们竟然给我准备了一只皮囊妖,唉,那可真是一场噩梦——我到现在也忘
不了那只妖的模样。”
三名道士笑得更大声了,他们都知道皮囊妖为何物,那是艳丽至极的女妖,专以魅
术迷惑众生,与她们相比,乱荆山女道士就像大家闺秀一样端庄。当然,魅术对道士基
本没用,但在内心深处,没有哪名道士敢说自己对这些女妖毫无感觉。
申忌夷敢于公开承认这一点。更得庞山道士的欢心了。
“牙山比我们会玩。”古云极越来越喜欢这位比自己年轻得多的餐霞道士,“我们
不过小小吓唬一下慕行秋,还得感谢你把他交换过来,要不然我们也没有这个机会。”
“小事一桩。我得感谢庞山五行科的道友,给我看热闹的机会。”
将慕行秋交换队伍原是几位五行科餐霞道士的任务,他们临时让给了申忌夷,古云
极等人对他本存有一丝警惕,这时全都消失得干干净净。
申忌夷又向东北方望了一眼,他能辨出妖气强弱,却看不到乱石背后的情景,用很
随意地口吻说:“你们有没有想过,万一慕行秋赢得赌局呢?”
古云极脸色微变,坚定地说:“不可能。那只半妖的妖火虽然不是很强大,但是一
名吸气道士不用法术绝对打不过。只要他用一招法术,他就输了,不仅会输掉紫纹剑,
连出山炼制法器的机会也得不到。”
申忌夷脸上依然微笑。牙山针对新人的“玩笑”可没有这么认真的时候,“我是说
万一,听说这个慕行秋很是特别,中断多年的念心科唯一弟子,光是这个名头就够响亮
啦。念心科以拳法见长,没准他学到什么特别的东西呢。”
“拳法不敌咒语,咒语不敌五行法术。这是道统十几万年以来的公论。”古云极有
些不耐烦了,他不愿意在一个简单的事情上多做解释,“他的那套率兽九变是以锻骨拳
为基础的拳法,能有多大威力?”
申忌夷呵呵笑了两声,“没错,这么一说更应该给慕行秋一个教训了。要不然他还
以为九大道统没有慧眼识珠之人,竟然让一科如此厉害的传承中断了。”
牙山道士成功维系了庞山弟子对他的好印象,没有再做质疑。
古云极却没有忘掉他刚才的疑问,过了好一会突然开口道:“万一他赢了,五行科
凑五枚金魄给他就是。”
他不相信五行科会输。五行科上上下下知晓这场赌局的人,都不相信会输,他们仔
细调查过这名念心科弟子,甚至找到慕行秋从前的熟人,详细了解他所学的率兽九变,
最后得出结论,这是一套普通的拳法,组成拳阵或有奇效,单人修炼没有多大威力。
当然,他们从禁秘科打听不到任何实质内容,只知道慕行秋每天都在看书、练拳,
每七天一次去给左流英表演真幻。
数十里之外,田阡陌就是这么想的,他早就防备着妖火附身术,得以及时退到安全
位置,三年的思过也没能掩饰住心中的兴奋,甚至大喊了一声“用法术”。他只盯着身
处险境的慕行秋,全未注意到自己也被盯上了。
被踢倒在地的半妖一跃而起,死死抱住田阡陌,向悬崖边上滚去。
田阡陌临危慌乱,这是他多少年来都没有改掉的毛病,促不及防被扑倒,心中大惊
,想都没想,接连射出数枚木刺,不过他总算记得几年前在致用所不小心射中自己的教
训,没有再用木落之术,而是从手心向上发射木刺。
半妖的身体被射出四五个窟窿,可他还在滚动,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活着击败敌
人,就是想一块跌下悬崖。
田阡陌感到身体在急速下坠,心中更加慌乱,他没有主法器,飞不起来,双臂被半
妖抱住,一时间竟然挣脱不掉。
换在平时,他一招就能推开半妖,在最危急的时刻,他却只剩下不到一半力量。
耳边风声呼啸,田阡陌甚至忘了尖叫,只感到一种心灰意冷的恐惧。
突然间,下坠停止了。
慕行秋及时甩出鞭子,电掣神行鞭瞬间暴长至七八长,远远超过他平时练习的长度。
另一侧,身体与长枪都被火焰笼罩的半妖怒吼着发起进攻,鼻孔里喷出股股浓烟。
慕行秋右手握鞭,左手却没有施法,多年来的念心科修行,令他将拳法和咒语当成
本能。这也是他三年零四个月以来第一次向敌人施展率兽九变,此前唯一的对手就是都
教林飒。
林飒身受重伤,不得不中止修行,但他的餐霞境界没有变,应对一名吸气四重的弟
子绰绰有余,就算慕行秋学过最厉害的五行法术。照样不是对手。
因此慕行秋对自己的实力并无准确估计,左手一拳尽其所能同时使用虎踞、豹突、
狮吼之法。
半妖刚迈出一步,手中长枪离目标还差着三尺有余,全身突然数道闪电缠绕。转瞬
即逝,对他却是致命打击。
火焰消失了,半妖持枪僵立,嘴巴仍然大张着,没有吼声发出。
半妖像是死了,慕行秋连退数步,右臂同时用力,将田阡陌和抱着他的半妖尸体都
拽了上来。
田阡陌大难不死,终于恢复更多力量,推开身上的尸体。起身看着道袍上的血污,
感到阵阵恶心,然后他抬头看着僵立的持枪半妖和慕行秋。
世上最难堪的事情之一就是被仇人所救,田阡陌惊怒羞愧,喘着粗气。好一会才勉
强开口说话,声音沙哑,连他自己都认不出来,“你赢了。”
“我用上了咒语和鞭子,严格来说这都是法术,念心科的法术。”慕行秋纠正道。
田阡陌摇摇头,看着对方手里的鞭子。如果是在平时,他一定会开口嘲笑这鞭子的
艳丽与不合常规——道士们通常用剑、尺、如意当作主法器,从来没听说过有人用鞭子
——可恰恰是这条鞭子救了他一命。
“我用法术比你更早,还没跌下去我就用了。”田阡陌指着地上的半妖尸体,上面
的几个窟窿就是使用法术的证明,“你赢了。”隔了一会他不甘心地加上一句。“总是
你赢。”
“可能我的运气比较好。”慕行秋心里其实有一点后怕,这只是一场演练,尚且会
发生意外,发生在群妖之地的大战不知该有多少意想不到的危险,“可以结束了吧?”
田阡陌点点头。用微颤的手掏出明镜,在一立一躺两具妖尸上照射,确认没有隐患
之后,又由慕行秋施展御剑术,到悬崖下面检查第三具尸体。
三只半妖的妖丹太弱小,不值得一割。
古云极远远望见慕行秋带着田阡陌飞回来,心里就先咯噔一声,待到发现田阡陌身
上满是血污,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申忌夷神情不变,抢先飞起迎上去,“慕行秋,有件事我想跟你谈谈。”
慕行秋降到地面放下田阡陌,再次升起,跟着申忌夷一块向远处飞去,他还记得杨
清音交待的任务,也想跟这位牙山道士谈一谈。
两人落到一片乱石后面,申忌夷仔细打量慕行秋,微笑道:“你跟杨清音很熟吧?”
慕行秋没料到会先开口提起这件事,“还行吧,我们在致用所认识的,挺熟。”
“很好,她好像不太愿意跟我交谈,所以请你帮我给她带句话,我要跟你们一块去
炼制法器。”
慕行秋愣了一会,“你是都教……”
“没关系,我这种水平,庞山五行科随便就能找人代替。告诉她,我希望借这次机
会与她增进了解。”
“可是……可是,你一点也没听说过她是什么样的人吗?”
“听说过许多。”申忌夷点点头,似乎一点也不在意,“我更关心我们的孩子会是
什么样,据我目前所知,她应该不会生出软弱无能的后代。”
慕行秋敢保证,等他传达这些话,老娘会更厌恶这个人,“好吧,我会告诉她,但
她未必会同意你跟我们一块去。”
“她会同意的。”申忌夷肯定地说。
远处传来古云极愤怒的斥责声。
“你把庞山五行科得罪得更厉害了。”申忌夷露出笑容,以一名外人来说,有点幸
灾乐祸的意思。
“我没有选择。”慕行秋平淡地说,“也不在乎这种事。”
申忌夷大笑数声,“不愧是念心科弟子。”
“你了解念心科?”慕行秋疑惑地问,说来可笑,他是念心科唯一的弟子,可是上
至宗师、首座,下至林飒这样的餐霞道士,从来没人向他明确说明这一科到底为何不受
喜欢,芳芳从浩如烟海的书籍中也找不到清晰的说法。
申忌夷回避了他的问题,“那匹黑狼,的确有点古怪,想跟我再去找找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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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六章 凡缘
天色微暗,禁秘塔后面的空地上聚着三个人,阴影里,十几尊前辈的雕像在周围静静默
立。
杨清音来回踱步,像是正在思考下一步战略的大将军,可她能指挥的不是军队,而
是火球——她突然抬手向十几步以外的雕像发招,火球爆裂,打掉了庞山某位伟大道士
的一条胳膊。
道士生前就绝情弃欲,死后的雕像更不会因为晚辈的无礼而发怒,它默默地长出一
条新手臂,与从前那只一模一样,连上面风吹日晒造成的裂纹都没有区别,掉在地上的
泥胎则化为灰尘,被一阵风吹得无影无踪。
杨清音横眉立目,却改变不了束手无策的现实,她可以尽情地折腾、随意地破坏,
可是庞山,准确地说,庞山的申杨两家,就像这雕像一样,默默忍受表面的受损,事实
上没有任何变化。
小青桃缩手缩脚地坐在石墩上,对老娘的怒火很是害怕,却不肯就这么离开,留下
来充当一位略显多余的见证者。
慕行秋坐在小青桃对面,结束演练刚刚返回老祖峰不久他就被叫到这里。
“他真那么说的?”杨清音怒气冲冲地问,“还提过孩子什么的?”
慕行秋点点头,他已经将申忌夷的话原封不动地传达,也预料到了老娘的激烈反应
,“他对你好像很满意。”
“然后呢,他还说了什么?”杨清音的眉毛竖得更直了。
“然后我们去找那匹黑狼,飞了一圈没发现它的踪迹,就跟五行科的人汇合,一块
回来了。”
杨清音气鼓鼓地不再吱声,低头寻思主意。
小青桃探身过来轻声问:“那匹黑狼真的有问题吗?”
慕行秋摇摇头,“可能只是我多心了。黑狼被夺走了妖丹,不可能再有任何妖力。”
“可它咬死自己的孪生弟弟,还是挺怪的。”
慕行秋也觉得怪,三年多了。漆无暇的妖丹正躺在他的箱子里。成为他即将炼制的
法器最重要的材料之一,妖王就算不认亲情。为何等了这么久才动手?
申忌夷认为这只是巧合,庞山极为广阔,两匹黑狼现在才遇上也属正常。
小青桃与慕行秋低声交谈,她是五行科弟子。回来之后听说不少消息,“嘻嘻,五
枚金魄,你可把五行科给赌穷了,他们正想办法给你凑齐呢。”
杨清音突然在石桌上用力一拍,将正在交谈的两人吓了一跳,“那就只好这样了。”
“怎样?”慕行秋莫名其妙地问。
杨清音打量着他。“站起来让我瞧瞧——嗯,我还真没注意,你也长高了不少,相
貌也还说得过去。而且是怪人一个,很对老娘的脾气。我决定了,咱们结凡缘吧。”
慕行秋坚定地摇头,回答只有一个字,“不。”
小青桃也摇头,“不行不行,还有芳芳呢?慕行秋不能跟你结凡缘。再说申忌夷真
的挺不错的,修行、人品、相貌,样样……”
“没你的事。”杨清音斥道,“我只是借他用用,又不是来真的,秦凌霜那边我自
会跟她说清楚。其实事情明摆着,你们两个想要长久,就只能结道缘,把凡缘让给我有
什么了不起的?”
杨清音觉得这是一件非常简单的小事,可慕行秋和小青桃仍然反对,这让她有点恼
火了,“就这么定了,你反对也没用,老娘明天就向外宣布,让你百口莫辩。”
慕行秋只好跟也讲道理,“好吧,就算我同意,你父母也不会同意啊。”
“笨蛋,咱们是假凡缘,到时候我就跟父母说,我爱上你了,必须斩断情丝度情劫
,申家的小子可以再等个百八十年,等我到星落境界结道缘吧。然后,他肯定等不了,
这事不就解决了吗?”
杨清音觉得自己想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仰头哈哈大笑数声,自顾离去,留下小青
桃与慕行秋面面相觑。
“老娘是在开玩笑吧?这种事怎么可能做假?老祖峰的道士一眼就看穿了……芳芳
也不能同意啊。”
“芳芳同意我也不同意。”
两人互相望了一会,小青桃忍不住吃吃笑起来。
“你笑什么?”
“我在想你跟老娘其实也挺般配的,从前在致用所的时候……”
慕行秋起身就走,小青桃在后面大声道:“对不起,我不乱说了,老娘胡乱想出的
主意,肯定行不通……”
慕行秋也这么觉得,即使不用控心术,高等道士也有许多办法看清两名吸气道士的
真实想法,杨清音想以假凡缘骗过自己的父母和申忌夷,一点成功的可能性也没有。
时间还早,芳芳肯定仍在修行,慕行秋回到禁秘塔二层自己的住处,打算休息一会
就去五层看书。
这里与整个禁秘塔一样,没有灯烛,墙壁散发出自然柔和的光芒,可以根据居住者
的意愿改变强度。( 平南,非常整洁,一桌一床一箱差不多占据了近一半地方。
秃子立在桌面上,神情木然,像是在睁眼睡觉,又像是已经失去生命。慕行秋对此
习以为常,也不搭理他,打开箱子,取出里面的几件物品,算计炼制法器还缺少哪些材
料。
秃子叹了口气,没有得到反应,又叹了一口气。
慕行秋心中暗笑,转过身,装出疑惑的样子,“怎么了,有人欺负你?”
“我连人都见不着,哪来的人欺负啊?”
“那就好。”
秃子的形态实在过于怪异,慕行秋将他带进老祖峰禁秘塔时曾经向林飒等人承诺过
,不会让他到处乱飞,因此三年多了,秃子大部分时间都留在二层,甚至没怎么去过塔
上的高层,更不用说台院了。
每个月一次下山去看望大良沈休明。是他最快乐最自由的时候。难怪他会觉得无聊
,即使房间装满了镜子,也没法让他高兴起来。
“一点都不好。”秃子耍脾气了,一直以来他都非常理解慕行秋的做法。可这一回
他有点忍不住了。
“哪不好?”
“你们都要去炼制法器。一去不知多久,剩我一个人……”秃子打量整个房间。“
住在跟坟墓一样的房间里,唉,生不如死,唉。生不如死。”
“谁说会剩你一个人?”
秃子立刻用头发将自己支起两尺高,瞪大双眼,“你是说我也能跟着去吗?”
“只要我去,你就会跟着去。”慕行秋肯定地说,事实上,他这回要跟大家一块遍
游九大道统炼制法器,一半的原因正是秃子。
秃子被申准炼成了传音香炉。作为一件法器,他的活力正逐渐减少,刚上山时秃子
可没有这么老实,总是想方设法跑出去。若是能吓到某名道士,会让他整天乐不可支。
最近一年以来,他自愿留在房内的时间越来越长,失去了许多兴趣,只有下山经过
牧马谷的时候才显出十足的活力来。
秃子知道自己能传音,将这当成一件好玩的本事,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变成法器,甚
至没注意到自己越来越愿意一动不动地装死,而且装得非常像。
慕行秋希望能留住秃子的生命,虽然那是依靠魔种才得以残存的极少一部分生命,
但秃子本人过得很快乐,既无怨念也无悲伤,就凭这一点,慕行秋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
变成冷冰冰的法器。
以五行科见长的庞山道统没有办法延长秃子的生命,慕行秋希望能在其他道统找到
良方。
秃子只怕自己会被一个人留下,听说可以跟慕行秋一块出山,高兴极了,连蹦带跳
,对着镜子挤眉弄眼,“我得好好收拾一下……”
起码在这个时候,他一点也不像是将死之人。
慕行秋整理完箱子,要去五层琅環福地看书,秃子难得地恢复了兴趣,“小秋哥,
带我一块去,给我找一本图画多的书,上回那本《四方妖魔录》就挺有意思。”
普通道士在老祖峰台院无法飞行,更不用说秃子了,慕行秋将他放在自己的肩膀上
,带着他出门,秃子自能保持平衡,兴奋地低声自语,“我要出门啦,秃子要下山啦,
我是庞山弟子慕松玄,斩妖除魔最在行……”
出乎慕行秋的意料,五层藏书阁里居然有人。
芳芳站在一张书桌边上,脸上似笑非笑,隔桌站着她的护持者兰奇章,神情严肃,
还有一丝疑惑,在两人前面,杨清音焦急地走来走去。
“你怎么才来?等你半天了。”
“等我?”慕行秋不记得自己跟她约过在这里见面。
“当然,咱们都是干脆利索的人,做事不用拖泥带水,就在这儿把话说清楚吧。”
“我已经说过不同意……”慕行秋看向芳芳,示意这绝不是自己的主意。
芳芳嘴角微微动了一下,表示自己什么都明白。
杨清音举手打断慕行秋,转向兰奇章,“你喜欢秦凌霜,对吧?”
“喜欢有许多种意思,你指的是哪一种?而且你没有权利干扰别人的修行,这里是
禁秘科……”
“少修行一天影响不了什么。”杨清音不耐烦地又挥了手,“我知道你爱较真,但
也不用装糊涂,喜欢就是爱的意思,是想结凡缘的意思。我再问一遍,你喜欢秦凌霜吗
?”
兰奇章张口结舌。
慕行秋本来觉得杨清音做事太鲁莽,可他早就注意到这位吞烟道士对芳芳的关切异
乎寻常,因此也望向他,想知道从他嘴里会说出怎样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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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七章 炼器队伍
兰奇章曾经以为自己会和左流英一样,永远不必经历情劫,可他七十余岁才达到吞烟境
界,修行速度比一般道士快得多,跟禁秘塔顶层的首座却没法比,于是他想,或许自己
也需要一段凡缘。
道劫不是好事,可一旦度劫成功,通常会让一名停滞不前的道士突飞猛进。
崩劫、情劫,道劫多种多样,但每一样都是可遇不可求,兰奇章也是道门子弟,虽
然不如申杨两家显赫古老,但也是出生在老祖峰,从小就为正式修行做准备,他极少下
山,跟同门弟子的交往也不多,充当秦凌霜的护持者,是他人生中第一次与某名女子频
繁接触。
“我是一名禁秘科道士。”兰奇章的回答非常正式,大大减少了胡闹的气氛,“两
年前开始钻研碎丹之术,眼下已经小有所成……”
“这些我们都知道。”杨清音及时阻止兰奇章的长篇大论,“生生死死,好不容易
凝成的内丹为什么会碎裂?碎裂的时候又为什么会产生强大无比的力量?唉呀,这个问
题已经研究几万年了,你少研究两年也不是多大的事。你还是回答现在的问题吧。喏,
秦凌霜就站在你面前,看着她,说出你的真实想法,你是吞烟道士,可不能撒谎。”
芳芳没吱声,好像也很想知道答案,但她的目光只盯着门口的慕行秋。
“修行之路艰难险阻——”兰奇章还是不肯直接回答,杨清音也没办法了,叹了口
气,听他说下去,“稍一分心即入歧途,分心之念即是道劫。凡缘也好,道缘也罢,皆
是分心,皆为情劫。结缘之初便要做好斩情度劫的准备。”
七十几岁,对一名道士来说,这只是人生中年的开始,未来还有很远的路要走。兰
奇章微微昂起头,以非常正式的语气说:“我已经做好与秦凌霜道友共同度劫的准备。”
现场陷入安静,秃子低声问:“兰道士说完了?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慕行秋没有开口,杨清音长长吐出一口气,“也就是说你喜欢秦凌霜喽?”
“如果你一定要用凡人的语言来描述这种情感,是,我喜欢秦凌霜道友,愿意与她
结凡缘、度情劫……”
“啊唔……”秃子突然发出野猫一样的怒吼,从慕行秋肩上跳到地面上,以极快地
速度向兰奇章扑去。上下牙齿撞得咯咯直响。
兰奇章没动,一颗头颅可威胁不到他。
其他三人同时出招阻拦,得手的是芳芳,“过来。”话音未落,她已经将秃子的发
髻握在手里。“你得讲礼貌。”
秃子挣扎两次没有成功,转向芳芳,“这个兰道士是坏人,居然敢喜欢你。”
“喜欢一个人是好事啊。”芳芳微笑着说。
“可你不喜欢他啊,你明明喜欢小秋哥。”
“那你也不能上去咬人,这是礼貌。”
秃子没被说服,但也没有争辩。而是转了半圈,恶狠狠地盯着兰奇章,似乎随时还
会再做出扑人的动作。
杨清音双手一拍,“好了,第一步解决了。秦凌霜,你愿意与兰奇章结凡缘吗?”
芳芳刚一张嘴。杨清音忙又补充道:“先说明,我知道你喜欢慕行秋,我现在的做
法也是为你们好,事实摆在眼前,凡缘、道缘你只能选一个。凡缘可以造假,你只要想
办法喜欢上兰奇章就行了,哪怕只有一天,斩断就算度劫了。当然,最好你跟兰奇章一
块斩凡缘,这样才公平。道缘等得久,持续得也久,那可是星落境界,就算是左流英也
要近一百年才能结束星落进至注神。你们两个想要天长地久,就应该追求道缘,把凡缘
交给别人。”
芳芳向杨清音点下头,感谢她的介绍,然后对兰奇章说:“我很感谢这些年来你对
我的帮助,但是我做不到,我没办法跟你结凡缘。”
兰奇章微微躬身,表示理解,他是吞烟境界的道士,不会效仿普通男子那样为情所
困,他感到遗憾,仅此而已。
第二步不那么顺利,杨清音皱起眉头,“那你是要跟慕行秋结凡缘吗?不用管我,
我会想别的办法。”
芳芳望着慕行秋,脸上渐渐浮现出奇怪的微笑,好像此时此刻的场景全然是一场玩
笑,又好像隐藏着只有两人才知道的小秘密,“我还没有想好。”
杨清音发出一连串的怪声,“哎哎呀呀,我的大美女,你来庞山已经好几年了,看
过的书比我这个从小在老祖峰长大的人还要多,凡缘、道缘这点破事你应该非常了解,
怎么还这样犹豫不决?”
慕行秋明白了芳芳脸上笑容的含义,因为他这时的感受与想法与她一模一样,“这
不是犹豫。”他说,将几人的目光都引到自己身上,“逆小天顺大道,不管是结缘还是
度劫,都应该随性所至,这种事情是不应该提前设计的。”
屋子里再度陷入安静,过了好一会,杨清音微微摇头,“真不应该把念心科放在禁
秘塔里,连你说话都变得玄虚了。要是没有精心设计,老祖峰上的所有道士差不多都会
入魔。”
兰奇章却对慕行秋的话表示认同,“既然这样,秦凌霜应该上楼继续修行。”
杨清音可没这么容易放弃,抬手在额头上轻轻一拍,又想出一个主意来,“你们两
个不是要‘随性所至’吗?好,兰奇章,你也跟我们一块去炼制法器。”
“五十二年前我就已经炼制过法器。”
“难道只有我一个头脑清醒吗?”杨清音略显恼怒,“跟法器无关,秦凌霜和慕行
秋对结哪种缘还拿不准,咱们就帮他们弄清状况。你呢,想办法让秦凌霜喜欢上你,结
凡缘、度情劫。我呢,哈哈,小事一桩,慕行秋就交给我好了。”
慕行秋刚要开口,杨清音冲他伸手,“还没轮到你说话。”
兰奇章想了想。“这倒也是个办法,修行之路虽说要自愿前进,谁也推动不得,可
是有人引路终归是一件好事。想当初……”
“兰奇章,把你的道理留到以后再说吧,你同意了?”
“同意。”
“好,就这么定了,你跟我们一块周游九大道统,大家增进感情,让这个两个糊涂
虫清醒过来,既入道统,就应该把一切事情都提前计算清楚,怎么能两眼一摸黑地看着
来呢?”
慕行秋再也忍不住了。大声说:“我有一个更简单的办法,干脆你们两个结凡缘得
了,所有问题现在就能得到解决。”
杨清音与兰奇章互视片刻,同时大笑,杨清音也就算了。没人跟她说话,她自己偶
尔也会无缘无故地发出笑声,兰奇章的举止却显得很怪异,他向来温文尔雅,一心向道
,三句话不离修行,居然也笑成这样。实在令慕行秋摸不着头脑。
兰奇章边摇头边向往走,经过慕行秋身边,扭头对秦凌霜说:“今天的修行还差一
个时辰两刻钟。”
“我待会就上去。”
兰奇章身影消失,杨清音的笑声才告终结,向秦凌霜点下头,也迈步向外走去。在
慕行秋面前停了一会,冷笑道:“我可给过你简单的选择,现在——你想不喜欢我是不
可能的,哈哈。”
望着杨清音的背影,秃子有点糊涂了。“今天的老娘可真怪,想找人喜欢她还不容
易,我就挺喜欢她,愿意帮忙啊。”
芳芳将头颅放在桌子上,微微耸了下双肩,“只有道统里才会有这样的怪人,看来
咱们也只好随遇而安了。”
“他们笑什么?”慕行秋还是没明白过来,“他们两个随便安排别人的凡缘、道缘
,自己就不能在一起吗?”
“可能因为他们都是道门子弟,相互间过于了解,以至于无法结缘吧。”芳芳稍稍
后倾,靠在桌子上,“有时候我觉得他们跟……妖魔一样陌生,他们轻易就能看穿的事
情,咱们看不穿,他们觉得无需解释的事情,咱们一头雾水。”
慕行秋笑了,觉得什么都不必担心,“可他们也有犯错的时候,而且错得一塌糊涂
。对了,你打算炼制什么法器?禁秘科弟子好像喜欢用铁尺。”
“我喜欢剑,像——”
“李越池那样!”两人同时说出这句话,他们都记得那个夜晚,一名五行法师从天
而降,将一群野林镇的孩子从蛇妖的血口之下救出来。
“谁是李越池?你们总提起他。”秃子发问,当时他也在场,却一点记忆也没有。
两人简单地讲了一遍那天的事情,芳芳告辞,她要继续修行,小秋埋头看书,秃子
在桌子上跑来跑去,努力重塑他被蛇妖控制的场景,不过在他的幻想中,是自己挣脱了
控制并打败敌人。
炼制法器的队伍就这样扩大了,慕行秋、秦凌霜、杨清音、沈昊、小青桃、辛幼陶
之外,又多了兰奇章和申忌夷,再加上一颗兴致勃勃的头颅,这不是庞山本年度最大的
一支炼器队伍,却足以称得上最奇怪。
杨清音无法阻止申忌夷的加入,但她总算没将自己的计划大肆宣扬,其他人对兰奇
章只是感到意外,谁也不知道他另有目的。
出发之前忙忙碌碌,慕行秋没将老娘的主意太当真,将演练过程中遇见的黑狼也忘
得干干净净,五行科果然送来五枚金魄,这就是他最大的收获。
九大道统各有镇山之宝,庞山祖师塔、牙山洗剑池、鸿山瞬息台、万第山不熄炉、
乱荆山司命鼎、望山镇魔钟、星山拔魔洞、棋山珍奇楼、召山大光明通鉴宝镜,几名庞
山弟子做好了准备,要在炼制法器的过程中全都见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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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八章 鸿山瞬息台
炼制法器的第一步,得先收集足够的材料。
“管青铁一斤一两,小黄铜三两三钱,雪底炭两斤,紫陌神泥一瓶,银魄五枚,南
海贝粉三钱,群芳屑二钱,妖丹一枚,这是免费给你们的炼器材料,足够炼制一柄一品
三级的花纹剑,运气好的话,甚至能造出一品九级的紫纹剑。”
洪炉科的一名高大道士向前来领取材料的同门弟子做介绍,每交出一份都要在包裹
上面摩挲几下,好像十分舍不得。
“好好珍惜,不用我说你们也知道,在九大道统当中,庞山免费提供的材料最大方
,光是一瓶紫陌神泥,就需要神工科一名道士花费至少十天时间,小心点,瓷瓶里只要
进去一点空气,神泥很快就会凝固,到时候可就没用了。”
一共十几名弟子,全都小心翼翼捧着材料包裹,似乎法器已经成形,正处于最脆弱
的阶段。
“自己炼制的法器品级未必多高,但肯定是最顺手的。”道士继续介绍,他站在老
祖峰台院一座偏远高庭的门口,背后是紧闭的铜门,里面时不时传出低沉的轰隆声,像
是一头老年巨龙在喘息。
道士看到一名熟人,“咦,杨清音,你来做什么?你好几年前已经领过材料了,今
天没有你的份。”
杨清音是洪炉科弟子,有传言说她曾经炼制过“与众不同”的法器,惹怒了尊长,
被撵到致用所,但那柄法器到底是什么,洪炉科和她本人都不透露,别人也无从知晓。
“嘿嘿。”杨清音一手按在桌子上,“我这回要炼更好的法器,跟他们一样的材料
就别给我了,我要更好的,练不出三品以上的法器。回来之后我就把你扔在炉子里炼掉
。”
道士一脸严肃,像是要发怒,已经领到材料的弟子们都没走,等着看热闹。谁知那
道士突然变脸露出笑容,从身后捧出一只更大些的包裹交给杨清音,引出议论声一片。
道士看着杨清音,却没有马上松手,“你向首座承诺过什么?”
杨清音不太情愿地说:“炼一柄普通的法剑,绝不突发奇想。”
道士点点头,这才松手将材料包裹交给杨清音,然后大声对其他人说:“别弄错,
她是洪炉科弟子,而且为这些材料交过钱。所有弟子都一个待遇,免费材料就一次。”
道士向杨清音挤挤眼睛,夹起桌子,从小门回洪炉科。
领材料的弟子们散去,慕行秋、芳芳、杨清音三人到了禁秘塔后面的空地。立刻打
开包裹查看自己的材料,前两人的东西一模一样,杨清音的每样材料都要多一点,五枚
银魄之外还有一枚金魄,妖丹也很独特,不是常见的鳞片,而是一颗干枯的心脏。
心脏萎缩到只有黄杏大小。坚硬无比,杨清音拿在手里抛了两下,“挺沉,不知是
什么妖魔的遗物,估计是一只五丈妖。”
没一会儿,辛幼陶、沈昊和小青桃也到了。他们三人不喜欢用剑,准备制造玉器,
因此要从神工科领取材料,小青桃急急忙忙地在石桌上摊开包裹,与洪炉科的材料进行
对比。
紫陌神泥、银魄、南海贝粉、群芳屑、妖丹等物都是一样的。玉器用不着铜铁炭,
代之以一块尚未打磨的璞玉。
杨清音撇撇嘴,“早跟你们说过,庞山神工科没好玉,你们还不信,瞧瞧这些玉,
顶多能造出来一品二级的法器。”
三人都不在意,他们都喜欢玉器,还有一个共同特点,家里都有钱,就连沈昊,背
后也有一个愿意为他筹措资金的舅舅。
“咱们规划一下路线吧。”小青桃兴奋得坐不住,“不管怎么说也得先去一趟棋山
,那里有天下最大的珍宝集市,我要买最好的材料,换掉这块璞玉。”
这也是大多数自炼法器者的做法,从道统只能领到最基础的材料,若想拥有一件强
大的法器,必须到棋山购买更好的材料。
小青桃简直闭不上自己的嘴,“法器分九品,每一品又分九级,一共九九八十一个
等级,听说宗师的龙纹剑也才是五品法器,普通道士有一件二品法器就很了不起了,我
希望……”
每个人都有希望,好几个希望碰在一起就成为乱糟糟的一团,杨清音在桌子上连拍
几下,“停停,棋山肯定是要去的,但不一定非得马上去,慕行秋、秦凌霜,你们两个
的意见呢?”
两人互视一眼,慕行秋说:“我希望能先去牙山。”
“去牙山做什么?”杨清音马上警惕起来,申忌夷就是牙山道士。
“牙山洗剑池能洗去法器上面的私人印记,我有几件东西想要洗一下,没准能在棋
山卖出去呢。”
沈昊瞪大双眼,“光凭五行科输给你的五枚金魄,你就是咱们这一批弟子当中最有
钱的人啦,还要卖东西?”
“钱不怕多。”慕行秋笑着说,他其实是想知道牙山洗剑池能不能去掉秃子的印记
,让他活得更久一些,但他不能在这大家面前明说,以防有人不小心说漏了嘴,秃子知
道自己的情况会伤心。
杨清音的心思也活动了,“对啊,在牙山洗法器,拿到棋山去卖,然后再买更好的
材料……真是的,为什么我上次炼制法器的时候没想到呢?我家里的老旧法器有一堆。”
这就是道门子弟的优势,王子辛幼陶可以向姐姐要来许多金银财宝,却没有法器可
以倒卖。
事情就这么定下了,沈昊想起来自己还有一面李越池留下的铜镜,也想洗去印记,
但他不想卖掉,而是决定留下自用。
次日上午,一行人聚在峰顶瞬息台,准备出发。
牙山道士申忌夷很快就取得大部分人的欢心,明确表示欢迎大家前往牙山,自愿充
当导游,他与兰奇章一见如故,都对这次游历充满期待。
只有杨清音对申忌夷不理不睬,摆出一副“你敢过来说话我就敢当场发作”的架势
。她成功了,申忌夷除了向她点下头,一句话也没说。
如何安置秃子的头颅是一件麻烦事,最后是杨清音找来一只极大的葫芦。差不多有
半人高,将秃子装在里面,凿了一个孔眼,供他向外窥望。
葫芦的历史颇为久远,上面附着的法力早已消失殆尽,慕行秋背在身后,倒也显得
威风凛凛。
秃子对新家很是满意,唯一的遗憾是他的那些镜子不能带在身边,直到小青桃告诉
他,大家早晚会去召山。那里有天下至宝大光明通鉴宝镜,秃子才重新高兴起来。
要出山炼制法器的弟子不少,还有一些人身兼要务,大家得排队使用瞬息台。
九大道统都有瞬息台,传送距离不过数百里。只有鸿山瞬息台能够通达天下,是连
接九大道统的核心枢纽,不管慕行秋他们要去哪一处道统,都得先传送到鸿山,然后再
传送至目的地。
排队的过程中,林飒过来送行,他的内伤快要好了。即将开始修行,因此心情不错
,将慕行秋拉到僻静处叮嘱:“法器毕竟是身外之物,品级再高也抵不上辛苦修行,不
要在这方面浪费太多精力,早去早回。在外游历要小心。不管别人说什么,你首先都要
想对方是不是对你的真幻感兴趣。道统之内倒不至于发生强取豪夺这种事,可是玩弄一
些小小的诡计还是有可能的……”
慕行秋一个劲儿地点头,快要轮到他们这一队人使用瞬息台,他才急忙告辞。
站在瞬息台上。杨清音说:“林飒对你可真是呵护备至,都有点不像一名道士了。”
经过几年的相处,慕行秋对林飒如今只有感激,他身后的兰奇章开口道:“林飒道
友这几年不能修行,寄情于训练新弟子也属正常,不过万事有度,尤其是道士……”
在兰奇章眼里,一切事情都与修行有关,正当他唠叨的时候,瞬息台周围的云雾开
始加速旋转,将众人同时传走。
那股令人不舒服的极速飞升感觉很快结束,一行人站在一座更大的瞬息台上,面积
是庞山的几倍,立在四角的铜鼎也更大。
周围的景物与人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庞山弟子们之前就都听说过鸿山以奇高闻名
,果不其然,除了四鼎吞吐的云雾,在他们头顶压着没有一丝云的蓝天,似乎触手可及
,空气过于稀薄,即使是修行已久的道士,也要几次调整呼吸之后才能适应过来。
兰奇章未受影响,还在继续阐述“有度”之道,一群陌生的道士冲上来,催促众人
赶快离开。
九大道统同气连枝,鸿山道士的态度可有点不太友好。
杨清音很纳闷,“这是干嘛?几年没来,鸿山变得这么小气了?不过就是中转一下
,又不住你们、吃你们的。”
一名鸿山道士笑道:“诸位道友见谅,并非鸿山不近人情,实在是事情赶巧,九大
道统的宗师马上就要由望山传到这里,再去往乱荆山,大家只好让一让了。”
这是一个充足的理由,就连杨清音也说不出什么。
瞬息台外面已经站着不少道士,各大道统都有,正兴奋地议论着,他们都对这次意
外的耽搁不以为意,反而很高兴能见到九位宗师,哪怕只是一瞥,对大多数普通道士来
说,这也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我还从来没见过第三十七代祖师呢。”杨清音也来了兴致,“上次炼制法器,他
们根本就没让我去望山。”
道统祖师通常由宗师兼任,一个时代只有一位,见他一面可不容易。
数十名道士驻足引望,很快就有传言说,九位宗师齐聚一堂是有原因的,妖族罕见
地在上一次战争结束没多久就重新集结,只是这一回的战场将由北面的群妖之地改为南
方的乱荆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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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九章 牙山道士
九位宗师一闪而过,根本没在鸿山停留,他们只是在此中转,即刻前往乱荆山。大多数
人只来得及看到自己最熟悉的身影,事后议论纷纷的时候,却都声称自己看清楚了九个
人。
“祖师看上去真是苍老,他为什么不让自己变得年轻一些呢?”
“其实也没有那么老,说真的,你看清他长什么模样了吗?”
鸿山瞬息台附近的人群重新排队等待,谈论的焦点很快从九位宗师身上转到南方的
妖族异动。
杨清音对这件事非常在意,可让她恼怒的是,掌握最多信息的人居然是申忌夷,他
来自牙山五行科,身兼庞山都教,能够即时了解天下妖魔的动向。
“三天前各位宗师齐聚望山,共同查看镇魔钟的情况,这么快就转往乱荆山,说明
魔族那边没有问题。南方海妖痴心妄想进攻乱荆山,看来是没有接受妖王漆无上的教训
……”
杨清音不耐烦了,转向慕行秋,大声说:“你前几天不是刚见过漆无上吗?没准这
是他的阴谋,将九位宗师都引到南方去,他好趁机逃亡,你说呢?”
慕行秋的确觉得他见过的黑狼有些怪异,但是从来没想过妖王还有本事指挥天下妖
魔,尴尬地嗯了一声,没有多接口。杨清音却滔滔不绝地猜测下去,将申忌夷的声音完
全盖下去。
在她的描述中,这是一个惊天大阴谋,借着南方海妖大乱,妖王漆无上将逃回群妖
之地,通过种种谁也没有听说过的残忍妖术重新恢复力量,然后向某一个道统发起进攻
,“望山,他要进攻望山,妖族想打破镇魔钟。将魔族全都放出来,然后整个天下就布
满了魔种,妖魔的力量由此大增。”
她的猜测引起不少人的兴趣,但是没谁认真对待。全当作等待瞬息台传送时的玩笑
,申忌夷一直礼貌地保持微笑,等杨清音终于闭嘴,他抬手鼓掌,“一针见血,听你这
么一说,我真觉得这次的海妖作乱有点不同寻常。”
杨清音冷着脸,“我在胡说八道,你居然当真,说明你头脑简单。你若是心里不以
为然。只是嘴上附和,说明你是谄媚之徒,甚至不配当一名道士。”
周围的人都在窃笑,申忌夷张口结舌,好在轮到他们使用瞬息台。将他从难堪之中
解救出来。
杨清音为此得意洋洋,慕行秋悄悄观察却得出另一种结论:申忌夷怕是对杨清音更
感兴趣了。
前后不过两刻钟,一行人从圣符皇朝西北方的庞山来到了东北的牙山,横跨万里之
遥。
牙山没有高大的主峰,群峰林立,如同一排排刺向天空的牙齿,因此得名。
牙山瞬息台位于数座小峰中间。面积与庞山差不多,感觉上却显逼仄狭小,杨清音
其实来过一次,可她仍做出初次到访的样子,四周望了一眼,撇嘴道:“怪不得牙山道
士小家子气。瞧他们选的地方就不好。”
“小家子气”的牙山,对客人非常热情,先是跑过十余名道士,迎接申忌夷返家,
然后与客人们一一施礼相见。其中一名年青道士几年前曾经去过养神峰祖师塔存想传承
,认得慕行秋和沈昊,此番重逢,一眼就互相认出来,都感到非常亲切。
牙山的欢迎队伍中也有女道士,很快就与秦凌霜、小青桃熟络起来,离开瞬息台没
有多远,杨清音也被对方的热情所折服,觉得不能因为申忌夷一个人而得罪整个牙山,
于是也跟着有说有笑。
鸿山只是中转站,作为几名庞山弟子炼器游历的第一站,牙山的确是一个良好的开
端。申忌夷在本道统地位颇高,人缘也很好,各科道士都有人过来相见,就连醉心于修
行的兰奇章,也找到了两三位知音,滔滔不绝地谈论起各大道统禁秘科的异同,大有秉
烛夜谈的架势。
秃子没有必要隐藏了,从葫芦里出来,很快就成为牙山道士的宠爱,被带着到处观
赏,比在庞山老祖峰还要自在。
牙山道士的装扮与庞山差不多,只是头上的簪子非金即玉,材质都很珍贵,更多的
不同体现在住处和气质上,牙山没有高大建筑,房屋无不依峰而建,形态各异,几乎没
有一样的,就连普通弟子的标准房间也各有特点,而且面积都很大,里面的摆设也颇为
丰富,相形之下,庞山的住处就像是阴暗的储物间。
牙山道士的个性与庞山更是差别极大,都特别擅长与人结交,当天的晚饭还没吃,
庞山的客人们已经喜欢上这里的氛围,沈昊、辛幼陶甚至分别跟几名牙山弟子结成“生
死之交”。
慕行秋因为表现得过于冷淡,尤其不愿意提及念心科,很快就失去了牙山道士的喜
欢,独自一人留在宽畅的客房里,倒也自在清静。
辛幼陶找机会脱身,进客房私下劝告慕行秋,“这是广结人脉的大好机会,你应该
珍惜,瞧,就连兰奇章都知道和人聊天。你是念心科唯一弟子,大家对这件事还是挺感
兴趣的。”
慕行秋笑了笑,但他还是做不到,在庞山经历的种种事情,加上林飒临行前的劝告
,都令他时时刻刻心怀一丝警惕,面对牙山道士的热情迟迟不肯做出回应。
“知道牙山怎么说你吗?”辛幼陶执着于改造慕行秋的性格,“说你孤傲、自视过
高、不通人情。走路要有两条腿,修行只是其中一条,人脉就算不是另一条腿,也相当
于一条胳膊,甩得好能让你走得更稳。”
辛幼陶被一名“生死之交”叫走了,杨清音大步走进房间,坐在一张椅子上,给自
己倒了杯水,“牙山道士真不愧是商人,他们对赚钱的热情比修行更高。”
“商人?”慕行秋没听过这种说法。
“九大道统私底下互有评价。”杨清音探身过来,稍微压低声音,“大家对牙山的
一致评介就是他们太在意利用洗剑池赚钱了,永远赚不够,恨不得用金魄、银魄铺地板
。”
“这样不会影响修行吗?”
“所以在牙山最受重视的就是丹药科,这里的道士在星落境界之前修行进展都很快
。靠的就是吃药,大把吃药,当饭吃。”杨清音撇撇嘴,“可是星落境界之后丹药的助
益就没有多大了。九大道统的宗师,就数牙山宗师的境界最低,据说才是注神一重。”
杨清音喜欢夸大其辞,慕行秋听完一笑,没太当真,“庞山呢?其他道统对庞山是
什么评价?”
“古板。”杨清音倒是不避讳,“庞山道士有名的古板,比如你,说不上几句话,
人家就能猜出来你是庞山来的。”
慕行秋倒没觉得自己有多古板。但是跟牙山道士相比,他的确不够活泼,“辛幼陶
、沈昊他们都不古板。”
“那是跟你比。”杨清音站起身,“他们两个被一群牙山道士玩弄于股掌之间,还
自鸣得意呢。”
杨清音迈步要走。慕行秋叫住她,“我要找申忌夷帮个忙,希望你不会在意。”
杨清音想了一会,“是给慕松玄洗印记的事吧?”
老祖峰上几乎没有她不知道的事情,慕行秋点点头,“秃子不是普通的法器,我不
能随随便便就去洗印记。得找一个有把握的人。”
“随你便。”杨清音眯起双眼盯着慕行秋,“我发现你特别喜欢多管闲事,一点都
不像道士,有时候挺让人厌恶,有时候又挺可爱。哈哈。”
慕行秋真怕她再提起结凡缘的事,好在老娘大笑之后就离开了。这才是游历的第一
天,她还不准备施展手段。
晚饭之前沈昊和辛幼陶都回来了,显得不是很高兴,原来那些“生死之交”真的只
讲生死,两人希望洗几件法器。居然遭到无情的拒绝,理由都是一样的:洗剑池归牙山
所有,身为普通弟子,他们自己都没有权力免费使用,更不用说外人。
“骗子。”辛幼陶恼怒地给新朋友下定义,“全身挂满了法器,居然说自己没权力
使用洗剑池,牙山尽是骗子。”
“咱们在养神峰的时候一月一次存想祖师,可是也没权力把外人带进去,都是一样
的。”慕行秋觉得辛幼陶的反应过激了。
“那不一样,起码……起码我不会撒谎啊。”
虽然有这样的小小波折,牙山之行还是令人愉快的,道士们没有聚餐的习惯,所以
晚饭还是单独吃,全是素菜,但是烹饪技术极为高超,谁也不能说牙山在这方面吝啬。
饭后慕行秋一个人在外面闲逛,看到辛幼陶与沈昊又跟牙山道士们恢复了友情,两
人互相吹捧,表现得颇为亲密,一点也不像彼此厌恶的对手。
更远处,芳芳、杨清音、小青桃正在一群女道士的引导下绕峰欣赏美景,秃子在人
群中跳来跳去,难得地保持了整整半天的兴奋劲。
只有兰奇章不见踪影,他被几名道士带走,前去参观牙山禁秘科。
慕行秋绕了一圈,天色渐晚,回到客房时,发现他寻找的人就在自己屋里。
申忌夷正仔细观察那只半人高的葫芦,“这是很久以前流行过的法器,现在几乎没
人用了,你为什么不用百宝囊、乾坤袋什么的?装的东西更多,也方便携带。”
“我有一只百宝囊。”慕行秋拍拍小腹,这本是李越池的遗物,归大良沈休明所有
,被他带来了,“可是上面有上一位使用者的印记,我只能取出东西,不能往里存放。”
“洗剑池能解决你的问题。”
“听说洗一次法器要三枚银魄,我已经准备好了。而且我还要洗一件特别的法器。”
申忌夷露出习惯性的微笑,“特别的法器?”
“慕松玄,那颗头颅,他被炼成了传音香炉。”
申忌夷露出愕然的神情,“够特别。”停顿片刻,他问:“你希望我提供帮助吗?”
“如果你愿意的话。”
“当然愿意,不过——帮助都是相互的。”
申忌夷眨眨眼睛,慕行秋能猜到这位牙山道士需要的帮助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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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章 互相帮助
夜色降临,牙山变了一副模样。
正在群峰之间行走的客人们,突然发现腰身以下漫溢着浓重的白色岚雾,里面闪烁
着点点微光,与天上繁星一一对应,游走其间,仿佛置身于奇异的湖泊之中,岚雾凝聚
不散,甚至可以用双手掬起,放在哪里它就停在哪里,像是一群被困在网中的萤火虫。
牙山的道士们面带微笑,之前故意对此只字不提,等到客人都对这些岚雾产生兴趣
,他们才以此景再寻常不过的语气说:“天河之岚,笼罩方圆三百里,正好是牙山道统
的范围,据说此雾灵气充沛,十分有助于修行,我们倒没有察觉。”
杨清音向秦凌霜和小青桃眨眨眼,大声说:“肯定有助于修行啊,这么浓的雾,非
得时时使用天目才看清道路,每天晚上出来溜达一圈,牙山道士的眼力肯定特别强大。”
陪行的女道士们神色尴尬,再也不提这里的岚雾了。
秃子的头颅在这里却是如鱼得水,张着嘴跑来跑去,吞吃雾里的灵气,直到再也吃
不下了,跳回杨清音的肩膀上,着力称赞这里的环境比庞山好。
没一会,他就被杨清音扔到了秦凌霜肩上。
牙山房间的门窗都很宽大,总是敞开着,慕行秋也看到了外面的天河之岚,奇怪的
是,那些岚雾像是害羞的客人,只停留屋外,不肯逾界半步。
“帮助都是相互的。”慕行秋重复这句话,也露出微笑,“不知道我能向道友提供
什么帮助?”
“帮助不急于一时,你心里记着这件事就好。”申忌夷客气地说。
“着急的不是牙山,是我,我愿意付出金魄、银魄,也愿意提供帮助,但我不想拖
到以后,更不想在修行的时候还想着自己欠着别人一个大大的人情。”
申忌夷仰头大笑数声。又来了一句“不愧是庞山道士”,然后说:“你的确可以帮
我一个忙,甚至帮牙山一个忙,为了以示感激。牙山洗剑池随便你用,而且会有人向你
提供最可靠的意见。”
“我可以帮牙山一个忙,但是很遗憾,我不能帮你。”
申忌夷微微一怔,虽然只大了四五岁,但他一直以为自己比面前这位庞山小道士成
熟老练得多,餐霞境界和都教身份,光凭这两点,就足以令年纪比他大得多的道士汗颜
,可慕行秋。吸气四重的道士,居然在以平等的语气与他谈判。
“念心科传承中断多年,果然不会随便选择弟子。”申忌夷明白,自己在杀妖演练
期间对慕行秋形成的印象并不完整,“你能帮牙山什么?或者还能帮我什么?”
慕行秋犹豫一会才开口。虽然条件最好由对方先提出来,但他不想浪费时间,“牙
山对真幻感兴趣,你……”
“我对杨清音感兴趣,可你宁愿交出真幻,也不想帮我争取杨清音的好感?”
“真幻是我的,杨清音是朋友。我不能拿朋友送人情。还有一点,就算我愿意,也
没有办法交出真幻,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给牙山禁秘科一次机会,让他们检测,能看到什
么。是他们的事。”
申忌夷又是一阵大笑,声音远远传出,震得外面的天河之岚微微颤动。
“洗剑池是牙山镇山之宝,如同庞山的祖师塔,你只肯帮这么一点小忙。却要换取
随意使用洗剑池的权力吗?”
慕行秋笑了一下,突然想起几年前西介国公主说过的话:你该庆幸自己还有被利用
的价值,希望你能好好使用这些价值,而不是抱着它们自怨自艾。
两人只见过那一面,可他对公主印象深刻,对这番话尤其不会忘记,她说得没错,
他的确应该感到庆幸,否则的话,他就得在放弃秃子和出卖朋友之间做选择。
林飒叮嘱他提防外人,这更证明真幻是有利用价值的。
“我看见那几名牙山禁秘科弟子了。”他说,一点也没因为对方的大笑而露出恼意。
申忌夷收敛大笑,改以兴致盎然的微笑,这是他的习惯表情,进可攻退可守,不管
接下来变成什么表情都不会特别突兀,刚才的那次进攻被对手轻易避开,他决定还是采
取谨慎一些的战术,“跟兰奇章道友交谈的那三个人?”
“嗯。”
“他们怎么了?”
“他们的修行境界显然很高,我猜应该是星落。三名星落道士跟一名吞烟道士热情
交谈,这可有点不合常理,就算牙山再热情待客也不至于如此。可能是我太自大,我觉
得他们三个真正想找的人是我。”
一切都有迹可循,热情的牙山道士一见面就对念心科表露出好奇,想引逗念心科唯
一弟子开口畅谈,慕行秋猜测,只要自己滔滔不绝,那三名星落道士就会趁势加入交谈
,他们一直在等待,直到慕行秋表现得太冷淡,才邀请兰奇章前去参观牙山禁秘科。
申忌夷的微笑向困惑与惊奇的方向稍做变化,“你能认出星落境界?”
“牙山道士都是看在你的面子上过来的,他们三个对你可不太热情,所以我想,必
然是修行境界上差别过大的原因吧。”
申忌夷又一次大笑,这回的笑声里没有讥讽,纯粹是佩服,“好吧,但我做不了主
,宗师不在,就是几位首座掌管事务,我得去问问他们。你是一个聪明人,希望不至于
对牙山产生坏印象。”
“牙山好客,令我们一行人宾至如归,感激还来不及,怎么会有坏印象?”
申忌夷向外面走去,突然止步说:“你错了,是一名星落,两名吞烟。九大道统的
禁秘科道士无不恃才傲物,跟境界关系不大。”
申忌夷离去了,慕行秋坐在舒适的椅子上,回想自己刚才的表现,他抓住了牙山的
真正意图,这一点是好的,但也有缺憾,他表现得过于急躁,几乎是主动透露了一切,
如果是公主,肯定会做得更好,不露痕迹。
或许就是这一点急躁令牙山并不急于“互相帮助”,当天晚上申忌夷没再出现,伙
伴们陆续回来,称赞牙山的美景,讨论两大道统的异同之处,然后各回房间休息。
接下来两天,庞山客人受到的待遇都没有变,除了几外紧要所在,他们几乎逛遍了
整个牙山道统,发现这里不仅山峰众多,池塘也不少,里面的水也各有特点,或清澈见
底,或流光异彩,或水汽蒸腾,有一潭水是黑色的,居说里面住着一条龙,几百年才出
来一次,庞山的客人是赶不上了。
作为优待,八名客人可以一枚银魄的优惠价格洗一件法器,据说这还是申忌夷全力
争取的结果。
大家各洗了一件,李越池留下的明镜终于能用了,这让沈昊非常高兴,虽然有牙山
道士委婉地告诉他这面镜子的品级很差,他仍然决定留下自用。
慕行秋洗的是百宝囊,这样他的许多东西都能放在里面了。
芳芳当初得到的是一盏油灯,被辛幼陶带走,下落不明,杨清音觉得不能白白浪费
打折的机会,所以送给芳芳一枚老旧铜印。
杨清音带来数十件老旧法器,装在一只乾坤袋里,全拿去洗了一遍,总共花了十枚
金魄加六枚银魄,第一件的价格是一枚银魄,剩下的都是三枚银魄。她立下誓言,一定
要在棋山将这笔花费都赚回来,不过看牙山道士的神情,这个愿望似乎不太容易达成。
客人们都没见着洗剑池是什么模样,法器交给牙山道士,由他们洗完之后再物归原
主,据说从前的规矩不是这样的,直到几十年前发生了一次窃水事件,牙山才禁止任何
外人接近洗剑池。
慕行秋没将秃子送去洗印记,在庞山他得到过提醒,秃子既是法器也是活物,贸然
洗去印记可能带来不可预估的致命影响。
他在等申忌夷的回话,只有对洗剑池了若指掌的牙山高等道士,甚至得是首座级别
,或许才能找到办法安全地洗去印记,而这是金魄买不到的待遇。
申忌夷每天都会来陪伴客人,但他从来不提第一晚的交谈,好像那件事已经过去,
牙山对一名庞山道士提出的交易丝毫不感兴趣。
慕行秋耐心等待,决心不再犯急躁的错误。
杨清音等不下去了,牙山再好客也是修行之地,除了独特的山水与建筑,没什么好
玩的东西,她现在只想着一件事:快点去棋山卖法器。
牙山道士像商人,可真正的集市不在这里,而是棋山。
几名女道士想尽办法安抚挽留杨清音,慕行秋看在眼里,心里更踏实了。
做客牙山的第三天下午,慕行秋又是一个人独自留在房间里,申忌夷来访。
“请见谅,几名首座得出一致意见可不容易,而且你也知道,高等道士总是不紧不
慢,几天对他们来说只是一瞬间。牙山愿意帮你洗去慕松玄的印记,并保证其安全,作
为回报,你要在真幻出现的时候接受一次检查。”
“很巧,今晚二更就是真幻出现的时候。”慕行秋明知牙山早已调查清楚,等的就
是这天才给回话,却没有表露出来。
“天一黑我会过来带你和慕松玄去洗剑池,然后再做真幻检查。”申忌夷微笑道,
既然交易达成,牙山愿意大度一些,先行提供帮助,“道法无边,总有意想不到的事情
发生,我得事先提醒你,牙山会全力保慕松玄的安全,但不能保证一点意外也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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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一章 道士的义务
即使达成了互相帮助的共识,慕行秋也没能见着洗剑池,他等在一间建在池塘上的水榭
里,离洗剑池只隔着几座小峰,这些山峰不比庞山的参天树大多少,环绕一圈,将牙山
镇山之宝挡在里面。
水榭四面的窗户都是敞开的,夜风通透,能看见外面的天河之岚,数十头高大的麒
麟在发光的岚雾中走来走走,互相炫耀自己的长角,它们是洗剑池的第一层护卫。
“金角麒麟,精通水性,在陆地上跑得比骏马至少快一倍,尤其神奇的是,它们能
嗅到不怀好意者隐藏在内心深处的紧张。”申忌夷介绍道,他在水榭里作陪,努力让气
氛随和一些。
“慕松玄不会遇到危险吧?”慕行秋没办法再装出镇定自若的模样,如果出了意外
,他就是害死秃子的罪魁祸首。
秃子是来看麒麟的,被两名道士施法,陷入昏迷被带走,他对自己在洗剑池的经历
不会有一点记忆。
“我没法给你绝对的保证。”申忌夷靠在窗棂上,左手托着一小捧坚果,偶尔往外
扔一粒,水底的小麒麟一跃而出,准确无误地将食物吞下,“不过由牙山神工科首座亲
自监护,不该出的问题绝不会出。放心吧,你会看到完整无缺的慕松玄……哦,抱歉,
我没有别的意思”
申忌夷笑了两声,“完整无缺”四个字用来形容秃子的确不合适,他将手中的坚果
全都抛出去,两头年幼的麒麟一块跃出水面。
慕行秋走到另一边的窗前,望着来回巡视的麒麟,总是无法摆脱心中的不安。
申忌夷有点好奇地在后面打量着这名庞山道士,发现自己越来越拿不准慕行秋的性
格,“听说杨清音要跟你结凡缘。”
慕行秋倏然转身,“我说过,我不会帮你讨她的欢心。”
“我没有请你帮我。只是随便聊聊,洗法器需要一段时间,像慕松玄这种情况,可
能还要更久一些。”
“杨清音的真实想法谁也不知道。她的做法常常只是一时的突发奇想,过几天连自
己可能也给忘了。”慕行秋含糊回道。
“呵呵,杨家能出这样一个后代,真是出人意料。”
慕行秋疑惑地看着他,“你真想……入赘庞山杨家吗?”
“入赘?”申忌夷像是没听说过这个词,“道门家族没有凡俗所谓的婚姻,杨清音
如果愿意,我会每隔几年去庞山住几天,让她怀孕,生下杨家的后代。仅此而已。”
慕行秋很难控制脸上的厌恶情绪,这番话若是在野林镇说出去,准保会被认为是大
逆不道或者疯言疯语,“你心甘情愿?”
“这有什么?杨清音在修行方面不算特别突出,但她个性独特。很有可能生出伟大
的天才后代,这也是杨家从那么多子女当中将她选出来的主要原因。道门家族不是很多
,延续五代的不过二三十家,超过十代的才五家,这带来一个问题,生出的后代越来越
相似,杨清音是个意外。这个意外会带来奇妙的结果。”
申忌夷说起道门家族就像是经验丰富的相马人在谈论如何培育出优良的马驹,慕行
秋能理解他的意思,情感上却更加同情老娘,“你们也可以跟普通弟子,或者干脆跟凡
人结缘。”
“这些都试过了,很早以前就试过。凡人不记得这些事,道门家族却将每一次结缘
都记录在案,效果很不理想,道统最永远的几大家族如今只互相通婚,像兰奇章这样的
后起家族子弟。才会从普通弟子当中选择结缘对象。我听说有个别道士会与没有道根的
凡人结假凡缘,但是极少产下后代。所以杨清音的存在难能可贵,她是道门之女,拥有
杨家的优秀品质,与此同时个性独特,能带来一些改变。跟我产下尽可能多的后代,是
她应尽的义务,早晚有一天,她会明白这个道理的。”
申忌夷说得非常直白,不再属于闲聊,慕行秋己被扯进这桩道门家族的古怪婚姻里
,“你一点都不了解杨清音。”
“我对她的了解或许比你想象得要多。”申忌夷的微笑像是几百岁的道士,似乎已
经洞达一切人情世故,再没有能让他意外的事情,“她喜欢自称老娘,喜欢惹事生非,
曾经造过一柄与众不同的法器,当场就被毁掉,她在致用所待过两年,就是在那里见到
你,还有几名普通弟子,她对一名叫关神跃的弟子似乎怀有特殊感情,但那不是凡缘,
她还没有经历情劫,这一点非常明显。”
“那是友情,关神跃是我们的好朋友。”
“原来如此,道士们之间也有友情,我会为死者感到遗憾,但不会伤心,悲痛不利
于修行,道士之心就像是……”
“道士之心如镜如湖,映照七情六欲,却不为之所动。”
“没错,就是这个意思,咱们都是道士,所以杨清音会醒悟过来的,魔族终将摆脱
束缚重回世间,在这之前养育出更多的修行天才,是道门家族责无旁贷的义务。普通人
中间也可能出现天才,但是机会渺茫,无法预料。道门家族也可能出现不成器的后代,
但出现天才的机率更大一些。左流英也是道门家族的后代,左姓到他这里正好是第五代
,很可惜,他拒绝结缘,不肯生育第六代,这是左家的不幸,也是整个道统的损失。”
或许是因为存在的时间太久远了,道门家族的一些想法与凡人差距颇大,来自野林
镇的慕行秋对此只能理解,却很难接受,“你还是不了解杨清音,她要的是自由,而申
家两家一直在跟她讲义务。”
“她还年轻。”申忌夷用这个简单的理由解释杨清音的一切古怪行为。
两人沉默了一会,慕行秋不想陷在道门家族的古怪思维里,于是随口问:“牙山将
洗剑池看得这么严,是因为几十年前的窃水事件吗?”
“五十一年前。”申忌夷的语气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一名胆大妄为的散修道士
以洗炼多件法器为名,在洗剑池停留了三天三夜,走的时候偷偷带走一瓶池水。”
“只是一瓶水,对洗剑池的影响不会很大吧?”
“洗剑池是牙山镇山之宝,哪怕是一滴水也不能离开牙山,就好像庞山祖师塔,里
面的一粒灰尘都不允许别人带走。”
道统对某些法器的珍视与痴迷,在普通人看来也有一点古怪,不过慕行秋对此的接
受程度更高一些,就像他收在袖子里的电掣神行鞭,一根毛也不会送出去。
“想必牙山已经追回这瓶池水了。”慕行秋还从来没见过所谓的散修道士,只知道
那是一群没机会修行正统道法的人,内丹不纯,法力也很低,绝对逃不过任何一家道统
的追捕。
申忌夷沉默片刻,给出一个令慕行秋意外的答案,“这个人带着水瓶躲在棋山,牙
山每年都会派道士去‘保护’他,过些日子咱们去棋山的时候,很可能会见到他。”
慕行秋吃了一惊,突然想到杨清音很可能会对这名散修感兴趣,正想询问此人姓名
,以及为什么会在棋山,洗剑池的方向走来几名道士,其中一人双手捧着仍在昏睡中的
秃子。
道士们经由一条小桥进入水榭,将头颅还给慕行秋,一名干瘦的中年道士说:“头
颅的情况很特别,魂魄残缺不全,与一股微弱的魔种纠缠在一起,他竟然能保持本来的
意志,真是一件奇迹。将他炼成法器的人法力深厚,胆子很大,在炼制过程中竟然没将
他杀死,也是一件奇迹。”
秃子是被庞山戒律科大执法师申准炼成法器的,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多,慕行秋也没
有透露,他只关心一件事,“印记洗掉了吗?”
干瘦道士叹了口气,“只能洗掉一部分,为了安全起见,我们觉得过一两年再洗剩
下的一部分印记比较好。”
“那他的生命……”
“暂时没有变化,他会越来越嗜睡,也不能说是睡,就是失去意识,所以一年之后
,顶多三年,你还得带他再来一趟。”
“谢谢,一年后我一定会带他来的。”
“嗯。”干瘦道士盯着庞山的道士看了一会,似乎有话要说,最后却只是点下头,
说了一句“道火不熄”,率领其他道士一块离开。
“神工科首座周千回。”申忌夷望着道士们的背影说。
人都走了才做介绍,有点不合礼数,慕行秋倒也没有在意,牢牢记住这个名字,一
年之后,他还要再找这位首座帮忙。
又有七名道士走来,围绕在他们腰腿附近的天河之岚亮度特别高,像是感受到了某
种强大的力量。
申忌夷低声说:“二更快要到了。”
慕行秋将秃子的头颅放在一张桌子上,自己找了一块空地站立,准备接受牙山禁秘
科的检查。
申忌夷告退,没做任何介绍,七名道士进来之后直接将慕行秋围住,无人开口。
七人有高有矮,有胖有瘦,唯一的共同点就是神情特别严肃,仿佛如临大敌,每人
手里都拿着一件法器,镜、铃、印、灯、珠、幡皆有,其中一人甚至双手握持一柄半人
高的玉斧。
“咱们不是要斗法吧?”
“你可以随意施法,我们只观察。”
牙山禁秘科观察真幻的方式跟左流英一点都不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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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二章 诡计与玩笑
幼魔按时出现了,慕行秋开始练习率兽九变,十余招之后,他停下来,疑惑地看着那七
名牙山禁秘科道士。
七人手里的法器都做出了反应,或光芒骤盛,或嗡嗡作响,那柄玉斧甚至悬在空中
不停地旋转,这一切都在慕行秋的预料之内,可让他惊奇的是,这些人的目光以及法器
的方向,对准的根本不是幼魔。
几名道士从他身边经过,甚至没向幼魔扫上一眼。
幼魔模仿慕行秋的动作已成习惯,他停下,它也跟着停下,嘴里依然发出咔嗒的声
响。
“别停下,继续练拳。”一名牙山道士头也不回地说,双手捧着一面古旧的铜镜,
镜面射出一道光圈,正在一个狭窄的范围内转来转去,他的声音微微发颤,似乎就要有
重大发现。
慕行秋摸不着头脑,可他承诺过让对方随意检查,自己又只是吸气四重的小道士,
没资格指指点点,于是继续练拳,但他心里没有默念咒语,九套歌诀也没有同时使用,
总之拳法中规中矩。
幼魔似乎有一点困惑,因为今晚人类的拳法难度太低,有敷衍对付的嫌疑。
慕行秋只是想让七名道士检查得更细致一些,他非常好奇牙山禁秘科能否比左流英
观察到更多秘密。
七人关注的范围越来越狭小,最后只限于半空中一个无形的圆球,几件法器的反应
也越来越激烈,铜铃的声音变得刺耳,旋转的玉斧甚至散发出团团白汽。
可这只无形圆球的位置与幼魔正好相反,慕行秋的拳法练到第五遍时,他又停下了
,幼魔存在的时间所剩不多,而他仍然不明白牙山道士在做什么。
“呃,我能说一句吗?”
道士们都不理睬他。也没有要求他继续练拳,一名胡须飘飘、面容清癯的道士看样
子是牙山禁秘科首座,突然激动地说:“找到了,找到了,不要让它逃掉。”
慕行秋疑惑地摸了摸额头,身后的幼魔照做不误,他盯着那一小块虚空,心里甚至
有一点敬佩,因为这些道士第一次检测就发现了左流英忽略的东西,只是他还不明白这
东西到底为何物。
那块被七件法器包围的虚空发生了变化。从核心的一个点开始,产生一团淡蓝的烟
雾,渐渐扩大,慢慢清晰。
慕行秋惊得目瞪口呆,这股蓝烟与幼魔每次成形之前的样子完全一致!
就在这时,身后噗的一声响,幼魔消失了,持续的时间比往常都要短得多。
牙山禁秘科果然有些手段,慕行秋越发敬佩。还有点警惕,怀疑那位首座的“不要
让它逃掉”别有用心。
蓝烟从空气中吸取力量以凝聚成形,咝咝的声音盖过了法器的杂音。
那是一个小小的人形,一边凝聚一边还在挣扎。慕行秋更惊讶了,因为幼魔每次凝
形的速度都很快,几乎就是眨眼的工夫,可这个人形却迟迟不肯露出最终的模样。
他更纳闷的是自己居然毫无感觉。幼魔一直寄居他的脑子里,如果真的要被牙山禁
秘科囚禁的话,他觉得自己应该会有一点感应才对。
“真幻将归牙山所有。”清癯的首座已经不掩饰自己的野心。“左流英这回失算了
,他绝对想不到牙山会有这种本事。”
“我可没同意将真幻留下。”慕行秋在一边说。
没人看他,既然真幻已被控制,庞山小道士一下子变得无足轻重,一名道士不客气
地说:“你应该感谢我们,牙山让你摆脱了真幻,今后你再也——”
砰的一声巨响,正在凝形的蓝烟爆炸了,震得整座水榭都在颤抖,水下和岸上的麒
麟齐声发出吼鸣,七名道士步步后退,手中的法器不是掉在了地板上,就是失去控制四
处乱飞。
但人形还是清晰地显露出来。
“快,别让它……”话音未落,牙山禁秘科首座呆住了,其他几名道士也呆住了,
任凭法器散落,谁也没有动手将它们召回来。
慕行秋也呆了一会,然后没忍住笑出了声。
蓝烟化成的人形竟然是左流英,虽然只有一尺来高,但是纤毫毕现,就连脸上的孤
傲冷漠都一模一样,然后,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左流英的幻象吐出一截舌头,向牙山道
士做出一个鬼脸,噗的一声消失了。
水榭里一片寂静。
清癯的首座猛地转过身,颔下胡须微微颤抖,“你在搞鬼,你跟左流英商量好的,
是不是?”
“我一直想提醒你们,可你们不准我说话。真幻刚才就在这里。”慕行秋指着自己
身后的一块地方。
首座瞬间传到那里,伸手四处摸索。
“已经消失了。”慕行秋轻声说,“刚才在这里,消失没多久。”
首座清癯的面容上凝上一层寒霜,有那么一刻,慕行秋以为牙山禁秘科要像申准一
样来硬的,但这些道士没有入魔,不至于公开绑架客人,首座拂袖而去,走出水榭好一
会才传来恼恨的叫声,“左流英!”另外六名道士收回法器,跟着跑出去。
慕行秋又笑了一声,整个晚上所有匪夷所思的怪事当中,最让他难以相信的就是“
左流英”竟然会做鬼脸,即使那只是一个幻形,也足够震撼。
没过多久,申忌夷跑进来,四处打量一遍,“是真的吗?”
慕行秋点头,“真的。”
“这样可不好,你应该提前告诉我们。”申忌夷埋怨道,脸上罕见地露出一丝不满。
“你觉得左流英会告诉我这种事吗?我连他曾经偷偷对我施法都不知道。”
每次幼魔出现,左流英只是默默观察,他能感觉到幼魔的位置,却从来没有试图看
到它、抓住它,就是一动不动地凝视,凝视对他来说一无所有的虚空。慕行秋没有任何
印象左流英曾对自己做过手脚。
“我想也是。”申忌夷已经了解到刚才的情形,脸上恢复微笑,“左流英在你身上
留下一道幻术。任何人试图对你施展引魂牵魄一类的法术时,都会招出幻术,也就是他
本人的形象。这道幻术很强大,即使是餐霞、吞烟的道士也未必能发现,真想不到左流
英竟然也会暗中使诡计。”
“这不是他第一次……”慕行秋突然明白了左流英在做什么,“他没有使诡计,他
是在跟诡计开玩笑。”
“嗯?就像他当初选徒的时候抛弃你一样?”
慕行秋在养神峰落选的经历算是一件奇事,申忌夷早有耳闻。
“就连那一次也不是诡计。”慕行秋笑道,几年来,他与左流英每七天见一次面。
却极少沟通,禁秘科首座留给他的印象是早就刻画好的模样:胎生道根、修行天才、冷
漠无情,在老祖峰选徒的时候欺骗并戏耍了他。
今晚的那一个鬼脸却让慕行秋突然醒悟他对左流英的印象是错误的。
“左流英不屑于使用诡计,但是有谁想对他施展诡计,他就要针锋相对。”
慕行秋仔细回想,发现即使在几年前的选徒事件当中,左流英事实上也没有主动做
什么,只是假装对五行科的计谋一无所知,然后在最后一刻反戈一击。跟这一次的做法
如出一辙。
可是在这两次事件当中,慕行秋都在毫不知情的状况下被当成重要的工具。庞山禁
秘科首座对这名野林镇人士可谈不上一丁点的尊重。
申忌夷一愣,随后哈哈大笑,“或许你是对的。你在暗示牙山有诡计,我不认同,
但你对左流英的判断或许是对的,他就是一个聪明的孩子。就是有点聪明过头。”
“就是这样了,我会向禁秘科解释,这件事与你无关。你遵守了承诺,向牙山提供
了帮助,我们不会忘记这一点。”
两人一块离开水榭,申忌夷将客人送回住处,礼貌地告辞,至于他到底相信什么程
度,慕行秋一点也看不出来。
慕行行秋捧着头颅进入房间,知道事情还没完,一至三年之内,他还得重返牙山替
秃子洗去印记,到时候又要达成一协新交易,他得保证自己身上再没有左流英留下的任
何法术。
秃子睁开双眼,打了个哈欠,“牙山的麒麟真是没意思,看得我都睡着了。”
“麒麟而已,有什么可看的?”杨清音在屋子另一头说。
秃子蹿到慕行秋肩上,“咦,老娘,你还没睡?麒麟没啥看头,可牙山这里的麒麟
比较多,个个昂首挺胸的。”
杨清音能猜到秃子经历了什么,向慕行秋投去询问的目光。
慕行秋摇摇头。
“申忌夷送你回来的,他又向你灌输什么奇谈怪论了?”杨清音问。
慕行秋不喜欢充当传话的角色,却不能隐瞒。
“他说魔族早晚会突破束缚重返人间,道统几大家族有义务提前做出准备,手段之
一就是生育天才后代。”
“又是这一套。”杨清音冷冷地说,“你是怎么说的?”
“我告诉他你喜欢自由。”
“自由?”杨清音沉默了一会,“你们还说什么了?”
“你不能直接找他,当面拒绝吗?”慕行秋实在不喜欢夹在中间。
“不能。”杨清音回绝慕行秋倒是直截了当,“不能给他说服我的机会。”
道士说服一个人的手段有许多,除了语言和道理,还有种种法术,慕行秋明白杨清
音在担心什么,“你知道申杨两家最看重你什么吗?独立特行。你是道门之女,拥有他
们想要的优良素质,你与众不同,能带来他们想要的意外。所以你越是折腾,他们越要
选你与申忌夷结合。”
杨清音想了一会,得出与慕行秋不同的结论,“那是我折腾得还不够,听说牙山的
窃水事件了吗?”
“听说一点,据说这位窃水者目前正躲在棋山。”
“没错,他叫杜防风,自称什么平等道人,是一位很有名的散修,在棋山已经躲了
五十年。”杨清音哈哈笑了两声,随即冷下脸,“明天咱们就出发去棋山,我要那几滴
水,看申忌夷是什么反应。”
秃子根本没听懂是怎么回事,却一下子蹿到慕行秋头顶,坚定地说:“抢水抢水,
带回庞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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拔魔 第一百五十九章 牙山道士 (转载)拔魔 第一百五十一章 老娘的计划 (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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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三章 棋山的客人
棋山是一连串海岛的统称,总共四十五座,分成东西五行南北九列,分布得极有规律,
因此得名棋山。
在九大道统当中棋山位置最为偏南,远离大陆三千多里,从圣符皇朝的两大港口—
—浮海城和云洋城——可以乘船直达此地,顺风的时候十余天可到,这是大多数人来棋
山的主要方式。
道统弟子则有更简单方便的方式,经由瞬息台,只需要在鸿山中转一次,片刻工夫
就能跨越数万里的距离,来到棋山中三岛。中三岛即第三行第三列岛屿,棋山诸岛都用
这方法命名,清晰明了。
还有一种人,既不能从港口登船,也没有资格使用瞬息台,就得另辟蹊径,或乘小
船,或走水下,或飞天上,总之都要绕行更远更危险的路线,悄悄进入棋山的领域。
他们来棋山主要不是为了买卖奇珍异宝,而是为了寻求保护,在修行者当中众所周
知,位置偏远的棋山道统,不仅拥有修行界最大的集市,还向任何踏上岛屿的外来者提
供保护,对于某些人来说,棋山就是天下唯一的避难所。
平等道人杜防风,五十多年前就是从水下游了三千里路,在一九岛上岸,全身湿透
,衣服上沾满了搭路的贝壳和海藻,头发里困住几条小鱼,皮肤惨白,了无生气,整个
人像是昏头昏脑的淹死鬼,因为没认清时间与路线,才会在大白天出现在陆地上。
他身后拖着一只大铁箱,由一根铁链连在他的右脚踝上,上面附着的贝类更多,棱
角皆无,变成怪里怪气的石头。
令所有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整整三千里路,杜防风几乎没施过法术,偶尔浮上水
面透口气。大部分时间都是依靠最基础的闭气之法在水下行走。
“我有至宝。”他对第一批围上来的好奇者说,眼神空洞,似乎根本就没看清任何
人,此后整整三天三夜。他对所有靠近的人都只说这四个字,“我有至宝。”
没人看见他的至宝,但是当他撬开铁箱之后,许多人都看到了里面黄灿灿的金魄和
黑油油的银魄,在棋山,这就是畅行无阻的通行证和安全无虞的理由。
杜防风在棋山四二岛上的客栈寓居,在同一个房间里一住就是五十年零六个月,耗
尽了财富与时间,他今年一百一十六岁,对一名散修来说。已算是风烛残年,据说他的
铁箱子也快要见底了。
不过他仍然是棋山最传奇的客人之一,因为他有至宝。
他在棋山上岸之后一个月,大陆上的传言跟来了,原来就是这位平等道人。胆大包
天,居然从牙山洗剑池盗走了一瓶水。当时的牙山洗剑池还没像现在这样守卫森严,不
允许外人靠近,但是该有的防御一样不少,居然被偷走一瓶池水而毫无察觉,实是奇耻
大辱。
不依赖法术在水下行走三千里已算是一件了不起的本事,能从九大道统之一的牙山
偷走池水。更是不可思议的奇迹,以至于消息刚传来时没人当真,直到成批的牙山道士
找上门来,众人才终于相信这位上岸时狼狈不堪的平等道人,真的做出了惊天动地的大
事。
可他到底如何从牙山成功盗水,一直是个秘密。他从来不炫耀,牙山道士们也从来
不提。
“五十一年前我还没出生呢。”申忌夷如此告诉庞山弟子,“我知道的就之些,还
不敢保证都准确,比如说杜防风是不是真的在水下走了三千里。也有一种说法,他在云
洋城正常乘船,快到棋山时才跳下水,以此躲避检查。”
庞山一行人上午到达棋山,入住四三岛的客栈,对他们来说,这是一次轻松至极的
旅程,只在鸿山瞬息台排队时耽搁了一点时间,刚刚吐出高山之上的清洌空气,就吸进
一股略带咸味的海风。
申忌夷介绍杜防风的措词算是十分客气了,没有因为自己是牙山道士而对他怀有太
多的偏见,“我知道的就这是这些,哦,还有,杜防风在棋山快要待不下去了,咱们若
是在这里多留几天,没准能赶上他公开拍卖那瓶洗剑池水。”
“一定要多待几天。”杨清音很少跟申忌夷说话,这回却没管住自己的嘴,发现大
家的目光都在看着自己,她解释道:“看个热闹嘛,这种事几百年也未必能遇上一次。”
申忌夷笑着起身告辞,他要去见一直留驻棋山监视杜防风的几位同门道友,或许是
从杨清音过于兴奋的声音里猜到了什么,他说:“九大道统几十年前就达成协议,除了
牙山,绝不参与收购洗剑池水,更不会采取其它手段争抢,我想你们是知道的吧?”
杨清音哼了一声不做回答,兰奇章跟首座左流英一样,对许多小事记得清清楚楚,
立刻说:“道统第三十七代祖师五百八十六年七月初六,九大道统各派一位首座在牙山
聚会,达成一致意见,永不参与抢夺被盗的洗剑池水,如有必要,还要群策群力,确保
池水物归原主。只有棋山表示不能违背保护原则,只要平等道人还住在岛上客栈里,就
必须保证他的安全。”
申忌夷向兰奇章表示感谢,退出房间。
兰奇章咳了一声,在众人当中数他年纪最大、修行最高,他觉得自己有义务做出表
率,也有权力做出决定,“想要购买法器材料,棋山算是最全的了,可是价格也比较贵
,我建议大家买一两样主要材料也就可以了。再好的法器也是辅助,咱们还是应该尽快
返回庞山继续修行,我想在这里停留三天足够了。唉,在牙山就待得太久,超出了预期
……”
“哎呀,三天可有点少,但是兰道友说得也没错,咱们这就去集市看看行情吧。”
杨清音居然没有坚持多留几天,甚至向兰奇章发出邀请,“你要不要跟我们一块逛逛啊
,别白来一趟,你也可以再炼制一件法器嘛。”
兰奇章严肃地摇摇头。“我有一柄二品七级的铁尺,足够用了。棋山全是岛屿,没
什么可逛的,我要回房间修行。秦道友。你已经耽误好几天午后修行了,今天……”
“今天也可以再耽误一次。”杨清音不耐烦了,挥手轰撵兰奇章,“你不喜欢逛街
,快去存想修行吧,顺便多研究一会碎丹之术,没准突破就在今天呢。”
兰奇章一边往外走,一边认真地解释,“我刚刚看完前人关于碎丹的大量记载,离
自己取得成就还远着呢。而且不在禁秘塔,许多测试也无法进行,不过禁秘一科偶尔也
有灵光一闪的时候,我还差着火候,但是……”
杨清音重重地关上房门。长长吐出一口气,“真后悔邀请他来了,秦凌霜,他这么
啰嗦,你平时修行怎么受得了?”
秦凌霜跟大家一样,这种时候可不想待在屋子里修行,笑着说:“他总是守在门外
。平时没这么多话的。”
杨清音将屋子里的几个人瞧了一遍,对沈昊和辛幼陶说:“你们两个先去逛街吧,
那么多钱,留在手里干嘛?”
两人同时骄傲地哼了一声,起身要往外走,慕行秋急忙将他们叫住。秃子正在葫芦
里呼呼大睡,他可不想单独留在三名女道士中间,“沈昊和辛幼陶都能帮上忙,让他们
留下吧。”
杨清音盯着两人看了一会,直到他们流露出明显的不满。才说:“好吧,你们留下
,但是嘴要严一点。”
辛幼陶和沈昊更加不满,可是前者看了一眼慕行秋,后者望了一眼秦凌霜,心里又
都好奇,于是不太情愿地坐下,含糊答应不乱说。
小青桃莫名其妙,“帮什么忙?咱们不就是来买材料吗?”
“买材料是小事。”杨清音拍拍腰上的乾坤袋,“卖掉这里面的几十件法器,足够
大家买最好的材料。可是我想要棋山最值钱的一件宝物。”
除了慕行秋,其他几人面面相觑,沈昊明白她的意思,疑惑地说:“你想要杜防风
手里的池水?”
“正是。”
沈昊笑了,“不可能,第一,九大道统已有互助的协议,咱们是庞山弟子,绝不能
做背信弃义的事,第二,这里是棋山,再有本事的人也不敢动手硬抢,何况咱们只是几
个吸气道士而已,第三,就算赶上杜防风售卖宝物,咱们也买不起,买到了也带不走。”
“你说完了?”杨清音冷淡地问。
“说完了。”沈昊忍不住又加上一句,“你这完全是在胡闹。”
“我说下我的计划,到时候愿意跟老娘胡闹的留下,不愿意的走人,别泄密就行。”
沈昊不吱声了,辛幼陶更不会吱声,一副事不关己的神情。
“杜防风这事我早就听说过。”杨清音等了一会才继续说下去,“九大道统其实没
有齐心协力的想法,牙山想要回池水,棋山只想从中尽可能榨取金魄,另外几家道统在
看热闹。据我所知,杜防风的钱快要花光了,付不起房费就会被撵出棋山诸岛。”
“他不是要拍卖宝物吗?”小青桃说。
“哈,他要是能卖出去,早就卖掉了,怎么可能等五十年?九大道统不好意思公开
得罪牙山,普通散修即使有钱买下,就像沈昊说的,也带不出棋山。”
“那你就更没机会啦。”沈昊不客气地说。
“笨蛋,听我说完。杜防风已经走投无路,我听说他正策划一次暗中逃亡,想要另
寻栖身之才,所谓拍卖不过是障眼法。所以咱们要是运气好的话,没准可以神不知鬼不
觉地抢走宝物,带回庞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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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四章 散修之岛
经历过牙山道士的热情接待,棋山就显得比较冷淡了,就连专供道统弟子居住的四三岛
客栈,也要收取费用,而且一点都不便宜,道士们习惯独住,八个人八间房,每天光是
房钱就接近一枚银魄,数十倍于凡世普通客栈,条件却差不多。
对棋山来说,允许道统弟子使用瞬息台,就已经是最大的优待。
三名女道士结伴出去游逛,秃子已经醒过来,不能跟着出门,只好百无聊赖地绕着
桌上的一面铜镜转圈,沈昊和辛幼陶则留下来劝说慕行秋。
“杨清音这是疯了,”沈昊很不客气,“你居然也同意。”
“你又不是不知道老娘的性格,她做事什么时候需要我同意了?”慕行秋耸耸肩,
许多人,包括牙山的申忌夷,都高估了他对杨清音的影响。
“可是——”沈昊与辛幼陶互视一眼,两个互相憎恶的人最近几天却结成盟友,“
大家都说杨清音要和你结凡缘。”
慕行秋竖起手指头,“第一,那是那她摆脱申忌夷的手段,第二,就算有朝一日她
真想跟谁结凡缘,那个人也管不着她。”
这就是杨清音的性格,慕行秋说的都是实话,沈昊更急了,“那咱们就这么跟着她
胡闹?你听见她的计划了,从头到尾都是她的猜想,一点可行性也没有,只会将咱们都
连累进去。”
“你也可以不参与。”慕行秋平静地说。
沈昊一下子咽住了,气呼呼地坐下,却没有明确表态自己不参与。
辛幼陶开口了,“我倒觉得没什么。”
沈昊惊奇地抬头看着王子,有一种被出卖的感觉,辛幼陶急忙补充道:“我的意思
是说杨清音的身份跟咱们都不一样,她是道门之女,又是牙山申忌夷追求的对象。”
“那她就能胡闹了?这可不是一般的事情,牙山对洗剑池看得特别重要。庞山也没
法偏袒杨清音。”沈昊将矛头对准了王子。
“哈哈,沈昊,你在戒律科待得太久了。”
“你也是戒律科弟子。”沈昊冷冷地说。
“戒律科不是我的归宿,所以我受到的影响不大。”辛幼陶借机显示一下自己身份
的特殊。“杨清音越胡闹越好,她有资格胡闹,这样一来,等事情败露的时候,谁也不
会当真,庞山不会,牙山也不会,大家哈哈一笑,也就过去了。”
沈昊一脸茫然,眉头紧紧皱起。“你是说咱们跟着胡闹也没关系?”
“对,但一定得做出胡闹的样子来,别让人以为咱们是认真的,那就万事大吉了。”
“你也是这么想的?”沈昊转头问慕行秋。
“差不多,九大道统不是互相帮助吗?咱们这也算是帮牙山一个忙吧。”慕行秋其
实只是想给秃子再去牙山洗印记时争得一点有利条件。
庞山十科之间尚且存有罅隙。九大道统更非铁板一块,相互间的警惕与尊重几乎一
样多,慕行秋才游历过鸿山、牙山、棋山三家道统,对此已有清晰认识。
一年之后,他要带着秃子再去牙山,到时候真幻的情况难以预料,可能会无缘无故
消失。可能会被左流英悄悄夺走,更可能受到限制,令牙山道士根本无从检查,这就需
要他另有可令对方心动的条件。
秃子只是庞山的记名弟子,他的生死对庞山一点意义都没有,牙山更没有理由全力
救治。修行这些年,慕行秋深深明白一个道理:道士并不残忍,他们甚至会将俘虏的妖
王妖后放生;但道士也绝不仁慈,在修行的路上,他们不停地摒弃*。最后变得对越来
越多的事情毫无不关心,只在意修行本身,就连对抗魔族,也只是修行的一部分内容。
只要有一线可能,慕行秋也想在真幻之外再争得一点“被利用的价值”,被盗走的
洗剑池水拥有这种价值。
虽然看上去几乎没有成功的可能,他还是想要试一试。
这些话他不会对沈昊和辛幼陶说,倒不是怀疑这两人,而是知道他们对秃子还没关
心到这种程度,沈昊早就忘了当初是他将秃子带出野林镇的,看他的态度,似乎更希望
与这颗孤零零的头颅永远不相见。至于辛幼陶,他跟大多数道士一样,将秃子看成一个
奇形怪状的宠物。
秃子在桌面上来回绕圈,每隔一会就叫一声“抢水”,沈昊突然伸出手臂,将经过
他身边的头颅按住,不让秃子再说话,自己低头思索,突然松开手,用一种做出最后决
定的语气说:“那咱们就胡闹一次吧。”
辛幼陶暗中撇下嘴,对沈昊首领似的语气不以为然。
跟往常一样,杨清音有胡闹的热情,却没有细致的计划,她对杜防风的了解大都来
源于道听途说,然后据此加以推测,其中有几分准确谁也说不清。
慕行秋将沈昊和辛幼陶留下来,就是为了制定一个更可行的计划,“虽然是胡闹,
也得认真一点,宁可功败垂成,也不能让人以为咱们是一群傻瓜。”
“这可挺难。”沈昊还是没多少信心,“听说牙山至少派来二十名道士,专门监视
杜防风,棋山更是全力配合,根本没咱们插手的余地。”
“先不用插手,去见识一下这位洗剑池大盗,总没有问题吧。”
“我也要去。”秃子翻着跟头跳跃,“我个头小,逮到机会就能将水瓶偷出来。”
“你还是老老实实待在葫芦里吧。”
棋山诸岛面积都不大,从这头能望见另一头,可即使站在岛边也看不到另一座岛,
倒不是距离太远,而是海面上常年飘浮雾气,遮蔽视线,就连道士们的天目都无法穿透。
整个四三岛都是为道统弟子准备的,共有八座院落,分别对应棋山以外的八大道统
,院子四四方方,看上去平淡无奇。却能随时增加房间,容纳再多的客人也没有问题。
岛上的风光很一般,有些南方独特的植物,三人都叫不出名字。但是能看出来这都
是普通的草木,没有任何法力。路上来往的人不少,全是各大道统的弟子,见面无论认
识与否,都会客气地施礼、打招呼。
辛幼陶很快总结出规律,“基本上修行越低越热情,高等道士的七情六欲去除得差
不多了,连结识朋友的想法都没有,唉。”
“你又不是高等道士,叹什么气?”沈昊问。
“我在想咱们现在还能称得上朋友。等到我去往皇京,你们的修行境界越来越高,
咱们也会变成互不关心的陌生人吧。”
“咱们算朋友吗?”沈昊扭过头小声说。
“我说的又不是你。”辛幼陶也扭过头,用更小的声音说。
慕行秋走在中间,唯有苦笑。不过他一点也不担心,这两人已经从互相无视发展到
唇枪舌剑,按照父亲老秋的看法,他们离真正的朋友没有多远了。
小岛西边是一处码头,不停地有船只来往,这些船大小不一,形状也是多种多样。
共同点就是无人掌舵,在固定的路线上来回行驶,与横亘在诸岛之间的海雾一样,显示
出棋山的确是九大道统之一。
每艘船的船头都竖着一块木牌,上面写着“四三岛至某某岛”字样,大多数人都是
前往几处集市。去四二岛的小船上只有六七个人,而且目的都是一样的。
一名年轻的鸿山弟子笑着对慕行秋等人说:“你们也是去看平等道人的吧?四二岛
上住的全是散修,听说特别乱,道统弟子去那里都是想看一眼窃水大盗。”他突然压低
声音,“可别跟牙山道士说这种事。他们不爱听。”
这位鸿山弟子很爱交谈,修行境界显然不高,不到半刻钟的行程,他已经问遍全船
人的姓名,对慕行秋身后的大葫芦表现出恰如其分的兴趣。
四二岛果然很乱,说是客栈,却没有一间完整的院落,大大小小的房屋毫无规划地
立在两条横贯岛屿的街道边上,好像是客人们自己随意建造的,简陋而肮脏。
道统弟子可以登陆四二岛,散修却不能进入四三岛,慕行秋等人刚一上岸就看到一
名满身酒气的大汉非要乘上他们的船,结果才迈上来一只脚就被弹飞,落在十几步以外
的街道上,半天爬不起身,惹来成片的笑声。
辛幼陶脸露不悦,“散修都是这样吗?怪不得不成气候,连玄符军都不喜欢召收这
些人。”
王子对散修的印象太绝对了一些,但是一路走下来,慕行秋与沈昊也很难对他们产
生良好印象,四二岛像是棋山的弃地,这里没有任何规矩可言,居然还有好几间道统弟
子避之唯恐不及的酒馆,出来的人全都东倒西歪,没有半分修行者的气度。
其他人也好不到哪去,不是披着斗篷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就是躲躲闪闪,好像随
时都有人要暗害他们似的。
想在这里打听消息是不可能的,散修对身穿蓝袍的道统弟子尤其警惕,全都躲着他
们行走,偶尔有醉鬼上来纠缠,却是一问三不知,只顾哈哈大笑,好像他们刚刚做出一
件了不起的勇敢之举。
又是辛幼陶发现了这里的另一个特点,“瞧见没,这里没有女散修。”
那名随和的鸿山弟子不请自随,跟在三人身边,这时插口道:“女散修都在双二岛
,棋山不允许男女散修互相来往,他们只能在市集上见面。”
“杜防风到底住在哪?”沈昊有点着急,他不喜欢这个地方,想快点离开。
“就在前面。”慕行秋伸手指着百步之外,那里有四名蓝袍道士站立,“有牙山道
士的地方应该就是杜防风的住处吧。”
几人都觉得有道理,正要加快速度走过去,空中突然响起巨大的声音,低沉而冷漠
,带有明显的道统特点,“海妖来袭,召募守卫!海妖来袭,召募守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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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五章 无根之岛
棋山西南角的狭长小岛没有按序号命名,它拥有一个独特的名字——无根岛,因为它像
巨船一样悬浮在海面上,能够根据棋山道士的安排驶向任意方位。
慕行秋等人刚踏上无根岛没多久,这艘小岛巨船就开动了,许多人没有准备,差点
因此摔倒,惹来阵阵嘲笑,另外一些人显然对岛船非常熟悉。
岛上到处都是人,明显地分为几大区域,道统弟子数量最少,大概四五十人,占据
东北角,小声交谈,客气地互相施礼。
散修数量众多,差不多有四五百,男女混杂,不再严格分开,嘴里大叫大嚷,对迎
战海妖非常兴奋。
再往西竟然是妖魔,数量比散修还要多,大部分是面目狰狞的半妖,少量看上去与
人类无异的非妖,甚至还有高大魁梧的兽妖,头上双角直立,身上长着浓厚的毛发,外
面披裹不伦不类的衣裳,低头与身边的伙伴交谈,与野兽无异的脸上露出沉思的神情,
即使远远望去也让人感到不可思议。
慕行秋一眼就看见了身材高桃的芳芳,从人群中挤过去,低声说:“棋山连妖魔也
保护?”
杨清音就站在芳芳身边,不停地向西边遥望,“这就是棋山的规矩,只要能登岛,
就算是一只小虾米他们也会提供保护,我还以为是传说,原来是真的,怪不得这里能汇
集天下宝物与材料,啧啧,上回炼制法器的时候我就应该来这里。都说牙山道士是商人
,原来跟棋山根本比不了。”
她的声音不算小,附近的道士听见这番话,都对她侧目而视。
申忌夷走到杨清音身后,笑着接口:“棋山道士可不是商人,他们只提供保护与市
场,自己从来不卖东西。他们是守护者,还是雇用者,瞧,这岛上一位棋山道士也没有
。所有人都是受雇杀妖来领取奖赏的。”
杨清音脸上立刻由晴转阴,哼了一声,假装没听到他的声音。
“咱们也被雇用了?”小青桃眨着眼睛,“我连价钱还没谈过呢。”
“呵呵,价钱全看你能带回去什么样的妖丹。”申忌夷扫了一眼,发现庞山弟子对
这件事很感兴趣,解释道:“一丈妖的妖丹价值百两银,两丈妖价值三百两,三丈妖六
百两,四丈妖一枚银魄。五丈妖一枚金魄,五丈以上比较稀有,价值另算。”
“妖王漆无上是十丈妖,他弟弟漆无暇是六丈妖,他们的妖丹能值多少?”辛幼陶
的眼睛一下亮了起来。
“据我所知。六丈妖最少值十枚金魄,十丈妖嘛,千枚以上。”申忌夷的回答引来
一片惊诧声,无根岛上的道统弟子大都跟慕行秋等人一样,是来看热闹的,听牙山道士
这么一介绍,心思不禁有些活动。
“慕行秋。你把漆无暇的妖丹带来了吗?”辛幼陶的眼睛更亮了。
慕行秋点点头,还没开口回答,身后的葫芦咚咚地响,那是秃子在里面撞击的声音
,慕行秋回手拍了两下,“是你的。没人抢。”
当初漆无暇的妖丹被秃子吞在嘴里带走,事后宗师没有收走,当时的参与者一致认
为这枚妖丹应该属于秃子,却不知道它这么值钱。
申忌夷摇头而笑,“必须是新鲜的妖丹才行。棋山可不会为在其它地方被杀的妖魔
付钱,不过六丈妖的妖丹当材料也能卖五六枚金魄。”
价值一下子少了一半,葫芦里传里沉闷的一声响,秃子再也不发声了。
岛船向南方越驶越远,虽然看不见海妖的踪影,可是没有浓雾遮蔽,广阔无垠的大
洋展现在眼前,许多道士都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景色,发出连串的赞叹,对他们来说,
美景加杀妖,这是一次完美的旅程。
辛幼陶对风光不感兴趣,低头寻思了一会,指着另一边的妖魔,“那里不是有许多
新鲜的妖丹吗?”
申忌夷摇头,正要开口,杨清音已经抢着回答:“你没听说过棋山约法三章吗?‘
杀者杀,伤者伤,无金者逐’,只要那些妖魔还在棋山的岛上,谁敢动他们一下?”
“趁他们离岛的时候。”辛幼陶小声争辩,但他也知道,这些妖魔肯定不会离岛半
步。
“这么说待会杀妖的主力就是这些散修喽?”小青桃个子矮,问话的时候要抬起头
,两只又圆又大的眼睛眨个不停,似乎这个最简单不过的问题里也充满了她对牙山道士
的敬仰。
慕行秋觉得怪异,向芳芳瞧了一眼,发现她正低头抿嘴偷笑,立刻明白了这是怎么
回事,肯定是杨清音的主意。
申忌夷没觉出异样,和蔼地说:“没有五丈以上的大妖,道统一般情况下是不会出
手的,散修的确是离岛杀妖的主力,但也别小瞧那些妖魔,他们在岛上也有办法夺取妖
丹。”
妖魔杀妖魔,听上去有些怪异,望向岛船另一头的目光更多了。
岛船中部的数百名散修中间发生了一阵骚乱,虽然没人动手,但是叫嚷的声音突然
提高不少。
申忌夷显然不是第一次见识这种事,轻轻哼了一声,“散修总是不讲记性,每次都
是这样,还没开打就开始争赏,等到发现敌人强大的时候,跑得比谁都快。”
杨清音不喜欢申忌夷自以为是的语气,大声说:“那可不一定,散修也不是同一个
人教出来的,肯定什么样的人都有,有人胆小,就有人胆大。”
申忌夷是不会被几句话惹恼的,脸上仍然挂着微笑,“天下散修成千上万,各有性
格,可是住在棋山还愿意受雇杀妖的只有一种人。”
“哪种人?”杨清音忍不住扭头问道,话一出口就后悔了,马上又转回头。
“在大陆上惹下麻烦,但是又贪生怕死的人。散修住在棋岛每天要交一枚银魄,不
是走投无路,谁也不会常年躲在这里,像这种人,你能指望他们勇猛杀妖吗?”
杨清音明知申忌夷说得没错,却不肯承认,仰着头假装没听见。
慕行秋开口问:“杜防风也在这里吗?”
申忌夷的微笑有点僵硬,“不在,他付得起租金,从来不参加杀妖。”
散修中间的骚乱很快就平息了,杨清音学着申忌夷的语气轻哼一声,什么也没有说。
这伙散修与申忌夷的评判的确有点不一样,不仅没有为杀妖争赏吵得不可开交,居
然还在极短的时间内选出一位领袖来。
那是一名年轻男子,紧身打扮,身后背着长剑,头发像道统弟子一样梳起高髻,但
是没插簪子,而是以一条鲜红色的带子扎住,带子两端垂在脑后一尺有余,看上去很扎
眼还有点可笑,他像是要上台表演的武师,而不是即将杀妖的修士。
“这人是很有名的散修吗?那么多人都听他的。”小青桃好奇地问。
无所不知的申忌夷这回没有吱声,他也不认识这名年轻人。
“洪福天。”道士们中间一个声音说,众人回头,发现是那名健谈的鸿山道士,“
他叫洪福天,是应国散修,最爱行侠仗义,经常被官府追捕,大概因此到棋山避难来了
。”
“行侠仗义还要被官府追捕?”杨清音觉得难以置信。
“我是这么听说的。”鸿山道士耸耸肩,鸿山道统位于应国北境,可他跟绝大多数
道统弟子一样,对散修所知甚少,能叫出名字已经算是了不起。
杨清音转向辛幼陶,“你们官府都是这样吗?专抓行侠仗义的人?”
辛幼陶是西介国王子,与应国距离遥远,他从来没去过,更不了解该国的情况,被
问得一愣,“这个……国有国法,洪神天未必真是行侠仗义,没准是坐地分赃的大盗呢
,散修不守王法,各国都不喜欢。”
杨清音没再追问下去,可是“不守王法”四个字却有点打动了她。
那名鸿山道士突然又开口了,“想起来了,洪福天是因为传播古神教受到官府追捕
的。”
辛幼陶长长地哦了一声,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什么行侠仗义,原来是邪教的人
,让他逃掉真是可惜。”
几名庞山弟子都对数年前古神教的梅婆婆被漆无暇利用一事记忆犹新,就连杨清音
也不再为洪福天辩解了。
洪福天精力充沛,说服了众多修散,又跑到妖魔那边摇唇鼓舌,令道统弟子们惊讶
万分的是,他居然获得不小的成功,几百名妖魔冲他不停点头。
道士们都拥有超常的听力,但是谁都不屑于偷听一名散修说话。
然后他往回走,身后跟着两名人身兽头的半妖,散修们发出欢呼,站出两人,也跟
在洪福天身后,继续向岛船的这一头行走。
看样子他还想来劝说九大道统的弟子一块杀妖。
“不自量力。”申忌夷说出了大部分道士的心声,对他们来说,散修就像是一群拙
劣的模仿者,远远地当玩笑观看还可以,并肩战斗是绝不可能的。
慕行秋心里微微叹了口气,觉得申忌夷犯了一个错误,他不该当着杨清音的面说这
句话。
洪神天走过来,身后跟着两名散修、两名妖魔,他站在数十名道士面前,熟练地行
以道统之礼,一开口就让大家吃了一惊,“我代表平等道人而来,有几句话要对大家说
。”
申忌夷神色骤变,杨清音却露出了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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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六章 我们
五十年了,牙山道士从来没放松对杜防风的监视,从早到晚,至少有一个人盯着这位窃
水大盗的住处,将所有与其交往的客人都调查一遍,就是在这种情况下,申忌夷居然没
听说过洪福天的名字,更不知道他与杜防风有过接触。
如果确有其事,这又是牙山道统的一件耻辱。
“你能代表平等道人?”申忌夷脸上没有一丝笑意,“他托梦给你了?”
几名道士发出笑声,他们跟申忌夷一样,觉得这位头上系着红飘带的年轻散修是在
撒谎。
洪福天二十五六岁的样子,在一群道统弟子面前略显矮小,浓眉大眼,神情认真得
有些过分,和他的整个装扮一致,都有一种在戏台上表演的夸张感觉。
而且他是一名认真的戏子,即使观众发出阵阵笑声,仍然沉浸在角色的喜怒哀乐之
中。他努力挺直身子,等笑声歇止,说:“平等道人没有托梦给我,是古神将我们联系
在一起,他愿意向古神献出一切,而我……”
申忌夷冷冷地打断道:“杜防风想献出什么都可以,但有一样,洗剑池水归牙山所
有,任何人休想染指。”
洪福天轻轻摇头,“魔破虚空,乾坤颠覆,牙山还舍不得区区一点洗剑池水?瞧这
岛上上,难得有道统,有散修,有妖族,此时若能齐心协力,未来也可共同迎战魔族…
…”
别人听到这些话倒没什么,慕行秋心中却是一动,几年前庞山宗师宁七卫曾经对他
说过千年之内魔族必然重返人间,还说过对这件事在意的人很少,即使在九大道统内部
,也只有少数人在做准备,没想到在棋山岛船之上竟能听到一名散修说出类似的话。
“你想得太远了。”申忌夷又一次打断他的话,目光在两名妖族身上扫了一眼,“
你们都很幸运。没机会赶上道魔大战,去杀妖夺丹吧,别想魔族,也别想洗剑池水。”
“妖族也是有智慧的生灵。”洪福天后退一步。站在两名散修和两名半妖中间,“
他们跟人类一样痛恨并戒备魔族,妖与魔并非一家,更不应该统称在一起,道统若能放
开眼界……”
道统与妖族进行了十几万年的战争,想让双方尽弃前嫌可不容易,在棋山避难的妖
族或许愿意息止干戈,道统弟子却一点也没有这种想法,就连最具反叛想法的杨清音,
原本决定当众与申忌夷唱反调。这时也不吱声了,反而跟大家一样,以鄙视和不信任的
目光看着洪福天。
“说到放开眼界,瞧,海妖已经杀来了。”申忌夷向远方抬了抬下巴。
众人放眼望去。道统弟子们最先发现异常,没多久,岛上的散修和妖族也看到了,
那是一大片乌云似的东西,贴着海面向棋山横扫而来,因为距离过于遥远,看上去速度
并不快。但是占据了几乎整条天际线,气势极为壮大。
洪福天却不在意,“今天我们不会杀妖,我们要与妖族和解,我要劝说海妖退去,
从此不再进攻棋山。”
“你们?散修和妖魔?”
“准确地说是妖族。不是妖魔,而且我希望道统弟子也能加入‘我们’,天下生灵
共迎破魔之日,今天或许就是一个开始。”
申忌夷忍不住笑了,回头看了一眼数十名道统弟子。“抱歉,今天道统很忙,没工
夫加入‘你们’,既然散修和妖族无意阻挡海妖,只好由我们出手,你们仍然可以享受
棋山的保护,但是小心一点,不要离开无根岛。”
洪福天还要劝说,申忌夷手中已经多了一根铁尺,那是他的主法器,平时隐藏不现
,“诸位道友,散修与妖族临阵退缩——这种倒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你们可愿随我出
海一同斩杀来犯海妖?”
无根岛上的数十名道士原本都是来看热闹的,基本是吸气境界的弟子,就属申忌夷
修行最高,他一呼吁,谁也不会显出胆怯来,无论之前有没有与妖族战斗的经验,都齐
声高呼“愿意”,许多道士甚至颇为兴奋,觉得今天没有白来。
岛船也有码头,栓着三五十条小船,申忌夷带头走过去,各大道统的弟子紧随其后。
杨清音走过洪福天的身边,不屑地说:“还以为你是不守王法的人物,原来是名胆
小鬼。”
辛幼陶在后面不客气地补充道:“没准是跟海妖里应外合呢。”
洪福天摇头,大声说:“道统是天下精英,如果你们肯将目光往下瞧一瞧,就会清
楚看到你们一直以来的错误,单靠道统的力量是不可能与魔族抗衡的,团结世间所有智
慧生灵的力量……”
没有道士回头,洪福天的这番话在散修和妖族听来或许颇为顺耳,对道统弟子却丝
毫没有吸引力,很多人都跟辛幼陶一样怀疑此人心怀鬼胎。
一共四十七名道统弟子,分乘十二条船,虽然未经推举,申忌夷很自然地成为领袖
,他不仅修行境界最高,还是五行科弟子,杀妖经验极为丰富,没有任何弟子能跟他竞
争。
申忌夷也充分显示出自己的优势,快速排兵布阵,三条船载有各大道统五行科弟子
,组成进攻第一线,另有三条船排在第二线,上面的弟子虽不是五行科的人,却都拥有
一件主法器,第三线五条船则载着杨清音、辛幼陶这样既非五行科也没有主法器的弟子。
杨清音更希望冲在前面,但她毕竟是道门之女,平时飞扬跋扈,到了战场上却服从
命令,没有多说一句,很自然地将自己任命为第三线的指挥者,安排各船的任务,这也
得到了申忌夷的默认。
最后一条船留在无根岛岸边,载有五名道士,任务是看守剩余的船只,阻止岛上的
散修和妖族改变主意突然登船。
“提防这些人,不要让他们与海妖形成合力。”申忌夷大声说,不在意自己的话被
岛上的人听到,“这些船都经过棋山道士施法,更听从你们的命令。”
阵形安排好了,慕行秋是唯一感到不满的人,他举手说:“我有紫纹剑。”
他应该被排在第二线的三条船上,可他被留在最后方,提防一群看上去无意离开岛
屿的散修与妖族。
“这里需要你,盯住古神教的洪福天,他不简单。”申忌夷微笑道,示意众人出发
,船只自动驶向远方的乌云。
沈昊站在第三线的一条船上,转身兴奋地叫道:“夺得妖丹,肯定有你们一份!”
慕行秋更希望亲自上阵,可他懂得分寸,这种时候得听从命令,只好冲远去的道士
挥挥手,转身看着自己船上的人。
芳芳也被留下了,她是禁秘科弟子,修行境界虽然不低,却没学过几招五行法术,
不上前线情有可愿,另外三人都是刚刚吸气一重的弟子,甚至没资格炼制法器,来棋山
完全是为了游玩,更有理由留下来。
慕行秋坐在船头轻轻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受到了忽视。
芳芳站在他身边,轻声笑道:“你就那么喜欢打架吗?”
“我不是喜欢打架,我是觉得不该浪费……你做的电掣神行鞭。”慕行秋说到最后
几个字时候压低了声音,同船的另外三名道士正遥望远去的船队,没在意他的话。
“总有机会。”芳芳的声音也低下来,突然又抬高声音,“这群海妖很特别啊”
慕行秋立刻站起身,也向南方望去,虽然距离还很遥远,但他已经能看清那片乌云
更多的细节:那不是乌云,而是一团飞速移动的水汽,中间夹杂着数不尽的深灰色飞鱼
,正是它们的鳞片形成类似乌云的颜色。
“海妖在哪呢?”慕行秋诧异地问,飞鱼成群结队,虽然壮观而又诡异,但是妖气
并不浓重,即使他以超常视力观看,也觉得不像是大妖。
“这是水形海妖,现在分散开,待会就能合成数只大妖。”芳芳看得书多,立刻认
出了海妖的底细。
“哦,跟狼妖漆无暇一样。”
芳芳没有参与几年前的那场战斗,只听慕行秋详细描述过,想了想,“不完全一样
,狼的数量再多,力量的主人仍然是漆无暇,不会集中在随便某只狼身上,这是罕见的
法术,我在书上都没看到过。水形海妖没有这样的主导者,而且它们最后会合体,不只
是贡献力量。”
慕行秋点点头,望着海啸般的飞鱼与道统弟子越来越近,心中不禁兴奋起来。
“妖丹,谁有妖丹谁就是海妖的主导者。”
船上五名道士同时转身,发现洪福天独自站在岸边,似乎还没有死心,仍想劝说几
人。数量众多的散修与妖族这时在远处混成了一团,相互交谈,真有联合的意思。
“嗯。”慕行秋冷淡地应了一声,他对古神教印象不佳,这位年轻散修颇有当年梅
婆婆的固执劲儿,让他很不喜欢。
洪福天却不在意,抬手遮在眉头,“这群海妖不是来进攻棋山的。”
“你怎么知道,海妖告诉你了?”慕行秋更不相信他了。
“海妖有自己的表达方式,仔细看,海妖分明在说它们是来寻求保护的,因为……
因为……”洪福天似乎在费力地分辨晦涩文字,“它们身后有追赶者,藏在水下,非常
强大。那些道统弟子有危险,你应该提醒他们。”
慕行秋上下打量洪福天,搞不明白他到底有何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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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七章 海中巨脊
小青桃参加过很多次庞山五行科的杀妖演练,感觉跟现在完全不一样,她有一点紧张,
更多的却是兴奋,能在真正的战斗中发出一招法术,比在一个安排好的环境中亲手杀死
一名妖魔更能证明实力。
她还没有主法器,可她并非船上唯一空手的道士,这是一场竞争,每个人都在憋着
一股劲儿,希望在这场不期而至的战斗中展示自己修行多年的成果。
小青桃的期望尤其强烈,她不仅要证明实力,还要证明自己与妖族势不两立,因此
当船头传来两名道士的谈话时,她的心不由得咯噔一声。
“那个叫洪福天的人真是可笑,居然想劝说九大道统跟妖魔联手,哦,按他的话说
是‘妖族’。”
“他一个大男人,头上还缠着一块红飘带……”
“因为他是非妖,非妖头上都要戴这玩意儿,不过像他这么显摆的可不多。”
“原来如此,可是我瞧见有几个非妖是站在妖魔那边的。”
“非妖自己也犯糊涂,要是让我说,人类还是应该对非妖警惕一点,他们不可靠。”
船上的道士们点头赞同。
“听说有几家道统甚至招收非妖让他们修行呢……”
小青桃的心越跳越快,脸色也开始变得苍白,真害怕待会有人指出自己的真实身份
,她是庞山道士,头发上不用缠红带,可是如果有人质问,她绝不可以撒谎。
申忌夷救了她,牙山的餐霞道士站在另一船的船头,右手握尺,左手高举一面铜镜
,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如海啸一般涌来的海妖。
“还有三十里,大家做好准备。别看海妖来势凶猛,其实一共只有四五十只。这些
飞鱼会合体组成大妖,不要随便发招,杀死再多飞鱼也没有用。咱们有三面铜镜和两盏
灯,待会光照在哪里。就向哪施法,别留余力,用你们最厉害最拿手的法术。准备好了
吗?”
他的声音很响亮,第一线三条船上的道士们齐声回答“好了”。
双方距离更近,五名道士手里的铜镜和油灯射出强烈的光芒,或红或紫,即使在阳
光下也清晰可见。
小青桃的心跳得更加剧烈,这回与她的身份无关,只是单纯的对战斗的渴望。
申忌夷选中的持镜、持灯道士同时也都拥有主法器,这意味着他们能够自由飞行。
“起!”申忌夷带头从船上飞起二十几丈。比海妖更高,手中铜镜射出的红光照在十几
里以外的水墙上。
“道火不熄!”
这是战斗的号召,三条战线十一艘船上的四十多名道士齐声做出同样回应,有能力
的道士发出第一拨法术。
小青桃虽然站在第一线,但她不能飞。法术也不够强大,因此只能跟大多数道士一
样,眼睁睁瞧着少数道士,尤其是空中的五名道士抢先发招。
火球、石块、利刃等等强大的五行法术不是从施放者的手心里发出,而是突然出现
在**里之外的空中,毫不停顿,甫一成形就向目标极速射去。
十几丈高、数十里宽的水墙不会因为这几下试探性的攻击而崩溃。但它分裂了,停
止向前涌动,突然分成几十股,迅速落到海面之下,片刻之后,它们再次跃出的时候已
经不再是水墙与飞鱼。而是四十多条铁青色的蛟龙,虽然整个身体没有露出来,但是最
短的看上去也有十几丈,其中最大的一条光是脊背就像小山一样。
“铁脊蛟龙!”有人认出了这群海妖,“别打它们的背。小心尾巴!”
铁脊蛟龙是海中兽妖,不会变幻人形,道士们大都从书中对它们有所了解,此时亲
眼目睹,还是不免大吃一惊。
棋山小船速度飞快,跟在五名飞在空中的道士身后,与海妖接近到五里之内,第一
线的五行科道士已经可以发招了,他们专学杀妖,法术的距离与强度都比其它科的道士
要厉害一些。
小青桃抬起头,眼睛一眨不眨地追随申忌夷铜镜射出的红光,发出自己对抗铁脊蛟
龙的第一招——几枚寒光闪烁的冰刺。
那是一条中型长度的蛟龙,露出水面的部分就有十余丈,头顶两根分叉长角像是深
秋里的枯树,巨大的长嘴里不停地往外喷射水柱。
红光照在一根长角的底部,那里就是妖丹所在。
铁脊蛟龙是一类强大的兽妖,对法术的抵抗能力更强,连挨十余道法术也没有倒下
,反而向敌人喷射更强大的水柱,并发出雷鸣一般的吼声,震得海面起伏,小船随之摇
晃。
第二线三艘船赶到,上面的道士数量不多,却都拥有主法器,立刻腾空飞起,加入
到申忌夷等人的行列中。
道士一方实力陡增,没多久,申忌夷照射的那条中型蛟龙倒下了,激起高耸的海浪
,也激起了道士们的斗志。小青桃振臂高呼,她准确地击中蛟龙妖丹至少五次,这一刻
她再也不为自己的非妖身份而感到困扰。
第三线五艘船到了,他们的职责不是杀妖,而是分散开来,形成松散的保护圈,阻
止某些海妖过于靠近前方的道士。这些道士手里都没有主法器,镜、铃一类的物品却不
少,纷纷拿出来使用。
沈昊高举他前几天才在牙山洗过的铜镜,嘴里念诵驱妖经文,在他身边,王子辛幼
陶摇晃铜铃,跟他念诵同样的经文。
一时间,海面上铃声震天,夹杂着各种铜器的敲击声,对海妖来说,这是难以忍受
的噪音,道士们常年存想修行,这时的功力都显示出来了,谁也没有心慌意乱,虽然各
家道统的经文并不一样,却互不干扰,形成更加强大的防御力量。
杨清音的乾坤袋里有一大堆法器,但她主要担任指挥,手里握着一枚珠子,不停地
观察海下的情况,一旦发现偷袭迹象,立刻命令某条船上的道士施法阻止。
道统十八科所学内容各不相同。真到使用的时候却能很自然地互相配合,许多第一
次参加真实战斗的道士们欣喜地发现,自己的所学的法术在这场战斗中必不可少,或进
攻或防御。都能产生作用。
唯一的例外是念心科。
慕行秋等五名道士站在船上向战场翘首遥望,越看越心动,就连芳芳都有点后悔刚
才没有坚持参战。
巨大的蛟龙人人可见,雷鸣般的吼声和海水的震动更是清晰可辨,道统的法术却只
有开过天目的人才能看见全貌,对岛上的某些散修和妖族来说,他们只能看到远方闪烁
的光线,在阳光的映照下极不清晰。
一开始甚至有人误以为道统要败,遭到周围观者的一致嘲笑之后,全都讪讪地退后
。再也不敢吱声了。
“海妖要逃。”慕行秋离得远,对形势看得反而更清楚,他将葫芦放在船帮上,让
里面的秃子也能望见战场,“它们在用小蛟龙当诱饵。大蛟准备逃走。”
芳芳点头表示赞同,另外三名道士却只看到前方打得热闹,没发现海妖要逃的迹象
,所以只是撇嘴,没有吱声。
站在岸上的洪福天开口了,“大蛟要从水下逃走,因为他们的目的就不是进攻。而
是避难,只要登岛,立刻就会放弃战斗。”
“这么大的海妖,棋山可装不下。”慕行秋的声音缓和了一些,但他仍然不相信洪
福天,没有按他的意思去前方提醒说还有更强大的海妖追在后面。
从目前的战斗形势来说。的确没有必要提醒,即使真有埋伏,道士们也能应付。
在道统内部,吸气道士几乎是最低一层,仅比尚未凝丹的弟子强一点。可是在外面
他们却是强大的一群人。
凝丹前后完全是两个世界,慕行秋更深刻地体会到这一点。
“蛟龙一般不会变成人形,不是不能,而是不习惯,但是若想在棋山避难,他们就
得改变习惯了。”洪福天解释道,他对散修和妖族都有着深入的了解,“我希望他们能
突破道士的围剿跑过来,他们会带来更多的消息,可能对咱们所有人都很重要。”
洪福天对妖族的同情态度过于明显,慕行秋觉得很奇怪,猛然间想起小青桃讲述的
童年往事,转身问:“你是非妖?”
洪福天指着头上的红带,“我是应国祈雨城的洪氏后人。”
他的声音坦然自若,好像祈雨城洪氏是一个十分伟大的家族,另外三名道士嘴撇得
更明显了,甚至没有回头,慕行秋却突然产生一丝惺惺相惜的感觉,当他在庞山自称“
野林镇人士”的时候,心态与之极为相似。
“你在做一件注定失败的事情。”慕行秋给出一句劝告,他最清楚不过,光凭非妖
的身份,就足以令洪福天在道统眼里显得十分可疑,更不用说他那异想天开的建议,居
然想让道统与妖族联合。
“有些事情做就是了,即使我失败,总有几个人会记得我说过的话,等到时机成熟
,没准马上就能想起我的建议,为大家节省一点时间。”
慕行秋惊讶地看着洪福天,突然觉得这名非妖绝非普通人物。
洪福天脸色突变,“糟了,蛟龙后面的追兵……是冲着无根岛来的,他们不是为了
避难,是要……”他突然转身跑向大群散修和妖族,嘴里大喊:“准备战斗!”
船上的五名道士正莫名其妙,猛然感到船身剧烈摇晃,就在他们面前两三里的地方
,海水像冰山一样拔地而起,露出一只比整个无根岛还要庞大的硬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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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八章 脆弱的联合
妖身通常是隐藏起来的,有些妖族个头极大,妖身可能只有一两丈,也有一些妖常以小
不点的形象示人,却是五丈以上的大妖,在没有辅助法器的情况下,判断妖身大小要凭
妖气:妖气越弱通常妖身越强大。
在无根岛附近出现的这只妖,身躯跟山一样庞大,妖气却微弱得几乎不可见,说明
它绝对是一只货真价实的大妖。
“玄武!灭世玄武!天呐,它怎么出来了?”岛上有人尖声叫道。
玄武露出海面的脊背越来高越来越大,上面沟壑纵横,像是一大片枯裂的土地,裂
缝里却有鱼虾挣扎。它掀起的海浪高达十余丈,岛边的小船全都因此倾斜在半空中,三
名吸气一重的小道士双手紧紧抓住船帮,嘴巴大张,说不出一个字来。
慕行秋和芳芳同样惊诧莫名,但是没有那么慌乱,脚尖踩在船底缝隙中,仍然保持
站姿,慕秋一手扶着葫芦,另一只手已经准备施法了。
秃子在葫芦里撞得咚咚直响,不知道是兴奋还是恐惧。
无根岛却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巨浪自动从它下面绕过去,在另一头继续肆虐。
洪福天跑向岛中部的人群,大声喊:“岛上有棋山法术,大家不要惊慌!”
他的这句提醒太及时了,因为有一些散修和妖族已经向岸边跑去,看样子是准备跳
水逃生,闻言反应过来,无根岛的确受到保护,在岛上面,一般人甚至无力施法。
“玄武斗不过棋山。”一名年老散修厉声大叫,像是陈述事实,又像是无力的幻想。
洪福天速度很快,几步就跑到众人面前,这是经过他的劝说刚刚联合起来的散修与
妖族,个个面露大难临头的惧色。全然没有道士们的镇定,“听我说!”他高举手臂,
好让大家都看着自己,“玄武只是形体巨大。几乎不会妖术,咱们数量近千,完全可以
打败它,只要……”
海中玄武留给他的时间太少了,洪福天话音未落,就被人群后面的尖叫声打断,自
己也忍不住抬头望去。
一条巨蟒正从无根岛上方绕圈划过,看样是要将整座岛缠住。
无根岛的形状狭长如梭,可毕竟是一座岛,中部最宽的地方大概有三里左右。正是
人群聚焦的地方,那条巨蟒也选择缠绕这里,准备将小岛从中截断。
这条巨蟒十分独特,遍布全身的不是鳞片,而是黑黢黢的甲片。像一只又粗又长的
巨型穿山甲。
“这是……玄武的尾巴!”
人群崩溃了,即使玄武铁尾受到法术的阻碍,离地面还有六七丈距离,人群还是四
散奔逃。牙山道士申忌夷的判断没准,这是一群来棋山避难的胆小之徒,所以洪福天之
前能轻易地说服他们联合起来暂时不要离岛,可这种联合脆弱不堪。甚至不给他多说几
句话的机会,几名身材高大的妖慌不择路向他跑来,似乎要将这位古神教的传教者撞进
海里。
最早跳海的几位先行者下场悲惨,巨浪翻涌的海面上突然出现数处旋涡,将他们都
吸了进去,根本不分人类与妖族。
大家这才明白。留在岛上果然是最安全的。
“大家合力,咱们可以杀掉这只玄武!”洪福天仍在努力激励众人集中力量,却于
事无补,没人听他的话,恰恰是那些半妖与非妖。对这只巨大无朋的兽妖充满了畏惧,
许多妖甚至趴在地上瑟瑟发抖、哀声求饶。
洪福天不肯接受失败,到处寻找尚且保持一线理智的同盟者。头顶的玄武铁尾越压
越低,棋山道士加持的无形护罩似乎快要支持不住了,紧贴铁尾的空气正加速变幻颜色
。洪福天在岛上来回扫视几遍,终于找到了一个榜样。
“看!看这个人!”洪福天声嘶力竭地喊道,作为一名传教者,他非常清楚一个道
理,有时候疯狂才能制止疯狂,“看他踩在巨浪之上!看他冲上了玄武脊背!看他手里
的长鞭!这是古神派来的拯救者!”
慌乱的人群终于稍稍稳定了一些,他们望向玄武背上的人影,然后疑惑地说:“这
不是古神派来的拯救者,只是一名庞山道士。”
“古神眼中并无差别,庞山道士一样能充当拯救者,瞧,又有一个人……”
慕行秋从一开始考虑的就不是如何逃生,他有申忌夷安排的任务在身,要防止前方
道士遭遇前后夹击,他也有着罕见的勇气,最初的震惊过后,被巨浪掀起的小船尚未落
回原处,他已经制定了一个简单的计划,“带秃子去前方求助!”
无根岛离棋山太远,最近的道统力量就是前方正与蛟龙搏斗的申忌夷等人,得有人
去将他们叫回来,芳芳应该做这件事。
慕行秋则要试试这只山一样的灭世玄武到底是几丈妖身。
他跳上第二拨涌来的巨浪之上,离无根岛十几丈之后,他脱离了棋山的保护与束缚
,可以随意施法了。背后的紫纹剑自动飞出来,供主人踩在脚下,带着他直奔露出海面
的巨大背脊。
芳芳将葫芦推给最近的一名道士,“带着它,乘船去找申忌夷!”
她跟在慕行秋身后,只相差十余步,她没有主法器,手里只有杨清音在牙山赠送的
一枚铜印,可她是吸气六重的禁秘科道士,读过许多法术,踩水而行正是其中一种。
两人一前一后几乎同时落在玄武背上。
留在船上的三名道士虽然比岛上的散修、妖族都要镇定,却没有留下来参战的想法
,立刻解开缆绳,一人控制小船躲避巨妖,一人扶着大葫芦,以为这是十分厉害的法器
,另有一人负责寻路、指路。
灭世玄武掀起的巨浪汹涌澎湃,小船随之上下起伏,好不容易驶出一段距离,三名
道士心绪刚刚稳定一些,那只半人高的葫芦突然从中部打开,从里面跃出一只孤零零的
头颅来,在海浪中连蹦带跳,迅速冲向玄武背脊。
三名吸气一重的道士,没被灭世玄武吓倒,却因为这颗头颅而跌坐在船上,齐声叫
喊“娘呀”。他们早知道葫芦中有东西,却怎么也想不到会是一颗能自由行动的头颅。
慕行秋可不知道自己正被岛上众人瞩目,也不知道芳芳和秃子跟在身后,他眼里只
有这个庞大的敌人,一落地就发招,他的五行法术太弱,除了御剑飞行,其它不值一用
,对他来说最具威力的进攻手段还是念心科的咒语和率兽九变。
他挥出了长鞭。
五颜六色的鞭子骤然长至六七丈,抽在怪石嶙峋的背脊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带出
一连串的闪电。
玄武脊背略微下沉,很快向上挺得更高,水下传来一声低沉至极的吼叫,像是远在
天边的号角声。
电掣神行鞭对灭世玄武有作用,却不能对它造成足够大的伤害。
“脊背是玄武防护最强的地方。”芳芳在身后说。
慕行秋转身看着她,惊讶之色一闪而过,没再坚持让芳芳离开,“哪是它的弱点?”
芳芳看过的书太多,但记忆又不像左流英那么牢固,咬着嘴唇想了一会,“在水下
,它的脖子最软弱。”
脊背起起伏伏,不停地制造海浪,慕行秋踩着紫纹剑,干脆拉住芳芳的手,一块向
前方飞去,途中不停地挥甩长鞭,让玄武知道它并非没有对手。
玄武发怒了,缠在无根岛上的铁尾更加用力,又下降一丈左右,终于压碎了包裹整
座岛的无形护罩。
粗圆的铁尾重重地砸在地面上,无根岛再也不能在惊涛骇浪中保持稳定了,发生天
崩地裂般的剧烈震动,许多人被抛在空中又落在地上,刚刚被庞山道士激起的一点勇气
消失了。
洪福天第一个发现在岛上也能施法了,立刻拔出身后的法剑,向横在无根岛中间的
铁尾射出数道法术。散修的法术不像道统那么内敛,绚丽的火线人人都能看得见。洪福
天一边发招一边大叫,“古神护佑,我必不亡!”
终于有一些散修和妖族明白逃跑是没用的,于是也向铁尾发招,嘴里喊着跟洪福天
一样的话,心里却不肯定这能有多大作用。
还有部分散修和妖族跳进小船,解绳想要远离战场,可棋山船只根本不受他们控制
,不仅没有驶离无根岛,反而绕着灭世玄武转圈,示意胆怯的乘船者发起进攻。
海面上一片混乱,水下的两名庞山道士一无所觉。
慕行秋收起紫纹剑,右手继续挥舞长鞭,左手仍与芳芳紧紧握在一起,以防失散。
芳芳的另一只手举着铜印,不停地施法,阻击湍流与漩涡。
水下光线暗淡,长鞭带出的条条闪电因此越发清晰,慕行秋和芳芳运用天目,终于
在极深的地方看到了一只细长的脖子和一颗蛇似的头颅,与巨大的身体相比,简直小得
不可思议。
两人谁也没有劝退对方,也没有考虑接下来的战斗会有多么危险,携手向目标突进
,鞭子每挥一下都会变得更长,激起的闪电也更加炽烈。
秃子晚了一步,他跳到脊背上时,上面已经没人了。
“小秋哥、芳芳!你们去哪啦?”秃子边跑边叫,猛然间一缕头发被裂纹卡住,寸
步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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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九章 缩头
惊涛骇浪在上,湍流旋涡居中,深海静谧平和,光线与声音都被挡在了外面,两人仿佛
突然间闯入另一个世界。
不过是眨眼的工夫,慕行秋和芳芳已经忘了阳光明媚的样子,眼前一片漆黑,唯有
天目才可视物,天目不可常用,慕行秋每隔一会就像前方甩出鞭子,用闪电指示方向。
在纯粹的黑暗中,连闪电似乎也变得心慌意乱,匆匆出现,匆匆消失,不肯多停留
一会。
慕行秋扭过头,正好看见芳芳冲他无声地微微一笑。
他努力甩出长鞭,她施展法术减轻海水的阻力。这一鞭长达十几丈,闪电刺穿了整
片黑暗。
声音与光线恢复了,突然之间,那个静谧的黑暗世界消失无踪,海水的流动声、头
顶的惊涛拍岸声重新传入耳中,光线虽不明亮,却足以看到远处那条蛇一样扭动的脖子
和小小的头颅。
那是一只光光的头颅,眼睛小得看不见,好像刚刚从蛋里孵化出来的丑陋动物,然
后它在漫长的岁月里将全部能量都用来生长身体和背上的硬壳,唯有头部一直没有发育。
它看见了入侵者,它制造的黑暗被闪电击碎,这让它非常愤怒,张嘴发出吼声,声
波像是一块巨石,以极快的速度砸向逼近的人类。
慕行秋再次甩出长鞭,用上了率兽九变的拳法,也用上了咒语,闪电刺穿了声波,
却没有将它击碎,一股巨大的压力扑面而来,他的身体微微颤动,感到自己马上就要被
推出海面,他的另一只手握得更紧了。
铜印不只能标识路径和方向,还有更多用途。芳芳举起铜印,许多法术她只是从书
里看到过,也曾经空手练习过。却从来没有手持法器真的施展过,可她仍然得心应手,
越是危急时刻,心里反而越加镇定。
印上的字迹发射到三尺以外。骤然壮大如车轮,“威伏魔妖”,这是铜印法器上最
常见的四字真言,这时赤红如血,形成一道墙壁,挡在两人身前。
砰的一声,真言印记被击碎了,可玄武发出的强大声波也露出一个大大的缺口,从
两名人类身边经过,在海面上激起峭壁一般的巨浪。
两人继续下沉。
玄武有些焦躁。和那些特异的兽妖一样,它拥有无与伦比的抵抗力,能在水中兴风
作浪,却不会太多的妖术,脑筋也不太灵光。一旦有限的几招失效,被敌人欺到近处,
它只能采取最强大的抵御手段——缩回硬壳之中。
玄武妖身高大,接近于十丈妖王,但它将绝大部分妖力都用来强化这只厚重如金刚
石一般的硬壳,只要躲在里面它就能感到彻底的安全。
它的铁尾才是最重要的武器,仍在不停施压。只要截断海上的无根岛,就能转而攻
击两名渺小的人类,到时候一切就都轻而易举了。
灭世玄武居然当了缩头乌龟,而且缩头之处严丝合缝,这一招可出乎慕行秋的意料
,只能扭头向芳芳寻求意见。他也看书,但是看得不够仔细,记得也没那么牢,脑海里
隐约有玄武在书中的图形,相关记载却一项也想不起来。
芳芳冲他点点头。拉着他落在靠近玄武头部的硬壳上,用天目来回找了一会,终于
发现目标,指着一处地方,又向他点点头。
那块硬壳初看上去与其它地方并无不同,细看却能发现它像是新长出的,裂纹没有
那么明显,脚踩上去似乎还有一点柔软。
慕行秋也点点头,两人从未特意进行过演练,但他已经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
芳芳手中铜印朝下,施放出真言印记,正好击在那块硬壳上,与此同时,慕行秋手
中的鞭子甩出,绕了一圈,鞭梢直击玄武缩头之处。
被真言印记击中的玄武微微颤抖了两下,像是被挠到了痒处而切切发笑,堵住缩头
之处的硬甲片稍微打到了一点,正好迎上带着闪电的鞭梢。
玄武最柔弱的地方被击中了,整个身躯猛地扭动,在海面上带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巨
浪,小船被掀上天空,无根岛大角度倾斜,无数散修与妖族跌入水中,有一些被旋涡吞
掉,有一些施法跳上玄武背脊,既然无处可逃,他们也要做垂死挣扎,终于发起了进攻。
即使在这种时候,他们的进攻也是散乱无章的,既没有集中一处,也没有寻找真正
的弱点在哪,只是顽固地对着硬壳不停进行徒劳的进攻。
不知是谁的法术击中的秃子的头发,他总算摆脱了束缚,二话不说,立刻跳进海里
,可他没有天目,看不见深海的情况,也没办法让自己潜水,反而被一处旋涡吸进去,
转着圈下沉,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哇哇大叫“小秋哥、芳芳”。
把他救出险境的不是小秋哥和芳芳,而是洪福天。
经过洪福天的努力,终于有三十余名散修和妖族肯聚在一起听他的命令,他们很快
放弃对铁尾的进攻,那样根本毫无意义,他们当中最强大的法术击在硬甲上也没有任何
效果。
一名半妖突然拍下脑门,想起了灭世玄武的弱点,“玄武的头最不经打。”
洪福天立刻带头跳进海中,发射火焰击碎了几处旋涡,恰好救出秃子。他刚才看到
这颗头颅追赶庞山道士,虽然觉得很怪异,但是相信这不是威胁。
秃子立刻甩出一缕头发,缠在洪福天的脚踝上,跟着他一块潜入水下,上下牙齿咬
得咔咔直响,“大乌龟,我要好好咬上几口……”海水涌入口中,他也不肯闭嘴,却只
能发出一阵呜呜声。
自愿跟随洪福天入水的只有十五六人,一多半是妖族,相比之下,他们对兽妖的恐
惧要比人类少一些。其中一只本就是海妖一族,虽是人形,入水之后却更加自在,于是
主动带路,冲向玄武头部,其他人则负责击散湍流。
很快,他们来到静谧的深海,个个屏住呼吸,望着远处难以置信的一幕。
两名庞山道士双手紧握在一起,男道士死死抓住一根鞭子,鞭长二三十丈,光彩夺
目,不时闪烁着闪电,另一头伸进硬壳之中。
鞭梢被玄武咬住了,它挨了一鞭,痛苦不堪,恼怒之下一口将鞭子咬住,硬壳入口
处的甲片也合拢,将鞭子卡死。
玄武的头躲在安全的地方,在硬壳里轻轻摇动,却带动长鞭大幅度旋转。
慕行秋没有跟玄武较劲,即使他专注于炼体,单比力量还是远远不如兽妖,他和芳
芳像布偶一样被长鞭甩来甩去,在深海中划出大大的圆圈,心中不断念诵咒语,用闪电
击打玄武的牙齿和舌头。这一招是有用处的,他能感觉到玄武痛苦的颤抖。
芳芳也在不停地施法,稳定两人的身形,减少离心之力。
洪福天等人看得呆住了,那绝对是一副令人印象深刻的画面:流光溢彩的长鞭不停
地制造闪电,在暗淡的深海中分外夺目,像一只巨大的车轮旋转着,末端的两名道士看
似身不由己,却没有半分慌张,众人看得久了,反倒以为是两人主动绕圈攻击玄武。
秃子不管这些,只想冲过去跟小秋哥和芳芳汇合,可是头发刚从洪福天脚踝上脱离
,他就向海面飘去。
一颗头颅,又不会吐纳之法,可不能下沉太深。
秃子从前总在牧马谷池塘里玩耍,也有自己的招,用鼻孔吸取海水,再以嘴巴吐出
来,居然推着他下潜一段距离。不过这样一来,他就只能用后脑勺对着目标,隔一会扭
头望一眼。
洪福天搞不清这颗头颅的底细,所以没有阻止,但他最快清醒过来,挥手示意众人
跟他一块下潜,帮助两名庞山道士进攻玄武。
领路的海妖只前进数尺就停下了,惊恐万分地指着远处,突然转身向海面浮起,宁
可在众目睽睽之下当逃兵,也不肯参加战斗了。
这没什么可羞耻的,因为其他散修和妖族也手忙脚乱地撤退,好几个人的上升速度
比这只海妖更快。
洪福天是唯一留下来的人,冲着庞山道士吐出一连串的水泡以做警示,然后他也上
升了,他愿意与这两人并肩作战,但是不能一块送死。
正在努力下潜的秃子上蹿几尺,正好迎上洪福天吐出的水泡,速度大增,于是展颜
表示感谢,却不明白这些人为什么要逃。
他扭过头想看看正在转圈的小秋哥、芳芳在哪,结果迎面看到的东西将他吓了一大
跳。
慕行秋和芳芳也看见了。
一条长达数十丈的蛟龙正迅速逼近,它肯定是从南方战场逃出来的,此刻正张着大
嘴,以吞天之势冲向两名庞山道士。
不过跟灭世玄武相比,它还是小了一点。
慕行秋已经感觉到玄武牙齿的颤动,玄武不太聪明,即使这样也不肯松嘴,慕行秋
不能放弃即将到手的胜利,尤其不能丢下这条电掣神行鞭。
他又一次扭头看了芳芳一眼,也放弃了松手将她送上海面的想法,因为她是不会松
手的。
两人都注意到了那群来而复逃的散修和妖族,却没有看见只是海中一点的头颅。
蛟龙杀到了,两人猛然加快速度,与巨嘴擦身而过,被水流冲得东倒西歪。
蛟龙继续前行,一口吞下了挡路的头颅,那实在是一个不容易注意到的小不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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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章 断岛
无根岛从中断为两截,玄武铁尾深深陷入泥土,海水冲天而起,形成一片瀑布船的水幕。
散修与妖族像成群的昆虫飞在空中,有些人还在坚持战斗,却不知道所战为何,另
一些人尽量向东北方飞去,希望能回到棋山诸岛,只是速度比较慢,一时半会飞不出惊
涛骇浪的范围。
绕行玄武的几十只小船失去自动行驶的能力,乘船者用一切手段划动,在海浪中飘
浮不定,速度更加缓慢。
少数散修与妖族还留在玄武的背脊上,他们早已放弃进攻,可是既不会飞又抢不到
船只,只能死死抓住某块硬壳,祈祷奇迹出现。
十几人从水下飞出来,正是洪福天等人,他们带来的却是更坏的消息。
“铁脊蛟龙杀来啦!”喊出这句话的人晕头晕脑地向西南飞去,离棋山诸岛反而更
远,却有一大群人跟在他身后,全然不问缘由。
洪福天停在空中观察形势,近千名散修和妖族,即使杀不死灭世玄武,也能与之一
战,结果唯一对玄武造成伤害的竟然还是两名庞山道士。乌合之众果然难成气候,洪福
天仍然不肯放弃,飞回半座岛上,大声道:“都回到岛上来,铁脊蛟龙……”
水下蛟龙的前进速度比他想象得还要快,话音未落,长长的铁脊蛟龙突然一跃冲天
,在空中转弯,像一道铁青色的彩虹,龙头直逼洪福天站立的半座无根岛。
整片海域响起了惨呼,下有玄武上有蛟龙,那些不会飞的人完全失去了希望,几名
妖族无缘无故地在身上燃起妖火,厉声吼叫。竟然冲向了最近的同伴,想要与他们同归
于尽。
“古神护我!”洪福天没有躲避,手里高举着自己的法剑,一边呼喊古神。一边发
出条条火线。
硕大的龙头越来越近。从嘴里流出的海水如同倾盆暴雨,不仅浇灭了火线。还将施
法者浇了一身水,洪福天刚从海下飞出来,又洗了一次全身澡。
脚下半座小岛随波起伏,头顶一只山洞似的巨口直冲而下。洪福天遇到了这辈子最
危险的时刻,他在应国遭受官府和龙宾会的通缉,也曾数度遇险,但是没有一次像现在
这样,无处可逃,无力反抗。
“古神护我!”他用更加狂热的声调大叫,手里的法剑发出嗡嗡的叫声。由白转红
,将浇落的海水烧成团团蒸汽。
龙头离他只有数丈,斑驳的皮肤和黄白色的巨齿清晰可见,洪福天终于更换了一句
。“我是棋山客人,不是你的敌人!”
不知道是这句话发挥了作用,还是蛟龙早有计划,洪福天这句话刚说完,彩虹似的
蛟龙竟然没再下降,而是在空中燃烧起来,火势之强百千倍于洪福天发出的火线。
蛟龙燃烧的速度极快,转瞬间形成大量烟灰,随风飘散,已经湿透的洪福天又沾了
一身灰尘。
还有东西没被烧掉,一条巨大的白鱼重重跌在洪福天脚边,拼命挣扎。
洪福天整个人都僵硬住了,好一会才清醒过来,低头看去,那不是白鱼,而是一个
人,身无寸缕的男子,全身都很正常,唯有头部仍然烈焰熊熊,像是一具形状怪异的头
盔,而且忽大忽小,在龙形与人形之间来回变换。
突然间,燃烧的头颅里吐出另一颗头颅来,然后火焰终于熄灭。
洪福天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甚至敢于带头冲向灭世玄武,可还是被眼前的景象吓
得目瞪口呆,站在原处一动不动。
铁脊蛟龙化成的男子站起身,干呕了几下,看着不远处的头颅,既惊讶又恼怒,“
什么玩意儿?差点噎死本王。”
头颅跟他一样惊讶而恼怒,“你又是什么玩意儿?居然不听我的控制。咦,怎么出
来了?小秋哥呢?芳芳呢?”
秃子跑向岛边,一排巨浪涌来,半座小岛差点被掀翻,秃子向下方坠去,洪福天已
经反应过来,一把抓住他的头发。
洪福天谨慎地飞在岛后,这让他躲过一劫——灭世玄武截断无根岛,腾出了自己最
有力的武器,铁尾潜入深海,从自己嘴边开始大力扫动,搅起巨大的旋涡,直径数百丈
,将范围数倍于此的东西全都卷了进来,形成的旋风直冲云霄,正在空中飞行的散修与
妖族也没能逃脱。
天地色变,身处其中的活物连色变的机会都没有,只有一个人例外。
蛟龙化成的男子牢牢站在半座岛上,即使身体与海面平行也没有掉下去,反而兴高
采烈地叫喊:“棋山道士在哪?快出来见本王!”
蛟龙跟玄武一样是异兽,力量远远不如,可是化成人形之后却能施展妖术,在他的
控制下,半座无根岛虽然随时都有倾覆之忧,却一直没有被旋涡吸进去,与之相反,另
半座岛在成片的惨叫声中越陷越深、分崩离析。
秃子看不见小岛另一面的情况,但他能望见天空,“小秋哥!芳芳!”
灭世玄武这一天大开杀戒,只有百余名散修和妖族幸免于难,当时无不是九死一生
,但他们都记得这样的场面:两名庞山道士冲出海面,飞翔在旋风里层,手里连着一根
电光闪烁的长鞭,转了一圈,骤然消失无踪。
不只是两名庞山道士,灭世玄武也消失了,跟来时一样突兀,它搅起的旋涡却过了
好一会才停止,当海面风平浪静,只见数十里之内尽是船只残骸和尸体,有散修、有妖
族,还有更多的海中鱼鳖。
幸存者陆续回到仅剩一半的无根岛上,惊魂未定,全都离裸身男子远远的,他们都
看到了,这是一头铁脊蛟龙化形而成。
异兽极少化成人形,这只铁脊蛟龙因此显得极不寻常。
男子身躯高大健壮,湿漉漉的长发直垂地面,看上去有三四十岁,神情骄傲,睥睨
四周,先是打量同样湿漉漉的洪福天,显然不太满意,却没有自己变出遮身之物来,大
步走到一名身量差不多的妖族面前,“交出衣服。”
那妖二话不说,立刻脱掉外衣交出去。
秃子蹿到洪福天头顶,四处张望,“小秋哥和芳芳去哪了?”
洪福天不知道,蛟龙男子边穿衣边说:“玄武潜跃,一步千里,他们这时候应该在
几千里以外的什么地方了。”
秃子的头发失去支撑力,落在洪福天的发髻上,“几千里,去哪找啊?”
洪福天真心不喜欢上面多一颗头颅,可他没有将秃子甩开,上前两步,拱手问:“
阁下可是南海铁蛟之王殷胜千?”
蛟龙男子没有回答,抬眼看着那颗孤零零的头颅,好一会才说:“有意思,九大道
统也收妖族当弟子吗?”
秃子的头发被施过法术,经过一番折腾,形态变化不大,还插着长簪,他无精打采
地说:“我不是妖,我叫慕松玄,是庞山弟子,你能不能再瞧瞧小秋哥和芳芳被带到哪
去了?”
岛上的人切切私语,已经确定这人就是南海铁脊蛟龙之王殷胜千,可没人敢上去说
话。
殷胜千皱起眉头,他历经磨难才登上棋山的半座岛,没想到只见到一颗道统的头颅
,“还有道统弟子吗?庞山、棋山、乱荆山,哪个都行。”
一名散修指向天空,“来了来了,这些人都是。”
十余名道士从天而降,落在岛上,领头的人正是牙山道士申忌夷,去前方报信的三
名道士还没有赶到,他们已经发现后方遇险,有主法器会飞的道士立刻回撤,但还是晚
了一步。
只剩半截的无根岛失去了法术护持,无论道妖,都能随意施法了。
殷胜千脸色一寒,他认得这些道士,“啊,屠杀铁蛟的凶手到了,还记得我吗?”
申忌夷当然记得,他在远处亲眼看到蛟龙落在岛上,只恨自己飞得太慢。
殷胜千哈哈大笑,“可咱们已经站在棋山的岛上了,只好暂时罢手,以后本王会找
你报仇的。”
“不胜期待。”申忌夷冷淡地说,他有点含糊,只剩一半的无根岛到底还算不算棋
山的一部分,但是衡量之后,还是决定罢战,“这么说你是来棋山避难来了?”
殷胜千再次大笑,只是笑声中满是凄凉悲苦,“是啊,纵横南海的铁蛟一族无路可
走,居然要来棋山避难,哈哈,尽情嘲笑吧,但也只是这一时。”
蛟王收起笑容,四处扫了一眼,“你们都瞧见了,妖族与道统的决战始于今日,本
王来向九大道统发出警示:做好准备,这不是几百年一次的普通战争,而是最后的决战
,除非一方死光,战争绝不会停止。”
道统早已接到海妖准备进攻乱荆山的消息,九位宗师如今正聚在一起商议对策,棋
山位于九大道统最南沿,遭遇进攻更是频繁之事,申忌夷不觉得蛟王的警示有何新意,
“你又为什么背叛海妖来棋山避难呢?”
“你没听清吗?除非一方死光,战争不会停止,铁蛟一族不愿意冲在第一线,更不
愿意就这么灭绝。去召集所有道统弟子吧,这是你们躲不过的战争。带我去见九位宗师
,我还有更重要的消息。”
岛上一片寂静,灭世玄武的一来一去令决战气氛大大增加,过去针对棋山的若干次
进攻中,可没见过这样的大家伙。
数千里之外,庞山弟子慕行秋从水里探出头,也在寻找大家伙的下落,还有芳芳,
经历一次巨大的冲击之后,两人失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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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一章 漂流
慕行秋的紫纹剑没了,那是经过庞山宗师宁七卫特许,洪炉科分配给他的一柄法剑,比
许多道士亲手炼制的法器品级还要高些,就是因为有了这柄法剑,他才能御剑飞行。
从吸气三重至今,这柄紫纹剑已经陪伴他近一年,却在他最需要的时候不见踪影。
放眼望去,四周全是海水,无涯无际,没有玄武的脊背,没有无根岛,没有芳芳和
紫纹剑,连手中的电掣神行鞭都没了,只有一块像是船板似的东西飘在十几步以外。
“芳芳!”慕行秋大声叫喊,奋力向船板游去,到了近前才发现这是一块龟壳,长
达近两丈,宽一丈,边缘残缺不全,有些地方似乎还连着血肉。
慕行秋不记得这块龟壳是怎么被弄下来的,看到上面什么也没有,他又潜入水下,
运用天目四处寻找。极深处有奇怪的光亮,慕行秋闭气下沉,终于心中一松。
那是他的电掣神行鞭,正被芳芳握在手里,也在向他游来。
两人握着手一块上升,回到海面上,四目对望,同时露出微笑。慕行秋指着越飘越
远的玄武硬壳,“咱们还有条船。”
片刻之后,两人站在了硬壳上面,面临的第一个问题是全身的衣裳都已湿透,非常
的不舒服,芳芳想起自己看过一条无中生火的法术,但是很耗费法力,她正回忆其中的
窍门,慕行秋在额头上轻轻一敲,“我会生火的咒语啊。”
这是一条典型的念心科咒语,几十个字,前面是像诗一样的祷火词,最后以“如敕
即行”结尾。
一团篝火出现在两人面前,下面没有任何可燃之然,它却烧得非常旺盛,唯有一个
缺点。火不够热,只是略有温度,慕行秋甚至将手伸进去也没有问题,他有点不好意思
。“念心咒语大都类似于幻术,只能用来吓唬人。”
芳芳却觉得很新奇,甚至走进火焰之中,利用那一点热量烘干身上的衣裳,笑着说
:“感觉很好啊。”
慕行秋于是又念咒升起一堆火,自己也走进去,发现的确挺有意思,像是一股向上
吹的暖风,不过穿着半干不湿的衣裳更加不舒服,“咱们转过身。把衣裳敞开吧。”
两人背对背,解开蓝袍,让它干得更快些。
慕行秋问:“咱们这是在哪?”
“不知道,好像离棋山很远了。”
“怎么回事?玄武把咱们抛出海面,再回到海里的时候就换了位置。”
“可能是是一种水遁之法。我记得有一种说法,‘玄武潜跃,一步千里’,咱们这
是在千里之外啦。”
“千里?可玄武又跑到哪去了?”慕行秋左右张望,只是没有回头。
“它大概吐出鞭子之后又潜跃了一次。”芳芳也到处张望,除了两人乘坐的硬壳,
海面上再没有任何东西。
衣裳烘干。火焰也消失了,两人转过身,都不觉得可怕,反而有点小小的兴奋,像
是两个孩子忽然发现屋子里别有洞天,迫不及待地想要探险。
但他们还有许多事要做。首先就是确定位置,芳芳对这种事更在行一些,根据时辰
和太阳的高度、方位,算出玄武这一跃奔向了棋山东北,至于距离。大概在一千至三千
里之间。
不久之后,夜色降临,芳芳仰观星象,重新估算,确认两人的确是在棋山东北,硬
壳随波逐流,正飘向西边的大陆。
他们必须调整方向,两人都没有驾船的经验,慕行秋想出一个主意,用鞭子抽打海
水,推动硬壳向西南航行,可这样做实在太麻烦,得一刻不停地施法,芳芳想起几招法
术,将鞭柄固定在硬壳上,然后让鞭身垂在水中,像蛇一样左右摇摆,也可以推船前进
,只需要每个时辰施一次法术就行。
慕行秋会不少咒语,芳芳看过的书更多,于是你想一招,我想一招,忙到半夜,终
于能够自如地操纵硬壳,并且将上面的脏东西也都清除干净,可以坐下来休息了。
“他们会不会以为咱们两个死了?”幕行秋突然想起这个问题。
芳芳想了想,“应该不会。”她从怀中掏出半只铜环来,对着月光看了一会,“这
是师承环,弟子手里有一半,首座手里有另一半,弟子若是死亡,首座能感觉到。棋山
自有办法与庞山联系,左首座可以证明我还活着。”
慕行秋系在腰上的百宝囊还在,他从中取出一只完整的圆环,“我的师承环另一半
都送不出去。”
芳芳笑了,“恭喜恭喜,你自己既是念心科弟子,也是念心科首座。”
慕行秋也笑了,“是啊,就我一个人,我不当首座谁当?等我到了餐霞境界,能当
都教的时候,一定要鼓动几名弟子加入念心科,再不当唯一传人。”
两人就这么闲聊,又说到了乘坐的硬壳,慕行秋猜测可能是电掣神行鞭无意中扯下
来的,芳芳则觉得可能是玄武水遁之术的代价。
“据说世上总共只有三只玄武。”夜色越来越沉,两人都没有困意,芳芳的话开始
多起来,大都是书上看到的内容,“灭世、幽寥、飞霄,灭世玄武是最小的一只。”
“最小的一只?”慕行秋摇摇头,“还好玄武只有三只,再来几只,整个海洋都装
不下了,话说回来,玄武好像不怎么厉害啊。”
“才不是,玄武力大无穷,身上硬壳甚至能抵御注神道士的一些法术,咱们拣了一
个便宜,灭世玄武一心要毁掉无根岛,分不出力量对付其他敌人,脖颈是它的一个弱点
,可就算咱们击中了,也只能让它感到痛苦,没法杀死它。”
“那它还要水遁逃跑?”
“像玄武这样的异兽,都已存在至少数万年,能长成今天的程度极不容易,它们都
很谨慎,甚至有点有胆小,不愿意与道士发生冲突。灭世玄武居然亲自向棋山发起进攻
,这可是一件奇事,毁掉无根岛之就逃跑,也很奇怪。”
“我猜跟乱荆山有关。”
“嗯?”
慕行秋端正坐姿,用手指在硬壳上划来划去,自从听说九位宗师齐聚乱荆山商议应
对海妖的计划之后,他就经常思考这件事,“乱荆山位于圣符皇朝西南,离南海很近,
与棋山相隔差不多五千余里,如果将无根岛送到两山中间,正好可以组成一道防线。灭
世玄武毁掉无根岛,想必就是为了阻止棋山与乱荆山联手。”
“真不愧是念心科首座,想得真远。”
“你在笑话我?”
芳芳很认真地摇摇头,“你应该将这些想法告诉宗师。”
“宗师们肯定早就想到这一点,并且做好了准备。”慕行秋向西南望去,叹了口气
,“我更希望能早点回棋山,没准还能赶上与海妖的大战。”
“别着急,连灭世玄武都被请出来了,这场战争一时半会不会结束,你想打架,还
有机会。”
两人随意闲聊,芳芳又一次对鞭子施法之后,慕行秋建议两人轮流存想,当作休息
。天亮之后,硬壳仍飘浮在无边无际的海上,视线所及,没有任何岛屿,慕行秋不得不
承认他们想回棋山得花几天时间,着急是没用的。
接下来的问题就是食物与水。两人都经过多年修行,几天的饥渴还是可以忍受的,
可是会耗费不少体力。
慕行秋带着匕首,下海抓了几条看上去比较安全的鱼,收拾之后也不敢多吃,害怕
过后更渴。
海上的阳光也是个问题,慕行秋脱下外袍,芳芳施法将它变得更大一些,两只袖子
系在硬壳边缘,海风吹来,衣裳膨胀,足够遮挡阳光。
三天之后,下了一场暴雨,两人收集了一点雨水,却迷失了方向,直到雨过天晴才
重新找回西南方。
第四天,两人遇见一群铁脊蛟龙,三十几只,好像就是几天前进攻棋山的那一批,
它们没有化成飞鱼,以蛟龙本身形态出现,不停地跃起、潜回,像一只只大小不一的车
轮在海洋中飞速滚动前进。
蛟龙与两名庞山道士相距十余里,没有恶意也没有防备,像是在单纯地戏耍,很快
就消失了。
“真是奇怪,铁脊蛟龙不参加战争吗?”慕行秋远远望着蛟龙消失,他已经做好战
斗准备,结果却是多余之举。
“记得那个叫洪福天的人说过,蛟龙是去传递消息的,看样子它们的消息已经传到
了。”
“蛟龙这是要背叛海妖?”
“我想妖族也跟人类一样,大家各有各的想法。”
慕行秋还是有点警惕,盯着铁脊蛟龙离去的方向看了好久,才终于确信这真的不是
一场遭遇战。
第五天,棋山还是没有踪影,慕行秋又要迎来幼魔。
在庞山的时候,观察真幻是左流英的特权,芳芳从来没机会参与,所以她很高兴,
早早就找地方坐好,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慕行秋被盯得有点不好意思,同样早早就开始练拳,很快静下心来,只是站在硬壳
之上,动作幅度不敢太大。
当晚二更,幼魔准时出现了,破天荒地没有跟着人类一块练拳,而是直接扑到芳芳
面前,痴痴地看着她,嘴里连咔嗒的声音都没有了,好像早就盼着这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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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二章 木筏
慕行秋停止练拳,惊讶地看着这一慕:向来与他同步搏斗、同步修行、同步练拳的幼魔
,第一次对外人的兴趣超过了对他的兴趣,正绕着芳芳飞行,相距不过一尺有余。
芳芳一无所觉,只是通过慕行秋的神情猜到事情有异,“怎么了?”
“它……它在绕着你,好像还在嗅闻你。”
“这种事情从前没发生过吗?”芳芳虽然看不到幼魔,目光还是左右寻找,将身体
挺得更直,有点手足无措。
“左流英每七天盯着我和幼魔,三年多了,幼魔的目光从来没向他扫过一眼,你们
这才是第一次见面……真是奇怪,左流英要是知道……绝不能让他知道,芳芳,你不要
告诉任何人。”
芳芳渐渐地感觉到似乎有一阵极轻微的风在身边吹拂,心情越来越愉悦,“为什么
?首座研究真幻多年,肯定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禁秘科……左流英是个疯子,他没准会把你拆散,或者把你当成诱饵,到时候…
…”
“到时候我就能跟你一块接受首座的观察了。”芳芳随意地说出这句话,随后伸开
手臂,感受那股环绕身边的微风。
幼魔停住了,也伸出一条手臂,与慕行秋搏斗时如同细铁棒一样坚硬的手指触碰到
了对面人类的手指,同时嘴里咔嗒咔嗒叫个不停。
芳芳仍然什么都看不到,可是身子微微一颤。轻声说:“它在碰我吗?”
慕行秋点点头,更加惊讶了。
“真怪。”芳芳的声音更低。好像怕打扰到这只幼魔。她闭上双眼,胳膊伸在空中
一动不动。
近一个时辰她都保持这个姿势,对面的幼魔从始至终模仿她的行为,稍远一点慕行
秋也不动,目光渐渐由惊讶变得柔和欣喜。
噗的一声,幼魔消失了。
芳芳睁开双眼,怅然若失,抬头望了一会星空。好一会才说:“它对我说了许多话
,可我一句也听不懂。”
“你能听见它说话?”
“不是耳朵听见的,是这里。”芳芳指着自己的头,“我想它没有恶意,它的声音
……特别温柔。”
“我就知道,它本来是要找你的,当初站在祖师塔内。我是存想你的模样才得到念
心传承的,它寄居在我体内就是一个错误。”
芳芳没有得出这样的结论,“不对,在养神峰我见过你与幼魔打架,那时候我不知
道它的存在,它也没有对我表现出任何兴趣。”
回想起来。确实有那么一次,慕行秋当时正想方设法隐藏幼魔,所以没有告诉芳芳
真相,“那就奇怪了,为什么相隔几年之后。它好像突然变得对你很熟似的。”
硬壳行驶的速度变慢了,芳芳重新对长鞭施法。坐在边缘,低头看着平静的海水,
眼中所见仍然是满天的星月,还有她自己的容颜。
有意思的是,修行者总要训练自己不要过于在意自己的相貌,可他们的相貌却会越
变越精致。十九岁,凡人女子已是不小的年龄,大都已经结婚生子,过着另一种截然不
同的生活,对一名道士来说,这才是漫长旅途的开始,芳芳走得稍快一些,但也仅此而
已。
她微微扭头,脸上挂着慕行秋再熟悉不过的微笑,“幼魔跟你真像啊。”
慕行秋一呆,他跟幼魔一点也不像,那是一个淡蓝色、枯木桩似的小东西,甚至不
像是人类,更不可能像他。
突然间他明白了芳芳这句话的意思。
按左流英的猜测,幼魔很可能是念心之力产生的,与梅传安留下来的五字咒语有关
,它平时寄居在自己的“心”里,它肯定了解主人的一切想法,开始的时候他愤怒、惶
惑、暴力,它也一样,所以双方打来打去;后来在申准面前,双方共同应敌;再后来又
一块练拳學咒语。
芳芳说得没错,幼魔与他像极了,甚至知道他心底最深处的情绪。
他喜欢芳芳,在养神峰,这种喜欢还没有强烈到压过一切的程度,所以幼魔感受不
到,现在,它感受到了,所以要看个仔细。
幼魔不懂得掩饰真心,一见面就直白地表露出来,只是它说的话对方一个字也听不
懂。
想明白这些,慕行秋的脸有点红了,嘴中嗫嚅,自己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坐在这里。”芳芳拍拍自己身边的地方。
慕行秋走过去,犹豫一会才坐下。
两人都是庞山道士的标准坐姿,双膝并拢,跪坐在小腿上,一块看着在海水快速摇
摆的长鞭,还有满天星月和他们的倒影。
很长时间都没有人说话,他们既没有存想,也不是观看风景,只是觉得根本不需要
开口,静静安坐就是他们最渴望的对话方式。
“野林镇的人还能找回来吗?”芳芳突然问。
“能。”慕行秋肯定地说,一点也不显得意外,好像两人一直无声交谈,正好说到
这里才发声似的。
“他们不会修行,还能活多久?”
芳芳的神情略显黯然,慕行秋看着海水中她的倒影,“你在想秦先生?”
芳芳咬着嘴唇,“我是逃走的,如果父亲还活着,肯定会非常恼怒、非常伤心,还
会觉得丢人。”
秦先生瘦削而威严的形象出现慕行秋脑海中,的确,秦先生是一名极要脸面的人,
自己的女儿在成亲之日当众逃婚,对他肯定是一次重大打击。
“现在的秦先生只会庆幸你提前逃出了野林镇。”慕行秋安慰道,想不出更多说辞。
“或许吧。”芳芳垂着头,“我以为总有机会求得父亲的谅解。”
慕行秋没有接口,芳芳并不是在埋怨他当初的救援,只是在讲述自己的一个心结,
对修行者来说,这是一个艰难的决定,他的倾听比劝慰更有效果。
“如果野林镇的人……全都死了,或者野林镇还在而我父亲病逝,他对我最后的印
象就是违背他的意愿逃亡。”芳芳继续说下去,她本来没想在这种时候裸露心声,可幼
魔改变了她的想法,“父亲一心想把我培养成知书达礼的人。”
芳芳讲了许多往事,描述的父亲与慕行秋印象中的严厉先生截然不同,他会花一整
天时间陪女儿游戏,甚至做鬼脸逗她发笑。
当芳芳安静下来的时候,慕行秋却生出了疑惑,“秦先生那么宠爱你,为什么……
为什么要将你嫁到沈家?谁都知道沈家老大是傻子。”
芳芳的心情似乎好了许多,“我父亲会算命……”
“秦先生会算命?那镇上的人还总从大、小耳堡请人。”
“父亲是自己學的,从来不给外人算,但他总给我算,说我命中该有一劫,还说我
命硬,今后会克夫、克子,必须嫁给沈大公子那样的人才行,然后他又总说自己活不了
几年,不想让我衣食无着。”
慕行秋瞪大双眼,气愤地说:“哪有父亲这么诅咒女儿的?”
“父亲自从得病之后就变得悲观,算出的命运也越来越可怕,这不是他的本意,他
希望我一辈子幸福。”
虽然小时候挨过打,慕行秋对秦先生还是很尊敬的,可芳芳却讲述了多副面孔的秦
先生,“说句你可不爱听的话,秦先生还是少算命多教书比较好。”
芳芳笑出了声,“我父亲可是一直以会算命为荣呢,说这是窥测阴阳的奇术,教书
只是养家糊口的手段。”
慕行秋撇撇嘴,对秦先生越发不以为然,但是不想触碰芳芳心底的痛处,寻思了一
会,说:“我父亲的看法就不一样,他总说养家糊口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别的都是不务
正业,还说我长大之后能养活自己他就谢天谢地了。”
“父亲对子女的看法总是不准吧。”
慕行秋突然站起身,指向远方,“瞧,一条船。”
芳芳也看见了,跟着起身,“是条木筏,上面好像有人。”
木筏随风飘行,离他们越来越远,芳芳施法改变硬壳的行驶方向,一刻钟之后,追
上了那只木筏。
木筏极为简陋,有些地方已经腐烂,上面躺着——一只半妖,昏迷不醒。
表面上看这是一名瘦小的人类男子,缺了左腿,以一根木棍代替,可是嘴里露出两
颗獠牙,耳朵又尖又长,再明显不过地表面了他的半妖身份。
慕行秋伸手拉住木筏,不太想搭救这只半妖。
半妖动了一个,开口说话了,“水、水,给我水……不要、不要,我再也不敢了,
饶命……唔唔……饶了我吧,异史君大人。”
慕行秋心中一震,他听过“异史君”这个名字,那是三年多以前,从狼妖漆无暇嘴
里说出来的,似乎是一位大妖,可整个庞山都没有道士了解此妖,五行科在进行调查,
但是慕行秋从来没听说过结果。
事隔多日,同一个名字又在一名半妖口中说出来。
慕行秋跳到木筏上,捧起一点海水浇在半妖脸上,问:“异史君在哪?”
半妖睁开双眼,似乎没有认出眼前是什么人,一脸的茫然,“异史君在吃,不停地
吃……我逃出来了,再也不想回去……我要见道士。”
“我就是庞山道士。”
半妖眼中精光闪烁,好像突然间被什么东西附体,猛地坐起来,“庞山?就是庞山
,庞山要倒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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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三章 异史君的仆妖
半妖有一个了不起的名字——飞跋。
“妖族三大姓,飞姓居首,我的家族存在了至少一百万年,比人类要久远得多,与
魔族几乎同时,我的祖先可不是魔族的奴仆,而是他们的盟友,飞族妖皇有一千多代。
如今飞姓后裔不多了,我就是其中一个,我给你们看家谱。”
飞跋有着老鼠一般的长相,尖嘴猴腮,目光躲躲闪闪,脸上总是似笑非笑,既要讨
得对方的欢心,又想得到真心实意的尊重。他吃掉五条鱼干,喝光了仅剩的一点淡水,
一开口就吹嘘自己的悠远家史。
慕行秋很不喜欢这个半妖,甚至有点后悔给他食物和水了,飞跋明显只在不清醒的
状态下才肯说实话。
“我在问庞山的事情。”慕行秋说,他们抛掉了木筏,正乘着玄武硬壳继续向西南
行进。
“看我的家谱。”飞跋从怀里掏出半尺高的破旧卷轴,小心翼翼地摊开,自顾说下
去,“这不是你们人类造出来的普通纸张,是上古魔族留下来的宝物,比冰面还要细密
,能写下极小的字……”
慕行秋抬头看了一眼守在边上的芳芳,一把夺过卷轴,抬高声音说:“我不关心你
是谁,你的祖先是谁,你说过‘庞山要倒掉了’,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说过吗?我当时又饿又渴、昏头胀脑,说什么都有可能,别太当真,我就是胡
说八道。”飞跋笑嘻嘻地说,他的左腿失去的时间还不太长,很不习惯接上来的木棍,
所以一直坐在硬壳上面,伸手摸了几下,“这是……这是玳瑁壳吗?真是太大了,我从
来没见过……”
慕行秋双手拎起半妖,将他送到壳船边上。把卷轴塞还他怀里,说:“自己跳下去
吧?”
“啊?我不会游泳。”
“你是飞皇后裔,命令海妖帮你。”
“呵呵,你在开玩笑吧?这里连座荒岛都没有。哪来的海妖?”
“那就是你的事了,我是庞山道士,与妖族势不两立,救你一命原非我的本意,既
然你已经清醒,就请自觅生路,我帮不了你。”
芳芳站在飞跋身后,听见慕行秋一本正经地发出威胁,忍不住抿嘴偷笑,目光却一
刻也不离开他。
飞跋抱住慕行秋的大腿。“千万别扔下我,带我去见庞山宗师,或者任意一位宗师
,我有重要秘密,足够让你立一大功。”
作为一名半妖。飞跋并无特殊的本事,力量也与普通人无异,慕行秋估计他的妖身
大只有几尺,于是轻轻挣脱纠缠,“我只是一名普通道士,没资格替你引见宗师,有功
劳也立不了。”
“你只要带我去棋山就行。”飞跋露出谄媚至极的笑容。一点也不知道这样的神情
只会令自己更加受人讨厌,“其它事情我会自己想办法,我若得到好处,绝不会忘了你
……们两位。”
慕行秋抬头假装想了想,“不行,棋山哪是随便能进的地方?我把你带进去。人家
还以为我跟妖族勾结呢。”说罢一脚将半妖踢进海里。
飞跋在水中手忙脚乱地奋力挣扎,嘴里大叫:“救命!救命!我不会游泳……”
芳芳有点吃惊,小声问:“真不管他了?”
慕行秋笑着眨下眼睛,表示他自有分寸,这毕竟不是战争时期。那个半妖似乎藏着
秘密,慕行秋不会让他就这么死去。
壳船越驶越远,在水中起伏的飞跋真的害怕了,海洋无边无际,即使坐在船上都令
人眼晕,浸在其中更是让他恐慌万分,“救我!”他高举双臂,喝下好几口海水,“我
什么都说,真的,什么都说!”
慕行秋取下长鞭,用力甩出,卷起半妖,将他拽回壳船上。
飞跋连吐几大口水,双手死死抠住硬壳边缘,全身蜷成一团,嘴里发出呜呜的悲泣
,像一条受到伤害的狗。
慕行秋对半妖可没有太多同情,轻轻踢了他一脚,“我等你说话呢。”
飞跋剧烈地抖了一下,惊恐得不敢抬头,但还是颤声说起自己的悲惨遭遇,听得芳
芳都有些同情他了,慕行秋却有一种直觉,半妖的恐惧一半是真,一半却是表演,弱小
或许就是他的特殊本事,他指望用这种方式求得生路。
“我是妖族飞皇后裔。”飞跋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开头,张嘴就来,“出生在舍身国
小南山,父亲是当地守官,母亲是当朝公主,七岁的时候我被强盗掳至群妖之地……”
慕行秋皱起眉头,“七岁就被掳走,你哪来的家谱?”
飞跋又剧烈地抖了一下,像是没听到人类的提问,继续往下说:“我给不少大妖当
过随从,辗转到了妖卫漆无暇帐下。”
慕行秋向芳芳使个眼色,表示小小的意外。
飞跋不知道这两名庞山道士认得漆无暇,解释道:“漆无暇是妖王漆无上的孪生弟
弟,也是他的护卫之一,妖王妖后被俘,漆无暇去向异史君求助,作为惯例,送给异史
君十名小妖,其中就包括我。”
飞跋终于说到慕行秋感兴趣的内容,情绪却崩溃了,伏在硬壳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慕行秋听得极不耐烦,在芳芳的暗示下,才没有抬脚踢过去。
飞跋哭了好一会,抬起头,脸上尽是鼻涕眼泪,他用袖子胡乱擦了一下,检查怀中
的家谱,发现还在,心中稍安,冲人类挤出讨好的笑容,“请道士大人原谅我一时失态
,苦命妖满怀伤心事,自从七岁被掳,我就没有过过好日子,唉,飞皇后裔沦落腥臭之
地……”
慕行秋稍稍瞪眼,“说说这位异史君吧,他是什么妖?藏着什么野心?”
飞跋急忙继续说正题,“异史君大人天资聪颖、落落不俗,半岁能言,三岁能诵,
五岁擅思,七岁答疑解惑,十岁立志重建妖族大业,大人以为,妖族之衰……”
这显然是飞跋平时吹捧异史君的谀词,熟练至极,脱口而出根本止不住,足足一刻
钟才告结束,词藻华丽,内容却极简单,慕行秋听明白两件事:“异史君今年三千岁了
,一直在钻研妖族历史,想要找回那些失传已久的强大妖术。”
飞跋点点头,脸上的笑容很自然地转为崇敬,这大概是他从前背诵谀词之后的固定
神情。
慕行秋与芳芳互视一眼,都对这个半妖失去了信任,远古时期,道士们的寿命的确
很长,服日芒者甚至长达五六千年,可是随着道统强盛,寿命却在缩短,最后一位服日
芒道士只活了四千年,如今的九大道统,只有极少数人达到服月芒境界,活得最久的一
位也不过一千多年。
能活三千年的老妖,即使是真的,也该名扬天下,绝不会在道统默默无闻。
慕行秋没有对此逼问,这不是他关心的问题,飞跋只是小妖,看上去也不像是特别
了解真相,“漆无暇把你送给异史君,差不多是三年半以前的事了。”
“正是正是。”飞跋简直是欢呼雀跃了,好像这个时间对他来说是了不起的大事。
“漆无暇已经死了。”
“真遗憾。”飞跋的语气里没有任何遗憾的意思,反而有点洋洋自得,“在异史君
大人的随从当中,我活的时间最长……”
“活的时间最长?难道这个异史君吃人吗?”
慕行秋随口一问,飞跋的身子却抖得更加剧烈,将头埋在双臂中间,发出呜呜的声
音,既像是哭泣,又像是在求饶。
“他被吓坏了。”芳芳的同情更明显了。
慕行秋撇撇嘴,“你的左腿就是被异史君吃掉的?”
飞跋再次抬头,脸色白得几乎透明,一手按在代替左腿的木棍上,用沙哑的低声小
心翼翼地说:“这是奖赏,异史君说我服侍了这么久,理应得到奖赏。”
“奖给你一根棍子?”
“不是,棍子是我自己装上的。”飞跋左右看了看,声音更低了,“异史君吃掉了
我的左腿,这就是奖赏,他说过些日子会再吃我另一条腿,作为最高奖赏。我……我挺
喜欢这条右腿,所以就找机会逃了出来,陆路都被九大道统封死了,我只好自己造了一
只木筏,泛海南下,可是海洋太大,我带的食物和水不够……”
异史君显然是一名残忍霸道的大妖,将自己的仆从都给吃掉,但是作为妖族,这算
不上最残忍的行为,慕行秋仍然没被打动,“你还没说到庞山呢。”
“啊?”飞跋茫然地想了一会,“对对,庞山。我在逃出异史君的住处之前,曾经
接待过一群大妖,都是妖身九丈以上的大妖,至少有一百名,他们来向异史君寻求教诲
,同样献上一百名各类小妖。异史君很高兴,当场就吃掉了五十名。然后他说妖族就要
兴起了,他在道统内部安插了内应,大家做好准备,内应很快就会采取行动,到时候妖
族就能重新夺回妖族故地啦。”
“内应?异史君说是庞山道统?”
“我……我不太确定,你当时自称庞山弟子,我就随口说庞山了,但我说的都是实
话,至少一家道统里有妖族内应。”
慕行秋半信半疑,目光瞧向芳芳,“如果是庞山的话,内应不是那些被夺走内丹的
大妖,就是……”
就是那些备受怀疑的非妖。
慕行秋说不出口,但是更不相信飞跋了。
飞跋看出庞山道士的疑惑,从怀里再次掏出那卷家谱,肯定地说:“我有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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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四章 杀尽海妖
飞跋是一个谎话连篇的半妖,说得多了,有时候连他自己也分不清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他捧着卷轴,好像在献上一件了不起的至宝,再也不提这是妖族飞皇的家谱了。
“这里面藏着异史君的所有秘密,我是唯一取得他信任的随从,所以……”飞跋突
然想起什么,“不是所有秘密,其实这就是异史君用魔族文字写的一点东西……一点感
想,不过里面记载了他在道统安插内应的详细经过。”
慕行秋从飞跋手里夺走卷轴,展开观看,上面写满奇怪的符号,像是一只只手舞足
蹈的小妖在草原上列阵。不过飞跋说得没错,卷轴的质地非常细密,非纸非帛,慕行秋
认不出来,转身将它递给芳芳。
芳芳看了一会,“我不认识,禁秘塔里有魔族古籍,但是只有吞烟境界的道士才能
查看。”
慕行秋接过卷轴,没有还给飞跋,握在手里说:“你认识这上面的字?”
飞跋摇摇头,伸手想要拿回卷轴,中途又缩了回去,谄笑道:“可我知道这上面写
的是什么,异史君动笔的时候总是自言自语,我听得很清楚,它可以证明我说的没错。”
飞跋贬低卷轴的重要性,慕行秋反而觉得这东西或许真藏着秘密,故意暂时忽视那
句“我听得很清楚”,将卷轴塞入腰间的百宝囊里,轻轻一拍,“先放在我这里。”
飞跋显然吃了一惊,欲言又止,眼珠转来转去,“放在你那里当然很好,你比我厉
害,能保护它。但是等咱们到了棋山,见到了某位宗师,我可能需要它来证明一些事情
……”
“到时候我可能会还给你。”慕行秋特意强调“可能”两个字,他现在更确定了。
飞跋一见面就将它拿出来冒充家谱,其实是欲盖弥彰的做法,“关于道统内应,你还听
到什么?内应有几个?是妖?是道士?还是别的东西?”
“就是我刚才说的那些。”飞跋马上回道。发现道士神情不满,支支吾吾地补充道
:“还有一点,听异史君的意思,我猜内应肯定藏在陆地上的六大道统内部,三座海岛
都没问题。”
九大道统当中,棋山、星山、召山位于海上,飞跋先将这三家排除在外,然后就不
肯多说了,总是推脱自己没听清、记得不牢,需要看看卷轴上的记载。可是又声称自己
不懂魔族文字,说法前后矛盾,他却不以为意,好像根本没注意到这一点。
慕行秋正想继续逼问,芳芳突然说:“前方有船。”
慕行秋望去。天边确有一个黑点,心里不禁纳闷,茫茫大海,连续几天都没遇见船
只,今天却一连碰到两只,不知道这回是人是妖。
他解下壳船上的道袍,恢复正常大小之后穿在身上。虽然已有破损,起码还是道袍
的样子。芳芳走过来,帮他整理衣襟,然后与他并肩站立。
飞跋什么也没看见,在两人身后伏在硬壳上,一会瑟瑟发抖。一会抬头满怀怨恨地
瞥一眼庞山道士。
黑点逐渐变大,慕行秋使用天目已能大致看清,“是一群海妖,恐怕得打一架了。”
他立刻退回壳船后部,取下长鞭。芳芳则负责控制壳船的行进方向。
听说来了一群海妖,飞跋立刻站起身,摇摇晃晃地向远方望去,却只能勉强看见一
个模糊不清的黑点,“不用非得打架吧,绕过去不行吗?没准他们根本没发现咱们呢。”
慕行秋没有理睬半妖,他看得很清楚,知道这一战是躲不过的,对方速度要比壳船
快得多,而且他是庞山道士,绝不能在妖族面前逃跑。
飞跋一直在伸长脖子观望,看得越来越清晰,惊恐地大叫:“那是……那是一大群
海妖,你们打不过的……唔唔,快调头逃走吧。”
那的确是一大群海妖,围绕着一艘大船或飞或游,速度极快地向壳船逼近。
慕行秋和芳芳不语,只是遥望观察。
飞跋突然明白自己是半妖,用不着害怕,于是纵声大笑,“哈哈,庞山小道士,我
的援兵到了,你们可要倒霉了。话不多说,把魔文卷交出来,我替你们求情,饶你们不
死,如若不然……”
“不然怎样?”慕行秋淡淡地说,没有回头。
“你们不知道妖族是怎么对付道士的吗?”飞跋恶狠狠地说,小眼发光,“他们会
一刻不停地折磨你们,拔舌、挖眼、敲齿、剖腹、断指、火烧、水浸……总而言之,一
直到你们忍受不住吐出内丹才会结束,整个过程可能持续好几天。快把魔文卷还给我,
我能免除你们的痛苦。”
“魔文卷里藏着什么,你这么想要回去?”慕行秋仍然不回头。
“哈哈,笨蛋,魔文卷里记载着异史君多年以来找回来的上古妖术,等我学成了,
就是天下无敌的大妖……”飞跋突然捂住嘴巴,发现自己说得太多了,“不是不是,那
是异史君写成的妖族历史,跟你们人类完全没有关系,快交出来。”
“寻找上古妖术、记录妖族历史,这位异史君的爱好跟禁秘科有点相似。”慕行秋
对芳芳说。
“可不是,我对他倒有点好奇了。”
更好奇的是飞跋,目光在两名道士之间转来转去,不明白他们为何一点都不害怕,
“你们不怕海妖吗?那可是一大群,成百上千、成千上万,你们连飞行都不会,一看就
是吸气境界的小道士……”
“海妖是不少,可道士也不少啊。”慕行秋说。
飞跋一愣,用木腿支撑身体,脖子抻得更长一些,向远处遥望,随着距离缩短,他
终于看清了形势,唔的一声哀鸣,倒在地上缩成一团。
海妖的数量的确不少,水上水下总有四五百只,似乎正围着那艘大船发起进攻。
飞跋又站起来,“大船遭到海妖围攻,很快就会沉没,海妖胜利之后马上就会过来
追杀你们两个,所以……”
“你还想要回魔文卷?”慕行秋回身向海水挥甩一鞭,加快壳船的速度。
飞跋身子一晃,不敢像刚才那么狂妄了,“我的意思是说有备无患,眼下海妖与大
船胜负未分,咱们不用急着赶过去,远远看清战况再说,可进可退岂不甚好?至于魔文
卷……那是很普通的东西,只不过纸张年头久些而已,我原想到棋山之后将它卖掉,换
点房钱,听说棋山卖什么的都有,没准有人会对魔族纸张感兴趣……”
自从见面以来,关于卷轴他已经提供了好几种说法,慕行秋打定主意留下它了。
“哎呀,我瞧形势对你们不利啊。”飞跋看了一会,声调又有点提上来了,“海妖
个个奋勇战斗,没有一个逃亡,说明他们占据优势,你们两个过去也改变不了战况。当
然,你们想送死,我阻止不了,可是魔文卷是我家传之宝,乃飞皇遗物,异史君研究多
年都不得其法,你们也看不懂,还是还给我吧。咦,海妖为什么……”
距离更近了,飞跋终于看清楚真实战况,原来不是海妖围攻大船,而是大船在歼灭
海妖,他听到各种刺耳的声音,还有暗昧不明的法术,海妖一只只被杀,却逃不出一个
无形的圈子。
慕行秋和芳芳看到的场面更加清晰,大船上至少有五十名道士,正互相配合发出一
道道绚丽至极的五行法术:熊熊火焰在庞大的冰山上燃烧,成片的粗大圆木从天而降,
厚实的土墙圈住了妖族,鸟群一般的利刃闪着寒光来回穿梭……,但所有法术持续的时
间都不长,仿佛一副副转瞬即逝的海市蜃楼。
大部分海妖都是级别不高的人形半妖,甚至看不清道士法术的具体形态就成批地死
亡,潜,潜不得,飞,飞不动,只有少数海妖似乎能躲过五行法术,却也只是勉强招架
,同样逃不出道士们制造的无形包围圈。
船上明显有高等道士坐阵,慕行秋甚至不好意思参战,他的长鞭在强大的五行法术
面前,有点拿不出手。
飞跋终于明白这场战斗的胜负根本没有悬念,立刻倒下,匍匐在两名道士的脚边,
“饶我一命,我有秘密要交待,异史君要灭掉九大道统,他有一整套的计划……”
慕行秋与芳芳都没理睬脚边的半妖,只是看着战场,心中涌动道统弟子才有的骄傲
感,对修行的热情越发高涨,慕行秋又一次希望自己当初没被念心科选中。
战斗已近尾声,海面飘浮着大量妖尸,船上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慕行秋、秦凌
霜,你们两个好自在啊。”
“是老娘。”慕行秋低声说。
“杨清音。”芳芳大声回道,“遇见你们太好了,我们已经在海上漂流好几天了。”
船上突然飞出一件东西来,速度奇快,也不管战场上仍有海妖顽抗,直接穿越而过
,直扑慕行秋而来。
秃子狠狠撞在慕行秋胸上,随后攀上他的肩膀,在他身上一通乱咬,恼怒地大声说
:“让你跑,让你不带着我,让你这么多天不回来找我……”
慕行秋笑着接受秃子的“惩罚”,“我们这不是回来了。”
船上又传来一个冷酷的声音,“杀尽海妖,一个不留。”
慕行秋抬头望去,只见五行科杨宝贞正停在半空中,向全体道士发出命令。
于是他知道,道统与海妖的战争已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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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五章 集 市
九大道统与海妖的战争正进行得如火如荼。
慕行秋与芳芳闲聊时的猜测接近事实,灭世玄武毁掉无根岛,是为了阻止横山与乱
荆山互相支援,在这之后,它再也没有出现,大量海妖则向乱荆山南方的海岸线集结,
少量海妖不停骚扰棋山。
道统的应对策略也很简单,分派人手协防棋山,主动出击,将骚扰者尽可能歼灭,
乱荆山的道士则按兵不动,等海妖集结完毕之后再进行决战。
十几万年来,道统从未在大战中失利,这一次也不会例外,海妖数量众多,但是智
慧比较低,有一些甚至不能上岸,这都是道统的优势。
庞山五行科奉命前来棋山参与协防,顺便寻找失踪的两名弟子。
慕行秋非常遗憾,他正好赶上战争告一段落,骚扰棋山的海妖损失巨大,越退越远
,已有溃散的迹象,他与芳芳被送回棋山客栈,接连三四天平静无事。
但棋山诸岛仍然充满了战争气氛,四三岛上分属各大道统的院落里住满了人,街道
上尽是步履匆匆的道士,经常会有年轻的低等道士止步,一脸敬仰地望着某个刚刚经过
的背影,兴奋至极地向同伴介绍这是某位声名显赫的斩妖师。
昂贵的房费对道统弟子免掉了,受到棋山保护的散修与妖魔却享受不到丁点折扣,
还受到了更加严密的监视,未经允许,不准离开客栈所在岛屿半步,每天只有一个时辰
能够前往中五岛集市,也不再受到雇用参与除妖。
棋山弟子大都住在外围岛屿,正中间的小岛充当集市,九大道统至宝之一的珍奇楼
就建在这上面。
慕行秋和芳芳去了两次,对集市非常满意,对珍奇楼却有点失望。
这是一座非常古旧的三层木楼。就建在唯一码头的道路上,底层通透,供行人来往
,二层住着坐阵集市的棋山弟子,三层供奉着自点燃那一刻起就从未熄灭过的油灯,据
说集市上发生不公平的欺诈行为时,它会光芒骤盛。
慕行秋特意观望了一会,结果什么都看不到。与祖师塔、洗剑池相比,珍奇楼实在
有点寒酸。
集市上的商品却一点没让他失望,应有尽有。足以令人挑花眼,将身上的钱眨眼花
光。纯粹的金银和金魄、银魄都是可以接受的货币,以货易货也很常见。
杨清音卖掉了她从家里带来的数十件老旧法器,共得七枚金魄一枚银魄,外加金银
若干两,远远抵不上她在牙山洗法宝的花费。
售卖的时候兴高采烈,过后她觉得自己上当受骗了,对着珍奇楼发了一通牢骚,“
什么公平灯。一点都不灵验,我明明被骗了,它也没有发光。”
慕行秋和芳芳却发了一笔小财,灭世玄武的硬壳果然是一件宝贝。离开海水之后不
到一个时辰,它就开始变得透明发黄,像是一整块巨大的琥珀。两人特意找人咨询过,
得知这东西对炼制法器帮助不大。却是凡世王侯最喜爱的珍宝,于是将它卖掉,在集市
上甚至引起一阵小小的骚动。
二十枚金魄,一位长得有些像是妖族的家伙出了最高价,在交出十分之一的税之后
,两人共得十八金魄,足够购买更好的炼器材料。
杨清音、辛幼陶、小青桃各有家族支持,身上都带着足够的金钱,相形之下,沈昊
成了穷人,他舅舅只是一名西介城商人,拿不出那么多黄金、白银,于是另外想了一个
办法——将外甥租给龙宾会。
“等我达到餐霞境界之后,每年要去西介城龙宾会待三天,帮助他们给符箓加持法
力,一共十年。舅舅将我卖了一个好价钱,五枚金魄。”
最好的符箓需要法术加持,龙宾会本身养着一批修行者,与九大道统也有固定的联
系,但是远远不能满足需求,于是只能私下里寻求道士的帮助。大部分道士一心修行,
与龙宾会毫无联系,也没有商人舅舅从中牵线搭桥,沈昊对他们来说弥足珍贵。
辛幼陶觉得他吃亏了,“价格最少应该翻倍,不过你现在还只是吸气三重,今后能
不能达到餐霞境界还很难说,估计就是这个原因,龙宾会不肯出大价钱。”
王子说话仍然尖刻,沈昊却没有生气,慕行秋不在这几天,两人已经结成好友,直
接原因是在一次战斗中沈昊替辛幼陶挡住了一团妖火,杨清音对此很是不屑,“那团妖
火根本没有威胁,就算烧到身上也死不了。”
可辛幼陶还是感受到了战斗情谊,甚至愿意与沈昊分享自己的金魄,沈昊谨慎地谢
绝了,他已经欠龙宾会的一笔债,绝不想再有亏欠。
回到棋山的第三天,慕行秋和芳芳被叫去见杨宝贞。
庞山五行科是协防棋山的主力,共派来各级道士四十多名,带队者正是杨宝贞,她
将半妖飞跋视为宝物的魔文卷交给了慕行秋,“棋山禁秘科读懂了上面的文字,这的确
是以魔族文字写成,是一篇颠倒黑白的妖族史传,没有任何秘密,但卷轴本身是用早已
灭绝的七星魔蛛的蛛丝制成,非常罕见,或许有人出钱购买。半妖是你们两人抓来的,
这就是你们的战利品。”
杨宝贞的丈夫入魔,一个儿子曾经思过五年,一个儿子流落凡间,永远不能再回庞
山老祖峰,这几件事都与慕行秋有关,她却一点也没有显示出情绪变化,完全是公事公
办的模样。
慕行秋很佩服这名女道士,因为他知道杨宝贞其实非常憎恨他。
“飞跋说的是实话吗?道统里有妖族内应?”
作为一名低等道士,慕行秋其实没有资格问这种话,所以杨宝贞回答得也很敷衍,
“我们对他使用了控心术,他的记忆非常混乱,而且分不清想象与真实,但是通过他,
我们对异史君的了解更多了一些。”
慕行秋不肯就这么结束谈话。“我觉得妖王漆无上很可疑,庞山有人监视他吗?”
“庞山在做许多事情。”杨宝贞用明显的逐客语气说。
离开客厅之后,慕行秋对芳芳说:“你有没有这种感觉,咱们就像是庞山的客人,
虽然在那里修行,自称是庞山道士,但是没资格参与那里的‘事情’?”
芳芳这回没有笑,而是仔细想了一会,“庞山的目的大概是让咱们专心修行。”
慕行秋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控心术能挖出一个人的全部记忆,不管飞跋心里藏
着多少秘密,高等道士们已经了若指掌,实在不需要他来操心。
杨清音等人正等着他们,“待会咱们去逛夜市,买最后一点材料,明天就走。棋山
这边没什么战斗了,咱们得尽快炼制法器,还能赶上乱荆山的决战。”
夜市与白天稍有区别。商品几乎没变,可买卖双方都喜欢用各种方式将自己的脸遮
起来,交易过程也比较简单,经常是三言两语就结束。偶尔会有人用很低的价钱买到好
东西。
这算是公平交易,珍奇楼上的油灯不会因此发出光芒。
妖族最喜欢夜市,夜色与兜帽可以减少他们与道士的接触,那些长年住在棋山的妖
族。就是依靠夜市才能付得起高昂的房费。
辛幼陶详细打听过,“群妖之地和深海之内有不少特产,除了妖魔。一般人根本得
不到,比如魔铃草就只在极北之地生长,是丹药科的重要原料之一,拿到棋山能卖个好
价钱,然后用来购买道统制造的法器,双方互通有无。”
杨清音大为后悔,早知如此她带来的那些法器就应该拿到夜市上售卖。
棋山毕竟是九大道统之一,大部分妖族不喜欢来这里抛头露面,因此总是通过种种
办法将货物运到棋山,然后委托常住于此的妖商转卖。这是一个复杂而隐秘的生意链条
,棋山只管收取十分之一的税,并禁止中五岛以外的私下交易,除此之外再不过问。
棋山是一家奇特的道统,除了看守瞬息台的几个人,慕行秋在岛上几乎没见过棋山
道士,与海妖展开的战争,也是其他道统的道士充当主力,中五岛上也只有珍奇楼二层
有几名道士坐阵,极少下楼,慕行秋一个也没见着。
珍奇楼之外,中五岛上没有其它建筑,这里从来不会有恶劣天气,卖家就站在路边
,身前支起摊子,或是直接将商品摆在地上。有些体积庞大的东西,只好放在船上,买
主沿岸比较。
慕行秋已经买过材料,他这回是要将魔文卷卖掉。
他来得晚了一点,在岛上走了一圈才找到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他带着秃子站在那里
等候买主,杨清音等人则继续闲逛,除了法器材料,他们还要购买一些好玩的东西。
岛上很黑,对于道士来说这不算问题,散修与妖族也各有办法,慕行秋看到不少发
亮的眼睛,射出的光能让主人看清商品。
他没有像其他人一样遮住面孔,也没有大声叫卖,秃子很高兴代劳,向每个路过者
兜售魔文卷,不少人被他吸引过来,一名妖族甚至很认真地打听这颗头颅的价钱,被秃
子骂跑了。
有人记得这名道士曾经卖出过一块玄武硬壳,因此过来询问,可是对魔文卷感兴趣
的人不多,它虽然罕见却没有特别之处,一名身份不明的商人查看半天,只肯出一枚银
魄购买,慕行秋拒绝了。
一个时辰之后,杨清音等人转回来,都买了一大堆东西,准备回客栈休息,慕行秋
也不想卖了,跟大家一块前往码头。
在路上,他却撞见一位主动找过来的买主。
非妖洪福天代表平等道人杜防风要高价购买这张魔文卷,唯一的要求是慕行秋得送
货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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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六章 盗水者
作为一名普通的散修,一百多岁的杜防风已近风烛残年,但是从外观上却一点也没有显
示出来,他的身材并不高大,依然挺得笔直,跟青年一样浓密的头发梳成标准的道士样
式,插着一根质地极佳的玉簪,身上穿着凡俗贵族式的轻软长袍,鞋头各镶着一颗耀眼
的明珠。
这跟慕行秋预想中的洗剑池大盗完全不同。
在棋山受困五十余年,时时刻刻受到牙山道士的监视,不敢踏出岛屿一步,担负着
昂贵的房费,这一切都足以将一名意志强大的人击垮,却好像是杜防风最喜欢、最惬意
的生活,他住的房子虽然跟四二岛上的其它建筑一样破旧,里面却装饰得舒适雅致,好
像与世无争的隐士居所。
慕行秋站在不大的客厅里,脚下踩着暄软华贵的地毯,居然有一点紧张。这种紧张
来源于出人意料的反差与好奇,好像回家之后突然发现全屋子的陌生人与父母站在一起
时的那种感觉。
“坐吧,年轻人。”杜防风微笑着说,转身卧在一张躺椅上,在腿上盖了一张薄毯
,挺拔的身姿立刻显出一丝颓废,“原谅我的无礼,为了维持外表的容貌,几乎耗费掉
我所有的法力,自然也就没有办法保持身体的健康,我这双腿跟瓷器一样脆弱,得小心
对待。”
杜防风算不上美男子,肤色微黑,眼睛不够大,鼻子也不够挺,却有着一种极度自
信的迷人气质,在其他男人看来或许有一点装模作样,觉得他为老不尊,在某些女人眼
里却足以忽略这位百岁老者的年龄。
慕行秋原本是来欣赏大盗风采的,没想到眼中所见却是这样一个人,心中不免有些
失望,于是坐在杜防风对面的一张软椅上。“是你要买魔文卷轴?”
“是的。”杜防风淡淡说道,似乎对卷轴不太感兴趣,目光一直不离慕行秋,“你
跟我想象得不太一样。”
慕行秋微微一愣,因为这正是他对杜防风的想法,而且他也不觉得自己会提前给予
对方印象,“你只要想象我是一名普通的庞山道士就行了。”
杜防风笑了两声,看了一眼门口的洪福天,又道:“我能看一眼你的魔文卷吗?”
慕行秋从怀中取出卷轴,洪福天走过来。替他传递给杜防风,然后坐在慕行秋身边
的椅子上,“在谈交易之前,我想先跟你说几句。”
慕行秋点点头,在路上他已经感觉到这位非妖散修有话要说。
杜防风对着灯光仔细观赏古老的卷轴,对两人的交谈毫不关心。
“待会你尽可以将咱们之间的谈话原封不动地说给牙山道士,但是我可以保证没人
能偷听到这里的声音,这既是棋山道统的保证,也是平等道人五十年来早已确认无误的
事情。”
慕行秋再次点头。没有意外的话,他的确得将此次拜访的详细告诉申忌夷,这是道
统之间该有的互相帮助,他不会因为两名散修而背弃。
“战争开始了。”洪福天的语气总是过于正式和庄重。虽然用在战争这种事情上并
无不妥,还是令人感到突兀。
“我知道,这不会是道统和妖族的第一次战争,大概也不会是最后一次。”慕行秋
说。纳闷为什么自己会被洪福天选中。
“道统和妖族有着共同的敌人,双方应该联合而不是拼个你死我活。”
慕行秋瞥了一眼杜防风,“你这是在浪费时间。我只是一名再普通不过的庞山道士
,甚至没资格参与这场战争,更不用说阻止战争,让道统和妖族联合,绝无可能。”
“任何事情在开始的时候都是不可能。”洪福天的神情变得热切起来,让慕行秋一
下子想起梅婆婆,“道统十几万年前击败魔族也是从不可能开始的。我知道你的身份,
没想过要让战争今天就结束,我只想……埋下一粒种子。”
“种子?”
“嗯,这个世界掌握在九大道统手里,大多数凡人对此毫无感受,普通的道士可能
也没有多少了解。道统掌握着最强大的力量,这一点毋庸置疑,但是道统远远没有掌握
全部力量,总有那么一天,道统会想到与妖族联合,愿意借助普通凡人的力量,到时候
你很可能已经不是普通的庞山道士了,我希望你会记得:联合的意愿一直都有,道统只
需要伸出手。”
慕行秋寻思了一会,“好,我记住了。”他希望这样一来就可以结束交谈。
洪福天露出微笑,起身大声说:“我就知道你能接受我的说法,几天前我注意观察
过,几十名道士当中只有少数人对散修和妖族没有投以鄙视的目光,你是其中一个。等
到我听过飞跋的讲述,对此就更加肯定了,你是一个偏见很少的人……”
“等等,你见过飞跋?”慕行秋以为棋山道士会将这名半妖关押起来。
“是,棋山给予他三个月的避难期,然后他就得交租金了,他正想方设法筹钱,到
处说自己有一张魔文卷被抢走了。”洪福天扫了一眼杜防风手里的东西,“不过大家都
告诉他,棋山之外道妖势不两立,魔文卷被抢走很正常。”
“我知道。”慕行秋可不需要别人告诉他这些事,飞跋是半妖,是他救活并抓住的
俘虏,连杨宝贞都认可卷轴是他与芳芳的战利品。
“而且魔文卷帮不了他多大忙。”杜防风开口了,将卷轴放在身边的小桌上,“这
的确是一张非常古老的魔纸,是用七星魔蛛的蛛丝织成的,可惜,被一名笨蛋在上面写
上了字,他以为用魔文就能令这张纸更值钱,其实是暴殄天物,原本值几枚金魄的东西
,现在只能卖三四枚银魄吧,还得遇上懂行的人。”
洪福天嗯了一声,对这件小事不怎么在意,继续对慕行秋说:“如果可能的话,我
希望你能告诉其他道士,比如牙山道士,飞跋比殷胜千可信得多。”
“蛟龙之王?”慕行秋错过了战争最激烈的几天,对许多事情了解得不多。
“是他。殷胜千现在是棋山道统的座上宾,我原以来他也是为联合而来,后来才发
现他是骗子,他提供海妖的情报,将会把道统的力量牵制在南方,可规模更大的进攻必
然来自北方,群妖之地现在正聚集一只前所未有的庞大妖军。”
“飞跋告诉你这些?”
“飞跋说了一些,还有其他的消息来源,散修与妖族的来往更多一些,在棋山,我
们受得待遇也是一样的。飞跋说道统里有内应,这倒是一个新情况。”
“道统了解这些事情,而且一清二楚。”慕行秋谨慎地没有提及控心术一事,他是
来听,可不是来说的,即使他掌握的信息少得可怜,也不会透露给一名信仰古神教的散
修。
其实他感到有一点奇怪,洪福天居然没像梅婆婆那样频繁提及古神,也没有亮出雕
像。
“那就好。”洪福天准备告辞了,向外面走去,“希望你能记住我的话,散修的寿
命只比凡人长一点,我可能活不到魔族重返人间的那一刻,你却有可能,所以请记住我
的话,联合的意愿总是存在的。”
“好。”慕行秋简短地回道,已经有点后悔来这里了。
洪福天想起一件事,在脑门上轻轻一拍,“鸿山,是鸿山道统。”
“鸿山怎么了?”
“北妖真正要进攻的是鸿山,飞跋所说的内应估计也藏在鸿山。因为鸿山瞬息台的
存在,九大道统才能形成一个互相援助的整体,毁掉瞬息台就能将各家道统孤立,这就
是北妖的阴谋。我猜如此。”
“谢谢提醒。”慕行秋表现得对这条消息一点都不意外。
洪福天大概早就与杜防风商量好了,点下头退出房间,留两人单独交谈。
杜防风拍拍桌上的卷轴,“建议你还是自己留着吧,卖不出好价钱。”
“好。”慕行秋没有起身拿回魔文卷,他知道杜防风还有话要说,所谓的交易只是
一个借口。
杜防风挪动一下身子,重新在腿上铺好薄毯,像是弱不禁风的病人,却没有龙钟老
态,“五十一年,我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近一半的生涯都要在这座小房子里度过,我一
直当它是临时居所,甚至没怎么收拾。”
慕行秋觉得自己就算有钱有闲,也收拾不出这样的屋子,光是墙上的诸多字画,他
就看不出哪好,放眼望去,许多摆设他甚至叫不出名字也不知道用途,“这里不错,比
道统弟子的住处要好多了。”
“呵呵,道士绝情灭欲,不讲究世俗享受,因此寿命悠长,大部分散修却舍不得这
些美好的东西,结果只能比普通人多活几十年而已,这就是有得有失,这就是平等。”
杜防风自号平等道人,即是源于这种想法,他叹了口气,似乎有点后悔自己的选择
,然后他说:“五十一年,我被一瓶水拖累了半生,她却视而不见,这就是不平等,五
十一年在她眼里实在不值一提。”
“谁?”慕行秋听得莫名其妙。
“乱荆山的风如晦,我等她很久了,她却从来没有露面,你是我最后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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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七章 扭曲的报复
五十岁的杜防风正值盛年,看上去只有二十*岁,作为一名散修,他既没有长命千岁的
渴求,也没有斩妖除魔的斗志,只有一个非常简单的想法:在有限的生命里尽情享受,
修行的唯一目的就是能经受得起这些享受。
直到他遇见乱荆山道士风如晦。
那时的风如晦不是慕行秋记忆中又矮又胖的老太婆,而是在皇京艳压群芳的乱荆山
女道士,她是龙宾会的贵客,极少公开露面,名声却已传遍天下。
杜防风那时另有名字,正在皇京结交王公贵族,其中包括龙宾会几位大符箓师,因
此有机会见到这位名满天下的女道士,这一面就耗费了他半生光阴。
游戏人间的散修自信满满地走上去自我介绍,用字斟句酌的华丽语言表达了倾慕之
情,却只换来一句话,时至今日,那声音还在梦中令他羞愧难当。
“你是散修?”风如晦只说了这四个字。
事实上,风如晦态度和蔼,对散修并无特别反应,既没有蔑视,也没有尊崇,只是
按照礼仪敷衍了一句,杜防风当时甚至有点洋洋自得,觉得这位美艳道士或许对自己有
意,直到归家独处,酒意退去,夜风袭人,他才突然明白,一切都是错觉,对方只是施
放了一个简单至极的法术,甚至不是专门针对他的。
人世间最大的羞辱不是咒骂与拳头,也不是阴谋与算计,而是彻底的无视与冷漠。
杜防风当时费尽心机展示自己的风采,与朋友们热情交谈,引得众人哈哈笑,他的每一
次转身、每一口饮酒、每一个眼神与嘴角的牵动都是有备而发,熟悉他的人已经看出端
倪,低声开起了玩笑。
结果风如晦根本没注意到有这样一个人。
杜防风回到家里才明白过来自己做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情,那些所谓的朋友不仅没
有劝止。反而火上浇油,令他的表演更夸张一些,然后暗中看热闹。
果不其然,第二天的贵族圈里就已经流传着他的笑话。都说乱荆山的司命鼎里又要
多一副自愿送进去的魂魄。
享受生活的原则之一就是不可被生活享受,杜防风曾经花费整整三十年时间用心修
行,比九大道统的道士还要刻苦,为的就是挣脱弱者身份,能够与最有权势的人结交,
确保自己不受冷酷条文的束缚,结果他发现自己所得到的一切都是水中之月。
杜防风将自己的遭遇视为奇耻大辱,甚至改名“防风”。他离开皇京,周游天下,
寄情于山水。还是无法摆脱心中的羞辱感,在梦中,风如晦的声音渐渐发生变化,不再
是毫无感情的敷衍,有时居高临下。有时风情万种,总而言之,都配得上杜防风自己设
定的“身份”。
做梦可以暂时自我欺骗,醒来之后却是更深的羞辱感,杜防风的爱意变成了恨意,
数年之后,他下定决心要做一件轰动天下的大事。令九大道统当然也包括风如晦,对自
己刮目相看。
最直接的报复手段当然是破坏乱荆山司命鼎,可乱荆山从来不接待道统以外的客人
,散修想混进去难如登天,几家道统都是如此,只有两家例外。一个是棋山,昂贵的避
难所,到处都是人,防卫森严,另一个是牙山。洗剑池对外开放,只要交钱就能靠近牙
山镇山之宝。
杜防风最大的优势就是,牙山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乱荆山的一名女道士无意中惹下的
怨恨居然会报应在他们身上。
杜防风自此成为牙山的常客,四处收购老旧法器,在牙山洗过之后再送到棋山售卖
,这样的生意一做就是五年,期间小小地发了一笔财,他的初衷却从未改变。
最终他盗走一瓶洗剑池水,逃到了棋山,等到牙山道士追上门来,他只提了一个要
求:“让风如晦来,我会将水瓶亲手交给她,然后任你们处置。”
散修杜防风失策了,道统不接受胁迫,尤其不接受带有私人恩怨的胁迫,牙山道士
有的是耐心,根本没去向乱荆山求助,就这么与他在棋山耗着,等待死亡来结束一切。
牙山眼看就要获得胜利。
“我以为九大道统是一回事,没想到家家都是那么骄傲,从不开口求助。没错,战
争的时候你们互相帮助,和平的时候互相接待,可一切都要事前写在协议之内,任何意
外的求助都是不可接受,因此也是不可能发生的。唉,我在棋山住了十年才明白这个道
理。”
杜防风的讲述曲折动人,却无法掩饰情感的扭曲,不管是作为道统弟子还是普通人
,慕行秋都觉得这个人完全不可理喻,就为了吸引一点注意,居然浪费五十多年。
“你到底是怎么盗走池水的?”慕行秋对杜防风的情感没有兴趣,只想问明白这个
困扰众人多年的问题。
杜防风微微一笑,闭目养神,过了一会睁眼平淡地说:“非常简单,我每个月至少
去一趟牙山,每次都选不同日期的不同时间,然后仔细观察,对牙山进出路径的防范手
段了若指掌,发现盗水容易,想带出牙山却是难上加难。可是我运气好,居然赶上牙山
选举宗师这种千年难遇的大事,许多法器都被调走。我灌了一瓶水,走出牙山,没有受
到任何盘问。听说牙山现在不允许外人靠近洗剑池,只能由牙山道士代为洗器,这都是
我的错。”
杜防风脸上也没有认错的意思,反而露出一点优越感,在冷漠骄傲的道统面前,他
终于得到了关注。他从袖子里取出一只七寸高的水晶瓶,放在桌上魔文卷的旁边,“瞧
,就是这东西。”
瓶里的水少得不够一个人解渴,杜防风就这么随意地拿出来,一点也没有将它当成
至宝的意思,“我等一个人六十年,牙山等我五十年,我们算是同病相怜了。”
“你跟我说这些,是因为我认识风如晦?”慕行秋问。
“嗯,我躲在棋山足不出岛,但是消息灵通。我烂在这里,风如晦过得也不好,听
说她与庞山道士宁七卫结了凡缘,宁七卫为了争夺宗师之位,居然提前斩断凡缘,哈哈
,这就是报应。”
道士若与普通人结凡缘,随时可断,甚至不用亲自出面,可以找人代替,只要心中
有一份感情即可,道士之间结凡缘就比较复杂了,一般来说,双方都会约定好同时斩缘
,以免给另一方造成伤害。
宁七卫想必是急于进入星落境界,所以违背约定提前斩缘,事实证明他是成功的,
因为他在三十多年前夺得宗师之位,当时已是注神境界,修行可以说是突飞猛进,这对
他力压申杨两家的高等道士肯定帮助巨大。
风如晦自然成为牺牲品。
慕行秋回忆他印象中的风婆婆,实在找不出多少她伤心的证据,不过他有一点感觉
,宗师宁七卫谈及风如晦的时候似乎心有中愧。
杜防风一直关注风如晦的动向,曾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她的任何消息,几年前他才
听说风如晦多年来隐居在西介国边疆小镇,因为魔种入侵,她又回到了乱荆山。
“风如晦想要报复宁七卫,可惜没有成功。”杜防风叹了口气,觉得非常遗憾。
“风如晦在野林镇只是隐居,什么都没做。而且,你只见过她一面吧?”
“可我对她的了解比任何人都多。”杜防风眼睛发亮,像是病人的回光返照,“她
跟我一样,无法忍受羞辱。宁七卫提前斩断凡缘,不仅伤了她的心,也让她在道统之中
成为笑柄,她绝不会默默忍受。可惜,她的计划没能成功。她必有计划,却被魔种入侵
打断了,她毕竟是一名道士,一旦涉及到魔种,只能选择让步。”
一切都是杜防风的猜测,他却以肯定的语气说出来,“野林镇,魔种生道根,一共
九个人进入庞山,你们的名字我都知道。没事的时候我总在想风如晦的计划到底是为什
么呢?却总是一无所得。”
慕行秋知道,风如晦是最早发现芳芳有灵骨道根的人,她想用最不起眼的方式将芳
芳送到西介城,然后再转到乱荆山,可惜中途发生变故,芳芳与野林镇的少年们被带到
了庞山。
慕行秋觉得风如晦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道统势力之争,而与私人恩怨无关,看样子
她也已经斩断凡缘,一直心存愧疚的反而是宁七卫。
他不会对散修说这些话,只是问:“为什么找我?棋山有三个野林镇的人。”
“是洪福天,他选中你,觉得你与众不同。”杜防风露出微笑,“我对你了解不多
,不能做出判断。可我相信洪福天,虽然道妖联手的愿望十分可笑,但他的眼光还是很
准的。”
杜防风的神情突然严肃起来,“我想托你带一封信给风如晦。”
慕行秋摇摇头,“我可能一辈子都没有机会再见着她。”
“那就一辈子都不用转交,我只有一个要求,如果你能见到风如晦,就将信交给她
,起码提一下我的名字。作为报答,我会送你几件宝物,而且——我会透露一点异史君
的情况,很巧,我曾经亲眼见过他,一位伟大的半妖,事实上,就是他复活了古神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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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八章 牙山控心术
异史君变幻莫测,拥有众多形态,他是半妖,却喜欢兽形,尤其是蛇、乌鸦、狼三种,
声称它们是妖族最早的祖先。
异史君喜欢钻研妖族历史,zi却来历不明,无姓无名,连异史君这个称号都是其他
妖族给起的,据说他妖力无边,众多大妖在他面前毫无招架之力,他却从不参与任何战
争,只在幕后操纵,向大小妖众传授各种各样古怪的妖术。
生吞妖类,这是异史君又一个广为流传的喜好,因此向他寻求帮助的妖族无不胆战
心惊,谁也不知道zi是会获得一项强大的妖术,还是被一口吞下,大妖们可以赠送小妖
减少zi被吞的危险,但是也有运气不好惹怒异史君的时候。
为了凑集古旧法器,杜防风经常前往群妖之地的远古战场和妖魔遗迹搜寻,某日遇
到一群小妖跪在雪地里,听一只落在枝头的乌鸦讲述古神之道。散修是人类,势单力薄
的时候通常躲避妖族,杜防风偷听了几句,竟然被打动,于是走出藏身之处,与妖族杂
处,聆听教义。
古神教存在已久,时衰时盛,并非异史君开创,可他不仅挖掘出大量此教初期的教
义,还复原了三首神像。
杜防风当时从一只小妖手里领了一尊神像,本是敌对的双方,却是谁也没有显出警
惕来,yi qie 自然而然。但杜防风没有成为虔诚教徒,他还是继续zi的bao计划,希望
能引起风如晦的注意。
多年之后,耳闻日增,他越发觉得异史君是一位深不可测的大妖。于是重新拿出珍
藏已久的雕像,向拜访者展示,由此引来了洪福天。
道统大大低估了异史君,这是杜防风的基本看法,“或许洪福天的梦想能提前实现
也说不定。”
说完这些,杜防风取出笔墨在魔文卷的空白处给风如晦写了一封短信,他尊崇异史
君,因此不认为这上面的魔文是异史君所写,“异史君ji超群,根本不需要写字记录。”
慕行秋带着一堆混乱的信息告辞。还没离开散修们居住的四二岛,就被牙山道士请
到附近的一所房子里。
庞山道士杨宝贞站在门口,背对屋内,好像在欣赏街上的夜景,一名牙山道士站在
敞开的窗前,眺望的方向与杨宝贞正好相反,申忌夷则与客人对面而坐。
牙山将杨宝贞请来,就是想让慕行秋畅所欲言,他也没有隐瞒。将zi与杜防风、洪
福天的交谈内容几乎原样复述了一遍,特别提到鸿山会是北妖主攻目标,然后拿出几样
东西来,“杜防风在魔文卷上写了封信。托我转给风如晦,作为报答,送给我三枚妖丹
。”
妖丹的品级很高,申忌夷却只是扫了一眼就不在意了。拿起魔文卷展开一个字一个
字地细看,然后交给窗前的道士,那人看得也很仔细。读毕还给申忌夷,什么也没说。
“就这些?杜防风没再说过别的话,或者交给你别的东西?”申忌夷似乎有点怀疑。
“我跟他们不熟,也不受誓言的约束,没必要向你隐瞒。”
申忌夷笑了,“请别见怪,牙山在杜防风身上花费太多时间与精力,难免反应过度
一些。‘风如晦足下,六十年前皇京一晤,思念至今,平等道人书’,杜防风就写下这
么几个字,说实话,我非常意外。”
“牙山找过风如晦帮忙吗?”慕行秋忍不住问。
申忌夷摇头,“据我所知没有,杜防风全是一厢情愿,牙山不能用这种事情干扰其
他道统弟子的修行。”申忌夷不太愿意谈论这个话题,“他为什么要在卷轴上写字?这
上面已经写满了魔文。”
“他说魔文卷轴虽不值钱,却是难得之物,我不会轻易丢弃。”
申忌夷微微皱眉,“异史君,什么事情都跟异史君有关,莫名其妙兴起的古神教、
万里迢迢从群妖之地跑来棋山的半妖,现在连杜防风也跟他扯上了关系。”
该说的都说了,慕行秋没再吱声。站在窗边的牙山道士突然转过身,向慕行秋招招
手,目光柔和却又透着严厉。
申忌夷身子微微向后仰了一下,似乎在躲避什么东西。
慕行秋起身向前迈出一步,脑子里突地跳了一下!
门口的杨宝贞毫无反应,背对着室内,根本没有回头。
电光火石间,慕行秋一点时间也没有浪费,快速又平稳地伸出右臂,嘴唇翕动,用
极轻的声音念道:“错或落弱莫。”
“啊!”窗边道士叫了一声,好像被火焰烫到了,手臂猛甩几下,恼羞成怒地怒视
慕行秋,很快恢复平静,“不愧是念心科弟子,好强大的幻术。”
慕行秋只觉得眼前一阵摇晃,等到重新站稳之后他才明白过来,这名牙山道士居然
对zi使用控心术。
很少失态的申忌夷惊讶地瞪着眼睛,慕行秋才是吸气四重的道士,居然轻易地挡住
了高等道士的法术。
慕行秋在庞山经受过两次控心术,每次都是迫不得已,一点也不喜欢那种感受,因
此在禁秘塔里修行的几年里,时刻都在防备左流英再次进入脑子里,虽然他已经没有什
么秘密,积年的防备练就了如今的反应能力。
“不愧是牙山道士,好特别的待客之道!”慕行秋也恼怒了,他没有丝毫隐瞒,也
不觉得有必要隐瞒,没想到对方还是不肯相信zi。
窗边的道士轻哼一声转过身去,假装没听到,申忌夷近前笑道:“慕道友不要误会
,事关洗剑池,牙山不敢大意,杜防风在棋山躲藏五十多年,偏偏选中慕道友传信,其
中必有蹊跷。”
“牙山想查明真相,我非常支持,但是请不要在我的脑子里查找,谢谢。”慕行秋
取回魔文卷轴,头也不回地走出房间,秃子一年后还要再去洗剑池,他得保持表面上的
客气。
码头上空无一人,慕行秋登船,驶入浓密的海雾里,路程过半的时候,他转身说:
“是你同意的?”
杨宝贞也在船上,她一直跟在慕行秋身后,悄无声息,“有一些真相可能是你看不
透的,让高等道士查看一下,没什么不好。”
“是吗?你打算什么时候施法?”慕行秋全神戒备,他才不管好不好,只要对方施
放控心术,他就要拼尽全力抵抗。
“刚才的牙山道士也是星落道果,他穿不透你的防御,我也不能。”杨宝贞淡淡地
说,好像这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船只快要靠近四三岛码头,慕行秋说:“只有高等道士才能掌握真相,其他人只需
要服从命令就行了,这也是一种真相吧?”
杨宝贞看着他,脸上神情比棋山诸岛之间的海雾还要难以捉摸,“到岸了。”她说
,“这是你唯一需要知道的真相。”
幕行秋上岸,海雾消失,夜色却依然深沉。
客栈里,杨清音等人都在等他,既然没人要求保密,慕行秋将事情又讲了一遍,只
是省略了牙山道士试图对他使用控心术一段。
芳芳惊讶不已,“风婆婆……风婆婆,她现在也未必知道有杜防风这个人吧?”
杨清音则是失望,“我还以为杜防风是什么了不起的大盗,原来是这么一个蠢货,
盗水就是为吸引一名女道士的注意?他不会是在撒谎吧?”
“他是这么说的,真假我不知道。”慕行秋忍不住想,杨宝贞虽然恨zi入骨,但她
的话却没有错,他从来就没掌握过真相。
“咱们还要抢水吗?”沈昊冷淡地说,“杜防风根本没想逃跑,只要他还留在棋山
,咱们就一点机会也没有。”
辛幼陶帮着沈昊说话,“而且我听说杜防风根本不着急,他没有山穷水尽,许多散
修和妖魔zi不能来棋山,就想办法将货物送来,委托杜防风售卖,他是棋山最受信任的
坐商,钱财无数,富可敌国,不担心付不起房费。”
杨清音沉默不语,不愿意就这么承认失败,小青桃轻声说:“咱们不是要尽快炼制
法器,好去参加乱荆山的决战吗?所以不是咱们不想夺水,是形势所迫,不得不提前离
开。”
杨清音指着她笑了,“你说得没错。”
沈昊和辛幼陶互相看了一眼,眼神中都有一丝不屑,但是也都有点害怕老娘,不敢
继续挖苦。
“明天一早就出发。”杨清音大声说,她的心思早就转到乱荆山那边去了,“正好
还可以路过鸿山kan kanqing kuang。北妖想要偷袭鸿山?哈哈,我猜他们连山顶都爬
不上去。”
众人告辞,秃子一直在桌上“shui jue”,睡姿有一点可怕,嘴巴半张,双眼圆睁
,连眨都不眨,完全静止不动,只有对此已经习惯的人才知道他仍然活着。
芳芳走在最后,有些困惑地说:“风婆婆……不是那种人。”
慕行秋无法回答,隐居小镇又矮又胖的老太婆,托梦给野林镇少年借此带走芳芳的
阴谋家,被宁七卫提前斩断凡缘的受害者,导致散修杜防风成为大盗的红颜祸水……
他看不清风如晦的真实面貌。
第二天一早,慕行秋等人却没能离开棋山,因为杜防风突然宣布要在集市上公开拍
卖那瓶洗剑池水,这样的re nao可没人想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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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九章 血雨
集市上挤满了人,却没有交易发生,大家都眼巴巴地望着码头,互相打听杜防风什么时
候chu xian。
在棋山诸岛,平等道人杜防风的名气比宗师还要大,不只是因为从牙山盗水的事迹
,还有他的坐商地位,一多半妖族和相当数量的散修都通过他售卖货物,今天,他要卖
出最珍贵的至宝。
无论是人类还是妖族,大家都只有一个疑问:究竟谁敢出价买这瓶洗剑池的水。棋
山道统当然会保护购买者,但是一旦出了棋山,就要面对牙山道统的追讨,这可不是闹
着玩的事情。
人群议论纷纷,每当有牙山道士靠近,立刻谨慎地闭上嘴,虽然九大道统的弟子装
扮都是蓝袍、高髻、长簪,还是有一些细微差别的,牙山簪子的末端向上弯曲,像是一
个小小的钩子,眼细的人很容易辨认出来,并及时通知给周围的人。
慕行秋四处望了一眼,低声说:“棋山道士还真是镇定,居然没人过来看re nao。”
事实上,不只是棋山,其他道统的高等道士也都没有来,似乎对这种事一点都不感
兴趣,吸气境界的道士倒是不少,跟庞山弟子一样兴奋。
“da gai都在防备海妖吧。”杨清音也在张望,专找奇形怪状的妖族,与小青桃指
指点点。
“棋山在修复无根岛。”兰奇章说,是岛上除牙山以外唯一的吞烟道士,他这几天
一直在房间里修行,甚至没参加与海妖的战争,原以为今天会离开棋山,没想到会被拉
到集市上来,站在人群中很不自在,看了一眼秦凌霜,微微摇头。
“来了。”码头那边传来叫声。
杜防风chu xian了。由洪福天和一群商人陪同,最后面还跟着两名牙山道士。
“我出一百枚金魄!”有急性子提前喊价了,引起一阵骚动,随后叫价声此起彼伏。
“真有人敢买啊?”杨清音倒吓了一跳。
申忌夷一直在岛上巡视,正好走过来,说:“当然敢买,有人想用这种方式讨好牙
山,有人想得手之后高价卖给我们,还有人以为zi能带着水瓶逃到海妖那边去。”
“你们怎么不出价啊?”杨清音冷淡地问。
“那就是牙山的东西,我们不会出价。也不会从别人手里购买。”申忌夷故意放大
声音,周围的散修与妖族看了他一眼,继续大声抬价。
杨清音撇嘴,“看来他们没打算讨好牙山。咦,没准他们想在棋山洗法器,然后直
接卖掉,比去牙山方便多了。”
“那点池水,只够洗几件法器吧。”
兰奇章忍不住插口,“不是这样。我听说洗剑池水灵力不灭,可以反复使用的。”
听到这话,一些纯粹看re nao的人也跟着喊价了。
申忌夷尴尬地笑了笑,又大声说:“杜防风盗走的水量太少。洗法器非常麻烦,过
程中难免会有损失,用不了多久的。”
兰奇章点点头,全然没注意到zi的话带来多大的影响。“也有些道理。”
杨清音叹了口气,“倾家荡产也想买啊。”
“九大道统有协议……”
“我知道,想想也不可以吗?”杨清音不耐烦了。伸手指向一群人,“那就是杜防
风吗?怎么跟你说的不一样啊?”
慕行秋更加吃惊,“昨晚他还不是这个mo yang 。”
一夜之间,杜防风老了几十岁,全黑的须发如今黑白参半,原本就不太灵活的双腿
更加僵硬,蹒跚行进,哪里还有半分风度翩翩的气质?但他拒绝身边人的帮助,脸上带
着微笑,向路两边的熟人点头致意。
一直在监视杜防风的牙山道士目瞪口呆,申忌夷眼看着他经过,低声自问:“他到
底在玩什么把戏?”
杜防风走到集市中间,那里有一个临时搭建的木台子,这回他得需要别人的帮助了
,被几名熟人一块抬到了台子上。
“我是平等道人杜防风。”他指着zi的须发,“有一点变化,不过我想大家应该还
能认出我的mo yang ,尤其是……某些人。”
集市上笑声一片,一名美艳的女妖大声说:“是能认出来,可你休想再靠近我一步
啦。”
笑声更响,杨清音扭头说:“这个杜防风跟你讲的一点都不一样啊,既不是大盗,
也不专一,总之很差劲。”
“这才是他的真面目。”申忌夷冷冷地说。
慕行秋没吱声,心里却隐隐有一种感觉,杜防风今天只怕又要有出人意料的举动。
“想靠近也没机会了。”杜防风笑着回应那名女妖,然后抬高声音,“世事无常,
就连我zi当初也想不到会在棋山一住就是五十多年,将近半生,这里就像我的家一样。”
人群唏嘘,不少商人虽是常年住在棋山,但总有出去的时候,还有那些避难者,虽
然不想离开,却付不起高昂的房费,住不了多久就得连夜潜逃,除了棋山道士,的确没
人像杜防风住得这么久。
“我不喜欢这个‘家’,它不仅破烂,还很严厉,天天有人盯着我,好像我是他们
的亲儿子,只要迈出家门一步就要打屁股。”
人群笑得更加响亮,甚至有胆大者向牙山道士发出嘘声,大家都知道杜防风说的是
谁。
申忌夷神色冰冷,有他在,庞山道士都不好意思发笑,只有杨清音毫无顾忌地大笑
,“这个人虽然无赖,还是挺有意思的,哈哈,打屁股。”
等到笑声渐止,杜防风突然冒出一句:“我不喜欢你们当中的任何人,哦,还有妖
,即使是跟我有过亲密关系也一样。”
如此直白的无礼之词可不像杜防风平时的为人,集市上瞬间安静下来,疑惑地面面
相觑,然后一个怪里怪气的声音说:“少说废话,至宝呢?到底卖不卖?”
又有声音开始报价了,一片嘈杂,杜防风掏出水晶瓶。举在手中大声说:“至宝在
这里,但我不想卖。”
“什么?不卖?那你把我们叫来做什么?消遣大家吗?”斥声四起,杜防风几十年
来建立的良好关系眨眼工夫就瓦解了。
杜防风不在乎,这瓶水揣在他的怀里五十多年,他从来没使用过,他有办法让zi过
得舒舒服服,不需要替人洗法器。
“把大家都叫来,是要让你们kan kan我到底是什么人,借你们的口替我传个名。
”杜防风必须让声音更高,才能压过集市上的噪音。但是收效甚微,他想重新引起大家
的注意,必须采取行动而不只是依靠言辞。
他的目光在人群中扫过,好像在寻找什么人,然后他拔起水晶瓶的塞子,将一瓶水
全都喝了下去。
集市又一次变得鸦雀无声。
杜防风咂咂嘴,“我是个混蛋。”他说,神采奕奕,好像在宣布最重要的秘密。“
可我不在乎,请你们传告天下,平等道人杜防风是世上最大的混蛋,因为爱一个人。不
惜做出这种事。”
没多少人了解杜防风对乱荆山风如晦的痴迷,听到这番话全都莫名其妙,面对询问
的目光,数名女妖和女散修在扪心自问之后都坚定地摇头。
牙山道士都向中间跑去。嘴里大叫:“所有人退后,谁也不准接触杜防风!”
他们要取回洗剑池水,哪怕是被喝到肚子里也要取回。
“快瞧。他长胖了。”秃子在棋山已经小有名气,无需隐藏行迹,正立在慕行秋头
顶,看得比谁都要清楚。
已经有不少人注意到了,杜防风展开双臂,露在外面的头部与双手正在膨胀,这让
他脸上的笑容显得十分诡异。
十几名牙山道士将木台团团围住,不允许外人靠近,那名曾经试图对慕行秋使用控
心术的道士抬头观察杜防风,看样子有点拿不定主意。
“记住我!”杜防风大声呼喊,声音变得沙哑,更添疯狂意味。
“糟糕,他要自爆。”兰奇章喊出这一声,最先明白真相,向秦凌霜伸出手,要带
她一块退到安全地点。
杜防风果然爆炸了,砰的一声巨响,整个人化作一股血肉,喷起十余丈高,又在空
中第二次爆炸,化作满天血雨腥风,笼罩了几乎半座岛屿。
棋山诸岛都有法术禁制,一般人不能施法,谁也不明白杜防风是如何自爆的,这显
然不是洗剑池水的功效,众人只能撒腿逃散,免不了互相拥挤踩踏。
庞山弟子反应最快,兰奇章刚一开口提醒,几人扭头就跑,芳芳的手很自然地放在
慕行秋手里。
慕行秋不是第一个迈步的人,却是速度最快的,以龙跃之法调运内息,一步就跨出
十几步远。
血雨落地,染红的面积之大,令人不敢相信杜防风会有这么多的血。
事故发生得shi zai太过突然,众人多多少少都淋了血雨,妖族和散修自不用说,
红头血脸狼狈不堪,道士们也没能完全躲过这一劫,修为最高的牙山道离杜防风也最近
,浑身都沾处了污血。
杜防风就这么死了,没一个人同情他,大家一边整理衣裳一边破口大骂,都觉得zi
受到了欺骗,杜防风从前是多守规矩的商人啊,怎么临死的时候弄这么一出恶作剧?
杨清音气得直跺脚,她跑得够快了,衣襟上还是沾了几滴血,“他还真是个混蛋。”
几名血人似的牙山道士抢先冲到码头,大声说:“任何人不准离岛!”
旁人里又是兰奇章第一个明白过来,“杜防风将洗剑池水的灵力分给了所有人!”
慕行秋和芳芳互相查看,发现们们是极少数没有沾上血滴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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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章 山洞
慕行秋和芳芳身上没有沾到血点,即使如此,还是经过牙山道士的法器检查之后,才得
以第一批乘船离岛。
两人带着秃子直接去了瞬息台所在的小岛,等待伙伴们到来。
岛上大都是各家道统的弟子,已经听说了集市上的事情,正议论纷纷。
“牙山这回可遇到麻烦了,集市上起码有上千人,将那瓶洗剑池水的所有灵力都吸
回去,还不得花上一个月啊。”
“听说棋山可能会暂时解除中五岛的禁制,那样就能自由施法了,回收灵力的速度
会快不少。”
“杜防风这一招……真是绝啊。”
“可他怎么能自爆呢?棋山诸岛明明不明施法啊,尤其是集市,禁制最为强大。”
“更奇怪的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对待牙山?双方无怨无仇的。”
众人的疑惑也是慕行秋的疑惑,杜防风爱上的人是乱荆山风如晦,自爆这种做法给
牙山带来极大的麻烦,却未必能引起风如晦的注意——正在修行的高等道士们都不会关
心这种事。
他和芳芳正低声讨论,兰奇章从集市上回来了,他的衣服上只有一滴血迹,很快就
被牙山道士吸走。
“我不打算跟你们同行了。”他说,目光只看秦凌霜。
“你要回禁秘塔安心修行?”芳芳问。
兰奇章点点头,“游历对我来说毫无意义,只是浪费时间,而且——”他终于扫了
一眼慕行秋,“看样子你是不会改变主意了,那就这样吧,希望你们两个能够早断凡缘
,在修行之路上突飞猛进。”
“早断凡缘”听上去像是诅咒,对道士来说却是最真诚的祝福,双方互施道统之礼
。兰奇章迈步走向瞬息台,再不回头。
“慢点走,不送啊。”秃子立在慕行秋肩头,开心地大声说。发现不远处有一名女
道士在好奇地看着自己,冲她做出一个凶恶的鬼脸。
“真是个怪人。”慕行秋忍不住说,“咱们还没结凡缘,他就盼着斩断凡缘了。”
芳芳抿嘴微笑,正要开口,杨清音几人也回来了,他们衣服上的血迹都不多,心情
却非常不爽,你一言我一语地痛骂杜防风“老混蛋”。
“你们两个跑得倒快,岛上都要闹翻天了。”杨清音仍在不停地扑打衣襟上被血迹
沾过的地方。“牙山道士可有得忙了,那个洪福天身上的血最多,大家都说杜防风其实
是想将池水灵力给他,别人只是障眼法。咦,兰奇章跑哪去了?他明明就在我们前面。”
“他回庞山了。”。
杨清音嘿嘿笑了两声。“走了也好,他连杀妖都不参加,实在无趣。正好,申忌夷
成血人了,也留在岛上走不开,剩下的还是咱们六个人——”秃子发出连串咳嗽,杨清
间只得改口。“七人——咱们七个人继续去炼制法器,然后杀奔乱荆山,海妖们千万别
太早动手。”
几人向岛中央的瞬息台走去,小青桃脚步最快,脸色也有点异样,好像被自爆场景
吓坏了。排队等候期间不停地扭头回望,“这到底是怎么了?”她疑惑地看向每一名同
伴,“几年前的妖王漆无暇,今天的杜防风,妖族与散修的法术越来越古怪。连道统事
前都看不破。”
“都跟异史君有关。”慕行秋说,他对这位神秘半妖的了解稍多一点,像杨宝贞那
样的高等道士知道的内情肯定更多,可是他没有资格多问,就连道门之女杨清音也跟大
家一样,对异史君虽然好奇,却所知甚少。
他们回到了鸿山,不能马上前往下一站,而是离开瞬息台,再次排队等候。几人遇
见了排在前面的兰奇章,互相客气地施礼,谁也没说话。
杜防风的目的如果只是扬名天下的话,可说是十分成功,鸿山瞬息台是九大道统的
中转之地,聚集的道士非常多,都已听说消息,正认真地互相讨论。
慕行秋十分困惑:风婆婆很可能并不知道杜防风的暗恋,杜防风把事情做得再大又
能怎么样?
鸿山是道统最高峰,峰顶是占地巨大的瞬息台,周围是一片铺满碎石的平地,没有
栽种任何草木,视野极佳,唯独望不到山下的情况。
几名庞山弟子四处张望的样子引来一名鸿山道士的注意,走过来笑道:“找什么呢
?丢东西了?”
“没什么。”大家随口敷衍,只有秃子分不清状况,兴奋地大声说:“我们在找妖
魔,听说群妖之地的北妖要进攻鸿山。”
秃子原本一直被藏在大葫芦里,可是经过牙山、棋山之后,慕行秋发现道统弟子接
受稀奇古怪事物的能力很强,所以允许秃子留在他的肩膀上。昨晚大家说话的时候,秃
子明明是在“睡觉”,没想到他竟然听到几句,而且不懂得保密。
鸿山道士一愣,随后哈哈大笑,“我们鸿山倒是巴不得有妖魔进攻,就不用去群妖
之地那么远了。哈哈,挺有意思的脑袋。”
“喂,我叫慕松玄,是庞山弟子。”秃子冲着道士离去的背影大声说。
鸿山将要遭到进攻是洪福天的说法,因为杜防风的古怪自爆,那名非妖散修的可信
度也大幅下降。
“这就是故布疑阵。”杨清音得出结论,“妖族是想让九大道统分散力量,它们好
专心进攻乱荆山。”
大家都觉得有理,慕行秋也点头,心里却还是有点纳闷:自己不过是一名普通的吸
气道士,在道统内部连说话的资格都没有,更不用说影响宗师们的决定,洪福天选他传
话,可是大错特错。
终于轮到他们使用瞬息台,庞山弟子的下一站是星山。
星山是道统三岛之一,位于极北之海,除了杨清音,其他人都是第一次来,虽然早
有了解,到达之后看到的景象还是令他们一惊。
眼前一片黑暗,从高远辽阔的鸿山猛然转到这样的地方,就算是拥有天目的人也要
适应一会。很快他们发现这是一间极广大的屋子,虽然四周点着成百上千只蜡烛和火把
,仍不足以照亮整个房间。
那么大的屋子,瞬息台的占地却非常小。六个人加一颗头颅就已显得有些拥挤。
一名面色冷冰冰的星山道士走过来,“你们是来拔魔洞存想的?”
“是!”秃子今天精神颇足,杜防风自爆那一幕对他来说十分有吸引力,若不是慕
行秋跑得快,他当时真想冲过去张嘴接一股血雨。
星山道士拿出一本簿册,他早就从庞山得到过通知,因此知道来者的身份,手指划
过,“秦凌霜、慕行秋、沈昊、辛幼陶、裴淑容,一共五位庞山弟子。”他看着杨清音
。“你几年前存想过了,今天不能再去。”
“我在这儿等着总可以吧,一座小山洞,我可不想再去第二次。”
道士随手一指秃子,“这东西不能带进去。也得留下。”
“东西?”秃子生气了,头发缠在慕行秋脖子上,头颅冲到道士面前,“慕松玄,
庞山弟子,能说话,会背诗。你说我是‘东西’?我还能咬人呢。”
秃子露出两排牙齿,星山道士吓了一跳,身后向后一仰,“呃……那也不行,你没
有内丹,不能炼制法器。所以还是不能去拔魔洞存想。”
秃子还想再说,杨清音伸手将他拎过来,“老老实实跟我在这儿等着吧,星山是监
狱,这里的道士都是狱卒。当心把你关起来。”
秃子不吱声了,五人都向他告别,跟着另一名道士出去了。
外面更黑,寒风刺骨,到处都是冰雪,空中乌云密布,星月偶尔闪现,露出一点光
亮,若非开过天目,根本没办法在这里分辨方向。
领路的道士几乎每天都要做一遍介绍,所以语气很随意,“星山只有黑夜没有白天
,小心点,别冻坏了。现在可以回头看一眼,咱们刚才就是从收星塔里走出来的,塔高
五百五十丈,所有星山弟子都住在里面。塔顶是永明珠,与望山遥相呼应,今天天气不
好,你们是看不到了……”
几人迎风而行,回头匆匆望了一眼,谁也没看清收星塔的模样,只是隐隐约约看见
一座极高的建筑,像是一座异起的山峰。至于整个星山岛的模样,更是没人能看到。
风势极大,好在路不长,星山道士带着五人进入一座山洞。
山洞呈半圆形,高不过丈余,最宽处三丈多一点,洞壁上均匀分布着十几处凹陷进
去的壁龛,里面却没有摆放任何东西。
“拔魔洞是九大道统的监狱,专门关押那些没有入魔但又违反道统重要戒律的人,
所以你们都要小心,在这里存想一次就够了,千万别来第二次。”
星山道士严肃地在五名庞山弟子脸上扫视一遍,“自己选壁龛,坐进去,待会我会
把你们唤醒。”
道士转身出去了。
五人心里都有些忐忑,辛幼陶说:“真怀念牙山,那里的道士虽然虚伪,起码很热
情,棋山、星山都一个样,好像其他道统都欠他们人情似的。”
拔魔洞存想是炼制法器的第一步,只是一种仪式,却不可省略,用来表明道士对自
己未来的职责非常清楚。
几人各选一座壁龛坐进去,慕行秋的修行功课虽以练拳为主,但是存想的功夫也不
差,今天却不知为什么,迟迟不能进入状态,总觉得心绪不宁,怎么坐都不舒服。
过了一会他终于明白不舒服的来源是挂在腰间的百宝囊。
慕行秋摘下百宝囊,打开看了一眼,居然在里面看到一个小红点,他伸手掏出魔文
卷轴,不用展开就能看见上面沾着一滴鲜红的血迹。
除了杜防风,慕行秋想不出还有谁能留下这滴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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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一章 念心传人
百宝囊外表干干净净,里面的魔文卷轴却沾上了一滴血迹。
慕行秋探身看了一眼四名已进入存想状态的同伴,心中疑惑,将卷轴打开一半,查
看杜防风在上面留下的文字。妖族的手段的确越来越高深莫测,连道统都无法识破,杜
防风在棋山集市自爆就是一例,隔着百宝囊留下一滴血也不会太难。
令慕行秋疑惑的是,杜防风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收起卷轴,决定保守这个秘密,等到炼制完法器重回庞山之后,他会将yi qie
真相告知林飒,这是道统之中他唯一相信的人。
做出决定之后,他将装有卷轴的百宝囊放在一边,终于能不受干扰地存想了。
拔魔洞是道统的监狱,在此存想的目的就是参观里面的悲惨景象,从而更加坚定地
遵守道统戒律。
残杀同道、勾结妖魔、祸害凡世,这是被关进拔魔洞的三大罪状,进入存想状态之
前,慕行秋忍不住想起申庚,这个杀死二良的道门子弟,已经结束五年思过,正在养神
峰里修行,可没有被送到这里来。
当然,二良没有凝丹,严格来说不算“同道”,只是一个人,也达不到祸害凡世的
程度,而且那是都教组织的一场比武,孟元侯被判负有最大的责任,在庞山老祖峰看来
,悲剧不属于“残杀同道”的范围,可是慕行秋永远忘不掉当时的场景,他从申庚的眼
睛里看到的全是残忍无情。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排除杂念。
他将看到与拔魔洞一模一样的幻象,据说这里是规模比较小而且受道统控制的虚空
之地,此番“参观”不仅能了解道统叛逆者的下场,还可能感受一下魔族的遭遇。
眼前灰蒙蒙一片,好像在下着毛毛细雨,四周绝对寂静。连心跳的声音都没有。前
方不远处透着一片朦胧的弱光,慕行秋迈步走去,他知道这是幻象,也知道zi不会遇到
危险,所以心中没有胆怯,只是好奇地想kan kan监狱全貌。
他在书中看过介绍,拔魔洞分为三大区域:无声之地令人自怜、无遮之地令人曝晒
、无我之地令人魂飞。
作为一名参观者,慕行秋在无声之地没有产生特别感受,可他很不喜欢这种连天目
都穿不透的灰暗,加快脚步向有光亮的地方跑去。
看似很近的路程却花了很长时间才跑完。既然身处幻象,da gai连“很久”都是虚
假的感受,念心科最擅长幻术,可是资料稀缺,慕行秋练了几年也只是初级水平,立刻
对拔魔洞的神奇心生钦佩。
阳光直射下来,明知都是幻象,慕行秋还是忍心不住抬手遮眼,马上发现这根本没
有用。光芒来自四面八方,即使紧闭双眼用手遮挡,还是感到耀眼和刺眼,这里比无声
之地更难忍受。他迫不及待地向前跑,希望快点到达无我之地。
他好像失足突然跌进了深潭,眼前越来越黑,身子不由自主地翻转。不停地翻转,
无论他如何努力集中意志也无法恢复平衡,好一会他才明白过来。他控制不住身体是因
为根本没有身体。
这是一次参观,慕行秋如是an weiji ,任由思绪来回翻转,终于产生脚踏实地的
感觉,从脚尖开始,他又恢复了整个身体的感觉。
他站在光滑的白玉地板上,光线柔和,鸟鸣啁啾,低头看去,身体四肢一样不缺。
对拔魔洞的参观即将结束,让参观者稍微感受到这里的悲惨心生畏惧即可,不需要
过于真实的体验,前方不远是一道门,推开之后就能回到壁龛里。
慕行秋吸进一口清新的空气,还好,星山对于存想拔魔洞的弟子不算太严苛,但也
足够让道士们印象深刻,出来之后想的第一件事就是zi绝不要被关在这种地方,第二个
想法则是这些年来有没有人被关进去?
慕行秋向门口走去,他很高兴即将回到真实的洞穴里。
“留步。”一个声音说。
慕行秋止住脚步,回头望去,确定声音来自那片他刚刚走出来的黑幕当中。在他事
先的了解中,参观拔魔洞可没有这一项内容。
“你不好奇吗?”那个声音问道,是一名女子。
“好奇什么?”
“你学了那么久的念心幻术,却一直没有登堂入室。”
慕行秋心中一震,“你是谁?”
“我是要帮助你的人。”黑幕当中伸出一只手来,只到手肘部分,开始是黑色,很
快变得白晰如雪,与白玉地板不遑多让,手心向上,五指微弯,手中一无所有,仍显得
不堪重负,柔若无骨,似乎随时都会垂下,“‘一念之威,万敌心动’,念心法术的精
髓,你还没有领悟呢。”
“你是念心科传人?”慕行秋更加惊讶,随后他的反应是集中意志与黑幕中的声音
对抗,凭他对道统的了解,这绝不会是什么好事,没准是星山道士们玩的花招,他们da
gai也跟牙山一样,对真幻很感兴趣。
“我是念心传人,我要传你真正的念心之术,不是道统书籍中记载的只言片语,而
是强大得令他们胆战心惊的幻术,就是因为念心科鹤立鸡群,我们才会被关进拔魔洞,
而你总是受到监视,得不到信任。”
祖师塔上共有二十九位念心科传人,名字全都隐藏不现,禁秘塔的藏书当中也从无
相关记载,慕行秋甚至无法询问对方是哪位传人,他想到的是另一个问题:“你们?念
心科这么厉害,你们怎么还会被囚禁?”
“呵呵,因为在九大道统里除了法术还有阴谋诡计。过来,让我kan kan你的率兽
九变已经学到什么程度了?”
慕行秋没动,“你们早就应该死了。”虽然他不知道二十九位女传人的姓名,但他
知道念心科中断已久,即使是服日芒的道士也活不了这么久。
黑幕里传出悲戚的笑声,倒是与慕行ji中的那些面容相符合,“死亡?拔魔洞就是
死亡,怎么会允许我们再死一次?被关在这里是一种惩罚。永无止境。”
慕行秋更不肯过去了,他对念心科本来就无好感,被迫无奈才加入这一科,女声中
隐藏的恨意令他更无亲近之感,“你想利用我逃出拔魔洞,还是想通过我报仇?”
“唉,你才是吸气境界的小道士,有什么本事能让我利用?我只是不希望看到念心
之术断绝,魔族即将反攻,道统十八科不该少了念心科。”
当年宗师宁七卫郑重说起千年之内魔族必将重返人间时。慕行秋还觉得zi受到了特
别待遇,没想到这趟出门到处都能听到这句话,不仅半妖洪福天时刻挂在嘴上,连被囚
禁多年的念心传人居然也拿它说事。
“你选错人了。”慕行秋反而退了一步,“当初你们就不应该选我,我对念心科和
幻术根本不感兴趣,率兽九变——以后我不练也罢。”
女声温柔地笑了,手臂伸出得更长了一点,“你对掌控天下不感兴趣吗?你对独步
道统不感兴趣吗?你有这个实力。因为你经受住了咒语的威力,在你前面的那个人疯掉
了,而你没有,这意味着你天生适合幻术……”
“疯掉……你是说梅传安?你们故意让他学会五字咒语?”
“不只是他。还有许多人,可是有人法力太强,不为所动,有人意志太弱。不敢习
诵,有人深陷太深,坠入魔途。而你是独一无二的,你,就是我们要找的人,一点都没
有错。来,让我向你展示幻术的真谛,用不了多久,你就能超越九大道统,他们已经衰
落了,还将继续衰落……”
女声越说越激动,五根手指如同杨柳一般随风摇动,像是召唤,又像是乞求。
慕行秋中邪似地迈近了一步,那五根手指摆动得越发柔和,“来吧,只有你和念心
科才是道统未来的希望,有朝一日,你将击败魔族,成为世界的拯救者……”
又走了一步,慕行秋突然摇头退后,“想教幻术,告诉我就行,用不着我走过去。”
“谨慎的道士,你有普通人难以企及的意志力,这是好事,念心科没有看错人。”
手臂慢慢缩回,最后只剩下手掌部分,“好吧,让我说给你听,那是……。”
手臂出人意料地暴出延长,像蛇一样直扑十几步之外的目标。
慕行秋早有警惕,反应也够快,翻身后跃,可那只手掌还是飞快地冲到了身前不到
半尺的地方,原本柔若无骨的手掌此时看起来像刀剑一样锋利。
一根手指,抵住了继续来袭的掌心。
这根手指从慕行秋身上伸出来,却不属于他,慕行秋惊讶得险些叫出声,镇定之后
很快明白过来,这又是禁秘科首座的功劳。
左流英chu xian了,就像在牙山那样,只是成形更快,一尺高的小人,盘膝坐在空
中,双手捏出不同的法诀,挡住了那只细长的手臂。
“雕虫小技。”女声喝道,手掌猛地向前一推,小小的左流英布满了裂痕,显然无
法抵抗对方的攻势。
但慕行秋还是得到一点时间,转身向门口跑去,不管现在的幻象是不是存想拔魔洞
一部分内容,他都要摆脱掉。
门没开,他重重地撞在门上,没有丝毫反应,去拉门环,还是不起作用。
身后噗的一声响,慕行秋转过身,发现挡在他前面的左流英消失了。
手掌慢慢逼近,后面的手臂越伸越长,“完美。”女声透着欣喜,“你是一位完美
的传人。”
离慕行秋只有不到三尺,手掌突然停住了,声音也变得警惕了,甚至有些惊恐,“
你带着什么?你身上怎么会……”
慕行秋没吱声,他看到一个小黑点从右手边升起,最后变得跟指甲一般大小,通体
黑色,mo yang 像是一只小妖,形象却不甚清晰。
这不是小妖,而是卷轴里的一个魔文字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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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二章 十一层幻境
拳头大小的黑色魔文冲到慕行秋身前,白玉般的手掌厌恶地缩回数尺,厉声斥道:“走
开!”
魔文像无畏的战士一样继续冲锋,手掌食指弹动,小小的魔文破碎成灰,可是却有
更多的魔文从慕行秋右手边冲出来,一个个形状各异的黑色小妖似的文字争先恐后,甚
至排列成阵形,以整齐划一的节奏向斜上方进攻,前排倒下,后排踏着灰尘继续前进。
慕行秋看呆了,过了一会才想起敲门,他已经确定从黑幕中伸出的手臂不怀好意,
刚才参观拔魔洞三境的时候不觉得什么,现在一想到要永远留在那种地方,他就不寒而
栗。
门是木制的,这时却像铁一样坚硬,无论怎么敲打都不为所动,只是发出沉闷的声
音和回响。
“你太让我们失望了。”女声说,手掌仍在不停地弹灭魔文,“居然拒绝我们的好
意,还有你这些……小东西,你是道统弟子,怎么会有魔族遗物?道统不仅衰落,还堕
落了?”
魔文大军成片地化为灰烬,像雪一样往地面降落,慕行秋放弃敲门,转身面对那手
掌,摸出zi的电掣神行鞭。
既然不可逃,就只能面对了。
五彩长鞭绕过魔文组成的队列,划出弧线,从另一侧攻向手臂。
“哈哈,你将鞭子融入率兽九变,这是不错的做法,可是居然用来对付我?我让你
kan kan什么是真正的念心之术。”
手臂再次缩回,在空中留下一个小人。
小人**寸高,大致能看出是个女性,手里也握着一根长鞭,灰秃秃的没有多少光彩
。可长可短这一点倒是与慕行秋的鞭子一般无二,施展的也是率兽九变。
率兽九变本来就是二十九位女传人通过祖师塔教给慕行秋的,鞭子也是念心科常用
的武器,这都没什么,可那个小人竟然没穿衣服。
小人栩栩如生,慕行秋第一反应是低头,马上明白zi的做法多么愚蠢,他正处于生
死关头,居然还会被这种事情困扰,于是抬起头。向侧面移动脚步,手里挥甩长鞭,与
魔文“军队”一块进攻小人。
十几招之后,慕行秋发现小人的率兽九变跟他练的不太一样。
率兽九变共有九种调运内息的方法,每一种都会对拳法产生不同的影响,慕行秋这
几年来一直在争取同时运行更多的调息之法,如今已能做到七法并用,只差两种,他对
这最后两步疑虑重重。因为芳芳在书中找到过明确的记载,率兽九变最后可能会引起变
体,变身成另一种形态。
小人显然不在乎这一点,她同时使用了九种调息之法。手臂翻飞,多达九条,四条
握鞭,五条手臂空手。条条手臂施展的都是率兽九变,应对魔文军队和慕行秋的鞭子绰
绰有余。
黑幕中的女声又笑了,“原来你的率兽九变才达到第七层。真是令人失望。你在害
怕什么呢?你明明意志坚定,为什么在练习率兽九变的时候缩首缩尾?那群卫道士给你
灌输了太多的偏见,你以为念心科是旁门左道,你害怕zi误入魔途?”
小人渐渐占据上风,魔文军队开始减少,它们仍然勇猛前进,后续队列却越来越稀
疏,那只手掌做出拈花诀的姿势,轻轻摇摆,控制小人的行动,慕行秋若干次想要绕过
小人进攻,都被拦住。
“念心是正途,是道统十八科之一,当年九大道统的弟子可是争抢要学咱们的法术
呢。”女声仍在劝说。
“你们只有二十九位传人。”
“哈哈,那是祖师塔上的记录,你就没想过注神境界以下的传人有多少吗?因为咱
们的法术不那么依赖于内丹,所以念心科弟子的道果都不高。所谓道果是他们的评判标
准,对念心科根本不适用。念心科有十一层幻境,你连第一层还没有达到呢。”
女声稍作停顿,“仔细看她,一心一用,是为第一层幻境。”
小人的鞭法突然变化,一只手臂动作明显放慢,但这只手臂却能做出更复杂的动作
,与其它八条手臂毫无关联互不影响。
“一心二用,如果我愿意的话,这条手臂能另施一套拳法,或是专门用来施放咒语
,其它手臂的率兽九变威力半分不减。”
小人腾出来的那条手臂果然使出另一套拳法,每一拳都能隔空将魔文击碎,套路是
慕行秋从来没见过的。
“念心科博大精深,率兽九变只是最基础的入门功法,五六年了,你居然还没有练
成。你必须达到一心一用,每多一用,就能多腾出一条手臂来,用以施展另一套完全不
同的功法。前九层对应道统的九级道果,练到第十层你就能压过天下所有道士,第十一
层,你将是唯一能与魔族抗衡的人。”
小人又腾出一条手臂,细微的手指不停变换法诀,似乎在念诵咒语,魔文越发溃不
成军,眼看着就要被消灭殆尽。
“这回你明白九大道统为什么要断绝念心科并将我们全都关进拔魔洞了吧?因为只
要我们还在,道统的九级道果立刻就会变成辅助之法,人人都要学习念心之术,那些辛
苦修行的道士们却越练越弱,他们不甘心……”
慕行秋收回鞭子,眼睁睁瞧着最后几只魔文化为灰烬坠落,白玉地板上已经铺了薄
薄一层。
他根本不是小人的对手,更无法与后面那只手掌对抗,而且念心科十一层幻境的说
法的确引起了他的兴趣。
“我想谈谈。”
空中的小人消失了,手掌松开法诀,又变得柔若无骨,这回没有急躁,而是慢慢向
目标靠近,声音也变得更加柔和,“当然,我等你来。就是为了谈谈。”
“幻境毕竟是幻境,不管一心几用,我所看到的都是虚幻,对不对?”
手掌微微一怔,继续前进,“你担心敌人能看破幻境?呵呵,除非他的内丹比你强
大太多,比如你是吸气,他是吞烟,你是吞烟。他是星落,对付那些境界相差不多的人
,你的幻境无人可破。”
“一心九用之后的幻境是什么?”率兽九变是念心科的基础功法,慕行秋猜测一心
九用之后的幻境另有说法。
“第十层是一心本用,那时你将能激发出念心的本体力量,就算是吞日芒的道士也
不是你的对手了。”
“我猜幻境对内丹总是有要求的吧?”慕行秋盯着那只越来越近的手掌,继续问道。
“嗯,有一点要求,但是不高。吸气道果就能达到一心三用的幻境,甚至更高,只
需注神道果,你就能达到第十层一心本用。足以击败九大道统的所有人。”
“第十一层幻境是什么?”
“无心之用,那是能与全体魔族的力量相媲美至高境界,翻天覆地,只在挥手之间
。”女声变得迷茫而热切。手掌离慕行秋只有不到一尺。
“可是从来没人达到过。”慕行秋冷冷地说。
“你说什么?”手掌停下,女声变得严厉。
“从来没人达到过第十一层幻境,就连第十层都没有。你们二十九个人都是注神境
界,还没有修到一心本用就被道统关在拔魔洞里,其他道士靠的不是诡计,而是力量。”
“他们不敢等,这就是诡计!”女声尖利,手掌猛地抓向目标。
慕行秋还有好几个问题,比如真幻是怎么回事,梅传安留下的五字咒语除了与念心
科产生联系还有什么功效,但是来不及了,他要么甘心被手掌抓住,要么反击。
他选择反击,无论女声在说什么,背后似乎都隐藏着一股迫不及待的感觉,慕行秋
对此极为警惕。
他抬起右手,四指弯曲,只有小指直立,这是道统一百零八种法诀当中的断金诀,
“百步刃。”
百步刃是五行之金法术,处于初级水平,慕行秋是念心科弟子,在五行法术上花的
时间不多,练成之后只在除妖演练中使用过,平时还是施展更熟练更强大的长鞭与咒语。
自从紫纹剑丢掉之后,百步刃的威力又下降一些,可就是这一招法术,射出三道寒
光,竟然比率兽九变、咒语和长鞭加在一起还要有效。
长长的手臂被斩为三截,掉在地上疯狂地跳跃,没一会工夫就化为一团白烟消失了。
剩余的手臂倏然缩回黑幕之中,女声痛苦地大叫:“你怎么敢?你怎么敢?”
慕行秋暗中松了口气,他的猜测是正确的,“道士们在拔魔洞里施过禁制,最厉害
的念心之术也比不上普通的五行法术,九大道统将你们关在这里,自然要想到了这一点
。”
他还猜测,念心科女传人之所以教zi率兽九变,其实就是让zi养成习惯,在拔魔洞
里自然而然使出来。
“蠢货!”女声不再掩饰心中的fen,“你破坏了我计划,失去了你zi唯一的机会
,因为今天的蠢行,你将死于道统之手!”
黑幕猛地突起,伸出的不再是一条手臂,而是十几条身形,看样子都是女子,奋力
挣扎,像是被黑布包裹住的囚徒,但不管她们的力量有多大,突出黑幕五六尺之后就再
也无法前进一步。
房间震动起来,慕行秋紧紧地靠着唯一的门户,不停地发射百步刃,却割不破那令
他喜忧参半的薄薄黑幕,只是令后面的尖叫声更加响亮。
身后一空。
慕行秋终于翻出门户回到真实的洞穴中,他仍然坐在壁龛里,面前站着十余名星山
道士,个个如临大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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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三章 召山宝镜
“快下来!”一名星山道士发出命令。
慕行秋一把抓起身边的百宝囊,跳下壁龛,从两名道士中间匆匆跑过,与门口的伙
伴们汇合。
芳芳等人面露惊慌,显然不明所以。
慕行秋刚想开口说话,那名带路道士将五人向外面推去,“存想结束,你们可以回
去了,快快,别耽误正事。”
“可是……”慕行秋想说出zi的遭遇,给星山一个提醒。
“没什么可是的,让你走就走,这里是星山,不是庞山。”道士很生气,不客气地
将客人撵出去,跟在后面监督他们一块回高大的收星塔。
杨清音和秃子也是满脸惊讶,正要开口询问,塔内的星山道士已经催他们赶快离开
了。别人还能忍受,杨清音却最受不了这种事情,停在瞬息台边缘不肯动,“等等,先
告诉我刚才那阵晃动是怎么回事?以后有人问起来,我可不能说我在现场,但是一无所
知。”
杨氏是道统最大的家族之一,成员遍布九大道统,星山道士有人认得杨清音,上前
止住同门弟子,快速说:“真不巧,拔魔洞发生异常,这种事以前也有过,关在里面的
囚犯不死心,总想闯出来,拔魔洞和收星塔就会同时震动。不是什么大事,加强禁制就
好了。”
“不是大事,你们着急撵我们走?”杨清音不满地说。
“呵呵,虽然不是大事,可也够我们忙一阵的,没人接待你们,所以……”
杨清音走上瞬息台,没再多问,道士松了口气,示意其他同门准备施法将客人送走。
庞山弟子已经站好。此前带路的道士突然开口问:“你们在拔魔洞里没遇到怪事吧
?”
五人一块摇头,其中也包括慕行秋。走在寒风刺骨的回程上,他更清醒了,明白一
个道理:如果还想顺利离开星山,他在拔魔洞里的经历就不能向星山道士泄露,而应该
回庞山告诉左流英和宗师宁七卫。
进入念心科是一个错误,好在没有酿成更坏的结果,慕行秋心有余悸。
再一次回到鸿山,慕行秋的想法又动摇了,左流英和宁七卫知晓真相之后。更简单
的做法不是保护他的安全,而是夺走内丹,永绝后患。
而且黑幕中女声关于十一层幻境的说法不像是随口瞎编的,果真如此的话——慕行
秋不禁怦然心动。
念心咒语比不上五行法术,这是九大道统的公认真理之一,慕行秋听到的说法却截
然相反。
时间已是下午,想要再次使用鸿山瞬息台,仍要排队,队伍比上午稍短一些。杨清
音打量慕行秋。问:“你怎么回事,脸上阴晴不停的。”
慕行秋吐出一口气,“没什么……刚结束拔魔洞存想就看到一群虎视眈眈的星山道
士,有点没缓过劲儿来。”
辛幼陶等人连连点头。与慕行秋深有同感,“吓坏我了,还以星山要把我关在里面
。”
秃子在慕行秋肩上蹦蹦跳跳,“看到什么了。快告诉我,让我也经历一次。”
“在塔里我不是给你讲过了吗?”杨清音说。
“你讲得不吓人,不好玩。”在收星塔里对老娘百依百顺。一回到慕行秋肩上,秃
子的口味就变得挑剔了。
于是刚刚做过存想的五人分别讲了一段zi的经历,其实大同小异,都是三大区域,
只是各自的感受稍有不同,只有慕行秋最后一段经历与众不同,他却不能说。
秃子最后判定小青桃讲得最精彩,笑嘻嘻地说:“就得这样,有惊有吓有转折。”
队伍中的其他道士也插口说了几句,对秃子很感兴趣,慕行秋从庞山出发之前还担
心秃子会引起不必要的骚乱,现在看来完全是多虑了。
话题很快又转回棋山,平等道人杜防风最后时刻的自爆可给牙山带来不少麻烦,正
在乱荆山聚会议事的宗师亲自出面,得到棋山的许可,解除中五岛的禁制,牙山道士可
以使用更强大的法器收回沾到众人身上的灵力。
“七到十天才能结束,期间留在集市上的所有人都要免除费用,这笔账最后都会落
在牙山头上。真是的,杜防风一名散修而已,跟牙山能有多大怨仇?”队伍中一名老年
道士说,走上瞬息台仍困惑不解地摇头。
“牙山怎么知道洗剑池的灵力全都吸回去了呢?集市上那么多人,没准谁就带走一
滴血迹。”这又是一件令慕行秋心中发虚的事,在他的百宝囊里就藏着一滴血。
“牙山自有办法,他们对洗剑池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就好像咱们庞山的祖师塔,缺
一粒灰尘也会惊动老祖峰上的人。”杨清音一边说一边走上瞬息台,告诉鸿山道士他们
的目的地,“我们要去召山。”
召山是九大道统第三座仙岛,拥有宝物大光明通鉴宝镜,能助弟子远离心魔,还能
给玉制法器增加极为必要的一点灵光。
辛幼陶、沈昊、小青桃三人就要在这里炼制他们的主法器。
召山漱玉科将为他们提供服务,只收取低廉的费用,这是一生中只此一次的机会,
算是体现道统情谊,也是感谢庞山免费让道统新弟子存想祖师塔。
杨清音对炼制过程不感兴趣,于是拉着芳芳去参观著名的大光明通鉴宝镜,秃子早
就等不及了,慕行秋于是也跟着去,几人gen路上的指示自行前往,不用召山道士带路。
上午经历过棋山杜防风自爆,下午遭遇拔魔洞危机,召山之行的轻松随意显得难能
可贵,这是一座风光极美的西海小岛,到处都种满了奇花异草,连道门之女杨清音也没
见过几种,反倒是芳芳凭借对书本的ji能说出大部分名字。
整座岛最大的特点就是光线柔和,虽然也有日升日落,却从来没有纯粹的黑夜也没
有灼热的白昼,即使是正午时分也可以抬头直视空中的太阳。
他们到的时候已是黄昏,一轮巨大的红日垂在海面之上。照得一大片海洋红艳如同
枫林,光是这样的景色就足以令三人驻足观赏。
秃子在三人肩上蹦来蹦去,不停地催促:“快走啊,这有什么好看的?”
岛上的道路跟庞山老祖峰台院一样,曲曲折折,偶一转弯,或许就能见到小小院落
隐藏在比人还高的花丛之中,可他们一路上遇见的道士极少。
“召山全是隐士。”杨清音介绍道,“住在这样的环境中,我也不愿意四处乱走。”
“‘大光明’宝镜。有多大?”秃子心痒难耐,只关心镜子的问题,“它是不是天
下照得最清楚的镜子?能同时照到后面吗?我要不要再洗个脸?”
宝镜位于岛中部,与各家道统对镇山之宝的严密防护相比,召山可算是松懈至极,
居然只有一些奇特的花木充当守卫,一名道士的身影也看不见。
两株花木枝叶交错挡住入口,杨清音咳了两声,正式通报:“庞山弟子杨清音。”
秃子抢着说:“庞山弟子慕松玄。”
慕行秋和芳芳也分别报出姓名。枝叶分开,露出里面的一块空地,大光明通鉴宝镜
就立在正中间。
第一眼望去,一心寻求大镜子的秃子可有点失望。那就是一面三尺高一尺宽的椭圆
形镜子,镶在一块丈余高的嶙峋石块当中,离地大约四五尺。
“据说石头里裹着一整块宝玉,除了当初镶嵌镜子的人。别人谁也没见过。”杨清
音低声说。
走在这里的人都会不由自主地压低声音,此地的光线更加柔和,夕阳好像被捕捉到
一只网里。只能一点一点地流出来,置身其中者伸手就能将这些光线抓在手里。
秃子叹了口气,镜子令他感到失望,再美的景色也弥补不了,“就是这样吗?它真
不配叫宝镜。”
杨清音冲他嘘了一声,指着石中宝镜,“照一下就知道了。”
三人站在宝镜前方,秃子立在慕行秋头上摇摆不定,很快安静下来,慢慢地双眼越
睁越大,嘴巴也张开了,满心赞叹却又哑口无言。
一刻钟之后,几人离开。
三名正常的弟子都照见了zi的内丹。
“我的内丹好像有点急躁,旋转得时快时慢,偶尔还会跳一下,跟秃子一样。”杨
清音说。
“我的内丹有点模糊。”芳芳略显疑惑,“好像没擦净一样,我想我的进展太快了
一点。”
两人看向慕行秋。
“我的内丹挺普通的。”这是慕行秋唯一的感受,“淡黄色,不大不小,旋转得不
快也不慢——我觉得宝镜在敷衍我。”
杨清音和芳芳都笑了,作为一件法器,宝镜是不会有敷衍这种行为的。
三人都很好奇秃子看到了什么,他早就等着他们发问,立刻兴致勃勃地说起来,他
看到的不是内丹,而是zi的头颅,“像山那么大,真的,每根头发都跟树一样粗,我连
头发上的分叉和灰尘都看得清清楚楚,唉,真得好好洗头了。喂,老娘,你想不想偷走
镜子啊,我绝对支持你。”
三人走到海边,召山客舍就建在这里,杨清音和芳芳带着秃子去海边闲逛,慕行秋
以练拳为借口留在房间里,终于有机会打开百宝囊查看里面的卷轴。
上面的那滴血迹还在,展开之后,杜防风留下的字迹原样未动,可是异史君写下的
魔文没有了,它们都被念心传人杀死在拔魔洞里。
魔文为什么会跑出来保护zi,慕行秋想不出原因,他刚要合上卷轴,突然发现zi忽
略了上面的奇怪之处。
他举起卷轴,对着无处不在的召山光线,微微眯起双眼仔细观看,致密如冰的卷轴
上隐约还有字迹,虽然对魔文一无所知,慕行仍敢肯定,这些隐讳的文字与之前那些完
全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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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四章 念心科的罪过
卷轴上的字迹实在太模糊了,像是被水浸过一样,只留下若有若无的淡淡墨痕,慕行秋
观察半天也没看出所以然来,只是确认这与异史君之前留下的魔文肯定不同,这时外面
传来脚步声响,他急忙将卷轴收起。
杨清音站在门口,“你没在练拳?”
“还没开始练。”
“那就跟我出去走走吧。”
“嗯?”
“哎,别用这种语气,好像我要诱骗你似的。刚遇上一位挺好玩的棋山道士,他想
认识一下九大道统唯一的念心科传人。”
“可是……”
“棋山道士,多罕见啊,除了棋山瞬息台旁边那几位木头道士,你还能遇见几个棋
山道士?尤其还是肯说话的。”
的确很罕见,召山道士号称“隐士”,可偶尔还能撞见一两位,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的棋山,却极难见到自家道士。
这位棋山道士名叫杨青元,虽然中间字不一样,听上去却像是杨清音同辈人,两人
初见面时的确论谱排辈来着,向上翻了三代之后,杨清音立刻结束了这场游戏,她可不
想一下子比对方矮好几辈。
慕行秋和杨清音来到沙滩时,杨青元和芳芳正坐在一截横倒的圆木上相谈甚欢,秃
子警惕地立在两人中间,时不时向后面遥望,见到小秋的身影立刻大声欢呼,如释重负。
夕阳已经完全落在海面以下,只剩一抹深红,像是燃烧过半的木炭,沙滩平坦,海
浪慵懒,远近横放着几根圆木,错落有致,以供休憩之用。
召山的夜晚也不是很黑,棋山弟子杨青元听到头颅的欢呼。立刻起身,礼貌地向新
来者施以道统之礼。
这是一位俊雅的青年,脸上显露出饱读诗书者惯有的从容淡泊和羞涩微红,好像对
这次聚会还有点不太适应。
他是来棋山炼制玉如意的。比庞山弟子到得稍晚一步,错过了漱玉科最佳的制玉时
间,只好等到明天,走在沙滩上欣赏召山美景的时候,遇见了庞山弟子秦凌霜和杨清音。
几人重新见礼,就连秃子也用两缕头发努力做出道统之礼的姿势,只留一缕头发支
撑,不免摇摇晃晃。
杨青元是棋山禁秘科弟子,因此跟芳芳共同话题颇多,杨清音和慕行秋加入之后。
就变成闲谈了,棋山弟子一点也不冷淡,很快就与庞山弟子熟络起来,引经据典,颇为
健谈。
原来棋山弟子大都居住在最东面的五座岛上。规矩极为严格,任何未经允许前往其
它岛屿的弟子,一次就会被夺丹驱逐,“棋山人员复杂,道妖杂处,为了不影响弟子们
修行,才会制定这么严厉的戒律。”
“可是棋山干嘛保护妖魔呢?非得做他们的生意吗?”杨清音问。她虽是道门之女
,也一直没想明白这个道理。
“没办法,道统与妖族虽是敌人,可还是需要互通有无,群妖之地广袤无边,充斥
着大量上古魔族遗留下来的不洁之气。道士想要深入其间非常麻烦,妖族倒是能够畅行
无阻,没有他们,九大道统的洪炉、神工、漱玉、灯烛诸科怕是都难以为继。”
“集市为什么安排在棋山?离群妖之地最远。”慕行秋问。
“这样一来就能切断妖族与群妖之地的联系,他们只能飘洋过海一点点来。其实妖
族对道统和圣符皇朝各种物品的需求更多。至于南方海妖。大都是些智慧低下的兽妖,
不足为惧。”
“我们还要去乱荆山参加大战呢,海妖还是挺厉害的吧,像那个灭世玄武,还有铁
脊蛟龙。”杨清音可不希望自己将要面对的敌人“不足为惧”。
“嗯,这回的海妖有点不同,据说有大批北妖参与,竟然说服了灭世玄武这样的异
兽,但他们不会成功的,铁脊蛟龙一族不就背叛妖族了吗?蛟王殷胜千亲赴棋山,说铁
蛟一族受到排挤,还保证说只要道统能网开一面,还有不少海妖部族会退出战争。”
慕行秋与芳芳互看一眼,说:“我们曾经在海上见过一群蛟龙,好像就是殷胜千的
族人,看上去……挺快乐的,一点也不像在躲避妖族。”
杨青元只是吸气境界的道士,对整体事态了解不多,长长地嗯了一声,“就算殷胜
千怀有阴谋也瞒不过道统,没准高等道士们假装应承,其实暗中已做好了准备。”
九位宗师齐聚乱荆山,几名低等道士的确不需要过于关心妖族的动向,杨清音只希
望快些炼制出主法器,好去参加即将开始的大战。
话题很快转到牙山的倒霉事上,杨青元忍不住大笑,“道统弟子还算幸运的,检测
之后就被放行,那些散修和妖族可就不行了,即使衣服上的洗剑池灵力已被吸光,也不
能离开集市,据说牙山担心杜防风使用特殊手段将部分灵力转移给某人,现在检测不出
来,以后却会发生效力。”
慕行秋悄悄按向自己腰间的百宝囊,隐隐感觉不安,希望能尽快结束炼制法器的行
程,无论如何他要返回庞山,将血滴的事情告诉林飒。
“就算丢掉一点灵力又能怎么样?牙山洗剑池还能干枯了不成?”秃子插口了,向
杨清音挤挤眼睛,抢水计划连执行的机会都没有,他是唯一感到遗憾的人。
两位禁秘科弟子互视,他们对这些事情的了解更多一些,最后还是杨青元开口,“
牙山洗剑池可不简单,是当年初代三祖留下的至宝,哪怕只是一滴灵力外泄,也会破坏
整体,令效果打折扣,牙山这些年不让外人接近洗剑池,其实是另有原因的。原以为事
情终告结束,没想到杜防风会来这么一招。”
慕行秋越发不安,各家道统对镇山之宝的看重他一清二楚,可一想到牙山道士的种
种无礼行为,他还是决定由老祖峰高等道士出面解决这件事,就算最后要归还那滴血,
他也不想自己出面。
“只有一滴血……一滴灵力,也能洗法器吗?”慕行秋顺手在秃子头上摸了一下,
心里还记挂着他的问题。
“这个……我不太了解。”杨青元不太好意思地说。突然探过身来,低声问:“你
们去过星山拔魔洞了吧?”
几人点头,慕行秋问:“星山查出震动的原因了?”
杨青元正好比庞山弟子晚去一个时辰,所见所闻更多一些。“查出来了,是几名犯
人想要冲出拔魔洞,结果自然是一败涂地。”杨青元盯着慕行秋,“听说这几名犯人好
像跟念心科有关。”
杨清音恍然大悟,“原来念心科传人都被关进拔魔洞了,同门弟子一去,她们还以
为自己能得救……慕行秋,你没感受到前辈的呼声吗?从前你在祖师塔里最擅长这个的
。”
杨青元目光一闪,露出更多好奇,慕行秋抬起头。假装寻思一会,“没有,若是真
有特别的事,星山道士们大概也不会放我走。”
这句话结束了讨论,杨青元略显失望。“说得也对,念心传人——我说的不是慕道
友,是前代那些——罪有应得,她们要是逃出来,天下又会大乱。”
“你了解念心科吗?前代传人为什么会被关进拔魔洞?”慕行秋对念心科一直非常
好奇,可是庞山道士都不愿意对他详谈,只说等到餐霞境界他自会明白。
各家道统培育弟子的方法皆不相同。杨青元也是吸气境界的禁秘科道士,获准接触
的领域却比芳芳广泛得多,对念心科居然真有一些了解,因此颇有几分自得,声音里透
出一股神秘来。
“念心科醉心于速成的咒语和拳法,瞧不起进展更慢但威力更大的五行法术。本来
这也没什么,道统十八科互有补益嘛。可是——”杨青元用怪异的目光瞧着慕行秋,“
念心科传人滥用凡缘、道缘,害了不少道士,她们因此被关进拔魔洞。”
“滥用凡缘、道缘?”慕行秋大吃一惊。他一直以为念心科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罪
行,没想到居然是这种事。
“正常情况下,道士们一生只会各经历一次凡缘、道缘——有些人连一次都没有,
不需要渡情劫——斩断之后会令修行突飞猛进,念心科传人就利用这一点,频繁结缘,
频繁断缘,以达到迅速提升实力的目的,虽然不合规矩,倒也没什么,可她们只在乎自
己的修行,不管对方是否已到断缘时刻,结果耽误了许多道士的修行,其中一些本来颇
具实力的,却因此止步不前。”
杨清音和秃子同时哈哈大笑,看向慕行秋的目光都不一样了。芳芳抿嘴微笑,也觉
得有点意思,只有慕行秋感到恼怒,终于明白林飒为何总是欲言又止了,“我绝不会那
么做。”
“当然。”杨青元用随意的语气说,“一科有一科的风气,念心科中断多年,风气
也断了,慕道友完全可以选择走正途。”
说完杨青元突然起身,“哎呀,晚修的时间到了。今天能结识几位道友,不胜荣幸
,希望以后还有机会再见面。”
“等你炼成法器之后,也去乱荆山一块杀妖吧。”杨清音热情地发出邀请。
杨青元想了一会,展露笑容,“也好,身为道士,总得有一点斩妖除魔的经历,那
就这样,乱荆山再见。”
几人施礼告别,杨青元特意对芳芳说:“据我所知,棋山禁秘科也有一位师兄钻研
碎丹之术,不如咱们回去之后各自联络一下,或去庞山,或来棋山,促成两位道友相聚
。唉,兰道友明明来了棋山,我们竟然不知道,实在遗憾。”
芳芳答应下来,杨青元告辞离去。杨清音仍笑不可遏,秃子大声说:“小秋哥,今
后你就多结凡缘、道缘吧。”
慕行秋谁也不搭理,心想,原来这就是念心科十一层幻境进展迅速的原因,自己可
绝不走这条路。
几人正准备回房休息,远处跑来一群道士,个个争先恐后,嘴里居然都喊着慕行秋
的名字。
杨清音望了一会,惊讶地说:“那不是牙山和星山的道士吗?”
慕行秋心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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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五章 抢手的卷轴
九大道统都不允许外人在zi的地盘里随意施法,这既是规则,也有重重禁制作为保证,
召山当然不会例外,七名牙山道士和五名星山道士只好用两条腿一路跑来,在沙滩上将
几名庞山弟子包围。
“慕行秋,跟我们走。”两名道士同时说,代表的却是不同道统。
秃子在慕行秋肩上发出威胁的低吼,露出带豁口的两排牙齿,杨清音正要开口,慕
行秋拍拍秃子的头,迈步走上前,说:“找我有什么事?”
“你——”几名道士同时开口,互相瞧了一眼,又同时闭嘴,互相盯着瞧了一会,
最后是申忌夷先开口,他换上了干净的衣裳,脸上却疲惫不堪,勉强挂着微笑,“魔文
卷呢?杜防风在上面写字的那张。”
“魔文卷怎么了?”慕行秋明知故问,牙山与星山的反应速度还是超出他的预料。
“可能有点问题。”申忌夷看上去很和善,见慕行秋没有马上交出来的意思,他解
释道:“半妖飞跋也在集市上,身上被淋了不少血迹,嘴里一直念叨着魔文卷,我们不
久前才检测到他,他说……‘魔文卷要是还在身上就好了,不会沾这么多血’。”
飞跋满嘴谎言,但是他对魔文卷的了解却不少,牙山十有**又使用了控心术,从一
堆混乱不堪的ji当中发现魔文卷能吸血的说法可能是正确的。
慕行秋知道没法隐瞒了,从百宝囊里取出卷轴,正要递给申忌夷,另一名星山道士
却抢到前面来,“等等,这就是魔文卷?”
“是。”慕行秋说。
星山道士们互相看了一眼,那人说:“我是星山道士金百炼,你叫慕行秋。是庞山
念心科弟子?这张卷轴上写有魔文?”
“是。”慕行秋再次说,知道这张无人问津的魔文卷已经成为抢手货。
金百炼松了口气,“我们在拔魔洞入口发现一些魔文灰烬,不知道是否与你的卷轴
有关?”
“你们zi看。”慕行秋握着卷轴,手臂伸出。
申忌夷和金百炼同时伸手,接着同时缩手,你看我看你,突然同时发出笑声,互施
以道统之礼,周围众道士这才想起zi过于失态了。于是三家道统的道士互相施礼,沙滩
上一片祥和,剑拔弩张的气氛眨眼消失无踪。
申、金两人互相谦让着走远一些低声交谈,其他牙山、星山道士也转过身去,嘴里
闲聊,目光却不停地往慕行秋身上瞧。
杨清音大声说:“你们慢慢聊,我们回房休息了,明天还得去万第山呢。”
这里是召山,慕行秋无处可逃。申忌夷和金百炼加快语速,前者说:“请几位先去
休息,至于慕道友手中的魔文卷该给谁,待会再定。”
一进屋。杨清音就将房门关上,上上下下将慕行秋打量几遍,“我就说你今天的神
情不对头,果然有鬼。你隐瞒得可是够好的。”
事到临头,慕行秋反而不那么紧张,将魔文卷在桌上摊开。先让杨清音和芳芳看背
面的血滴,然后翻过来让她们看正面,原来写满字符的地方现在空空荡荡,只有杜防风
写在上方空白处的几行小字还在。
秃子也在看,困惑地说:“咱们在看什么?”
慕行秋将zi在拔魔洞里的经历简略说了一遍,至于血迹,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芳芳卷起卷轴交给慕行秋,“魔文卷不能交出去。”
“对,不能交,好东西咱们zi留着。”秃子立刻说。
慕行秋将卷轴收回百宝囊之内,“我想让林都教查看卷轴。”
“林都教是合适的人选,总之这份卷轴不能交给外人,这里面很可能隐藏着重要秘
密,应该带回庞山。”芳芳说。
两人一块看着垂头皱眉的杨清音,她好像在做一项艰难的决定。
“当然不能交出去。”杨清音抬起头,微显惊讶,“我在想怎么摆脱外面那群道士
,他们肯定不会善罢干休。”
“待会让我来处理吧。”慕行秋说,觉得可以利用星山和牙山之间的矛盾暂时留下
卷轴。
“你处理?”杨清音不屑地撇撇嘴,“他们会将你跟卷轴撕成两半,各自带走一份
。嗯……你们尽量拖延时间,我去想办法。”
杨清音也没说zi要想什么办法,推门出去了。
“估计她去联系庞山的首座,甚至宗师本人。”慕行秋说,杨清音若是能找来宁七
卫本人,他也不会意外。
申忌夷和金百炼一前一后进屋,显然没有完全谈妥。
星山道士先开口,表情严肃,像是在宣告病情的神医,“慕道友,不用我多说,你
也应该明白,念心科囚犯今天的骚动是冲着你来的,魔文的确对她有明显的抵抗作用,
可是我们还得对你作一次检查,kan kan是否留有后患,这对你也有hao chu 。”
慕行秋说:“魔文其实没用,最后我是以五行法术击败念心传人,她们一个也没逃
出来,不是吗?”
“这倒是没错,可是……”
申忌夷走上前,冲金百炼点下头,表示该轮到zi说话了,这是两人达成的唯一妥协
,“首先我得道歉,本来说好陪几位道友一块炼制法器,中途却退出了。但是牙山从未
亏待诸位,接待得也算热情吧,如今牙山遇到困难,无论是于公于私、于情于理,慕道
友都应该伸出援手。”
“你说得对。”慕行秋承认,从百宝囊里取出卷轴,转到沾有血滴的那一面,“就
一滴,请你拿走吧。”
申忌夷微微一怔,随后笑道:“我希望慕道友能带着魔文卷跟我一块去趟牙山,杜
防风邪术颇多,只是吸走血滴,怕是不能完全弄清真相。”
“抱歉。”慕行秋微微躬身,“我是庞山弟子,卷轴也算是庞山之物,没有首座或
宗师之令,我既不能交出卷轴,也不能随便再去另一道统。”
申忌夷与金百炼本是竞争者,这时却同时脸色一沉,没想到在沙滩上还很随意的慕
行秋,这时却不肯交出卷轴了,于是互相看了一眼,决定改变策略。
仍是金百炼先开口,“慕行秋,你在拔魔洞引起骚乱,这可不是一件小事,星山完
全可以通过戒律科将你追回,可那样一来,你就是有罪之身,对你今后的修行非常不利
。”
劝诱改成威胁,慕行秋正想开口,申忌夷也不肯落后,上前一步说:“慕行秋,你
还记得一年之约吧,想让这颗nao dai 活下去,你最好还是乖乖跟我去一趟牙山。”
申忌夷平时和蔼可亲,可是受到金百炼的影响,急于在这次争抢中获胜,说话也不
客气了,英俊的脸上的甚至透出一股狠意。
秃子茫然不解,“我怎么了?”
慕行秋对他说:“mei shi ,只要有我在,你就不会有事。”
秃子笑了,随后冲两名外人露出牙齿,还在野林镇的时候他就相信小秋哥,现在更
相信了。
申忌夷仰头大笑,“原来你想盗取洗剑池的一滴灵气,用它替头颅洗去印记!哈哈
,慕行秋,你太幼稚了,给生人法器施法没那么容易,没有牙山神工科的本事,最好不
要轻举妄动。”
慕行秋的确有过这种想法,但那只是一闪而过的念头,zi并未当真,至于盗取灵气
,他连想都没想过,听申忌夷一说,心中不禁恼怒,将卷轴收进百宝囊,大声说:“我
已经说过了,庞山宗师和禁秘科首座,我只听这两人的命令,恕我不能擅自作主。”
金百炼也不掩饰了,“魔文不可能主动向念心科囚犯发起进攻,必然经你授意,或
者是真幻下的命令,你必须跟我回星山。”
猜测越来越夸张,在拔魔洞的时候真幻根本没有chu xian,可慕行秋不想再解释了
,因为对方根本不会相信,“那就更抱歉了,关于真幻,我只听庞山禁秘首座的命令,
连宗师都不行,请你去找他吧。”
申、金二人再次互视,谁也没有离开房间,慕行秋心中恍然,这两人得不到庞山的
支持,左流英和宁七卫绝不会将一名独特的弟子和一张怪异的卷轴交给其他道统,星山
与牙山是想将他哄骗过去,然后再想办法向庞山交待。
一直沉默的芳芳开口了,“两位不妨再去与本道统的首座或是宗师商量一下,这已
经不是个人私事了。”
两人沉思不语,这时从外面又进来三个人。
杨清音没能创造奇迹,她找来的“帮手”不是宗师宁七卫或某个庞山首座,而是棋
山道士杨青元和一名年轻的召山道士,这名道士显然是被临时拉来凑数的,一脸茫然,
对zi的作用毫无所知。
杨清音得意地笑道:“啊,召、棋、星、牙、庞五大道统齐聚一室,也算是一次小
小的盛会吧,大家畅所欲言,咱们光明磊落,不搞暗中交易。”
杨青元和召山道士发现情形不对劲儿,施礼之后就想退出,杨清音却堵在门口,不
许任何人出去。
屋子本来就不大,七个人加一颗头颅,立刻显得拥挤不堪,偏偏这时又多了一位。
时值二更,幼魔chu xian了,慕行秋满怀心事,居然忘了今天是它现身的日子。
它看了看慕行秋,又瞧了瞧芳芳,突然飞过去,举拳打向申忌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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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六章 真实的想法
被看不见的东西打了一下,道士们的反应与普通人截然不同。
普通人大多会惊恐、会惶惑,将责任归于鬼神,吓得跪地乞求,也可能会有个别胆
大的人不以为意,骂一句就当mei shi 一样;道士不相信鬼神,他们就是“鬼神”,既
不会恐惧也不会毫无反应,他们相信内丹和法术,知道所谓的“看不见”只是看的方法
不对。
申忌夷挨了一下打,促不及防,正中右眼,虽然没留下伤痕,却也向后退了一步才
勉强稳住身形,立刻亮出隐藏的铁尺与明镜,转身的工夫,将天目和各类明目法术全用
了一遍,结果还是一无所见。
他的行为在其他人看来十分古怪,除了慕行秋,谁也看不到幼魔,他们呆呆地看着
牙山道士莫名其妙地后退、转圈,甚至还亮出了法器。
“你疯了吗?”杨清音问。
星山道士金百炼反应更快一些,右手捏出法诀,背后的法剑嗡嗡鸣叫,目光也在警
惕地四处巡视——结果他是第二个挨打的人,额头上挨了一脚,整个人向后仰倒,好在
法力更为深厚,脚步没有移动。
“真幻,是真幻!”金百炼怒声道,目光盯向慕行秋,背后的法剑鸣声更响。
申忌夷也已明白过来,目光扫来扫去,“慕行秋,你这是什么意思?”
其他道士都退在墙边,给争斗双方和看不见的真幻腾出地方。
慕行秋其实比谁都要惊讶,上一次幼魔现身对芳芳表现出异乎寻常的兴趣,这回居
然出手打人了,而且还能打中对方,这都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他微微耸肩,“这不
是我的意思,真幻七天chu xian一次,你们赶上了。我控制不了它。”
慕行秋此时此刻的确控制不了幼魔的行为,但他知道幼魔执行的是他的想法。申忌
夷与金百炼威逼利诱,已经令慕行秋心生怒意,他本人能很好地掩饰住,幼魔却不会掩
饰,它带着寄居之所眼下的情绪,讨厌谁就打谁。
星山金百炼的经验丰富一些,一直监视着慕行秋的目光,猛地伸出手,抓的正是幼
魔所在的地方。
幼魔一直在两名道士面前来回飘动。手掌抓来,从它身上穿过,扑了个空,它却更
加恼怒,使出率兽九变的拳法,对申、金二人一顿拳打脚踢,只招呼脸部,速度快如疾
风骤雨。
申忌夷和金百炼与看不见的对手搏斗,很快就落入下风。无论怎么躲避都会挨打,
屋子狭小,两人互相妨碍,更显狼狈不堪。
“召回去。把真幻召回去!”金百炼厉声道。
“你还想不想得到牙山的帮助了?”申忌夷也已恼羞成怒,正如杨清音所说,五家
道统的弟子都在场,zi却像被蜜蜂追赶的孩子一样躲无可躲。这是有生之年从未有过的
狼狈。
“住手,别打了……瞧,它不听我的话。”又过了一会儿。慕行秋觉得差不多了,
假装突然想起来,“马上退出房间,真幻追不出去,它不能离我太远。”
原本死活不肯先行离开的两人,这时争先恐后地跑出去,站在门口的杨清音急忙闪
身让开,她早就忍不住了,这时放声大笑起来,“哈哈,有意思,可我记得它从前不能
打人来着。”
“它da gai是长大了。”慕行秋看着还在施展拳法的幼魔,隐约觉得不妥,“你们
还是都出去吧,它好像……”
不用他把话说完,剩下的召山道士和棋山道士杨青元丢下一句“告辞”,急忙跑出
房间,杨清音不敢保证真幻会对zi印象良好,也退出去,芳芳向慕行秋点下头,随后离
开。
只剩下秃子又蹦又跳,他虽然一直生活在慕行秋身边,对幼魔的了解却非常少,直
到今天才对它产生兴趣,“我是小秋哥最好的朋友,快出来,咱们……”
幼魔一拳击在秃子额角,头颅哎呦一声翻着跟头飞出房间,被守在外面的芳芳接住
了。
今晚的幼魔十分反常,像是失控了一般,先是打人,外人都走了它接着练起拳来,
一遍又一遍,速度越来越快,慕行秋开始还想办法阻止,渐渐地看得入迷,一句话也不
说了。
一直以来,幼魔的行为都与慕行秋息息相关,从未超出他的能力界限,拳法更是与
他一模一样,都是率兽九变第七层,可是这一次,它超越了慕行秋,在拳法中加入了凤
隐、熊舞两种吐纳之法。
幼魔实现了拔魔洞内念心传人所谓的幻境第一层,一心一用,幻化出九条手臂,同
时施展不同吐纳之法的率兽九变。
它突破了境界,欢欣雀跃,嘴里冒出一连串的咔嗒声,甚至具有了某种韵律。
噗的一声,它消失了,留下震惊的慕行秋。
好一会,外面的杨清音的问:“它回去了吗?”
“mei shi 了,你们进来吧。”
杨清音小心地迈步进屋,身后是芳芳,秃子立在芳芳肩膀上,神情警惕,小声说:
“它的脾气可真不好。”
“它不是故意踢你的,你zi撞在它拳头上了。”慕行秋笑着说。
“要是换了别人,肯定会主动收回拳头。”秃子还是很不高兴,“大家都说我可爱
……”
发现屋内已无异常,杨清音松了口气,转身说:“你再小也有十来岁了,真幻才几
岁而已,比你小,自然也比你可爱。”
秃子被说得哑口无言。
芳芳注意到慕行秋的脸上一直洋溢着笑容,好奇地问:“什么事这么高兴?”
“还记得我之前跟你们说过的念心科十一层幻境吗?”
“那是念心科骗你的。”杨清音马上说,“五行法术才是道统正途,这是十三万年
的定论。”
“这是定论,可我想要尝试一下念心科的道路,可能不是‘正途’,但也未必就是
绝路。”
杨清音吃了一惊,“你真相信那些囚徒的鬼话啦,难道你也要……滥结凡缘、道缘
?”
慕行秋笑着摇头,“当然不会,我只修行拳法和咒语。”他深吸一口气,“我是念
心科唯一弟子,可是三心二意,对本科功法没有信心,这是我的错。十一层幻境是真是
假?刚听到的时候我跟你们一样心存怀疑,可幼魔告诉我真相,原来我已经心动,既然
如此,我又何必犹豫不决呢?”
“你的意思是你本来犹豫,是幼魔说你早已心动?”杨清音听糊涂了。
“幼魔没有说,它用行为显示了我的最真实想法。”
幼魔抢先练至幻境第一层,这是最明确不过的证据。慕行秋终于醒悟,他的犹豫来
自道统的教育,其实他已经决定在念心科的道路上坚定地走下去。
杨清音转向芳芳,“我听不懂了,你来说几句。”
芳芳盯着慕行秋,她具有幼魔的本事,几乎能猜到他的yi qie 心事,现在却有点
拿不准,“在拔魔洞里,念心传人明显是想害你。”
“没错,可她未必句句都是谎言。”
“十一层幻境仍可能是她编造出来的,还可能是一种陷阱,让你不知不觉跳进去,
就好像她们需要一个人在拔魔洞里使用念心法术,而不是五行法术。”
“很有可能。”慕行秋嘴角上扬,一点也不担心,“除了所谓的正途,所有的道路
都可能通向陷阱,抱着这样的想法,我就只能退出念心科,承认过去几年的努力全是白
费。我不想这样,我要继续走下去,那怕这条路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是正确的,我也要
走下去。禁秘科的研究不就是这样吗?只要有一点可能,就有人愿意花费一生去研究,
比如碎丹之术,它更像绝路一条,兰道士却锲而不舍。正途当然是好的,可如果人人都
走在正途上,今天的道统跟十三万年前有什么区别?”
芳芳露出微笑,“我支持你。”
杨清音却露出疑惑之色,“你又来了,在致用所的时候你就爱讲这种似是而非的大
道理,骗得大家跟你一块修逆天之术,这几年老实不少,现在又变回去了。”
慕行秋大笑,“这几年我一直不够坚定,总担心念心科法术比不上五行法术,今后
被你们越落越远,可我现在不担心了。”
“随你便。”杨清音略显恼怒,就像几年前她第一次听说慕行秋要在致用所继续修
行时一样,“念心法术厉不厉害,过两三年就清楚了。在致用所算你对了,这次未必还
正确,到时候要是被老娘的火球打得没有还手之力,你可别后悔。”
“我不后悔。”
杨清音想说什么又止住,无奈地叹了口气,“看你的本事吧,fan zheng 你修的是
逆天之术,走的路注定跟别人不一样,念心科虽然名声不好,怎么也是道统十八科之一
,再不正还能偏到哪去?”
“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杨清音退后一步,站在芳芳身边,警惕地说:“放眼九大道统,我们两个也是第一
等人物,你想结凡缘,只能挑一个,我是假意的,芳芳是真心的。你想学念心科传人挨
个结缘可不成。”
芳芳脸色微红,秃子跳到她另一边的肩膀上,离杨清音远一些,用极小声地说:“
我觉得挺好。”
慕行秋摇头,“和那无关,我想让你帮我练习完整的率兽九变。”
慕行秋的率兽九变是第七层,还有凤隐、熊舞两种心法没能融合进去,这恰恰是杨
清音当年学过的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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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七章 万第山
杨清音同意合练拳法,但是提出一连串的问题:合练之后到底是谁“长出”九条手臂?
慕行秋?她自己?还是两人各多出几条来?由谁选择目标?一人突然结束拳法会不会对
另一人产生影响?她算不算念心科半个弟子?诸如此类。
慕行秋一项也回答不了,芳芳被禁秘科看得太紧,否则的话她就算是现学拳法也会
比杨清音配合得更好。
反正身处召山诸事不变,练拳的事情暂时放下,两人约定回庞山再说,芳芳愿意抽
时间再找些相关记载。
不管怎样,慕行秋心情愉悦,他终于明白自己的真实想法,不用再担着念心科唯一
弟子的名号缩手缩脚。
次日一早,牙山申忌夷和星山金百炼又来拜访,两人换了一副态度,诚恳地对昨天
的一些行为表示歉意,然后不等邀请就加入了庞山弟子炼制法器的队伍。
慕行秋没有反对,私下里与杨清音、芳芳商议的时候,三人都觉得这两名道士不会
再采取强硬手段,他们的任务只是监视,真正决定一切的是宗师或者首座。
“宗师们都在忙着准备战争,没空抽手这样的小事,只能由首座代管,我猜是各家
道统禁秘科首座,哈哈,那就不用担心了,左流英虽然是怪人,但他有名的固执,谁都
休想让他交人,他非得把你研究得里外透彻,才肯送给别人。”杨清音分析得头头是道
,由于申忌夷将精力都转到慕行秋身上,对结凡缘不那么关切,她的压力减轻不少,因
此很是高兴。
星山原本对真幻没有表现出兴趣,经过拔魔洞的异常。并在昨晚亲眼见识到真幻的
威力之后,金百炼的态度转变得比申忌夷更加彻底,他也是餐霞境界的道士,星山禁秘
科都教。离开召山之前。他找到机会单独对慕行秋说:“九大道统之中,星山拥有的念
心科秘笈最多。只要你肯来,随你翻阅。念心科不属于任何一家道统,你有选择的权利
。”
申忌夷相对来说要含蓄一点,总是有意无意地暗示慕行秋还需要牙山的帮助。
这正是慕行秋最厌恶的事情。申忌夷泄露了秃子的秘密,表面上秃子无动于衷,似
乎根本没听懂,但是那天夜里杨清音和芳芳离开之后,他很认真地说:“小秋哥,我要
是不行了,你也会把我留在身边吧?就像是……左流英屋里的那只骷髅。”
禁秘塔顶层是左流英的居所。里面摆放着一只巨大无比的头骨,秃子见过一次,艳
羡不已。
“当然,你会一直留在我身边。”慕行秋下定决心要延长秃子的寿命。
辛幼陶等三人完成了法器炼制的第一个重要步骤。他们从棋山重新购买的璞玉已经
变成如意的模样,但是还被一层紫陌神泥包裹着,看不到法器的真貌。
“就差一步,到望山染魔之后,它就是一柄真正的法器了。”小青桃期待万分,“
我有预感,这会是一柄三品以上的法器。”
“我的还要更好。”辛幼陶小心翼翼地捧着自己的如意,好像稍微倾斜一下也会令
它碎掉。
沈昊咳了一声,他已经将未完成的如意收藏在袖子里,没有拿出来显摆,“别忘了
,法器只是辅助,令道士施法更轻松一些,威力也更大一些,但决定一切的还是内丹。”
“别扫兴。”辛幼陶的目光还是离开了法器,向屋外望了一眼,低声问慕行秋:“
你的真幻真打了两名道士?”
杨清音和秃子你一言我一语地将昨晚的情景说了一遍,逗得三人捂嘴窃笑。棋山和
召山各有一名道士充当见证人,申忌夷和金百炼的窘态因此广为流传,沈昊等人还没离
开漱玉科就听说了。
辛幼陶一边笑一边摇头,“鲁莽,实在太鲁莽了,慕行秋,老祖峰的道士不够你得
罪,连牙山和星山也被你招惹到了。”
慕行秋无奈地摊手,“我早就说过了,真幻不受我控制,它突然出手,我也没有办
法。”
众人一笑置之,吃过午饭之后准备离开召山。
他们的下一站是万第山。虽然各家道统都有洪炉科,但是唯有万第山拥有不熄炉,
能够炼制最好的铁制法器。
星山、牙山的其他道士都回去了,只留申、金两人跟随,在鸿山中转的时候,杨清
音得到消息,她之前的猜测果然没错,不只是星山、牙山,好几家道统的禁秘科首座都
已前往庞山与左流英谈判,希望共同研究慕行秋的真幻和魔文卷轴。
就是因为这个原因,申忌夷没有吸走卷轴上的血滴,那本是牙山的正当要求,但是
却可能毁掉卷轴上面的魔力。
“跟我说的一样,不用担心了,想让左流英让步,还不如直接把你绑架呢。”在鸿
山排队的时候,杨清音如是说,没有压低声音。
慕行秋是庞山弟子,没人敢绑架他,申、金两人的威逼利诱都是希望能将他哄骗到
自家道统,然后再想办法留人不放。
威逼的手段失败了,两人只能采取利诱,开始还互相躲避、谦让,慢慢就公开化了
,杨清音说完之后,他们分别代表牙山和星山道统,向慕行秋许诺种种好处。
牙山有洗剑池,慕行秋可以免费使用,还能得到神工科的帮助。
星山有拔魔洞和丰富的念心科藏书,金百炼甚至声称可以随时召出念心科囚犯,强
迫她们答疑解惑。
慕行秋不为所动,他还是得回庞山,因为他的朋友都在那里,庞山对他没有特别照
顾,但也没有特别欺压,就连最有理由恨他的杨宝贞,也保持着恰如其分的高傲态度。
对于普通弟子来说,弥漫于道统中间的是冷漠,只有超乎寻常的修行进展,或者拥
有真幻这样的特异事物,才会得到一些关注,一旦修行停滞、真幻消失,普通弟子的价
值总是比不上道门子弟。
慕行秋相信庞山绝非特例,九大道统同气连枝,氛围不会有多大区别,他没必要改
换门庭。
万第山位于圣符皇朝正北方,紧邻群妖之地,也是离庞山最近的道统,相距四千多
里,山形奇特,像是一只倒扣的圆碗,用杨清音的话说,则是像一座大坟。
但这只碗或者这座坟的面积可不小,底部直径长达数百里,远远望去仿佛一座巨大
无比的帐篷,将峰峦都笼罩其中。
万第山有三样知名之物,第一是不熄炉,第二是数不尽的台阶,第三是同样数不尽
的雕像,像树木一样遍布整座山。
一名万第山道士负责接待客人,对不熄炉说得不多,对漫山的雕像却是如数家珍,
“庞山祖师塔只收录注神以上的道士,我们这里的雕像才是最全的,只要做出过重大贡
献,哪怕是吸气境界的道士,也会留下一尊雕像。”
“有念心科的雕像吗?”慕行秋问。
万第山道士立刻由滔滔不绝变得惜字如金,“没有。”
杨清音吃吃地笑,小声对慕行秋说:“念心科传人最大的贡献就是伤人心,看来万
第山道士曾经深受其害。”
万第山的瞬息台位于山顶,不熄炉藏身于山体内部,辛幼陶等人只是陪同而来,因
此留在外面,秃子还是不能进去,只好唉声叹气地立在小青桃肩膀上。
慕行秋、杨清音、芳芳带着炼器材料前往不熄炉,在山洞门口被一名黑脸道士拦住
了,他严肃地盯着杨清音,“这是你第二次来了,不合规矩。”
各家道统的镇山之宝只对其他道统弟子免费或低价开放一次,杨清音几年前在这里
炼过一次法器,“那又怎样,我不能进去吗?”
即使是在万第山,杨清音说话也不客气。
黑脸道士放下手臂,“可以进去,但是我要提醒你几句话。”
“嗯,我听着呢。”
“第一,专心炼制法器,别胡思乱想,别开玩笑。”
“好,不开玩笑。”
“第二,你是杨家人,老大不小……”
“我才二十二,还是小孩儿呢。”杨清音反驳道,在道统,她的年纪确实还很小。
“那也是很大的孩子了,应该懂事,时刻记住自己的身份。”
“好,我记着。”杨清音垂头丧气地说。
“第三,你要炼制法剑,最后就只能是法剑,不能是其它东西。”
“这不和第一条一样吗?”
“不一样,这回是强调一下。”
“好,只炼法剑。”
黑脸道士让开,允许三人进洞,向另外两名庞山弟子微笑致意。
身后的洞门关闭之后,慕行秋忍不住问:“这人也姓杨吧?”
“嗯,是我的一个叔叔,就因为我选的是洪炉科,他就觉得对我负有特别责任,总
是指手划脚。”
慕行秋好奇的不是这件事,“当初你到底炼制什么法器?”
杨清音脸一黑,“没你的事。”
慕行秋冲芳芳笑了笑,他有预感,留在外面的几个人将会打听出来杨清音的秘密。
三人走在一条通道当中,还没见到不熄炉的模样,又有一名道士拦路,这回是要求
三人将材料以外的一切法器留下。
杨清音抱怨说这是从前没有的规矩,慕行秋却想这大概又是针对自己的手段,他可
以留下百宝囊和里面的魔文卷,却没办法留下幼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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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八章 不熄炉
万第山不熄炉的火焰是冷的,熔炉很正常,差不多两人高,与凡炉的唯一区别是没有
风箱,炉中之火看上去也很正常,站在附近却感受不到一丝热气,慕行秋和芳芳事前已
经有所了解,还是感到十分诡异。
“别以为感觉不到热气就伸手去碰,实际上它比凡火热几倍,瞬间灰飞烟灭,谁也
救不了你们。”一名监炉道士郑重警告,然后以敬仰的语气说:“这是世间独一无二的
太阴之火,不灭不熄,熔融万物,不属自然,不在五行,是最接近道火本源的圣火。”
杨清音收敛zi一贯的蛮横作风,眼中神情比监炉道士还要虔诚,“太阴之火,当初
我就是因为它才选择洪炉科的,可是父母不允许我离开庞山,唉,真想盗走一把火。”
她看了一眼变得警惕的道士,“可我不会这么做,太阴之火独一无二,分开即成凡火,
与洗剑池水正好相反,我知道这个道理。”
监炉道士满意地点点头,要求三人拿出炼器材料,杨清音捧着包裹,用极为罕见的
哀求语气说:“我zi动手行不行?我也是洪炉科弟子啊。”
道士犹豫了一下挥挥手,准许她自由行动,接过另外两人的材料,打开之后不住点
头,“有钱人,真是有钱人,母青铁、紫铜、雪底炭、紫陌神泥、金魄、银魄、千年贝
粉、群芳精华、妖丹,都是六丈妖丹?”
慕行秋和芳芳笑着点头,灭世玄武的硬壳给他们带来一笔不小的财富,能够更新大
部分材料,杜防风赠送的妖丹也派上了用场。
道士将包裹放下,搓着手说:“要是炼不出四品甚至五品的法器,真是浪费这些材
料,等你们在望山给法器染魔之后,一定要告诉我最终结果。”
圆形的不熄炉共有七个入口。可以同时炼制七只法器,监炉道士又叫来一人当帮手
,先放入雪底炭,能够略微增加一些热度,炭自身的一部分也会融入法剑当中,接着是
母青铁,它是法剑的主体材料,再往后依次是紫铜、金魄和银魄、贝粉,每次只加一点
,这些东西令法剑具有特殊能力。
“紫铜相当于上丹田泥丸。金魄、银魄相当于中丹田绛宫,你们有金魄,作用会更
好一些,贝粉相当于下丹田,七个时辰之后加入妖丹做剑柄,最后撒上群芳精华,让法
剑更好看一点,裹上紫陌神泥,你们就可以带走了。材料上佳。熔炼的时候都觉得精神
百倍。”监炉道士一边工作一边赞叹。
不熄炉另一边,杨清音正神情严肃地一样一样添加材料,她的东西也都不错,只有
妖丹稍差一些。中间等候的时候她说:“别太早高兴,材料上佳,炼出的法器品级未必
就高,还得看锻造师的技术。更重要的是法器持有者本人的存想。嘿嘿,炼器存想跟普
通存想不太一样,你们可比不过我。”
一个时辰之后。材料都已送入熔炉,三名庞山弟子要开始存想了。
不熄炉位于庞山核心的洞府里,存想地点却在外面更高一层的小洞里,杨清音轻车
熟路,先跑了上去,监炉道士带着另外两人跟在后面。
上层是一圈环形廊道,内侧有七座小洞,正好对应下面的不熄炉七个入口。
“炼器存想其实并不复杂。”监炉道士介绍,杨清音这时已经入洞存想了,“首先
正常进入存想状态,然后努力想象法剑的mo yang ,这一步很关键,此时意志不坚,很
可能会连累法剑的材料分布不均,影响最终的品级。切记切记,除了法剑,什么都不要
想,你可以随时中断存想,出来走一走,但是不要乱想,尤其不要杨清音上次那样乱想
。”
监炉道士也没说杨清音到底炼出了什么古怪法器,指点两人进入对应的小洞之后,
自行离去,到下层看护不熄炉。
慕行秋的存想不太顺利,他倒是没有胡思乱想,可存想持续的时间不长,不到半个
时辰就清醒了,出来在环廊中走了一圈,看到芳芳和杨清音仍在存想,洞口被一层隐隐
发光的薄膜封闭,表明两人的存想极深,不受外界影响。
他明白zi在担心什么,牙山和星山的道士就等在外面,万第山会不会也在觊觎他的
真幻?存放魔文卷轴的百宝囊此刻也在万第山道士手里,虽说百宝囊不对外人开放,但
是在高等道士手里,这点禁制不值一提。
绕行第二圈之后,慕行秋摒除思虑,疑心无助于解决问题,只会干扰眼下最重要的
事情,他重新进入小洞,端正坐姿,重新进入存想状态。
在他的想象中,法剑长三尺左右,剑身上有古朴的紫色纹路,跟他丢失的那柄紫纹
剑有点相似。
存想会影响法器的形状,但想象与真实极少会完全相同,它也是炼制法器的材料之
一,与其它材料融合到什么程度谁也无法提前预计。
这一次存想比较持久,慕行秋睁开双眼,觉得至少过去了两个时辰,芳芳和杨清音
仍在洞中存想,他在环廊中绕行一圈,感觉无法马上再度存想,于是顺着石阶走到下面
的炉室里。
太阴之火仍在炉中燃烧,开炉炼制了好几个时辰,室内的温度却没有提高,旁边只
剩下监炉道士一个人,痴痴地望着不熄炉,像是在与它无声交谈。听到脚步声,他扭过
头微笑,有点突兀地说:“最初的太阴之火只有巴掌大小,经过十万多年的法术加持才
成长到今天这么大。”
“即使在九大道统这也是奇迹。”慕行秋由衷赞道。
“奇迹,的确是奇迹。不过最近三千年来,它没再增长过,似乎还有一点萎缩。”
“yi qie 终有尽头。”慕行秋随口说,他对太阴之火了解颇少。
监炉道士摇头,“有尽头就不是太阴之火了,可能是因为万第山衰落了,还活着的
注神道士只有三个人,更高的一个也没有,一万年前,万第山还有一位服月芒道士呢,
如今我们的宗师甚至不是洪炉科道士,这也是极为罕见的事情。”
道士们从不吝于批评自家道统,对首座和宗师也不像普通人对尊长那样恭敬,慕行
秋对此早有体会,不过他对万第山很陌生,甚至不知道这名监炉道士的姓名,shi zai
无言以对,只好尴尬地保持沉默。
监炉道士自顾说下去,“要不然就是不熄炉感受到魔族的异动,它的本事可不只是
炼制法器,它有生命。”
道士连声音都变得轻柔了,好像听他说话的不是庞山弟子,而是对面的炉火。
“很多人都说魔族可能会在千年之内破虚而出。”慕行秋总算能接上一句话。
“因为相关的迹象太多了,太阴之火只是其中一个。”
慕行秋突然生出好奇之心,问:“我听过几种应对魔族的想法,有人希望培养出更
多高等道士,有人希望联合诸方势力,包括妖族……”
慕行秋还没说完,监炉道士就在摇头了,“都不行,服日芒道士一半靠努力一半靠
天分,近一万年都没有产生过的人物,谁敢保证未来一千年之内就会chu xian?即使
chu xian也不过一两位,抗衡不过整个魔族。至于联合妖族更是可笑,你瞧妖族的动乱
越来越频繁,就是因为听说了魔族的消息,他们迫不及待地想重新当魔族的奴隶呢。”
“你有更好的办法?”
监炉道士再次转身,严厉的目光中映照着熊熊炉火,“没有办法,只能再像十三万
年前一样,再次迎接长久战争。九大道统都应该做好逃亡的准备,给最珍贵的宝物寻找
藏身之地。道统为何衰落?因为承平日久,嘴上说得再响,心里其实毫无压力。道统如
何复兴?只有灭亡近在眼前,才能chu xian初代三祖那样的伟大道士。做好准备,到时
候十之**的道士可能都会被魔族消灭,剩下的极少数人就是存留下来的火种。道火不熄
,哪怕只剩一个人,终究还是会再度燃放。”
慕行秋躬身致意,倒不是同意对方的说法,而是敬佩这些已经在思考道魔之战的人。
道士笑了,“希望我的这些废话不会影响到你的法器——管它呢,没准你会因此炼
出斩魔之剑。”
两人互施道统之礼,慕行秋重回上层存想,这一次他坚持到了最后。
整整七个时辰,外面已是清晨,三名庞山弟子走出小洞,互相点头,谁也没说话,
顺序走到下层。
三名道士以紫陌神泥筑成范模,熔水灌入,自动成形,妖丹软化变成剑柄,整只剑
都被裹在泥中,丝毫不露,只能看见大致形状。
杨清音炼制出一柄两尺出头的短剑,她捧在手里掂了两下,笑道:“它肯定长得像
我。”
芳芳的法剑细长,杨清音说:“你的法剑也像你。”
慕行秋接过裹泥法剑,眉头微皱,“跟我想象得不太一样。”
杨清音哈哈大笑,“或许它预示着你以后的mo yang ——跟林飒一样,是个又高又
壮的大胖子。”
芳芳也忍不住笑了。
慕行秋手里捧着的剑长接近四尺,宽三寸有余,不像是道士常用的法剑,倒像是玄
符军冲锋陷阵的砍杀兵器。
监炉道士微笑说:“这就是你所需要的法剑,不太常见,但是绝对适合你,裂泥之
时你就会喜欢上它。”
道士用手指在泥体表面轻轻拂过,寻思了一会,“它需要的魔种比其它法器da gai
都要多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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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九章 老娘的法器
万第山之行终是无惊无险,专心于铜铁与太阴之火的道士们对真幻与卷轴不感兴趣,慕
行秋领回百宝囊,里面的东西一样未少,卷轴上的血滴也还在。
三人与伙伴们在一片雕像群中汇合,慕行秋的大剑引来不少关注,就连一些路过的
万第山道士都过来围观,有人赞叹,也有人觉得好笑,毕竟极少有道士使用这样巨大的
法器。
“大而无当,你这柄剑就叫‘无当剑’好了,哈哈。”杨清音离开不熄炉之后仍然
兴致勃勃地嘲笑它。
在她的带动下,其他人也都不会嘴下留情。
“宝物啊,绝对是宝物,送到身材高大的玄符军将士手里,拿到战场上横扫一片,
不如卖给他们算了,肯定能赚一大笔钱。”辛幼陶张开双臂比拟剑的长度,然后打量小
青桃,“比你还要高点。”
小青桃的个子不高,却没有矮到这种程度,横了辛幼陶一眼,也笑着说:“小秋哥
,这柄剑今后你是要抗着还是背着啊,真可惜你把大葫芦扔在棋山了,它们倒是一对儿
。”
连越长大越沉稳的沈昊也开起了玩笑,“都说法器随主人,连你炼得法剑也要当头
儿啊。”
只有秃子真心喜欢这柄剑,在上面来回跑了两圈,“越大越好!”
对大家的嘲讽,慕行秋一律笑纳,轻轻掂了一下,“我觉得不错,重量、大小都合
适,以后用它御剑飞行的时候,不需要变大了。”
众人大笑。申忌夷和金百炼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微笑不语。
杨清音笑得最开心,过了一会她发现情形不对劲儿,目光扫来扫去,最后落在小青
桃脸上,“你们在笑什么?”
“小秋哥的剑啊。”小青桃的笑容非常坦然,可她犯了一个错误。不由自主地向芳
芳身边靠近一步。
杨清音脸色突变,质问几名围观的万第山弟子:“谁在乱嚼舌头?”
“不是我。”几名弟子一块摇头否认,匆匆告辞离去。
杨清音反而不在乎了,“一件失败的法器而已。想笑就笑吧。”
几个人都低头尽量憋住笑意,慕行秋越发不解,直问小青桃:“杨清音几年前到底
炼出什么法器了?”
小青桃躲在芳芳身后,脸色微红,憋笑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我、我说不出口。”
慕行秋询问的目光转到辛幼陶和沈昊身上,这两人已经忍不住笑了,可是全都摇头
不肯说出答案。
唯一能做出回答的就是秃子了,也只有他一直没笑,反而疑惑地看着伙伴们。“有
什么可笑的,老娘不就是造了一个男孩下面的东西嘛,我从前还用泥巴捏过一个呢。”
芳芳脸红了,慕行秋差点将手中捧着的大剑和秃子一块扔出去。
杨清音撇撇嘴,一副毫不在意地样子。斜眼瞧了瞧了不远处的申忌夷,大声说:“
这有什么,书上说那东西‘固精守神’,是性命之本,说得很重要——书上还画着图形
,我瞧着跟如意有点像,就想铁如意倒是不常见。于是就照着样子存想了一个,其实我
想要的是如意,谁知道出来之后竟然会是那东西?”
众人笑得更响亮了,秃子还是不笑,反而垂头丧气,“我的没有了。就剩下脑袋,
整个身子都没有了。”
“然后呢?那也算一件法器,你带走了?”慕行秋笑着问。
“刚出炉就被销毁了,还没来得及送去染魔,不算法器。唉,我连碰都没碰着一下
。”大家笑得太过分了,杨清音从坦然变得恼怒,指着芳芳,“这里数你看书最多,说
实话,你在道书里难道没见过这东西的图形和文字?看到的时候一点也不好奇?”
芳芳没想到问题会落在自己头上,脸更红了,只是摇头不肯回答。
杨清音得意地说:“瞧,秦凌霜也看过,只是不好意思承认而已。修行嘛,最后都
得像左流英那样,男女不分,还在乎这点小小的区别?书上明目张胆地记载着,难道我
非得偷偷摸摸假装没看过?小青桃,看你笑的古怪样子就知道你也一样看到过。你们都
是一群虚伪的家伙。”
小青桃吓了一跳,完全躲在芳芳身后。
申忌夷走过来,神情恢复到平日的随和,好像根本没听到这边的谈话,微笑道:“
出发去望山吗?快的话今天就能完成染魔,你们的法器就算炼制完成了。”
“我们都不急,你急什么?”杨清音话是这么说,还是希望尽快看到裂泥之后法剑
的真实模样,于是带头向山顶走去,与申忌夷拉开距离之后,小声说:“他比你们还要
虚伪,越虚伪的人越容易到达修行尽头。”
“那也不用真实到……那种程度吧?”小青桃敢说话了,脸色粉红,全是因为笑得
太厉害了。
杨清音伸手将秃子抓过来放在自己肩膀上,“还是秃子有赤子之心,他要是修行,
肯定比你们都有前途。”
秃子笑逐颜开,“是啊是阿,我肯定有前途。唉,都说道法无边,为什么就不能给
我造个身体呢?老娘……”
“闭嘴。”杨清音斥道,不让他再说下去。
万第山一行,大家心情都很好,又转回鸿山排上长长的队伍时也没人出声抱怨,他
们只是疑惑今天使用瞬息台中转的道士怎么如此之多。
“至少排着一百人。”辛幼陶离开队伍看了一眼。
“不用问,肯定又要给宗师们让路了,他们从来不用排队。”杨清音虽然没有抱怨
,但是对宗师的特权还是很有意见。
“这回不是宗师。”最后面的申忌夷开口了。
“那是谁?”
申忌夷笑而不语。
杨清音最厌恶这种表情,低声对肩上的秃子说:“虚伪。”秃子立刻大声重复道:
“虚伪。”
申忌夷笑道:“告诉你们一点内情也无妨,这场道妖之战规模不小,绝对是近万年
来最大的一场。妖族释放重重迷雾,道统可不会乖乖上当,咱们有准备。”
申忌夷还是没有说得太清楚,但是大家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九大道统正在频繁调动
力量,以应对妖族的种种诡计。
慕行秋放心不少,其实他只是一名吸气四重的小道士,根本没资格挂念道妖之间的
大战,可他凑巧从半妖飞跋和非妖洪福天那里听来一些消息,心里总是驱之不去,听说
道统上层其实一直在戒备,他终于能将心事丢掉了。
他知道的信息只是冰山一角,宗师和首座们掌握着全局,有他们在,小道士们唯一
的任务就是炼制出完美的法器,然后专心修行。
慕行秋有时候也对自己的爱管闲事和爱操心的性格感到可笑,可这就是他的一部分
,想丢也丢不掉,在野林镇就是这样,到了庞山还是这样。
鸿山瞬息台上人影闪动,传送的速度极快,不等看清相貌,上面的人已经消失了,
但是人影之多还是引起一片议论。
“那么多高等道士,至少三百人,这是要去哪啊?乱荆山吗?海妖没那么强大吧?”
“肯定不是乱荆山,而是别的地方,估计北妖也要开战了,这回真是前所未有的大
战啊。”
排队的道士大多境界不高,或者不属于擅长除妖的道科,因此只能猜来猜去,几大
道统都被猜到了,却一直没有定论。
申忌夷似乎是队伍中极少数知道内情的人,但他只是微笑,不肯开口透露更多信息。
等了一个多时辰,庞山弟子终于在午时之前到达了望山。
九大道统当中,只有望山位于群妖之地以北的极寒区域,与其他几家道统的距离都
很远,守卫着对抗魔族最重要的一件法器——镇魔钟。
望山是一大片山谷,却一点也不寒冷,放眼望去,尽是初秋景象,繁茂的森林五颜
六色,大部分建筑都造在错落有致的悬崖峭壁之上,由大量石梯、木梯、软梯相连,光
是在这里走路就能增强体质。
望山的光与西海召山相似,无论白天黑夜,到处都有软和的光芒,即使是在最隐秘
的地方也没有阴影存在。
在这里没有人带路可不行,庞山弟子从一间极大的石室里走出来,跟随一名望山道
士在峭壁上行走了好一会才进入谷底森林。
镇魔钟位于森林中间,被树木遮掩,即使站在最高的悬崖上也看不见。
带路道士一路介绍经过的建筑,尤其是祖师居住的诵经阁,九大道统当代唯一的祖
师出身于望山,这是极北道统的骄傲,诵经阁远远瞧去倒是没什么特异之处,只是位置
很高,孤零零的一座阁子,上下左右没有其它建筑。
“祖师诵经的时候,阁子会放出宁神之光和安神之声,此时存想,效果会翻倍。”
望山道士颇为得意,“可惜祖师这些天都在乱荆山,你们是体会不到了。不过你们还算
幸运,刚刚错过望山最忙的时候,再过几天,可能连镇魔种都不能用了……”
大家只是在听,慕行秋却一下了明白过来,“原来北妖真正要进攻的是望山,他们
想打破镇魔钟提前放出魔族,高等道士刚才从鸿山转来的就是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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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章 镇魔钟
慕行秋猜中了,大批道士果然刚到望山不久,申忌夷对此稍显惊讶,但是没有多说什么
,带路的望山道士愣了一会,开始毫无隐瞒地大谈特谈。
“望山周围尽是冰天雪地,时不时会长出一座冰山,一群北妖利用这一点,在南方
五百里的一座冰山下面偷偷修建军营,可他们忘了,这一招两万年前就已经被用过了,
望山对方圆千里以内的冰层都有监测,几年前就发现他们在冰下搞鬼。哈哈。”
望山的道士们接下来不动声色,假装没注意到那座冰山越长越高,直到几个月前,
冰山停止增长,大量妖魔向其中的军营聚集,望山知道决战时刻即将来临,于是召集九
大道统的宗师齐聚乱荆山,商议如何迎战海妖的同时,也制定了保卫望山将北妖一举歼
灭的计划。
带路道士知道得不是太详细,但他对战役的胜利充满信心,“妖魔最大的问题就是
没有记性,他们从来不记录历史,只有口口相传的神话和妄想,已经犯过的错误,还会
再犯一遍。”
客人们听得非常振奋,杨清音摸着怀中被神泥裹着的法剑,“太好了,原来南北都
有战争,那咱们就先在望山试试新炼制的法器。”
他们高兴得太早了,在森林中走了一半路,庞山五行科首座申继先追上来,以罕有
的严肃态度警告几名弟子,“你们不能参加望山之战,吞烟境界以上的道士才有资格参
加,你们只会拖后腿,老老实实炼制法器就是了。”
杨清音大为不满,却无法辩驳,高等道士们的战斗配合自有法度,所用的法术、相
互间的距离与支援都没有给低等道士留下空间,好比大人的狩猎活动不可能让几岁的小
孩参与。
“那我们炼完法器就去乱荆山好了。”
“望山之战目前还是秘密。既然你们已经猜到了,就只能等开战以后离开望山。”
“我们嘴很严,不会泄密的。”
“不行。”申继先专程来警告本道统弟子,生硬地否决之后立刻匆匆离开。
杨清音的好心情一下子全没了,看着同样垂头丧气的同伴们,突然发现一点问题:
“申忌夷和金百炼跑哪去了?”
“他们两个走了好一会了。”慕行秋说。
“肯定是他们跑去告密,才会召来申继先,哼,还担心咱们会告密呢,多嘴多舌的
明明另有其人。”杨清音怒气冲冲地继续往前走。“他们才是餐霞境界,也没资格参加
战斗啊。”
没人吱声,大家都明白这场战争规模巨大,道妖双方全都策划已久,断不会因为几
名吸气道士而做出改变。
“全怪你。”杨清音的怒气转向了身后的慕行秋,“猜那么准干嘛?现在咱们都走
不了,望山之战不让参加,可能也赶不上乱荆山那边的战争了。”
慕行秋正在想别的事情,对杨清音的质问没反应过来。那名带路道士插口道:“不
用着急,不管是望山还是乱荆山,开始的决战肯定都不会让咱们这样的吸气道士参加,
等大战结束追亡逐败的时候才有咱们的用武之地。谁都不会错过战争的。”
杨清音叹了口气,低声自责:“我要是再努力一点,没准已经到餐霞境界,就不用
跟吸气道士混在一块了。”
芳芳放慢脚步与慕行秋并肩。问:“你有心事?”
慕行秋点头,小声说:“那个异史君,不是很喜欢研究妖族历史吗?怎么会不知道
两万年前冰山这一招?”
芳芳想了一会。“飞跋说异史君钻研的是妖族上古历史,那时候还没有道统呢,他
可能不了解近期的qing kuang吧。”
慕行秋没再多说,他掌握的信息太少了,只有带路道士的几句话,不足以做出更多
推断。
森林里的路程已经走过一多半,小青桃突然开口了,“这些都是星云树吗?”
带路道士转身惊讶地看着她,“你竟然认得,没错,整座山谷里都是星云树。”
庞山弟子们这才仔细观察道路两边的树木,高矮不一,叶片有大有小,颜色更是多
种多样,树皮有的光滑有的粗糙,怎么看都不像是同一种树,与“星云”似乎也没什么
关系。
“星云树是什么玩意儿?”连杨清音也没听说过。
小青桃不好意思地吐了一下舌头,“我就知道星云树是一种会移动、长眼睛的树,
瞧,这些树都有眼睛。”
严格来说那只是一只只眼睛形状的疤痕,可是细瞧一会,就会发现它们好像真的在
盯着过往者。
“哦,我知道了,这些树像天上星云一样会缓慢移动,所以才叫星云树,我明明听
人说过的,一时间给忘了。”杨清音恍然大悟。
有一点新鲜事物可聊,庞山弟子的失望情绪缓解不少,等到远远望见镇魔钟的时候
,他们的心事全都转到手中的法器上,不在乎zi能不能参战了。
镇魔钟是一座刻有斑斓古纹的细长铜钟,倒扣在一块平坦的地面上,高五尺左右,
看上去并不起眼,在它上面还罩着一座更大的铜钟,高三丈,直径一丈多些,形状、纹
路都与里面的小钟完全相同,只是大了十几倍,而且是透明的。
离镇魔钟很远,带路道士就停下脚步,恭恭敬敬地向镇魔钟施行道统之礼,庞山弟
子们照做不误,就连秃子也做出行礼的姿势。
“小的那个是镇魔钟本体,它一刻不停地发出镇魔之声,在外面形成一个更大的幻
体,大钟就是它的声音,仔细看,大钟其实是在微微颤动,镇压万魔,靠的就是它了。”
庞山弟子人们肃然起敬,秃子贴在慕行秋耳边小声问:“我怎么一点声音也听不着
啊?”
“镇魔之声普通耳力是听不到的。”慕行秋说。
带路道士补充道:“不用我提醒,你们想必也知道,千万不要试图去听镇魔之声,
那会令你魂飞魄散的,魔族为什么失去形体只能以魔种的方式存在?就是这个原因。”
秃子吓坏了。急忙摇头,“不听不听,打死我也不听,也不知道我还剩下几魂几魄
,经不起再丢了。”
镇魔钟周围环绕着五棵古树,树叶半枯却仍然繁茂,互相交错在一起,在镇魔钟上
方形成一个更大的罩子,只在正中间留有不大的一点空隙。
“三万三千棵星云树,每五百年一轮。换五棵树继续净化镇魔钟。”带路道士用敬
畏的语气介绍,“现在连百分之一还没轮完呢。”
“镇魔钟也要净化啊?”辛幼陶问,受到周围气氛的影响,不由自主放低声音。
“它无时无刻不与魔种接触,当然需要时时净化了。”带路道士说。
“有些魔种就是通过这些星云树逃走的吧?”沈昊突然问。
带路道士看了他一眼,略显冷淡地说:“逃离镇魔钟的魔种大部分在森林里就会被
消灭,只有极个别能逃出望山,这是谁都无法阻止的事情。”
沈昊没有多说什么,与慕行秋互视。就是那极个别的一点魔种,带走他们在家乡的
全部亲人。
“可以给法器染魔了,谁先来?”带路道士结束了介绍。
三名男弟子让到一边,杨清音推出小青桃。“你先造的法器,你先来。”
小青桃有些激动,捧着zi的玉如意,跟着带路道士走到最近的一棵净化古树边上。
离镇魔钟还有几十步距离,道士跪在路边,伸手拂去厚厚一层积年落叶。从下面轻轻拽
出一条嫩枝来。
“坐下,它会缠住你的法器,等到神泥脱落,染魔就算完成了,可能会有一点拉动
的力量,你不要撒手。”
道士起身退后,小青桃紧张地点点头,盘膝坐在地上,双手捧着如意。
嫩枝顶着两片极小的叶子,弱不禁风地轻轻摇摆,好像被人随手触碰一下就会折断
,它像藤腕一样迅速生长,缠在如意上面,每绕一圈都会分出一条嫩枝钻进包裹法器的
那层紫陌神泥里面,造成一条条细细的裂纹。
da gai一刻钟左右,啪的一声脆响,泥体破裂成数十块,如同果实一般挂在枝条上
,嫩枝慢慢缩回原来大小,神泥碎块散落四周。
“紫陌神泥对星云树极有补养,这就算你们染魔的费用了。”带路道士微笑着说。
小青桃站起身,双手仍然捧着法器,睁大双眼,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它。
其他人都跑过来观看。
那是一柄尺余长的纯白如意,毫无瑕疵,奇异的是,每隔一会,就有一个红点从柄
端快速流向灵芝状的柄头。
“三品五级。”带路道士是位行家,一眼就做出判断,“给它起个名字吧。”
“星陨,这就是它的名字,星陨如意。”小青桃立刻说。
杨清音心痒难耐,可她还是让芳芳第二个给法器染魔。
一柄细长的墨绿法剑,剑身上布满云状纹路,四品三级,芳芳给它命名为“腻云”
,这个名字遭到了杨清音的嘲笑,但她急于给法器染魔,所以很快就放过了芳芳。
杨清音的短剑寒光闪烁,看上去硬且锋利,即使不用作法器也是一柄了不起的兵刃
,上面的纹路非常淡,得对准角度才能看到雪花似的图案,“四品四级,呵呵,我就说
我的材料比你差一点,可是品级肯定比你高,‘剖雪’,就是这个名字,谁也不准笑。”
没人笑,芳芳和小青桃还在欣赏zi的法器,三名男弟子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他们商量好顺序,辛幼陶第一个,他造出了三品七级的淡紫色如意,非常高兴,因
为紫色正是西介国王室的象征,所以他给法器起名“王孙”。
沈昊的如意正面为红,背面为黑,颇具肃杀之气,三品二级,得名“破军”。
最后轮到慕行秋,秃子比他还要着急,嘴里不停念叨着“越大越好”。
带路道士瞧着大剑,说出一句与万第山洪炉科道士差不多的话,“你这柄法剑需要
不少魔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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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一章 枯萎的枝条
炼制法器是一个极广泛的领域,涉及洪炉、神工、漱玉诸科,其中许多事情是其他各
科弟子弄不清楚的,小青桃就很疑惑,抱着zi的星陨如意,“法器越大需要的魔种越多
吗?”
望山的带路道士笑着摇头,“当然不是,法器所需要的魔种只和炼制时的存想有关
,说明此人意志坚定,轻易不受外界影响,所以需要更多的魔种才能完美控制法器。”
小青桃看着星陨如意上面掠过的小红点,有点失望地说:“也就是说我们的意志都
不够坚定。”
带路道士发出笑声,杨清音抢着回答:“意志过于坚定的人,很难与道火融合,修
行的时候困难重重,反过来的人,容易接受道火,但是易入歧途。所谓意志是一条微妙
的线,不是说哪个方向就更好,同样法器里的魔种也不是越多越好,全看最适合你的是
什么,所以zi炼制的主法器总是最顺手的。”
道士连连点头,“就是这个意思。”
小青桃等人释然,不再觉得zi的法器低人一等了。
慕行秋将秃子交给芳芳,zi早已坐在地上,双手捧着大剑,等候古树根部的嫩枝伸
过来,心里居然有一点小小的紧张。
这柄又长又大的法剑虽然颇遭嘲笑,他zi其实是满意的,喜欢那种沉甸甸的感觉,
fan zheng 他决定今后专修念心法术,对五行法术的接触将会越来越少,法剑最重要的
作用就是让他能够御剑飞行,大一点没什么不好。
嫩枝在剑身上缠绕三圈,猛地一拽,大剑差点脱手而出,慕行秋急忙用双手紧紧握
住,抬头疑惑地看着带路道士,无声地询问chu xian这种qing kuang的原因。
道士脸上也露出惊奇之色。“握紧就好,别太用力,导魔新芽就这一条,弄断了你
可负不起责任。”
“别管导魔新芽了,它为什么要夺慕行秋的法剑?这种事以前chu xian过吗?”杨
清音问。
带路道士却只关心那条嫩枝,弯腰在绷紧的枝条上轻轻碰了一下,马上直起身,紧
张地展臂,“退后,都退后!这位道友。请你坚持一下,总之不要弄断导魔新芽,我马
上找人来。”
其他人退出十步以外,带路道士匆匆跑到另一棵树前,伸手按着树干,小声在说什
么。
“跟咱们的传音香炉差不多。”杨清音说,目光随后转到慕行秋身上,“肯定是法
剑吸的魔种太多了。”
一名长须道士从森林里走出来,他显然是一名高等道士。不受望山禁制的影响,能
够从很远的地方瞬间来到这里,他站在庞山弟子们身边,盯着慕行秋望了一会。说:“
把百宝囊摘下来。”
慕行秋双手紧握法剑,shi zai腾不出手,芳芳走过去,帮他摘下腰间的百宝囊。
随即退回原处。
导魔新芽的拉扯之力慢慢减弱,绷得也不那么紧了。
慕行秋暗自松了口气,知道惹麻烦的又是魔文卷轴。
长须道士也是这么想的。顺手从芳芳手里拿走百宝囊,打开之后从里面掏出卷轴,
那点禁制对他来说更加不值一提。他展开卷轴瞧了一会,“就是它的问题,我要查看一
下。”说罢转身走进森林,转眼消失不见,没给任何人反对的机会。
慕行秋专心为法剑染魔,不能说话,杨清音疑惑地望着长须道士消失的方向,“他
是谁?”
带路道士崇敬地回答:“这是望山禁秘科首座周契,注神第四重,修行境界在望山
排在第八位,他可不常现身,今天能亲自来解决问题,是你们的运气。”
望山道统的高等道士最多,周氏是与申、杨两家齐名的古老道统家族之一,杨清音
知道周契这个名字,在额头拍了一下,“老娘上当啦,姓周的专门来抢卷轴。”
杨清音自称“老娘”,带路道士就吓了一跳,听她指控首座抢卷轴,又吓了一跳,
“你可别乱说,周首座会抢一名吸气道士的东西?你们的法器再好也不过是三四品而已
,比一般道士好点,在我们望山也不过是寻常之物。”
杨清音没理他,看着芳芳,“望山到底比星山、牙山道士聪明,事先一点不露口风
,比万第山更聪明,明知道慕行秋有卷轴,却没有让他先交出来,直到在镇魔钟这里惹
出意外才名正言顺地搜走。唉,咱们真是笨,居然没料到这一招。”
带路道士面红耳赤,“你们这帮庞山弟子真是不知好歹,周首座过来帮忙,居然受
到这样猜疑,不就是一张卷轴吗?我保证……”
“你保证什么?那是一张魔族留传下来的卷轴,上面写有魔文,在星山拔魔洞差点
引来一群囚犯。镇魔钟不归禁秘科管理,周契一呼即至,你觉是是什么原因?”
带路道士恼羞成怒,“我保证望山不会拿走你们的卷轴不还,待会染魔结束……”
他本想下逐客令,想起这几个人暂时不能走,急忙改换说法,“我就去禁秘给你们把卷
轴要回来。”
他才只是吸气境界的道士,怕是连禁秘科首座周契的面都见不着,但他这么说了,
杨清音也不再纠缠,只是低声埋怨zi反应太慢,刚才就不应该让周契将卷轴带走。
友好气氛一下子消失了,几人尴尬地站着,谁也不看谁,当慕行秋终于结束染魔站
起身时,全都松了一口气。
慕行秋觉得杨清音的猜测一点也没错,望山禁秘科就是在设计拿走卷轴,可他现在
不是特别在乎,全被手中的法剑吸引住了。
其他人也都围上来,就连对庞山心生不满的带路道士也忍不住发出赞叹,“真是一
柄好剑,起码是六品吧。”
去掉神泥之后的法剑仍然又长又宽,剑刃白得像雪,剑脊黑似浓墨,上面的淡淡纹
路与导魔新芽倒有几分相似,从剑锷处向剑尖延伸,每隔一小段距离就分出一条卷曲的
新枝。消失在雪白剑刃处。
“正面九枝,背面……十一枝,好剑,真是好剑。”带路道士赞不绝口。
“一定要起个好名字。”杨清音有点羡慕,因为这柄法剑的品级比她的还高。
慕行秋已经想了一会,shi zai不擅长这种事,目光瞧向芳芳,芳芳用手指在剑身
上轻轻拂过,摇摇头,“不行。我也起不出好名字。”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出主意,总是达不成一致,望山道士听了一会,突然发现异常
,走到古树边弯腰查看,猛地转身,发出一声又惊又怒的吼叫:
“这、这是怎么回事?”
庞山弟子们惊诧转身,看到带路道士双手捧着软绵绵的导魔新芽,浑身打着哆嗦。
枝条失去了生长自如的能力,甚至无法保持直立,眼看就要枯死了。
众人大吃一惊,慕行秋尤其意外。“我什么都没做。”
“导魔新芽不可能无缘无故变成这样!”带路道士悲愤至极,拿准了这就是庞山弟
子造成的恶果。
杨清音冷笑一声,“这就叫自作自受。无缘无故?你把周首座再叫来吧,问他是不
是无缘无故?”
带路道士一愣。警告众人留在原地不要动,又跑向传音古树。
“真是卷轴的影响吗?”小青桃胆怯地问,她最怕在道统里惹麻烦。
“这不明摆着吗?”杨清音摊开双臂。“卷轴是魔族遗物,在哪都惹麻烦,见了镇
魔种就跟见到亲人一样,当然兴奋啦。”
“卷轴在召山没惹麻烦。”慕行秋提醒道,在召山宝镜面前,卷轴没有任何特异反
应。
“那这回也是它惹的麻烦。”杨清音抬高了声音,抬手指着慕行秋,“要不然就是
你的问题,你接触过的魔王又清醒了。”
慕行秋一笑置之,知道杨清音只是在开玩笑。
三名望山高等道士很快赶到,其中却没有禁秘科首座周契,杨清音不屑地撇撇嘴,
表示zi的猜得果然没错。
道士们看了一眼慕行秋,立刻去查看导魔新芽,低声商量几句,一名道士起身对慕
行秋说:“我要查看一下你的法剑。”
杨清音不屑地哼了一声,忍了又忍,没能忍住,“还来这招啊,你们干脆把慕行秋
带走得了,fan zheng 这里是你们的地盘,用不着一件一件地从他身上抢东西。”
带路道士走过来,语气生硬地介绍,“这位是望山诵经科的钱小尧道友,这些……
是庞山弟子,这位是慕行秋道友。”
杨清音被有意忽略,正要开口,慕行秋用目光示意她别再逞强,这里是望山,事关
半死不活的导魔新芽,就算是有庞山首座在场,恐怕结果也是如此,因此没必要浪费时
间发生争执。
他右手握着剑柄,左手托着剑身,“请查看。”
秃子突然从芳芳肩上跳到慕行秋肩上,分出一缕头发也缠在剑柄上,脸上神情严肃
,凶狠地瞪着望山道士。
钱小尧一点也不小,是一面身材偏瘦的中年道士,先是微微一愣,随后露出微笑,
道声谢,亮出一面铜镜来,虽然不大,但是边缘部分雕饰精美,显然是一件难道的宝物。
秃子眼睛一亮,向前倾倒,缠在剑柄上的头发也放松了,后面的杨清音轻轻咳了一
声,秃子才反应过来,急忙恢复正常,哼了两声,移开目光,躲避镜子对他专用的“魔
力”。
钱小尧用铜镜慢慢照射剑身,时间几乎和染魔一样长,然后他收起铜镜,向同伴们
微微点头,对慕行秋说:“你的法剑吸纳了不少魔种。”
“万第山洪炉科也是这么说的。”慕行秋不明白这怎么突然间成了问题。
“魔种多一点根本不是什么大事。”杨清音补充道,显得很懂行。
钱小尧连连点头,“你们说得都对,可是这柄剑吸纳的魔种还是太多了,万倍于正
常水平,足够形成一只魔王,我敢保证,至少五万年来,从来没有法器对魔种的吸引力
如此之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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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二章 飘浮的树种
望山的夜深了,客舍建在高耸的峭壁上,慕行秋站在窗前向外遥望,整座山谷尽收眼底
,所见景色令他惊叹不已。
森林上空飘浮着无数的小小亮点,像是萤火虫,却懂得排列队形,从几十只到上万
只都有,组成或长或短的细线,蜿蜒曲折,如果不经过长久的观察对比,几乎看不到它
们在移动,偶尔有两条细线撞在一起,就会极快地重新排列成一条更长的细线。
慕行秋看了好一会,在道统待得越久,看到的奇妙事物就越多。他知道,如果换做
普通人,此时只能看到一片黑黢黢的森林,他很好奇,像左流英那样的注神道士又会看
到什么呢?据说禁秘科首座非常喜欢灵兽,想必就是因为看到的更多。
他低头看了一眼桌上的法剑,手指在上面轻轻摩挲,不忍离开。
望山道士没有收走这柄剑,按他们的说法,魔种一旦被注入法器之后就已经死亡,
化成一条敏感的通道,接纳中丹田绛宫传递过来的法术,并将其放大。
“初期的道士曾经希望炼制一件伟大的法器,将魔种全部杀死,后来发现不可能做
到,只好改为给每件主法器染魔,可魔种是杀不尽的,十几万年了,它几乎没有减少。
”望山道士当时发出感慨,“留着这柄法剑吧,六品三级,算是非常不错了,能容纳这
么多魔种,它或许还有特异之处。”
在客舍里,庞山弟子们研究了好一会,谁也没发现它到底有何特异之处。
“六品三级,的确够好了。”杨清音最在意这件事,想不通慕行秋的法剑品级为何
比zi的高出这么多,“真奇怪,你和秦凌霜的材料差不多,为什么你的品级……是不是
你偷偷往里面加好东西了?”
芳芳在剑身上轻轻敲了两下。大剑发出沉闷的嗡声,没传出多远就消失了,“它好
像……它好像还没有吃饱。”
“哈,那可是足够魔王级别的魔种。”沈昊惊讶地说。
二更过后,伙伴们各自回房休息,秃子又进入休眠状态,一缕头发仍然缠在剑柄上
,他没有资格炼制法器,将慕行秋的大剑看作归两人共同所有。
慕行秋还是没给大剑起名字,因为他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这柄剑随时都会被高等
道士夺走,不是望山道士也可能是庞山道士,他们会给出不容置疑的理由,既然如此,
起名字就是在浪费感情。
他现在就已经有点舍不得了。慕行秋没问过其他人染魔的过程,对他来说,那的确
是一次难忘的经历,中丹田绛宫里的法力不停地向剑身内流动,绕行一圈之后再返回原
处。法剑成为持有者的一部分,甚至加入法力的大周天运行。
慕行秋没告诉任何人,他在染魔的过程中默念咒语了。梅传安留下的五字咒语是慕
行秋加入念心科的起因,从一开始就有人告诉他咒语不可信。然后高等道士们信誓旦旦
地声称咒语比不上五行法术。受这些说法的影响,慕行秋一直以来都怀着警惕之意使用
咒语,但幼魔抢先达到第一层幻境,让慕行秋明白了zi心底最真实的想法。
现在他决定去除这层警惕。
六品三级的法器、对魔种的超强容纳能力。这似乎都是咒语的功效。慕行秋有点后
悔没在拔魔洞里将咒语的事情问清楚,但他可不后悔拒绝女传人的邀请,回想起来。他
越发肯定念心科囚犯是想利用他逃出监狱,而不是传承法术。
身后有微风拂过,慕行秋转身,左手按在剑柄上,右手握住鞭子。
望山禁秘科首座周契走到窗前,与慕行秋并肩站立,指着森林上空光点组成的条条
细线,“那是星云树的种子,望山已经没有地方让它们落地生根,它们只能在天空中飘
浮。”
“为什么不让它们飞到外面去?”
“外面是冰雪,是潜藏的妖族,是魔族留下的不洁之气,树种能感受到危险,宁愿
在这里飘来飘去也不愿意出去。星云树寿命极长,至少五千年,偶尔一棵死亡腾出空间
,这些漂浮的树种就会聚在一起互相残杀,它们会释放出更强烈的光芒,试图用热力将
周围的同类杀死。那是一副奇妙壮丽的景象,天空明亮得如同沙漠中的盛夏,战败的种
子成片飘落,像残花一样。我们收集这些种子,当作制作丹药的重要材料,你可能听过
它的名字——星华飞英。”
慕行秋点点头,他在养神峰听丹药科都教讲过课,多少有点印象,星华飞英是一味
很珍贵的丹药材料,低于星落境界的道士甚至用不上。
周契将卷轴放在桌子上,顺手在法剑上面摸了一下,秃子像是感觉到什么,跳了一
下,却没有醒来。
“果然是一柄独特的法剑,让我想起念心科的一些记载。”
“我就是念心科弟子。”
“我知道。说实话,我佩服宁七卫和左流英的胆识,居然真的允许一名普通弟子进
入念心科,这是一次冒险,失败的可能远远高于成功。”
慕行秋想了一会,有些生硬地说:“初代三祖燃起道火决定与魔族抗争时,失败的
可能比这还要高吧。”
“你说得对,道统不应该害怕失败,禁秘科尤其不该如此。”周契是一名注神道士
,轻易不会被激怒,“我想说的是念心科兴盛的时候就好大喜功,她们声称念心法术见
效快、功力深,甚至在九层道果之外又弄出一套十一层的幻境体系,比道果高出两层,
好像这样一来就能压过其他十七科。”
“九大道统没给念心科证明的机会。”
“呵呵,自称最强大的法术,却需要更弱的法门提供证明机会,你觉得合理吗?初
代三祖可没要求魔族给予机会,他们浴血奋战,硬生生从不可能当中创造出可能。念心
科没成功,因为她们只是想出体系,却从来没有人达到最后两层境界。”
慕行秋一时语塞。注神道士的法力体现在方方面面,不仅辩才更佳,声音本身就具
有极强的说服力,低等道士根本无从抗拒,周契在镇魔钟附近拿走卷轴的时候,连杨清
音都无法提出反对,只能事后抱怨。
此时此刻,慕行秋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连心中早已做出的决定都有点动摇,念心
传人在拔魔洞里说过的话像是再明显不过的谎言。
他深深地呼吸三次。终于重新掌控zi的心意,“这么说来,十一层幻境确有其事了
?”
周契微微一愣,他没有刻意施展强大的控心法术,可是一名吸气四重的弟子能够不
为所动,仍是非常罕见的事情,“你的意志足够坚定。有意思,很有意思,念心科对内
丹和法器的依赖都不深。你却造出这样一件六品三级的法剑来,有什么用呢?”
“用它御剑飞行。”
“飞行之术不下百余种,御器占据大半。六品法器如果只用来飞行,谁多人会说你
是暴殄天物。”周契伸手又在剑身上摸了一下。“吸纳如此之多的魔种,此器大有用途
,可惜与你无关。”
“什么用途?”在一名立场不明的注神道士面前显露出好奇是不谨慎的,慕行秋明
知如此还是忍不住发问。
“乱荆山会喜欢它。她们很少用剑,但是这一柄例外。”
“用来拘魂研魄?”慕行秋还记得乱荆山都教孙玉露讲过的灯烛科功课。
周契没有回答,他好像觉得说得够多了。指着桌上的卷轴,“此物有异,本不应留
在你手中,但你是庞山弟子,我无权处置,我建议你离开望山之后立刻回庞山,将它交
给左流英。”
“好的。”慕行秋没有意见,卷轴带来太多麻烦,他已经不想留在身边,更不想替
杜防风转送给风如晦,那不是一次正式的承诺,慕行秋用不着非得遵守。
“我自作主张让牙山道士将卷轴上面的血滴吸走了,那本来就是他们的东西。”
“我也是这么想的。”慕行秋早就想交出血滴,是牙山道士迟迟不肯动手。
周契似乎还有话要说,看着桌上的卷轴,好一会才开口,“我把卷轴上的旧文破译
出来了,本来觉得你不应该看,直接带回庞山交给左流英即可,现在看来我管得过宽了
。”
望山禁秘科首座在卷轴上轻拂一下,转身离去,眨眼消失在门口,慕行秋甚至没机
会开口询问。
周契在卷轴上施放了禁制,临走时却又将它解除。
慕行秋盯着卷轴犹豫了许久,终于伸手将它展开。
异史君写在上面的魔文尽数毁于拔魔洞,露出一层隐约的魔文,此时还在,仍然含
糊不清,可是字列之间多了极小的文字,与魔文一一对应,这就是周契破译的结果了。
慕行秋细细读了一遍,发现这是几种上古魔族的法术,怪不得周契不想让他看,想
必是害怕他经受不住诱惑,直到确信他的意志足够坚定,才解除卷轴的禁制。
其实看了也无妨,魔族法术与道统法术有着根本性的区别,极难学会,而且这几项
法术都很怪,没什么实际用途。
慕行秋看了一眼还在休眠的秃子,心想没准可以让他练一下,秃子对zi不能修行道
术一直耿耿于怀,学几项魔族法术算是an wei ,就是不知道安全与否,这种事只能询
问左流英了。
慕行秋正准备休息,脑子里突然生出一个念头,重新打开卷轴,反复阅读其中一项
法术,掩卷细思,恍然心惊。
夜过三更,窗外成千上万飘浮的星云树种更加明亮。
“只能是这样。”慕行秋喃喃自语,相信他弄清了妖族的计划,甚至猜出妖族在道
统安插的内应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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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三章 分割之法
慕行秋将伙伴们都给叫醒了,几人睡眼惺忪地浏览卷轴上的文字,轮流看完之后疑惑不
解地抬头看着他。
严格来说,这算不上一种法术,书写者简略地论述“魔种永传”的道理,声称魔种
像某些植物的根块一样,切下的任何一部分都能长出更大的魔种,因此只要有一点魔种
存在,就能永传不灭。
“这个魔种跟道火倒是有一点相似。”小青桃开口打破沉默,“都是永传不灭。”
“不一样。”沈昊是戒律科弟子,对此非常较真,“道火不增不减,世间唯一,修
行者给道火添薪加柴,分享道火的余温,但是道火并不因此增强或变弱,道火不熄是不
可熄、不能熄。瞧魔种的意思还是有可能被彻底消灭掉的,只要将它全部杀死,别留一
点‘根块’就行。”
众人点头,他们还只是低等道士,对道火本源的高深奥义接触较少,但是都觉得沈
昊分析得有道理。
杨清音望了一眼外面的黑夜,“你把我们叫醒,就是为了看这个?”
慕行秋说:“往下看,后面还有魔种分割之法。”
“看过了,这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法术,魔种本来就是这样嘛,不过这上面说分割
的时候会非常痛苦,还是挺让我高兴的。”杨清音具有道门子弟最基本的是非观,对魔
种充满憎恶。
慕行秋指着卷轴,“仔细瞧。写这段文字的卷轴左右两边各有一条线。”
几人凑上来看了看,辛幼陶说:“这是……阳光晒出来的痕迹。说明有人长时间专
门查看这一段文字,所以这一块比较旧。”
“杜防风写的字就在这一段的上面……小秋哥,你想和我们说什么?”小青桃跟其
他人一块看着慕行秋,还是没有明白他的意思。
慕行秋脑子里有一点混乱,他已经得出结论,却没有清晰完整的证据,这更像是灵
光一闪的直觉,他得努力组织语言。“是异史君,他肯定专门研究过魔种分割之法,而
且据此创造出新法术。”
“什么新法术?”辛幼陶茫然地问。
“妖丹。”芳芳第一个明白了慕行秋的猜测,“异史君创造出了妖丹的分割之法。”
慕行秋在桌上重重一拍,震得秃子蹦起来,吓了大家一跳,然后他语速极快地说:
“对。妖丹分割!想一想,如果某只妖将自己的妖丹分割下来——哪怕只是一小块,然
后假装被俘,妖丹被夺,其实他还藏着一小块妖丹,凭此能够恢复全部实力。”
发现大家还是不懂。他加重语气,“这只妖就是妖族在道统的内应啊,漆无上是躲
在庞山的内应,北妖真正准备进攻的不是望山,而是咱们庞山!”
伙伴们面面相觑。最后还是杨清音开口,“有几个问题。第一,你的想法太跳跃了
,前后缺少关联,卷轴存在几十万年了,看过的人无数,仔细阅读的人就一定是异史君
?然后他就一定创造出妖丹分割之法?道统与妖族一直在进行战争,从来没人听说过这
种法术。第二,就算你的猜测全都正确,那又怎样?漆无上不过是一只十丈大妖,勉强
相当于星落道士,庞山星落道士不下三五十位,只要还有几位坐阵,他恢复妖丹也是送
死。”
杨清音的质疑正中慕行秋整个猜测的软肋,他坐回椅子,手指在桌面上敲来敲去,
“妖族精心策划了这场大战,海妖、北妖全体出动,背后都有异史君的影子。异史君熟
悉妖族历史,他想开战,必然不会忽略最近几万年的事情,所以两万年前妖族以冰山作
为掩护进攻望山失败,他肯定知道,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而且——”
慕行秋陷入沉思,眼光放得更开之后,他觉得事实变得更清晰了。
其他人却不明所以,杨清音在桌上重重敲了一下,“喂,而且什么?现在可是四更
天,我们都是付出睡眠的代价来听你胡说八道的。”
“而且是异史君重塑了古神教,洪福天到处宣传道妖联合,为的就是应对魔族入侵
,那么受异史君操控的北妖要急于打破镇魔钟就说不过去了,所以,这是一次佯攻,目
的是掩饰真正的进攻方向。”
“如果洪福天骗人呢,真想要道妖联合,异史君为什么还要攻打道统?”杨清音不
留情面地指出漏洞。
“因为……道统太强大了。”幕行秋给出答案,“现在的道统不可能与妖族联合,
所以异史君要显示妖族的力量,灭道统的威风,方法就是击溃一家道统,他选择的是庞
山。”
“嗯,先假设你的说法是正确的,异史君创造出妖丹分割之法,你怎么肯定就是漆
无上學会了呢?各家道统这些年活捉的大妖不少,妖王也有,都被夺走妖丹扔在群山之
间,都可能是你所谓的内应。”
“我没见过其他的大妖,可漆无上绝对与众不同。”慕行秋仔细回想自己与漆无上
的两次接触,“他没有完全变成狼,心中仍然存有一线清明,他的行为都有目的,与普
通狼不完全一样。”
杨清音不吱声了,辛幼陶开口,“我觉得老娘那句话有道理,就算漆无上恢复妖丹
,也没办法在庞山兴风作浪,两三位星落道士就能将他捕杀,何况按照惯例,道统任何
时候都会有至少一位注神道士坐阵。”
“漆无暇把妖丹放在别人身上,道统没料到;杜防风能在棋山自爆,道统也没料到
——异史君创造的妖术肯定不只这一项,必有其它招术,只是一直隐藏着,道统还不了
解,等到战争开始才让道统大吃一惊。”
慕行秋将异史君看得如此之重要。伙伴们都有点难以接受,谁也不吱声。好一会之
后,小青桃不太确定地说:“没准道统早知道这些事情,并且已经做好准备。”
“可能知道,也可能不知道,事关庞山道统的安危,咱们有责任确认真相。”
“啊,你真爱管闲事,比宗师想得还多。”杨清音叹道。
慕行秋的确“爱管闲事”。可是只有他近距离接触过妖王漆无上,只有他接二连三
听到异史君的消息,他越想越觉得这两者之间存在联系。
“我可以去见望山禁秘科道友,询问妖丹分割之法的可能。”芳芳突然开口,慕行
秋向她投去感激的目光,在一片质疑当中,唯有她表露出支持。给予他许多信心。
“意志坚定……”杨清音又叹了口气,“原来就是死心眼的意思,好吧,我去找一
下五行科首座申继先,问问他庞山有没有准备。”
其他人帮不上忙,只能出言安慰。因为慕行秋有点过于兴奋了,“庞山道士没准已
经将漆无上杀死了。”“或者拿他当诱饵。”“可能内应不是他,而是鸿山抓去的某只
大妖。”
慕行秋劝伙伴们去休息,自己坐在窗前,眼看着太阳渐渐升起。怀疑这也是望山的
法术之一,外面的冰雪世界可能仍是一片黑暗。
星云树的种子还在空中飘浮。但它们的那点光亮一进白昼就被“吞没”得干干净净
,跟不存在一样。
秃子立在桌子上,小声问:“如果庞山没了,咱们还是庞山弟子吗?”
“野林镇没了,咱们不还是野林镇人士?”慕行秋笑着说,“咱们永远都是庞山弟
子。”
“就是,咱们的名字写在庞山弟子簿上面呢。”秃子高兴了,也向外面望去,“其
实我觉得道统和妖族联合起来挺好的啊,那些妖蠢蠢的,挺好打交道。大妖不好,漆无
暇那样的大妖最不好。”
提起漆无暇,慕行秋心中一动,转身对恰好走进来的芳芳说:“我想明白了:漆无
上将妖丹分割,但是没有藏在自己体内,而是转移到……妖后和他弟弟漆无暇体内,所
以他才会在牧马谷试图咬死妖后,他想取回妖丹,结果被我阻止……漆无上跟妖后走失
了,一直等了几年,才找到弟弟漆无暇,终于咬死他取回了妖丹碎片。就是这样!”
慕行秋觉得自己又看到一点真相,芳芳却给他浇了一盆凉水,“我没见着首座周契
,但是一位禁秘科的道友提醒我,妖丹本质上更接近道统的内丹,与魔种差别极大,即
使魔种可分割,妖丹也不能。”
刚刚看到的一点光明又暗淡下去,慕行秋知道芳芳不会随便拿来一种说法应付他,
必然是自己也觉得很有道理。
“妖丹与魔种不同……”
“根本就是两种不同的东西,妖丹与内丹一样,稍有破损就会整个毁掉。”
小青桃等人也走进来,一块闲聊,等杨清音回来,虽然谁也没有多说什么,但是脸
上的同情表明他们都认为慕行秋这回错了。
快到中午杨清音才回来,一进屋就抱怨,“庞山弟子想在望山求见自家的五行科首
座居然这么麻烦,望山的人死活不肯替我通报,非得让我闹一场才行。”
大家不想知道老娘是怎么闹的,辛幼陶问:“最后还是见着申继先了?”
“当然,他把我好一顿数落,不过也回答了我的问题。”杨清音看着慕行秋沉默了
一会,“九大道统都有戒备,不只是乱荆山、棋山和望山,庞山虽然留的人不多,但是
有左流英亲自坐阵,就算真有十丈大妖藏在庞山,也只是送死去了——跟我之前说过的
一样。”
慕行秋无话可说。
杨清音撇撇嘴,“不过咱们可以回庞山了,申继先说咱们太能闹事,命令咱们立刻
回去,中途不准停留,也不准与其他道统的弟子说话。”
“回庞山喽!”秃子欢呼一声。
慕行秋也想回庞山,他知道自己弄错了一些细节,那种强烈的感觉却没有变:漆无
上必是妖族内应。
他也不想留在外面猜来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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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四章 妖后的记忆
庞山弟子们这回在鸿山无需排队等候,还没看清周围景象就被传到老祖峰。
老祖峰瞬息台共有五名道士看守,一人笑着迎上来,“这么快就回来啦,还以为你
得在外面玩几个月。”
道士笑脸相迎的是杨清音,慕行秋四处望了一眼,“庞山yi qie 都好吧?”
道士一愣,“呃……还好吧,没什么大事。”
几人离开瞬息台,小青桃低声笑道:“小秋哥,你把人家吓坏了,他还以为你是首
座呢。”
慕行秋尴尬地笑了笑,他是一名低等道士,的确没资格询问庞山的整体qing kuang
,看守瞬息台的道士也回答不了这样的问题。
过了一座碧玉雕成的小桥,几个人要各回本科,于是互相告别,沈昊说:“回来也
好,咱们又可以安心修行了,在外面跑来跑去shi zai浪费时间。”
杨清音的心还没有安定下来,“没关系,等望山和乱荆山开战了,咱们再出去。”
大家的热情都不是很高,敷衍了几句分手离去。
慕行秋、秃子和芳芳一块回禁秘塔,进门之后芳芳止住脚步,转身问:“你还坚持
之前的看法吗?”
慕行秋看着神情严肃的芳芳,缓缓点头。
“那就不要放弃。”芳芳伸出右手,“把卷轴给我,我去见左首座,让他再kan
kan。道法无边,妖术da gai也有诸多可能,望山禁秘科的道士或许错了。”
慕行秋感到一股暖意从心底油然而生,犹豫片刻,从百宝囊里取出卷轴,“我去找
漆无上,或许错的真是我。”
“那就证明它,别埋在心里。”芳芳露出一丝微笑,接过卷轴转身上楼。
秃子一直萎靡不振。这时兴奋起来,“小秋哥带着我,我可好久没飞过啦。”
慕行秋带着秃子匆匆跑出禁秘塔,刚拐过一个弯,就看见辛幼陶迎面跑来。
“哈,我就知道你不死心。”辛幼陶得意地说。
“你来做什么?”慕行秋惊讶地问。
“帮忙啊。”辛幼陶走到慕行秋近前,低声说:“我跟沈昊说有几枚金魄、银魄落
在你这里了。嘿嘿,你要去找漆无上吧?”
“嗯,我得把事情弄清楚,就算错了。也要错得明明白白。”慕行秋继续向台院门
口走去。
“我就佩服你这股劲儿,要是我,宁愿埋在心里,谁也不告诉,fan zheng 这也不
是我的责任。”
慕行秋停下,“你相信我的猜测?”
辛幼陶长长地嗯了一声,“怎么说呢,我相信你这个人,但是你做出的是猜测。在
结果出来之前,我就将它当成猜测来看。”
这是一个圆滑而又合理的回答,慕行秋笑了,“有道理。待会咱们兵分两路,黑毛
、独眼,那就是漆无上了。”
“没问题,我也正想找机会试试王孙如意呢。道统哪都好,就是限制……”辛幼陶
一脸愕然,“你怎么也来了?”
沈昊晃晃手中的破军如意。笑着说:“我也想出台院试试新法器,不可以吗?”
辛幼陶不好意思地嘿嘿两声,“我还以为你对这事不感兴趣。”
沈昊收敛笑容,“说句实话,小秋,我觉得你的猜测太过头了,不过我愿意帮你找
妖王,大战在即,没准还有妖族记得漆无上,早除隐患也好。”
“谢谢。”慕行秋加快脚步,身后跟着两名伙伴。
到了台院门口,他们遇到第一个问题——大门紧闭,两边的院墙虽然全由植物组成
,但是都有禁制法术,想跳过去是不可能的。
慕行秋在门上敲了两下,一名年轻的小道士从远处慢悠悠地走过来,脸上表情不太
高兴,好像香甜的睡眠受到了打扰,“大白天的,不安心修行,跑门口做什么?”
“我们要出去一趟,麻烦道友开下门。”
小道士摇头,“不行,现在不比平时了,首座有令,任何人未经允许不准进出台院
,你们有允许吗?”
“哪位首座的命令?”辛幼陶问。
“哪位?不管哪位首座的命令你们都得服从,赶快走吧。”
三人缠住小道士说好话,他却尽忠职守,只是摇头,不肯开门。
杨清音和小青桃就是这时一块跑来的,“马上开门,我有急事!”杨清音边跑边叫。
小道士认得杨清音,“你怎么回来了?什么急事?有首座的允许吗?”
杨清音刷从身后拔出剖雪剑,“这就是允许。”
小道士脸色都白了,“别胡来,就算你是……”
杨清音要对付的不是他,跑到台院门前,用力向门闩砍去。
直到砍了三下,小道士才反应过来,急忙跑过去阻止,“别砍了,我给你开门,只
允许你一个人出去,待会你得zi向首座解释……”
门开了,五个人加一颗头颅嗖嗖地蹿出去,小道士根本来不及阻止,只好无奈地关
上门,去向首座报告此事。
杨清音第一个御剑升空,兴奋地欢呼一声,“感觉真好!早知这样,当初我就不应
该胡乱造法器。”
其他人也都各自御器飞起,除了慕行秋,其他人都是第一次尝试,跟杨清音一样兴
奋,小青桃晃了几下才站稳,“芳芳怎么没来?”
“她去见左流英了。”慕行秋感谢伙伴们的出手相助,可是也有点疑惑,尤其是对
杨清音,“你们知道要做什么吧?”
“不是出来试试新法器吗?”杨清音认真地说,然后哈哈大笑,“找狼妖漆无上呗
,顺便巡视一下庞山周围有没有隐藏的妖魔。”
小青桃半恼半笑,“好啊,你们都装作不感兴趣,居然想撇下我和老娘偷偷出来
。”
秃子在几个人中间穿插飞行,“是你们装得太像了,咱们快出发吧,待会又要被抓
回去了。”
慕行秋知道时间紧张,快速分派任务。“上次见到漆无上是在北面数百里的山区里
,咱们分成两路,然后每隔三十里分出一个人向北面巡视,如果有人发现漆无上,就向
天空发射法术。”
“咦,还没推举你当头儿呢,就开始发布命令了?”杨清音话是这么说,还是拉着
小青桃向西飞去,其他三人和秃子则往东飞。
东飞三十里之后,沈昊转而向北。再过三十里,辛幼陶离队,慕行秋带着秃子继续
飞行,很快到了牧马谷上空。
“不去kan kan枣红马?”秃子飞累了,又落在小秋肩上,向下方俯视。
数十匹锦尾马正在悠闲地吃草,枣红马也在其中,身边跟着白色母马和它们的头生
子,一匹纯正的小锦尾马。母马又怀孕了。尚未生产。
“待会再下去。”慕行秋继续飞行,开始向北方荒凉的山区偏移,偶尔遇见大型灵
兽,就让秃子下去查看它的ji。kan kan有没有漆无上的踪影。
灵兽的思维简单而模糊,秃子转述的时候也是前言不搭后语,但慕行秋还是大致听
懂了,妖王漆无上在灵兽聚集的山区里逡巡了很长时间。几个月以前才转向北方。
一匹普通的狼在这种地方可没办法称王称霸,好几只灵兽的ji中都有踢、顶、追、
咬独眼黑狼的场景。
慕行秋继续向东飞,直到望见大良沈休明的花圃才转而向北。心中的焦躁感觉越来
越强烈,漆无上明显还在寻找妖后的下落,他已经咬死了漆无暇,已经得到新妖丹了吗?
北部山区更加荒凉,尽是光秃秃的山峰,只在个别地方长有低矮的灌木,慕行秋时
不时动用天目和超常耳力,发现即使是荒凉之地的动物也不少,只是没有漆无上的踪迹
。而且普通动物的ji更加简单,提供不了多少线索。
作为一名只有吸气四重的道士,慕行秋御剑飞行的速度比奔马还要稍慢一点,胜在
能够长久飞行,不用停下休息,即使这样,巡视数百里之后,天也快要黑了。
夜间意味着要更频繁地运用天目才能进行搜索,效率低下,也更疲惫,慕行秋转向
西飞,打算找回同伴,结束这次行动。
远处的天空中升起一团光,经久不散,在空中形成树的mo yang ,慕行秋心中大喜
,看样子是沈昊发现了狼妖漆无上的下落。
沈昊的位置正好在五人中间,慕行秋因为过于偏东,到达得最晚,还没降落就看到
四人围着一只动物,不是独眼黑狼,而是独眼褐鹿。
“我没找到妖王,但是找到了妖后。”沈昊抬头对匆匆降落的慕行秋说:“我觉得
应该让你过来kan kan。”
“嗯,找到她也很好。”慕行秋收起法器,打量褐鹿。
它看上去没有一丝特别之处,除了有些跛足,跟普通的鹿一样,对周围的道士全然
不以为意,伸长脖子,耐心地啃食灌木上的嫩叶。
“妖王妖后被夺丹之前,道士们应该用过控心术吧?”慕行秋问。
回答他的是小青桃,“据我所知不会,控心术使用不当会引起反噬,五行科法师对
大妖向来谨慎,轻易不用冒险的法术。”
“夺丹之后它们就被扔进山区。”辛幼陶补充道,当时夺丹的场景他们都还记得。
慕行秋还没开口,秃子就已经跳到褐鹿头上,三缕头发缠在它的脖子上,很快就将
它控制住。
“嗯,它记得有几块青草肥美的地方,但是都有危险,不能进入。”秃子开口了,
沉默了一会接着说:“它不喜欢跟其它的鹿为伍,因为……不知道因为什么。”
“漆无上呢?有没有妖王的ji?”杨清音问。
“等等,它脑子里东西太乱,我得慢慢梳理……”秃子呆了一会,“真复杂,它非
常害怕被吃掉,可是总有什么东西驱使它去寻找猛兽,它又希望被吃掉,这样就能结束
屈辱……一头鹿也会感到屈辱吗?”
几人一块看着慕行秋,原本不到三分的相信,现在增加到了五六分。
“漆无上还没有取回妖丹,这是好事。”慕行秋说,“把它带回去,找人检查一下
,妖丹碎片再小,也应该有迹可寻吧?”
杨清音等人点头同意。
秃子突然又说话了,用的却不是zi的声音,而是芳芳焦急而慌乱的声音,“老祖峰
遇袭!”她在大叫,“狼妖攻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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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五章 庞然大物
道统三十七祖六百三十五年十月十六日夜里二更前后,镜湖村村民被连绵不绝的轰隆隆
雷声所惊醒,纷纷走出家门,站在干净整洁的庭院里向老祖峰的方向遥望:夜空如洗,
头顶的月亮又大大圆,没有一丝云彩,可北方的天际却是红通通一片,不肯停歇的雷声
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村民们隔着篱笆墙小声交谈,即使是在这种时候,他们也显得彬彬有礼,无论大人
还是孩子,只要走出家门就必然穿好了衣裳。
“老祖峰的仙人又在施法啦?”一名老汉问,他在村里生活了一辈子,从来没离开
过山谷,对道士们充满了感激与敬畏。
“以前施法没这么大动静,吵得人都睡不着觉。”邻居家的少年说。
“忘恩负义的臭小子。”老汉举起拐杖,隔着篱笆拍打乱说话的少年,“老祖峰保
佑咱们镜湖村年年风调雨顺,偶尔弄出点声音来,你倒不高兴了。”
少年边躲边说:“我没有不高兴,只是……灵生叔回来了,听他怎么说。”
张灵生两年前放弃庞山弟子的身份,入赘镜湖村,如今连孩子都一岁多了,他最先
觉得北方的雷鸣有异,跑去迎宾馆舍打听qing kuang,那里有管事的道士,还有许多先
期到来的庞山新弟子。
“大家不用惊慌,都回去休息吧。”张灵生边跑边说,“北边的响声,可能是老祖
峰道士们在杀妖,这是一场大战,九大道统都有参与。”
“我说什么来着?老祖峰的仙人掌控大局,多少年就是如此,没啥可大惊小怪的…
…”老汉唠叨着,走回房间,其他村民望了一会也陆续回屋。
张灵生匆匆走进自家小院。推门进屋,妻子抱着婴儿跟在身后,“不是mei shi 吗
?你的脸……”
张灵生脸色苍白,事实上他不知道北边的红光和雷声到底是怎么回事,迎宾馆舍的
道士对此一无所知,而且用传音香炉与无法与老祖峰取得联系,这是从未发生过的事情
,“收拾东西,咱们……去仙人集过夜。”
“为什么?”妻子惊讶之中还有一丝羞涩,想起从前在仙人集客店私会的日子。可
现在是大半夜,怀里还有随时都会醒来的孩子,她一点风花雪月的心思也没有。
“别多问,简单收拾一下,这就走。”
妻子明白事态严重,“要不要提醒村里的人,我爹娘……”
“不。”张灵生急忙制止,“可能是我想得太多了,别去乱说。让人家笑话,以后
有人问起,就说咱们去百丈城买东西了。”
妻子不情愿地将孩子塞给张灵生,“三更半夜出门。更让人笑话。”但还是听从丈
夫的安排收拾东西。
“带几件衣服就行。”
雷声未绝,天边的红光越来越盛,似乎又向南方逼近了一点,张灵生修行多年都没
有取得进展。此时此刻却产生一种极清晰的预感,他觉得这是极少数高等道士才应该有
的感觉,“快走。”他的声音都发颤了。抱着孩子跑在前面,妻子背着小小的包袱,被
丈夫的情绪感染,脚步也有些零乱。
即使这样,张灵生也没想过要提醒其他村民,他无法忍受预感失误被人嘲笑的结局。
仙人集居民也被雷声惊动,纷纷跑到街道上向北方遥望。
老兵潘三爷仍然住在客店里,也跟着人群跑出来,自从三年多年以前参加了一次古
神教的仪式,他就一直感到精神萎靡,反应也慢了许多,可是望着天边的红光,征战多
年培养出来的敏感在慢慢恢复。
“那不是道士的法术。”老兵大声喊道,吸引了半条街的注意,“那是妖术!那是
妖术!”
人群先是一惊,很快恢复冷静,一个声音说:“怎么可能?那可是仙人居住的庞山
,从来只听说仙人们去北方杀妖,什么时候有过妖魔杀过来的事情?这肯定是庞山仙人
在施法。”
潘三爷没有争辩,他参加过道士与妖族的战争,虽然玄符军只是作为辅助力量包围
堵截妖族逃兵,但他对妖术的了解一点不比道士们少。
“镜湖村有人来了,他们肯定知道是怎么回事。”有人喊道。
一旦放弃修行,张灵生的体质也下降不少,怀里抱着婴儿,十余里路就跑得气喘吁
吁,但还是将妻子远远落在后头,“住店,我来住店。”面对众多询问的声音与目光,
他故作轻松,“我不知道北边的红光是咋回事……”
道路被拦住了,张灵生与潘三爷对视,两人在客店里见过面,互相知道姓名与身份
,但是从来没有说过话,此时却心有灵犀,瞬间明白了对方的真实想法。
接下来他们的做法就截然相反了,张灵生知道仙人集客店可能也不安全,转身喝斥
步履艰难的妻子,“快点!平时没见你走路这么慢。”
潘三爷高举双臂,纵声疾呼:“那是妖术,大家尽量退远一点,道妖之战,凡人不
可……”
连串的惊呼将老兵的声音淹没,黑夜中,一座山峰似的庞然大物由北向南飞来,漆
黑一片,若不是这个夜晚的月光极为明亮,几乎看不到。
人群呆住了,包括潘三爷和张灵生在内,没有一个人奔逃,全都屏息宁气地望着北
方的天空,像是在等候最终宣判结果的囚徒。
张灵生的妻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跑来,发现众人神情有异,止步回头望去,正好看见
庞然大物砸向镜湖村所在的山谷,忍不住失声尖叫起来。
随着这一声尖叫,人群哄然散去,夺路奔逃。
庞然大物狠狠砸在山谷里,火焰冲天而起,方圆数百里大地震动,黑色的浓烟快速
向四周弥漫,其中也包括仙人集。
潘三爷以青年人才有的速度跑回客店,取出纸张,草草写了两封信,立刻用符箓放
出去。两封信张开翅膀,像鸟一样飞入夜空,一封奔向南方的西介城,一封飞向老祖峰
。后一封很可能到不了目的地,这是老兵控制不了的,他做了zi职责所在的事情,接下
来,他要保zi的性命了。
夜色中,人群顺着官道向南方逃亡,频频回首张望。看的不是天空中的火光与烟雾
,而是zi的家乡,许多人甚至没来得及带出一两件多余衣裳来,就这么仓皇上路。
不是所有人都在逃离灾难。
慕行秋等人御器飞回老祖峰,正赶上小山似的庞然大物飞向镜湖村,一旦砸落,村
里无人可以幸免。
“那是什么东西?”辛幼陶惊恐万分。
“把它推开,不能让它砸在镜湖村。”慕行秋立刻做出决定。
沈昊抬头看了一眼老祖峰,他们已在半山腰。往上飞一段路就能回到台院,挽救镜
湖村却要再往前飞一段路,“太大了,咱们推不动。只有老祖峰上的人才有这个本事。”
几人同时抬头,庞然大物越来越近,他们甚至能看清里面若有若无的火光,老祖峰
上却没有人做出反应。
“来不及找人了。”慕行秋向西飞去。离着老远就感到一股热浪袭来,那个庞然大
物居然是一团被什么东西包裹着的巨大火球。
沈昊说得没错,就算是再来十几名吸气道士拿这个东西也没有办法。慕行秋转向镜
湖村加速飞去,使用法力,声音响若洪钟,“村民们,赶快逃离村庄,立刻,不要带任
何东西!”
辛幼陶跟在他身后,补充了一句,“我们是老祖峰道士。”
慕行秋向王子点点头,这句补充十分必要,镜湖村村民只有在仙人的命令下才会立
刻行动。
村里有人跑出家门,向天空张望。
庞然大物落点正是镜湖村,慕行秋只能做到这一步,立刻转头飞向老祖峰台院,那
里有更重要的事情。
其他人已经先行一步,沈昊肩上抗着妖后所化的褐鹿,它非常老实,未做任何挣扎
,因为秃子正控制着它的行动。
芳芳已经有一阵没通过秃子传音了,她的最后一句话是“狼妖在瞬息台”。
杨清音扭头望了一眼,骂出一句脏话,“好大的火球,五行法术里可没有这么大的
玩意儿。”
台院院门依旧紧闭,花木组成的院墙也没有变化,颜色丰富的花朵散发出柔和的微
光,看上去好像yi qie 如常,带头的杨清音速度太快,收势不及,居然从墙头飞了过
去,没有受到阻挡,也没有掉在地面。
台院的法术禁制,已经消失了。
几人相继飞进台院,第一眼就注意到离地三丈左右的空中横亘着一股粗大的白烟,
从西南方直贯山顶。
台院里看不到人,各科道士好像都消失了。
“人都去哪了?”杨清音诧异地问。
“快看,那是什么?”小青桃惊恐地指着远处一个极高大的人形。
那是一个细高的人形,身子似竹竿,头颅是一只硕大无比的骷髅。
“左流英的大头!”秃子叫道,他对这只头颅觊觎已久,一眼就认了出来。
“天呐,它的身子就是禁秘塔!”小青桃叫道。
骷髅的身子有手有脚,可是身子还保留着塔的形态,每走一步都在往下掉落砖石,
可是看上去仍然孔武有力。
它在走向山顶,一路上不停吸取横亘台院的白烟。
“狼妖,那就是狼妖。”慕行秋运用天目,视线终于穿过白烟,看到山顶的情景。
一只巨大的黑狼正站在山顶,仰头望月,沉默无声,等候骨骼塔人的到来。
杨清音也看到了黑狼,“如果这就是漆无上的妖身——那他起码是一只三十丈巨妖
!”
身后传来轰然巨响,火焰像是巨鲸喷出的水柱,从镜湖村射升腾而起,有老祖峰一
半高。
北方的黑夜中,更多庞然火球向庞山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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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六章 我记得你
慕行秋等人正要向山顶飞去,被路边草丛里的声音吸引过去了。
小道士躺在草地上,望着空中横亘的白烟,突然感到一阵心酸,死亡突如其来,他
还没有做好准备,这让他备感羞辱,他深深地呼吸,然后轻声念诵学过的宁神经文,希
望借此找回修行者的平静。
他看到几张熟悉的面孔,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这让他更感羞辱,“帮帮我,七姐
,帮帮我。”他哀求道,泪水模糊了双眼,空中的白烟一下子粗大了几倍,“道法无边
,不是吗?帮帮我,庞山有的是灵丹妙药,还有那些了不起的道士,他们什么都不用也
能让我恢复如初,对不对?”
几名庞山弟子无言以对,怜悯地瞧着看门小道士,他胸前有一个拳头大小的洞,往
外涌出的不是鲜血,而是一股白烟,正努力上升,要与空中那股更粗大的白烟汇合。
小道士是杨氏家族的一员,叫杨清音七姐,并非她的亲弟弟。
“七姐,你为什么不说话?走近一些,帮我……”
杨清音挣脱小青桃的阻拦,跪在地上,轻轻将小道士眼窝里的泪水擦掉,严肃地说
:“别傻了,道法无边,却非无所不能,你知道很清楚。为什么要哭?咱们从一出生就
已经做好了准备。”
“我……我……还没下过山。”
“外面也就是那样,全都是人,肮脏拥挤,老祖峰才是天下最好的地方,我宁愿永
远留在这里。”
小道士无力地笑了两声,“那我就永远留在这儿了。”他想了一会,神情渐渐镇定
,“我的内丹只有吸气二重,对庞山也有用吗?”
“哪怕是刚刚凝成的内丹也有用。不只是对庞山,而是对九大道统有用。”
小道士屏住呼吸,却没能成功,“我使不上劲儿。”
“我帮你。”
小青桃轻声提醒:“白烟有毒。”
杨清音点点头,右手按在小道士下丹田的位置上,缓缓输入一股法力,小道士zi也
在努力,片刻之后,从嘴里吐出一枚淡黄色的内丹,浮在嘴上几寸的地方。
“道火不熄。”杨清音说。伸手握住内丹,倏地站起身,“山顶瞬息台需要帮助。
”说罢第一个御剑升起,避开那股白烟,向山顶快速飞去。
其他人紧紧跟在她身后,谁也没再看小道士一眼,小道士也不再乞求他人的关注与
帮助,他交出内丹,发现死亡无声无息。一点没不像想象中那样可怕。
小道士的整个身体发出一层微光,胸前的伤口不再向外冒白烟。
不只是他,整个老祖峰台院都在发出微光,建筑、植物、雕像。连空中飘浮的灰尘
都在发光,庞山经营十几万年的山峰,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威胁,正在做出强大的反应。
束缚住了横亘上空的白烟,不让它扩散。
顶着巨大骷髅的塔人也没有急于战斗,缓慢地迈动脚步。双手攫取白烟,大口吞吃。
峰巅的狼妖站立不动,仰头朝向天空,似乎在发出嗥叫,却没有一点声音,白烟从
它的身体里穿过,划向老祖峰的另一面。
塔人的肩膀上、身体各层、脚后全都是人,数百名庞山道士正借助它的掩护,向狼
妖发出重重法术。
金木水火土,数不尽的五行法术像漫天的烟花一样飞向狼妖,绝大部分飞不到地方
就坠向地面,只有寥寥十余道法术能击中目标,却没有造成严重伤害。
杨清音等人立刻降落在塔身上,用他们刚刚炼成的法器施放法术,马上就明白为什
么庞山道士进攻乏力了。
那股白烟像是一块磁石,吸引着五行法术向它飞去,越近法力越弱,最终无力地下
坠,只有个别高等道士的法术才能继续飞行,蕴含的法力却所剩无几。
“走得再近一些!”杨清音大叫,不明白骷髅塔人为何还在慢悠悠地迈步。
“不可以!”塔身下层有人喊道:“先消除不洁之气。”
杨清音明白了,继续施放火球,白烟虽然能减弱法术的力量,但是自身也会受损,
只是不知道要多少法术才能耗尽这股粗大的白烟。
慕行秋是极少数没参加战斗的人,御剑绕着骷髅塔人飞行,大声呼喊芳芳的名字,
却一直得不到回应,快要升到塔人肩膀高度的时候,沈昊冲他喊道:“这里没有禁秘科
弟子!”
关心则乱,慕行秋这才注意到,骷髅塔人身上装载着庞山各科弟子,唯独没有禁秘
科的人。
他继续上升,躲过塔人的巨手和大嘴,来到骷髅左眼处,大声问:“禁秘科弟子在
哪?”
戒律科首座杨熙是留守庞山的两位首座之一,也是骷髅塔人的操纵者和战斗的指挥
者,根本没空搭理一名普通弟子,一挥手,慕行秋摔下十几丈才勉强停住。
一名有些眼熟的道士冲他喊道:“物祖堂,禁秘科都在物祖堂。”
慕行秋道了声谢,向物祖堂的方向飞去。沈昊追上来,“我跟你一块去,这东西还
要吗?”
褐鹿仍被沈昊抗在肩上,受到秃子的控制,目光温顺,对发生在周围的激烈战斗毫
无所知。
“带着它。”慕行秋从沈昊肩上接过褐鹿。
物祖堂在老祖峰另一面,两人绕飞过去,发现那股白烟正好从物祖堂上空经过,庭
院里,一群道士正在集中施法,用一层防护罩将白烟托起数丈,不让它触碰到物祖堂的
任何东西。
芳芳在里面,冲着飞来的两人微微一笑,什么也没说,继续专心施法,她身后站着
兰奇章,旁边是林飒,都手握法器仰头对抗上空的白烟。
慕行秋和沈昊无法进入防护罩,于是大声问:“需要我们做什么?”
林飒开口了,“去帮助其他人,让狼妖离开山顶,我们在保护祖师塔。”
养神峰祖师塔只是分身,它的本体很小。慕行秋从来没见过,悄然明白过来,一直
没露面的左流英是在护佑祖师塔。
慕行秋点点头,原路飞向山峰另一面的骷髅塔人,半路上生出一个念头,转而向山
顶飞去。
“你要干嘛?”沈昊在后面惊惶叫道。
“你去禁秘塔。”慕行秋放慢速度,转身说:“我要试试漆无上是不是还记得它。”
沈昊大吃一惊,山顶的狼妖显然在进行某种妖术仪式,数百名庞山道士和骷髅塔人
都不敢靠近,慕行秋抗着一只与普通动物无异的褐鹿。竟然试图去唤起狼妖的ji。
“小秋……”沈昊叫声刚出,慕行秋已经飞远了,他想了一会,还是决定去禁秘塔
通知其他人,以免道士们将同道当成妖族给击落下来。
慕行秋突然感到阻力重重,他离狼妖已经不远,白烟在这里对法术的影响也变得更
加明显,他的御剑术不那么得心应手了,不仅速度严重下降。身体也摇来晃去。
凭他的修行,远远不足以摆脱限制,于是后退一段距离,猛地向上飞行。远远超过
白烟的高度之后,飞临狼妖头顶,绕行小半圈,正对着它的那只独眼。
硕大的狼妖像是老祖峰突然长出来的雕像。呈半蹲的姿势,正好将瞬息台掩在肚皮
下面,又长又密的黑毛如同成片的芦苇在随风摆动。偶尔被法术击中,黑毛或被烧焦或
被斩落,可狼妖一点也不在意,继续仰头,冲着北方无声地发出召唤。
“秃子,可以下来了。”
秃子立刻解开束在褐鹿脖子上的几缕头发,灵活地落在慕行秋另一边的肩膀上。
褐鹿恢复意识,发现zi正悬在空中,立刻发出惊恐的叫声。
“漆无上!”慕行秋用法术发出笼罩全山的叫声,希望引起狼妖的注意。
骷髅塔人上面的道士们吃惊地望着天空,与巨大的狼妖相比,御剑飞行的道士与褐
鹿显得如此渺小,大多数观者甚至看不到秃子。
“他疯了吗?”首座杨熙发怒,庞山正遭遇前所未有的危机,居然还有弟子不听指
挥四处乱飞。
“那只褐鹿是妖后。”沈昊用最快的速度飞回来,提醒大家一名道士正飞向狼妖,
还没来得及解释理由。
“愚蠢,妖王无情,怎么会在意一只动物?”杨熙控制着骷髅塔人继续吞吃白烟,
向全塔道士下令:“继续攻击狼妖,让它知道庞山的厉害!”
数百道法术向山顶射去,但是都避开空中的道士。
“白烟变弱啦!”一名道士兴奋地大叫。所有道士都感觉到了,他们发出的五行法
术更加有力,越来越多的法术摆脱白烟的吸引直接击中狼妖的身体。
慕行秋没有放弃,双手举起褐鹿,冲着狼妖大叫:“漆无上,记得吗?这是妖后,
你有一块妖丹碎片还藏在它的体内,你不想收回去吗?”
狼妖慢慢闭上嘴巴,微微低头,用唯一的眼睛盯着面前的小人与褐鹿,一圈圈灰黑
相间的眼珠像是一道通往未知之久的门户。
“我记得你。”狼妖开口了,低沉的声音与北方的雷鸣遥相呼应,猛地向上跃起,
身体瞬间化成粗大的黑烟,仿佛长着狼头的黑龙,冲天而起,在高空调转方向,张开巨
口,扑向渺小的道士与褐鹿。
横亘老祖峰的白烟骤然变细,砰的一声消失无踪,骷髅塔人大步走向山顶,道士们
看得清清楚楚,瞬息台已成碎块,四角的铜鼎倾斜倒地。
所有人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庞山孤立无援了,只能依靠少数高等道士和大量吸气
道士迎战狼妖。
山下的镜湖村已是一片火海,从北方飞来十几只包裹着火球的庞然大物,离老祖峰
越来越近。
就在众目睽睽之下,狼妖一口吞下了空中的道士与褐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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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七章 思过崖的警示
镜湖村的火焰照亮了半边天,那不是普通的火焰,而是一种罕见的妖火,仿佛成千上万
火鸟聚集在一起,争先恐后地向上腾飞,偶尔有火鸟飞出群体,立刻寻找最易燃的物品
疯狂吞噬,转眼之间就膨胀成另一团大火。
妖火包围了老祖峰,烤干了山脚处的小河和几座池塘,执着地向上攀爬,仿佛一群
正在修行逆天之术的庞山新弟子,同样,它们也在第八千级台阶止步不前,但它们不肯
服输,张牙舞爪地发出怒吼,攻向环绕山峰的云雾。
形势危急,山顶的戒律科首座却终于松了口气,白烟消失,台院暂时无恙,他终于
可以腾出手来发起进攻了。
杨熙纵身跃到骷髅头项,端坐在上面,左手按着骷髅,右手捏出法诀。
骷髅稍微调转方向,面朝空中的漆无上,左眼喷出火流,右眼射出水流,两股纠缠
在一起,形成半白半红的阴阳巨龙,以极快的速度扑向黑龙一样的狼妖。
三四百名庞山道士齐声欢呼,经历被白烟减弱法术的屈辱之后,他们有一种扬眉吐
气的舒畅感,杨熙是星落七重的道士,离注神境界只差一步,法力强大,借助老祖峰的
极品法器,可与巨妖一战。
杨清音御剑飞到空中,大声说:“狼妖吞了咱们的人。”
“那是他zi的选择。”杨熙铁面无私,即使对zi的亲戚也不客气,“他应该知道向
巨妖挑战的结果。”
“要不是慕行秋,狼妖不会离开山顶,白烟也不会被消灭!”杨清音心中恼怒,声
音也变得尖厉起来。
“哼。”起码在杨熙看来,这是一件说不清的事情,狼妖可能是被褐鹿吸引住了—
—他想不出理由,妖族对同伴尚且冷酷无情。更不用说失去妖丹的普通动物——也可能
是恰好用尽了妖力,不得不退后。
眼下最重要的任务不是挽救一名吸气道士,而是尽快杀死狼妖,恢复与其他道统的
联系。
杨清音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阴阳巨龙与狼妖缠斗在一起,互相撕咬,为了占
据有利位置而交替上升,越来越高,龙头与狼头几乎不可见。
缠斗持续的时间不长,狼妖要么是用尽了力气。要么是毁掉瞬息台之后无意久留,
长长的身躯剧烈摇摆,逼开阴阳巨龙,向北方逃蹿。
杨熙坐在骷髅头项,口中念念有词,控制着阴阳巨龙紧追不舍。
狼妖没能彻底摆脱敌人,阴阳巨龙从狼妖身躯的中间穿过去,将它断为两截,zi在
空中首尾相连形成一个完美的圆圈。水火分离,砰的一声消失了。
狼妖发出惨痛的吼叫,两截身体向山下落去。
“看,慕行秋还没死!”杨清音惊喜地叫道。
从狼妖的身体里掉出一个小小的人形来。说他没死过于武断了,他跟着狼妖身躯不
停下坠,毫无自控能力。
好几名道士跟杨清音一块飞起,想要去接住生死不明的同门弟子。
他们都晚了一步。杨熙轻轻哼了一声,瞧不起低等道士们的慌乱,众人之中只有他
对那名坠落的道士看得一清二楚。抬起左臂,食指弹出。
狼口吞下的时候,慕行秋觉得像是当头一桶冷水浇下来,无穷无尽,总也不停,他
抵抗了一会,全身变得僵硬,只剩下头脑还保持着一丝清醒。
他知道zi身处危险之中,此时的漆无上,妖力数十倍于当年,因为某种原因而没有
立刻杀死他,可这样下去,他不是被冻死就是沦为俘虏,无论哪一种结局都不是他想要
的。
“小秋哥!”一个遥远至极的声音隐约传来,慕行秋渐渐消失的意识突然清晰起来
,那是秃子的声音,他不怕寒冷,即使在狼妖体内也保持着活力。
慕行秋还是不能完全控制zi的身体,也不能施法,但是他的感觉恢复了,肩上的褐
鹿不知所踪,狼妖的身体不停晃动,他努力睁开双眼,向远处的一道光游去,秃子在后
面顶着他的背脊,给他增加一点力量。
黑色的深渊似乎永无止境,慕行秋身体僵硬,一多半的前进力量倒来自于身后的秃
子,他仍然坚持,没有一点要放弃的念头。
深渊抖动得更加剧烈,眼前突然光明大放,慕行秋拼尽全力,冲出了狼妖身体,然
后他开始下坠,内丹仍然凝滞,不能施法。
一道微光射来,慕行秋突然发现zi能动也能施法了,紧接着一股极为强大的力量拖
着他向山顶的骷髅塔人飞去,他在最后关头甩出鞭子,缠住秃子的发髻,将他一块带回
去。
慕行秋翻了个身,稳稳站在法剑之上,没有回应伙伴们的欢呼,而是对骷髅头顶的
杨熙说:“漆无上没有死。”他在狼妖体内有着清晰的体验,漆无上摇动得虽然剧烈,
其中却没有痛苦的感觉,更像是摆脱某种累赘。
杨熙尚未开口,远处的狼妖已经再度升空,恢复了狼的形态,在他空洞的左眼窝里
,站着妖后所化的褐鹿。
“庞山将亡。”漆无上俯视着山峰上的道士们,“逃吧,趁你们还来得及。”
无需命令,数百道法术同时射向大言不惭的狼妖。选择逃跑的是狼妖,漆无上转身
向北方飞去,迎向那些越逼越近的庞然大物。
十几名道士已经升空,都被杨熙喝止,“穷寇莫追,妖族的马上会发起新一轮进攻
,咱们得做好迎战准备。”
杨熙快速下达命令,分派人手检查瞬息台、扑灭半山腰和镜湖村的妖火、以传音香
炉通知各处分散的弟子尽量向南方撤离——他们大都是没有凝丹的弟子,离道妖之战还
是远一点比较好。
杨熙查点了一下,不算禁秘科弟子,受他指挥的道士共有三百七十余名,绝大多数
都是吸气境界的低等道士,只有十来名餐霞道士和三名吞烟道士,作为除妖主力的五行
科大都去了乱荆山和望山,只剩三十多人。
“妖族很快就会进攻。”杨熙的声音响遍整个老祖峰。“自从魔族灭亡以来,道统
在与妖族的战争中从未失败,更没有退却过一步。道火不熄,庞山不倒,今天,你们所
有人都是除妖法师,你们将在道统留名。准备战斗!发招不要留情,除非有我的命令,
所有人都不要离开禁秘塔!”
众道士慨然应诺,骷髅塔人走到峰顶站在损坏的瞬息台旁边。面朝北方。
慕行秋落在塔内,向杨清音等人点头,突然想起一件事,又飞了起来。
“他早晚死于非命。”杨清音无奈地说,没有跟出去。
“说点吉利话吧。”小青桃怯声道。
“咱们是道士,要什么吉利话?”杨清音看着周围相熟与不相熟的一群人,“死亡
不是终结,道火不熄,道士也不会就此彻底消失。只要内丹还在,咱们就是道统的一部
分,永存不亡!”
年轻的道士们紧张地点头,他们懂得“永存不亡”的含义。那是另一种存在状态,
更接近死亡而不是生命,他们仍然感到害怕,却不再想着躲避了。
慕行秋飞到骷髅头顶。趁首座杨熙发火之前说:“思过崖还有道士,他们听不到传
音香炉的命令。”
“他们受罚思过,而且非常安全。用不着撤退。”杨熙没有发怒,但是声音非常严
厉。
慕行秋回头望了一眼已经能分辨出数量的庞然大物,“他们可以参加战斗。”
杨熙沉默片刻,思过崖共有十几名道士,大都处于餐霞和吞烟境界,对目前的庞山
来说,的确是一股强大的支援力量。
“你去将他们宣召出来,但是要说清楚,这不是释放,战后仍要回洞思过,我会将
他们今天的表现转告给宗师。”
“是。”慕行秋话音刚落,手里突然多了一枚铜印,他知道这是解禁洞穴的法器,
向杨熙点点头,立刻朝西北方飞去,那里是后山思过崖的位置。
秃子仍然停在慕行秋肩上,他已经打定主意,在这场战斗结束之前,绝不离开半步
,三缕头发绕过腋窝紧紧缠在肩膀上,慕行秋早已习惯,也不在意。
他飞过镜湖村,看到妖火已灭,整座村庄却也被烧得干干净净,上空弥漫着晦暗的
烟雾,不知多少人逃走,也不知多少人葬身火海。
即使成功守住庞山,这也是一场惨胜。
慕行秋加快速度,来到思过崖前方,他又转头向北方望了一眼,至少十五座庞然大
物已经飞来,这回目标精准,全都奔向老祖峰,骷髅塔人的双眼发出异光,慕行秋甚至
看不出它属于五行法术的哪一系。
飞在最前方的庞然大物在空中爆炸了,火星四射,还没有落到地面就已消失。
异光继续前行,第二座庞然大物爆裂,这回飞出来的却不是妖火,而是一群悬在空
中的妖魔,嘴里发出锐利的叫声,相隔数十里都感到刺耳。
慕行秋急忙转回头,举起铜印,大声说:“老祖峰遇险,奉戒律科首座杨熙之命,
释放你们出来参战,战后回洞继续思过。”
思过崖上洞穴众多,慕行秋说完之后好一会,铜印分射出十几道光速,分别照在不
同的洞穴门口。
十几道身影离弦之箭一般冲出洞穴,面孔一闪而过,全都飞向老祖峰,慕行秋发现
zi最想释放的人不在其中。
铜印还剩一束光,只有它照射的洞穴里没有道士飞出来。
慕行秋飞近些,低声道:“孟都教。”
被罚思过百年的孟元侯就在这里。
洞穴门口糊着一层泥巴,上面长着几根野草,慕行秋法力不足,天目无法穿透它。
洞穴里没有任何声音,泥门表面发出微光,慕行秋眼瞧着微光最后组成一个字——
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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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八章 不洁之气
身为戒律科首座,杨熙最主要的敌人是全体庞山弟子修行过程中遇到的心魔,而不是成
群结队的妖族,他在一百岁之前参加过十几次除妖战争,每一次都很短暂,但他仍从中
学到不少东西,足以临时指挥一场规模巨大的战斗。
“咱们的任务就是守住瞬息台!”杨熙大声说,用不着低头,他就能看见低等道士
们脸上紧张的表情,“神工科正在修复它,只要咱们坚守一个时辰,九大道统的援兵就
能赶到,明白吗?”
“明白!”骷髅塔人中的道士们齐声回答,得知有一个目标近在眼前,大家信心倍
增。
三十多名神工科道士施法抬来一只巨大的四足方鼎,道士们都认得它,这是放在戒
律科院子中间的消魔鼎,每三个月一次的消魔大会都用到此物。
方鼎被放在瞬息台上,鼎足正好立在四个台角。神工科首座和高等道士都不在,低
等道士们商量了一会,派出一名代表,飞到骷髅顶端,“杨首座,我们……我们从来没
修复过瞬息台。”
“没人修复过。”杨熙严厉地说,“九大道统的瞬息台从来没有遭到过破坏,你们
很幸运,赶上了第一次。一个时辰,修复瞬息台,庞山的生死存亡就在你们身上。”
神工科道士脸色微变,咬咬牙,应了一声是,飞回地面,组织其他人一块施法。
一群吸气道士,杨熙难以想象老祖峰要依靠这样一些人保护,离妖族的第二轮进攻
还有一点时间,他命令三名吞烟道士去搬取更多法器,这都是庞山收藏一万年以上的宝
物,其中几件甚至参加过上古道魔之战。
“全都毁掉又怎样?只要老祖峰还在,一切都会再有。”杨熙喃喃自语,突然抬高
声音。“杨清音。”
杨清音立刻从下层飞上来,“叫我吗?叔叔。”
“叫我首座。”
“是,首座。”
“去物祖堂看看禁秘科怎么样了。”
杨清音领命飞走,杨熙望着从北方飞来的庞然大物,迫切希望左流英马上过来帮忙
,那个年轻一百多岁的注神道士,比他和所有低等道士加在一起的实力还要强大,却只
是守着祖师塔,迟迟不肯现身。
杨清音很快飞回来,恼怒地说:“他们不肯来。说是左流英有严令,不准离开物祖
堂半步。”
“嘿,或许在他看来,老祖峰还是归杨申两家所有。”杨熙不屑于恳求帮助,心中
豪气陡生,“杨清音,你做好死守老祖峰的准备了吗?”
“生不足喜,死不足惧,我已做好准备。”
“去选五十名道士。守卫禁秘塔左右两侧,只防妖族散兵,别管正面的敌人。”
杨清音应是,马上飞回下层。她认识的人多,很快就选好了五十名道士,分成两队
,飞在空中。防守老祖峰东西两侧,让出北边的正面战场。
“慕行秋怎么还不回来?正用人的时候他倒没影儿了。”杨清音抱怨道。
“小秋哥很快就会回来,打架的事情从来少不了他。瞧,那些不是思过崖来的道士
吗?”小青桃指着十几道人影,高兴地说。
杨熙也很高兴,脸上却不动声色,这些道士他都认识,每个人都曾犯下不可原谅的
重罪,现在却是最有力的帮手,“准备屠杀妖族吧,这是你们唯一可以用来立功的杀戮
。”
十几名道士个个衣裳褴褛,神情却极为兴奋,立刻在骷髅面前一字排开。
北方的庞然大物接近了,杨熙耐心等候,直到它们进入百里之内,才手按骷髅头顶
施展法术。
红白缠绕的阴阳巨龙从骷髅眼窝里飞出,极速冲向目标。
轰地一声,第一座庞然大物被击中爆炸,被包裹其中的妖火飞溅而出,可是全都失
去活力,没等落地就已熄灭。
阴阳巨龙没有停止,在空中灵活地游走,击破一座又一又座庞然大物,它们包裹的
不只是妖火,还有大团白烟和大量带翅妖兵。
带翅妖兵迅速分散,躲避阴阳巨龙,形成合围之势向老祖峰杀来。
思过崖道士第一批施法,击落数十只妖兵。
妖兵数量庞大,至少有两千只,有一些背上还驮着其他妖族,一起发出刺耳的叫声
,快速飞向老祖峰,距离越来越近,低等道士们也能施法了。
杨清音发出第一枚火球正中二十里以外的一只飞妖,眼看它惨叫着跌向地面,高兴
得大呼小叫,“过瘾!老娘今天要大开杀戒,大家杀啊,今后几百年可能都没有这样的
机会了。”
不是每个人都像杨清音这样兴奋,许多道士之所以不加入五行科,就是不愿与妖魔
直接对抗,怎么也想不到庞山老祖峰会受到攻击,但他们多少都学过一些五行法术,等
到飞妖更近一些之后,他们也开始施法了。
飞妖是一群长相怪异的巨鸟,大部分地方都跟鸟长得一样,不同的是翅根处硬生生
长出两条人类的手臂来,握着标枪与盾牌,盾牌能够抵挡比较弱的初级法术,飞进十里
范围内,他们开始投掷标枪。
面对暴雨般射来的标枪,更多道士的法术有了用武之地,他们更擅长防守而不是进
攻。
铜镜令标枪软化,铜印令标枪失去方向,甚至转而飞向投掷者……老祖峰铃声四起
,杂而不乱,盖过了远处的雷鸣声,令飞妖痛苦不堪,无法靠得更近。
更远处,阴阳巨龙已经冲破多半庞然大物,只剩最后四五座,然后它就能折返回来
,将几千飞妖尽数消灭。
“妖族总是没有记性。”杨熙心中有底,不在乎左流英是否出手相助,除了控制阴
阳巨龙的方向,他一直没有出手,他要保留实力迎接妖王漆无上。
三十丈巨妖,杨熙想想都觉得怦然心动,一般来说星落道士是斗不过巨妖的,可他
坐拥地利人和。尤其是手中的法器令他实力倍增,只希望妖王不要逃得太远。
辛幼陶在后方用铜镜照射标枪,并负责监视南边是否有绕过来的偷袭之敌,所以第
一个发现快速飞来的人影,“慕行秋回来了!”
慕行秋回来了,孟元侯提醒他逃跑,他还是回来了,只是速度比思过崖道士慢得多
,而且因为妖兵合围的原因,不得不绕行一段路。
道妖之战正处于胶着状态。看上去老祖峰颇占优势,不等天亮就能消灭全部入侵妖
兵。
慕行秋匆匆向伙伴们招下手,立刻飞向峰顶的杨熙。
“他这么急干嘛?”杨清音一边施法一边疑惑地问,没人能回答,她只能在五里之
外招出一只火球,然后控制它狠狠砸向一名冲过来的飞妖。
杨熙冷淡地看着慕行秋,念心科唯一弟子算是立了一次小功劳,但现在可不是论功
行赏的时候。
“不洁之气。”慕行秋飞得太快,心跳有些加剧。这是不好的迹象,表示他的法力
使用过度,“妖火和妖兵都在释放不洁之气,不能再杀了。”
不洁之气是魔族形体消亡之时遗留下来的戾气。在群妖之地存在了十几万年也没有
完全消除,对道士们的内丹影响颇大,妖族在付出一些代价之后却能忍受,这也是九大
道统一直没能彻底剿灭妖族的最主要原因之一。
“我看到了。”杨熙说。他早就发现妖火熄灭、妖兵被杀之后会冒出团团不洁之气
,但这没什么,战胜之后。庞山自有办法将这些有害气体全部吸走。
慕行秋努力平复呼吸,“孟都教……孟元侯在洞里感受到不同寻常的震动,他说妖
族的这次进攻倾尽全力,不洁之气只是铺路,还有更厉害的妖术留在后面,庞山必须避
其锋芒,硬抗是没用的。”
远处的阴阳巨龙已经冲破最后一座庞然大物,正调转身躯准备冲进妖兵群中,杨熙
的目光紧盯着巨龙,用交谈至此结束的语气说:“孟元侯只是一名餐霞弟子,他不肯参
战,我不怪他,可他若是胡说八道扰乱人心,将会让他罪加一等。”
慕行秋无话可说,餐霞道士会比星落道士更早预感到危险?这可是罕见之事,但他
相信孟元侯,却苦于拿不出任何证据。
他向空中升起,越升越高,直到老祖峰小得像一棵树。
高处空气稀薄,风势极大,慕行秋已经达到法术极限,在狂风中摇摇摆摆,肩上的
秃子死死缠住他的臂膀才勉强没被吹走。
这是一个无云之夜,慕行秋将天目运用到极致,视线投向远方。
然后,他看到了。
慕行秋向下方冲去,速度快得弄乱了秃子的发型。
“六百里之外。”慕行秋停在杨熙面前,气喘吁吁地说:“请首座观看六百里之外
。”
杨熙神情更加严肃,阴阳巨龙已经转身消灭近半妖兵,念心科的弟子居然还不满足
,但他还是运用天目向远处望去,对他来说这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他也看到了。
那真的是一座山,一座赤红的熔火之山,冷酷无情地向前滚动,碾压路上的一切,
不管不是山是水,所过之处,只剩下深深的沟壑。它的速度正在加快,看样子一刻钟之
后就能走完数百里行程,碾向老祖峰。
“雕虫小技,以为这样就能打败庞山吗?”杨熙不为所动,左手一挥,将慕行秋送
到地面,他已经厌倦了这名弟子的杞人忧天。
慕行秋略作停顿,转而向物祖堂飞去,此刻的老祖峰上,地位最高的人不是杨熙,
而是左流英,那个一直守着祖师塔不肯现身的禁秘科首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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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九章 困难的选择
慕行秋清楚记得,老祖峰上的左流英只用一道光就夺去大执法师申准的魔念,轻而易举
,申准几无还手之力,身为庞山境界最高的道士,左流英拥有不可思议的实力,普通弟
子甚至无法对他加以准确的衡量。
没飞出多远,慕行秋遇上二十多名禁秘科道士,大多数人擦肩而过时向他点头,只
有林飒停下来。芳芳不在其中。
“终于轮到禁秘科参战了,我还以为自己这身肥肉没有用武之地呢。”林飒笑着说。
林飒比左流英要亲切得多,慕行秋立刻说:“孟都教提醒我说……”
“他感觉到了?”林飒收起笑容。
慕行秋微微一愣,“是。”
“老孟思过还真有效果。妖族學会不少新法术,那是妖火之山,威力巨大,左流英
估计老祖峰十有**挡不住。”
慕行秋又是一惊,“孟都教建议……撤退。”
“不用隐讳,撤退就是逃跑嘛。嗯……左流英正需要帮手,你再找几个人一块去找
他。”
“左流英需要吸气道士?”
“一些杂事,餐霞以上的道士去做就太浪费了,所以我们上战场,你们去帮忙。”
“那你们……”慕行秋突然明白了,左流英的想法跟孟元侯一样,而这群禁秘科道
士是抱着必死之心参战的,“为什么不一起……逃走?道统与妖族打了十几万年,用不
着争这一次的胜负。”
林飒再度露出微笑。“我从十一岁加入庞山道统,在这里生活了**十年。对从前的
家已经没有印象,老祖峰才是我真正的家——”他突然笑出声来,“哈,这也算是一劫
吧?我离不开老祖峰,我们这些人都不行,我们不能忍受妖族杀来的时候老祖峰居然无
人抵抗。”
慕行秋悬在空中没动,林飒换上严肃的表情,“你相信孟元侯吗?”
“相信。”
“那就去多找些相信你的道士。一块去见左流英。”
“可是……”
林飒准备飞走了,他已经能看见横扫一切的妖火之山,“嘿,别以为我们是在找死
,机会再少也是机会,没准我们能挡住那个大家伙,将妖兵一举歼灭呢。到时候我们就
是庞山道统的大英雄。你们是贪生怕死之徒——哈哈,别担心,有左流英罩着,谁也不
会怪罪到你们头上。”
林飒突然加速,踩着铁尺飞到了峰顶,与道士们站在一起。首座杨熙下令反攻的声
音响遍整个庞山。
慕行秋飞到老祖峰西侧。他熟识的人都在这里,他发现自己要做一件特别困难的事
情:欺骗信任自己的伙伴们一块逃走。
“我需要人手!”慕行秋大声说,他在做正确的事情,而不是获取荣誉。
“瞧见那个大家伙了吗?”杨清音兴奋地说,侧翼的飞妖已经被杀灭殆尽。她的注
意力全被妖火之山吸引住了,“我敢保证这就是妖族的最后绝招。打败它咱们就获胜了
……你说什么?需要人手做什么?”
“禁秘科需要帮手,吸气道士就行。”
杨清音已经看到后赶来的禁秘科道士,小声说:“抢功。”但她是道门之女,不管
平时多么叛逆,在战时总是比普通弟子更多配合精神,“要多少人?”
“越多越好。”
杨清音皱眉,“这算什么?左流英不知道这边正是关键时刻吗?好吧,你带走二十
人,留五个给我。”
“你得跟我走。”慕行秋低声说,看着杨清音惊讶的神情,补充道:“左流英需要
一个指挥者,只能由你来。”
杨清音又望了一眼正在逼近的妖火之山,有点恼火地答应:“好吧。”
二十余名吸气道士飞离山顶,路上又增加几名,到物祖堂时共有三十多人。
左流英站在庭院里,身边是两名女侍,身后是三头麒麟,两侧站着八名道士,芳芳
也在其中,禁秘科人丁不旺,低等道士就这些,唯一的吞烟道士是兰奇章。
众道士降落,杨清音疑惑地左右看看,“人来了,说吧,要做什么?”
左流英不会说话,可他连目光都没有移动,望向北方,好像能穿透山峰。道士们正
莫名其妙,女侍曾拂上前一步,替禁秘科首座说:“老祖峰即将被毁,你们都面临一次
选择。”
庭院里一片安静,北方的雷声、妖山滚动的轰鸣、峰顶的叫喊因此倍显清晰,大部
分人都看着杨清音,杨清音则瞧着慕行秋,“开什么玩笑?咱们就要打赢了。”
女侍曾拂仍在传递左流英的声音:“妖火之山暗藏玄机,就凭峰顶的那些道士是挡
不住的,你们……”
杨清音愤怒了,“谁说挡不住?就算妖火之山比想象得强大,还有祖师塔呢。左流
英,用祖师塔,你要是不愿意,就交给杨熙,一下子就能将妖火之山击得粉碎。”
祖师塔记录历代注神以上道士,并帮助九大道统的新弟子们选择自己最适合的传承
,许多人都不知道它也具有强大的法力,但杨清音这么说,大家都相信。
曾拂微笑着摇摇头,“祖师塔今天不能用。”突然她加快了语速,“时间不多了,
你们可以做出选择,所有人都可以选择,去参加山顶的战斗,或者跟我走。”
“走?去哪?”杨清音的语气咄咄逼人,她不喜欢刚刚听到的这些话。
“暂时不能说。”
“我要留下,把祖师塔也留下,我要去交给杨熙,他会判断能不能用。”
曾拂再次摇头,“祖师塔必须带走,庞山的希望不能全留在一个地方。”
峰顶传来杨熙的声音。他已经下令对妖火之山发起进攻了。
杨清音御剑飞起,“好吧。带祖师塔去安全的地方,等老祖峰安然无恙,你们再把
它带回来。”
在她之前,已有十余名弟子飞向峰顶,其中甚至包括几名禁秘科弟子。
杨清音看着慕行秋,脸上冷若冰霜。
“请留下。”慕行秋说,他相信的不是左流英,而是思过洞穴里的孟元侯。“逃跑
比战斗更难,让咱们做困难的事情吧。”
杨清音在犹豫,芳芳走过来,“祖师塔也需要你。”
峰顶欢呼声四起,又有几名弟子御器飞走,没有法器的人向山上跑去,小青桃叫住
了她的两名堂弟。
裴子函扭头说:“你留下。总得有非妖弟子守在战场。”
就是这句话让杨清音落回地面,她十分勉强地说:“我留下是因为祖师塔。”
“咱们都是因为祖师塔。”曾拂说。
另一名女侍突然走出来,向左流英施礼,冲曾拂笑了笑,“请照顾好首座。”说罢
转身向庭院外面走去,她没有内丹。连跳跃墙壁的本事都没有,只能顺着路径上山。
左流英不为所动,除了通过曾拂说了几句话,他的目光从来没因为任何人的离去而
移动。
“咱们……就这么等在这儿吗?”辛幼陶问,跟大多数人一样。他有点迷糊了。
兰奇章开口了,他是留在左流英身边的唯一非吸气道士。“首座在选择路线,他要
等最后一刻出发,防止被妖族跟踪。”
听说是最后一刻才出发,杨清音稍微安心一些,但是低声对慕行秋说:“等着瞧吧
,不会有最后一刻的,咱们只是白白错过一场大战,以后被人笑话。”
“我宁愿被人笑话。”慕行秋说的是实话,虽然修行之路并不平坦,频繁遭到怀疑
,他还是对庞山道统产生了感情,不希望老祖峰遭到灭顶之灾。
杨清音明白他的意思,轻哼一声没再说话,盯着峰顶骷髅塔人的一举一动。
致用所应该已经得到通知,大良他们想必已经逃离,慕行秋扫视一遍,庭院里共有
二十人,他问沈昊:“管金吾呢?”
管金吾也是野林镇的人,去年才被选入明镜科。
“他不会飞行,留在禁秘塔里了。”沈昊说,他很纠结,正在指挥战斗的杨熙是戒
律科首座,他这名戒律科弟子却留在后方,颇为不敬。
“我去去就回来,别等我。”慕行秋将秃子扔给芳芳,御剑飞向峰顶,身后跟着杨
清音的呵斥,但她没有动。
妖火之山距离老祖峰只有数十里了,无比庞大,几乎相当于两座老祖峰,千疮百孔
,不停地往外喷射火焰和烟雾,速度也变慢了,但是方向丝毫未变。
杨熙发出的阴阳巨龙绕着妖山飞行,每一口都能咬下一大块来。
管金吾正站在十六层塔内,双手举着一面铜镜,虽然照不了多远,他却非常认真。
火光映在每一个人脸上,妖山越来越近,道士们却没有一点危机迫近的紧张感,他
们全身心地投入战斗,毫无惧意。
“跟我走。”慕行秋浮在空中向管金吾伸出手臂。
“不!”管金吾满脸兴奋,“我要留在这里,我击落了至少二十只标枪,你去帮别
人吧。”
慕行秋升起高度,最后看了一眼骷髅头顶的杨熙,他是高等道士,应该更早感受到
危险,此时却是一脸严肃,看不出任何想法。
“别在这里碍事。”杨熙头也不转地说,“去做你该做的事情。”
他知道了,他知道自己挡不住妖火之山,知道左流英和祖师塔不会相助,而这必有
理由,但他没有下令退却,这是一场道妖之战,即使占败,庞山道统也要保持尊严。
禁秘科弟子飞在最前线,与十几名思过道士并肩,林飒壮硕的身躯颇为显眼,他像
凡间的武师一样吼叫,抛出一连串的冰块。
慕行秋飞向物祖堂,在他身后响起巨大的爆裂声,那是老祖峰北面的小山被碾平的
声音。庭院里,左流英展开双臂,宽大的袍袖贯满了风,形成两个大大的圆洞,麒麟、
人,庭院里的一切都在迅速变小,被吸进袖子里。
好几个人在喊慕行秋的名字,左流英仍然面无表情,他所谓的最后时刻到了,他不
会等待任何后来者。
老祖峰发出第一次剧烈颤抖时,慕行秋飞进庭院,瞬间被卷入风洞,随后眼前一黑
,看不到外面的景象,也看不到周围的人。
只要庞山还在就永不下山,这是左流英当年立下的誓言,他遵守了。
他停顿三次,袖子里的人与麒麟翻滚出来。
庞山弟子们抬头望去,老祖峰已不可见,他们身处一片荒野里,身边景物与庞山全
然不同。
转过身,他们看到一座城池,一座孤零零的依河而建的城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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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章 孤城之外
北方没有群山,西边倒是有一片丘陵,低矮得像是几座土堆,南面一马平川,农田与树
林犬牙交错,进行着不动声色的剧烈战斗,一条通衢大路粗暴地从中间穿过,直通东边
的城池。
脚下的野草半枯半荣,麒麟咬了一口,立刻吐了出来,天边晨曦微露,四周一片安
静,没有雷鸣、爆裂、法术、呐喊这些声音,刚刚脱离老祖峰战场的庞山弟子们一时间
恍如隔世,仍然警惕地到处观察,总觉得说不定某处灌木丛里马上就会蹦出成群的妖魔
来。
“这是哪?”杨清音第一个开口,左手握着一面铜镜,右手捏着法诀,随时准备施
法,“老祖峰……到底怎么了?”
他们都没来得及看老祖峰最后一眼。
“老祖峰已经不存在了。”曾拂替左流英说话,尽量缓和语气,减少这句话的冷酷
无情。
这是一群年轻的道士,各种各样的情绪在他们心中翻涌,人人脸色变化,过了一会
,他们终于将这股心底暗流控制住,一起看向左流英,等待他的命令,就算是他们当中
最坚定的人此刻也感到茫然,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
左流英看上去比几位吸气弟子还要年轻,神情却是高等道士才有的沉静与威严,他
站立不动,仍然展着双臂,袍袖高高鼓起。
站出来解惑的是兰奇章,他同样做好了以死殉山的准备,可是首座身边需要一位得
力助手。他不得不留下。
“祖师塔受损。”站在无人的荒野中,兰奇章可以道出真相了。“首座为了维护祖
师塔损耗了大量法力,本来想去更远的地方,却只能将大家带到这里——老祖峰东南一
千七百六十里,首座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位置已经不是大家最关心的问题,杨清音愕然问:“祖师塔怎么会受损?它可是咱
们的镇山之宝,威力……”
兰奇章摇摇头,“庞山瞬息台的法力是由祖师塔提供的,昨天妖族的偷袭很突然。
妖王很快就毁掉了瞬息台,同时也令祖师塔受损,时刻需要庞大的法力维持。”
大家终于明白左流英昨晚并非避而不战,他在专心保护镇山之宝,没有他,祖师塔
受损可能会更严重。
杨清音看了慕行秋一眼,如果大家早一点相信他的猜测。昨晚的偷袭或许就不会那
么突然了,“漆无上怎么会突然变成巨妖?他从前不是这个样子的。”她无力地问,纯
粹是为了掩饰心中的空洞。
“不知道,妖族學会了许多新妖术。”
疑惑还有许多,但眼下并不重要,杨清音深吸一口气。目光在年轻弟子们脸上一一
扫过,最后看着慕行秋,“你有什么要说的?”
“我想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做?是向其他道统求救?还是去乱荆山寻找宗师?”他想
的是未来,虽然此时此刻老祖峰之战很可能还没有完全结束,妖火之山也在继续向前滚
动。
兰奇章沉默了一会。似乎在感受左流英的心事,然后他说:“首座和祖师塔都不能
再前进了。必须停下来恢复,我是他的助手,你们的职责就是保护我们不被妖族发现。”
兰奇章看着杨清音,以为她会是年轻道士们的首领,很久以来也的确是这样,但不
仅是她,连其他道士的目光也都看向慕行秋。
“你有什么计划?”杨清音问,她能带着大家一起胡闹,现在却容不得一点胡闹。
慕行秋想了一会,事实上他也没有经验,他曾经带头打架,曾经不顾反对揽下许多
麻烦事,那些经验都用不上,他得当一名冷静的首领。
“你和首座需要多长时间?”他问。
兰奇章扭头看了一眼左流英,再看向慕行秋时已经接受了他的地位,“最少九天,
最多两个月。”
慕行秋咬着嘴唇又想了一会,“我要将大家分成三队……”
他的第一个想法就遭到质疑,沈昊插口道:“就这么点人,还要分开?”
除了左流英、兰奇章和不会法术的曾拂,还剩下十七名吸气道士和一个秃子,再加
上三头麒麟,力量的确非常单薄。
“咱们的职责是尽量不让妖族发现祖师塔的下落,所以人多人少不重要,关键是不
要引起妖族的注意。”
沈昊没话可说了。
慕行秋继续道:“一队人要前往万第山求援,那里是距离庞山最近的道统,第二队
人要直接前往乱荆山寻找宗师。”
“从万第山瞬息台很快就能传到乱荆山。”辛幼陶提醒。
“谁也不能保证昨晚遭到进攻的只有庞山,咱们得做两手准备。”慕行秋做出解释
,虽然这是一个极为可怕的猜测,却并非全无可能,“传音香炉最远距离是多少?”
“不超过三百里。”芳芳回答。
“还有别的法术能保持联系吗?”
“没有了,首座带不出太多法器。”兰奇章马上答道。
“我需要知道咱们的具体位置,好计算前往万第山和乱荆山的时间。”
左流英的目的地本不是这里,他知道自己施法向东南越过一千七百六十里,更具体
的方位就不清楚了,兰奇章和曾拂因此都无法做出回答。
辛幼陶一直在张望,这时开口道:“我想起来了,东边那条河就是介河,老祖峰东
南一千七百多里……那座城池应该就是咱们西介国的断流城,对面是东介国,离万第山
应该不远,绝对不到两千里,到乱荆山就远了,至少八千里。”
慕行秋大致算了一下,“我需要飞得快的自愿者。”
杨清音和芳芳境界高一些,飞得也快。但两人都希望留下来保护祖师塔,五名吸气
六七重的弟子站出来。自愿前去送信。
两名吸气七重的弟子前往万第山,三到五天就能赶到,另外三名六重弟子则奔向乱
荆山,至少半个月才能到,五人知道自己责任重大,尤其是前往万第山的两人,承载着
最大的希望,立刻告辞出发。
“首座能进城吗?”慕行秋问。
曾拂点点头。“可以步行进城。”
“咱们要易服进城,不能让人知道咱们是庞山道士。”
易服本来是很简单的法术,大家互相看了看,居然只有兰奇章会,杨清音说:“没
办法,这种简单的幻术道士用天目一眼就能看穿,只有散修才用它蒙骗普通人。没想到
庞山道士也有这一天。”
兰奇章替大家变幻道袍,可他对世俗装扮了解极少,还得辛幼陶指点,十几人的发
型、衣服才算正常一些,虽然还是会引起一些猜疑,但不至于被看出底细。三头麒麟则
被幻化成普通马的样子,它们倒不在意,因为在它们眼中自己仍是本来面貌。
左流英没有易服,他已经放下双臂,袍袖也没有那么鼓起了。
辛幼陶和另一名弟子进城租房。其他人继续等在荒野里。
朝阳升起,南边的田地里已有农夫出现。他们疑惑地向这群奇怪的人张望了一会,
继续埋头收割成熟的庄稼。
慕行秋分排完任务,气氛又变得凝固,很长时间无人开口说话。地面突然颤动,远
处的农夫们扔下工具,惊慌失措地向村里逃去。
这颤动是从庞山方向传来的,杨清音终于忍不住,说出憋在心里已久的问题:“老
祖峰的人……都死了吗?”
“死了。”曾拂冷冷回道,眼里却有泪流出,声音属于左流英,泪水属于她自己。
地面的颤动停止了,众人再度陷入沉默。
打破寂静的是沈昊,他有一件事没想明白,“咱们怎么不直接去万第山?首座要是
一开始就向东行进的话,咱们离万第山已经不远了。”
左流英像是没听到这句话,兰奇章和曾拂都没有替他做出回答,杨清音叹息一声,
“祖师塔是庞山镇山之宝,不能进入其他道统。只希望宗师和其他庞山弟子快点赶来支
援,咱们必须重新夺回庞山。”
道统之间的复杂关系是普通弟子理解不了的,沈昊微微皱眉,没有再问,过了一会
说:“那就不应该让送信人知道祖师塔受损。”
“放心吧,其他道统是不会来抢祖师塔的。”杨清音一点也不担心这件事,左流英
显然也一样。
沈昊的眉头皱得更紧,道统之间的关系在他眼里更加复杂,甚至难以理解。
辛幼陶回来了,雇来三辆马车,一辆给左流英和曾拂,两辆给另外七名女弟子,男
道士步行,前往断流城。
三名车夫对这群奇怪的客人非常注意,不停地打量,慕行秋发现自己學过几十条念
心咒语这时能用上了,他默念其中一条,悄悄对三人施法,他们的关注焦点很快转为刚
才的地震,向客人们问东问西。
慕行秋的念心幻术还很弱小,向道士或者妖魔施展只会自寻苦头,对普通人却有奇
效。
断流城不大,城内居民对发生在庞山的道妖大战一无所知,正聚在街上议论地震,
颇有大难不死的兴奋。
辛幼陶出手豪阔,租下一家小客栈的整座院子,声称他们在这里暂住,等货物一到
就前往东介国,私下里他对慕行秋说:“我随时都可以表明王子的身份,这里的官儿会
好好接待咱们这些人的。”
为保密起见,慕行秋觉得暂时还不需要王子的名头。
杨清音和芳芳自告奋勇去查看庞山的情况,两人出城在无人之处御剑飞升,一去就
是数百里,直到傍晚才回来。
“妖火之山正向西南前进。”杨清音就说了这么一句话,大家都明白其中的含义,
庞山被攻破了,老祖峰已成沟壑。
辛幼陶呆住了,“西南?那不是西介城的方向吗?妖族到底要攻到哪?”
没人能回答他的问题。
第二天,断流城突然涌来一群难民,带来大量含糊不清的传言,有一点是确定的:
无数妖兵通过庞山的缺口杀入西介国,直奔都城,他们的野心绝不止于攻破庞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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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一章 孤城之内
断流城城守陈知味看着碗里的最后一口米饭,与zi的意志做斗争,神情坚忍不拔,艰难
地将碗送到嘴边,以毅然决然的态度吞下这口饭,细长的脖子像蛇一样蠕动,终于咽了
下去。
他长出一口气,将碗筷放下,抬手擦去额上的细汗,露出欣喜的微笑,他胜利了,
在这场与食物的较量中,他胜利了,坚持了zi的原则——绝不浪费一粒粮食,这也是他
的为官之道,从小镇守备开始,他每到一处为官,都会大力推行节约并强调农耕,因此
得到上司的赏识,一路升到城守的位置。
在两名仆人的搀扶下,陈知味站起身,看着另外两名仆人将空荡荡的三碗五盘收走
,越发志得意满。
城守大人细手细脚,唯有肚子高高鼓起,像是长倒了的龟壳,陈知味对此颇为自豪
,“民以食为天,我这里装着天哩。”
大堂里,一群官吏正等候这位装着天的城守,没人敢在大人chi fan的时候打扰他
,即使是天塌了——也有大人的肚皮装着呢。
陈知味头不抬、眼不转,慢慢坐进正中间的椅子上,他的第二条为官之道就是处惊
不变,有太多官吏就爱一惊一乍,目的无非是为了扰乱上司的判断,zi好从中混水摸鱼。
他翻阅几份公文,猛然觉得气氛不太对劲儿,面前站的官吏似乎比往日要多,呼吸
沉重、脚步不稳,每个人都一副急于说话却不敢开口的样子。
这也是一场较量,陈知味抬起头,瘦削的脸上难以容纳威严,他改以嘲讽与不屑,
先给下属官吏一个无声的警告:谁都别想欺骗他,更别想操控他。
“什么事?不就是昨天地动了一下嘛,又没死人。”陈知味定下基调。这样就没人
敢开口乱要东西了。
官吏们互相望了一眼,居然没有争先恐后,而是让断流城都尉先说话,都尉还没开
口,陈知味就挥手打断,“按顺序来,规矩就是规矩,用来执行,不是看着玩的。”
都尉讪讪地退后,先让民、财、狱等官吏汇报qing kuang。
陈知味认真倾听。在一堆日常琐事中往来冲杀,zhun que 无误地指出几个日期和
数字错误,令当事官吏羞愧得不敢抬头。
都尉是断流城守军的头目,按顺序排在第七位说话,平时他都没什么可汇报的,今
天却急不可奈,“大人,今天早晨从西边来了一群难民,声称一股妖兵闯入了西介国。
一路杀往都城,很可能会分兵……”
“等等,难民?有多少人?”
大人对数字是非常敏感的,都尉咽了咽口水。忐忑地说:“da gai**十人。”
陈知味对“da gai”这个词不太满意,但是他对武官不那么苛刻,继续问:“他们
可是缺衣少食?可是无钱租房?”
“呃……还好,他们在城西客栈租住。付的是现钱。”
陈知味脸色一沉,“这算什么难民?十有**又是妖言惑众,打算高价售卖商货。对
这种人本官一清二楚,监视他们,三天之内必然运货进城,到时全都抓起来。”
“是,大人明鉴。”都尉本来有一肚子话,这时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妖兵杀入西介国。”陈知味不屑地重复,“顶多是一些散兵游勇,边疆的玄符军
就足以将他们杀光,奸商居然拿这种事吓唬百姓,真是愚蠢至极。”
大堂内十几名官吏没一个人再敢吱声,他们都从各自的渠道听说了一些传闻,这时
却只能频频点头,赞许大人眼光锐利明察秋毫。
“妖兵的确杀来了。”大堂门口响起一个声音。
众官吏转身,大惊失色地看着门口的两名青年男子,发现他们根本不是本城官吏,
而是明显的外乡人。
都尉身兼守卫衙门之职,居然无人通报就闯进来两个陌生人,这让他脸上无光,大
步走去,厉声喝道:“大胆狂徒,谁放你们进来的?知不知道……”
身后出乎意料地飞来一人,将都尉撞得脚步趔趄,原地转了一圈才勉强止步,然后
他看到一个全然不同的城守大人。
陈知味以官吏们从来没见过的灵敏与速度跑到门口,向一名青年跪下,喜出望外地
叫了一声“殿下”,连磕几个头,再说话时声音都变得颤抖了,仿佛有满腔情感难以表
达,“王子殿下大驾光临,下官……”
辛幼陶得意地向慕行秋眨眨眼,提醒他这是另一个世界,更广大的世界,在这里王
室才是至高无上的大人物,庞山道士只是虚无缥缈的传说。
“想不到你还认得我。”辛幼陶的语气有些不太自然,他已经习惯了当道士,想要
恢复从前的王子风度,还得shi ying一段时间。
“当然认得。”陈知味抬起头已是泪眼婆娑,“想当年王子殿下加持神印,下官就
在台下观看,殿下头顶圣光直迫云霄,群臣耸动山呼千岁,彼时场景下官历历在目。后
来殿下以弱年参军,下官也曾出城门送行,得见殿下英姿勃发。再后听闻殿下拜仙人为
师,下官每日祷告,企盼殿下早得大道重返京城,未想今日得见,殿下容颜未改,想是
已然成仙……”
城守大人滔滔不绝,一众官吏目瞪口呆,怎么也想不到平时严肃得不近人情的大人
,拍起马屁来居然如此有水平,明明跟王子只见过两面,却表现得像是多年知交,不由
得暗中点头,承认大人确有过人之处。
失望的人是辛幼陶,他发现zi居然感受不到被奉承的kuai le,就好像久不吃肉的
人再尝荤腥只觉得恶心想吐,“好了好了。”他挥手示意城守起身,“我已经离开庞山
了,这回出来是微服私访。”
陈知味指着身后的一群官吏,低声说:“要将他们都关起来吗?”
官吏们吓了一跳,没想到只是听说王子到来居然是这么大罪名,都尉带头,所有人
一块跪下。
“不用。让他们别乱说就行。”
“是是。”陈知味躬身请王子往大堂里走,厉声对下属说:“王子进城的消息但凡
泄漏一星半点,你们一块提头请罪吧。”
辛幼陶还记得官场的规矩,几番谦让,还是由城守坐主位,陈知味亲自搬来一张椅
子放在zi边上,敏锐地察觉到王子的随从不是一般人物,马上又搬来另一张椅子,两番
忙碌,头上出了一层细汗。表情却是极为欢畅。
辛幼陶与城守一来一往地打官腔,跪在下方的一群官吏大气不敢喘,慕行秋看得心
急,轻轻咳了一声。
本来不想立刻就亮出辛幼陶的王子身份,听说有一路妖军杀向了西介国都城,慕行
秋改变了主意,万一援兵迟迟不到,他们得准备应对小股妖兵,为了不暴露庞山道士。
迎战主力就得是断流城的玄符军。
辛幼陶听到慕行秋的暗示,立刻端正脸色,“大队妖军的确进入了西介国,眼下正
杀向都城。可能会有小股妖兵分掠各地,断流城可有准备?”
陈知味的神情立刻凝重起来,“下官对此事早有耳闻,暗中戒备已久。兵马、粮草
、器械皆已准备妥当,不敢说能挡住妖族千军万马,对付几十上百名妖兵还是绰绰有余
的。”
连慕行秋都佩服这位城守大人了。说谎说得一本正经,庞山前天夜里遭到偷袭,他
居然“早有耳闻”。
辛幼陶点点头,显得很满意,任何时候都不要当众拆穿谎言,这是官场规则之一,
连王子也得遵守,“非常好,这位慕行秋是京城紫符军将军,随我一同微服私访,他对
行军布阵很在行,城守大人若是需要的话,可以让他帮忙。”
陈知味满脸惊讶,“原来阁下就是慕将军,幸会幸会,请慕将军原谅本官此前无礼
。小小断流城,能由将军亲自指挥,正是求之不得的大好事。黄都尉,从现在开始慕将
军就是断流城主将,你立刻将全部兵马转交,以后在将军身边服侍,以效犬马之劳。”
妖兵就要杀来,黄都尉巴不得有别人承担守城之责,马上磕头领命。
慕行秋勉强应酬了几句,以查点兵马为借口告辞离去,留辛幼陶一个人应对陈知味。
黄都尉颠颠地跟在慕将军身后,他拍马屁的功夫可比城守大人差远了,一句“英雄
出少年”翻来覆去说了好几遍。
来到城守府前院,慕行秋停住脚步,“断流城有多少兵马?”
“各城玄符军皆有定数,断流城麒麟十匹,麒麟将二十人,战马一百匹,骑兵二百
人,步兵五百人。”
“符箓师呢?”慕行秋知道,没有符箓师的话,玄符军的战斗力会大打折扣。
“按规定是五人。”
慕行秋听出了话外之音,“我不要定数,要实数。”
黄都尉往大堂的方向看了一眼,小声问:“妖兵真会来断流城吗?”
“按我的估计,最早三天,最晚十天之内,妖兵必到。这回跟往常不一样,妖兵不
只是为了抢掠财物,他们要占据领土,都城能不能守住都很难说。”
去往万第山的弟子应该快有消息了,可即使万第山派来援助,左流英和祖师塔暂时
也不能移动,还是要面对随时都会杀来的妖兵。
黄都尉脸色一变,用更低的声音说:“实话实说,断流城的麒麟只剩一匹,战马不
过五十匹,大都老弱,至于马步兵,实数总共三百人,能上战场的只有二百余人吧。五
名符箓师眼下都不在营内,怎么也得两三天才能召回来。”
东、西介国是友邦,断流城虽是边城却十分安全,几万年没遭遇过外敌进攻,守卫
早已松弛不堪。
慕行秋想了一会,“立刻派人召回符箓师,现在带我去查看士兵与器械。”
慕行秋此时思考的不是如何击败妖兵保住断流城,而是怎么不露痕迹地坚持至少九
天,只要能及时修复祖师塔,左流英立刻就能转移到更安全的地方。
一个谎话连篇的城守,一支残缺不全的军队,这就是慕行秋坚持至少九天的本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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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二章 飞妖宣战
介河不算大河,河面宽不过里许,一座石桥横跨两岸,西边连着断流城,东边通往一座
军营。
黄都尉四十几岁,个子不高,却很健硕,肥肉之下仍藏着年轻时练出来的肌肉,指
着对岸的军营说:“那是东介国驻军,da gai有上千人,如果能取得他们的帮助,倒是
一股生力军,不过这事很难办,咱们和东介国几千年前有过一场纷争,所以才建城防御
,当初就立下誓言,绝不让东介国过来一兵一卒,唉。”
黄都尉以为都城来的慕将军对这段历史非常熟悉,所以没有详细介绍,又指向西边
的城墙,“断流城主要是为了防备河对岸的东介国,因为隔着河,所以陆上的城墙修得
不是……特别好,年久失修,怕是挡不住妖族的进攻。”
慕行秋早就注意到城小墙旧,不堪一击,左流英偏偏停在这个地方不能再前进,
shi zai不是好选择。
不过他没说什么,辛幼陶声称慕将军对“行军布阵很在行”,完全是一句谎话,慕
行秋根本不了解这些事情。
在黄都尉看来,慕将军却有些高深莫测。一名小兵跑上来向都尉耳语数句,黄都尉
点点头,“慕将军,找回来一位符箓师。”
“这么快?”
“这位符箓师……在城里酒馆喝多了,没出去。”
慕行秋一下子失去多半信心,一名嗜酒之徒,恐怕不会是you xiu的符箓师,“我
现在就要见他。”
“是。”黄都尉答应得很痛快,可是要连使几个眼色,小兵才勉强领命而去。
过了好一会,黄都尉正介绍各段城墙的具体qing kuang,四名士兵一路吆喝,抬着
一个人走上来。
士兵们将人轻轻放下。一人上前说:“两位大人,我们把符箓师送上来了。”
“酒,快拿酒来,怕老子不给钱吗?我是符箓师,随便画张符就能……呃……把整
个店买下来,酒,我要酒……”
黄都尉脸色不太好看,看着在地上扭来扭去撒酒疯的符箓师,恼怒地训斥士兵:“
笨蛋,就不能先把他弄醒?”
“我们浇了一大桶水他都不醒。”士兵说。显得很不服气,都尉和“慕将军”在他
们眼里好像都不算大人物。
慕行秋走到符箓师身边,忍受酒味低头查看,突然想起zi在哪见过此人,“你是刘
鼎,小耳堡的符箓师。”
“咦,将军认识他?他的确叫刘鼎,两年前从边疆调到断流城,既然是熟人。那就
好说话了,哈哈。”黄都尉一边说一边用腿踢符箓师,希望他快点清醒过来。
刘鼎不高兴地拨开那只频繁骚扰zi的皮靴,双肘支在地上。抬起头茫然地看着众人
,脸色苍白,双眼通红,象征符箓师身份的圆冠不知所踪。“老黄,你要请我喝酒吗?
怎么选这么一个破地方?你……你是谁?看着有点眼熟。”
“刘鼎,你忘了吗?这是都城来的慕将军。大人还记得你呢。”
“慕将军?”刘鼎苦苦思索,猛地跳起来,“你不是庞山……”
“我是,但我现在是紫符军将军了。”慕行秋的撒谎水平比辛幼陶和陈识味可差远
了,心中忐忑,急忙转变话题,“妖兵即将攻城,我需要你的帮助。”
刘鼎站在原地摇摇晃晃,费解地说:“妖兵?断流城哪来的妖兵?小耳堡那边才有
妖魔。”
慕行秋抓住刘鼎双肩使劲晃了两下,“这不是普通的妖魔,这是战争,明白吗?妖
族攻进西介国,很快就会分兵来打断流城。”
刘鼎彻底醒了过来,“战争?妖兵、西介国、庞山道士……等等。”刘鼎跑到墙边
往河中呕吐,好一会才转过身,擦擦嘴角,正色说:“我准备好了。”
刘鼎原本是一名很有前途的符箓师,可一次龙宾会的考核把他给毁了,他觉得zi发
挥不错,结果却被评定为丙等,相当于原地踏步,数年间没取得一丁点的进步,他灰心
了,又听人说考核不公平,黑幕重重,心情更加沮丧,每日以酒浇愁,shi zai不适合
在边疆任职,几经辗转被送到了安全的断流城。
他怎么也想不到在这种地方也会遇到妖兵进攻。
他花了一点时间向慕行秋抱怨zi过去的遭遇,然后开始说正事,“断流城一无所有
,兵马、器械,都是虚的,上下瞒报,就为了分那点银两。”
这时几人已经下了城墙,正在前往武库的路上,黄都尉满脸通红,插口解释道:“
我可没分军饷,断流城多少年前就这样,我三年前才接任都尉,想改也改不了。”
“城守大人不管吗?”慕行秋问,想想那个谎话连篇的家伙也觉得不太可能。
黄都尉笑而不语,刘鼎却向地上啐了一口,“陈大人哪懂这些?他关心的是街道干
不干净、酿酒浪不浪费、官员服装整不整齐,对玄符军的了解还不如一头猪,只要每个
月的例银送上去,玄符军就算成了空壳他也不在乎,上司查下来,自然有人顶罪。”
黄都尉的脸白了,王子和慕将军就是上司,而他十有**就是顶罪的人。
武库紧挨城墙,铁门布满灰尘,看样子有段时间没人进去打理了,看门士兵忙得满
头大汗才用钥匙打开门锁。
武库内一片黑暗,潮气扑面而来,成堆的兵器、盔甲随意放置,锈迹斑斑,甚至粘
成一大垛,分都分不开,刘鼎顺势踢了一脚,一柄剑应声而断,“就是这些东西,上面
的符箓几百年没更新过了,自从我来之后,就从来给任何一件兵甲加持过。”
黄都尉的脸红了,他这个官儿当得也不认真,他知道断流城玄符军衰朽不堪,zi没
能力改变,干脆视而不见,根本不知道武库竟然变成了这样。
“还好你当过道士,抵挡妖兵应该……”
慕行秋摇摇头,“我的法力都被庞山收回去了。抵挡妖兵还是得靠玄符军。”
刘鼎张着嘴愣了一会,“那就简单了,能跑的就去东介国,不能跑的就在这儿等死
吧,黄都尉,你怎么选?”
黄都尉的脸又绿了,“我……我当然死守城池以报王恩。”
刘鼎撇撇嘴,“慕将军呢?”
断流城的实力比慕行秋最悲观的预计还要差一些,“我是来守城的。”他说,“不
存在别的选择。”
“好。那咱们就来个拼死一战!”几年不见,从前那个略有些腼腆的符箓师已经面
目全非,不过有些东西他没有丢,“准备笔纸,我这就开始写符,断流城也有几件还能
用的符箓兵甲,老黄,你全都收集起来,我重新加持。”
黄都尉应了一声。向慕行秋望去,得到暗示之后立刻跑出去。
“还有四名符箓师,你们一块动手会更快一些。”
“不用找了,断流城就我一个真正的符箓师。那四个人都是充数的,画张符骗骗村
夫愚妇还行,别的都不会。唉,龙宾会也衰落了。别说断流城,就连一些大城的符箓师
,都未必能写出真正的符箓。”
刘鼎愤世嫉俗。本事却还真有几分,很快就有士兵抬来桌案和符箓专用笔纸,另一
些士兵送来几十件兵甲,刘鼎嘴里点评材料太差,手上却不停歇,一会在纸上写符,一
会给兵甲加持,章法丝毫不乱。
慕行秋总算看到一点希望,命令玄符军士兵全力配合刘鼎,与黄都尉一块回城守府。
断流城不大,居民却不少,街上人来人往,虽有妖兵攻入西介国的传闻,却没有引
起恐慌,大家对这种事都不怎么相信,生活仍然继续,只有沿街商贩用调侃的语气喊:
“妖怪要杀来啦,快来买啊,再过两天可就没机会喽。”
身处的这样的氛围之中,连黄都尉也不那么坚定了,“都城紫符军是真正的军队,
个个以一敌十,还有边疆的玄符军,经验丰富,他们没准已经将妖军剿灭了。再说断流
城是个小地方,妖兵可能都瞧不上。”
“妖兵会来的,只是早晚问题。”慕行秋还记得漆无上被夺妖丹之前说过的话,“
重夺故土,何罪之有?”这就是漆无上的理念,只要有可能,他不会放过任何一片土地。
黄都尉还是祈祷妖兵别来,他已经有点后悔向慕行秋透露太多内情了,这位青年将
军不像是官场人物,怕是会惹出麻烦来。
城守陈知味早得通报,亲自站在大门口迎接慕将军,他是个聪明人,知道奉承慕将
军比直接讨好王子更有效。
城守府位于小城正中,门前大街最宽广也最干净,每隔一个时辰撒一次清水,确保
不起灰尘,普通百姓都要绕路行走,生怕zi的鞋弄脏了地面。
陈知味双手作揖,笑呵呵地准备说出一套吹捧之词。慕行秋离大门已经不远,正想
着如何应对这个马屁精,心中突然一动,扭身向空中望去。
一只大鸟从城外飞来,地上的行人还没有注意到,慕行秋抬头,其他人也跟着抬头
张望,却都不明白在看什么。
大鸟在高空转了一圈,突然迅速下降,就是它,给断流城带来第一阵恐慌。
这是一只飞妖,翅根处生出两条人类的手臂,一手握着短枪,一手拿着小盾,悬停
在半空中,让人类看清zi的相貌,然后用古怪尖利的声音说:“投降!投降!不投降者
,死!”
飞妖向地面掷出标枪,正中城守府大门前,瞬间烧起一股妖火,经久不熄,飞妖以
一声恐吓的尖叫作为结束,升至高空。
黄都尉哎呀一声倒在身后的士兵怀里,门口的陈知味身边没有随从,仰面摔倒,挺
着高耸的肚子大叫:“天呐!天呐!”
直到这一刻,他们才真的相信妖兵攻入了西介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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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三章 借麒麟
杨清音站在客栈院子里,抬头望天,一脸的不服气,“他还没走,真想来一个火球把他
射下来。”
慕行秋刚走进来,也抬头望天,“他在观察。”
“观察什么?”
“观察这座城里的人是否惊慌失措。”
“那他肯定会满意,这些凡人的胆子小得可怜,一听说妖兵真要打来,没完没了地
叫嚷,就这么一会工夫,咱们的左邻右舍已经跑光了,刚才店主跑来,说是要将客栈整
个卖掉,我才犹豫了一会他就跑了。现在,这座客栈完全属于咱们了,嘿,没人打扰,
也没人做饭。”
慕行秋露出微笑,屋子里的其他人听到声音也都走出来,愤怒地望着那只还在高空
盘旋的飞妖。
“这是好事。”慕行秋抬高声音,“整个断流城已经乱成一片,大量居民向东介国
逃亡,如此一来,妖族就会以为这是一座普通的小城,很可能会推迟进攻。”
道理大家都明白,可情感上还是难以接受,一只飞妖就在头顶盘旋,他们却不能出
手,老祖峰被攻破才两天,近四百名庞山道士殉难,幸存的弟子们不可能无动于衷。
“咱们选择了保护祖师塔。”慕行秋稍微加重了语气,“不要逞一时之气,坏了大
事。”
杨清音哼了一声,觉得这句话主要是针对自己的,她的确非常想施展法术,于是迈
步进屋,其他人也都陆续散开,只有沈昊留下来,“明天万第山可能就有回音了,那里
的高等道士用不了多久就能来到这里。”
“那样最好,但是别抱太大希望。”
“为什么?你也怀疑其他道统要夺取祖师塔?”
“妖族的进攻声势浩大,我担心万第山自身难保,分不出精力保护祖师塔。”
“最好还是宗师从乱荆山赶回来。庞山被毁,这么大的事情他不可能不知道,这时
没准正在到处寻找祖师塔下落。”沈昊停顿片刻,压低声音说:“你不觉得奇怪?”
“奇怪什么?”
“他好像一点都不急于见宗师。”沈昊指向东厢最边上的一间房,那是左流英的住
处,禁止任何人靠近,为了消除噪音。甚至施了一层普通人看不见的防护罩,在高空盘
旋的只是普通飞妖,否则的话光是这道法术就足以令庞山道士们暴露无遗。
“谁也猜不透他在想什么。”慕行秋早已放弃对左流英做出评判,这位与众不同的
注神道士即使在道统家族当中也属于另类,他就像是一种与人类完全不同的生物,空有
一副十七八岁的俊美面容。所思所想与人类没有半点相似。
“没想到你这么相信他。”沈昊感到意外,他还记得当年慕行秋对左流英是非常厌
恶的,“你变了,野林镇的小秋虽然冲动,但是充满热情,现在的慕行秋……你跟高等
道士一样无情,庞山倒掉了。就算宗师和祖师塔还在,老祖峰也没有了,那些道士也都
活不过来,可你好像一点都不在意。”
沈昊有些愤慨,他知道这样的指责并不公平,但他心里憋着气,必须宣泄出来。
“如果需要,我会热情的。”慕行秋盯着沈昊那双细长的眼睛。两人从小就互相不
服气,总是争来争去,这几年他占据上风,但争斗远远没有结束,“现在咱们的任务就
是保证不让妖族发现祖师塔的下落。明天万第山有回信最好不过,可咱们只能照着没有
援兵到来的情况做准备。从决定逃亡的那一刻起,咱们就在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今后
几天也还得是这样。”
沈昊的目光变得凶恶,好像又要像小时候那样扑上来与慕行秋厮打,但他已经不是
小孩子,戒律科的修行对他产生了脱胎换骨的影响。“对不起,我不该说这些,现在不
是互相猜疑的时候,让我帮你吧,我还欠着你一个人情呢。”
慕行秋笑了,两人曾经打过赌,看谁先到达吸气三重境界,沈昊输了,赌注是不管
慕行秋提出什么要求他都会答应,一年多了,慕行秋还没为此开过口,“这个人情我要
留着,可不想浪费在祖师塔上。”
沈昊也笑了,然后他问:“左流英的助手是兰奇章,为什么把芳芳也拉进去?”
左流英正在屋子里一刻不停地修复祖师塔,兰奇章、曾拂和芳芳都被叫了进去,已
经两天一夜,只有芳芳和曾拂偶尔出来,另外两人不吃不喝。
“她也是禁秘科弟子。”
沈昊拉住慕行秋的胳膊,认真地说:“我听到一些传闻,说兰奇章要与芳芳结凡缘
,杨清音正努力撮合这件事。”
“那又怎样?”慕行秋耸耸肩,他从来没将此当回事。
沈昊显得颇为惊讶,很快冷静下来,“反正这是你的事。接下来你要做什么?我不
想就这么闲着。”
“我要向左流英借那三头麒麟。”
“啊?”沈昊更惊讶了。
“断流城守军不堪一击,最关键的是他们害怕妖兵,不敢出城迎战,我得想办法让
他们增强信心。”
一手示弱,一手备战,慕行秋用不着真当过将军也明白这个道理。
“麒麟有这个作用?”
“玄符军里有麒麟将,数量非常少,但是对士气影响很大,断流城只剩一头麒麟,
所以我想把庞山那三头借来用用,当作王室圣兽,到时候你、我和辛幼陶就要当麒麟将
了。”
沈昊明白慕行秋的想法,却不抱太大希望,“你想想,老祖峰近四百名道士,无数
奇珍异宝,左流英能带走却没有带走,偏偏对这三头麒麟另眼相看,想借出来可不容易
。”
慕行秋笑了笑,“试试就知道了。”
他走到左流英的住处,用天目找到无形护罩,伸手在上面轻轻按了两下。
没一会,芳芳从房间里走出来,冲两人微笑,轻声问:“有事吗?”
慕行秋指向天空,“妖族的使者已经来下战书了。我要借左流英的三头麒麟用用。”
芳芳点点头,转身进去了。
沈昊在旁边看着,突然明白慕行秋为什么不把兰奇章放在心上,他与芳芳已经互相
理解到如此深的程度,简单一两句话就能明白对方的全部想法。他低下头,忍住心中的
一声叹息。
再出来的是兰奇章,严肃地打量着两名青年道士。“你们想用麒麟鼓舞士气?”
慕行秋点点头,“是这样。”
“最好的选择是不让妖族注意到这座小城。”
“当然,麒麟是为最坏的结果做准备的,我希望永远也用不到它们。”
“你可以带走麒麟,但是你必须保证,不能让麒麟掉一枚鳞片。”
“我保证。”
“你知道怎么喂养麒麟吗?”
“我喂过马。”
“完全不一样。麒麟喜欢吃水果和嫩草,必须泡在水里,每天早晨要喂它们金屑和
银屑。”
“金屑和银屑?”
兰奇章递给慕行秋一只布袋,“都在这里,不要太多,喂一把就好,小麒麟要更少
一些。”
“好。我记下了。”
兰奇章转身回屋,芳芳没再出来。
三头麒麟就住在隔壁房间里,享受与道士们一样的待遇,只是不能随便出屋,一名
小道士负责看护与喂养,他早已厌烦,听说慕行秋要将它们带走,非常高兴地离开了。
沈昊可不高兴。“借麒麟是为了保护祖师塔,兰奇章那副样子倒像是咱们在求他似
的。”
“那是左流英的样子,他肯同意就不错啦。”
麒麟比普通马还要高大一些,站在屋子里更显庞大,作为禁秘科首座最喜欢的灵兽
,它们的长相可够凶恶的,巨齿黄眼。鼻孔里发出的粗重喘气声像是一种威胁。小麒麟
认得慕行秋,迈蹄走来,伸出舌头在他脸上舔了一下表示亲近,留下一道亮晶晶的湿痕
。沈昊站在门口。努力控制自己的脸不露出厌恶的神情。
慕行秋笑着用袖子擦去脸上的口水,顺着鳞片生长的方向轻轻抚摸小麒麟的脖子,
整个过程中两只成年麒麟都在密切监视着。
“来吧,是你们显露威风的时候了,看你们是不是比战马要厉害一些。”
入夜之后,高空中的那只飞妖离开断流城,慕行秋和沈昊带着三头麒麟前往城内的
军营,街道上寂静无人,城内居民不是已经逃到东介国,就是紧闭门户绝不上街。
“没有道统,整个人类都会被妖族征服。”沈昊哼了一声,“可笑的是,大多数人
甚至不知道统的存在。”
军营里倒是灯火通明,人来人往,斗志好像颇高,可是仔细听一会就会知道士兵们
早已被吓得不知所措,更关心逃亡路线而不是迎战方向。
黄都尉正努力弹压士兵的骚动,看到慕将军到来,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再看到他身
后的三头麒麟,更是喜出望外,两眼放光,大声吼道:“快瞧啊,都城来的麒麟,以一
敌百,你们还有什么可怕的?”
士兵们围上来,发出惊叹声,“这就是王室麒麟吗?真是……真是……”
三头麒麟高傲地扬着头,不允许两名道士以外的任何人靠得太近,好像它们才是巡
视兵营的将军。
慕行秋觉得不太对劲儿,这些士兵就像是没见过麒麟似的,“断流城不是还剩一头
麒麟吗?在哪?”
士兵们不好意思地让开路,露出身后的一只动物。
“这明明是一头鹿。”慕行秋诧异地说。
“这也是麒麟,叫‘毛麒麟’,瞧,它身上长着鳞片。”黄都尉拨开动物身上的一
片黄毛,露出一块像是疤又像是鳞片的东西。
在真正的麒麟面前,断流城的“两不像”瑟瑟发抖、屎尿齐流,黄都尉急忙命人将
它牵走。
断流城没什么可提供的了,慕行秋站在小麒麟身边,面朝一群慌张不安的玄符军士
兵,说:“你们无处可逃,这是妖族与人类的战争,十二诸侯国和圣符皇朝都会被卷入
战火。”
扑通几声,一片士兵坐倒在地上,失声痛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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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四章 鼓士气
失去老祖峰法术的保护,三头麒麟完全暴露于凡人的目光之下,它们一点也不怯场,高
傲地扬着头颅,在军营里好奇地走来走去,所过之处人群避让,任何敢于停在十步之内
者,都有机会看到两头成年麒麟的长长利齿和小麒麟准备一扑而上的架势,它虽然才几
岁,体型已经跟母亲差不多大,只比父亲小一点。
可就是它们三个,给予断流城守军最大信心,支撑着部分士兵站立不倒,至于京城
来的慕将军,一开口就把他们吓坏了:无处可逃、妖族进攻整个人类世界,最恐怖的噩
梦里也没有这样的场景。
沈昊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三头麒麟,耳朵却在听慕行秋说话,忍不住想如果是自己开
口,效果会不会更好一点,但他保持沉默,知道慕行秋的能力不止于此。
黄都尉真希望自己能年轻二十岁,那时的他胆量多得用不完,恨不得分给别人一点
,天天嚷着要与妖魔浴血奋战,不像现在,光是听到“妖兵进攻”四个字就吓得两腿发
软。飞妖在城守府大门前投下的标枪足足燃烧了半个时辰,期间没有任何人敢于靠近或
是试图熄灭它,黄都尉对慕将军的信心就是那时降到谷底的,即使看到麒麟也没有完全
恢复。
慕行秋看着这群几近乌合之众的士兵,等其中一些人哭得差不多,情绪稍微稳定之
后,他继续说:“想要逃离断流城的人,现在就可以走,我不需要懦夫帮我防守这座城
池。”
如果慕行秋想用这种方法激起士兵的斗志,那可是一场惨败,士兵们一点不以“懦
夫”为耻,立刻就有近一半人放下手中的兵器,只要有一个人迈步,他们就都会跟着离
开军营,即使无处可逃。逃亡也还是比迎战能活得更久一些。
“我其实是种地的。”一名士兵大声说,断流城军纪废弛已久,普通士兵也不惮于
在将军面前说话,“你给我一柄锄头我用着在行。刀枪?我不想耽误将军大人立功。”
士兵们七嘴八舌地表示赞同,纷纷报出自己的真实职业,不是农夫就是商贩,三百
余士兵,真正能握紧刀剑的人不到六十。
黄都尉的脸这一天下来就没有过正常颜色,这时又红了,凑近慕将军,“咱们这儿
的玄符军士兵是世袭的,跟边疆比不了。”
慕行秋点点头,耐心地听士兵们抱怨。暂时还没有人走出军营,他觉得这是一个好
兆头,于是举起右臂,示意自己要开口,“我只问一句。妖兵杀到的时候,会因为你们
不是真正的士兵而网开一面吗?”
没人吱声了。
“当你们逃离断流城的时候,能带走自己的良田和商铺吗?”
士兵们互相看着,一人满怀纠结地说:“咱们打不过妖兵,他们会飞,会放火,咱
们……只有三头麒麟。”
“妖兵会飞。咱们有弓箭,妖兵会放火,咱们可以躲开,而且飞妖的数量不多,咱
们的敌人还是来自地面。”慕行秋说。
“那也打不过啊,妖兵力大无穷。还会妖术,一个顶我这样的十个都不止。”士兵
们还是没多少信心。
“会妖术的妖兵更是少数,而且咱们也有符箓师。”
刘鼎不在,他仍在武库里奋笔疾书,争取写出更多的纸符。唯一的要求是来一坛美
酒,他的劲头儿与能力的确鼓舞了一些士气。
士兵们在犹豫、在衡量,本质上他们仍是普通百姓,对战争没有半点热情。
沈昊低声说:“给他们钱。”
慕行秋拿出兰奇章给他的布袋,举过头顶,冲三头麒麟吹了一声口哨,这本是召唤
马匹的方法,麒麟竟也懂得这一声的含义,小麒麟立刻撒腿跑过来,成年麒麟则迈着庄
重的步伐缓缓而行。
士兵纷纷让开,再次近距离观看麒麟,他们的信心又多了一些。
不知道牧马谷的马群能否在妖族的进攻中幸存下来,慕行秋强迫自己抛掉这个没有
结果的想法,从袋子里掏出一把金银屑,喂食那头馋相毕露的小麒麟。
军营里有火光,照得慕行秋的手光芒闪烁,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小麒麟伸出舌头
,一下子卷走半捧光芒。
沈昊佩服慕行秋的急智,也有一点担心,兰奇章可是明确说过金银屑要在早晨喂。
两头成年麒麟走过来,将小麒麟拦在身后,不允许它再吃,自己也不吃,只是盯着
慕行秋,好像在指责他过于放纵。
慕行秋继续往手掌上倒金银屑,落在地上也不在意,直到地面那一堆远远超过布袋
的容纳能力,显出那也不是普通的布袋,他才停止,收起袋子,手掌一翻,全都倒在地
上,然后拍拍手,“守住断流城,感谢你们的不只是百姓,还有西介国王室,王子本人
就在城内,这只是喂麒麟的东西,他还有更好的。”
众目睽睽之下,地面上的金银屑被风吹散,面对如此不合情理的挥霍与浪费,本职
是农夫与商贩的士兵们简直要愤怒了,与此同时也心热不已。
黄都尉舔舔嘴唇,“都城早晚会派来援兵吧?”
“都城在对抗妖军主力,这就是最大的支援,咱们只需要迎战少量妖兵,如果真有
大股妖兵杀到,援兵会来的。”
士兵们从地上拣起兵器,信心又增长几分,一名士兵上前问:“你们是麒麟将?”
慕行秋点点头,顺手在小麒麟身上摸了一下,它把地面和空中能吞进嘴的金银屑都
吃掉,正在人类身上嗅来嗅去,希望再找到一点。
“你们会参战吧?”另一个士兵问,他们都有经验,长官总是煽动人心然后自己躲
在安全的后方。
“我们会冲在最前面。”慕行秋不懂排兵布阵,他只知道想要取得信任与尊敬,就
得身先士卒。
“打它一仗。”
“不就是几十、几百名妖兵吗?边疆玄符军能打,咱们也能打!”
士气的问题算是部分解决,现在轮到慕将军选人了,近三百名士兵,近一半是老弱
。与其让他们让战场添乱,不如留在后方执行别的任务。
慕行秋和沈昊精选出一百名士兵,交给黄都尉重新编队,他们带着麒麟去见符箓师
刘鼎。
小屋内明烛燃烧。刘鼎双眉紧拧,袖子高高挽起,像是怀着深恨大仇一般在纸上涂
写,握笔的手移动得忽快忽慢,每次写完最后一笔总要沉思片刻才抬起笔。旁边站着两
名老兵,一名给他铺纸研墨,一名端着酒碗,时不时送到符箓师嘴边。
“符箓有十八个等级。”刘鼎听到脚步声,连看都没看,“取决于符箓师在书写时
心意的连贯程度。从一而终、坚如磐石当然最好,那是圆满符,可惜极少有人能做到。
然后就是一截、二截乃至十七截符,截数太多,写出的符就没用了。”
刘鼎抬起头。神情越发显得愤慨,“我觉得自己起码写出了十一截符,为什么符官
的评定却是十六截符?八年,整整八年啊,我的头冠一级也没增加!”
刘鼎指着自己头顶,突然想起符冠早已弄丢,不由得长叹一声。扔下笔,“今天到
这里吧,再写下去只是浪费纸张,心意已乱,心意已乱啊,此乃符箓师大忌。”
沈昊是戒律科道士。立刻对这名衣裳不整、嗜酒狂傲的符箓师没有好印象。
“没法写就先休息。”慕行秋走过去,他看不出符箓的好坏,只在乎数量,“有多
少了?”
“五十四张玄符军常用纸符,三十一件兵甲。其中斩妖刀枪十件,也就这样了,断
流城没什么好东西,笔墨纸砚都是最便宜的货色,我写废了几张,可就算我能写出圆满
符,威力也不大。”
“这样已经很好,咱们要应对的是一群普通妖兵,暂时用不着你说的圆满符。”
刘鼎一手按在桌上,脸上神情由愤慨转为悲伤,“够用就行,这也是龙宾会的想法
,所以才会沦落到今天这种地步,偌大一个断流城,居然找不出几件像样的符箓兵甲,
唉。”
“说得好!”辛幼陶迈步进来,向慕行秋和沈昊点点头,来到刘鼎面前,“西介国
龙宾会的昏瞆老朽们该清醒了,我们需要你这样的青年才俊。”
刘鼎一愣,认出这是几年前在小耳堡见过的王子,一块设伏杀妖的时候自己表现得
可一点也不勇敢,更没有今天的愤世嫉俗,脸上不由一红,刚要下跪,被辛幼陶扶住。
“你叫刘鼎,是吧?做什么事情都得有契机,妖兵攻入西介国,或许就是拯救龙宾
会的契机,没准一番大业就始于这断流城。”
王子殿下的影响可比将军大得多,刘鼎惊喜交加,一会谦让一会自夸,有些语无伦
次。
辛幼陶欣然接受符箓师的效忠,命令两名老兵送刘鼎回房好好休息。
武库里没有外人了,沈昊摇摇头,“真不适应凡间这一套,做什么事都得先学会撒
谎吗?”
慕行秋和辛幼陶互视一眼,不到一天工夫,两人都已说过了好几条谎言,辛幼陶跟
沈昊的关系比从前亲近多了,所以并不生气,哈哈笑道:“这不叫撒谎,这叫未实现的
承诺,慕行秋,听说你替西介国王室许下不少这种承诺啊。”
“别让我当骗子。”慕行秋笑着说,虽然也是道士,他对“凡间这一套”并没有特
别反感,“西介国王室以后都得实现。”
“当然,断流城是西介国领土,为守住它贡献力量的一切人都会得到王室的封赏。
”辛幼陶端正神色,“当然,前提是西介国王室还存在,我刚刚得到飞符传信,王室一
万紫符军和两万玄符军在都城以北八百里的地方被妖兵击溃,妖火之山继续前进,明天
就能到达都城。”
先是老祖峰被毁,接着是都城岌岌可危,王子辛幼陶遭遇双重打击,可他却显得非
常镇定,“这意味着妖军很快就会分兵攻占各城,守住断流城不仅对庞山祖师塔很重要
,对西介国可能也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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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五章 麒麟将
老祖峰被毁的第五天,断流城没有等来支援的道士,也没有看见攻城的妖兵,只迎来大
量难民,他们带来各种各样的消息以及恐慌。
并非没有好消息,那座横扫一切的妖火之山终于停下了,离西介国都城相差二三百
里,成群的妖兵将西介城团团包围,发起强大的攻势,都城失守只是早晚的事。
妖军胜券在握,开始分兵掠地,其中一股甚至深入圣符皇朝,显示出妖族并吞天下
的野心。
西介国各城之间原有飞符传信,从这一天开始彻底中断。
难民一边传布惊人的消息,一边涌向对岸的东介国,断流城更是乱成一团,城守陈
知味每天在王子面前表忠心三到五次,甚至自告奋勇出城死战,可他的肚子太大,连甲
衣都穿不上,辛幼陶虚与委蛇,将全城守卫之责都交给慕行秋。
慕行秋将几名男道士拉到军营,与士兵们一块训练,只是方向正好相反,对士兵得
不停地鼓劲儿,激发他们的斗志,道士则要习惯刀枪,暂时忘记法术,好在他们都已开
窍通关,体质比普通人要强得多,与一般妖兵相比也能占据上风。
秃子被留在客栈内,他不愿意可也没办法,他的出现足以将满营士兵全都吓跑,“
慕将军”甚至没机会做出解释。
即使这样,还是不停有士兵逃走,两三天工夫就少了好几十人,剩下的士兵也是个
个胆战心惊,每时每刻都在盯着正在训练的麒麟、将军和他的亲兵,以此维持信心。
结果出问题的就是那三头麒麟,它们根本不允许普通人靠近,至于几名道士,可以
接近但不能触摸——只有慕行秋可以轻抚小麒麟,但是休想骑上去,连安放鞍鞯都不行
。公麒麟用明确无误的肢体语言发出警告:就算是道士也不能把它们当成驮兽。
断流城唯一的毛麒麟倒是非常温驯,慕行秋问过辛幼陶,王子声称这种非常像鹿的
动物的确是麒麟的一支,“麒麟不好养,除了九大道统,也就是各国王室和皇室还拥有
一些纯种麒麟,普通城池的麒麟都是杂交后代。力量、速度比普通马要强一些,已经不
错了。”
毛麒麟不敢靠近纯种麒麟,离得老远也显得畏畏缩缩,靠它鼓舞士气是不可能的。
事情陷入僵局,士兵们甚至对慕将军一行人产生怀疑,“这位将军不像有本事的人
。不管训练,不排阵型,不显武艺,只会说,瞧他那副弱不轻风的样子,永远也骑不上
麒麟。”
慕行秋听在耳中,知道自己必须解决这个问题。软的不行,就来硬的。
首先他向客栈里的道士们求助,左流英是最了解麒麟的人,通过兰奇章说:“麒麟
是骄傲的灵兽,它们不愿意谁也不能勉强。”
有过驯服锦尾马的经历,慕行秋相信麒麟也可以骑乘,自己只是没找到窍门,左流
英知道也不会说出来。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怪人,要依靠一群吸气道士的保护,提供的
帮助却少得可怜。
芳芳帮不上多少忙,禁秘塔的藏书室跟着老祖峰一块被毁,离开书籍,她也束手无
策,但她根据记忆说:“麒麟可以骑。我记得很清楚,曾经有道士专以麒麟为坐骑。”
杨清音也有这个印象,但她对女道士不许参战很不高兴,“我们可以用幻术变化成
男子啊。庞山都不嫌弃女道士,怎么到慕将军这里就不行呢?”
“幻术可能会被妖兵看破,那样的话断流城就将受到关注。”
“哼。”杨清音不喜欢这种示敌以弱的战术,但她承认慕行秋的策略没有错,“麒
麟嘛,当然可以骑,怎么骑我就不知道了,那东西在几万年前风行一时,可是太张扬,
道士们越来越低调,骑乘灵兽的人也就少了。”
慕行秋正无计可施,小青桃提出一种可能,“芙蓉山没有麒麟,可是有许多灵兽的
传说,我听说,只是听说而已,麒麟通常不喜欢男子,如果是女道士的话,它们没准能
接受。”
慕行秋感到难以置信,“这是误传吧?麒麟会有这种怪脾气?”
“是不是真的,让我们去试试不就知道了。”杨清音不放弃任何参战的机会。
时间紧迫,慕行秋没有选择,只好同意,但是要来全套的符箓盔甲,让杨清音和小
青桃穿上。
一同前往军营的时候,慕行秋问小青桃:“芙蓉山有消息吗?”
小青桃摇摇头,芙蓉山也在西介国境内,是非妖聚居之地,“非妖比普通人更害怕
妖兵,我想他们应该早就逃走了,没关系,以后总能再见面,就是将来不知道怎么和族
叔说子函、子俊的事。”
小青桃的两个堂弟自愿留在老祖峰,与众多庞山弟子共存亡,慕行秋不能像对待玄
符军士兵那样敷衍回答,所以他寻思了一会才说:“庞山应该以裴家兄弟为荣。”
小青桃露出微笑,“我想也是。”
天色微暗,军营里的士兵仍在进行临阵磨枪似的训练,看到许多人手握长枪却连稻
草人都刺不透,杨清音连连摇头,小声说:“你就想靠这些人挡住妖兵?”
“我希望妖兵轻视断流城,不要太快杀到。”慕行秋吹响口哨唤来三头麒麟。
小麒麟当先跑来,它似乎并不介意慕行秋骑在自己背上,是它的父母不允许,它们
正在培养独生子的骄傲感。
小青桃声音柔嫩,低声呼唤,两头成年麒麟眼中的戒备少了一些,但还是不让人类
太放肆。杨清音等急了,摘掉头上的头盔,解开发髻,披着头发大声说:“老娘是女人
,你们是麒麟,骑你们是为了保护庞山的祖师塔,让不让骑痛快一点,别逼我出手。”
杨清音这一声将远处的士兵吸引住了,他们全都停止训练,呆呆地向这边遥望。
她的一通威胁居然生效了,稍微矮小一些的母麒麟走过来。围着杨清音不停嗅闻,
似乎对她很感兴趣也很满意。
同样满意的是杨清音,张开双臂,哈哈大笑,“原来麒麟这么可爱,想起来了,我
小时候被它顶过一次。现在向我赔礼道歉来了。”
慕行秋立刻将鞍鞯递过去,杨清音伸欲接,马上又缩了回去,“它不喜欢这东西,
我能感觉到,哈。原来我还有这种本事。”
杨清音在母麒麟脖子上轻轻摩挲,突然抱住她的脖子,纵身而起,在空中转了半圈
,稳稳骑在母麒麟背上。
远处的士兵齐声叫好。
杨清音反倒莫名其妙,不明白自己的普通一跃有什么特别的。
旁边的公麒麟发出厚重的低吼,露出两排利齿。它们虽然主要以水果和嫩草为食,
牙齿却更像龙鳄而不是牛马。
母麒麟不安地挪动脚步,低着头左右摇晃。
军营里一片安静,道士与士兵全都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幕。
杨清音紧紧贴在母麒麟的脖子上,轻声安抚,在它的角根处搔挠。片刻之后,母麒
麟安静下来,转向公麒麟。制止它再露出凶相。
杨清音慢慢坐直,“我成功了,小青桃说得没错,麒麟更喜欢女骑士,说实话,它
背上全是鳞片,骑着可不太舒服。”
小青桃已经试过了。不论大小麒麟,全都断然拒绝她的抚摸,因此非常惊讶,“它
不是喜欢女骑士。而是因为跟你从小就认识,所以才会信任你,觉得很安全。”
“那就没办法了,这种事可遇不可求。”杨清音得意至极,几日来的愁云惨雾一扫
而空,“来,让咱们跑一圈!”
母麒麟似乎听懂了她的话,猛地蹿出去,四蹄踩过的地方居然冒出四团火,虽然转
瞬即逝,还是将大家吓了一跳,远处观望的士兵又有人扔掉了手中的兵器。
麒麟的奔跑速度出人意料,比吸气道士御器飞行要快,转弯时极为灵活,几乎不减
速度,偶尔兴之所至,就在地面留下几小团火,军营不算小,没多久它就驮着杨清音跑
了一圈返回原地。
杨清音兴奋极了,差一点就要施法在空中翻几个跟头,强行忍住,大声宣布:“我
的好宝贝,今后你就属于我了,就算左流英亲自来要,我也不还。”
慕行秋正想提醒杨清音不要暴露自己从来没骑过麒麟的真相,军营里突然响起阵阵
欢呼。
与一心只想隐藏实力的庞山道士们不同,断流城玄符军正寻找一切己方能与妖兵一
战的证据,四蹄冒火的麒麟就是一个,这比慕将军的演讲和许诺更有效果。
断流城第一名麒麟将诞生了,也就是从这一天开始,逃兵数量大幅减少。
慕行秋心直痒痒,先向公麒麟施以道统之礼,然后走到小麒麟身边。
杨清音高兴地说:“拍马屁是没用的,小青桃说得对,除非从小就认识……”
她的话还没说完,慕行秋已经翻身骑在小麒麟背上,对面的公麒麟虽然目露警惕,
却没有干涉。
“这是怎么回事?”杨清音惊讶地问。
“麒麟认得小时候的你,我却认识小时候的麒麟。”慕行秋笑道,小麒麟还是幼兽
的时候就曾经在物祖堂庭院里咬过他的腿,而慕行秋当时也意外地能够穿透老祖峰的法
术看到它。
小麒麟早已跃跃欲试,不等慕行秋发话就蹿了出去,顺着同样的路线跑了一圈,速
度更快,只是不太稳当,慕行秋要不是体质比普通道士都要强,几步就会被甩下来。
小麒麟还不过瘾,又跑了一圈,这回自己选择路线,与谨慎的父母不一样,它很喜
欢人群,叫声越是响亮它的速度越快,甚至从一群士兵头顶一跃而过,不过它还太年轻
,蹄子下面没有留下火。
第二名麒麟将诞生了。再没人能骑上公麒麟,可是这已经足够,玄符军士兵举起兵
器纵声狂呼,第一次对迎战妖兵产生真正牢固的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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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六章 望楼
夜色笼罩,慕行秋站在残破的望楼之上,通过高空中的一只鹰眼飞符观察极远方的情况。
断流城年久失修,以西边的城墙为甚,一些缺口十来岁的孩子都能翻进翻出,望楼
大都已经坍塌,只剩一座还在城头摇摇欲坠,士兵们都离它远远的,住在附近的居民每
天都要看它几次,计算多久之后它就会倒掉。
慕行秋没让士兵陪同,独自上楼,那张鹰眼飞符是符箓师刘鼎现写出来的,能在空
中飞一两个时辰,可是只有配合无漏天目才能看得更远。
尤其是在这样一个阴沉的夜晚,天空乌云密布,浓重得像是要整块掉下来,秋风飒
飒,隐约带着一股恶意,似乎在窥探小城的情况,幕行秋并不怕冷,还是用披风将自己
紧紧裹住。
即使这样,极远极远处的一小团赤红火光仍然颇为显眼。鹰眼飞符配合无漏天目,
能让慕行秋看得那座停下来的妖火之山,前进的力量没有了,燃烧得却更加旺盛,它就
是妖族士兵眼中的麒麟,是实力的象征和胜利的保证。
芳芳走到他身边,露出习惯性的微笑。
目光突然从极远处那一点诡异的妖火转到近在咫尺的美好笑脸上,慕行秋一时难以
适应,眼睛凝视着她,脑海中还残存着妖火的形象。
“你一天没吃饭了。”芳芳说,手中托着油纸包裹的食物。
慕行秋将妖火从脑中驱逐,接过食物,看到里面是两张素饼,“左流英肯放你出来
?”
芳芳稍耸下肩,“我没征求他的同意,也用不着。左流英无法分心,一切琐事都交
给兰奇章处理,他不想让我走,可我不用非得听他的。”
芳芳的语气有点不太高兴。
“兰奇章又说结凡缘的事了?”
芳芳点点头。“他还不死心。他说凡缘比较简单,作为一名道士喜欢上一个人是很
容易的。那就是一道法术,施展出来就行,还说结缘之后不用做任何事情,因为从一开
始的目的就是斩缘度情劫。”
幕行秋没问芳芳是如何回答的。她来到望楼之上就已经说明一切,“道士的有些想
法很怪,兰奇章肯定也是道门子弟。”
“他是,吞烟道士一多半都是道门之后,等到星落境界,几乎看不到普通弟子。差
别可能就在这些很怪的想法上。”
道门家族将人之常情视若赘疣,这些赘疣就像身上的重担。行得越远越是负累,用
最方便的手段把它们召出来顺手斩除,是自然不过的事,兰奇章如此。杨清音也不例外。
“咱们怎么办呢?”慕行秋问。
“咱们是普通弟子,就做自己能做的事情吧。”
芳芳也换上了凡俗的衣裙,头发梳成断流城最常见的发髻,脸上的微笑像是一层轻
烟,任凭寒风吹拂,却不肯消散,在初秋的夜里显得分外单薄,又自有一股韧性在。
慕行秋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或许什么都没想,只是做自己能做的事情,他走到
芳芳身后,张开双臂,将她轻轻抱住,用披风把他们都裹在里面。
单薄的身体有些僵硬,渐渐变得温暖而柔软。
“妖火之山还在燃烧。”她说,也通过空中的魔眼飞符看到了极远处的情景,声音
微微发颤,与恐惧无关。
“嗯,它会一直燃烧下去,直到让整个世界充满不洁之气,我猜这是妖族的计划之
一。”
“九大道统不会让这种事发生,他们会阻止妖王漆无上。”
“他们会的,咱们只需要保住祖师塔。”
“因为咱们是普通弟子。”
“嗯,咱们是普通弟子。”
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只有寒风在耳边呼啸,妖火在极远方燃烧,身后的城池里偶尔
响起某人的惊叫,或许是被妖兵屠城的噩梦所惊醒,也可能是被游浪的野狗吓到。
“左流英将养神峰也带来了。”芳芳轻声说,身体几乎不用力地靠在慕行秋身上,
“就在他的另一只袖子里,我看到了。”
芳芳个子很高,慕行秋勉强能露出两只眼睛,嘴和鼻子几乎紧挨着她的头发,他嗅
到一股极淡的香味,里面好像蕴含着大量的灵气,令他的内丹雀跃不已。
“我还是能打过申庚。”慕行秋猜到左流英会带走养神峰,未必是为了里面的二三
百名新弟子,而是不能丢弃祖师塔的分身,“念心法术对内丹要求不高。”
芳芳什么也没说,两人已经互相明白心迹,再说任何一个字都属多余。
风势突然猛烈起来,吹得披风猎猎作响,残破的望楼微微摇晃,随时都可能化成一
堆瓦砾,上面的两人却站得稳稳当当,谁也没有提议离开,在妖族与凡俗的重重包围之
中,这里是唯一的净土 。
两人心有灵犀,轮流控制空中的鹰眼飞符,用天目观察远方的情况,休息的时候就
细细体会对方身体的温热。
芳芳最先发现异常,“妖兵到了。”
慕行秋用天目望去,一只飞妖正逼近飞符,这只飞妖与众不同,不只有人类的双臂
,还有人类的头颅,但他舍不得自己的利喙,仍然予以保留,头发不多,根根直立,眼
睛像夜枭一样发出异光,这让他的样貌非常恐怖。
慕行秋正想观察地面上的情况,飞妖张嘴发出一声尖锐的鸣叫,一股强大的声波将
飞符击穿,一下子失去了符箓之力,成为一张随风飘荡的废纸。
“通知辛幼陶,他们都在军营里。”慕行秋随手解开披风留给芳芳,自己御剑飞出
望楼,现在是夜晚,那只飞妖看样子也不是大妖,看不破道士的法术。
芳芳下楼,沿着城墙快速向东边的军营跑去。
就在两人身后,望楼晃了几下。终于完成一生的使命,轰然坍塌,只是夜风狂啸,
居然没被任何人听见它的最后的响声。
慕行秋在低空飞行。左手握着一截蜡烛。那是兰奇章分发的法器。这里的每名道士
都收到了一整套法器,全是老祖峰收藏的高品级法器。一般情况下,吸气道士买不起也
用不上,危急时刻也就不在乎是否浪费了,不过兰奇章说得很清楚。一旦祖师塔安全,
所有法器都得交还。
蜡烛的火苗不受狂风影响,只指向最近的妖族。慕行秋一边飞一边用天目寻找那只
飞妖的位置。
他看到了,飞妖就在断流城数里之外徘徊,完全没有注意到有人从下面监视自己。
风势太大,飞妖也有点承受不住,向城里望了一会。突然转身向西飞去,两只巨大
的翅膀不停地扇动,对抗迎面而来的狂风。
慕行秋更加确认这只是一只普通的兽妖,在妖族大军眼里。断流城肯定非常不起眼
,不值得动用大规模军力。
示敌以弱的计划成功了,慕行秋松了口气,天亮就是第六天了,万第山那边理应传
来消息,再坚持四天,左流英可能会修复祖师塔,带着弟子们继续转移。
至于断流城,慕行秋会建议所有人逃亡,他只能做到这一步。
他在低空继续跟踪飞妖,甚至有点感谢狂风与乌云,靠着它们的掩护,他才能不露
痕迹地施法。
飞妖开始降低高度,慕行秋则上升,他从古书中学过几十条念心咒语,其中有隐身
咒,虽然躲不过大妖的眼睛,瞒住普通妖兵还是没有问题。
断流城西边数十里有一片丘陵,一群妖兵就藏身其中。妖兵离断流城居然如此之近
,慕行秋佩服这样的速度,但是并不意外,城内的玄符军们全都拒绝出城巡逻,被敌人
悄悄杀到近前也属正常。
妖兵头目是一只身躯高大的半妖,与飞妖斥候交谈片刻,然后转身向士兵们演讲。
他说的是妖族语言,慕行秋一句也听不懂,但是从效果判断,这番演讲相当成功,头目
每说几句,妖兵们就高举兵器大吼,声音甚至盖过了呼啸的狂风。
慕行秋看得够了,调转方向飞回断流城。
军营内已经乱成一团,妖兵果真到来的消息像是一根针,轻易戳穿了玄符军好不容
易膨胀起来的信心,士兵们又有丢掉兵器的倾向,黄都尉弹压不住,辛幼陶自恃身份不
肯对士兵开口,沈昊等人瞧不起这些惊慌失措的凡俗士兵,只有杨清音骑着麒麟痛斥众
人胆小,士兵们害怕她,信心却没有恢复多少。
芳芳回客栈去了,她和几名女道士要留在祖师塔附近以防万一。
慕行秋降落在城墙上面,匆匆跑下来,大声说:“妖兵停在四十里以外,地面八十
一名,飞妖一名,大家准备迎战。”
慕行秋没给士兵们询问的机会,立刻分派任务,杨清音和辛幼陶留在城内,防止偷
袭并照顾三头麒麟,其他六名男道士全都出城迎战,慕行秋骑上了那头毛麒麟,其他人
骑马,穿上全套盔甲,手持长枪,看上去与玄符军没有半点区别。
符箓师刘鼎和一百名之前精选出来的士兵全体出战。
黄都尉终于找到机会问了一句,“将军大人不乘麒麟吗?”
“这才是第一战,麒麟要留着对付更强大的敌人。”
麒麟是用来鼓舞士气的,慕行秋可不想太早引来妖军的重视,“握紧你们的刀枪。
”慕行秋骑在温顺的毛麒麟背上,右手高举着长枪,身后背着尚未起名的大剑,“如果
我们死了,你们可以转身逃命;如果我们没死,还在冲锋,请跟紧一些,我们将向你们
证明,妖兵的身躯一样会被长枪刺穿!”
慕行秋带头,沈昊等人随后,一行人驰入街道,直奔西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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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七章 冲锋
风停了,天边露出微光,八十多名妖兵与一百多名玄符军在官道上相遇。
六名庞山弟子并驾停在第一排,相隔数十步才是黄都尉率领的真正玄符军骑兵,两
者中间站着孤零零的符箓师刘鼎。
慕行秋本想直接开战,刘鼎却把他叫住了,按照惯例,玄符军在开战之前要进行一
整套的仪式,其中最重要的内容是一张接一张地祭烧纸符,在短时间内强化符箓兵甲的
威力,并增加杀戮的意志。
如果战士们真有杀戮意志的话。
前排的六名道士不受低级符箓的影响,后面的百名士兵却只想着不要被杀,而没有
杀妖的想法,他们远远地看到了,对面走来的真是一群活生生的妖魔。
妖兵没有坐骑,八十余人步行逼近,也不排队,走在最前面的是头目,身后簇拥着
普通妖兵。
妖兵个个身材高大,披戴的盔甲全是兽皮、兽骨、兽角一类的东西,手里的兵器也
差不多,锤、棒占大多数,看上去又大又重,敲碎铁石轻而易举。
玄符军士兵摸摸头顶的符箓头盔,觉得一点都不保险。
妖兵头目是个实打实的巨怪,身高至少相当于两名成年人类,头上戴着不知什么动
物的骸骨,两只硕大的长角直刺天空,令他倍显高大。他长着一副黝黑多毛的脸孔,眼
窝深陷,步伐缓慢而稳重,一步却相当于普通人的四五步。
巨怪右手握着一只与他的身材相配的大骨爪,左手拎着一串圆圆的东西。
相隔两里左右,妖兵停住了,巨怪头目冷笑数声,扬起左臂将手里的东西抛过来,
他的力气跟投石器一样大,那串东西高高飞起,越过第一排人类的头顶。zhun que 落
在后面的人群中。
五颗人类头颅,脸上凝固着死前一刹那的极度惊骇,以此警告人类一方:妖兵不可
战胜。
士兵们一下子慌了,黄都尉捂着嘴差点吐出来,他参加过战争,但那是十几年以前
的事情了,而且头颅被割下来当成战利品的是妖兵,而不是人类。
许多士兵要不是吓呆了早就拨马逃跑了,就在这时,符箓师刘鼎将手中一张纸符举
在空中化成灰烬。完成了战前仪式,“无坚不摧!无敌不破!前进,战士!用敌人的鲜
血浸染大地,用敌人的心脏祭奠圣符!前进,战士!”
玄符军士兵感到一阵寒风擦身掠过,他们仍然害怕,连刀枪都握不稳,但他们还是
拍马前行,好像身后有更恐怖的力量催逼着他们。
沈昊回头望了一眼。“这个符箓师还有点用,士兵们跟上来了,咱们可以进攻了。”
“不急,妖兵有话要说。”
那只在空中盘旋的飞妖降落在地面。一手标枪一手小盾,仰头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
,张嘴口吐人言:“至高无上之普天大妖王传令,顽抗者死、躲避者死、逃亡者死、不
敬者死、自傲者死。只有四肢着地的人类才能获得赦免!”
被符箓催动的士兵停住了,对妖族的恐惧还是占据了上风。
巨怪举起骨爪,嗓音沙哑粗粝。像是被火烧过一样,故意用人类的语言大声说:“
兄弟们,早餐送上门来了,渴了有血,饿了有肉,上吧!”
妖兵齐声大吼,跟着头目向前行进,逐渐加快速度。
断流城仅存的这只毛麒麟从来没上过战场,不安地原地踏步,跟后面的玄符军士兵
一样恐惧。
慕行秋小声对身边的道士们说:“宁可让妖兵逃走,也不要显露法力。”
他伸手抚摸毛麒麟的脖子,把它当成马匹对待,然后右手竖起长枪,大声喊道:“
冲锋,玄符军!战胜恐惧,战胜那些血肉之躯!”
慕行秋第一个冲出去,毛麒麟多少有些麒麟血统,加速比一般的马要快,它从骑乘
者身上感受到强大的意志,恐惧一下子消失了多半,扬起长角的头颅,发出狼一般的吼
叫,即使是对它最熟悉的黄都尉都没有听见过,证明它的确不是普通鹿种。
这一声吼叫终于激起玄符军士兵的斗志,符箓的作用重新占据上风,士兵们举起手
中的刀枪,催马前进,追赶而不是跟随前面的六人。
符箓师刘鼎留在原地,他是辅助者而不是战士,将继续祭烧纸符为前线战士鼓劲儿
,他只担心一件事,符箓兵甲本来就不多,而且都是低等货,只能用一次,沾上妖血就
会失去符箓之力变成普通的兵甲,只凭慕将军几个人可不够,后面的玄符军士兵若不肯
奋勇杀敌,这一仗还是会惨败。
两支军队中间的飞妖腾空飞起,一边盘旋一边厉声鸣叫,给己方妖兵助威。
慕行秋骑着毛麒麟跑在最前面,目光紧盯着敌人最前列的巨怪头目,心无所想,把
这场战斗当成小时候的打架。
还在野林镇的时候,他就明白一个道理,穷孩子通常不敢跟富孩子动手,即使力量
占优势也不敢,可是每次只要小秋哥第一个冲上去,其他穷孩子就会随之一拥而上。
他不怕妖兵,不完全因为zi是庞山道士,随时都可以施法自保,他的斗志来自从小
就有的坚韧与骄傲,即使与对方力量悬殊他也不认输,迎战一群妖兵只是牛刀小试而已。
他甚至不在意身后是不是真有士兵跟随,该做的、能做的他都做了,他不是真正的
将军,没有更多激励士兵的手段,唯有身先士卒,还有一点咒语。
慕行秋喊出“冲锋”两个字时,心里悄悄念了咒语,念心科以幻术为主,他学过的
几十条咒语当中颇有几条与鼓动情绪有关,他以为zi永远也用不上,没想到居然会有带
领人类士兵冲向妖兵的这一天。
他的率兽九变还没有练成,连幻境第一层都没达到,咒语的威力其实没有多大,但
是在特殊的环境下,在符箓的帮助下,却产生奇效。
沈昊等道士跟着他。百名玄符军士兵也跟着他,齐声喊“杀”,只要慕将军不倒,
他们就不会丧失斗志。
两里的距离很快就消失了,慕行秋选中了妖兵头目,那只巨怪也选中了人类将领,
他吼叫着,粗壮的双脚踏在地上砰砰直响,相隔还有十几步,他抛出了手中的骨爪。
骨爪末端连着铁链。另一头系在巨怪的手臂上。
巨怪用妖族语言喊出一声,da gai是“中”的意思,他的脚步没有放慢,冲着毛麒
麟扑来,似乎要将它直接撞飞。
慕行秋穿着不太习惯的黑色盗甲,大部分面孔都藏在盔罩后面,但是并不影响视力
,他看到硕大的骨爪向zi飞来,他不会枪法。就是最简单的一招,直接挺枪向骨爪刺去。
长枪接近两人的高度,铁枪头长达两尺,枪杆是木制的。但是经过符箓加持之后变
得跟铁一样坚硬,只要别沾上妖血,能保持很长时间。
符箓长枪与骨爪相遇,巨怪头目纵身跃起。这算不上招式,只是他的习惯打法,抛
出骨爪。然后把zi也当成兵器冲向敌人。
迄今为止,他还没有遇到过对手,就这么简单的两个动作,令他在妖族当中赢得了
尊敬与赏识,成为一支小队的头目。
“噗!”的一声,巨怪眼睁睁看着骨爪被刺穿了,长枪挂着他的兵器迎面刺来,他
怒吼一声,没有采取任何躲避措施,他要为它报仇。
慕行秋是一名道士,经过多年的存想修行,一遍遍被灌输法术的重要性——就连念
心咒语和拳法也是法术的一种,可他不得不承认,zi更喜欢这种刀来枪往的战斗,敌人
的面目越狰狞,他的斗志越激昂。
长枪继续前进,刺进巨怪的骨甲,穿透了他的心脏,带着沉重的躯体和骨爪又跑出
十余步,才在妖血的浸染下,不堪重负从中折断。
后面的妖兵一愣,怎么也想不到头目这么容易就死掉了,但他们不会退却,反而生
出了愤慨与复仇之意,吼叫声更响亮了。
慕行秋扔掉半截枪柄,拔出身后的大剑,对一件法器来说,它显得过大过重,在一
场兵刃相交的战斗中,它却最合适不过。
慕行秋冲进妖兵群中,第一剑就将一名妖兵砍为两段,剑锋所向披靡,他几乎感觉
不到一丁点的阻力。
两军相接,几名道士冲出一条狭窄的通道,后面的玄符军士兵终于完全相信慕将军
的话:妖兵也是血肉之躯。
实际的接触感觉跟想象得不太一样,慕将军等人轻易就能将妖兵刺个窟窿,他们的
兵器迎上坚硬的骨甲却感到手臂发麻,但妖兵的防护面积很小,仍有大面积裸露的地方
,刀枪能够劈刺出鲜血,甚至能杀死他们。
毛麒麟太高,大剑还是显得短,慕行秋干脆跳到地面,在毛麒麟臀部拍了一下,让
它跑出战场,zi则双手握剑,在妖兵群中大力挥砍。
他是战士,在这场战斗之后,再也没有玄符军士兵怀疑这名年纪轻轻的家伙是怎么
当成将军的,等他们知道慕将军其实是道士时,很长时间都很不敢相信,因为他们亲眼
看到他无所畏惧地战斗,疯狂的架势竟然更像妖魔而不是人类。
妖兵溃散了,在西介国最东南方一座不起眼的小城之外,妖族军队经历了他们攻破
庞山以来的第一场战败,只是在当时以及以后很长时间内,胜负双方都没有注意到这场
战斗的重要性。
空中一支标枪射来,慕行秋转身刚要拨开,发现它已经被一杆长枪挡住,沈昊骑在
马上向他点点头,他的长枪还在,他杀了好几名妖兵,只是不像慕行秋那么用尽全力。
沈昊点头不只是打招呼,还是一种致意,眼前的慕行秋让他心生一丝恐惧,却也无
比敬佩。
地面上的妖兵已经伤亡过半,只剩少数几名慌不择路地向野地里逃蹿,玄符军士兵
呐喊着紧追不放,不让妖兵逃掉。
只有那只飞妖得以顺利逃离,嘴里发出古怪的叫声,不知是鸟鸣还是妖语。
“要除掉他吗?”沈昊问,几名道士都能杀死飞妖,但是必须施法。
浑身浴血的慕行秋用了很大的努力控制住心中的杀戮,“不用,让他回去报信吧,
说断流城有一小群不肯逃跑的玄符军。”
天空中一道火光闪过,飞妖直直跌落。
一名道士从东北方飞来。
援兵到了,却不是慕行秋最希望的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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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八章 大势
慕行秋坐在屋前的一张凳子上,低头凝视自己的大剑。
剑身上还有妖族的血污,他没有擦,只是呆呆地看着,看着血迹顺着剑身上的树枝
形纹路缓慢流淌,发现无论大剑如何摆放,即使剑尖冲上,血滴仍然有条不紊地流向尖
端,在那里等待后来者,汇聚成鸽子蛋大小的一团时,才像遭到厌弃一样掉在地面上。
慕行秋脚边已经积了一小滩血,剑身正恢复如初。”“章节更新最快
“真是一柄好剑。”站在对面的道士说。
慕行秋抬起头,看着申忌夷的脸,“谈完了?”
断流城外面赶来的援兵不是庞山宗师,也不是万第山弟子,而是牙山道士申忌夷,
他用法术杀死了飞妖,得到玄符军士兵的齐声欢呼,然后跟随队伍一块回到城内客栈里
拜见左流英。
时间不长他就出来了,慕行秋因此猜测谈得肯定不太顺利。
申忌夷没有马上回答,四周打量了一遍,这是一家不算大的客栈,十几间客房倒是
足够庞山道士们一人一间,掌柜和伙计都逃走了,无人清扫,庭院、门窗上已经铺上一
层薄薄的灰尘。
在老祖峰住惯的人可不会做扫除的活儿,即使有法术也不zhidao该怎么用,好在他
们吃得都很少,由城守府按时送来,不至于挨饿。
申忌夷笑了笑,“兰奇章道友……应该说是左首座,让我来跟你谈。”
慕行秋一愣,慢慢站起身,虽然申忌夷来得不合时宜,但他以为自己的任务已告结
束,从此专心跟着大家一块战斗就行了,没想到左流英居然将一切事务都让他处理。
他很快恢复常态,“谈什么?”
申忌夷又四处扫了几眼。
“杨清音在军营。”慕行秋说。
申忌夷笑了一下。“当然是谈祖师塔。”
“嗯。”慕行秋什么也没说,左流英给了他一个艰巨的任务,他连庞山的底线是什
么都有点含糊,所以想先听听对方的说法。
“祖师塔的重要不用我多说,断流城离妖族大军太近,他们很快就会攻过来,此地
不宜久留,应该将祖师塔带走。”
慕行秋仰头想了一会,本该想如何回答,思绪却总是拐到别的地方去。心想申忌夷
其实才比自己大六七岁,却已是餐霞道士,有资格替牙山出面解决各种wenti……
“我已经好几天没听到道统的消息了,乱荆山、望山,还有其他道统,遭到妖族的
攻击了吗?”
申忌夷眉宇间闪过一丝不悦,注神道士左流英拒绝与他交谈,反过来他也不喜欢一
名吸气道士摆出与自己平等的姿态,但他还是介绍道:“很多地方都发生了战斗。海妖
向乱荆山发起大规模进攻,被击退了;一股妖兵偷袭鸿山,全军覆灭;其他几家道统都
遭到不同程度的攻击,还好。没受什么损失。”
“只有庞山……”
“进攻庞山的是妖族主力,现在看来,妖王的目的是打开一个缺口,直接进攻圣符
皇朝。九大道统都上当了,而且眼下最危急的不是庞山,而是望山。”
“望山?”
“六天前的那个晚上。最选遭到进攻的其实是望山。”
“望山早有准备。”
“没错,望山早有准备,各家道统都暗中派出了高等道士,祖师本人也早已悄悄返
回望山,可奇怪就奇怪在这里,没有任何预兆,也没有任何破坏,望山在向鸿山传递几
条消息说战况占优之后,突然关闭了瞬息台。”
“关闭瞬息台?”
“跟庞山瞬息台被毁不一样,鸿山道统确信望山瞬息台还在,只是对方不再接收鸿
山瞬息台的传送,不zhidao是有意的,还是发生了什么wenti。”
“这可真是一件怪事。”慕行秋十分惊讶,望山孤守极北之地,离其他道统都很远
,四周的冰天雪地是危险莫名的古战场,充满了不洁之气,瞬息台是唯一的快速进出通
道,望山实在没有任何理由关闭它。
“不只是怪事,还是前所未有的大危机,望山守着镇魔钟,自家有千名道士,还有
其他道统近三百名高等道士,真要是出了事,后果不堪设想。”
九大道统普遍预计魔族会在千年之内重返人间,如果现在就涌出来,哪一家也没有
准备好,那的确是毁灭性的危机。不过听申忌夷的语气,慕行秋zhidao事态没有那么严
重,“所以各家道统都在忙着解决望山的事情。”
“嗯,据说派出了一支队伍,从星山出发前往望山,估计需要几个月的时间才能到
。各家道统如今人人自危,都在加强防御,这就是为什么万第山接到支援请求之后无法
派人相助的原因。实话实说吧,我就是你们唯一的援兵。”
“庞山宗师和许多弟子都在乱荆山,他们会赶来。”
“keneng不会,乱荆山只是击败海妖的一次进攻,而没有将它们彻底击溃,那边的
形势仍然危急,庞山宗师宁七卫我非常敬佩他的胆识与胸怀已经公开做出承诺,要以大
局为重,除非彻底击退海妖,他和庞山弟子绝不离开乱荆山。”
“这……这不keneng!”慕行秋比听到望山失联还要震惊,祖师塔是庞山镇山之宝
,失去它,庞山就再也不配是九大道统之一,宁七卫应该以最快的sudu赶来才对,而不
是什么“以大局为重”。
“妖族各部这一次出奇地团结,攻势浩大,十万年来未曾有过,庞山宗师的选择是
正确的,而且他肯定非常相信左首座。”
申忌夷加重了语气,于是一句赞美变得像是嘲讽,慕行秋zhidao,九大道统都
zhidao,宗师宁七卫与首座左流英不合,一个是庞山象征,一个是庞山境界最高的道士
,当年若不是因为真幻事件。左流英比宁七卫更有资格继承宗师的名号。
高等道士,尤其是像宗师和首座这样的道士也会因为私人恩怨而损害道统利益吗?
慕行秋想起自己在养神峰选徒时的经历,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可他还是很失望,他是庞
山弟子,对庞山已经有了感情,实在不忍心看着它因为内斗而倒掉。
“没有其他道士会来支援我们了?”
“不会有了,keneng会从乱荆山来一位庞山弟子,正式通知你们宗师的决定。”
“你的建议是转移祖师塔?”
“对,请你不要误解。牙山以及其他道统对祖师塔不感兴趣,我建议你们转移到皇
京,那里是圣符皇朝的心脏,远离妖兵,有强大的符箓军团保护,足以与整个妖军一战
,各家道统也会向皇京支援,而不是这里”申忌夷随手指了指,“断流城无险可守。不
适合迎战妖军。道统和圣符皇朝没有坐视庞山的战火,各方正在集结力量,准备进行一
场决战,但不在断流城。”
申忌夷描述了一个危机四伏的大环境。提出一个合情合理的建议,但他不相信一名
吸气道士能做出决定,停顿一下说:“去和左首座商量一下,快点做出决定。你们打退
了第一拨妖兵,恐怕已经引起妖军的关注。”
“很抱歉,无论是我还是左首座。现在都不能给你明确的回答,我要等庞山弟子带
回宗师的口信再做决定。”
“当然。”申忌夷微微躬身,施以道统之礼,御器飞起,他不会留在这家脏乱的小
客栈里,宁愿出城寻找一块安静干净的栖身之处。
剑身再无血污,慕行秋将它收在背后的剑鞘里,向左流英的房间望了一会,希望得
到一点指示,可是没人出来,连芳芳和秃子也没有。
他走向客栈大门口,准备去军营看看,还没推开门就听到外面的吵嚷。
“神仙怎么又走了?”
申忌夷以法术杀妖的事情已经传遍整个断流城,大家都生出一丝希望,看到他飞向
城外,不免大失所望。
慕行秋推门走到街上。
人群安静了,不知什么时候街上聚满了人,大部分是这几天涌来的难民,看见“慕
将军”走出来,都停止了喧哗。
两名士兵牵来毛麒麟,走在前面替将军开道。
慕行秋很不习惯被这么多人盯着,走到街道中间的时候他停下了,坐在毛麒麟背上
,高声说:“过河去东介国,断流城并不安全。”
他不想给大家虚幻的希望,妖兵会越来越多,而庞山道士随时都会离开,他的职责
是保护祖师塔,不是断流城,更不是这群百姓。
人群纷纷点头,一名拄杖老者壮起胆子说:“我们是来感谢慕将军挡住妖兵的,您
救了我们一命。我在等女儿和她全家,她一到我们就过河去,只要两三天工夫。”
众人七嘴八舌地述说感激与愿望,原来他们都在等家人。
慕行秋只是点头,没有再开口,这里不是官场,他无法说出辛幼陶所谓的“未实现
的承诺”,慢慢驶出人群,前往军营。
玄符军士兵还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许多人故意保留身上的血污,拥到军营门口向
慕将军欢呼致敬。
杨清音上前抓住毛麒麟的缰绳,“申忌夷是想让咱们去牙山吧?他可没安好心。”
慕行秋摇摇头,向士兵们点头,然后跳到地面,把庞山弟子带到一间无人的屋子里
,将九大道统目前的情况说了一遍。
“申忌夷说得没错,咱们得撤到皇京去。”沈昊最先表态,“既然左流英让你负责
,那就由你决定。”
“祖师塔还没有完全修复,起码几天之内不能撤离断流城,咱们的任务还是守城。
宗师很快也会派人来,看他怎么说吧。”慕行秋顿了顿,“而且我不相信宗师会为乱荆
山而舍弃祖师塔。”
“没错,这事有蹊跷。”杨清音伸手打了一个清脆的指响,“我也不相信宁七卫会
将乱荆山的安危看得比祖师塔还重要,这个决定太疯狂了,简直是入魔……可就算他入
魔,我父母和庞山许多人都在乱荆山,他们绝不会支持宁七卫的这种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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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九章 劝退
辛幼陶有个习惯,绝不肯当着外人的面说出真实想法,等杨清音、沈昊等人出去之后,
他将慕行秋叫住。
友好的目光之中还透着一丝责备,他说:“你呀你呀,还真是当猛将的料,在战场
上勇往直前,可一碰到人心叵测的事,就会不知不觉落入陷阱。”
“我又做错什么了?”慕行秋笑着问,他倒是挺想知道辛幼陶对眼下形势的看法。
辛幼陶寻思了一会,“帮忙是一门学问,说得太难,好像是在推脱,会让对方不高
兴;说得太容易,人家又觉得这是举手之劳,无需报答。”
“我答应得太容易了?可是没人求我帮忙啊。”
“求人帮忙也是一门学问,愚蠢的人将事情说得跟身家性命一样重要,简直是在逼
迫对方狮子大张口,聪明人则尽量将事情说得很简单,把帮助与报答当成一件很普通的
交易。左流英是天才,他真是天才,明明让你帮了一个大忙,却好像给予你一个巨大荣
誉似的。”
慕行秋笑了,“祖师塔身处险境,九大道统迷雾重重,宗师居然不肯现身,左流英
让我一个吸气道士替他做出决定——你说得对,我的确帮了他一个大忙,不管我做出什
么决定,他都有回旋的余地。”
辛幼陶不停地晃动手指,“没错,左流英声称zi在专心修复祖师塔,把你一个低等
道士推出来,这是一个极聪明的招数,你的决定正确,是他的功劳,你的决定不正确,
他随时都可纠正,将权力再收回去。”
“这么说在左流英眼里我还是有利用价值的。”
“那是因为你最爱多管闲事。”辛幼陶撇撇嘴,“我是西介国王子。早晚要去皇京
龙宾会,不可能为庞山卖命;老娘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沈昊威望不够,其他人更不用提
。只有你,左流英把你看得通透,所以才会利用你当盾牌。”
“我是庞山弟子,需要的时候必须当盾牌。”
辛幼陶耸下肩膀,“随你便,我只是替你感到不值,你应该趁机向左流英提出一点
条件的,你若是想在修行路上走得更远。首座的帮助必不可少。而且你要想好了,这面
盾牌可不好当,正面是妖族大军,后面就是九大道统。宗师和其他庞山道士肯定是被困
在乱荆山了,这一点无可置疑,没准就是几家道统联手设的局。他们没来公开抢夺祖师
塔,顾及的是脸面和左流英,他们在等,等左流英走投无路的时候主动送上门去。你就
瞧着吧。咱们注定孤立无援。”
“左流英会有办法。”慕行秋信心满满。
“什么办法?”
“我不知道,但他肯定不会让祖师塔落入别人之手,更不会让庞山道统就此消失。
”凭着对禁秘科首座的粗浅了解,慕行秋相信他绝不会轻易屈服。
“可如果有必要的话。左流英会毫不犹豫地让你消失。”辛幼陶觉得慕行秋还是没
明白问题的关键所在。
外面走进来一名士兵,说是城守大人有请王子殿下,“都城那边传来新消息了。”
辛幼陶脸色微变,这种时候都城几乎不可能传来好消息。他向门口走去,突然止步
说:“你那么爱管闲事,也来管管西介国的事情吧——跟我一块去会会陈知味。他是个
老滑头,不好对付。”
慕行秋欣然同意,一块走的时候他说:“你这算聪明人寻求帮助的方法吗?让我帮
忙却故意把事情说得很小。”
两人一块大笑。“我这算自作自受吧。”辛幼陶说。
杨清音等人正在外面练习用符箓长弓射箭,道士的劲力太大,每箭都能射穿靶子,
引来玄符军士兵的轰然叫好声,他们只纳闷一件事,为什么都城来的女将比男将力气更
大。
杨清音对叫好声全不在意,看到慕行秋和辛幼陶有说有笑地走出来,大声问:“下
一战怎么打,你想好了吗?”
在宗师宁七卫派来信使之前,他们还是得正常准备迎战妖兵,虽然第一伙妖兵全都
被杀,可申忌夷使用法术的事情还是会传播开来,下一拨妖兵必然实力大增。
“用麒麟,大家都试一下,kan kan谁能骑上最后一头。”慕行秋也大声回答,除
非没有别的办法了,他仍要限制大家使用法术。
“那我能参战了?”杨清音最关心的是这个问题。
“能。”
军营里欢呼声更加响亮,因为早晨的一场胜利而巩固的信心又增加几分,“咱们还
有一位仙人帮忙呢,对吧,慕将军?”
慕行秋笑而不语,士兵们眼里的仙人是申忌夷,这位牙山道士肯不肯留下帮忙还很
难说,但他的确是一位强大的帮手,即使庞山弟子们可以随意使用法术,也需要一名指
挥者,申忌夷正是最合适的人选。
两人来到城守府已是深夜了,陈知味站在大门口迎接,他这几天被吓坏了,狠狠吃
了几顿才缓过劲儿来,圆滚滚的肚子因此又有些见长。
远远望见大门口的陈知味,辛幼陶低声说:“老滑头要逃命去了。”
“你怎么知道?”慕行秋有点惊讶,城守大人看上去面色不错,笑容也很镇定,更
像是有好消息要通报。
“站在大门口是迎接你这位慕将军的礼数,迎接王子他应该站在街口,所以……哼
哼。”
城守大人礼数不周的背后是有理由的。
在大堂里,陈知味稍作谦让就坦然坐在主位,从袖口里掏出一封信函来,“都城失
守,差不多就是今天早晨的事情。”
诸侯国城池之间的符箓传信有不同等级,等级越高速度极快,都城离断流城一千七
八百里,六七个时辰信就送到,说明这是最高等级的加急信函。
辛幼陶几天前就已料到都城守军不是妖族的对手,因此这时的表现非常镇定,接过
信函快速看了一遍,递给了慕行秋。
信的内容很简单。只说都城失守,要求各城官员见机行事,随时接受西介王的传唤
以收复故国。
王室还在,信中没有透露下落。
“陈大人有什么打算?”辛幼陶和声问道。
“下官当然是追随殿下左右,殿下说战,下官血洒疆场,殿下说退,下官鞍前马后
。”
陈知味说得大义凛然,辛幼陶显得有些感动,“陈大人忠君爱国之心。我是非常清
楚的,不过你是本城城守,主意还是得你出。”
两人互相谦让,忠诚与信任是每一句话的主题,最后是陈知味屈服了,叹了口气,
“既然殿下非要让下官拿主意,下官就斗胆说两句。”
“请说。”
“断流城是守不住的。”陈知味的神情既严肃又伤感,“慕将军今天打了一场胜仗
。这是大功劳,可断流城太小,兵也不多,妖族又是天上又是地下的。大军杀到,咱们
肯定守不住。”
城守大人刚一开口,辛幼陶就开始点头,等对方说完他还在点头。“陈大人的意思
是退,退到哪里呢?”
王子殿下似乎无意反对,陈知味眼睛一亮。“西介国半壁沦陷,其它城池估计也守
不住多久,咱们应该带着所有兵马与物资退往东介国,凭河阻挡妖军,或有胜算。”
“东介国跟西介国关系不算太好,会接受咱们吗?”
“东介国接受了逃难的百姓,有什么理由不接受王子殿下?不过毕竟形势不同了,
殿下可能需要做出一点……表示。”
“你是说向东介国屈膝求助?”
“不能算是‘屈膝’吧,这只是王室与王室间的一种交易,至于怎么才对西介国更
有利,就看殿下的了。”
辛幼陶向慕行秋看了一眼,微笑着对陈知味说:“好吧,我决定了。”
陈知味面露喜色,“神龙尚有蛰伏之时,今日之微必是他日之强,殿下……”
辛幼陶打断陈知味的吹捧,“我决定解除你的城守之职。”
“啊?”陈知味目瞪口呆,差点被zi没说出口的话噎着。
“这样一来,你就能以百姓的身份逃往东介国了,等到这边太平了,你还可以回来
官复旧职。”
陈知味的脸色忽红忽白,突然换了语气,“殿下想解除下官微职,当然可以,可我
这个城守是王上亲封的,没有盖着王玺的旨意,我可不敢违背王命擅离职守,恳请殿下
给我要一份王旨来。”
“父王下落不明,西介国从今天开始由我摄政。待会你跟我说说,你在暗中是怎么
跟东介国谈判的。”
陈知味恼羞成怒,腾地站起身,肚子挺得更高,“殿下想要摄政,可不是您一个人
说得算。别以为我不知道,王上早有废你之意,准备立二王子为储。而且——”陈知味
一声冷笑,“你根本没回都城,你、你们全是庞山道统的漏网之鱼,仓皇逃到断流城避
难,居然跟我谈条件。实话说好了,东介国正准备毁桥,到时候想逃也没机会。殿下若
愿献国称臣,还可远离妖兵安享富贵,否则就请独守空城吧。我明天就过河,城池留给
你,玄符军和城内物资我要全部带走。”
辛幼陶也站起身,摇摇头,“你既然知道我们是庞山道士,还想带走所有东西吗?”
“哈哈,我不仅知道你们是庞山残兵,而且知道你们只是一群吸气境界的小道士,
玄符军没有好符箓,可不代表断流城没有,更不代表我不会用。”
砰的一声,地上突然冒出两条细长的花蛇,转眼间就将两名庞山弟子缠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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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章 斗心
陈知味心里充满了恐惧,他居然绑架了王子殿下,即使这是王上已经不喜欢的儿子,甚
至破天荒将其送进道统,但他的行为仍是再明显不过的背叛与大逆不道。
为了掩饰这种恐惧,他必须将王子定为十恶不赦的罪人。
“你身为王室子孙,竟然背叛西介国!”陈知味声嘶力竭,脖子以上青筋毕露,在
他面前,两名庞山道士被细长的花蛇所缠绕,蛇头就在他们眼前晃来晃去,“你将庞山
的利益置于西介国之上,都城最危急的时候,你不想着保卫王上与臣民,却带着一群小
道士跑来断流城争权夺势!王室刚刚移驾,尚且下落不明,你就心急火燎地想当摄政王
!可你瞒不过我,几句话我就诈出你的野心。”
辛幼陶耸耸肩,“看来还是老狐狸比较厉害,你既非王室,也非符箓师,身上居然
也有祭火神印,瞧这两条小蛇,活灵活现的,一看就是高级符箓化出来的。”
符箓等级众多,低级的谁都能使用,高级些的就必须身负祭火神印才能发挥效力。
王子与“将军”过于镇定,陈知味慌张起来,后退一步,撞在椅子上差点摔倒,又
退了两步才重新稳住,双手抬起重重拍了两下。
一群人从后堂走出来,全都穿着皮甲皮盔,手里握持长剑,快速将两名道士包围。
慕行秋认得这些人,虽然他们的面容大部分被皮盔遮掩,他还是从紧张的步伐和躲
闪的目光中认出今天早晨跟随zi一块战斗的玄符军士兵,总共十五人。
他向包裹得最严密的黄都尉点点头,停在他眼前一尺的蛇头也跟着点了两下。
黄都尉大吃一惊,手里的剑举得更高一些,脚步却不由自主地后退。
陈知味伸手拦住胆怯的都尉,大声说:“不用怕。王子已经背叛了王室,这个人根
本不是什么紫符军将军,只是一名普通的道士而已,他们的法术被彩龙符困住了,你们
的盔甲和长剑也是专门用来对付法术的。”
陈知味一边说一边在士兵的帮助下穿上全套盔甲,慕行秋和辛幼陶对这套盔甲都很
眼熟,那是百洗银魄甲和龙睛盔,西介国最好的法术防御盔甲。
“你这是僭越。”辛幼陶说。
“这不是僭越,这是信任,我的祭火神印和盔甲、符箓都来自王上的赏赐。”陈知
味手里又扬起一张纸符。“乖乖坐在椅子上,你是王子,我不杀你,只是把你囚禁起来
等王上亲自发落,至于这位慕将军,犯下的是死罪,绝不能宽赦。”
辛幼陶看着慕行秋,“抱歉,你受到惩罚比我重。咱们怎么办?”
“你能施法吗?”
“有点困难。这条小花蛇还挺厉害。”
“那就让我来多管闲事吧,但是你得记住我救了你一次。”
“哈哈,你变聪明了。”辛幼陶笑得很开心,因为他知道彩龙符困住的是五行法术
。对天下唯一的念心科弟子却无效。
念心科失传已久,没有符箓师再针对咒语和拳法写符箓。
慕行秋随时能用电掣神行鞭杀死身上的花蛇和环绕四周的士兵,但他决定先试试别
的招数,那也是念心科的法术。他只用过极少几次,对普通人的效果还不错,对那些心
怀犹豫的人效果更佳。
“今天早晨。咱们还在一起并肩战斗。”慕行秋对士兵们开口了。
辛幼陶惊讶地看着他,却没有出言干涉。
这句话产生了一点效果,士兵们互相瞧了一眼,但是没人接口,也没人乱动。陈知
味哈哈大笑,“你是假冒的将军,明明会法术却不肯用,哄骗玄符军将士替你卖命。”
慕行秋没理睬城守,继续说下去,“我叫慕行秋,是一名庞山道士,来自边疆的野
林镇,十二岁之前也是西介国人。城守大人说得没错,我会法术,但我没有使用,我选
择与你们一块冲锋陷阵,而且我冲在最前面,你们都曾经亲眼看到我杀死妖兵,我也看
到你们浴血奋战,没有一个人退缩。”
士兵们心动了,今天早晨的战斗取得最终胜利时,他们对这位“慕将军”的崇敬达
到了最高点,现在听到这些话又恢复了大部分,人人都在想,即使这位将军是假的又怎
么样?他带领大家打败了妖兵,守住了断流城,那个时候城守大人或许正在往肚子里拼
命塞早餐。
“妖言惑众,别听他的妖言惑众!”陈知味厉声说,他心里对慕行秋从未产生敬仰
之心,因此也不会受到念心法术的影响,“他今天让你们尝到一点甜头,明天就让你们
去送死,大股妖兵马上就要杀到了,十个慕将军也挡不住。快动手,杀死假将军,重重
有赏。”
有一名士兵向前迈出一步,马上又后退两步,像是做了错事一样忸怩不安。
陈知味一推黄都尉,“还想活着当都尉,就执行本官的命令。”
黄都尉身子一颤,双手握剑,一步一停走向慕行秋。
“你们愿意去东介国乞求庇护吗?”慕行秋问,目光紧盯着黄都尉,他是本城玄符
军头目,一举一动都有示范作用,“从此不再是西介国玄符军,重新建立军功,重新获
取信任,当一名被人指指点点的叛国者。站在我身边的是你们的王子,危急时刻他采取
了不寻常的手段,难道仅仅因为这个原因你们就要背叛他?”
黄都尉停下了,离慕行秋只有几步距离,伸出剑就能刺中,可他一步也迈不动,手
中的剑高高举起无法落下。
“我是城守,王上亲封的城守,王子算什么?他早就被王上放弃,根本没资格再称
王子,他就是一名庞山道士,不用犹豫,把他们一块杀了,所有责任由我承担!”陈知
味发现zi犯了一个错误。他从一开始就不该承认王子的身份。
黄都尉还是没动,一名士兵开口说:“可他毕竟还是王族后裔,王室也从来没正式
宣布过他有罪,那就是还承认他是王子。”
“我是王子。”辛幼陶平淡地说,他看出慕行秋的用意,很清楚zi在这场语言、人
心的战斗中只起辅助作用,“我在庞山学道是为了有朝一日加入龙宾会成为一名大符箓
师。”
“这是战争,这是毁灭。”慕行秋的声音变得低沉,隐隐带有一丝命令的意味,战
斗已近尾声。他要发起最后一击,“平时的那一套已经失去作用,你们若想在乱世中存
活,就得zi选择道路。他就是你们的王子,我就是你们的将军。现在,听我的命令,擒
住陈知味!”
命令的意味越来越明显,最后一句已是不容置疑,士兵们接受“慕将军”的指挥才
几天工夫。却像是跟随他征战多年的亲兵,立刻转身面朝城守大人,心中没有一点左右
为难,他们愿意执行而不是被迫执行。
陈知味简直不敢相信zi的眼睛。这明明是一群听话的士兵,就在不久之前还向他下
跪效忠,居然因为一名假冒将军的几句话就临阵反戈。
“疯了,你们都疯了。”陈知味步步后退。知道在语言的较量上zi已经一败涂地,
双手连挥,祭出四张纸符。先是一尊硬墩墩的铁人挡在身前,随后chu xian一刀两剑分
别从空中刺向辛幼陶、慕行秋和黄都尉,与此同时,两人身上的花蛇也发起进攻。
陈知味相信,只要这三个人死了,士兵们还是会拜倒在zi面前。
慕行秋出手了,他可以用念心科的幻术争取已经对他存有好感的人,却不能改变从
一开始就怀有杀机的敌人。
色彩缤纷的长鞭从慕行秋右袖里钻出,比两条花蛇更花哨,速度也更快,蛇嘴刚刚
张开,分叉的信子才吐出几寸长,鞭梢已经从蛇头下方穿过,两条花蛇瞬间化成清烟消
失。
长鞭在空中游走自如,接连刺穿一刀两剑,从人群头顶掠过,击碎铁人,缠在陈知
味的脖子上,百洗银魄甲和龙睛盔都对它毫无反应。
慕行秋轻轻一拽,长鞭带着城守大人飞到大堂中间,鞭子缩回衣袖,陈知味重重摔
在地上,肚皮朝上,惊恐地大叫:“这是妖术!这是妖……”
士兵们一拥而上,掏出绳子将他牢牢捆住,城守大人全身的盔甲对这些纯粹的肢体
力量仍然没有反应。
辛幼陶忍住了施法的g dong ,他是王子,在这种时候应该显示的是从容与大度,
“剥光他的衣裳,搜走yi qie ,把他和他的亲信全关进后院。看来他藏着不少好东西
,让他把府内所有的符箓与盔甲都交出来,如果顽抗,黄都尉,你知道该怎么办。”
“是,殿下放心,我一定让这个大肚皮老乌龟把yi qie 都交出来。”黄都尉兴奋
地说,对折磨这位苛刻的上司很感兴趣。
陈知味仍在大叫“妖术”,士兵们用破布堵住他的嘴,押向后院。
“好了,爱管闲事的慕将军,现在你身上又多了一层重担。”辛幼陶微笑着说,“
这些士兵死心塌地追随你,你总不至于把他们抛下不管吧?”
“左流英让我做决定,那就是要死守断流城了,我不会抛下任何人,走,咱们去给
申忌夷一个回答。”
辛幼陶点点头,突然冒出一句,“左流英、断流城,你不觉得……有点别扭吗?”
“念心科从来不将语言当回事。”慕行秋狡黠地眨眨眼,大步向外面走去。
慕行秋心情愉悦,不只是因为牛刀小试打败了敌人,更因为他找到了提升念心幻术
的方法。
在道统内部,对五行法术的境界有着极为细致的划分,弟子们心中有数,每前进一
小步都会得到指点,本人了然于胸,只有慕行秋走在一片迷雾之中,从来不知道zi练到
了什么程度,庞山的道士们,即使是致用所弟子,都对幻术具有强大的抵抗能力,刚刚
起步的低浅幻术在他们身上毫无作用。
在普通人身上,幻术生效了,慕行秋能感受到一点一滴的变化,他终于找到合适的
对手,能够感觉到zi在进步。
隐约之间,他看到一条可供攀登的阶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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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一章 乱荆山的信使
朝阳升起,申忌夷从空中飞过,对地面传来的热情欢呼听而不闻,直到落至地面,他才
露出标志性的微笑,向自己的同类施以道统之礼。
“这座城池越来越拥挤了。”他说,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心中已然有数,“希望
你们还能习惯。”
玄符军昨天取得的小小胜利带来一个大家事前没料到的影响,那就是附近的难民大
量涌来,甚至没人知道他们是从哪听来的消息,携家带口、推着小车、赶着牛羊,在路
上络绎不绝,他们带来消息说,后面还有更多难民,西介国已经没有多少未被妖族占领
的国土,断流城通往东介国的那座桥因此非常珍贵。
除了少数人留在左流英房内,其他十余名道士,有男有女,在客栈庭院里一字排开
,全都换回了蓝袍道装,慕行秋站在正中间,上前一步,“我已经做出决定。”
“我可以先说几句吗?”申忌夷声音温和,似乎已经将对方当成平等的人物看待。
“当然,请说。”慕行秋点下头。
“这不只是庞山道统与妖王漆无上的战争。”申忌夷的目光再次从每个人的脸上掠
过,“这是九大道统与整个妖族的战争,老祖峰被毁令人遗憾,但这才是开始,战争可
能旷日持久,胜负不在一城一地的得失,守住断流城证明不了什么。”
院子里异常安静,外面却响起一阵嘈杂声,申忌夷扭头望了一眼,“非常巧,乱荆
山的信使到了。应该带来了庞山宗师的命令。”
一名女道士从城外飞来,就是她引起城内外百姓的叫嚷,又一名女仙人的到来,令
他们对断流城信心更足,而且这位女仙人看上去更厉害。飞行速度极快,眨眼工夫就从
众人视线中飞过,落在客栈院子里。
没人认识她,只是从华贵的道袍和环形发髻上能看出这是一名乱荆山弟子。
申忌夷最先开口,“在下牙山五行科申忌夷,请问道友尊姓大名。”
女道士显露的是本来面目。与绝大多数乱荆山弟子一样艳丽而冷漠,“久仰申道友
大名,我是乱荆山明镜科的张素琴。”她稍作停顿,看向庞山弟子,“请哪位道友通禀
一声,我要见庞山禁秘科首座左流英。”
还是申忌夷回答。“左首座要务在身,断流城内的庞山事务现在全由这位慕行秋道
友主持。”
张素琴显然非常意外,但是没有提出任何质疑,从袖中取出一封信,“这是庞山宗
师的密函,请慕道友收下。”
“多谢。”慕行秋接过信,却不知道怎么打开封函。上面的深红印泥明显带有法术
,在警示他不准乱动。
杨清音拿出自己的师承半环,在印泥处轻轻划过,封函自动打开,然后她问乱荆山
信使:“为什么是你来送信,其他庞山弟子呢?庞山五行科一多半人都在你们那里。”
“他们都与庞山宗师一道发过誓言,不彻底击败南方海妖,绝不离开乱荆山,所以
只好由我来送信。”张素琴变得冷淡,盯着杨清音。似乎将她当成真正的主导者。
杨清音没再说什么,慕行秋匆匆看完信,对所有庞山弟子说:“宗师命令所有庞山
弟子即刻前往乱荆山,带着祖师塔一块去。”
十余名弟子互相瞧着,原本做出的决定又动摇了。宗师亲自下令,这可不是能够随
便拒绝的事。
“咱们即刻出发。”张素琴抬高声音,“直接飞往乱荆山。”
“不从万第山瞬息台传送吗?那里距离更近。”慕行秋说。
“北妖蠢动,万第山已经不安全了。”
“比乱荆山还不安全?你们那里可是正被海妖进攻。”
张素琴微微一愣,“庞山宗师在信里应该说得很清楚,直接前往乱荆山,不要从其
他道统中转。”
“你刚才说这是密函。”
张素琴又是一愣,没想到这个吸气道士居然敢对自己针锋相对,“你还是把信送给
左流英吧,让他做决定,我没工夫陪你在这里猜来猜去。”
“左首座已经做出决定,那就是让我负责一切。”
“你怎么说?”
“请道友回去转告本山宗师,祖师塔受损,正在修复中,他的命令我们暂时无法遵
守,等到诸事妥当,我会亲自前往乱荆山面见宗师请罪。”
“你?庞山宗师知道你是谁吗?”张素琴不再掩饰自己的鄙视。
“我叫慕行秋,念心科弟子,来自野林镇,庞山宗师知道我是谁,乱荆山宗师知道
我是谁,就连你也知道我是谁。”
张素琴冷笑一声,“哦,原来你就是那个念心科弟子。我的确知道你是谁,但我不
能替你传话,请左流英出来。”
本来有些犹豫的庞山弟子再次坚定,手里捏出法诀,短小的如意与铁尺都被收进百
宝囊、乾坤袋一类的小包里,看不出状况,法剑通常负在背后,这时发出微光与嗡嗡的
响声,向敌人显露警示。
张素琴是星落境界的高等道士,可不会与一群吸气道士动手,嘴角微扬,没有亮出
任何法器,人突然消失,瞬间出现在众人身后,大步走向左流英的住处,实在是太快了
,现场的庞山弟子没有任何人来得及做出稍微阻止一下的动作。
出现这样的局面没人意外,每一层境界的提升都像是迈过一道千丈鸿沟,星落比吸
气足足高出三层,在张素琴眼里,十余名庞山弟子跟普通凡人几乎没有区别。
可是接下来难堪的就是她了。
她走不进左流英设置的无形防护罩,停在房门之前,一寸也迈不进去。
修行九个境界的实力并非平稳等距上升,注神道士能够在祖师塔内留名,而星落道
士不能。这是有原因的。
张素琴脸上微微一红,她早就知道左流英在倾尽全力修复祖师塔,所以才有不请而
入的举动,没想到还是被阻在外面,“在下乱荆山弟子张素琴。想要和左首座说句话。”
房门打开,出来的不是左流英,也不是兰奇章、曾拂或芳芳,而是……秃子。
一颗孤零零的头颅猛地飞出来,张素琴吃了一惊,后退两步。险些要对他施法,很
快冷静下来,冷冷地注视着头颅,没有说话。
秃子悬在空中,一开始神情冷峻,突然露出调皮的笑容。“除非宗师宁七卫亲自来
说出来命令,否则谁也不能让我们离开断流城前往乱荆山。”
“这是左首座的意思?”
“不,这是我和小秋哥的意思。”秃子朝慕行秋的方向一努嘴,转头飞回屋内,房
门关闭,再没人出来了。
张素琴纵身飞起,在空中大声说:“断流城得不到支援。祖师塔若是落入妖族手中
,你们就是九大道统的罪人。”说罢极速飞走。
申忌夷也跃到空中,“我已经知道你们的决定了,皇京与各大道统仍然欢迎诸位前
往,咱们后会有期。”
杨清音忍不住开口说:“申忌夷,昨天你用法术杀死一只飞妖,会给断流城惹来不
少麻烦,你就这么走了?”
申忌夷微微一笑,“我愿意为昨天的鲁莽行动道歉,但是我留下也改变不了什么。
杨清音。睁开眼睛吧,庞山已经倒掉,你没有资格再胡闹了,跟我去牙山吧。”
“你是故意的!”杨清音射出一只火球,申忌夷轻松躲过。也向城外飞去,大声说
:“我在牙山等你。”
杨清音气得脸色通红,若不是被小青桃抓住,真的会飞起来与申忌夷打一架。
院子里再次安静下来,一名女弟子轻声问:“宗师还在,申忌夷道友说‘庞山已经
倒掉’是什么意思?”
慕行秋转身面对众人,“不管乱荆山用了什么手段,宗师和其他庞山道士已被困在
那里,失去了自由,还有一批道士在望山,生死未卜。此时此刻,咱们这些人就是全部
的庞山弟子了。”
发问的女道士捂住嘴抽泣了一声,其他人也都低下头,知道慕行秋说得没错。
“哭什么?我的父母、我一多半亲戚都被困在乱荆山,那又怎样?几百名庞山弟子
死守老祖峰殉难,都没有哭一声,难道咱们连这点苦都受不了?”杨清音语气严厉,那
名女道士立刻止住哭声。
慕行秋只后悔一件事,他派出五名道士送信,最后都会前往乱荆山而被困住,但眼
下不是自责的时候,他说:“只要祖师塔还在,只要还有一名庞山弟子守着它,庞山就
没有倒。左流英让我做决定,我的决定就是死守断流城,直到祖师塔修复,直到西介国
百姓安全退到河对岸。但是我不强迫每个人都做同样的事情,咱们都是从老祖峰逃到这
里的,今天所有人仍然可以再做一次选择,留下死守和撤离保持实力,走的人不要去乱
荆山,可以到棋山暂避。”
没人离开。
辛幼陶不会离开,他越来越想起自己原来的身份,保护西介国城池与百姓是他的天
职;杨清音不会离开,她是道门之女,早已做好为庞山道统而死的准备;沈昊和小青桃
不会离开,两人信任慕行秋,无论如何都会追随在他的左右;其他几名道士也不会离开
,他们从前都是西介国人,妖兵破国,他们同样无家可归,更不愿去其他道统避难。
“那好。”慕行秋的念心幻术还太弱,对这些同门弟子无效,他知道这些人的决定
全都出于个人意愿,“让咱们去给满城百姓一点信心吧。”
十一名男女道士御器飞起,高高地飞起,直到城内城外的人都能看到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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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二章 孤城无援
满城欢呼,随着十一名庞山道士冉冉升起的不只是惊奇,还有自从妖兵入侵以来就已缺
失的希望与信心。
激动的百姓伏地跪拜,军营里的士兵则敬畏地指着王子与“将军”,符箓师刘鼎哈
哈大笑,“我就知道他们还是道士,拿酒来,咱们庆祝一下,不,拿纸笔来,今天我要
多写几张符!”
城守府后院,正为如何审讯老上司而头疼不已的黄都尉,走出房间望了一眼,吃惊
地说:“原来王子殿下也成仙了。”转身看了一眼里屋里尚且不肯屈服的城守大人,“
娘的,就得来真的才行。”
“我盼着妖兵早点到了。”杨清音一回到地面就说。
这天中午,黄都尉的拷问正在意犹未尽之时,陈知味交出全都隐藏起来的财宝,士
兵立刻请来王子殿下和慕将军查看。
两人都已换上道袍,但是在士兵心目中,慕行秋仍是那个手持大剑冲在最前面的勇
猛将军。
符箓师刘鼎也被叫来,他对一箱箱的金银财宝不感兴趣,直接扑到一张桌案前,端
详摆在上面的笔墨纸砚和一摞摞写好的纸符,然后又走到旁边的木架前,伸手抚摸一件
件兵甲。
“这个撑不死的老乌龟,居然私藏着这么多好东西,军营里却只有一堆锈铁块。”
刘鼎恨恨不已,“龙睛盔和百洗银魄甲,这可是王室和龙宾会才有的符箓盔甲啊,聚妖
甲、破蛮枪、无垢天圆盾……我是符箓师都没见过几次,还有摹圣笔、沉水符纸……天
呐,这个老乌龟又不是符箓师,要这些东西做什么?”
刘鼎已经由愤慨变为迷惑了,拿起那几摞纸符粗略地查看一遍,抬起头更显不解,
“这里面有好几张三截符。瞧,这是显灵符……”
辛幼陶插口道:“怪不得陈知味知道咱们是吸气弟子,原来用的是显灵符,这种符
只有大符箓师才能写出来,对星落以下的道士有效。”
慕行秋点点头,刘鼎马上说:“这就奇怪了,老乌龟既不是王室成员,又是不龙宾
会的符箓师,怎么会有这些东西?”
“我要亲自审问陈知味。”辛幼陶向门口走去,突然止步。对慕行秋说:“你跟我
一块去。”
陈知味鼻青脸肿,双手双脚都被捆起来,黄都尉严格遵守王子此前的命令,将城守
大人搜得干干净净,他身上现在连件衣服都没有。
“我都交出来了……”房门刚一打开,陈知味就颤声说,发现不是黄都尉而是王子
,急忙改口,“殿下恕罪。殿下饶命,下官忠心为国,只是一时鬼迷心窍……”
辛幼陶径直走到陈知味身后,看了一眼他后背上的祭火神印。“被哪个‘鬼’迷了
心窍?”
陈知味一愣,紧闭双腿,呆呆地抬头看着道装打扮的两个人,“就是……就是……
贪欲和急躁这两只鬼。”
“呵呵。”辛幼陶从桌上拿起一件衣服扔在陈知味双腿上。“这两个鬼可没办法给
你祭火神印,更没办法送你那么多僭越之物。”
陈知味所拥有的东西已经远远超出城守的地位,但他显然不大会用。即使背上有祭
火神印,照样不堪一击。他脸上的表情越发显得呆板,好像王子的话完全超出了他的理
解范围。
“天下大乱。”辛幼陶和声说,要用语言而不是拷打问出口供,“西介国大厦倾覆
,这时候王室该怎么做?”
“怎么做?”陈知味茫然地重复道。
“一座大厦倾覆,当然要找下一座大厦,可我在庞山待了几年,对王室的了解已经
不多,特别需要一个人向我指点明路,哪还有可靠的大厦供我栖身呢?”
“殿下已经拒绝了东介国。”陈知味的声音恢复正常,更显狡猾。
“因为东介国没有直接跟我谈。而且,那也不是一座安全的大厦,本身也已摇摇欲
坠,妖族占据西介国之后,很快就会度过介河。”
“下官职务低微,除了东介国,shi zai……攀不上别的大厦了。”
辛幼陶面带微笑,正要继续与陈知味较量下去,慕行秋突然走上前,“黄都尉好像
很擅长刑讯拷问。”
陈知味脸色骤变,咬牙切齿地说:“忘恩负义、以下犯上,早晚有一天……”
“我们是道士,从来不拷打任何人。”
陈知味脸色又是一变,“这样……很好。”
“而且道士当久了,又总是跟妖魔作战,我们已经忘了普通人的承受能力,所以,
我要是不小心杀死你,请你不要太意外,也请王子不要怪罪于我。”
辛幼陶觉得zi是能说服陈知味的,不过慕行秋的手段似乎更节省时间,于是他笑着
说:“不怪罪,慕将军尽管放心大胆地动手。”
“等等。”陈知味的脸已经变成酱紫色,他的最后一道防线崩溃了,“我可以帮殿
下联系皇京,我那些东西都是他们送的。”
一刻钟之后,两名道士走出房间,辛幼陶叹了口气,“和我之前的猜想一样,那些
礼物手笔太大,不可能是诸侯国送给他的,果然是皇京。”
“十二诸侯国称臣多年,皇京收买一名城守做什么?”慕行秋刚才从陈知味那里听
到一大堆人名与官名,他听得稀里糊涂,只明白一件事,皇京那边不停地向陈知味赠送
礼物,却从来没提过明确的要求。
“皇京在培养内奸,和妖族的做法差不多,只不过手段更隐蔽,时间也更早,陈知
味官运亨通,若不是妖兵入侵,他早晚会成为西介国数一数二的权臣……皇京要的就是
这个吧,估计各诸侯国都有陈知味这样的人。这说明咱们从皇京也得不到支援了,断流
城是一座孤城,彻底的孤城。”
慕行秋没再追问下去,他手里的麻烦已经够多了,无意再参与皇帝与王室的争斗,
何况西介国已近灭亡,继续争斗也没有意义。
辛幼陶此时也不想被这些事烦扰。摇摇头,笑着问:“为什么你说话的效果这么明
显呢?说实话,你的那些言辞是很不错,但见效也太快了些。这就是念心法术吧。”
慕行秋笑着点头,想了一会解释道:“一开始我是默念咒语,后来试验了几次,发
现不用非得念诵,只要唤起念咒时的心境,同时手掐法诀,再把这种心境像施法一样从
绛宫传到手指。然后我说的yi qie 话就会具有咒语的效果,只是会打些折扣。”
慕行秋抬起左手,拇指抵在中指中间的指节。
“正法诀。”辛幼陶立刻认了出来,法诀共有一百零八种,养神峰弟子都学过,“
原来这是念心科的法诀,我说怎么平时用不上呢。你没对我施法吧?我最近对你印象可
是越来越好。”
“哈哈,我哪有那么大本事?别说你是吸气弟子,就算是刚刚开过七窍的弟子。我
的法术也没有效果。”
“能控制普通人也很厉害啊,千军万马供你驱驰,这可是帝王之术。”
慕行秋严肃地摇摇头,“我控制不了任何人。即使有朝一日我的幻术得以提升也是
如此,念心幻术可以在fen之上再加一点fen,但是不可能让人由喜转怒,陈知味心里满
是恐惧。我只是让他的恐惧稍微提升,然后倾泄出来而已。”
“哦,原来如此。”辛幼陶有点失望。“那还是五行法术和符箓更直接一点。”
慕行秋一笑置之,事实上他有更多领悟,人心像海洋一样,叵测而又神秘,如今他
才刚刚走到海边,隐约能看到在海底静静躺着的珍宝,等到他能直取珍宝掀起惊涛骇浪
的时候,才能与五行法术一较高下。
符箓师刘鼎兴奋地跑出来,大声说:“足够装备一支两百人的军队,给我三五天时
间,我能写出更多符箓,咱们跟妖兵大可一战!”
全城的情绪都很高涨,十一名道士的chu xian,并不能阻止难民继续向东介国转移
,但一些从其它城池逃来的玄符军士兵却自愿加入断流城守军。
大股妖兵没有马上杀来,每天都有飞妖过来探视军情,远远地在高空盘旋,只要一
看到城内有道士飞起,就立刻撤退。
老祖峰被毁的第九天,全体庞山道士齐聚客栈,这是修复祖师塔的最快时间。
祖师塔是镇山之宝,杨清音声称它还是威力巨大的法器,“只要修好了祖师塔,配
合左流英的法力,就算妖族大军和八大道统联手与咱们为敌也不怕。”
她说得比较夸张,但弟子们都相信一个道理,禁秘科首座敢于留在断流城,敢于将
守城大任交给慕行秋,手中必有最后的绝招,也就是祖师塔。
左流英没让弟子们等太久,兰奇章走出房间,宣布祖师塔还没有修好,“损伤比想
象得大,你们还得多坚守几天。”
“到底几天?”沈昊问。
“两个月。”兰奇章停顿一下,“最长两个月。”
有个结束时间总比没有强,庞山道士们互相鼓劲儿,各自散去,对这个结果他们已
猜到da gai,没感到特别失望,而且他们都已做好战斗准备,正盼着与妖兵一战。
虽然知道断流城不会得到支援,辛幼陶两天前还是正式向对岸的东介国,以及更远
的皇京发出求助急信,这天傍晚也得到了回信,东介国客气地拒绝支援,声称两国早有
协议,他们不会踏过介河一步,皇京方面则由一位离西介国最近的将军回信,表示zi作
不了主,要等皇京的决定,至少也得十天半个月之后才能有消息。
如此孤立无援的局面,只有极少数人了解,难民当中的散兵仍在不停地加入进来,
很快达到三百人,即将超出黄都尉的指挥能力。
老祖峰被毁之后的第十四天,断流城首场战斗之后的第八天,断流城被十一名道士
激起的高昂斗志遭到重创。
一群玄符军残兵跑到断流城,带来令满城军民胆战心惊的消息,至少一千名妖兵正
在他们身后向断流城逼近,其中包括数只真正的大妖。
这群残兵心有余悸,即使听说有仙人守城也不肯停下,在城内脱下盔甲,换上百姓
的服装,当天就过桥逃入东介国。
庞山道士们想要守住孤城,非得有一点奇迹帮助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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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三章 叫化子与将军
庞山道士们需要的奇迹,以极为独特的面貌chu xian,许多人一开始甚至没认出来。
这天上午,十几名士兵站成一排,身上衣甲残破,只有三个人手里握着兵器,其他
人赤手空拳,他们一路狂奔,刚刚来到断流城,自愿加入守军。
“有谁跟妖兵打过仗?”慕行秋问,他仍然是“将军”,满城军民都这么称呼他,
觉得这比“仙人”更加亲切。
士兵们互相kan kan,谁也没吱声。
慕行秋心里轻叹一声,这些天来新加入的士兵都是这样,从来没参加过战争,守城
官员听说妖兵杀来先自逃亡,守城将士自然也随之一哄而散,他们年轻而健壮,对即将
参加的战斗却没有充分准备,只知道城里有仙人保护,非常安全。
曾经与妖兵正面接触并侥幸活下来的士兵都跑了,将断流城当作路过之地,头也不
回地过桥奔向东介国,留下的只是一片恐惧。
恐惧就是妖族的先锋军,逃亡者回忆起妖兵的强大与凶残,脸上无不惊恐失色,“
根本没法打。”他们边走边说,“尤其是那些异兽,横冲直撞,人力抵挡不住。”
庞山道士们正努力与这股无不处在的恐惧对抗:杨清音接连击杀两名在高空盘旋的
飞妖,但她遇到一个难题,绝大多数普通人只能看到杀妖的结果,却看不到她发出的火
球,五行法术的低调这时反而成了一个缺点;辛幼陶再次换上俗世的衣裳,每日在入城
的难民当中奔波慰问,劝说逃难的士兵留下;沈昊等人每天都要向新到的士兵展示强大
的力量,提升他们的信心。
慕行秋此时最需要的是一名真正的将军,经验丰富,懂得排兵布阵,能够充分发挥
断流城守军的实力。
军营门口响起一片喧闹声,来了一群意外的人。
“慕行秋!”营外一个熟悉的声音高声叫出他的名字。“慕行秋,是我啊,你可别
当上将军忘记故人!”
那是一名穿着破烂衣裳的叫化子,脸上污浊不堪,看不出本来面貌,围在他身边的
数十几人都跟他差不多,连日涌来的难民当中,数这一批最为凄惨。
慕行秋抛下新兵,几乎是跳到军营门口,命令士兵放行。一把将那名大胆的叫化子
抓住,惊喜万分,“你……怎么……你逃出来了,哈哈,你逃出来了!你也逃出来了!”
守门士兵面面相觑,慕将军倒是从来不摆架子,可也从来没如此失态,竟至于有些
语无伦次。
叫化子咧嘴而笑,“可不是逃出来了。就差一点,就差一点啊,回头看见老祖峰…
…”
“进来说。”慕行秋抓住叫化子的手,连日来的忧闷一扫而空。自从老祖峰遇袭以
来,他从来没这么高兴过,一边走一边冲分散在军营各处的道士们大叫:“沈昊、杨清
音,大家快过来。瞧瞧谁来了!”
一群叫化子笑得更开心了,被慕行秋握手的人抬手擦去脸上的污物,露出几分本来
面目。用更大的声音喊道:“对,瞧瞧谁还活着。”
三、四十名致用所的弟子,在大良沈休明的带领下,一路辗转,终于来到断流城,
野林镇的沈通幽、慕飞黄、赵大易都在其中。
庞山道士们全都聚过来,其中数人跟致用弟子不熟,放在从前心里还怀有轻视之意
,可是今日重逢却令所有人喜出望外,小青桃扑上来,抱住沈休明大哭,两人因为二良
沈休唯而存在已久的芥蒂,突然间变得一点都不重要。
军营里的士兵都看呆了,在他们的想象中,仙人可不会做出如此欣喜若狂的举动。
辛幼陶将大家带到军营正堂,禁止外人进入,互相问话,吵闹不休,最后冷静下来
,听沈休明讲述他们的逃亡经历。
那天夜里,致用所接到老祖峰香炉传音发出的警报,众人惊慌失措,只有少数人听
从命令立刻向南方逃亡,其他弟子犹豫不决,以为老祖峰肯定能解决危机,这些人的遭
遇沈休明无从得知,他是最先逃亡的一拨人。
他们先是逃到仙人集,在那里稍作停留,发现镜湖村火势越来越大,于是顺着官道
重新上路,很快追上仙人集的居民,混在一起逃往百丈城。
那天清晨,逃亡路上的众人听到身后传来巨响,脚下的道路像海中小船一样起伏不
停,回头望去,发现一座庞大无比的火山正缓慢向前移动,经过的地方正是老祖峰。
逃难人群因此四分五裂,致用所弟子仍然聚在一起,也不知道该往哪里逃,只是尽
量远离那座火山。
他们先是奔往西介国都城,以为那里最安全,谁想正与妖兵进攻的方向重叠,路途
上数度遇险,甚至与一小股妖兵发生了战斗,很快他们改变方向往东南方逃亡,不敢靠
近任何城池,只能在荒野中行进,最后全成了叫化子的mo yang 。
直到几天前,他们才听说断流城有一群道士守城,于是一路日夜兼程赶来,等到听
说王子和慕将军的名号,立刻知道这是谁了。
欢喜过后是悲伤,老祖峰没了,数百名道士战死,致用所、镜湖村、仙人集都已被
夷为平地,死伤者更多。
沈昊打破沉默,拍拍沈休明的肩膀,“你们一路过来,居然能躲过妖兵,真是个奇
迹。”
致用所弟子大都很小就被送到庞山,从来没离开过,对外面的世界了解甚少,能安
全行走几千里,的确很不容易。
沈休明等人都没有邀功,而是自动让开,“要不是有潘三爷,我们怕是早就迷失方
向撞上妖兵了。”
潘三爷比任何人都更像是叫化子,苍老疲惫的脸上露出微笑,“跟妖兵打过仗,多
少有点经验,而且我对西介国也比较熟。王子殿下,老祖峰遇袭那天晚上我给你写过信
,不知道你收到没有。”
“没有,当时太乱。飞符估计也到不了老祖峰上面。你活着就好。”辛幼陶的兴奋
劲儿早过去了,一看到人群中的老兵他就想起姐姐,因此一直没打招呼。
潘三爷猜到王子的心事,“我在路上接到过公主的一封信。”
辛幼陶一步跃到老兵身前,“我姐姐……说什么了?”
“那时都城还没有失守,公主说妖兵锋芒正劲不可力敌,她决定带人撤出都城,去
向各大诸侯国和圣符皇朝求助,让我随时注意消息与她汇合。殿下恕罪,路上太危险。
我将信毁了。”
辛幼陶长出一口气,激动地看着慕行秋,“我姐姐还活着,还活着!她比整个西介
国王室加在一起还要聪明,知道避敌锋芒、以退为进,跟左流英一样……”
慕行秋发现人群中还有一位熟人,逃亡者当中就数他的衣裳还算整洁,怀里还抱着
一个婴儿。张灵生的目光躲躲闪闪,低声说:“慕……慕将军。”
“别这么叫我。这里所有人都是庞山弟子,潘三爷都是。”
“我只是一名老兵,可担不起‘庞山弟子’四个字。”潘三爷笑着说。
客栈肯定住不下这些人,辛幼陶知道姐姐提前离开了都城。心里十分高兴,立刻出
去给大家安排住处和饮食,几名女弟子则帮助张灵生照顾婴儿。那天夜里shi zai太乱
,张灵生与妻子走散。全凭着心中的父爱才坚持走下来,几乎耗尽了多年修行的老底,
的确需要一些帮助。
几名野林镇少年围在一起。说起留在老祖峰的管金吾全都伤心不已,沈休明说:“
断流城不是正招募士兵吗?让我们加入吧,虽然我们没当过兵也没打过仗,但是好歹修
行过几年,总比普通人强些吧。”
慕飞黄等人本来就要加入玄符军,就等王子炼制法器之后写一封推荐信,因此也很
踊跃。
慕行秋正需要补充力量,当然不会拒绝,但这些致用所弟子仍然不能解决眼下最紧
迫的问题——断流城玄符军没有合格的指挥官。
直到这时,慕行秋的目光才再一次转向潘三爷,这是一位老兵,作战经验丰富,带
领一群年轻人穿越妖兵占据的领土来到断流城,最关键的是他得到公主的赏识,甚至在
逃亡路上接到过她的信。
慕行秋只见过一次公主,此后有过若干次书信来往,对她的见识与眼光都非常钦佩。
趁着沈昊向几名野林镇少年介绍qing kuang,慕行秋走到老兵面前,郑重地说:“
断流城需要一位真正的将军。”
“我是兵,不是将军,人一多我就手忙脚乱。”
“那不是问题,你觉得zi能指挥多少人?”
老兵寻思了一会,“八、九百人?顶多一千,再多我的眼睛都不够用了。”
慕行秋大笑,引得众人侧目,潘三爷略显不满,“慕道士,不用这么瞧不起人吧?
我早说了zi是兵,不是将军。”
“不不,你就是我在找的将军。断流城目前只有三百多名士兵,你指挥得了吧?”
潘三爷也不谦虚,努着嘴又寻思一会,“还有军粮让我吃上几顿饱饭吧?”
“有。”
“我要王子本人的任命书,上面起码得有一枚官印。”
“那是肯定的。”
“哈哈。”潘三爷笑了两声,“谁能想到我潘巨富退役多年,居然还能当上将军,
就算死在战场上也值了。”
“一千名妖兵正向断流城杀来,潘将军,我们不想输不想死,只想赢。”
“一千名妖兵?看来我这位潘将军得费点心思了。”老兵肮脏的脸上露出自信的笑
容,已经有了几分将军的气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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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四章 老兵的经验
潘巨富没有立刻从王子殿下手里接过任命书,而是非常诚恳地为zi的能力做了界定:“
我就是打过几场仗的老兵,运筹帷幄?我一窍不通;官场往来?我这么多年都没取得殿
下的欢心,你就知道我有多差了;排兵布阵?我懂得一点,都是年轻时看别人指挥学来
的,从来没实践过;冲锋陷阵?我老啦,盔甲重一点都能把我压倒,这一路上要是没有
符箓和道士们帮助,我根本跑不到断流城。”
辛幼陶十分尴尬,他对这位老兵的确没有多少信心,这份任命书与其说是给潘巨富
的,不如说是给慕行秋的,于是笑着问:“那你最擅长的是什么呢?”
“我了解妖族,尤其是他们的士兵。”潘巨富已经洗漱干净,换上断流城里最好的
轻便皮甲,但是从外貌上看他仍然不像是将军,以毛麒麟的皮糅制而成的皮甲更像是被
偷走的赃物,“我多半辈子都在跟他们交战,参加过两次道统与妖军的大战,在边疆与
妖兵相遇上百次,当年跟我一块加入玄符军的人,只有我活到现在。”
“那也可能是你逃命的功夫好。”辛幼陶没能忍住心的不快,他希望即将上任的将
军能够更自信更识相一点。
“嗯,这不正是殿下和断流城军民最想学的本事吗?”
辛幼陶微微一愣,将任命书交到潘巨富手里,大笑道:“不,我不想逃命,我想打
赢妖兵。”
两人携手走出军营正堂,正式宣布新将军上任,总管yi qie 军权。
没人见识过这位老将军的本领,士兵们对这项任命不冷不热,许多人的目光仍然看
向慕行秋,这才是他们心目中英勇擅战的将军。
潘巨富也不客气。立刻命令士兵们列队,按他的要求做出几个简单的劈刺动作,然
后他开始分派任务,有人骑马出城当斥候,有人守卫城墙城门,有人在城内街道上巡视
并收集情报,剩下的人留在军营内训练,每个人都得显露浑身本事,老将军要重新任命
军官。
潘巨富将每一项任务都安排得极为详尽,比如出城之后如何巡逻。发现妖兵之后如
何处理,每一步都讲得清清楚楚,士兵们若提出疑问,他张口就给解答,没有一丝犹豫。
断流城守军对前往远方巡逻本来很不情愿,听老将军说完,发现事情也不是太可怕
,他们不需要与妖兵交战,查清大致数量。尽快返城即可,于是终于肯骑马出城。
直到黄昏时分,潘巨富才将第一天的任务全部安排妥当,口干舌燥却不露疲态。不
管多琐碎的问题,他都能给出令对方满意的回答。这都是他多年征战积累的经验,藏在
心中从来没有遗忘。
不只是三百多名士兵,就连辛幼陶本人。都对这位老将军刮目相看,再也没有人怀
疑他的能力。慕将军能激起斗志,潘将军却带来信心与稳定。每一名士兵这回都知道zi
要做什么了。
辛幼陶一直在远处观看,扭头低声对慕行秋说:“原来我真是一个睁眼瞎,这么多
年居然没发现潘三爷是一位奇人,唉,我不如你,念心科也能提升一个人的眼力吗?”
慕行秋微笑,能得到潘三爷的帮助,他比任何人都要高兴,他终于能够摆脱zi不擅
长的事情,专心与妖族战斗了,“咱们的眼力都不如你姐姐,她才是真正发现潘三爷本
事的人。”
辛幼陶略显困惑,“姐姐这么看重潘三爷,为什么将他安排在仙人集……我明白了
。”辛幼陶恍然大悟,惭愧得直摇头,“姐姐怕引起王后的猜疑,还想让我跟潘三爷多
学一点本事。”
潘巨富走过来,从一名士兵接过大碗,将里面的水一饮而尽,水滴顺着胡子往外流
也不在意,他将碗还回去,擦了擦嘴,舒服地叹了口气,“有两件最重要的任务,需要
王子殿下和慕道士帮忙。”
“老将军请说,您掌管断流城军权,我们都听您的指挥。”辛幼陶毕恭毕敬,与之
前的随意态度判若两人。
潘巨富坦然接受,“第一,士兵不够多,三百玄符军对一千妖兵,绝无胜算;第二
,符箓师和道士不能单独作战,得跟玄符军互相配合。”
辛幼陶马上说:“招兵的事情交给我,城里有不少各城逃来的士兵,我加大赏额…
…”
“这样可不行。”潘巨富摇头否决,“靠悬赏招兵,难道玄符军沦落成雇用军了?”
“依老将军之见该当如何?”辛幼陶语气越发谦卑,对潘三爷再无一丝怀疑。
“这是关系断流城和西介国生死存亡的战争,任何一名玄符军士兵都有义务参战,
您是王子,就该把他们全都抓来,告诉他们准备为国捐躯。”
“啊?”身为西介国王子,辛幼陶可以无所顾忌地参与宫廷斗争,与地位差不多的
人明争暗斗,却不习惯强迫低层人物服从命令,在他的心目中,那本应是自然而然的事
情,“他们要是……”
“我没说‘请’他们参战,你要以王子的名义下命令,不服从的人就抓起来,有些
人可能换上了百姓的衣裳,别管那些,只要看着像是当过兵的人,就要求他们参战。”
辛幼陶显得有些为难,本来他就不是强硬的性格,道士当久了,更不习惯这种做派。
潘巨富眼睛瞪起来,像是面对普通士兵一样严厉地说:“带上五十名士兵,这就出
去找人,天亮之前要是征不到二百人,咱们这仗也不用打了,干脆散伙算了。”
“我去!”辛幼陶匆匆跑走。
望着王子的背影,慕行秋想起从前强行给辛幼陶去除祭火神印的场景,不禁露出微
笑。
潘巨富换上相对柔和的语气,“我得先问一句,庞山道士只是在帮王子殿下守城,
还是必须如此,无路可退?”
“无路可退。”慕行秋说出实话。
“嗯,我想也是。战争形势是这样。单凭玄符军,肯定打不赢妖兵,几团妖火砸下
来,全军就会溃散;只有庞山道士的话同样也打不赢,你们忙着跟大妖决斗的时候,成
群妖兵就会在妖术的保护下冲进城里,将所有人杀得干干净净。”
“庞山道士愿意与玄符军配合。”
“配合得有配合的方法,通常qing kuang下,玄符军只负责围堵,妖兵主力全交给
道士们解决。今天的qing kuang不太一样,我没瞧见高等道士。”
“有一位,但是他一时半会不能参战。”
潘巨富点点头,“那就就反过来了,玄符军主攻,道士提供保护,我们可以死在妖
兵的手中,但不能被妖术杀死。”
“好。”慕行秋将道士们全都叫来,一块商议战术。
大良沈休明等人没有内丹。也不会飞行,能向玄符军提供保护的还是那十一名道士
和唯一的符箓师刘鼎,左流英还在修塔,兰奇章、曾拂、芳芳和秃子都不能参战。
十一名道士当中辛幼陶是王子。必须留在后方坐阵,此时正在城内征集更多士兵,
慕行秋五行法术一般,而且深受士兵敬畏。要留在地面带头冲锋,剩下九名道士,只有
小青桃是五行科道士。对除妖战术最为了解,她红着脸结结巴巴地安排位置与任务,好
一会才顺畅起来。
符箓师的职责之一就是在战场上向玄符军提供各种保护,他与潘巨富相谈甚欢,很
快就拟定出计划,填补庞山道士们可能chu xian的漏洞。
入夜之后潘巨富也没闲着,在城内街道巡逻的士兵带回来一群难民和逃兵,他挨个
询问,不放过任何一个人,也不轻信任何传言,直奔主题、旁敲侧击、互相印证等等询
问技巧层出不穷,非要将传言当中仅有的一点真实问出来不可。
道士们在一边旁听,越听越对这位老将军敬佩有加。
“道士们就会用控心术,把你的ji与想法全挖出来,效果却未必比这个更好。”杨
清音尤其叹服,“一旦控心术不好用不能用,就全傻了眼。”
慕行秋听得最仔细,隐隐约得潘巨富的手段与念心幻术颇有暗合之处。
询问完毕,潘巨富对来袭妖兵有了更zhun que 的判断,“妖兵不到一千,da gai
七八百,相应地有七八只中妖头目,其中两只最值得关注,一只是地面指挥官,关于他
本身大家了解得不多,可他骑着一头震山牛,它要是发起疯起来,城墙也挡不住。还有
一只是飞妖头目,如果那个被吓破胆的家伙没看错的话,应该是银羽。”
“啊。”小青桃叫了一声,急忙捂住嘴,发现大家的目光都看向zi,挪开手掌,轻
声说:“银羽是非常、非常罕见的半妖,他们全都是……美男子。”
众人笑了,潘巨富不以为然,“我不担心银羽有多美,我怕你们打不过他。”
“交给我。”杨清音立刻请命,“我才不管他是美是丑,烧焦了全是一个样。”
“暂时这样,消息还是不够全面,明天我要亲自出城打探敌情。这股妖兵不是专门
来攻打断流城的,他们一路上遇城就打,da gai得七八天之后才能来到这里。这是妖兵
的失误,也是断流城的机会。”
潘巨富看着眼前的年轻道士们,突然想起那些死在老祖峰的殉难者,他在逃亡路上
频频抬头观望,从来没见过空中有飞离老祖峰的道士,“知道老兵们为什么互相信任甚
至以性命相托吗?”
“因为老兵们一起生活一起征战,有着兄弟一般的感情。”沈昊马上做出回答。
潘巨富摇摇头,“根本不是这样,我们互相信任跟兄弟之情无关。”他说,希望zi
的话能对这些年轻道士产生一点作用,“因为我们互相了解彼此的实力,所以才会互相
依仗互相配合,为了是尽可能地活下去。抱着必死的心能让你们更勇敢,但是只有时刻
想着保护身边的那个人,你们才是一支军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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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五章 妖兵临城
杨清音甩手不练了,“没用。”她恼怒地说,御剑飞起数尺,“肯定是咱们漏掉了什么
,所以练不成率兽九变,练来练去,跟打架没有区别。”
杨清音飞出客栈前往军营。
这几天,辛幼陶招兵,潘巨富练兵,慕行秋难得地清闲下来,想要练习一下率兽九
变,却总是失败。
他已经练成七种法门的拳法,只差凤隐与熊舞,这两种法门恰好是杨清音曾经练过
的,按照他们对拳阵的理解,两人合作虽然不能发挥全部威力,起码应该增强一些,结
果却还是跟几年前一样磕磕绊绊。
慕行秋独自练拳,尝试着加入第八种法门,他觉得希望就在眼前,幼魔就是明证,
它又chu xian过两次,每次都像是炫耀似地使出率兽九变,九条手臂清晰可见,每一条
都能独立施展拳法,偏偏是它的寄居对象无法取得突破。
杨清音兜了一圈又回来了,落在地上观看慕行秋练拳,等他收势之后说:“咱们的
练法不对,你的练法也不对。”
“哪里不对?”慕行秋问,其他道士都在军营里,客栈内只有左流英的房间里还有
人,但他们极少出来。
“我修行的是五行法术,跟你的念心法术走的是两条路,根本不可能形成拳阵。至
于你的练法,我总觉得缺了点什么,念心传人在拔魔洞里对你没安好心,在拳法肯定有
所保留。”
“嗯,问题就chu xian在呼吸吐纳、法力运转的法门上,我觉得zi已经到了极限,
勉强能同时运行八种法门,第九种无论如何也加不进去。”
“这不是你的问题。”杨清音叹了口气,“这回我也帮不了你,老娘是不会放弃五
行法术跟你重学念心法术的,倒是你。改弦易辙还来得及,如果咱们活着撑过这段时间
,你可以转到庞山任何一科,我相信没人会拒绝一位大功臣的请求。”
“我相信念心科有前途。”慕行秋早已做出决定,他不是那种遇到困难就改变主意
的人,“何况我修的是逆天之术,会一直坚持走下去。”
杨清音抬头望了一眼升起没多久的太阳,“随你便,我就是回来提醒你,一个时辰
之后。轮到咱们去前方探查,潘老头可比你这位慕将军严厉多了,别迟到。”
不等慕行秋做出回答,杨清音再次飞走。
慕行秋继续练拳,杨清音刚才说的话都很有道理,可是幼魔练成了率兽九变,他相
信zi也能。
芳芳和秃子出来了,笑眯眯地看着他练拳。
“左流英放你出来了?”慕行秋收拳问道,今天是不可能获得突破了。
不需要呼吸的秃子做出深吸气的动作。“出来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屋里快要憋死啦
。小秋哥,什么时候我能跟在你身边啊?我保证不吓人。”
“再等等。”慕行秋笑着说,秃子倒是无心吓人。可他孤零零的一颗头颅,连道士
冷不丁看见都会吃一惊,更不用说寻常百姓,“马上又要打仗了。”
“我可以帮忙啊。”秃子露出牙齿。在院子里飞了一圈,做出咬人的动作,突然降
低高度。几乎贴着地面,“别看我矮,我能咬脚后跟,他们看不到——妖怪也洗脚吧?”
慕行秋和芳芳都笑了,“你从前不是认识几只妖魔吗?”
秃子想了一会,抬升高度,“我还是咬大腿吧。”
秃子在院子里练习咬腿大法,芳芳走过来说:“qing kuang怎么样了?我真想跟你
们一块参加战斗,屋子里无聊极了,首座不吃不喝也不动,兰奇章不是协助首座施法,
就是向我介绍他的碎丹研究,曾拂和秃子躲在一边说悄悄话……”
芳芳一口气说了好几句,突然展颜微笑,“我是不是太啰嗦了?”
秃子正好飞过来,“你一点都不啰嗦,我在屋子里几乎听不到你的声音。”
慕行秋一把抓住秃子的发髻,“你为什么只跟曾拂聊天,不理睬芳芳呢?”
秃子睁大双眼,“芳芳帮助首座修复祖师塔,谁敢打扰她啊?”
“她不是有休息的时候吗?”
“兰道士话太多,我……”秃子眼珠转了两圈,“哦,我明白了,放心吧小秋哥,
我一定保护好芳芳,今后不管兰道士说什么,我都替芳芳拦住。”
慕行秋笑着将秃子扔出去,“左流英居然能忍受他。”
“首座定力强,对什么都不在意。曾拂很喜欢秃子呢,总说没有秃子的话,她要闷
死了。”
两人闲聊了一会,芳芳倾诉的热情很快减弱,她还跟往常一样,更愿意听慕行秋说
话。
“辛幼陶这几天征集到许多士兵,断流城现在有六百多名玄符军,潘三爷说得对,
王子的命令比悬赏更有效,许多人其实愿意帮助守城,可是王子一旦显得软弱,他们就
宁愿过河避难去了。这些人都是老兵,他们相信能打仗、敢打仗的人,而不是单纯有钱
的王子。”
芳芳点头,“就像大家都愿意跟着你走。”
慕行秋既骄傲又有点脸红,有些话他只能对芳芳说,“其实我有点担心zi的决定是
错误的,沈昊他们都是因为我留下的,满城军民也是如此,没有我,他们早就可以逃到
河对岸去。”
“没有你,这里已经是妖族的城池,沈昊他们可能已经死在老祖峰。”芳芳的笑像
是满溢的水,不停往外流淌,她没有什么想法,不知不觉间却在为慕行秋整理道袍,轻
轻抚平每一处褶皱,“总得有人做出决定,即使决定是错的,也比没人站出来要强。”
“杨清音和辛幼陶都说我这是爱管闲事。”
“就因为你爱管闲事,今天我和秃子才能站在这里。”
秃子已经不飞了,正悬在两人身后静静地听他们说话,这时小声插口:“我是飘在
这里,不是站。”
慕行秋心仅有的一点疑虑消失无终,“左流英心中肯定有数吧?”
“我想他心里有数,只要能修好祖师塔就行。”
慕行秋御剑飞起,“我要出城巡视了。没有意外的话,明天就会开战。”
芳芳挥手,秃子摇动一缕头发,一块目送慕行秋离去,谁也没有注意到兰奇章站在
门口凝视芳芳的背影。
慕行秋与杨清音在军营汇合,向北飞到城外,然后转向西边,尽量飞得高些,以免
引起地面的注意。
仍有大量难民涌向断流城,几条道路上全都是人。西介国已经没多少领土,东南角
的断流城是唯一过河的通道,介河虽然不算太宽,但是河床陡峭,不走桥梁,普通人是
过不去的。
潘巨富在每条路上都安排了巡逻骑兵,维持秩序,以免道路上发生不必要的拥堵与
争斗,这一措施很有必要。逃难的人当中不乏心急与焦躁者,没有士兵弹压的话,很容
易起纠纷。
城西五十里,骑兵正在路南收割一半的庄稼地里来回奔驰。潘巨富决定将这里定为
明天的决战之地。
再往西三十里,两人遇上了沈昊和小青桃,双方就在这里交接。
“妖兵到了,就在百里之外。正在安营扎寨,比最初预料的数量要多,好像半路上
又有补充。”沈昊说。他和小青桃半夜出城查看敌情,比地面的斥候离妖军更近,得到
的qing kuang也更真实。
“小心那些飞妖,他们没什么巡逻技巧,到处乱飞,da gai有**十只。”
“见着银羽了?”杨清音好奇地问。
“没有。”小青桃不好意思地笑了,“估计他躲在营地里,我们没有靠得太近。”
双方告辞,沈昊和小青桃飞回断流城,慕行秋与杨清音继续飞行,前者拿出蜡烛,
后者手持铜镜。
数十里之后,妖气越来越重,蜡烛的火苗摇曳不定,已经失去警戒的作用,慕行秋
收起来,与杨清音轮流使用天目,尽量远离妖兵,潘巨富说得很清楚,巡视就是巡视,
弄清敌情才是最重要的,不必要的战斗全是浪费时间。
飞妖的确没什么章法,围着营地胡乱飞行,嘴里发出尖锐的鸣叫,偶尔还会互相厮
打,这可不是士兵之间玩笑式的打闹,而是你死我活的争抢,羽毛纷飞,血花四溅,非
得有一方认输才会结束。
两人距离妖兵营地三十里时不再靠近,而是绕着它飞行,一人用天目查看远方qing
kuang,另一人监视周围的危险。
他们首先注意到的不是营地,而是更远方的异象,西介国的大地上,纵横交错着无
数条巨龙一般的烟雾,颜色各不相同,离地数丈,正在极缓慢地扩散,标记妖兵已经占
据的领土。
“不洁之气。”杨清音恨恨地说,“妖兵要将庞山和西介国改造成群妖之地。”
慕行秋没说什么,两人收回目光,执行zi的侦察任务。
地面上的妖兵比飞妖守规矩,圆形营地一丝不乱,帐篷、旗帜、哨兵、部族标记一
样不缺。
潘巨富教过他们如何查点人数,妖兵大都来自不同的部族,通常以百人为一小族,
每小族都有独特的标记,不是奇形兽骨就是兽皮旗帜,查出它们的数量,就能大致计算
出全部妖兵的多少。
慕行秋和杨清音分别查了一遍,得出的结论都是一样的:营地里插着十具兽骨和五
面兽皮旗帜,即使有些小族的妖兵数量不足百,整支妖军也有一千二三百人,比最初传
言中的数量还要多。
妖兵缓慢前进原来是有理由的,他们在等四处掠城的小股妖兵汇合。
“看见那只震山牛了吗?”杨清音问。
慕行秋点点头,他看得很清楚,震山牛就站在营地当中,低着头一动不动,周围没
有任何妖兵与帐篷,它就像是人人恐惧的怪物,连妖魔也要离得远远的。
作为一只妖族异兽,震山牛比慕行秋曾经瞄过一眼的六牙白象还要大一圈,两只硕
角之间高高鼓起,仿佛一块角质重锤,就在慕行秋盯着它的时候,震山牛突然抬起头,
目光毫不犹豫地与三十里之外的人类对视。
那双小小的眼睛混浊灰白,却透露出强烈的仇恨与杀机。
“它是我的。”慕行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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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六章 霜降之夜
夜里越来越冷了,大良沈休明坐在篝火附近仍然打了个寒颤,觉得zi前些年的修行似乎
正在消失,不仅不耐冷,连握枪都有点勉强,他的双手现在更习惯使用小小的花锄。
军营里火光摇曳、人影绰绰,增加了些许暖意,也助长了心中的紧张。
“明天总算要开打了。”沈休明有意模仿那些身经百战的老兵,抬高声音用调侃的
语气说话,“多杀几只妖兵,用他们的尸体升火!”
“听说妖兵比之前预计得要多。”慕飞黄声音空洞,甚至装不出勇敢的样子来。
篝火周围的数十人全是庞山致用所弟子,身上穿着厚重的盔甲,腰间悬刀,肩上靠
着长枪。
“两千多妖兵,几乎是咱们的四倍。”野林镇青年赵大易身材魁梧,是慕飞黄最好
的朋友,两人早就想参加玄符军,结果却在一个最差的时机实现了愿望。
“没那么多,只有一千二三百妖兵。”沈休明纠正道,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看到
的尽是恐慌不安,他们在逃亡路上曾经与几名零散妖兵发生过战斗,那时人多势众,轻
松就获得了胜利,明天的战斗将是他们第一次面对真正的妖族军队。
另一名野林镇青年沈通幽抱着腿不吱声,他从来没想过zi也要参战,迎来送往、做
一名庞山低级执事就是他最大的愿望了。
“咱们都是自愿加入的。”沈休明觉得zi有义务给大家鼓劲儿,“咱们都是庞山弟
子,再跑能跑到哪去?”
“我想回家。”篝火对面的一名弟子小声说,他才十五六岁,离开养神峰没多久。
“国破家亡,哪还来的家?”一个冷冷的声音说,那是张灵生,他年纪最大。还带
着一名婴儿,本不用冒险的,可他自愿参战,或者说是自愿送死,“咱们都会死,妖兵
进攻老祖峰的时候咱们就该死,只是因为xing yun与巧合才活到现在。明天,yi qie
就都结束了。十三万年,也该轮到妖族兴起了,咱们不用活在妖魔遍地、奴役众生的时
候。也算是一种奖励。”
本来就忐忑不安的致用所弟子脸色更加苍白。
沈休明恼怒地说:“张灵生,你就不能说点别的?谁说咱们明天一定会死,我还想
建功立业呢。妖兵人数是多一点,可咱们这边也不少啊,还有庞山道士,还有小秋哥。
”他心里突然升起一股强烈的信心,“我跟你们说,野林镇的慕行秋只要是打架的事从
来就没有输过,他前些天不是跟妖兵打过一仗而且大获全胜吗?”
慕行秋的名字仿佛是一杯壮胆的烈酒。许多垂头丧气的弟子这时抬起头。
“没错,慕行秋赢过一次妖兵。”
“他还有麒麟。”
“他从前也是致用所弟子。”
……
信心像是一团火苗冉冉升起,还很微弱,随时都有被寒风吹灭的危险。但毕竟燃烧
起来了。只有张灵生无动于衷,呆呆地望着篝火,没有再说出必亡的话,但也没显出斗
志。
潘巨富带着几名卫兵走过来。他正在军营里巡视,为明天的战斗做最后的安排,“
怎么还没睡?gen我的经验。睡的越早,赢的机会越大。”
致用所弟子跟他一块逃亡,相互间比较熟悉,慕飞黄站起身:“我们不困。老将军
,明天咱们真能打赢吗?”
“别叫我老将军,好像我活不了多久似的。跟你们说,我好不容易当上将军,满脑
子想的都是荣华富贵,我叫巨富,还从来没享受过真正有钱人的生活呢,就等着这次立
大功,让王子赏我百八十万两金银,建一座大宅子,买几个婆娘,没准还来得及弄出几
个儿女来。”
弟子们大笑,跟在将军身后的卫兵也忍不住笑了,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他们已经喜
欢上这位粗俗但是亲切的老将。
“所以你们说明天会不会赢?我可是按照大获全胜准备的,你们这帮小子要是明天
露怯耽搁老潘的前程,瞧我不拿大棍子打得你们屁股开花。”
笑声越发响亮,信心的火苗燃烧得更旺了。
“妖兵也就是那么回事,无非长得吓人一点,个别妖兵块头大一点,就算不用符箓
刀枪,照样能捅出血来。”潘巨富趁热打铁,鼓舞众人的斗志,“最难对付的是妖术师
,可是不用你们担心,咱们这边有符箓师和道士,让他们去做最危险的任务。咱们飞不
上天,那就别担心天上的事,脚踏实地,眼睛往前看,脚步往前走,看见那些长得丑还
张牙舞爪的家伙,就上去捅他一枪,再砍上一刀。我可指望着你们这帮小子以一敌十呢
。”
“以一敌十!”弟子们全都站起来,举起长枪叫喊,就连张灵生也不例外。
等到叫声停止,潘巨富说:“明天你们当慕将军的亲兵,知道亲兵是做什么的吗?”
众弟子摇头,沈休明说:“就是最亲近的心腹之兵,我们都是慕行秋……慕将军最
亲近的人。”
潘巨富哈哈笑了几声,“算是靠边吧,可亲兵的任务不是讨将军欢心,是要保护他
的安全。前方十步躺着一名受伤的妖兵,奄奄一息,你怎么做?”
“上去补上一刀。”沈休明马上回答。
“那是普通士兵该做的事情,你们是亲兵,对受伤的敌人连看都不要看,眼睛就盯
着慕将军,保护他的安全,让他能够无所顾忌地与对手拼杀。一场仗打完,他活着,毫
发未伤,你们就立下大功,他死了,或是受了重伤,你们就不配当亲兵,甚至不配活着
。”
这几句话说得颇为严肃,致用所弟子没人敢接口,潘巨富目光扫过所有人,“早点
休息。”
军营渐渐安静下来,只有火光还在摇曳,这年深秋的第一场寒霜终于等来夜深人静
,悄悄地铺在地面、爬上树梢与房顶。
慕行秋没睡,军营里的道士们都没睡。还在正堂里一遍遍商讨明天的战术,这里也
是潘巨富巡视的最后一处地方。
“咱们的兵力还是太少了。”杨清音一看见老将军就说,“城里这么多难民,不能
多招一些士兵吗?”
潘巨富摇头,“他们都是普通百姓,拿不惯刀枪,逼他们上战场只会耽误事,而且
断流城也没有足够的兵甲,六百五十多人,已经是极限了。获胜的希望就在你们这些人
身上。”
十一名道士沉默了。慕行秋问:“杀死头目就能让妖军溃散吗?”
“按我的经验肯定是这样,不只是妖军,玄符军也一样,群龙无首自然溃散,这是
几万年来不曾失误过的战场真理。所以——”潘巨富神情更加严肃,“我若是死了,王
子殿下就得立刻接掌大旗,殿下不幸遇难,慕行秋就得接上。我们三个都死了,你们几
个要立刻撤退,有多远跑多远,别管玄符军。也别管什么高等道士,让他zi想办法去。”
“我们不会逃。”杨清音握着拳头说。
“那你们就能亲眼看到庞山道统彻底消失了。”潘巨富嘴上毫不留情,“你们都是
道士,眼光比我远。所以我不跟你们来虚的。明天的战斗只有一半胜算,我没有锦囊妙
计,只能尽yi qie 努力让这六百多人发挥出应有的实力。你们也一样。尽yi qie 努力
杀死妖军的头目,做到了,胜算大增,做不到,就是白白送死。”
老将军转身离去,没有过问道士们的战术。
“明天只能胜不能败,别让一个连道根都没有的老家伙瞧不起咱们。”杨清音说,
没注意到zi的斗志已经被激得更盛。
“妖军有两名大头目,天上一个,地面一个。”沈昊用茶杯充当道具,一只放在桌
子上,一只捏在手里,“飞妖数量少,而且都很愚笨,头目被杀之后应该没有替代者。
地面则不然,大头目死了,可能还有其他小头目接替。所以天上的人要速战速决,尽快
回到地面帮助慕行秋。”
十一名道士,辛幼陶以王子的身份押阵,九人负责空中杀妖,击杀地面头目的任务
就落在慕行秋一个人身上。
“我会在你们降到地面之前杀死大头目。”慕行秋肯定地说,“我有三十六名致用
所弟子,还有三头麒麟,没准最后是我上天帮助你们呢。”
大家都笑了,即使是道士,有时候也需要一些大话来提升信心。
“你们说左流英会不会已经修好了祖师塔,却不告诉大家,就等着最危险的时候突
然出招呢?”辛幼陶满怀期待,虽然明天的战斗中他不用冲在最前面,但是一旦战败,
杨清音这些人可以逃走,他却必须留下。
“即使他修好了祖师塔,也不会在明天使用。”慕行秋浇灭了王子的希望,“左流
英心目中最危险的对手绝不会是一千多名妖兵。全要靠咱们zi,不用隐藏实力,也不可
以有一点失误,这是真正属于庞山吸气道士的战斗。”
“道火不熄。”杨清音伸手拍在桌面上。
“道火不熄。”其他道士同时发声同时拍在桌面上。
寒霜暗袭,凌晨时分,玄符军主力出城的时候,大地上苍茫一片,道路又硬又滑,
等到马群驶过,留下一地泥泞。
玄符军在城西五十里下马列阵,再往西三十里,两倍数量的妖军已经做好准备。
天边微亮,正是空气最冷冽的时候,从妖军的方向传来低沉的号角声,像是一只饥
饿巨兽的吼叫。
西介国王子辛幼陶乘坐的战车停在阵列最后方,手里拿着一只木槌,接到前方的旗
语暗示,他开始敲击身前的符箓皮鼓,声音洪亮而镇定,回应对面的挑战。
九名道士升起,以步行的速度飞向敌军,相距三里左右,慕行秋骑着小麒麟,以同
样缓慢的速度前进,两边是无人骑乘的成年麒麟,身后是步行的三十六名致用所弟子,
等他们走出一里地,玄符军主力开拔,除了潘巨富骑着毛麒麟,所有士兵都步行。
没有炫耀、没有威胁、没有劝降、甚至没有激发斗志的演讲,两支军队慢慢靠近,
都想在午时之前结束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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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七章 不接触的战斗
两支军队逐渐接近,双方士兵还只能互相遥望,空气中的战斗已经开始。
潘巨富不打算使用骑兵,他认为驾驭马匹是一项极其专业的技能,只有那些经过长
时间的训练,在马背上生活过几年的士兵,才有资格以骑兵的身份作战,才能在混乱的
战场中保持镇定与方向,否则的话,马匹只是给他们提供了一个更快的逃跑方式。
妖族也很少拥有骑兵,所以潘巨富可以放心大胆地使用全步兵战术,第一排是他信
任的老兵,最后一排也是,中间几排则是那些几乎没参加过战争的各城守军。
步兵还有一个hao chu ,能够和天上的道士以及身后的符箓师形成一个整体,不至
于因为跑得太快而孤立无援。
潘巨富不愧是经验丰富的老兵,给每个人都安排了明确而具体的任务,让他们相信
zi就是这场战斗最重要的力量。
辛幼陶站在八匹骏马牵引的宽大战车上,左右皆有军士,一人驾车,一人护卫,跟
随军队前进。他望着前方的玄符军队列,专心致志地敲打面前的皮鼓,鼓身上刻画着复
杂的符箓图形,还贴着几张效果短暂的纸符,鼓声因此深厚辽远,能传到百里之外,与
对面妖军的号角一较高下。
辛幼陶的位置极为重要,他的鼓声能够激励己方军队的士气,能够打压对方士兵的
锐气,他还控制着玄符军的脚步快慢。对他来说,这尤其是一场不能输的战斗,身为西
介国王子和庞山道士,他能从胜利当中获得最大利益,自然也要付出最大代价。
他想,最差的结局就是死亡吧。
符箓师刘鼎找回了zi的单层圆冠,乘坐另一辆战车,与王子殿下并驾。相隔不远,
他已经祭出好几道纸符,感谢陈知味那个老乌龟,他手里拥有上百张高等纸符,远远超
出断流城该有的标准,也超过吸气道士的实力。
这些纸符才是击败妖兵的最重要武器,就连潘、慕两位将军也这么认为,刘鼎心中
充满骄傲,目光越过己方军队,远远望向对面。借着一道纸符的帮助,他能够暂时获得
超强的视力,提前发现妖兵的妖术。
一片怪异的风从妖兵的队伍中吹过来,刘鼎立刻祭出一张六甲护盾符,一股暖风从
玄符军士兵身边掠过,给他们带来些许an wei 。
两阵风在战场中间相遇,砰的一声巨响,长达十余里的一条线上chu xian数十面横
置的盾牌,挡住了如疾风暴雨般射来的乱箭。
大地震动。在士兵接触之前,双方就以这种方式进行远程战斗,主力正是妖术师与
符箓师。
刘鼎毫无惧意,他在符箓师评定中一败涂地。这一回他要在战场上证明zi的实力。
他想,最差的结局就是手中的纸符还没有用完,zi就被杀死。
六百多名玄符军士兵稳步行进,前方的巨响与他们无关。潘将军说得很清楚,他们
的职责就是与普通的妖兵近身搏斗,消灭他们。然后直逼妖术师,战斗就算胜利了。
据说妖兵没有想象中强大,他们来自不同的部族,平时互不相识,只在战斗时才集
合在一起,不懂配合,全凭一身蛮力独自拼杀,顶多能形成六七只妖的配合,所以只要
玄符军士兵们的脚步够稳,默契作战,完全能够击败两倍于己的敌人。
事实上玄符军士兵没有退路,介河对岸的东介国正在加强防守,只允许百姓过桥,
所有士兵都得换下甲衣扔掉兵器,然后他们就是一无所有的难民,找不到亲人,也得不
到东介国的信任。
他们想,最差的结局就是在杀死一名妖兵之前就死在妖术的一击之下吧。
三十六名致用所弟子穿着断流城里最后的盔甲,他们的职责就是保护慕行秋,确保
他能安心挑战妖兵最强大的战士——震山牛,虽然相隔二十多里,他们已经能大致看清
那头巨牛的mo yang ,看到它如同小山包一样慢慢移动,背上坐着一名妖魔。
打败这只震山牛和它背上的妖将,战斗就算赢了一半,这是最重要的任务,致用所
弟子们觉得zi重任在肩,慕行秋选择他们而不是更有经验的老兵当亲兵,谁也不想辜负
这样的信任,符箓长枪轻而坚硬,他们握在手里却感到沉甸甸的。
他们想,最差的结局就是一块死在这里,追随近四百名老祖峰道士的足迹吧。
飞在空中的九名道士排成两列,前四后五,他们得克服战斗的渴望,与身后的队伍
保持适当的距离,随时都能回防,抵挡来自天空的进攻。
在这支充满死亡气息的队伍中,他们是最早做好准备的人。庞山——每名道士的心
中都响着这两个字,有时候重担是无法选择的,它落下来,道士们就得接住。
他们想,在死后的最初七天里,仍存有一丝理智的魂魄将看到怎样的场景?
对面的成群飞妖加速飞过来了,里面暂时没有银羽的踪影,第一排的杨清音、小清
桃和另外两名道士迎上去。
第一轮战斗发生在妖术师和符箓师之间,第二轮战斗就将在士兵们的头顶展开。
慕行秋什么也不想,他在感受。
念心科法术直指人心,慕行秋能清晰感受到战场上的情绪变化,可他什么也不能做
,这些情绪shi zai太复杂了,他不知道哪一种对战斗更有利:勇敢总是好的,可它会
让个别士兵的步子迈得太大,从而打乱阵线;恐惧似乎是有害的,可每个人心里都有一
点,正是这种恐惧令数百名士兵形成一个强大的整体。
所有情绪都是这样,会导致截然相反的结果,当它们纠缠成一团,可能导致千千万
万种结果时,即使是念心科初代传人复生,da gai也无法做出zhun que 的判断。
慕行秋今天的任务就是杀死对面的那头震山牛和牛背上的指挥官。
那头牛妖的眼神中充满着对道士的仇恨,很可能他有亲属死在道士手中。
十几万年的战争,新仇旧恨层层叠叠地堆积在一起。慕行秋想,没有哪只妖魔的心
里不怀着仇恨。
妖师术和符箓师各自发出五招,全在战场中部相遇,不分上下,然后双方罢手,留
下一地灰烬,将战场让给天空中的战士。
飞妖更接近兽而不是妖,只是长出人类一样的双臂用来握持兵器,头颅长得还跟鸟
一样,脑子也同样单纯。一接到进攻的命令,立刻不顾yi qie 地往前飞,张喙发出刺
耳的鸣叫,相隔还很远就从高空抛出标枪,然后换上短剑向斜下方俯冲。
四名负责进攻的道士加快速度,轻易避开那些标枪,发出几道五行法术,引诱飞妖
更加接近,后面的沈昊等五名道士开始出招。每人手里都握着两件法器。
铜铃声骤响,令飞妖心绪混乱,甚至扔掉剑盾捂耳狂叫;铜镜的光芒四处扫射,寻
找隐藏的飞妖与妖术;铜印里飞出一只又一只盾牌。挡住了那些最具危险性的进攻……
每一科道士都在用zi最擅长的法术给前方的道士提供保护,他们事前只经过几次演练,
这时却丝毫不乱。
每件法器上都贴着一张小小的纸符,符箓师一道不起眼的法术。现在却发挥重大的
作用,它能让道士们的法术显露真实的形态,即使是凡人凡眼也能看到一道道华丽的法
术痕迹。
对道士们来说这没什么用。对地面上稳步前进的玄符军士兵来说这却是巨大的信心
来源,虽然潘将军有令不得抬头观看,所有人还是时不时向天上扫一眼,看到飞妖一只
只被射下来,斗志喷涌,步子迈得更坚定了。
慕行秋感受到了这种变化,事实上,他zi的斗志也在不停上涨,甚至要有意压制。
坐下的小麒麟早就想奔驰了,慕行秋不得不轻轻抚摸它的脖子,让它冷静一些,两边的
成年麒麟也禁止zi的孩子做出鲁莽举动,它们来到战场上,最大的目的不是帮助人类获
胜,而是保护唯一的后代。
杨清音终于实现大开杀戒的梦想,她是洪炉科弟子,可是学过的五行法术比五行科
的小青桃还要多还要厉害,她的火法术也最为华丽,火球、火刀、火线层出不穷,几乎
遮蔽了半边天空。
小青桃的修行境界比较低,她又一次证明zi在战斗中比一般人要勇猛得多,法术上
不如杨清音,她就飞得更近,只选择冰刺这一种法术,虽然不那么醒目,却招招必中。
辛幼陶的鼓声逐渐加快,对面的号角声也越来越激昂,双方军队都加快了速度。
总共**十只飞妖,在九名道士的攻击下伤亡过半,尸体落在地上,每名路过的玄符
军士兵都要狠狠踩上一脚。
银羽就是这时候chu xian的。
原来他一直就在空中,只是隐藏了形体,直到一束铜镜的光芒照来,他zi也觉得该
出招了,这才终于露出原形。
那是一名浑身雪白的男子,连头发都是白的,编成几十小辫子垂在脑后,上身赤裸
,下身穿着白色皮裤,和一般飞妖完全不同,他不是在双翅之下长出人类的双臂,而是
在人类的身躯背后生出两只长达丈余的翅膀。
他没有展翅飞翔,就那么直直地站在半空中,双翅展开,像是一堵白色的墙。
他是不是美男子每个人或有不同看法,但是所有人都在心中承认,这是一个梦幻中
才有的形象,令人不由自主地盯着他,呼吸变慢。
杨清音可不在乎,随手发出一团火珠,攻向数里之外的银羽。
银羽没有躲避,右边的翅膀回折挡在身前——火球一声爆响,消失了,连一片羽毛
都没烧掉。
慕行秋只向天空望了一眼,他的战斗也要开始了,银羽显身的同一时间,那只震山
牛脱离队伍,加速冲来,目标正是他。
小麒麟四蹄离地高高跃起,落地一刹那猛地蹿出去,快逾闪电,也只有慕行秋这样
的道士还能稳稳坐在上面。
两头成年麒麟紧紧护住左右,三十六名致用所弟子全速奔跑,还是被远远落在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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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八章 关键
就是在这个寒霜初降的战场上,在一次升至最高处的跳跃过程中,慕行秋决定给坐下的
小麒麟起个名字。
“跳蚤!”他大叫道,这两个字鲜明地chu xian在脑子里,他完全忽略了其中的不
相似与可笑之处,“再快一点!”
在老祖峰出生并长大的小麒麟很从来没见过也没听说过“跳蚤”这种东西,所以它
很喜欢zi的名字,四蹄落处,地面上冒出一根钢刺来,转瞬即逝,却在阳光下的映照下
发出耀眼的光。
这是它第一次蹄下生辉,与背上骑士所擅长的五行法术一样,也是金法术。
两边的成年麒麟发出似狼似熊的吼叫,为他们的独生子骄傲。
得名跳蚤的麒麟跑得更快了,白霜铺陈的战场似乎随时都有被它踏裂的危险。
对面的震山牛也在加快速度,它比三头麒麟加在一起还要庞大,头颅低垂,露出驼
峰一样厚实的肩部,两只竹笋状弯曲的巨角之间是高高鼓起的角质额头,像一只深灰色
的大铁锤扫荡而来,蹄落之处必留深坑,地面的震动一直传到六十里之外的断流城。
天空的战斗还在进行,两边的士兵仍在奔跑,双方的主将要进行一次对决,这是老
式的战斗方法,在道士们占据绝对优势的战斗中极少发生。
双方都此寄于厚望,潘巨富声称每个人都很重要,但是对慕行秋和那群道士说这些
话时他是最真心的,杀死妖将会让整场战斗容易许多,这是普通士兵无论多么勇敢也代
替不了的。
“冲!”老将军已经挥不动长枪,右手高举短剑,催动毛麒麟跑得更快一些。
跳蚤已经长大了,迫切地希望摆脱父母的溺爱与照顾,所以最后一段距离它突然再
次加速,超出父母一个身长。猛然跃起,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高,身子微微左倾,扭着
头,用覆盖着厚厚鳞片的额头去迎战如同大盾一般的震山牛额头。
母麒麟发出忧虑的叫起,却已来不及追上去。
慕行秋借助这一跃离开跳蚤的后背,双手握着长枪,狠狠刺向牛背上的妖将。
这杆长枪名叫“比骨”,是城守府内最好的符箓兵器,从柄身到枪头画着至少十七
道符箓。
妖将穿着人类的盔甲。甲衣上用血污画着七八条或长或短的横线,像是纪念,又像
是某种妖术。他的头部全都藏在重盔后,只露出一张大嘴,那张嘴真是大极了,似乎能
将头颅分成两截,上下两排利齿,随着吼叫喷出一大片唾沫星子。
战场中间发出难以言喻的一声巨响,沉闷之中透着清脆。好像远处的雷鸣尚未结束
,头顶突然又响起一声炸雷。跳蚤与震山牛撞上了,一大一小两只异兽,首战接近势均
力敌。跳蚤稍弱一点,被顶出一尺,它的父母到了,一左一右顶向震山牛的额头。又将
对方顶回一尺。
牛背上,妖将举起手中大斧,挡住了慕行秋的比骨长枪。
枪尖在斧身上划过。发出比空中鸟鸣还要刺耳的声音。
大良沈休明先是感到脚下一晃,接着两耳像是被锥子刺了一下,他看到天上几名道
士正在围攻银羽,看到慕行秋手持长枪落在牛背上与妖将缠斗,感到心在发颤,再也不
后悔zi没有坚持修行了。
可他没有胆怯,握着长枪冲在三十六名致用所弟子的最前面,嘴里大叫着,第一个
冲到震山牛附近。
如果是普通士兵,会持枪刺向震山牛,作为亲兵,他们要继续往前跳,迎战对面跑
过来的一小股妖兵,让慕行秋能够专心杀敌。
慕行秋的确很专心,他已经摸清妖将的实力,知道对方只是一只两丈左右的中妖。
妖将也已站在牛背上,双手紧握巨斧,向人类不停地咆哮。
“无用的懦夫,漆无上为什么会选择你当将领?”慕行秋问,对方最明显的情绪是
勇敢,他要再浇上一把火,让勇敢变成鲁莽。
妖将中招了,在多年的战争中,妖族对五行法术形成了强大的抵抗力,对早已失传
的念心幻术却毫无防备。
妖将摘掉头盔,露出一张七扭八歪的丑陋面孔,“你的命是我的,我要吃掉你身上
的每一块肉。”他举着巨斧冲锋。
每隔五次呼吸的时间,震山牛就会与三头麒麟分开距离,再一次冲撞,慕行秋等的
就是这个时机。
牛背向上挺起,随后重重落下,一心只想将敌人劈成两半的妖将随之摇晃,就在此
刻露出破绽。
长枪见缝插针,刺穿妖将的胸膛,巨斧掉在牛背上,砍掉几根长毛,滚向地面。血
液从那张大大的嘴里往外流,像是即将崩塌的水坝。
慕行秋抡动长枪,转了一圈,将妖将的尸体远远抛向妖群。
双方的主力军队正好跑来,全都看到了这一幕,玄符军士气大振,发出震天的呐喊
,对面的妖兵则大声怒吼。
可妖兵没有乱,更没有退却,慕行秋马上明白过来,这只妖将并非真正的指挥官,
他只是牛背上的一个附属物。
比骨长枪是高等符箓兵器,加持的力量不会因为沾到妖血而消失,慕行秋对准震山
牛双肩中间的鼓包狠狠刺下去——无效,只是掉了几根毛,长枪滑到一边,这是一头坚
若磐石的妖牛,不会独特的妖术,防御强度却强大到连道士都无法穿透。
慕行秋没有继续尝试,因为他感受到了震山牛的情绪,简单粗暴,全是无意义的杀
戮,绝不可能是妖军的指挥官。可震山牛昨天从妖族军营盯向慕行秋的目光里明明蕴含
丰富的情绪,慕行秋对此疑惑不解,却没有时间仔细思考。
双方的士兵已经交锋,在这个为时短暂的阶段,战斗最为激烈,等到血肉横飞、惨
叫声淹没战场的时候,胆怯者将手软、鲁莽者将被杀、冷静者将自保,战斗反而会缓和
下来。胜负基础就此奠定。
玄符军人数不占优势,战斗拖得越久对他们越不利,慕行秋必须尽快找到真正的妖
军指挥官将他杀死。
潘巨富发现了道士的犹豫,大声喊道:“慕行秋,还等什么?”
慕行秋在等真正的目标,放眼望去,妖兵各有所属,都是些小头目,绝不是指挥者。
“不是他!”慕行秋回了一声,御剑飞起。
银羽正在空中行走。一步步逼近九名道士,双翅挡住了一道又一道法术,在他的压
迫之下,庞山道士正逐渐收缩战线,剩余的数十名飞妖得以解脱,从高处向地面的玄符
军士兵发起进攻。
野林镇的赵大易叫道:“慕行秋升天了,咱们怎么办?”
“乌鸦嘴,那叫飞起,不叫升天。”沈休明手中的长枪刺向一名最近的妖兵。“杀
啊!慕飞黄,别跑出去!”
地面的战斗进入胶着状态。
杨清音看到慕行秋飞上来,怒道:“你还没杀死地上的大牛,飞上来做什么?”
银羽走进百步范围之内。防御力超强者的攻击力总会稍弱,几里之外他没有杀伤力
,现在他可以出招了。银羽张嘴发出尖啸,与英俊的相貌完全不同。声音尖锐而凄厉,
像是在深宫中虚耗青春却从未得到过君王宠幸的嫔妃向神明发出的质问。
一道携带着妖火的强大声波破空而来,杨清音首当其冲。急忙调转方向,几乎是以
头朝下的姿势避过一击。她身后一名负责防守的道士就没这么好运了,被声波击中肩膀
,身形摇晃,只能撤到后方调息疗伤。
妖术造成的伤害非常可怕,耽误一小会儿都可能让道士付出生命的代价。
“这就是我要做的。”慕行秋回答杨清音,加速冲起,离银羽越来越近。
妖军指挥官不是震山牛就必是银羽。
银羽低头看向大胆的进攻者,道士们更擅长远程法术,因此时刻保持距离,努力冲
锋的通常是妖魔。对这位与众不同的道士,银羽有点意外,但是这一点也不影响他的杀
机。
又是一声尖锐的啸叫,妖火声波击向已飞入五十步范围的目标。
慕行秋等的也是这一刻,猛然间人剑飞离,让妖术从中间穿过,慕行秋离银羽也更
近了,他甩出长鞭。
银羽习惯性地折回一只翅膀,抵挡这一击,可他没想到,这并非道士们常用的法术。
鞭梢穿过白色的羽毛,在银羽的左翅中部缠了几圈。
法剑飞来,慕行秋稳稳落在上面,立刻转向,要将银羽的翅膀拉开。
这就是他的战术,强迫银羽露出弱点,可他低估了敌人力量。
伸缩随意的电掣神行鞭长达三丈,在空中绷得笔直,银羽的左翅却没有被拉开,只
是缓缓下降,露出后面的英俊面孔,双唇微张,又要发出妖火声波。
杨清音虽然不满慕行秋的参战,却最早明白他的用意,也飞近银羽,一团火球击向
脸部。
银羽立刻抬起翅膀挡住了这一击,慕行秋被拽得向前倾斜。
“再用点劲儿。”杨清音大声说,向银羽的双腿发射火球,被另一只翅膀挡住。
小青桃等道士也飞来了,团团围住银羽,寻找yi qie 细微的漏洞向银羽发招,还
得挡住正飞过来支援的小妖。
双方僵持了一会。
慕行秋用上了全身力气,法力、咒语、拳术,全用上了,可就是没办法令银羽展开
翅膀,这很可能是四丈妖,实力已经接近餐霞道士。
他已经确信银羽才是这支妖军的真正指挥官,通过长鞭,慕行秋甚至感受到对方瞬
息万变的思维,只有总管全局的将领才需要想这么多。
银羽还在,妖兵就不会溃乱。
银羽也知道这几名道士的重要性,杀死他们,玄符军只是一群待宰的羔羊。
僵持状态很快结束,银羽突然在原处快速旋转,双翅也随之移动,露出头部向四面
八方吐出妖火声波。
原本是慕行秋拖动翅膀,现在却成了银羽拽着道士转圈,慕行秋要么撒手放鞭,要
么加快速度跟随,否则就会被妖术击中。
杨清音等道士被迫四处躲避,那些妖火声波数量太多、速度太快,负责防守的沈昊
等人只能挡住其中一部分。
事后大家都说,这一刻就是整场战斗的最关键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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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九章 极限体验
杨清音曾经在断流城客栈的院子里提醒慕行秋,他的率兽九变似乎缺了一点什么,令他
无法九变同用,迟迟达不到幻境第一层。
慕行秋一直想不透。他已经全心全意地修行念心幻术,连学会的五行金法术都很少
使用,要论刻苦程度更是不在话下,在逃亡路上都没有放弃练拳,每天至少一遍。
直到被银羽拖拽着快速旋转,他恍然明白zi缺的是什么了。
他需要一次极限体验。
按拔魔洞念心传人的说法,幻境第一层相当于吸气境界,那么九变同用就像是又一
次凝气成丹。慕行秋凝气成丹的经历颇为曲折,成功之后险些碎丹,但是就算抛掉那些
意外,凝丹仍然是一个极为痛苦的过程,大部分人都需要数位高等道士的协助。
凝丹与幻境都会令修行者进入一个全新的境界,无异于一次脱胎换骨,在这个过程
中,凝丹需要重塑下丹田,幻境则需要一次体能极限的超越。
就像是学习画虎的人,一遍遍地临摹前辈的名画,几可乱真但是仍缺少最重要的那
一点神韵,只有在亲眼见过猛虎扑向猎物,亲耳听过虎啸山林令群兽伏服之后,才能画
出属于zi的风格。
慕行秋被飞出了残影,发出破空的嗡嗡声,和小青桃的尖叫声混合在一起从耳边硬
硬地擦过,头胸的血液涌向下肢,几乎要冲出脚指头。
这yi qie ,让慕行隐隐约约看到了“虎”的影子——他要超越zi最快的速度。
他曾经被灭世玄武拖着绕圈,可是在海下速度很慢,今天,在战场上,一只飞妖带
着他终于逼近速度极限。
银羽越转越快,即使是开过天目的道士,也看不清他的面目。只见到一根纯白的柱
子,地面上的凡人与妖兵多看一会就会头晕目眩。
在三丈以外跟着绕圈的慕行秋,速度更快,他绝不会丢下芳芳亲手制作的电掣神行
鞭,也不想被妖火声波击中,就必须跟上银羽的速度。
“松手!”杨清音喊道,她知道,在这场比赛中,原地转圈的银羽必是最后胜利者。
慕行秋听到了声音,却根本没有在意这是什么意思。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追上银
羽的转速,甚至超过他,这念头如此强烈,即使心脏快要跳出胸膛,他也不肯停止。
他就是这样超过极限的,眼前猛地一亮,原本因为速度过快而模糊不清的世界,突
然间像一幅长长的卷轴画一样展现在眼前。他看到杨清音、小青桃等人缓慢地御剑后退
,脸上的惊慌与担忧清晰可见,他看到沈昊几个人手中的法器犹犹豫豫地发出光芒与声
音。
战场上空遍布被妖火包裹着的声波,地面的玄符军与妖兵浴血拼杀。明明能躲过去
的长枪狠狠刺中胸膛,慢如雕像的刀斧偏偏zhun que 击中目标。
在yi qie 场景当中,最怪异的无过于银羽,他的数十条小发辫与头部垂直。英俊
的脸孔变得扭曲,好像被狠狠揍了一拳。
在静止一般的世界中,慕行秋猛地加快了速度。率兽九变轻而易举地实现了,龟息
、龙跃、鹤翔、虎踞、狮吼、豹突、鳞潜、凤隐、熊舞,每一种吐纳之法都对长鞭产生
不同影响,鞭身忽紧忽松、忽强忽弱。
外人看到另一个慕行秋。
“天呐,他真的练成了!”杨清音惊讶万分。
“九条手臂和九条长鞭!”小青桃甚至忘记了躲避妖火声波,直到快要被击中的时
候才狼狈不堪地躲过去,险些从星陨如意上面跌下去。
地面上的双方士兵不约而同罢手,即使是在群妖之地,一人生出九条手臂这种事也
没有妖魔见过。
潘巨富被几名卫兵保护着,抬头望天,心中的惊疑与敬佩全用一句脱口而出的话表
达:“他娘的,这到底是道士还是妖啊?”
慕行秋越过了极限,但他只来得及看上几眼,还没来得及欣赏全新境界的美景,yi
qie 又都结束了,他又恢复了正常,但是这已经够了。
在开悟的巅峰时刻,慕行秋甩出了他的彩色鞭子。
他停在空中,脚下踩着大剑,剧烈地喘息,手里握着几尺长的鞭子。
银羽被甩上高空,像是被一股旋风吸了进去,几十根长长的羽毛缓缓飘落,他不停
地尖叫,却没有妖火声波发出来。他被甩得太高了,几乎消失在天空中。
“嘿,你把银羽弄丢了。”杨清音埋怨道,心里装的却全是敬佩。
“也不是他!”慕行秋大声说,没去追赶银羽,而是向地面飞去。
战斗重新开始,没几个人听懂这句话的意思,他们正面对欲置zi于死地的敌人,保
住性命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就连潘巨富也管不了别的事情,他得竭尽全力保持玄符军的
阵形,不少士兵已经因为疏忽而死于妖兵的刀斧之下,剩下的人更应该紧密团结,才能
与数量众多的敌人抗衡。
妖兵的指挥官也不是银羽。
慕行秋在将他甩出去的一刹那,发现原本镇定自若的飞妖突然陷于极度的恐慌与迷
茫,好像根本不知道zi在做什么。
慕行秋从妖兵头顶快速飞过,一手握着长鞭,一手拿着铜镜,却没有向任何妖兵出
招。
“小秋哥这是在干嘛?”小青桃莫名其妙。
“他疯了,念心科弟子最后都这样。”杨清音以无所不知的过来人语气说,“银羽
快掉下来了,咱们一块把他的脸击碎,让他再臭美。”
小青桃吓了一跳,跟着杨清音升高,时不时还是担心地向地面望一眼,慕行秋真的
有点疯意,几乎贴着妖兵的头顶飞过,方向变来变去,却又不像是躲避攻击。
“我去帮他。”沈昊降低高度,“你在做什么?”
“妖将在转移。”慕行秋紧张地四处搜寻,沈昊微微一愣,随后明白了他的意思,
跟在附近保护他。
“慕行秋!”潘巨富却等不及了,玄符军阵线越缩越小,已经没多少腾挪的余地,
随着战斗的进行,他越来越将获胜的希望寄托在几名道士尤其是慕行秋身上,可不希望
看到他浪费时间飞来飞去,不远处的震山牛正与三头麒麟对撞,一旦转过头来,整个玄
符军就会大败。
“慕行秋!”潘巨富放声大吼,“慕行秋!”
慕行秋没有回应,他在集中全部精力寻找一个东西,这东西曾经存在震山牛体内,
透过那双混浊灰白的眼睛盯着庞山道士,刚刚还在银羽体内,有条不紊地逼近敌人,差
点夺走长鞭。
现在这东西脱离了银羽,正在上千名妖兵体内窜来窜去。
慕行秋不知道这东西是什么,更不知道它长什么mo yang ,可他无比确信,就是这
东西控制着整支妖军。
慕行秋以极快的速度探测妖兵的情绪,突然变得复杂就是被那东西附体,一片茫然
则表明那东西刚刚离开,他追在后面,每每只差一点,没办法用铜镜照到目标令其显形。
沈昊不停地施放法术,替慕行秋挡住从地面刺上来的兵器。
高空中,杨清音和小青桃正与银羽缠斗在一起,意外地发现那两只法术无法穿透的
翅膀居然没那么有效了,在水火两种法术的夹攻之下毛羽散飞,狼狈万分。
慕行秋没有抬头观望,他已经找出那东西转移的大致规律,马上就能逼它露出真面
目。
“中!”慕行秋大喝一声,长鞭甩出,卷起一名普通妖兵,马上发现不对,随手将
他扔出去,极速飞向不远处的震山牛。
震山牛呆呆地愣了一会,突然调转方向朝玄符军主力冲去,三头麒麟接连撞在他身
上,却只是稍微改变他前进的路线。
慕行秋落在小麒麟跳蚤背上,加快速度冲进妖军,顶翻了几名妖兵,一个跳跃冲到
震山牛前方,立刻转身顶向庞大的敌人,两头成年麒麟亦步亦趋,也顶上去,再次将震
山牛拦住,此时离玄符军阵线只有几十步远。
慕行秋跳到震山牛背上,双手握住大剑,在牛身上猛戳,砍掉成片的牛毛,还是刺
不透那层硬皮。
“找他的弱点!”慕行秋下令,沈昊马上围着震山牛晃动铜铃,以铜镜照射全身。
不管怎样,那东西终于能在震山体内安定下来,立刻用某种妖术向附近的妖兵发出
命令,成群的刀斧枪锤拥来,对准的目标全是牛背上的慕行秋。
沈昊一个人根本照应不过来。
另一群士兵从玄符军的阵线中冲过来,将妖兵挡住,大良沈休明的头盔已经没有了
,长枪也不知去向,手里握着单刀,大叫:“保护慕将军!保护慕将军!”
被某种东西附体的震山牛实力大增,每一撞都将三头麒麟顶得后退数尺,在地面留
下几道深深的土沟。
慕行秋仍握着大剑到处乱刺,希望能凑巧找到震山牛的弱点所在。
妖魔必有弱点,大到灭世玄武都不例外,更不用说震山牛。
三头麒麟节节败退,致用所弟子数量太少,也快要挡不住成群的妖兵,沈昊终于完
成对震山牛的全身照射。
“找到啦!”沈昊大叫一声,手中铜镜的光芒射在左边的牛角上。
慕行秋微微一愣,但是没有一点耽搁,挥剑砍向牛角。
同一时刻,震山牛用两只后蹄站立起来,在众目睽睽之下化成人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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