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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iFiction版 - 拔魔 作者: 冰临神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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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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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火不熄,魔种永传。
逆天之修,顺天成丹。
末日即将到来,人人皆在自救,人人皆在试图拯救世界。
c****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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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第一章 少年的决定
小秋狠狠甩了一下手中的柳条鞭,深深吸入一股温热的草木味道,做出人生中最重要的
决定。
他的人生才只有十二年,无从掌握这个决定的全部意义,但是熟悉他的野林镇居民
都知道,这是一名倔强的少年,像只刚学会灵活运用四肢与牙齿的小狼,明知前面是悬
崖,也要冲到边缘探个究竟,谁也拉不回来。
“我需要你们帮忙。”小秋热切地说,漆黑的眼珠里满怀期待。
在他面前,四名年龄差不多的少年蹲在草地上,茫然地抬头望着小秋,更远一点,
几群牲畜正在慵懒地吃草,他们都是牧童,其中的十几匹马由小秋负责照料。
“你想——抢走芳芳?”大良是小秋最好的朋友,长着一张和善的圆脸,这时却没
有表现出十足的支持。
“嗯。不是抢,是救,芳芳会自愿跟咱们走。”小秋用肯定的语气纠正道。
“你确定?”大良看了看另外三名牧童,更没底气了,“芳芳亲口告诉你的?”
“没有,你们都知道,秦先生不允许我走进学堂。”小秋不会在朋友面前撒谎,“
可这是明摆着的,芳芳不可能……不可能……”
小秋正琢磨用词,大良小两岁的弟弟二良替他说下去,“芳芳肯定不愿意嫁给沈家
,巴不得有人带她逃走。”
“就是这个道理。”小秋又甩了一下柳条鞭,“咱们今天晚上行动,两个人在外面
放哨,三个人进学堂找芳芳,就这么简单。”
四名牧童面面相觑,大良推了推头顶的草帽,不安地说:“沈家是镇上最有钱的财
主,咱们看的这些牛马羊一多半都是他家的,我觉得……我觉得芳芳未必不愿意嫁过去
。”
一名黑瘦的牧童为大良的看法提供佐证,“我听说秦先生特别高兴能与沈家结亲,
明天的良辰吉ri就是他选定的。”
“秦先生是个财迷,把芳芳卖给沈家,收了不少银子。”二良鄙夷地说,双手比划
出一大堆金银财宝的样子。
最后一名牧童开口了,“秦先生倒不是贪财的人,他家是外来户,希望能在野林镇
立足,所以特别愿意跟沈家结亲。”
“秦先生看上去是个不错的人,还给我起过名字呢。”大良皱起眉头,努力回忆自
己的正式名字。
小秋有点着急,干脆也蹲在草地上,与对面的四名伙伴平视,双眼一眨不眨,“咱
们说的不是秦先生,是芳芳,她不愿意——谁愿意嫁给一个傻子?”
牧童们同时摇头,二良比较倾向于帮助小秋,接着说:“沈家大傻二十多岁了,连
自己吃饭都不会,发脾气了还会打人。”
野林镇的孩子们都见过沈家大少爷,同时抬起头,回想自己被他追打的场景,黑瘦
牧童补充道:“大傻从早到晚流哈剌子,芳芳嫁给他,还不得天天替他擦啊?”
“怎么样?帮忙吗?”小秋问,觉得很有希望。
可他失望了,一说到关键问题,四名牧童全退却了,就连一直帮他说话的二良,也
低着头,好像对草叶上的蚂蚁更感兴趣。
“小秋哥。”大良有点内疚,往常他从来没拒绝过好朋友的任何提议,可这回不一
样,“你不是……还觉得芳芳是你媳妇儿吧?”
二良等人低头忍住笑意,鼻子里发出哧哧的声音。
小秋冷着脸,将柳条插进松软的草地里,“我说过的话算数。”
“那不是闹着玩吗?”大良小声说,发现小秋的目光越发倔强固执,他服软了,虽
然名字里有个“大”字,他在小秋面前总是充当追随者,“好,我帮忙。”
“我也帮忙。”二良兴奋地马上表明态度。
另外两名牧童也同意了。
“待会照常回家,吃过晚饭之后,咱们在桥上汇合。”小秋心中一块石头落地,感
到无比轻松。
时间飞快,五名少年召集各自放牧的牲畜,一块回野林镇,都对今晚的行动充满热
情,没有人提出更具体的计划,就像小秋说的,“就这么简单”。
走出林地,在野林镇东边的小桥上,他们的热情遭到第一次打击。
二栓坐在桥栏上,整个下午都在与伙伴们吹牛、打闹,等待着人生中第一场争夺权
势与地位的决战:今天他要证明,自己才是野林镇十到十五岁少年的首领。
远远望见从林间小路走出来的牛马,二栓跳到地面,运足了劲,大声喊道:“嘿,
小秋,你媳妇儿明天就要嫁给我哥了,你来不来喝喜酒啊?”这句话二栓在心里想了一
天,放开喉咙喊出来,心中倍感舒畅。
这是两群截然不同的少年。
五名牧童身前身后环绕着成群的猪、牛、马、羊,头上戴着无顶草帽,袖口、裤腿
高高挽起,**的脚上沾满泥巴,肤se被阳光晒得很黑,桥上的六名少年虽然穿着粗布衣
裳,但是都很干净,他们刚刚度过一个无所事事的白天,一心希望在天黑之前找点乐趣。
“别理他。”面对二栓的挑衅,大良不想应战,他现在饥肠辘辘,只想回家填饱肚
皮,“咱们绕路趟河过去。”
想到晚上的计划,小秋差点就要同意大良的建议,可桥上的少年们发出阵阵哄笑,
让他改变了主意。
小秋走在最前面,身后是十几匹马,大良等人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他们还是有点
害怕二栓。
二栓是沈家二少爷,一点也不傻,长得人高马大,那双细长的眼睛总以斜视的方式
jing告别人:他不好惹。
小秋居然接受挑战,二栓非常高兴,双手叉腰站在桥中间,五名伙伴在他两边一字
排开,彻底堵住了道路。
“你们挡路了。”小秋瓮声瓮气地说,在他身后,温驯的马群发现有人拦路,全都
停下来,耐心等待问题自行解决。
二栓等这一刻已经好久,笑嘻嘻地说:“我是来给你送请柬的,明天你媳妇儿就要
当我嫂子了,你过来说几句吉祥话,我让我爹赏你几枚铜钱。哎呀,请柬呢,刚才还在
呢。”
二栓假装在身上摸来摸去,伙伴们哈哈大笑,比他矮半头但是同样壮实的楞子开口
帮腔:“小秋没准从秦先生家里得到请柬了,谁让芳芳是他媳妇儿呢。”
桥上的少年们笑得直不起腰来,年纪最小的秃子刚刚获准加入这个团伙,急于表现
,指着小秋说:“你媳妇儿……你媳妇儿要管别人叫丈夫啦,哈哈,小秋……”
小秋听够了,在身边枣红马的身上狠狠一拍,枣红马一惊,向前蹿出一大步。
对于狭窄的桥梁和野林镇少年来说,枣红马相当于庞然大物了,拦路少年们惊慌避
让,排列整齐的队伍一下子散开。
“小秋,这是我家的马!你敢……”二栓气极了。
枣红马可不知道谁才是真正的主人,两三步蹿出桥梁,后面的马群紧紧跟随,少年
们只能惶恐地贴着桥边的栏杆,眼睁睁看着它们通过。
二栓绝不允许自己策划多ri的决战就这么结束,最后两匹马还没有过桥,他已经没
那么害怕,找准空隙,一跃扑向小秋。
两名少年在桥上扭打起来,十几匹马在岸上转过身,茫然地望着这一幕,很快失去
兴趣,低头啃食路边的青草。
二栓比小秋高一些,看上去也更壮,却没有在打斗中占据上风,即使伙伴们高声助
威,他还是没办法立刻打倒对手。
扑通一声,两名少年同时翻过桥栏,掉进河里。
河水不深,刚漫过腰,可二栓是桥上的霸主,一沾水就泄气三分,小秋在河里灵活
得像条鱼,完全占据了主动。
二栓的伙伴们在桥上七嘴八舌地发出威胁,没有一个敢下水帮忙。
“叮……”
一阵少年们从未听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尖锐得连耳膜都要刺破了,大家转过头,
看到下游十几步的岸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名奇怪的大人。
怪人身穿蓝se对襟长袍,头发挽成高耸的圆髻,横插一根长长的簪子,颔下飘着几
绺胡须,身背一柄长长的宝剑,即使在目光最挑剔的人眼里,也算得上“仙风道骨”,
但是在偏僻的野林镇,他的装扮只是显得怪异。
怪人左手摇晃一只拳头大的黄铜铃铛,发出与体积不相称的刺耳响声。
“你是谁?来野林镇干嘛?”二栓站在河里颤声发问,面对单独的陌生人,即使是
大人,他也从未害怕过,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那阵铃声好像把他的心都给掏空了。
小秋站在二栓身边,一声不吭,他将那铃声当成了敌人,集中jing力与之对抗。
怪人放下铃铛,右手又掏出一面颜se暗淡的铜镜,面对众少年缓缓晃动,最后指向
两名全身湿漉漉的少年,定了一会,问:“热吗?”
他大概很久没说过话了,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又硬又涩,像他手中的旧铜镜一样古怪。
小秋和二栓不由自主同时向后退了一步,他们害怕的不是怪人和他的声音,而是那
面毫无光彩的铜镜,一面五六寸的小东西,仿佛能遮住整个天空,阳光一下子减弱许多
,两人一块摇头,他们一点也不热,身上甚至感到阵阵发凉。
怪人垂下手臂,不过眨眼之间,铜镜和铃铛都已消失,他脸上的神情略显放松,也
更显疲惫,“远离妖魔。”他说,目光转来转去,做出侧耳倾听的样子,好像附近就藏
着妖魔,“远离妖魔。”他重复道。
少年们吓坏了,就连小秋也感到心慌意乱,手忙脚乱地跟二栓一块向岸上爬去,心
怦怦直跳,阳光突然又变得灼热,chao湿的衣裳贴在身上极不舒服,对这些他们都不在
乎,只想马上离这个陌生的怪人远一点。
两伙少年的决斗虎头蛇尾地结束,忙不迭地向镇里跑去,他们要告诉大人,野林镇
闯进来一个疯子。
二栓一伙没有牲畜的牵绊,跑得更快一些,身影迅速消失,五名牧童撵着牲畜一路
跑到镇边,回身遥望怪人曾经站过的地方,人已经没了,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消失的、
去了哪里。
“晚上见。”小秋第一个摆脱怪人的影响,他仍要执行当晚的救人计划。
c****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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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第二章 惊马
小秋的家在野林镇后街,马棚占据了一多半,还有三间小小的屋子,住着老秋、小秋和
二秋爷仨儿。
老秋四十来岁,身体矮壮,背已经有点驼了,正一个人埋头铡草,听到大儿子回来
,头都不抬。
二秋六岁,站在院子中间,右手拿着一块硬馍,吸溜两行鼻涕,笑嘻嘻地说:“哥
哥。”
小秋没搭理弟弟,将十几匹马送进马棚,出来之后帮父亲铡草。
小秋递草,老秋cao纵铡刀,两人配合默契,很快一捆青草变成了碎末,拌上豆子
,就是马匹的夜料了。
本来父子二人是不用说话的,沉默在这个家里是常态,可老秋突然住手,对抱来第
二捆草的小秋说:“告诉你,明天沈老爷家里娶亲,你给我老实点儿。”
“我怎么不老实了?”小秋心虚地反问。
小秋勤快肯干,人也聪明,在父亲眼里就有一样缺点——太倔强,得经常修理一下
,“沈大公子娶的是秦先生家女儿,两家门当户对,你再敢对别人乱说芳芳是你媳妇儿
,瞧我不打断你的腿。”
二秋吸进半截鼻涕,笑嘻嘻地说:“打哥哥,打哥哥。”
小秋将怀中的草往地上一扔,“是不是二栓对你胡说八道?我……”
老秋指指铡刀,小秋重新抱起青草,父子二人配合,很快又铡完一捆,铡草是个手
疾眼快的活儿,期间没人说话。
老秋的心眼转得慢,这时终于想起要说什么,“二栓这孩子不错,每次见我都客客
气气的,真不明白,你怎么总跟他闹别扭。”
“是他招惹我。”小秋气愤地说。
“傻小子,跟你说,小时候打得厉害,长大了没准是最好的朋友,我瞧二栓其实是
想跟你交朋友。”
小秋觉得这是天下最奇怪的说法,一时想不出合适的话反驳,干脆起身向大门口走
去。
“天都要黑了,你又要去哪野?”老秋喝道,真心感到对管教大儿子力不从心。
小秋在弟弟面前站住,二秋用一嘴豁牙咬着硬馍,抬头看着哥哥,脸上仍然笑嘻嘻
的。
“听见没,爹说了,小时候打得厉害,长大了才是好朋友。”小秋一巴掌拍在弟弟
额头上,撒腿就跑。
硬馍飞了,二秋倒在地上号啕大哭,老秋站起身,一边喝骂一边追赶,可是早在几
年前,他就已经追不上小秋的两条腿,等他跑到大门口,小秋已经没影儿了。
“唉,不省心的臭小子。”老秋摇头,回去拽起小儿子,找回硬馍,吹吹上面的灰
尘,塞给二秋。
小秋跑回桥边的时候,天刚擦黑,他憋了一肚子气,光是打弟弟一巴掌是发泄不完
的,还想找人打一架,可桥上没人,二栓那伙人大概正在家里吃饭,在父母面前假装听
话的好孩子,怪人更是无影无踪。
小秋坐在岸边,看着最后一抹夕阳消失,肚子里咕咕叫,他一点也不想回家,与其
被父亲训斥,他宁愿在外面饿肚子。
太阳完全落山了,夜se像梦乡一样温柔,小秋不觉得黑夜可怕,反而感到心满意足
地安逸,连心中的怨气都渐渐消失,他拣起一块扁圆合手的石子,摆好姿势,向河面打
出一记水上漂。
这是完美的一掷,要是有其他孩子在场,肯定会大声喝彩。
一开始小秋还数着这是第几漂,很快他就数不过来了,石子蹦蹦跳跳地跑过河面,
掉进对岸的草丛里。
草丛里似乎有点动静,小秋猛地站起身,突然间觉得有必要去查看一下,这个想法
如此急迫,他直接跳进齐腰的河水里,向对岸走去。
他刚刚迈出三步,怪事发生了,那片再普通不过的草丛里,突然飞起一只鸟来,也
可能不是鸟,小秋只看到一片绿光,连形状都没看清,它就消失了。
小秋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恐慌,他向来以胆大在同龄少年中闻名,可这阵恐慌从心
底升起,根本不给他准备的时间。
小秋连滚带爬地转身上岸。
没有任何东西追上来。
“远离妖魔。”小秋想起怪人的提醒,他晃晃脑袋,对自己的恐慌嗤之以鼻,这世
上的确有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可野林镇是安全的,故老相传,这里曾经遭遇过的最大
危险,就是某年冬天从远方闯来一群饿狼,就连这也是几十年前的传说了。
“疯子。”小秋自言自语,转身向对岸望去,半人高的草丛在夜风中轻轻摇摆,毫
无异样,他揉揉双眼,甚至无法确认刚才真有绿光飞起。
夜se越来越深,野林镇的居民早早睡下,偶尔传来几声犬吠,一切太平,连野猫都
没出来闹事,整个镇上唯一心怀鬼胎的人,大概就只有小秋了。
约好在桥上见面的伙伴们一个也没出现。
失望之余,小秋还有一点悲愤,在他这个年纪,对朋友的忠诚有着极高的标准,他
觉得自己遭到了背叛。
他迈步向镇里走去,决定一个人行动。
“小秋哥?”屋檐下面传来试探xing的问话。
小秋在镇里还没走出多远,止住脚步,心里一下子云开雾散,“你怎么在这儿?不
是说好在桥上汇合吗?其他人呢?”
大良走出来,冲小秋嘘了一声,街上没有一丝灯光,他害怕黑夜,鼓起极大的勇气
才走出家门,“别去芳芳家了,二栓一伙人在那等着呢。”
“怎么会?”小秋惊讶地问。
“不知道,可能是消息走露了,也可能是二栓猜到的,反正我听说他带人守在秦先
生家附近,看见你就要下死手。”
风势突起,小秋抬手按住头顶草帽,“那就打一架,我不怕他。”
大良拦住去路,“不行,二栓那边有大人帮忙,咱们打不过,再说……再说这样也
救不出芳芳。”
后一句话让小秋泄气了,他摘下草帽,“那怎么办?”
“没办法。”大良无奈地摊开双手,“反正你也没真的承诺过什么,从前说的话都
是玩笑,谁都不会当真,你不欠她什么,就这么过去吧,过几天咱们找机会揍二栓一顿
,就是他总乱嚼舌头……”
“嗯,我知道了。”小秋不甘心地说,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可他不知道该怎么向好
朋友解释。
大良松了口气,“我得赶快回家了,记得白天桥边的那个怪人吗?我家老子说他不
是疯子,是个道士,专门收小孩的,看谁顺眼就带走,也不告诉家里,至少十年八年才
放回来,有的根本回不来了,我可不想跟他走。你也快回家吧。”
“芳芳宁可跟道士走。”小秋说。
大良愣了一会,“这倒也是一个办法,就是不知道道士能不能看上她。我得走了…
…”大良顺着街道向家里跑去,时不时扭头观望,好像古怪的道士就躲在yin影里。
小秋没有马上回家,还是跑去了学堂,大良说得没错,一伙人正在附近巡视,二栓
那帮少年也在,还有七八个大人,听他们交谈,防的不是小秋,而是按照风俗在驱逐坏
运。
小秋回到家,找出锅里的剩饭吃光,上床躺下,以为自己会睡不着,结果没一会工
夫就进入梦乡。
第二天,小秋进林里放马的时候,一直闷闷不乐,其他牧童都对他怀有歉意,找到
许多新鲜的野果给他,谁也不提芳芳。
小秋也没提。
放牧结束,小秋折了一根柔韧的柳条当作马鞭,赶着马群与伙伴们汇合,一起回镇
里。
今天的桥上没人占据,二良没管住自己嘴,说:“对了,今天沈家娶亲,所以二栓
没出来。”
野林镇的风俗,新娘子要在黄昏时进夫家大门,此刻离吉时已经没多久。
过了桥,牧童各回各家,大良临别时说:“小秋哥,明天咱们找机会收拾二栓吧,
让他再不敢笑话你。”
“嗯。”小秋闷闷地回道,追赶前面的马群。
到了镇口,小秋听到远处传来的乐器声,看来沈家的新媳妇就要进门了。
马群已经自动拐向后街,小秋冲到前面,将它们拦住,走进前街,他想,自己远远
看一眼总可以吧。
沈家是镇上最大的财主,镇里一半人被请去坐客,另一半人站在街上,羡慕地观望。
六十多岁的张爷爷摇头叹息:“这排场,浪费啊,就是可怜芳芳了,她才多大……
”他扭头看见小秋和那群马,平举拐棍,指着小秋说:“泥猴儿,你过来干嘛?”
“看看。”
“再看,芳芳也是沈家的媳妇,难道还能跟你回去不成?”
街坊们都笑了,将目光从远处的沈家大门口移到放马牧童身上。
刘二是街上的**,没有受到沈家邀请,很是不满,说:“小秋,当初怎么不让你爹
帮你下聘礼啊,这下好,芳芳归沈大傻了,你不去闹一场?”
张爷爷用拐棍击打刘二,“臭小子,小秋还是孩子,你胡说什么。”
小秋默默地跳上枣红马,下定了决心。
“各位街坊!”小秋扯开嗓子喊道,他的声音还有些稚嫩,传不出多远,盖不过沈
家的乐器声,可是附近的人都听到了,同时抬起头,惊讶地看着他,“给我让条路!”
马群里有一匹头马,小秋手起鞭落,狠狠地向马臀抽去。
头马扬起前蹄,惊讶而不满地长声嘶鸣,等到第二鞭下来,它受惊了,四蹄翻飞,
没命地向前跑去,其余的马也跟着奔驰,只有枣红马还在小秋的控制之下。
直到这时,街坊们才明白小秋话中的意思,张爷爷丢了拐棍,刘二抱头鼠蹿,李三
婶抱起孩子,赵四叔一屁股坐在地上……野林镇前街一边大乱。
小秋骑在枣红马背上,跟在受惊的马群后面,在野林镇居民无比惊讶的目光中,跑
到沈家大门口。
原本聚集在门口的人群让出一大片空地,肥胖的刘媒婆坐倒在地上,头上的鲜花微
微颤动,乐师们仍保持着吹弹乐器的姿势,只是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所有人都看着枣红马背上的小秋,不明白这是恶作剧,还是沈家的新花样。
小秋甚至在围观的人群中看到了父亲,老秋惊得呆住了,怎么也想不到大儿子真敢
做出这种事,之前的提醒全都白说了。
小秋看到了花轿,还看到了花轿前小小的身影,他在马背上弯下身子,伸出右手,
用空洞的声音说:“上来,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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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风婆婆的孤灯
小秋在马背上弯下身子,伸出右手,用空洞的声音说:“上来,跟我走。”
野林镇像一幅刚刚完成的风俗画,突然陷入停顿,远处的居民从惊马带来的慌乱中
清醒,伸长脖子向沈家大门口观望,花轿四周的人群还陷在不可思议的惊讶中,马蹄声
仍在耳中回荡,他们还没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轿前的小小人影似乎也吓呆了,一动不动。
一股慌乱情绪开始在小秋中心中升起,他以为芳芳没听到自己的话,或者是听到了
而不接受,如此一来,他将成为镇上最大的笑话,十年也摆脱不掉。
如果她不上马,我就自己逃走,小秋在这一瞬间做出决定。
那个小小身影的犹豫其实只有片刻工夫,芳芳掀掉了红se的盖头,露出一张小秋对
之毫无印象的脸孔。
他愣住了,他上一次见到芳芳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
芳芳的动作从这时起变得迅速利落,一手拎起裙摆,抬脚踩在轿子抬杠上,借势跃
起,另一手握住小秋的手,灵活地跳到他身后,整整衣裳,坐稳了。
“驾!”小秋喊道。
枣红马似乎知道这次奔驰意义重大,扬头嘶鸣,向大路尽头的夕阳跑去。
这一切发生的时间都很短,小秋已经跑出半里地,刘媒婆才扒着轿子站起身,手搭
眉头,遥望一马两人,说:“新媳妇被抢走了。”
沈老爷被两名仆人扶住,惊魂稍定,茫然地重复道:“新媳妇被抢走了?”
刘媒婆扭过身,郑重地点点头,“抢走了。”
新郎官沈家老大朦朦胧胧地知道有什么东西不见了,扑通坐在地上号啕大哭,“抢
走了!抢走了!”
二栓一身新衣,跑到大路中间,遥望远走的枣红马,他跟小秋是敌人,这一刻却对
他崇拜得忘乎所以,一跳几尺高,挥拳叫道:“好样的,小秋哥!”
沈老爷被叫声惊醒了,一拳砸在二栓头顶,几步冲到街对面,从人群中揪出老秋,
将吐沫星子喷到他脸上,“那是你儿子,对不对?他抢走了我家的新媳妇!”
老秋吓得呆住了,讷讷地说:“他还是孩子,等他回来,我狠狠揍他……”
“等他回来?”沈老爷的脸变成了猪肝se,媳妇儿或许能找回来,可脸面再也找不
回来了,“我要报官!我要捉他回来!我要他进大牢!”
野林镇的居民从来没见过沈老爷如此失态地大发雷霆,也跟老秋一样吓坏了,全都
想,小秋这回可惹**烦了。
小秋听不到沈老爷的威胁,枣红马已经跑出很远,正在放慢速度。
小秋惯常在镇东头的林地里放牧玩耍,很少到西边来,前面不远处的缓坡就是他所
知的野林镇西界,过去之后就是另一个天地了。
他越想越糊涂,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做这件事,在他身后,芳芳正牢牢抱着他的腰
,比眼前的一切都要真实。
“过了这道坎,就不是横镇了。”他说,没话找话。
“嗯。”身后的声音很轻微,环在腰上的手臂放松许多。
上坡,下坡,小秋再一次感到恐慌。
“你是谁?”芳芳问。
“小秋,你不记得我啦?”恐慌之外,小秋心中多了一分失望。
芳芳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又问道:“你要带我去哪?”
“不知道。”除了逃出野林镇,小秋还没想过更多的问题。
“今天晚上要睡在哪?”
“不知道。”
“以后呢?住在哪?”
“不知道。”小秋感到气闷,因为芳芳问的这些事情,他一样也没考虑过。
“那咱们吃什么?”
小秋被问得烦了,没好气地说:“喝西北风。”
身后好一会没有声音,小秋正觉得愧疚,腰上的手臂突然又抱紧了一点,芳芳低声
说:“那就喝西北风吧。”
天se渐暗,小秋的恐慌却消失了,“我待会去找吃的,然后找个地方睡觉,明天继
续走,去哪……再说,反正不会让你挨饿。”
小秋将自己放牧期间在林地里学会的本事想了一遍,觉得问题不大。
“嗯。”芳芳轻声说,没有再提问。
后面没人追来,横镇就这十几匹马,全都跑得不知去向。
默默地走了一段路,芳芳突然说:“前面是风婆婆的家,咱们可以去投宿。”
小秋老早就看到了前面的一点灯光,惊讶地说:“是那个不准进镇的老疯婆子吗?”
“风婆婆不是老疯婆子,她经常进镇买东西,人很好,因为爱清静才住在镇外的。”
小秋没有争论,关于风婆婆的传言,他从小听到大,印象中有点可怕,接下来的路
程里,他一直在寻思过门不入的借口。
不过,眼看着灯光由黄豆变成一片温暖的光芒,小秋屈服了,即使住老疯婆子的家
里,也比露宿荒野要好吧,他累了,心想芳芳肯定更累。
小秋先跳下马,然后伸手扶着芳芳下来,第二次直视她的面孔,仍然觉得陌生,但
这可能是天se太暗的原因。
芳芳低着头,活动活动麻木的腿脚,带头向木栅门走去。
这是一座镶嵌在茂盛草木中的小院,篱笆墙上爬满了植物,几乎看不到人工的痕迹
,若不是院中透出的那一点灯光,过路人很可能看不到三间草房的存在。
院子中间竖着一根碗口粗的木头,上面端坐着一盏小油灯,小秋立刻将这种不同寻
常的做法当作“疯婆子”的证据,正想叫住芳芳,她已经快步绕过油灯,扑向草房门口
的一个人,带着哭腔叫道:“风婆婆。”
昏黄的灯光中显露出一张皱纹丛生却极为慈祥的脸孔,小秋的紧张与jing惕一下子
消失了,这绝不可能是疯子,他慢慢走进来,枣红马跟在后面。
“芳芳?深更半夜的,你怎么跑来了?你今天不是要出嫁吗?”风婆婆个子矮小,
与十来岁的芳芳差不多一样高,声音含糊,好像掉了几颗牙。
芳芳哭了,哭得很伤心,断断续续地说着什么,声音更加含糊,小秋局促不安地站
在院子里,枣红马伸头在他脖子上嗅来嗅去,给他一些安慰。
风婆婆搂着芳芳,热情地邀请两人进屋。
坐在凳子上,芳芳终于止住哭泣,“我不要嫁给沈家,小秋……小秋把我救出来的
。”
屋子里也点着油灯,更亮一些,风婆婆笑吟吟地打量小秋,“嗯,好少年,模样也
挺俊,你为什么要救芳芳啊?”
小秋脸上通红,“没什么,就是……芳芳不想嫁给沈家。”
“小秋,小秋。”风婆婆重复着这名字,“几年前,是不是你拉着芳芳,到处跟人
说她是你媳妇儿?”
这下子两人的脸全都红了,低着头,谁也不看谁。
风婆婆笑得更加欢畅,两眼弯成了细缝,颤颤巍巍去端来半锅米粥和几样小菜,嘴
里不住地唠叨着真可怜,芳芳想要帮忙,她没有接受。
小秋真是饿了,开始还比较矜持,很快就顾不上装模做样,大口喝粥,一碗之后又
盛了一碗,刚想开口感谢风婆婆,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紧接着一个洪亮的
声音喊道:“风婆婆,看没看到两个孩子骑马经过啊?”
小秋的心一下揪紧了,枣红马还留在外面,一眼就会被追赶者看到。
风婆婆冲两人笑了笑,示意无需害怕,自己转身出屋,在门口问:“谁呀?”
还是那个洪亮的声音,“是我,镇上的沈老四……吁……不听话的倔驴,回去把你
宰了……”
“哦,你是说芳芳吧?”
“对对,她今天成亲,在大门口被人抢走了。”
“看见了,她还穿着新娘子的衣裳呢,跑过去了,一溜烟跑过去了。”
外面蹄声响动,来人走了,不只沈老四一个。
风婆婆过了一会才进屋,脸上仍然笑眯眯的,好像撒谎是家常便饭,“不用担心,
在我家里你们不会有事的。”
“我的马……”小秋茫然不解。
“你的马在后面吃草呢。”风婆婆安慰道,又给小秋盛了一碗米粥,然后坐在对面
,亲昵地搂着芳芳,向少年问道:“你打算把芳芳带到哪去啊?”
小秋已经有了一点准备,快速咽下嘴里的食物,有些急切地说:“走远一点,我会
放马,或者做点别的,我都能学会,反正……反正不能让沈家发现。”
风婆婆赞许地点头,“嗯,原来你有计划,愿意听我一句建议吗?”
小秋一点也不觉得这个老太婆可怕了,镇里的传言显然不可信,“当然,我听你的
。”
“呵呵。”风婆婆扭头看了一眼臂弯里的小姑娘,脸上密密麻麻的皱纹足以令观看
的人迷路,“在任何一个小镇,你们两个都会显得十分扎眼,我建议你们去西介城吧,
你知道那里吗?”
“那不是咱们的国都嘛。”小秋马上说,不想显得无知。
“嗯,那是一座挺大的都城,顺着官道一直走,路过林河镇、小耳堡和大耳堡,大
概一个月能到,你们骑马,还能再快一点。”
“西介城、一个月。”小秋麻木地重复,觉得那里可真远,仿佛去往天边的行程。
风婆婆察觉到了少年的惶恐,笑容愈盛,“待会我写一处地址,到了西介城你们去
找我的一个老姐妹,她会帮助你们立足,等你们再长大几岁,能拜堂成亲了,就不用再
怕沈家了。”
两个人一块羞红了脸,小秋讷讷地不敢开口,也不知道该怎么描述心里的真实想法
:他只是要救出芳芳,没想过要跟她成亲。
风婆婆安顿两人分别在里外屋睡下,独自走到院子里,为那盏孤灯添油,仰着头四
处张望了几眼,叹了口气,低声说:“走吧,走吧,越远越好,一切皆有注定。”
她的语气像是在自言自语,庭院角落里却传来了回答:“注定的事情为什么么要干
涉它?你知道咱们的规矩。”
风婆婆扭头看着yin影里的蓝衣道士,笑眯眯的脸上没有一丝惊讶,“严格来说,
我什么也没做,这两个孩子是自己跑出野林镇的,这不算破坏规矩吧?”
“唉。”蓝衣道士长叹一声,“我只是不理解,大厦将倾,你却将心思花在两只蚂
蚁身上。”
“举手之劳,何乐而不为?”风婆婆的笑容更盛了,“传言是真的吗?有一大批魔
种出逃?”
蓝衣道士点点头,“离这里已经不远了,你长居此地,没有一点察觉吗?”
风婆婆瞥了一眼院子里孤零零的小油灯,什么也没说,只要这盏灯在,她没什么可
怕的。
蓝衣道士后退一步,整个人几乎都隐没在yin影之中,庄重地说:“道火不熄。”
风婆婆收起笑容,努力直起身子,整个人瞬间高出一大截,“道火不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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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打架的伙伴
小秋睁开双眼,脑子里一片空白,感到异常困倦,可是在习惯的支撑下,还是一骨碌跳
到地上,迷迷糊糊地走出几步,撞到凳子上才想起这不是自己的家,今天他也不用放马
,而是要去往一个遥远陌生的地方。
风婆婆从里屋走出来,背有些驼,走路还有一点蹒跚,可她极为镇定,不仅迅速规
划出一个未来,甚至在不发出任何声音的情况下做好了所有准备:足够吃上三天的食物
、分别储藏的散碎银两、几件换洗衣裳,等等,都已经装进两个大包袱里,写有地址的
纸条,则交给芳芳贴身收藏,甚至还提供了一套马鞍。
芳芳换了一身风婆婆的旧衣裳,长短适中,稍显肥大,似乎也没太睡醒,脸上一片
茫然,只在与风婆婆拥抱告别的时候显出十分不舍,流了不少眼泪,自己跳上马背,从
此低头不语。
虽然感谢风婆婆的照顾与指点,小秋还是很高兴能离开这里,老太婆和善的目光中
总像是带着一股质问,让小秋不敢与她对视。
枣红马对未来的行程一无所知,走出院门之后自然而然地拐向东边的野林镇,还想
去往熟悉的林地吃草,小秋纠正方向,它也没有反对,默默地走在大道上。
两人凌晨出发,阳光很快变得灼人,枣红马自觉地走在树荫下,总想停下来吃草,
小秋跑前跑后,撵着它继续走路,时不时抬起头偷眼观瞧马背上的芳芳。
太沉默了,单调的马蹄声让小秋心里发慌,“风婆婆。”一个时辰之后,他终于想
出可说的话题。
“嗯。”芳芳仍然垂着头,闷闷不乐的样子。
“她可真厉害,在西介城还有熟人,心肠也好,给咱们准备了这么多东西,连马鞍
都有,好像早就知道咱们……你会离开野林镇似的。”
“她很好。”芳芳低声说,嘴唇似乎根本没动。
小秋觉得没趣,不明白昨天还显得兴奋的芳芳为何一觉醒来会这么无jing打采,他
蹿进路边的树林里,采摘五颜六se的野花,很快编成一顶花环。
他做这些事情是无意识的,直到手里拿着成型的美丽花环,才感到只有芳芳配戴它
,可他开不了口,甚至不好意思做出暗示,马背上的小姑娘实在太陌生了,他现在也没
看清她的真实模样。
快到晌午的时候,花环还留在小秋手里。
官道在不远处拐了一个大弯,由西转南,正是从那里开始,茂盛的树木将渐渐稀少
,过渡为一人高的成片蒿草。
小秋跑在前面,离拐角还有几丈远,小秋止住脚步,被路面上的一道奇怪痕迹吸引
住了。
那是一道横贯路面的浮土,像是蚂蚁挖出的穴道,可是土质过于粗糙,更像是小孩
子的杰作。
芳芳骑马赶上来,勒住缰绳,问:“那是什么?”
这是她整个上午第一次开口发问,小秋却没有注意到,心思全集中在那道浮土上,
“好像是谁划下的线,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两个人马上就知道它的意思了,浮土里蹦出来一条长长的绳索,树皮编制,又粗又
长,随之而来的还有道路两边的呼喊声,撕心裂肺,直破云霄,惊飞了附近几十只鸟。
二人一马同时吓了一跳,小秋本能地向后跳出一步,枣红马扬起前蹄长声嘶鸣,上
面的芳芳哎哟一声跌落在地。
事情发生得太快了,两边的草丛里各冲出数道身影,小秋来不及帮助芳芳,迎向跑
得最快的埋伏者,也张嘴发出响亮的呐喊,绝不在气势上输给对方。
小秋打倒了第一个埋伏者,然后陷入了包围与混战,到处都是人,用不着寻找目标
,随便伸手就能打到,也没办法防守,拳头雨点般袭来。
“停停,别打了,全都住手!”
混战停止了,小秋双臂与一个人纠缠在一起,脖子被另一个勒住,身边还有两个人
举着拳头准备参战。
几步之外,二栓威严地扫视全场,发现大家都很听话,只有一个人例外。
秃子年纪小,个头也小,很聪明地没有扑向小秋,而是将跌在地上的芳芳当成对手
,此刻两人还在厮打,秃子没有取得明显的优势。
“我说住手。”二栓抬高声音。
秃子终于听到头领的命令,他倒是听话,立刻放松全身力气,被芳芳双手推在胸前
,双臂乱划,仰天倒在地上,可他没有喊疼,反而哈哈大笑。
“咱们不是来抓人的。”二栓说。
所有少年都松开手,连小秋也松开了,他看到了大良、二良兄弟两个,有几分相信
二栓的话。
二栓在秃子身上踢了一脚,止住他莫名其妙的大笑,然后走到小秋面前,一本正经
地说:“小秋哥,你是好样的,让我们来帮你吧。”
小秋更加莫名其妙,jing惕地问:“你不是来抓我们回镇上的?”
“当然不是,我就猜那个老疯婆子在说谎,所以留在这里等你。”
“那你弄这个干嘛?”小秋指着地上的绳索,对方的行为更像拦截而不是帮忙。
“怕你跑了啊。”二栓似乎觉得这事简单到无需更多解释。
大良急忙开口,“是我的主意,我想你看到……二栓,没准会加快速度跑掉,可我
没让他们跳出来打架。”大良恼怒地看了愣子一眼,刚才他硬是没拦住。
拦路的一共八名少年,除了大良、二良兄弟两,其他六人都是二栓一伙,小秋要是
看见他们,当然早就跳上马与芳芳一块加速逃跑,“你干嘛要帮我?”
“因为你做的是好事啊。”二栓转向芳芳,声音庄重得有点拿腔作调,“芳芳,我
代沈家向你道歉,希望我能做出弥补。”
二栓的转变出人意料,小秋与芳芳惊呆了,互相望了一眼,全都半信半疑,小秋终
于看清了芳芳的模样。
跟他记忆中的小女孩不太一样,仅仅相隔数年,芳芳发生了许多变化,只有一点还
跟从前一样:大大的眼睛里总有一种惶恐不安的神情,好像随时都会被叫出去在成群陌
生人面前讲话。
她将决定的权力交给了小秋。
“我不相信你。”小秋说,虽然有大良、二良兄弟在,他还是难以接受二栓一伙人
的转变。
“我能让你相信我。”二栓很自信,顿了一下,“你们要去哪?”
“不用你管。”
“反正是要走官道,跟你说,你们顶多走到林河镇,再往前就会被抓起来,我爹派
人去小耳堡报官了,玄符军这时候已经布下天罗地网,你们哪也去不了。”
小秋吓了一跳,他在七岁的时候见过一次玄符军,对那些全身罩在黑se盔甲中的军
人印象极其深刻,心中充满了敬畏,绝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成为他们追捕的对象,可他
不肯认输,“我自有办法躲过去。”
“要是躲不过去呢?芳芳还是要嫁给我哥哥,我爹现在已经不喜欢她了,还有你,
我爹气得暴跳如雷,说是要打死你呢。”
小秋有点气馁,他对野林镇以外的世界近乎一无所知,根本没办法躲过玄符军,他
向芳芳看了一眼,芳芳比他还要茫然,又向大良望去,大良点点头,显然已经被二栓说
服。
“好,我相信你。”小秋说出这句话很是艰难,可话一旦出口,他反而觉得轻松了
,少年心xing,恨一个人和原谅一个人总是非常容易,“我们要去西介城,那里……那
里有熟人。”
“西介城!”少年们齐声惊呼,他们跟小秋一样,对本国都城只有模糊不清的概念
,觉得那是远在天边的地方。
二栓是唯一没露出惊讶神se的人,“西介城不错,你们可以躲藏得很好,我舅舅一
家住在那里,我曾经住过几个月。”
少年们看向二栓的神情都变了,他的个头本来就最高,这时越发显得高大。
“你有办法躲过玄符军?”小秋问。
二栓点点头,“大路是不能走了,得走小路。”
小秋连大路都没走过,当然更不知道小路,只能点点头。
“我家里有一幅地图。”二栓的这句话彻底奠定了他的首领地位,大良、二良兄弟
俩倒吸一口气,就连小秋也不由得双唇微张,他们连地图是什么样子都没见过。
二栓蹲在地上,顺手拿起一块尖长的石子,先是画一个圆圈,接着是几道或横或竖
的线条,“咱们野林镇在东边,西介城位于西南,其实相隔距离不太远,只是中间有一
座大山和一大片森林,官道绕来绕去一下子变得远了。我的计划是走近路,进森林顺着
河一直向西南走,我估计五六天就能走出去,然后拐到官道上,离西介城也就只剩下几
天路程了。”
二栓说得那么肯定,好像曾经走过这条捷径似的,因此没人提出异议,离家的第一
天,他们感受到的全是兴奋。
“好。”小秋完全相信二栓了,“我们走小路,你们帮我拖延时间,别让玄符军追
来。”
二栓站起身,使劲摇头,“咱们一块去西介城,我带路。”
小秋还是没有完全明白,“你……干嘛要帮我们?”
二栓在头顶揉了两下,“就因为叫了一声好,我爹昨天揍了我一顿,说我吃里扒外
,我要让他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吃里扒外’。”
事情就这么定了,刚才还跟小秋厮打的少年们,转眼之间成为同舟共济的伙伴,挨
个上来与他互拍肩膀。
只有一名少年稍显犹豫,“林子里安全吗?听说妖魔鬼怪最喜欢住在深山老林里,
前天镇上来了一位道士,我爹说他其实不是要抓小孩,是来抓妖的。”
“怕什么?”二栓挺起胸膛,“咱们一块上,把妖怪打得跪地求饶。”
二栓迈开大步,第一个走进少年们一无所知的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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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穿黑甲的士兵
野林镇的十名少年和一匹枣红马拐进森林,对接下来几天的行程充满期待,两三个时辰
之后,他们才发现自己的准备是多么不充分。
风婆婆准备了足够两人吃三天的干粮,没一会工夫就被十名少年吃光了,而且只是
当零食,谁也不觉得吃饱了。
离家闯荡的兴奋劲儿逐渐消失,临近黄昏,少年们开始一个接一个地喊饿,只有十
岁的秃子甚至哭咧咧地要回家,到这个时候,二栓可就没办法了,在他的宏伟计划里,
从来没考虑过食物的问题。
二栓不得不暂时将首领的位置让给小秋。
小秋分派任务,大良带着两个人去附近采摘果实,二良带两人拾柴,小秋亲自下河
寻找鱼蚌,芳芳和枣红马留在原地。
半个时辰之后夜幕降临,空地上燃起了一小堆篝火,烧烤鱼蚌的香气四溢,二良身
上永远带着盐巴一类的东西,正好大展身手,酸甜的野果用来佐餐,就连秃子也忘记了
家里的饭菜,声称这是他吃过的最香的一顿饭,然后他透露了一个小秘密,“芳芳是豁
牙,跟我一样。”
秃子其实并不秃,圆圆的脸上镶嵌着两粒滴溜转的眼珠,本来没资格跟二栓一伙人
玩的,直到他从家里杂货铺偷偷带出一批蜜饯贿赂二栓,并许诺以后每隔几天就贡献一
包,才得以成为其中一员。
在这个小团体当中,他还没有找准位置,经常冒出不合时宜的话,这回也是一样,
大家正吃得高兴,听见他的话都向芳芳望去。
秃子主动张开嘴,展示自己的豁牙,嗯嗯啊啊地表示芳芳跟他一样。
这就是为什么他跟芳芳打架之后哈哈大笑,也是芳芳一直不爱说话的原因。
芳芳刚吃完半条烧鱼,双唇紧闭,脸颊绯红,双手捂在嘴前,不让任何人看。
少年们是不大懂得礼貌的,经过半天的相处,相互间已经很熟,芳芳越是掩饰,众
人越是目不转睛,二良好奇地问:“芳芳连牙还没长齐,你爹就要把你嫁出去,这也太
着急了吧。”
芳芳不说话,倒是二栓说:“是我爹着急,他请来小耳堡的算命先生,说我哥流年
不利,必须在盛夏的时候成亲冲煞,所以……”
“你哥是个傻子,本来就不利,还怕什么啊?”二良不解地问。
二栓的脸比芳芳还红,大声说:“那是我哥,再怎么着也得活着,我只是不相信算
命先生的话,一看他就是个骗子。”
二良还想说话,被哥哥大良止住,芳芳终于开口了,双手仍挡在嘴前,声音有点含
糊,“其实是我父亲主动提出尽快成亲的。”
“为什么?”秃子嘴里塞满了果子,声音更加含糊,“你家缺钱花吗?”
芳芳缓缓摇头,“不是,我父亲觉得自己得了病,他怕……我没人照顾。”
“咦,那你还要逃跑,我看见了,你是自己跳上马的,不是小秋拽上去的。”二良
不解地说。
“我能照顾自己。”芳芳生硬地说,飞快地看了小秋一眼,“再说我父亲也没什么
大病,就是身子有点弱,想得太多。”
秃子咽下嘴里的食物,目光热切,还有点得意,身处这一群人当中,他是最兴奋的
,“小秋哥,我真佩服你,敢当着全镇人的面抢走新娘,我听刘二对人说是他鼓动你抢
人的,结果沈家找上门,他一声不敢吱了,哈哈,笑死我了……”
听到别人的赞扬,小秋也有点脸红,突然间明白一件事,二栓之所以改变主意帮忙
,不只是为了与父亲斗气,也是为了争夺“名声”,小秋抬头瞥了一眼,二栓果然显得
很不服气。
秃子还是没有满足,两只眼睛在火光的照耀下亮闪闪的,“小秋哥,你怎么想到用
惊马这一招的?真是把大家吓了一跳,我娘摔伤了腿,一直嚷疼,说等你回去也要揍你
两下呢。”
话是这么说,秃子可没有一点记恨的意思,简直羡慕极了。
小秋脸更红,挠挠头,“临时想到的,看见人群,一下子就想到了。”
“可小秋哥早就想救芳芳了,还向我们求助,可惜……”二良悻悻地说,当初要不
是哥哥拦着,他就跟小秋一块成为野林镇的“少年英雄”了,周围的人都已经吃饱喝足
,只有他一个人手里还端着最后半扇肥大的河蚌,硬着头皮吞下去,他绝不浪费食物,
然后边嚼边问:“小秋哥,你怎么想到要救芳芳?”
秃子抢着说:“因为芳芳是小秋哥的媳妇儿。”
芳芳整张脸都埋进手掌里,小秋急忙摇头,“不是不是,我……跟那个没关系。”
“咦,那是为什么?行侠仗义、拔刀相助吗?”秃子追问。
小秋更不愿意开口了,一个劲儿地摇头,可是当芳芳从手掌后面露出满怀好奇的目
光时,他犹豫了,局促不安地摘下无顶草帽,在身前扇了两下,“真热。”
“小秋哥做了一个梦。”大良等不下去了,他是唯一的知情者,“梦到芳芳向他求
助。”
少年们同时发出怪声,他们对情爱只有朦朦胧胧的概念,与其说是羡慕,不如说是
感到好笑,小秋涨红了脸,顺手抓起一只蚌壳掷过去,“让你多嘴。”
大良笑着躲过去,直起身子之后心中生出一个念头来,大声道:“让小秋哥和芳芳
成亲吧。”
少年们填饱了肚皮,正想做点事情宣泄过盛的jing力,一块起哄叫好,芳芳的脸又
躲在手掌后面,在一群男孩子中间她倍感孤立,极少开口说话。
小秋头摇得更厉害了,“不行不行,我……反正不行。”
大良、二良兄弟俩带头,几名少年一拥而上,架起小秋推向芳芳,其他人则在周围
呐喊助兴,惊得森林里的宿鸟成片地飞起。
小秋奋力挣扎,最后将他救下的却是二栓。
二栓拦住欢闹的众人,“好了好了,到此为止吧,你们听我的。”伙伴们住手,二
栓像大人似地一手按在小秋肩膀上,说:“不用着急,你早晚会和芳芳成亲的。”
“我本来就没着急。”小秋甩开对方的手,“不对,我不是为了成亲才救芳芳的。”
谁也不相信小秋的说法,二栓更不信,“等到了西介城,我让我舅舅做主,替你们
主持婚礼,到时才名正言顺。”
“你爹怎么办?他能同意吗?”秃子担心地说。
“没事,我舅舅跟我爹关系不好。”二栓铁了心要促成这件事,令自己成为野林镇
少年的首领,就算得罪父亲也在所不惜。
少年的热情来得快去得也快,二栓既然发话,没人再坚持,围着篝火闲聊。
“玄符军来啦!”树后一个声音大叫道,小秋和二栓几乎同时跳了起来,紧张地四
处张望。
跑出来的是愣子,他刚才去树后小解,决定跟大家开个玩笑。
“你不是玄符军,你是蛮族妖怪!”发现真相之后,二栓全速扑上去,“我才是玄
符军!”
没一会工夫,吃饱喝足的少年纷纷参战,捉对打斗,年纪最小的秃子在边上手舞足
蹈,为大家助威,芳芳捂着嘴笑得前仰后合。
这是野林镇少年常玩的游戏,简单而野蛮,正适合消耗过多的jing力,一刻钟之后
,少年们东倒西歪地躺下睡觉,小秋和二栓还在争论谁有资格当玄符军。
谁也没带被褥,只有芳芳枕着风婆婆准备的包袱,独自睡在篝火的另一边,直到完
全睡着,双手才从嘴上滑落。
连续两天奔波,打乱了小秋的睡眠习惯,他没能在太阳升起之前自然醒来,而是被
什么东西拍醒,他睁开眼,发现天已经亮了,四周鸟声啁啾,眼前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
小秋一骨碌爬起来,睡意全消,目瞪口呆。
一名全身裹在盔甲里的士兵正低头看着他,刚刚用来拍打他的东西是黑漆漆的剑鞘。
这是真正的玄符军。
小秋像是在抬头仰望一棵大树,只是这树没有一丝绿意,全身都是黑se的金属,就
连眼睛也藏在里面,不知道是怎么观看外界的。
黑甲上面镌刻着奇怪的图形,像是文字又像是成片升腾的云雾,小秋曾经远远地望
见过玄符军士兵,当时只看到一团黑,这还是第一次见到上面的图案,整个人都被震住
了,呆呆地张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小秋是第一个醒来的,其他少年陆续被拍醒,全都吓坏了,二栓在不清醒的状态下
试图逃跑,被一名士兵单手拎在空中,然后狠狠摔在地上,从这之后,再没有人反抗了。
十一名玄符军士兵,十一匹战马,将逃亡少年们团团包围。
虽然二栓早就提醒过此事,他们还是感到不可思议,跟所有镇上的少年一样,他们
闹过不少事,有一些比抢亲还要严重,也没有惹来玄符军,而且是十一名,完全是一支
小股部队。
没人敢吱声,少年们像一群温顺的绵羊,老老实实地挤成一堆,小秋跟芳芳挨在一
起,看着那张惊恐万分的小脸,他心中突然生出一股勇气,挤到最前面,挺胸大声道:
“是我抢的人,把我抓走吧,跟他们都没有关系,芳芳……芳芳已经嫁给我了,不能再
嫁给沈家,你们把她抓回去也没用。”
玄符军士兵如雕像一般沉默,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根本听不懂少年的话。
好一会过去,终于有一名士兵开口,十一人当中只有他从来没有下马,笔直地端坐
在马背上,声音冷硬无情:“违反国法罪不容赦,你们都将受到应有的惩罚。”
秃子再也忍耐不住,放声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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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老兵的提醒
十名少年的右手腕上系着细绳,连成一串,前后相隔丈余,顺着旧路往回走,就连芳芳
也没有得到优待,她走在最后面,低声抽泣,前面就是小秋。
哭出声的不只她一个人,在秃子的感染下,一多半少年脸上都挂着泪痕,他们怎么
也想不到,一次逃亡竟然会惹来这么大的麻烦。
玄符军比传说中还要可怕,他们是大人,骑在马上越发显得高大,身上都配带着长
剑与盾牌,偶尔碰撞,发出的声音令少年们心惊肉跳。
唯一发出过声音的那名玄符军显然是头目,只有他腰上系着红se丝绦,从右肩斜下
披着一条同样颜se的绶带。
玄符军显然不是按个头选拔头目的,因为此人是十一名士兵当中最矮的一个,可这
一点也不影响他的冷酷,正是在他的命令之下,少年们的手腕上被系上细绳,像犯人一
样走在前后两伙士兵中间。
回程无jing打采,尤其是二栓,是他出主意走小路的,结果还不到一天就落网,他
后悔极了,如果再来一次,他觉得应该强迫伙伴们连夜赶路,而不是停下来吃饭休息,
或者干脆将小秋和芳芳押回野林镇。望着那些全身乌黑的玄符军,二栓更倾向于后一种
选择,遗憾的是他没办法重新选择。
“我爹会救我的,本来就是他报的官,对不对?”二栓小声说,给自己一点信心,
也是安慰身后的伙伴。
“咱们这不算大罪吧?”愣子走在二栓身后,带着哭腔问,“咱们就说……就说是
小秋强迫咱们进森林的。”
“用不着,只要说服我爹……我能做到,你们不用担心。”二栓虽然后悔帮助小秋
,这时候还没想着要出卖他。
楞子沮丧地点点头,“爹娘非打死我不可……”
沮丧情绪立刻传染了整支队伍,秃子哭得双肩不停抖动,深一脚浅一脚,几乎跟不
上前面的人,“我不想进牢房,我……我想撒尿。”
“不准发出声音。”玄符军军官又开口了,他显然是个非常严厉的人,骑马停在路
边,看着小犯人们一一走过,在他的命令下,少年们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了。
小秋走过去的时候抬头扫了一眼,他心中的惊慌已经消失,恢复了观察能力,突然
有一种感觉,这位声音冰冷的军官好像没有多大。
军官的面孔藏在盔罩后面,发现小秋居然敢抬头观看,威胁xing地扬了一下马鞭。
小秋更加确定军官并非大人了,他感到意外,一个孩子怎么有资格指挥十名全副武
装的玄符军士兵?接着,他开始思索逃跑计划。
枣红马还在,温驯地跟在最后面,只要能解开绳索,带着芳芳骑上马,没准能摆脱
士兵们的追捕,小秋的计划向来简单,他仍然不打算向任何人求助。
解开绳索的机会很快就有了。
出发两个时辰之后,一行人回到官道上,少年们惊讶地发现,他们昨天走了多半天
,其实并没有进入森林多远。
军官决定停下休息。
一名士名摘下头盔,露出饱经沧桑的坚毅面孔,“大人,咱们还是继续赶路为好,
无论如何天黑之前得回到小耳堡。”
军官不说话,也没有摘下头盔,固执地盯着敢于提出不同意见的士兵,好像受到了
极大冒犯。
老兵脸se微红,但仍然坚持己见,这本就是他的职责,稍稍压低声音,头也垂下一
些,“符箓师提醒过,这里不安全,不宜久留,昨天碰到的那位道士也说……”
“哎呀,我知道,而且知道得还更多一些,放心吧,魔种不敢大白天露面,就算真
的出来,难道咱们堂堂西介国玄符军还打不过它?”
少年们听老兵说此地“不安全”都感到好笑,野林镇最大的“魔头”就是他们这群
孩子,在玄符军手里跟小鸡一样老实,哪里来的不安全?
老兵屈服了,冲其他士兵点头,表示可以休息。
士兵们倒是很高兴,纷纷下马,掀开盔罩吃随身携带的干粮和水,轮流去丛林后面
排泄,相互间一语不发,似乎非常忌惮那名矮矮的军官,在他面前尽力展现士兵的严肃。
军官没有下马,低头监视他捉到的犯人们,好像他们是十恶不赦的逆贼。
秃子憋得直发抖,小秋壮起胆子,抬头大声对军官说:“我要撒尿。”
“我也要。”秃子忍了半天,连坐牢的恐惧也挡不住这种感觉。一串犯人七嘴八舌
地发出同样的呼吁,二良甚至想要一块干粮,看别人吃东西对他来说是一种折磨。
“不得喧哗。”军官严厉地说。
少年们不敢放肆,只有小秋仍然盯着那名军官,“犯人也得上茅房,我们快要憋不
住了。”
军官沉默了一会,“别人可以轮流去,你不行。”
“为什么?”小秋惊讶地问,他还想趁这个机会摆脱绳索执行逃跑计划呢。
“因为你罪行重大。”
小秋愤怒了,四周的玄符军没有初看上去那么伟岸高大,他早已重新拣回自己的倔
脾气,“芳芳不愿意嫁到沈家,这也算罪行?你们一群大人,非得强迫一个小姑娘吗?”
军官不屑地哼了一声,“民间女子的婚嫁,西介国才不关心,你,是你放走十四匹
官马,还偷走一匹,这是重罪。”
小秋张大嘴巴,他放牧的马匹都属于沈家,他可不知道沈家是替官府养马。
其他少年听到这番话却松了一口气,愣子立刻说出心中的想法,“原来是为了官马
,那没我们什么事,马都是小秋放走的。”
“你们是从犯。”军官一点也不客气,“也要受到惩罚。”
“惩罚”这个不常听到的字眼吓住了众少年,他们宁可接受“教训”、“收拾”,
却不敢想象“惩罚”会有多可怕。两名士兵在军官的示意下开始为犯人解开绳索,只有
小秋仍被系着,停留在玄符军的视线范围内。
轮到芳芳的时候,她摇摇头,拒绝松开绳索,与小秋仍然连在一起。
小秋的第一个方案尚未执行就告失败,他只得再想主意。
“魔种是什么?你们这么害怕?我们野林镇什么种都有,可从来没听说过魔种。”
军官又哼了一声,没料到这名犯人的胆子不小,竟然敢向自己问话,他拒绝做出回
答,而是下令:“把他绑得更紧一点。”一名士兵走过来,将小秋右腕上的绳索拽得更
紧一些,直到勒肉才住手。“还有她。”军官用马鞭指着芳芳。
“关她什么事?”小秋挡在芳芳身前。
“因为你的嘴不老实。”军官很享受自己的权威,声音里流露出一丝得意,“这只
是一点惩罚而已。”
士兵拨开小秋,将芳芳手腕上的绳索也系得更紧。那人的力量太大了一些,芳芳轻
轻地叫了一声。小秋怒视军官,却不敢再说话了。
前往丛林里小解的少年们陆续回来,军官默默点数,“还差一个。”
愣子惶恐地指着丛林,“秃子,他……他在拉屎。”
军官鄙夷地扭过头,边镇少年的粗俗语言在他听来分外刺耳,可是等了一会最后一
名犯人还是没出来,他有点不耐烦了,“叫他出来,即刻启程。”
“秃子。”愣子叫道。
“秃子!”二栓抬高声音。
正是午时前后,枝条低垂,连小虫都倦怠得不肯出声,丛林里更是悄无声息。
军官恼怒了,“把犯人抓来,重打五鞭。”
“秃子,快滚出来。”少年们一块叫道,希望他还来得及躲过鞭刑。
一名士兵迈着大步走向丛林,对这趟任务很不开心,即使没有军官的命令,他也要
狠狠教训一下这名少年。
士兵进入丛林,枝条的晃动很快停止,里面却没有任何声音传出来。
少年们面面相觑,秃子如此胆大,实在出乎他们的意料。
玄符军却另有想法,九名士兵几乎同时拔出长剑,并且从马背上取下盾牌,并肩站
立,面朝丛林。
军官似乎是第一次见识到这种阵势,略显紧张,勒住缰绳,控马原地转了一圈,“
再去两个人。”
两名士兵领命动身,步步谨慎,相隔七八步距离,刚走出几步,又停住了。丛林树
隙地里露出一张小脸,正是那名不肯出来的犯人。
秃子笑嘻嘻地看着众人,没有说话,只是不住点头,好像在招唤伙伴过去观看好玩
的东西,那副不以为然的样子,根本没将玄符军士兵当回事。
这可不是少年们记忆中的秃子。
军官看到人,慌张顿消,怒气勃发,“大胆犯人,不想活了吗?”
老兵扭过头,对军官说:“不对劲儿,小心……”
前面的两名士兵继续向丛林逼近,左手执盾,右手高举长剑,如临大敌。
秃子仍然满面笑容,头点得更频繁了,他在鼓励士兵接近。
两名士兵消失得颇为突然,好像被什么东西狠狠一拽,张开双臂扑进丛林,剑盾掉
在地上。
“兽妖!”一名士兵大声道,不等军官下令,士兵们立刻行动起来,以剑击盾,迈
着整齐的步伐向丛林逼近,目标不是笑嘻嘻的秃子,而是离他十几步远的地方。
在他们身后,军官勒马倒退,几步之后才镇定下来,也拔出长剑举起椭圆大盾,却
没敢前进。
野林镇的少年们没太明白兽妖的含义,那明明是众人熟识的秃子,而且他们刚刚也
在丛林里待过,哪里来的“妖怪”?
小秋心中却是一震,猛然想起桥边道士的提醒——远离妖魔。
就在少年们毫无准的情况下,妖魔真的出现了,一只硕大无比的蛇头从丛林里显露
出来,它显然知道自己的行踪已经暴露,因此舍弃花招,要直接与玄符军士兵对抗了。
蛇头高悬在半空中,黄se的眼珠俯视着人类,腭中的两枚巨齿几乎跟玄符军的剑一
样长、一样锋利。
打眼的一瞬间,小秋觉得自己看到一道绿光在蛇眼里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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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晕倒的军官
小秋跑得飞快,两条腿都快不属于自己了,那只巨大的蛇头好像就追在身后,长长的蛇
信紧紧贴着后背。
他是名胆大的少年,可也没见过这种情景,野林镇是偏远平静的小地方,妖魔到了
这里只剩下荒诞不经的传说,第一次显露实体,怎能不令人魂飞魄散?
柔韧的枝条抽打着脸颊,地面尽是盘根错节的障碍,这些都阻挡不住小秋,他拼命
向前跑,不分东南西北,不管前面有没有路,不知道多久之后,他才猛然察觉到自己身
后还有一个人。
芳芳跟他一块飞奔,速度快得一点也不像家教甚严的先生家女儿,她也没有更多选
择,两人的右手腕还连在一起,一条长长的绳子拖在身后,奇迹般地竟然没有缠在树上。
小秋扭头,两人互相看了一眼,谁也没有放慢速度,因为太过惊骇,他们的眼神里
反而没有任何情绪,好像只是偶然跑到一块的陌生人。
脚下一空,两人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已经同时向山坡下面滚落。
这是一条长长的背yin斜坡,堆满多年积累的新老树叶,散发出森林中特有的腐烂
香气,身体滚在上面倒是颇为柔软。
终于到底,小秋和芳芳一前一后坐在地上,晕头转向,身上沾满了泥土与败叶,两
人喘着粗气,又互相看了一眼,谁也站不起来。
好在后面没有巨蛇追来,小秋壮起胆回头望去,只见厚厚一层残枝枯叶,头顶静悄
悄的,他稍稍松了口气,心里的恐慌却没有减轻多少。
芳芳吓呆了,眼睛一直盯着小秋,等到呼吸稍微均匀一些,她突然问:“你真的梦
到我了?”
“啊?”小秋一时没弄懂芳芳的意思,想了一会才记起来大良昨晚泄密,说他曾经
梦到芳芳向自己求助,可他不明白生死关头芳芳问这个做什么,“是……我梦……”
话音未落,头顶传来一片沙沙响声,小秋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力气,抱住芳芳,和
身滚了几圈,躲在最近的一棵大树后面。
两人紧紧抱在一起,惊恐地向斜坡窥望。
扑通,一个人跌落在坡底,是二栓,呆头呆脑,跟小秋、芳芳刚才一样,只能坐着
,站不起来。
扑通扑通……接二连三有人从上面滚下来,野林镇的少年像熟透的果子一样纷纷坠
落。
小秋心中稍安,居然能站起来了,拉着芳芳从树后转出来,问:“大蛇没追来吧?”
就这么简单一句话,差点令少年们陷入癫狂,一半人跳了起来,一半人趴在地上抱
头发抖,狠不得将脑袋埋进烂树叶当中。
当发现说话者是小秋,少年们又软了下去,倒在地上,四肢伸展着躺下。
“你俩跑得真快。”二栓说,半是疑惑半是敬佩。
“大蛇呢?”小秋又问了一遍。
“不知道,一直跑,没回过头。”大良气喘吁吁地说,脸se苍白。
小秋查点人头,“大良、二良、二栓、愣子、小狗、小顺、柱子,都在,就差……
秃子。”
大良颤声说:“秃子、秃子不会被大蛇杀死了吧?”
“他明明在树后冲咱们笑,应该没死吧。”二栓不太肯定地说,秃子的笑容实在太
诡异,是个不祥之兆。
“玄符军还在后面,他们能打过大蛇。”小秋也不太肯定,回想起来,那条蛇实在
太大了,似乎能将整个野林镇吞下。
少年们点头,与其说是同意小秋的猜测,不如说是给自己一点信心,他们宁愿当玄
符军的犯人,也不想成为大蛇的午餐。
“咱们不能停在这儿,还得跑远一点。”小秋说,玄符军就算打败大蛇,也要捉人
问罪,他希望再也见不着那群黑甲士兵。
少年们只想远离大蛇,于是一个搀扶一个,勉强站起,他们不知道身处森林何处,
更不认得路径,正七嘴八舌出主意,坡上再次传来声响。
一匹马高高飞在空中,落地之后没有站稳,一个趔趄,从马背上摔下一名骑士,骑
士惨叫一声,一路翻滚,跌在少年们面前,那匹马没有理睬主人,自顾跑走了。
是那名严厉的军官,全身仍然裹在漆黑的甲胄里,脸朝下躺在那里,不知死活。
少年们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不知如何处理这个意外。
军官动了一下,从盔罩里传出一声**。
小秋第一个反应过来,纵身yu扑,抬起手臂才发现自己仍握着芳芳的手,两人右臂
被绳索连着,芳芳只能站在他身后。小秋张嘴去咬绳结,可那是玄符军士兵用力系紧的
,十多岁的少年根本啃不动。
大良、二良兄弟俩最先扑上去,二栓等人紧随其后,几个人一块动手,按腿的按腿
,压身的压身,将军官制伏,二良手快,将头盔掀开。
“咦,原来也是个半大小子。”
野林镇少年对军官的最后一点敬畏之情消失了,七手八脚地将军官全身黑甲扒下来。
二栓欢呼一声,他手疾眼快抢到了军官腰上的长剑,立刻拔出来,对着阳光细细观
赏,向伙伴们炫耀,对蛇妖的恐惧忘掉一多半。
少年们围上来观赏,剑长三尺,剑刃雪白,剑身却是黑se的,形成极鲜明的对比。
“上面刻着字。”大良艳羡地说。
果然,黑se剑身上刻着一排古怪文字,笔划极细,若非冲着阳光,还真不容易看到
,可是谁也认不出文字的具体内容。
“芳芳识字多,让她看看写的是什么。”大良说。
二栓双手握剑,平举在腰前。
芳芳从小秋身后走出来,低头看了一会,小声说:“我也不认识,这可能是符箓。”
少年们若有所悟地点头,“那这把剑肯定非常贵重。”二栓脸上发亮,“我听说写
在纸上的最普通符箓都能卖十几两银子,这柄剑怎么也得值上百两吧。”
上百两银子在野林镇少年们眼里是一笔巨大的财富,几乎够花一辈子,于是啧啧称
赞,甚至不关心符箓到底是什么东西。
“让开,我要试试这把剑,小秋、芳芳,你们离远一点,我把绳子斩断。”
众人立刻散开,小秋与芳芳还是一前一后,将连接两人的绳子尽量拉直。
二栓双手高高举起长剑,奋力劈下去,绳子应声而断,他向前猛冲一步,险些摔倒
,他一点也不在意,“真是好剑,我都没感到绳子的阻力。”
“他身上没准还有好东西。”大良指着地上的军官,这回他第一个冲上去,开始仔
细搜查。
小秋重获ziyou,也跟其他少年一块参与搜身行动,芳芳留在原地,耐心地解手腕
上的绳结,二栓也没动,他正在欣赏到手的长剑,别的都不在乎。
没一会工夫,少年们将军官的装备瓜分一空,头盔、黑甲各部件、丝绦、绶带、皮
囊,还有藏在甲衣内的一些小物什,都有了新主人。
二良欢呼一声,他找到一套打火装备,jing致小巧,比他自己携带的好多了。
小秋晚了一步,但是眼睛尖,居然搜到一柄匕首,匕首看上去很平常,手柄是木制
的,可是拔出鞘之后却让大家眼前一亮,刃身上镶嵌着一枚扁扁的椭圆形红se宝石,光
芒四she,就算对珠宝一无所知的人,也能看出它价值不菲。
小秋将右腕上的绳子挑开,然后帮芳芳摆脱绳索,心里非常高兴,因为这柄匕首不
只好看,也很锋利。
愣子是唯一不满的人,他只抢到头盔,戴在头上,结果什么也看不到,“玄符军戴
着没事,我怎么成瞎子啦。”
大良手里握着一叠纸,大概十余张,翻来翻去,“这是符箓吗?能值几个钱?”
二栓瞥了一眼,“瞧上面的笔划,歪歪扭扭的,一看就不值钱,留着擦屁股吧。”
大良可舍不得,小心翼翼地藏在怀里。
人人都在欣赏抢到的好东西,只有芳芳例外,所以她第一个看到军官坐起来。
军官也是一名少年,看样子不比小秋等人大多少,眉清目秀,贴身的衣裳细密柔软
,就算是野林镇最富裕的沈家也拿不出几件。
他这时的神情一点也不严厉,满脸惶惑,低头看了一眼没有甲胄的身体,眉头微皱
,突然一跃而起,拔腿就跑。
芳芳叫出了声,少年们再次一拥而上,小秋跑在最前面,一纵将军官扑倒在地,死
死压住,叫道:“拿绳子来。”
绳子还剩下好长一截,小秋动手将军官双手缚在身后。
军官转过身,吐出嘴里的枯叶,他终于明白过来,自己没有被蛇妖吞在肚子里,而
是落入一群穷小子手里,“放了我。”他命令道。
没有黑se甲胄的掩护,他的声音立刻显得稚嫩,吓不住野林镇少年了。
“我宣布,从现在起你是我们的犯人。”小秋晃着匕首,“说,什么是魔种?那条
大蛇怎么会跑来野林镇附近?”
“你们知道我是谁?”军官使劲摇晃身体,声音里充满蔑视与威胁,没有回答小秋
的疑问。
“你是一个笨蛋。”小秋揪着军官的衣襟,“还是一个胆小鬼,其他玄符军呢?大
蛇呢?你是军官,自己逃跑了吗?”
少年军官脸se骤变,“蛇妖!蛇妖就在后面,快把东西还给我。”
没人肯将到手的宝贝物归还主,野林镇民风纯朴,再过几年,少年们在父辈的影响
和教训之下也会变得遵纪守法,现在的他们只服从最直接最简单的规矩:谁抢到了,东
西就归谁。
“魔种……魔种是非常可怕的东西。”军官说,希望能用恐惧说服这群野蛮的少年
,“只要碰到一丁点魔种,野兽会立刻变成妖怪,人类……会失去本xing,六亲不认,
感觉不到疼痛,能自己把自己吃掉……”
军官做出夸张的表情,将野林镇少年们着实吓了一跳,仿佛是为了验证他的说法,
坡顶再次传来响声,很快,一只空空的黑se头盔滚落下来,里里外外沾满了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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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纸符
少年们拔腿就跑,仍然分不清方向,只是本能地向下坡跑,这样可以节省一些体力。小
秋、大良、二良三个人从小在树林里放牧,对地型更了解一些,因此跑在最前面。
不知过去多久,连身体最灵活的小秋也跑不动了,一头倒在地上,就算大蛇这时出
现在头顶,张嘴准备吃人,他也不想动弹。
大良、二良跟着栽倒,张着嘴喘息。
芳芳竟然没有落下,她被一股力量支撑着,一直没离开小秋五步之外,脸se白得吓
人,却没有摔倒,而是慢慢坐下。
接下来赶到的是那名少年军官,他的双手被绑缚,可是身上没有盔甲拖累,求生yu
望强,跑得比大多数少年都要快。
没过多久其他人也追上来了,那些沉重的“战利品”大都在半路上被丢弃了。最后
一个是二栓,他仍然拽着那柄长剑,死活不肯松手。
他们已经进入密林深处,地面几乎不长野草,只有厚厚一层枯叶,抬头不见天ri,
外面隐约已是黄昏。
这里更像是妖魔喜欢出没的地方,可是谁也没有提出转移的意见。
过了许久,二良第一个说话了,“我快要饿死了。”
他提醒了大家这世上还有比蛇妖更真实的痛苦,几个肚子似乎听懂了他的话,接二
连三发出咕咕的声响。
即使是惯常在林中闯荡的小秋,在这种荒凉的密林当中也找不着可吃的野果,他勉
强站起身,四处望了望,“咱们得先找到那条小河。”
二栓坐在地上直摇头,“怎么找啊?”
“大家分别朝不同方向走,一路做记号,一会再回来,没准能有发现。”小秋想出
个主意。
愣子头摇得更快,“我可不单独走,那条蛇……咱们都不够给它塞牙缝的。”
提起巨大的蛇妖,少年们jing醒了,没人敢于独走一个方向,两三个人也不行,他
们只想待在一起。
少年军官这时已经没有半分威严,顺滑的衣裳损坏得比别人都厉害,脸上全是汗水
与泥土,眼神里却仍然带着不屑,“现在知道蛇妖的可怕了吧,我有办法安全走出森林
。”
“你?”小秋叉腰站在他面前,“你有办法早就自己逃跑了。”
军官站起身,个头跟小秋差不多,看上去不是特别结实,“那是因为我的东西被你
们抢走了。”
“那不是抢,你是犯人,东西当然归我们,就像你把我们抓起来的时候,不也将我
们的东西都拿走了?”小秋立刻加以反驳,他的说法得到少年们一致同意,就算“战利
品”已经丢弃,他们也坚持自己朴素的权利。
军官有一肚子话,最后化为一声短促的哼,他向来将自己当成大人看待,不屑于跟
小孩子争论,“好吧,东西归你们,可你们会用吗?”他的目光扫视,落在大良身上,
“那些纸符还在吗?”
“纸符?”大良在身上摸了摸,掏出那摞纸张,“这叫纸符?值多少钱?”
军官没回答大良的问题,目光在小秋和二栓身上转来转去,判断谁才是这群孩子的
头目,最后对小秋说:“把纸符还给我,我带你们避开蛇妖走出森林。我瞧那条蛇妖有
点古怪,没准已经被魔种侵袭了,离他越远越好。”
“你一开始怎么不用纸符?”小秋对这名少年怀着深深的jing惕,而且记得他对自
己和芳芳的凶狠态度。
军官脏脏的脸上神se不变,“嗯……纸符只能用来躲避妖魔,不能用来杀死妖魔。
把它们还给我,蛇妖早晚会追上来,这里不是久留之地。”
小秋向大良伸出手,“给我。”
大良有点犹豫,“好几张呢,都给你?”
“暂时放在我这儿,以后还是你的。”
大良这才放心地交给小秋。
小秋数了一下,十二张纸符,纸张白中透着淡黄,上面的符箓倒是漆黑,仿佛刚写
出来一样清新,正常文字他都不认得几个,更不用说玄奥的符箓了,“告诉我用哪一张
、怎么用?”
军官笑了,“你在开玩笑,就算是最普通的符箓,像你们这样的人也用不了,况且
我这些还都是高品质的纸符……”
“我们这样的人怎么了?比你少胳膊少腿?你不一样被我们抓住当犯人了?”
军官慢慢摇头,可是看到周围的目光不太友善,他改口了,“第三张是隐身符,第
七张是指南符,用食指和中指夹住,上下一甩,别太用力,纸符要是能烧着,就能释放
出法术,烧不着——那就是你不能了。”
小秋先拣出第七张,照着军官说的方法甩了几次,纸符只是哗啦一响,连点火星都
没飞出来。
“我来试试。”二良说,结果还是一样,少年们轮流尝试,纸符倒是颇为结实,没
有分毫损坏,就是没像军官所说的那样燃烧起来。
芳芳从小秋身后探出头,小声说:“纸符好像不是这么用的?”
“你知道方法?”二栓正甩得不耐烦,将纸符递给芳芳。
芳芳没有接,“我也不会,但我看过一本书,里面说纸符好像要用什么祭火把它烧
掉,不需要甩来甩去。”
二栓转向军官,恶狠狠地说:“骗人很好玩吧?把祭火交出来。”
军官的把戏被当场拆穿,他一点也不在意,以教训人的口吻说:“祭火是交不出来
的,只能自己学自己用,像你们……聪明一点的话大概也要用十年时间学会吧。”
二栓一拳击出,将军官打翻在上,随后骑在他身上,双拳轮流狠揍,“让你骗人…
…”
少年们都呆住了,芳芳吓得又缩在小秋身后,好一会大良等人才围上去将二栓强行
拉开。
二栓最后还踢了一脚,又说了一句“让你骗人”。
军官一动不动,二良弯腰看了一会,抬头胆怯地小声说:“好像死了。”
一说到“死”字,气氛立刻变了,就连二栓也有点害怕,吞了吞口水,嘴里嘟囔着
,谁也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大良在军官鼻口探了一下,“还有气,晕过去了。”
二栓恼怒地还要上去揍人,被伙伴死死拽住。
“先休息,等他醒了再说。”小秋说。
少年们分成两伙,小秋、芳芳、大良、二良坐在一边,二栓、愣子、小狗、柱子、
小顺坐在另一边,他们本来就不在一块玩,这时又有点生分了。
天se越来越暗,真正的黑夜降临,四周寂静无声,森林更加显得心怀叵测,小秋腾
地站起身,“先把火生起来。”
少年们茫然无措,正等着有人告诉他们该做什么,闻言立刻起身,就在附近找些枯
枝,聚在一堆,二良拿出新到手的打火器具,用火镰在火石上使劲敲打,点燃火绒,双
手护着,小心地点起篝火。
火苗渐渐旺盛,热量与火光驱散了少年们心中许多恐惧,但还是没人愿意说话,也
没人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
“你们这是在找死吗?”军官终于苏醒,第一句话就充满鄙夷,那顿揍好像对他没
有产生任何效果。
“你说啥?”二栓举起拳头晃了两下。
军官已经坐起身,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昨天晚上就是火光泄露你们的行踪,没想
到你们一点记xing也没有,在这林子里生火,老远就能看见,你们是在邀请蛇妖过来吗
?”
二栓无话可说,小秋再次跳起来,将篝火踢翻,燃烧的枯枝碰到chao湿的地面,很
快熄灭了。
恰在此时,远处传来一阵怪声,像是河水冒泡,又像是野兽低吼。
野林镇的少年再也不分伙了,紧张地聚成一团,躲在一棵粗大的树后,二栓紧紧握
着手里的长剑,心想非得让所有人都承认自己是首领不可。
军官没想到自己的猜测居然这么快应验,跳起来,摇摇摆摆地加入到少年们中间。
森林里夜se深厚,只能看见几丈远,可所有人都感觉到了,远处有一个庞然大物正
在逐渐接近,越来越近,然后它停住了,又发出跟刚才一样的怪声。
小秋跑出去,在众人不可理解的目光中冲向怪物,没一会,牵着一匹马走回来,“
是枣红马,我真是吓傻了,连它的声音也没听出来。”
枣红马亲昵地在小秋头上蹭来蹭去,背上还带着风婆婆送给芳芳的两个包袱。
少年们都走出来,围着枣红马站立,能在密林里看见熟悉的动物,给他们带来极大
的安慰,当芳芳从包袱里搜出几块剩余的干粮时,大家简直要欢呼了。
干粮平分下去,虽然远远不够填饱肚皮,但是他们的心没那么慌了。
小秋甚至分给军官一块干粮,并用匕首割断他手上的绳索,“吃完干粮,带我们出
森林。”
“太晚了。”军官闻了闻不认识的干粮,露出厌恶的表情,好在天黑,没人注意到
,“指南符只能指明方向,天太黑,咱们没法行走,等明天早晨吧。”
小秋没意见,其他人也不反对,他们都累坏了,背靠大树坐着,没心思聊天,慢慢
入睡。
小秋临睡前对军官说:“别想逃跑。”
“我不认识路,也没有纸符帮助,能往哪跑?”军官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很真诚。
野林镇的少年都很单纯,没有多少防人之心,即使在恐惧中也睡得非常踏实,小秋
和芳芳身体慢慢倾斜,最后头靠着头。
军官可睡不着,他对睡觉的地方是有要求的,而且他还藏着一个计划。
半夜时分,军官悄悄起身,轻轻活动两下,蹑手蹑脚地走近小秋,观察了一会,发
现很难盗回纸符,只得放弃,转而走向枣红马。
老马识途,有了这匹马,还用什么纸符?军官暗自耻笑这群少年的愚蠢。
枣红马xing子温驯,即使是陌生人接近,它也不在意。
军官抓住缰绳,回头望了一眼熟睡中的少年们,心想很快这些乡下小子就会明白他
们犯下多么不可饶恕的错误,尤其是那个敢打自己的二栓和语气很横的小秋。
他熟练地跳上马背,正要催马逃跑,突然看见左前方十几步远露出一个东西来。
是白天不肯从丛林里走出来的少年,别人都叫他“秃子”,此时此刻,正冲军官笑
嘻嘻,好像跟他是从小到大的好朋友。
军官觉得体内的血液瞬间冷成了冰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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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蛇妖的凝视
少年军官屏住呼吸,这并不难,因为他压根连怎么呼吸都给忘记了。
秃子冲他笑了一会,发现没有效果,缩回树后。很快,树后又露出另一副面孔来,
军官认得此人,这是他带来的一名老兵副手,虽然不记得姓名,但相貌是不会错的,唯
一古怪的是他也笑嘻嘻的,不住点头,没有半分玄符军的威严。
军官还是不动,树后的面孔因此不停地更换,仿佛非要用这种方法将他吸引过去。
此前,军官抛下士兵独自逃跑,并没有看到拼杀的现场,可他这时非常肯定,这些
对他嬉笑的面孔只剩下头颅。
一想到十余颗孤零零的头颅在轮流冲自己微笑,军官的忍耐马上就到头了,失声尖
叫,一个跟头跌落,枣红马被吓了一跳,蹿出几步,又停下了,它一点也没察觉到危险。
尖叫声惊醒了所有人,小秋跟芳芳的头撞在了一起,痛得两人也同时叫了一声。
少年们乱成一团,晕头晕脑地好一会才看到还在尖叫的军官。
那些轮流出现的头颅终于失去耐心,引诱不成,背后的cao纵者露出了真面目,两
三丈高的地方,巨大的蛇首悬浮在空中,两只灯笼大小的黄眼闪烁着冷冷的光芒。
这回没有玄符军士兵打前阵了,蛇妖似乎也知道这是一群没有多少战斗力的人类,
慢慢降低高度,对着他们挨个打量。
少年军官终于止住尖叫,不到一天工夫,第三次晕倒。
野林镇的少年们曾经两次跑逃,可这一次在蛇妖的直接注视下,他们的腿都像是僵
住了,一下也动不了,只能乖乖站在原地,极度的恐慌导致脑子里一片麻木。
蛇妖围着少年们爬行,接近头尾相连的时候停止,将他们圈在身体里,然后继续盯
着人类,冲每个人都吐出长长的蛇信,似乎在寻找什么。
少年们能开口了,二良最先想到一种可能,颤声说:“它白天吃饱了,现在把咱们
围起来,留着当早点呢。”
这样的景象将大家吓得不轻,愣子比别人都要胖一点,听到这话尤其害怕,紧紧靠
在二栓身边,“怎么办?要不咱们把你家的枣红马交出去吧。”
蛇妖对更庞大的食物竟然不感兴趣,枣红马被圈在了外面,它跑远了一些,到处嗅
闻寻找青草,没有抛弃主人,可以也没想过要挽救主人。
二栓干咽口水,将长剑藏在身后,低声说:“找准机会,能跑就跑。”
望着夜se中比自己还要高的蛇身,少年们想不出来怎么才能有机会逃命。
“它在抓俘虏。”小秋突然冒出一个想法。
蛇妖的巨首渐渐低垂,最后离地面只有数尺,目光与少年们平行,嘴里发出咝咝的
响声,像是在下达某种命令。
小秋迈出一步,少年们紧张得聚拢在一起,心里却也敬佩不已。
“我。”小秋与蛇妖的硕大圆眼对视,努力做到不眨眼,伸手指着自己,随后又指
向不远处晕倒的军官,“把他弄醒,然后我们跟你一块走。”
蛇妖眨了一下眼睛,好像在努力理解小小人类说出的话,然后点了点头,竟然听懂
了。
愣子握住二栓的胳膊,“小秋什么意思?跟它走?要去哪啊?”
二栓挣脱愣子的手,冲伙伴们微微眨眼,示意他们不要害怕,小秋自有主意。
小秋慢慢走向军官。
军官正好晕倒在蛇妖身体中段附近,小秋背对蛇首,跪在地上用力推搡。
军官缓缓睁开双眼,先是一脸茫然地看着小秋,然后发现了身边巨大而滑腻的蛇身
,腾地坐起来,张大嘴又要尖叫。
小秋一把捂住军官的嘴,“别叫了,有什么用?”
军官的两只眼睛瞪得圆圆的,勉强点点头。
“你现在冷静了?”
军官再次点头。
“能站起来吗?”
军官仍然点头。
小秋挪开捂嘴的手,另一手顺势将一摞纸符塞给军官。
军官一愣,明白了小秋的用意,他终于拿回了自己的护身纸符,可是却没有使用的
勇气,“我的腿……”
小秋扶着军官站起来,抓住他的肩膀晃了两下,“好点没有?能不能走路?”
军官先是点头,接着摇头,甚至不敢看蛇妖一眼。
小秋真想跟二栓一样狠狠揍军官一顿,堂堂玄符军成员,面对犯人时严厉而冷酷,
需要他出头的时候却吓得跟绵羊似的,比野林镇胆子最小的少年还不如,芳芳是一个女
孩子,也没像他这样无能。
蛇妖的头移了过来,停在数尺之外观察这两名人类,军官吓得又要瘫倒,小秋一把
扶住他,然后尽可能挡在前面,不让蛇妖看到那摞纸符
“你要是动不了,就只好先把你送给它填肚子了。”小秋说,右手暗自握住那柄匕
首,无路可走的时候他反而不怎么害怕,反正不会坐以待毙。
军官则在极度恐慌之后找回了镇定,“我能动了,别、别把我给它。”
小秋迈出一步,面对比他还要高的蛇首,大声说:“要去哪?这就出发吗?”
蛇首慢慢抬起,上升到一丈余高时停下,低头看着渺小的人类,灯笼般的黄眼珠里
诡异地闪过一道绿光,从左向右移动,很快消失,接着,它张开了嘴,露出长长的尖牙
和深不可测的黑洞。
“它在干嘛?不是要抓俘虏吗?”小秋疑惑地问。
军官是唯一对妖魔稍有了解的人,刚刚聚集起来的勇气又有脱身而去的意思,“它
不是要带咱们走,它是要吸取人类jing髓修炼妖体,所以它要让咱们都活着,因为只有
活人……”
他说不下去了,恨不得再次晕倒,好让蛇妖对自己不感兴趣。
小秋心里其实很害怕,可这害怕没有让他失去胆量,反而生出一股绝境中的斗志,
猛然拔出匕首,冲着头顶的黑洞高声呐喊,摆出架势准备迎敌。
蛇妖不为所动,猎物越活泼修炼妖体的效果越好。
小秋的勇猛举动对被围困的少年们却是一种激励,二栓双手举起身后的长剑,迈开
大步冲向最近的蛇身,发出的呐喊比小秋还要响亮。
二栓一剑砍在蛇身上,希望开出一条通道来,砰的一声,锋利的符箓剑连一枚鳞片
都没砍下来,反而被弹到空中,重重落在地上,二栓自有一股狠劲儿,没有了兵器,扑
上蛇身张嘴就咬。
蛇妖对这样的攻击毫不在意,张着大嘴奔向最近的人类。
黑洞越来越近,小秋还在大声呐喊,在他身后,军官终于积聚起足够的勇气,右手
向上一扬,“轮空斩!”
一道车轮似的白光从军官手里极速飞起,直奔蛇妖的黄se眼珠。
这可不是小镇少年的奋力一击,而是西介国第一等纸符发出的强大力量,蛇妖显然
没有预料到这一招,蛇首一摆,让过了那道光。
蛇妖竟然做出躲避的动作,这让军官信心倍增,右手不停,发出一道又一道纸符,
嘴里大叫大嚷,尽是“百步击”、“爆冰神刺”一类的名字,却没有他此前提过的隐身
符和指南符。
小秋倒没想到这件事,只是觉得军官出招太快了些,而且没有准头,十余道纸符发
出,只是令蛇首抬高了一些,一下也没击中。
“打蛇身!打蛇身!”小秋大声提醒,可是军官就像疯了一样,根本停不下来,直
到两手空空才张嘴结舌地看着小秋,“没、没了。”
蛇妖被惹怒了,蛇首在空中晃了两下,猛地俯冲下来,打算速战速决。
同一时刻,小秋也做出了动作,扑到蛇身上,紧握匕首用力刺下,明知此举无用,
还是不肯就此退让。
噗!
这一刺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居然穿透鳞片,扎进了蛇身。
蛇妖更加意外,匕首虽然不长,它却有点忌惮,蛇首再次上升,身子剧烈地摇摆,
将小秋连同匕首一块甩了出去。
“对,用匕首!用匕首!这是杀过妖怪的宝物。”军官叫道,刚刚想起这匕首就是
自己的东西,是一件颇有来历的神奇之物,一边嘴里说着,一边手脚并用向后面跑去,
希望离蛇首远一点。
小秋从地上爬起来,一击见效,他的胆气更壮了,大喝一声又冲了过去。
后面的二栓怔了一会,跑出几步,拣起地上的长剑,同样大喝一声,跟在小秋身后
攻向蛇首。
争夺野林镇少年首领位置的yu望压过了一切恐惧,就算前面是万丈深渊,二栓也会
毫不犹豫地跟着跳下去。
其他少年也大叫起来,他们仍然不敢动,助威声却不留余力,声嘶力竭,好几个人
脸憋得通红也不肯停歇。
尖锐的声音汇成一片,倒也有几分高亢入云的气势,对面的蛇妖似乎被镇住了,两
只黄眼向后缩回数尺,随后迅速改变方向,竟然有要逃走的意思。
小秋和二栓信心倍增,也不想十名玄符军士兵都打不过的蛇妖,怎么可能害怕两个
孩子,反而加快速度追了上去。
蛇妖真的要逃,而且是慌不择路地逃,围着一棵大树绕了一圈,几乎与树干同样粗
的蛇身像一座会移动的小山,从两名胆大少年面前滑过,最后尾尖一扫,将两人拍出十
几步远。
小秋觉得有东西落在自己怀里,顺手抱住,落地之后低头看去,竟然是秃子的头颅
,脸上还凝固着滑稽的笑容,小秋汗毛直竖,本能地双手用力向后一抛,秃子剩余的最
后一部分就这么被丢弃了。
小秋和二栓如此轻易地被击飞,少年们的呐喊声变弱了,这时才恍然明白,吓退蛇
妖的另有其人。
“叮……”
铜铃声骤响,一道光斜斜从天而降,正落在蛇妖与少年们之间,光芒散去,显露出
来的是一个人,除了芳芳和军官,其他少年都认得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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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法师与魔种
光芒落地消散,一名蓝衣道士站在蛇妖与少年们之间,正是那名曾经在河边出现过的怪
人,小秋等人对他印象深刻。
道士左手高举铜铃,剧烈晃动,上一次这声音令少年们惊慌不已,此时此刻却觉得
分外悦耳,急迫的铃声不只带来信心,还给予他们胆量。
巨大的蛇妖却对铃声极为厌恶,东奔西突,最后又绕回原位,好像突然间失去了方
向感,然后它愤怒了,不再逃避,而是高高昂起蛇首,张开上下腭,露出刀剑一般的利
齿,鞭子似的蛇信吞吐不停。
它要发起一次不顾一切的攻击,首先派出来的是一队前锋。
蛇妖背上的鳞片像波浪一样掀起,从里面跳出十几颗头颅,在空中蹦蹦跳跳地冲向
蓝衣道士,脸se各异,其中几颗显然已经死去很久。
少年军官又看到了自己的十名部名下,吓得躲在小秋身后簌簌发抖。
小秋的心也揪紧了,要不是此前已经近身见识过蛇妖的可怕,他大概也会吓得呆住
,现在他只有一个想法:自己曾经将秃子的头颅扔掉,这件事绝不可告诉任何人。
蓝衣道士面对蛇妖的伎俩毫无惧se,左手铜铃晃得更快,声音连成一片,如同一条
实实在在的绳索,将蛇妖紧紧束住,然后两腿微弯,以一种奇特的步伐向左侧移动,每
一步都如同背负千钧,右手举在肩上,食、中指并拢,另三指弯曲,不停地在空中划来
划去。
少年们看得莫名其妙,可蛇妖却像是遭到沉重打击,头颅一颗接一颗地爆裂,发出
瓜果熟透的响声,落地之后只有一堆粉末,没有丁点血迹,蛇首东躲xizang,被迫高高
昂起,越来越高,最后冲出树冠之上。
月光透过缝隙散落下来,少年们齐声惊呼,他们看到了终生难忘的景象:粗壮的蛇
身上已经被刺出十几个窟窿,向外喷she大量血液,像是一株正在生长的巨大青苗。
蛇妖的反抗结束了,它轻易杀死了十名玄符军士兵,却斗不过一名道士。
蛇身轰然委顿,大量鲜血迅速渗入松软的泥土里。
铃声也随之停止,道士垂下手臂,铜铃不知去向,他转过身,右手多了一盏小小的
油灯,走出几步,将油灯顺手挂在一根树枝上,站在灯光中对少年们说:“我叫李越池
,庞山五行法师,专职斩妖除魔。”
这几句再简单不过的自我介绍,将在少年们心中生根发芽,对他们的未来产生深远
影响,就连那名少年军官也不例外,他躲在小秋身后,呆呆地望着道士,心底翻腾着前
所未有的崇敬。
“你……你是来救我们的?”二栓开口问道,声音谦卑而随和,比面对父亲还要恭
敬。
李越池摇下头,指着身后的巨蛇尸体,“我是为它而来,我追踪它整整一个月,两
天前它还只有三尺长,现在……唉。你们收拾一下,待会跟我走。”
没什么可收拾的,少年们立刻笔直地站好,只有小秋跑去牵回枣红马,它出奇地镇
定,对刚刚发生的斩妖场景没有显露出一点吃惊,倒不是它胆子大,而是太老了,老到
全部心思都集中在美味的青草上。
李越池没有立刻出发,转身走到蛇尸边上,打量了一会,挽起袖子,像乡下的长工
一样,双手拽住蛇尾,向空地拖行,很快蛇尸被摆成了一字。
少年们再一次惊呼,蛇尸长得不可思议,挂在树枝上的油灯只能映照出短短一截。
“比镇里的桥还长。”小秋说。
“比二栓家的屋子还要长。”二良说。
“比镇上的街还长。”二栓说,他的用语太夸张了,可是没有人出声反对,少年们
都决定今后就用这个比喻向镇上的亲朋好友吹嘘。
只有少年军官不合群,“也就十丈左右吧,不短,但是放在在妖怪中间算不上厉害
。”
二栓斜着眼睛睥睨军官,“我听说斩妖除魔也是玄符军的职责之一,你们十一个人
怎么没打过蛇妖啊?”
军官毫不脸红,“我们没准备,以为就是来抓几个孩子和几匹马而已,许多武器都
没带在身上,被蛇妖打了个措手不及。谁能想到你们野林镇附近会有妖怪啊,早知如此
,我就会带上更厉害的纸符……”
“嘻嘻,刚才你不是叫得像小女孩,而且被吓晕过去了吗?”二良立刻揭穿少年军
官的老底。
“而且是第三次晕倒啦。”二栓接口道,少年们惊魂未定,正需要说几句笑话缓解
心情,“以后你就叫晕三儿。”
“我不叫晕三儿,我叫……”军官稍显恼怒,最后却只是哼了一声,没有透露自己
的真实姓名。
“快看。”小秋的目光一直盯着五行法师,对他的每一个动作都细细观察,心中满
怀敬意。
李越池摆好蛇尸,取出一面圆镜来,野林镇少年们也都眼熟,尤其是小秋和二栓,
两人被这面镜子照过,当时心跳不已,这时却备感亲切,二栓甚至向芳芳和少年军官吹
嘘起来。
李越池举着铜镜,从蛇尾开始,仔仔细细地照she,嘴里时不时嘀咕着什么。
少年们不敢喧哗了,生怕影响到五行法师的工作,虽然他们一点也不明白他在做什
么。
看了一会,军官小声说:“他在找妖丹。”
“啥是妖丹?”二栓好奇地问,忘了自己曾经狠狠揍过军官。
“野兽吞吃万物jing髓化妖,期间会将大部分妖力集中在身上的某个部位,那就是
妖丹,非常珍贵,修道之士能用它炼制法器。”
“哇。”少年们只听懂了“非常珍贵”这四个字,仍然佩服得五体投地。
军官说得没错,五行法师李越池走到蛇尸中部的时候停下脚步,暗淡的铜镜闪了一
下,比油灯还要亮。
李越池收起铜镜,手中又变出一柄匕首,远远望去,那匕首似乎是铜制的,连刃都
没有,却一点也不耽误李越池的动作,他飞快地在蛇尸上剜了几下,切下一枚鳞片,对
着油灯查看片刻,收在腰间的一只布袋里。
军官看样子的确见过不少世面,小声说:“将鳞片炼成妖丹,是蛇妖最常见的手段
,它算不上大妖。”
李越池的工作还没有完成,拿出铜镜继续在蛇尸上照she,越接近头部的时候越慢
,终于在照到一只蛇眼时停住了,“果然在这里。”
他身上的法器层出不穷,这回手里多了一只葫芦。
李越池后退三步,左手擎着葫芦,葫芦嘴对着蛇眼,右手捏剑诀,又像杀妖时那样
双腿微弯,忽左忽右,口中念念有词。
少年们这次看得更细致一些,芳芳最先发现异象,用极低的声音说:“瞧,他背后
的剑。”
少年们的目光都望了过去,盯了一会,终于隐隐约约看见剑柄里似乎有什么东西不
断飞出。
“金木水火木,剑属金,这是一位五行金法师,怪不得他能如此轻松地杀死蛇妖。
”军官以早就知道的语气说,小秋却看得清清楚楚,他刚才也跟大家一样没看出半分门
道。
没过多久,蛇眼里发生变化,一线绿光缓慢升起,好像极不情愿似地钻进葫芦。
整个过程比较长,绿光极细,足足一刻钟之后,才被葫芦全部吸光。
军官显然也看不明白,所以一句解释也没有。
小秋却感到有点眼熟,他想起独自在河边草丛里看到的绿光,颜se跟蛇眼里的这一
线极为相似。
李越池终于完成工作,收起所有法器,他从少年们的目光中看到了好奇与疑惑,于
是说:“这就是魔种,它比蛇妖要恶毒百倍,还好没有成形,只是寄存在蛇妖眼睛里,
记住,永远不要被它碰到。”
军官跟所有少年一样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他听说过不少魔种的事情,这还是第一
次见到它的真实模样,心里略有失望。
“远离妖魔。”二栓还记得道士当时的提醒,顺口说出来,他跟小秋一样,对五行
法师满怀艳羡。
何止是他们两人,就连胆子最小的少年也对李越池充满崇拜之情。
“我前天刚见过一位庞山道士。”军官讨好道,从小秋身后走出来。
李越池对此似乎不太感兴趣,冷淡地点点头,“你是西介国玄符军?”
军官连连点头,“是是,玄符军昨天跟蛇妖大战一场,可惜……”
“嗯,你身上有祭火神印,就该好好利用,不要再像刚才那样手忙脚乱,那十二道
符箓足以克制一般妖魔,这只蛇妖虚有其表,挡不住你的攻击。不过也算你们幸运,魔
种不喜欢弱者,可是在没有选择的情况下,也会退而求其次,你们要是杀死蛇妖,自己
就会成为魔种的目标。”
二栓上下打量军官,突然伸手掀起他身上肮脏的外衣,露出光溜溜的后背。
军官急忙转身拽下衣服,可少年们还是看到他背上有一个巴掌大小的图案,显然就
是所谓的“祭火神印”。
“哦,这就是你能用纸符的原因。”二栓恍然大悟,对军官更加不屑,“还说我们
得花十年工夫学习,原来在背上画个印就行了。”
“没那么简单!”军官秘密被揭穿,脸se稍红。
小秋没参加争论,他向前迈出一步,指着李越池身后的蛇尸,不知道是自己眼花了
还是确有其事:蛇嘴里又冒出一线绿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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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内丹
在未来的很长时间里,小秋都会后悔自己当初的犹豫,他看到绿光悄悄升起,竟然没有
马上发出预jing,他觉得要是早一点叫出声,结局或许会大不一样。
五行法师李越池,身经百战,一生中斩杀妖魔一百四十余名,俘获近三百名,在同
辈弟子中名列前茅,仅仅因为一个极小的失误就酿成大错。
妖身已死,妖丹已收,魔种已除,在李越池的全部经验当中,这只蛇妖已经彻底被
毁灭了,变成一堆无用的血肉,很快就会被森林中的大小动物啃噬得干干净净。
蛇尸笔直地躺在地上,两根长长的巨齿陷入松软的泥土里,其中一根突然发出一线
绿光,像一名胆怯的幼虫冒出头来查看情况。
小秋眨了一下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第一个做出反应的不是李越池本人,而是他背上的法剑,噌地从鞘中飞到空中,发
出尖锐的鸣叫声,这声音比刚才的铃声可大多了,少年们的惊呼都被淹没其中。
李越池只晚了一点,他的脸上还挂着微笑,打算向小镇少年们多解释几句,背后宝
剑晃动的同一瞬间,他张开双臂,准备转身发招。
蛇牙中的绿光骤然壮大,瞬间扩至与蛇身粗细相仿,像一头横冲直撞的疯牛,从李
越池身边掠过。
几乎同一时刻,法剑在空中翻身刺落,正中绿光。
粗大的绿光剧烈地摇摆晃动,它没有固定形体,也没有器官,可少年们却好像能听
到它在惨叫,那不是一般的叫声,充满垂死的恐惧和不服气的挣扎。
好久之后,绿光逐渐减弱,可法剑也坚持不住了,发出最后一声金属鸣叫,碎裂成
上百片,还剩下一线微弱的绿光,迅速向密林深处逃去,没一会就消失不见。
李越池慢慢坐下,神情严肃,似乎在思考一些重大的问题,他没有追赶绿光,而是
冲少年们招招手。
小秋带头,少年们挨过去,只是目光更多地盯着李越池身后的蛇尸,生怕它再冒出
来什么古怪的东西。
“是我一时大意。”李越池说,听声音似乎没有大碍,“如果你们有一天成为五行
法师,不要再犯我们的错误,一定要对妖尸进行从头到尾地彻底检查。”
“我们也能斩妖除魔吗?”小秋睁大眼睛问,心里生起一个从来没有过的想法与期
望,激动得声音有些发颤了。
其他少年也跟他一样,用期待的目光看着五行法师。
李越池微微一笑,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我不负责招收弟子,所以没法说你们
合适不合适。可我希望你们帮我一个忙,以后会有人查看一下你们是否有道根。”
“道根是修道者的必备素质,万中无一。”军官接口道,希望展示自己的博学多闻
,给李越池一个深刻印象。
李越池笑了笑。
野林镇与外界交往不多,几近封闭,对道士只有一些荒诞的传言,少年们根本没听
说过什么“道根”,更不明白其中的含义,但他们眼神里的敬畏还是因此增长许多。
军官瞥了少年们一眼,心想这群小子真够笨的,李越池的意思非常清晰,他们当中
谁也没有道根,“你想找人帮忙,我可以……”
“你刚刚救了我们,我们帮你忙是应该的,对不对?”小秋抢着说,周围的伙伴们
立刻快速点头。
二栓挤到小秋前面,“跟我说吧,我爹是镇守,什么忙都能帮。”
听到“镇守”两字,军官露出极为不屑的神情,总算记得二栓的拳头很硬,强行忍
住那一声哼。
李越池欣慰地点下头,“我希望你们将一件东西交给庞山宗师。”
“什么东西?”二栓问。
李越池缓缓地深吸一口气,双目微闭,然后张开嘴,吐出一个圆球来。
圆球像一只鸽子蛋,微有些发黄,隐隐发光,滑腻腻的,似乎还沾着涎液,少年们
看在眼里,都感到有点恶心,二栓不由自主后退半步,又将位置让给小秋。
“把它交给庞山宗师。”李越池说,声音一下子变得衰弱不堪,好像全身的jing力
都随着这圆球一块吐了出来,“这是我的内丹,不要交给任何人,也不要对任何人提起
。”
自从记事以来,小秋还从来没碰过从别人嘴里吐出来的东西,所以他犹豫了一会,
抬手摸了摸了头顶的草帽,然后勇敢地伸出手。
内丹落在手心里,奇怪的是它一点也不chao湿,几乎没有重量,略有暖意,除此之
外再无异样。
李越池低下头,像是要睡着,随后解下腰间的小布袋,“这个送给你们。”
小秋茫然地接过来,感到有些奇怪,“你……”
“吞下去。”李越池说,觉得时间越来越少了。
“什么?”
“把内丹吞下去,它不能在外面暴露太长时间。”军官替李越池做出解释,他对内
丹的重要xing稍有了解,正因为如此,没有抢着接受。
二栓原本还有点嫉妒小秋的勇敢,这时非常庆幸自己后退半步。
小秋看着手心里的内丹,对自己将要做的事情感到十分为难,直到发现李越池的脸
se越来越黯淡,他才下定决心,仰起头,屏住呼吸,一口吞下内丹。
还好,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更没有古怪的味道。
李越池稍稍放心,能做的事情他都做了,这世上总有无数的意外,即使是大有能力
者也无法预测更无法左右,他可以安心了。
“带上那盏灯,跟着它走,它会保护你们。我被魔种侵袭,不能陪你们了。”他说
,垂下头颅。
少年们等着五行法师继续说下去,可他一声不吱,良久,小秋慢慢伸手过去,探了
探鼻息,手臂倏然收回,“他死了。”
少年们同时后退好几步,个个面露愕然,然后不约而同看向军官,只有他能解释这
个奇怪的现象:五行法师只是被绿光撞了一下,身上没有任何伤痕,怎么会这就死了呢?
军官的苍白脸se表明他跟大家一样惊讶,咳了两声,说:“我说过了,魔种是个坏
东西,他大概是中毒了,所以他才告诫咱们远离魔种。”
军官说得一点也不肯定,但少年全都信了,只有二栓还有疑惑:“明明是绿se的光
,为什么叫‘魔种’呢?它一点也不像种子。”
“这是……这是道门的叫法。”军官的解释开始变得玄奥,滔滔不绝地说了许多名
词,少年们一句也听不懂。
“可惜魔种逃了一点。”小秋说。
“他怎么办?”大良指着李越池,道士仍然盘坐在地上,像是正在小憩。
“他这么厉害,未必就是死了。”小秋还怀着一线希望。
“哈。”军官一不小心又露出了鄙视的语气,“他连内丹都交给你了,那就是知道
自己必死无疑。”
小秋还是走上去再次试探鼻息,李越池的肌肤已经有点凉了,“咱们把他埋了吧。”
“我觉得咱们应该马上离开森林。”军官担忧地左右望了望,“没准魔种还会跑回
来。”
小秋没理他,先去将挂在树枝上的小油灯摘下来,奇怪的是,原来向各个方向均匀
照she的灯光,突然改为只照一个方向。
在见过蛇妖和魔种之后,这样的奇事还是令野林镇少年们啧啧称赞,终于明白李越
池那句“跟着它走”是什么意思。
小秋将油灯交给芳芳,对大家说:“来吧,咱们挖个坑。”
少年们到处找树枝当挖掘工具,就连二栓也拔出长剑,唯有军官退到一边,背负双
手,没有帮忙的意思。
“你也来。”小秋说。
军官坚定地摇头,“不,这不是我应该干的活。”
“你是犯人,什么活都得干。”
军官还是摇头,“我没学过,也不会挖,我不干。”
小秋还要说话,二栓走过去,亮出拳头,“挖不挖?”
军官胆怯地退让,犹豫片刻,终于服软,“你是镇守的儿子,应该多学学以德服人
,少用拳头……”他绕过二栓,找了一根小树枝,跟大家一块挖坑。
地面尽是腐叶,很容易挖掘,一尺多深以后就不行了,盘根错节,就算有专门工具
也很难取得进展。
几名少年动手,抬起李越池,将他小心翼翼地放入坑里。
大良在尸体身上摸了几下。
“你在干嘛?”小秋问。
“他那么多宝贝,怎么一样也没了?”
军官没帮上多少忙,却累得满头大汗,仍然忍不住出言讽刺,“少见多怪,除了法
剑,五行法师的宝物都收在百宝囊里,怎么会藏在身上?”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小秋腰间的布袋上。
小秋拍了两下,“他说过这是送给咱们的,等走出森林,大家平分。”
趁没人注意,军官撇撇嘴,认定这群少年就是不开化的小野蛮人。
饥肠辘辘的少年们走出森林时,天已经大亮了,他们又回到原处,站在官道拐弯的
地方,蛇妖与玄符军搏斗的痕迹已经消失无踪。
芳芳手里的油灯似乎知道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自动熄灭了。
“接下来怎么走?”大良问。
小秋挠挠头,他一路都在考虑这个问题,对军官说:“你认得去庞山的路?”
军官一愣,马上说:“嗯,当然,庞山是九大道统之一,天下闻名……想去庞山,
得先去小耳堡,那里有驿站,前往庞山畅通无阻。”
“他又在骗人。”二栓推开军官,“要我说,咱们先回镇上,我爹肯定知道庞山在
哪。”
“我和芳芳……”
二栓一摆手,表示他已经全都考虑到了,“你和芳芳还躲在老疯婆子家里。”
“是风婆婆。”芳芳小声纠正。
“嗯,风婆婆家里。我们回镇上,打听明白之后咱们一块出发。”
其他少年都同意二栓的计划,事实上,他们的玩心早已消耗殆尽,只想马上回家,
至于是不是还跟小秋一块去庞山,那是以后再考虑的事情了。
“好吧。”小秋勉强点头。
军官强迫自己露出微笑,“我不用去野林镇了吧?”
二栓在军官身上又推了一下,“犯人还这么多话,你得跟我们一块走。”
少年们踏上回乡之路,一想到今天傍晚就能到家,无不感到jing神一振,没有一个
人能够预料到,野林镇即将发生大事,不再是他们记忆中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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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好花盛开
百宝囊里的东西可不少,大部分是铜制品:铜镜、铜铃、铜印、铜匕首、铜钱、铜葫芦
,还有几枚丹药和七八件动物器官,包括那枚刚剥下来的蛇鳞,最奇特的是半只铜环,
不知道有什么用处,少年军官挨个点评,就是对它支支吾吾。
这些曾经在李越池手里大有力量的法器,在少年们手里一无用处,铜铃的声音显得
单调乏味,丝毫没有摄人心魄的效果,就连百宝囊本身也是如此,从里面拿出的东西再
也装不进去。
小秋还是一样一样地分配下去,蛇鳞等物据说是妖丹,很有用处,但是没人愿意要
,小秋自己留下,百宝囊给了二良,芳芳什么也不要,她留下了那熄灭的油灯,对它颇
感兴趣。
很巧的是,囊里的铜钱共有十枚,正好分给十个人,小秋甚至给军官一枚,“也有
你一份。”
军官大感意外,接过铜钱,小声嘀咕:“好穷的法师。”
“不想要就交出来。”二栓伸出手。
自从挨揍之后,军官非常害怕二栓,急忙躲开,将铜钱紧紧攥在手里。
“分赃”的乐趣很快消失,百宝囊里没有食物,少年们仍然感到饥饿,与此同时还
有一件事横亘在每个人心头,令他们忐忑不安,就连最贪吃的二良也只是不停在揉着肚
皮,没有抱怨食物的事。
“秃子真的死了?”二栓感到难以置信,“咱们怎么对他爹娘交待啊?”
没人回答,这正是他们最担心的事情,小秋也没吱声,甚至没敢说自己曾经捧到过
秃子的头颅,当时没什么特别感觉,现在却一阵阵地毛骨悚然,好像秃子的死全是他的
错误。
队伍稀稀拉拉地抻长,二栓追上小秋和芳芳,小声说:“不管别人怎么想,我要跟
你们一块去庞山。”
“好啊。”小秋不太热情地说,他明白二栓的想法,沈家二少爷没办法解释秃子的
死亡,宁愿远走高飞。
回镇的路途比预计得要漫长,来到风婆婆的住处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军官说什么
也不肯往前走了,“玄符军接到过命令,天黑之后不要在野林镇附近乱走。”
“胡说,野林镇最安全……”二栓马上反驳,可他不太自信,蛇妖和魔种的突然出
现,预示着野林镇不如从前安全了。
少年们走了一天的路,早已疲倦不堪,于是接受军官的建议,跟着小秋、芳芳一块
走进院子,希望稍微休息一会。
三间草房和竖在院子中间的那根木头还在,只有风婆婆不知去向。
芳芳里里外外找了一遍,没有任何发现,“东西都在。”她用一只手挡着嘴,满脸
的意外,“风婆婆不知去哪了。”
少年们管不了那么多,已经走进屋子里找地方坐下,甚至很高兴老疯婆子不在,二
栓提出一个可能,“是不是被蛇妖给吞了?那条大蛇出现的地方离这儿不算太远。”
“不会。”芳芳马上否认,“东西都没动过……”
“没准风婆婆出门遇到蛇妖了,所以家里东西都没动过。”小秋猜道,发现芳芳眼
泪流出来,改口道:“也可能去镇上还没回来。”
外面传来一声欢呼,二良捧着一锅粥跑进来,“还是温的呢。”
少年们全都跳起来,四处找碗筷,芳芳长长松了一口气,“粥是温的,说明风婆婆
不久之前还在,蛇妖昨晚就死了……”
“还记得吗?有一小条绿光逃跑了。”二良一边大口吃粥一边说话,“风婆婆没准
也被魔种……侵袭了。”二良费了一点心思才想起“侵袭”这个词。
芳芳使劲儿摇头,不相信风婆婆会遇害,“风婆婆是好人,再说她也不在附近啊。”
二良嗯嗯两声,专心吃粥,食物不多,他得快点吃。
除了芳芳,没人关心风婆婆去哪了,他们四处翻腾寻找食物,从后面菜园子里采摘
时蔬,等众人终于填饱肚皮,幽静的小院完全变了模样。
李越池留下的油灯自己亮了,芳芳提着它在房前屋后找了一圈,还是没发现风婆婆
的足迹,她只得放弃搜寻,回来之后将油灯放在院子中间的木头顶端,这让她感到安心。
夜se已深,没人想走夜路,少年们随便找地方躺下就睡,二栓更是不想马上回家,
离野林镇越近他越胆怯,不知道该怎么向秃子的父母交待。
小秋睡在门口,很快就进入梦乡:庞山五行法师李越池在对他说话,听不清说什么
,看神情像是劝诫,又像是jing示,小秋却只有一个念头,他想说自己也要学习斩妖除
魔,而且他会加倍小心,绝不让魔种靠近半步。
小秋是被热醒的。
热气并非来自盛夏的夜晚,而是在胸口产生,向全身扩散。
小来轻轻揉着胸口,觉得食管里好像堵着什么东西,然后他想起来自己曾经吞过一
枚内丹,当时可没觉得这东西会噎人。
灼热感越来越强烈,小秋再也睡不着,干脆起身,戴上草帽,走出房门。
院子里一片明亮,芳芳留在外面的油灯亮得惊人,将附近一草一木无不照得清清楚
楚,李越池留下的诸多宝物当中,只有它还在发挥作用。
奇怪的东西,小秋心里想,一点也不感到害怕,围着油灯绕了一圈,胸口还是觉得
炽热,于是继续向外面走去,每走出一步,好像就会凉爽一点。
他推开简陋的柴门,站在路边左瞧右看,油灯的光亮在这里变弱了,官道向两边延
伸进入黑暗,整个世界仿佛就只有这么大,最后他的目光聚焦在道路对面。
草丛里也有东西在闪光,比油灯发出的光要微弱得多,却有着丝丝凉意。
小秋感到一阵冲动,就像是经过一天辛苦的放牧,终于可以跳到河里洗一个痛快澡
,胸口越来越热,道路对面的冷光就是吸引他的河。
与此同时,还有一股莫名的恐惧阻止小秋前进,他想起自己在河边看到过的绿光,
想起杀死李越池的魔种,还有五行法师临死前的提醒。
他后退一步,对面的光陡然涨高一尺,那是蓝se的幽光,与魔种鲜艳的绿se大不相
同。
小秋心中的谨慎消失了,他迈开步子走过去,全然没有注意到身后的油灯已经亮得
奇异,就算野林镇所有油灯加在一起,也发不出如此强烈的光芒。
小秋走到对面,低头观瞧,不由得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随后屏住了呼吸。
草丛里长着一株令他永生难忘的花朵,高约三尺,长着三枚圆形的叶片,顶端是一
朵缓缓摇曳的花朵,直径差不多有一尺,以至于下面的茎叶显得不堪重负。
这朵花通体纯蓝,没有一丝杂se。
小秋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这株植物似乎正在向他点头致意,于是他也点点头。
胸腔里的燥热感消失了,可心跳却无缘无故地加快,咚咚地响,像节ri的鼓声。
“这花真美。”旁边一个声音说。
小秋没有回头,他的目光舍不得离开这株蓝se的花,他知道说话的是二栓。
不知何时,正在睡觉的少年都起来了,站在小秋身后,围观夜晚发生的奇迹。
只有少年军官是个例外,探头看了一眼,立刻退回道路对面的柴门边上,大声道:
“喂,你们疯了吗?那是魔种,离它远点。”
与娇艳的蓝花相比,军官的声音分外刺耳。“魔种是绿se的,它不是。”大良说,
连眼珠都变得蓝幽幽的。
“它这么美……”芳芳站在小秋身边,也不相信这会是魔种,她甚至自惭形秽,觉
得没资格离它太近。
“这是风婆婆留下的。”小秋给整件事找出一个解释,“风婆婆不是普通人,她院
子里的油灯跟五行法师的一样,她也是……法师,镇上的人都没认出来。”
“没错。”芳芳对油灯记得更清楚,“两盏油灯上面都有同样的图案。”
其他少年仍然不关心风婆婆,他们只是盯着蓝花,生怕少看一眼,二良突然跪在地
上,舔着嘴唇说:“我真想咬一口,尝尝它的味道。”
几道愤怒的目光投来,二良急忙说:“我就是想想,不会真下口。”
少年们一个接一个跪坐在草地上,团团围着蓝花,神情各异,都被它深深地迷住了。
军官回头望了一眼大放光明的油灯,心中稍定,越发确信对面的蓝花乃是妖物,可
是等他转过头时,心里却有了一个新的主意,为什么要帮助这些野蛮少年呢?他们打过
他、羞辱过他,将他当成犯人对待,说到底,他们罪有应得。
“好花不常开。”军官退到院子里,将柴门合上,完全处于油灯光芒的笼罩之下,
“这花趁夜盛开,估计等不到天亮就会凋谢。”
“真不希望它消失。”芳芳说,没有一名少年看向院子里的军官。
“采摘下来,它就不会凋谢了。”军官脸上笑眯眯的,心里涌动着报复的快感,“
动手要快,花只有一朵,可不够你们九个人分。”
这句挑拨没有产生军官希望的效果,少年们并未抢着动手,反而同时后仰,好像都
觉得自己没资格触碰蓝花。
最后是小秋伸出了手,他的心越跳越快,有一种力量强迫他必须牢牢抓住这朵花。
“没错,就应该是你。”军官小声自语,“谁让你吞下内丹,这就叫自作自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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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魔种的狰狞
少年军官在最后一刻再次改变主意,他希望自己能坚忍不拔、心狠手辣,但他还没做好
当坏人的准备。
“别碰它!”
警告没起作用,他转身跑向院子里的油灯,凭着对道士法术的粗浅了解,他知道只
有这件东西或许能抵挡蓝花的魔力。
小秋根本没听到军官的提醒,他的心几乎就要破胸而出,在伙伴们的鼓励目光中,
他一把抓住了蓝色的花茎。
一股舒服至极的凉意瞬间传遍全身,整个人似乎泡进了清凉的河水里,全身毛孔奋
力张开,让那河水进入体内,甚至浸润到了五脏六腑。
凉意汇聚到头顶,飞出体外的时刻,第二股感觉紧随而至,那是冰凉之后再适宜不
过的温热,小秋立刻渗出一层细汗,身子舒服得几乎要蜷缩起来,就像是婴儿躺在母亲
的怀抱里。
小秋全身绵软,已经忘记要折断蓝花,伙伴们也不催促,脸上都是迷醉的表情。然
后第三股感觉来了。
痛,小秋十二年的生命里从来没有经历过的痛。前面的一凉一热像是在冲刷尘封已
久的容器,现在是大刀阔斧地改造容器,小秋只觉得身体里有一柄锋利的刀子在熟练地
贴着骨头剔除血肉,中间没有一刻停留。
“啊——”小秋的尖叫声刺破了深夜的寂静。
少年们都被这出人意料的一声惊醒了,惶骇万分地互相张望,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跪
坐在屋子外面。
“快松手。”芳芳第一个反应过来。
小秋不是不想松手,可他被粘住了,看上去娇弱的蓝花一点也不留情,从花茎里似
乎伸出无数支细小尖锐的触手,刺破皮肤,一圈圈地缠在骨骼上。
风婆婆的院子里,军官已经从木头顶端拿下油灯,听到小秋持续的惨叫,他又犹豫
了,手里的油灯是唯一的保护屏障,如果扔出去没有效果的话,他就会处于极度危险之
中。
他对魔种的了解并不多,可一名五行法师只是被魔种碰了一下就死在森林里,军官
可不想冒险。
“把他拉开!”军官没有多想,只是希望这一招能好用,可以不必使用油灯。
少年们正惊慌失措,听到军官的建议,立刻付诸实施,二栓和芳芳各拽住小秋的一
条胳膊,大良、二良等人也纷纷上手帮忙。
小秋的手掌没有离开蓝花,野林镇的少年们却一连一个,谁也脱不开手,忍不住叫
嚷起来。
“热死我啦,我快不行啦。”
“我快要冻僵啦。”
“为什么我总在发抖?”
“糟啦,我的胳膊……我的全身好像都要融化啦。”
每个人的感觉和反应都不一样,小秋体内那种刀割般的痛苦却因此减轻了一些,他
已经清醒了,知道大事不好,“都松手,不要碰我!”
想松手已经不可能了,野林镇的九名少年就这么连在一起,各自感受着不同的折磨
,而那朵蓝色的花,就在他们眼前逐渐枯萎。
“把内丹吐出来!”躲在院子里的军官托着油灯,又出了一个主意,看到少年们的
惨状,他更不想撒手了,“魔种肯定是为内丹来的。”
小秋知道军官是对的,因为胸腔里的那颗内丹——他觉得应该是内丹——正在一个
极狭小的范围内疯狂地乱转,他已经感觉不到真正的心脏,胸腔里一跳一跳的只是那枚
内丹,它在对抗魔种的入侵,可是孤立无援,从主人那里得不到任何支持。
小秋不是李越池,没有五行法师的修为,内丹被困在一具弱小的肉身里,只能发挥
出极小的力量。
小秋的右手抓着花茎,左臂被几名少年紧紧拽住,努力干呕,却吐不出任何东西来。
蓝花已经枯萎过半,像是皱纹丛生的干瘦老妇,露出狰狞之貌。
二栓是离小秋最近的人之一,大喊一声“让我来”,伸出空闲的左手,塞进小秋的
嘴里一通乱捣。
小秋还是没吐,反而牙齿紧咬,险些将二栓的手指咬下几根来。
“等等。”危急时刻,芳芳在一群男孩子中间脑筯却最清晰,“内丹能对抵抗魔种
,吐出内丹,咱们就更挡不住了。”
小秋停止努力,二栓又急又怒,扭头冲路对面的军官大叫:“还不过来帮忙?”
军官望见二栓那张通红的脸,心中一阵恐惧,推开柴门走到路上,几步之后停住了
,“你叫二栓?”
“对啊,你快想想还有没有别的招?”
军官嘿嘿笑了两声,接着脸色一沉,严肃地说:“告诉你吧,我姓辛,叫辛幼陶,
乃是西介国堂堂正正的王子,是你们这群小笨蛋的主人,奉父王之命来边疆从军历练,
没想到会遇到蛇妖,一时不慎落到你们手里。瞧,这就是你们绑架我、折磨我的代价。”
辛幼陶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油灯,发现灯光已经开始变弱,忙抬起另一只手护住,
继续对惊呆的少年们说:“我得走了,我要去调集小耳堡的玄符军过来除妖,希望魔种
不要杀死你们,而是让你们都变成妖。”
辛幼陶辨别方向,顺着官道向西方小步跑去。
二栓暴怒,“臭小子、王八蛋,快给我回来,我要把你揍扁……”
辛幼陶是不会回来的,他已经下定决心,整座野林镇所有居民的性命加在一起,也
比不上一名王子重要,他是要做大事的人,想成为真正的王者,就得当机立断,既然少
年们不听劝被魔种入侵,他没有必要冒险救人。
西介国王子的身影迅速消失在黑夜之中,带走了唯一的光源。
正是盛夏之时,少年们却都感到身上骤然一寒,刚刚嚷着太热的愣子,身子一哆嗦
,带着哭腔说:“咱们……是不是都要死啦?都怨小秋,要不是他抢走芳芳,要不是他
非要摸这朵花,就不会有事了,秃子也不会死……”
少年的心像是浅浅的石盘,装不下多少水,更换得也快,愣子这番话一下子将大家
都带入恐慌当中。
只有二良愤慨地说:“小秋找过你们帮忙吗?大家都是自愿的,连秃子也是,刚看
到这朵花的时候,你不也发呆了?这时候说什么闲话?”
要是在平时,愣子肯定会向二良挑战,可他现在一点争强好胜的心情也没有,抽抽
噎噎地哭起来,“我不想死啊,我爹刚找人给我打了一张大床,我还没睡几天呐。”
大良在这群少年中间年纪最大,胆子却一点也不大,“我爹说明年就要买小牛,我
要给自己家放牛了……小秋哥、小秋哥,你想想办法。”
“小秋哥”是牧童们的习惯称呼,比小秋大一岁的大良也这么叫。
事已至此,二栓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有啥可怕的?死就死了,咱们九个人死在
一块倒也热闹……”
“要是死不了变成妖怪呢?”愣子本是二栓最好的朋友,这时却没心情帮腔,“那
个王子军官说了,他要带玄符军来除妖,我要是变成妖怪,我爹不会让我进家门的,哇
……”
自从两年前将一名流鼻涕的小孩打得抱头求饶之后,愣子已经很久没当众哭得这么
厉害了,就连爹娘举着棍棒满街追打的时候,他都没服过软。
二栓一阵气闷,他也不想变成妖怪,最后成为蛇怪的下场,被戳得全身都是窟窿,
于是臂上用力,希望将小秋拉开,或是自己能松手,可是没用,他的整条右臂软得像面
条一样,只有手掌牢牢握在小秋胳膊上,动不得分毫。
“拿匕首!”小秋叫道。
“啥?”
“我怀里有匕首,二栓,你把匕首掏出来,把我的手腕砍断。”
二栓大悟,立刻伸手到小秋怀里,摸出那柄镶着红宝石的匕首,张嘴咬住鞘身,拔
出了匕首,举起来就要向小秋手腕上砍去,他唯一后悔的是那柄大剑留在了屋里,要不
然早就能用上了。
“等等。”芳芳叫道,涨红了脸,她感到全身轻飘飘的,没有其他少年拖累的话,
随时都以飞起来,这种感觉并不好受,因为她在变轻的同时,也变得稀薄了,似乎就快
要消融在空气里,“不要砍他的手。”
二栓举起的手停住了,愣子在他身后催促:“快点吧,那朵花快要被咱们吸光啦。
芳芳,你不用着急,断手的小秋也能当你丈夫。”
小秋也大声道:“还等什么!”
二栓再不犹豫,匕首砍向小秋紧握花茎的手腕。
已经枯萎成一团的蓝花突然再次怒放,像是一条伺机待发的野兽张开血盆大口准备
发起致命的一击。
二栓怪叫一声,手上一软,匕首掉在地上,紧接着野林镇的少年们同时被一股强大
的力量推动,向四面八方飞去,落在十几步以外。
只有小秋没动,蓝花低垂,再次枯萎,它只想要一个人。
“它真是来找内丹的!”二栓叫道,坐在地上,跟别人一样,再也不想靠近小秋了。
芳芳却站起身,发了疯似地向小秋跑去,二栓和二良同时跃起,紧紧拽住她。
小秋从地上拣起匕首,怀着满腔愤怒,对那朵萎靡的蓝花说:“想要内丹?我这就
给你。”说罢,高举匕首向自己的胸口刺下。
匕首正要下落,小秋脑子里突然出现一个声音,威严、冰冷、无情,用不可置疑的
命令语气说:“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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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火一样的铃铛
小秋脑子里出现一个从未听过的神秘声音,他举着匕首,茫然地四处张望,还是希望从
外界寻找到声音的来源。
芳芳被二良、二栓紧紧抓住,脱不开身,脸上尽是泪痕,“听他的话,别伤害自己
。”
二良一怔,“听谁的话?”
二栓面露惊恐,“芳芳,你听到什么了?”
小秋比所有人都要疑惑,因为他非常清楚,那声音来自他的脑子里,
芳芳听到了许多东西:命令小秋放下匕首的威严声音,魔种急不可耐占据小秋身体
的咝咝声,内丹快要失控的飞速旋转声,还有天空中隐隐约约的雷电之声,一切的一切
,虽然不太清晰,但是全都实实在在地传到了她的耳朵里。
“你们听。”芳芳不明白大家为什么会有疑惑,“有人要来救咱们了。”
少年们侧耳倾听,脸上神情先是惊骇,很快变成恍然,他们也听到了许多平时听不
到的声音,甚至连地下蚯蚓爬行的声音都模模糊糊地传上来,然后他们更害怕了。
“咱们都要变成妖怪啦。”大良声音发颤,看样子会成为胆小的妖怪。
“流光万里,妖魔散形。”
天空中传来雷鸣般的声音,这回所有人都听见了,少年们抬头仰望,夜空中繁星点
点,没有丝毫变化,声音的主人仿佛来自极高不可见之处,又像是就在众人身边隐藏。
小秋却感受到了异样,他手里的蓝花在颤抖,一股强大的怒意伴随着不可遏制的恐
惧,像浆液一样从花茎传入小秋体内,很快遍布全身,这股不属于他的情绪对他发出了
命令。
小秋不由自主张开了嘴巴,胸口里的内丹仍在快速旋转,可是本来就很小的运动范
围现在更小了,逐渐向上移动,准备从临时住所逃脱出去。
小秋憋着一股劲儿,与那外来的情绪和上行的内丹对抗,但他的力量太小了,对局
势几乎没有影响。
“神仙,你在哪?快出来吧。”二栓大声呼喊,在他看来,能发出雷鸣般声音的人
,必然是神仙。
“神仙!”少年们齐声大叫。
应声而至的不是神仙,而是一道白光。
一道极细的白光,要不是芳芳观察细致,几乎没人能看到它,这道光从东南方的空
中射来,掠过树梢,落在那朵蓝色的花上面。
蓝花已经枯萎大半,露出点点黑斑,它一点也不在意少年的抵抗,正专心致志地向
那枚内丹发起进攻,却不能不对白光做出反应。
蓝花又一次骤然盛开,幽光也随之暴涨丈余高,根部以上剧烈地摇动,与从天而降
的白光展开殊死搏斗。
小秋的身体被蓝色幽光笼罩,整个人也跟着摇来摆去。
白光像一柄刚刚从火炉中取出来的长矛,深深刺进蓝光内部,避开小秋,直逼花芯
,激起团团如烟似雾的氤氲之气。
蓝光摇摆得更剧烈了,发出的幽光却在一点点减弱。
“魔种快要不行啦。”二良兴奋地叫道,他们已经承认少年军官辛幼陶的判断,这
朵蓝花就是魔种。
“小秋……好像也快不行了。”二栓说。
随着幽光减弱,小秋的脑袋露了出来,脸色白得像纸一样,他就如同飘荡在海浪之
上的小船,跟随蓝花左摇右摆起伏不定。
“神仙,你倒是快一点啊!”二良抬头向白光的来源方向喊道。
芳芳闭着眼睛低声祷告,“他说他正在赶来,就快要到了,小秋,你要坚持住啊。”
虽然每个人都能听到某些细微的响动,可芳芳的能力更强一些,总是第一个听到白
光主人的声音,在她说完之后,其他少年才陆续听到同样的内容。
只有小秋听不到,他被那股外来的情绪差不多完全控制住了,即使五脏六腑都要碎
裂,还是不停地跟着蓝花摆动,内丹已经上行到咽喉,只差最后一吐,就将离开他。
就在全部意志即将失去的一刹那,小秋重新掌握了自己左臂,没有计划也没有其它
想法,小秋握着匕首,顺手割向了花茎。
这本应该是少年们一开始就应该采用的招数,可他们此前被蓝花迷惑,从未想到要
伤害蓝花本身,等到小秋受到控制,所有伤害蓝花的念头一冒头就会被打消。
机会只有这一瞬间,蓝花在与白光的斗争中越来越处于弱势,与此同时,它即将得
到那枚渴望已久的内丹,两者加在一起,蓝花大意了。
在它看来,内丹的临时主人不过是一名渺小至极的人类,力量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计
,小秋的意志突然强壮起来,令它促不及防。
小秋的倔强救了他,父亲老秋不喜欢他的这种性格,曾经为此打断过不知多少棍鞭
,芳芳的父亲秦先生也不喜欢,严厉禁止小秋进入学堂半步,镇上的头面人物沈老爷更
不喜欢,甚至暗示说不想让小秋放牧沈家的马匹。
可小秋就是改不了,他轻易不肯低头,更不愿认输,只要还有一线生机,他就绝不
会放弃。
只是一瞬间的事,蓝花被匕首斩断了,幽光骤然消失,白光刺穿了花芯,发出砰的
一声巨响。
小秋像是离弦之箭,嗖地飞上天,少年们全都一惊,吓得坐倒在地上,抬头仰望,
在黑夜中寻找小秋的踪影。
片刻之后,蓝花独自从天而降,没有一丝枯萎迹象,完整无缺、瓣瓣怒张,好像整
个世界都在它的掌握之中。
“真美啊。”二栓由衷地赞叹。
蓝花接触到地面的一刹那,颜色由蓝转黑,微风吹来,化成一团烟雾,眨眼间消失
得无影无踪。
“小秋哥去哪了?”二良望着星空问道。
“瞧。”芳芳伸手指着一个方向。
夜空中一颗星星突然变得极为明亮,然后越来越大,笔直地砸向地面,少年们四散
逃开,让出地方。
星光坠地,显露出一个高大人形,他松开手,小秋飞向伙伴们,二良伸手将他扶住。
这是一次奇特的经历,小秋却没有产生特别的感受,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曾经飞上天
,只觉得身体轻飘飘的,然后撞在二良怀里,回头望去,看见一名陌生的道士。
道士的装扮与五行法师李越池几乎一模一样,头顶高耸的发髻,插着一根长长的簪
子,身穿蓝色对襟长袍,稍长一些,下摆直抵脚面,但他身后没有背负法剑,左手拿着
一只超乎想象的铃铛。
铃铛非铜非铁,而是一小团火,呈现出铃铛的形状,可那火好像没有热量,起码道
士一点也不觉得灼热。
白光就是从这只奇特的铃铛里发出来的,就在少年们的注视下,白光渐渐消失,最
后连火一样的铃铛也消失了。
少年们忘记了刚刚经历过的险境,呆呆地望着道士。
道士浓眉细目、脸方鼻挺,一捧胡须垂在胸前,从头到脚笼罩着一层柔和的光。
“你是神仙吗?”小秋带着一点期待和尊敬问。
道士摇摇头,然后他身上的柔光消失了,他依然挺拔威严,却不再有神仙的光彩。
道士向风婆婆的房子望了一眼,发出一声极轻微的叹息。
“你认得风婆婆?”芳芳怯怯地问。
道士点点头,两天前,他就在这里与风婆婆交谈,关于是否要干涉凡人的生死,两
人有过小小的争议,谁也没有说服谁,他仍然坚持自己最初的看法:大厦将倾,最重要
的事情是保住根基,而不是关心蚂蚁的存亡。
可这一回,蚂蚁爬到了他的手臂避难,道士有些犹豫了。
他走到蓝花生长的地方,那里只剩下数寸花茎,仍是蓝色的,却没有幽光发出。
他伸出手掌,平举在蓝色花茎上方,手心冲下,不见他施展任何法术,花茎逐渐上
升,带出泥土里面的根。
根须很长,而且越往下越庞大,方圆七八尺的泥土因之隆起,最后一个巨大的根块
破土而出。
少年们一下了叫出了声,他们看到的不是普通根块,而是一个长达六七尺的活物,
像是被剥掉皮的野兽,血迹斑斑的身体上沾满了泥土,它没有死,还在轻轻挣扎,似乎
不喜欢被拽出来。
蓝花的根须就长在它的背上,吸取它的精血。
“瞧,魔种将它变成了什么样子?”道士开口了,正是少年们此前听过的威严声音
,“它曾经是北方的大妖,法力高强,统率无数小妖,现在却心甘情愿为魔种献身,生
不如死。”
死字刚一出口,道士平举的手掌握成拳头,下方的大妖发出含糊不清的惨叫,跌在
地面上再也不动了,仅剩的蓝色花茎与根须化为灰烬,随风而散。
“魔种……彻底死了吗?”大良声音发颤,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道士抬起对,好像在对远方另一个人说话,“魔种、魔种,为什么被称为‘种’?
因为它像种子一样,只要有一丁点留存,也会耐心蛰伏,慢慢生根发芽、开花结果,最
后将被侵袭者完全控制。你们遇到的魔种能生出形态,并且化成蓝色,说明它是罕见的
魔王。很遗憾——”道士顿了顿,这世上没有真正令他遗憾的事情,“你们都得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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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夜照神烛
李越池是一位值得尊敬的五行法师。”道士刚刚对少年们发出死亡的预言,就说出了这
样一句话。
他的目光从远方收回,落在小秋身上,一眼看透了他的全部疑惑,“李越池的内丹
在你身上,它告诉了我一切。”然后他举起右手,两根手指拈着一粒淡黄色的小圆球。
小秋下意识地在胸口摸了两下,这才发现已经感觉不到内丹的旋转,魔种费尽力气
也没能夺走的内丹,轻易间就被这名陌生道士拿走了。
少年们静静地听着,虽然听到了“死”字,但是他们从道士身上感受不到一点威胁
,没错,这是一个看上去严厉的人,可他就像芳芳的父亲秦先生一样,严厉而不凶恶,
说出的狠话只是让学生们老实一些而不是心生恐惧。
道士的目光再次扬起,落在风婆婆院子里那根木桩上,他好像在对远方的人说话,
解释他为什么非得如此不可。
通过他的讲述,五行法师李越池以更加饱满的形象出现在少年们面前。
李越池十岁就被发现身怀道根,得以顺利进入庞山修行,看相貌只有三十几岁,其
实今年六十七岁,作为一名五行法师,他的职责就是云游天下斩妖除魔,在这个过程中
,见识过无数稀奇古怪的事情。
“他比绝大多数人都了解魔种的可怕。”道士继续说下去,语气凝重,根本无视少
年们是否能够听懂,“也比绝大多数人的意志更强大。蛇妖体内的魔种没有对李越池产
生致命危害,可他知道魔种是无法彻底斩尽的,心存侥幸只会给予魔种扎根的机会,他
宁可向一群孩子求助,将内丹交出去,也不愿意冒险带着魔种返回庞山。”
道士停顿片刻,目光低垂,似乎在向同道表示哀悼,然后他抬起头说:“李越池自
杀了,他与魔种对抗了一生,最后一刻也没有向魔种屈服,他是我庞山道统的荣耀。”
一阵夜风吹过,从不远处的丑陋尸体上带来一股腥味,少年们无不心慌意乱,紧紧
地聚在一堆,互相寻求支持。
小秋走出一步,大声问:“你想要我们也自杀吗?”
道士没有回答,缓步走过官道,推开柴门,进入风婆婆的院子里,定睛瞧着那木桩
,突然间木桩顶端出现一截小小的蜡烛,烛光昏黄,一点也不强烈,照耀的范围却极广
,留在原地的少年们像飞蛾一样受到吸引,也跟着走进院子里。
木桩里传出声音,是一个苍老的女人,“何必对走兽解释如何飞行呢,他们是凡人
,就该做凡人的事情,无需苛求,五行法师能做到的事情,他们做不到也是正常的。”
“风婆婆。”芳芳认出了这个声音,虽然通过两盏相似的油灯早就猜到风婆婆不是
普通人,可是听到她从木桩里说话,芳芳还是大吃了一惊,移动一步,靠紧小秋。
其他少年也很吃惊,仔细打量那根木桩,怎么也无法想象里面能躲着一个人。
风婆婆继续说下去,“魔王此番亲自降临,必有大阴谋,断不会随便浪费魔力,这
几个孩子力量微小,魔王不会将魔种留在他们体内的。”
道士扫了一眼身后的少年,“他们能听到我在千里之外传出的声音。”他在小秋和
芳芳身上多看了两眼,这两个孩子最先听到声音,异于常人。
“那时他们有魔种在身,现在呢?”
道士不语,木桩上的蜡烛却发出一波强大的光芒,像水纹一样快速向外扩散,不等
少年们做出反应,光波已经从他们身体穿过,消失在十几丈以外。
“夜照神烛。”风婆婆说,不管她此时身处何处,都对自家发生的场景一清二楚,
“它不会说谎,魔种没有在这群孩子体内留下痕迹。事有万一,就算他们真的受到侵袭
,凭他们的力量,也不会造成太大危害。”
道士仍然不语,风婆婆也不说话了,她知道这不是一个能被说服的人,只能由他自
己权衡利弊。
大良悄悄靠近小秋,用极低的声音说:“小秋哥,我想回家。”
小秋也想离开此地,道士与风婆婆说话云山雾罩,可他能听懂大概意思:道士想让
他们死,而风婆婆希望给他们一次机会。
小秋向伙伴们点下头,壮起胆子向道士靠近两步,“你是庞山宗师?”
道士低头看着戴草帽的小人,突然想起这是自己多年以来触碰到的第一个普通凡人
,隔绝日久,他几乎忘记了凡人的软弱与活力,送到庞山的少年都是像李越池一样的精
英,从小就展现出与众不同的素质,眼前的这群少年却是实实在在的凡人。
但他仍然是人,能理解道士的话,甚至偶尔能帮道士一个小忙。
“我叫宁七卫,没错,我是庞山宗师。”
“那个……李道士的内丹已经交给你了,我们要回野林镇。”
小秋带头走向柴门,心中忐忑不安,生怕庞山宗师开口将他们叫住,突然想起一点
事情,急忙止步,将李越池百宝囊中的妖丹放在地上。
其他少年立刻照做,铜铃、铜镜等小物件摆了一地,大良极为不舍,在铜葫芦上面
擦了又擦才放下。
只有芳芳什么也没放下,她得到的油灯被那个西介国王子辛幼陶给拿走了。
小秋扶着柴门,等伙伴们全都走出来之后,轻轻关上柴门,“谢谢你的救命之恩,
本来我想拜师学艺的,可我没有……道根什么的。”
小秋想起枣红马,又拉开柴门招手让它出来。
庞山宗师宁七卫仍然一声不发,长袍飘动,他也像木桩一样,正通过另一根木桩与
风婆婆无声地交谈。
“咱们可以走了吧?”二栓小声问,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没心事与小秋争首领位置,
他跟别人一样,恨不得拔腿就跑,可总觉得小秋发话之后才更安全。
小秋关上柴门,拽着枣红马的缰绳,他在努力倾听,希望知道道士与风婆婆在说什
么,可就像风婆婆所说,没有魔种之后听力恢复正常,他什么也听不到。
“别着急,慢慢走。”小秋带头向东边的野林镇走去,二栓等人紧随其后,都在努
力控制着回头观望的冲动。
少年们走出不过十余步,对面传来清脆的铃声,与李越池的铜铃不同,这铃声毫无
摄人心魄的能力,再普通不过。
小秋停住脚步,其他人也跟着停下,二栓心中一喜,“是我爹派人来找我了。”
对面的黑夜里出现一头小驴的形态,似乎验证二栓所言不差,众少年都高兴起来,
在他们眼里,镇守沈老爷是比庞山宗师地位更高的大人物。
脖子上挂有铃铛的小驴出现了,上面坐着的却是一个陌生人。
陌生人长着一副长脸,戴着一顶巍峨的高冠,这让他的脸显得更长了,他从驴背上
跳下来,身材四肢却都很短小,脸上浮现若有若无的微笑,看上去十分滑稽。
“小朋友,你们是要回野林镇吗?”
少年们点点头,与庞山宗师宁七卫相比,这人和蔼多了,虽然显得怪异,却不会令
人害怕。
“我建议你们还是转身吧。”
“你是谁?不像我们野林镇的人。”二栓将自己当成野林镇未来的主人,所以问得
理直气壮。
高冠怪人没有回答,牵着小驴从少年们身边走过,经过枣红马时扫了几眼,与自己
的毛驴做了一番比较,似乎很是羡慕。
他走到柴门边停下,拱手向宁七卫说:“没想到庞山宗师竟会大驾光临,西介国龙
宾会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二栓啊的叫出一声,然后小声说:“这人是符箓师,龙宾会里全是符箓师。”
“难道就是晕三儿提到过的符箓师?”二良问。
宁七卫回礼,声音里却没有熟人相见的热情,“此地出现一只魔王,我专为它而来
。”
“嗯,魔王现身,的确非得宗师亲自出手才能一举击溃。”高冠符箓师连连点头,
脸上的表情却是不以为然,“唉,魔种真是麻烦,斩之不尽、驱之不完,也不知道什么
时候才是个头。”
“这不过是刚刚开始。”宁七卫的声音更加冷淡。
“呵呵,像我这种寿命短暂的符箓师,在宗师眼里也只是刚刚开始吧?”
宁七卫没有回应,符箓师扭头看了一眼好奇的少年们,“请宗师原谅,刚才过来的
时候不小心听到几句,让我来解决麻烦吧,这些孩子我带走,反正他们也无处可去了。”
“我们要回家。”二栓大声说,就算秃子的父母狠狠揍他一顿,他也要回家,这是
所有少年们的共同心声,就连小秋和芳芳,也对外面的世界怀有畏惧,觉得不妨回家再
想办法。
符箓师笑着摇头,“不行不行,野林镇已经没了,你们无家可归,只能跟我走。”
“野林镇没了?”少年们互相望着,谁也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没啦,你们不会以为魔种只有一两只吧?这是一次大入侵,龙宾会和庞山道友已
经施展全力——可还是没有完全挡住。你们非常幸运,提前离开野林镇,逃过一劫,现
在的野林镇已经是一座无人的荒镇,请允许我胡说一句,但也是实话:镇上连老鼠都没
了。”
“不可能。”二栓恼怒地反驳,转身向野林镇张望,那里虽然一片漆黑,但是毫无
异象。
“待会我可以带你们去看看。”符箓师说,然后转向宁七卫,“怎么样?庞山对付
魔种,龙宾会掌管凡人,这本就是咱们达成的协议。”
这正是宁七卫厌恶凡人的一点,他们总是以自己短暂生涯中积累的智慧向修道者挑
战,“抱歉,这九个孩子我要带回庞山。”
“呵呵,庞山什么时候对没有道根的孩子也感兴趣了?”符箓师神情微变。
宁七卫身边木桩上的夜照神烛再次发出一波明亮的光芒,与上一次不同,这回的光
芒所过之处所有生物都显现出内部结构,就连花草树木也露出水珠流动的脉络。
符箓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正在跳动的心脏,笑容消失了,他以为只有自己发现真相
,忽视了庞山宗师的能力。
少们惊异地互相望着对方清晰无比的内脏,对这一幕感到难以置信,几乎忘了关于
野林镇的恐怖传闻。
宁七卫知道这一小群凡人发生了奇怪的变化,庞山要找出其中的原因,孩子必须由
他带走,于是他回答符箓师的疑问:“从产生道根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归庞山所有。”
夜照神烛从九名少年体内没有找到魔种,却发现了道根,那是他们在此时此刻之前
从未有过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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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不说话的首座
温暖潮湿的海风从圣符皇朝东南的浮海城登陆,挟带着棋山诸岛的盐分与腥味,冲过南
北江之间的狭长地带,一头扎进无边无际的庄稼地,掠走大量的草木香气,行至庞山就
变得步履蹒跚了,像辨不清方向的醉鬼,在层峦叠嶂之中盘旋,等它终于穿过山北的茂
密森林时,已经失去了最初的锐志,甫一交锋,就败在群妖之地的冰天雪地面前。
左流英站在庞山老祖峰的边缘,缓缓吸进一点空气,从中分辨出五十三种气味,里
面包括南江北岸某座小镇特有的糯米糕清香,那是他三十六年前去过的地方,至今历历
在目。
对他来说,三十六年的记忆实在太短暂了,恍如昨日,稍微努力一下,他甚至能想
起自己在母亲腹内的胎动,那是一个逼仄狭小的寄居之所,可是在当时,他宁愿永久待
在里面不出来。
左流英记得自己经历过的每一件事,他还没出生就已经与众不同——胎生道骨,他
的父母曾经为此惊慌失措,遍请九大道统的数十位尊长,每个人的结论都一样:这是一
位天生奇才,在母亲胎中就能修炼道术。
因此,左流英出生时没有像普通孩子那样大哭大叫,而是结跏趺坐,左手按着左边
的鼻孔,右手捏剑诀指天,一脸严肃地看着喜极而泣的父母,他直接度过了开七窍、通
天关的初阶,甚至完成了吸气之法,达到了餐霞境界。
天才的修炼之途一帆风顺,若干年后,他成为庞山十大首座之一,掌管禁秘科,带
领弟子们探索道术最玄奥最广阔的未知领域。
“首座,该动身了,宗师已经到物祖堂了。”一名女侍上前说道。
左流英转过身,由两名女侍带路,绕过一株高可入云的槐树,走过全由碧玉雕成的
爆翠桥,拐了几道弯,下了数十级台阶,来到了庞山宗师与首座们议事之所——物祖堂。
一头年纪尚幼的麒麟跌跌撞撞地跑来,没有站稳,一下子坐在左流英的脚背上。
一名女侍转身要将小兽移开,左流英摇摇头,站在原地。
幼小的麒麟还没有长齐鳞片,头上的角只是两块小小的突起,摸上去还很软,肚皮
像风箱一样起起落落,它昂起头呃呃叫了两声,努力了五次,终于重新站起身,继续跌
跌撞撞地向庭院另一头跑去。
左流英喜爱奇珍异兽,愿意为它们耽搁一点时间,正如他厌恶喧嚣的凡人,不愿意
与他们打交道。
他只有过少数几次下山经历,期间固然留下小镇糯米糕那样的美好记忆,更多的却
是无尽的嘈杂与争吵,这几乎成为他的梦魇,多年过去,仍需要他耗费少部分定力加以
遏制。
因此,他对今天的首座议题感到多余。
一群边疆小镇的孩子,因为魔种入侵而莫名其妙地产生了道根,应该如何处置他们
?当然是赶尽杀绝,而且越快越好。
左流英不明白宗师为什么要犹豫,事情明摆着,这是魔种布下的阴谋,那群孩子早
晚会入魔成为道统的敌人,如果是他,早在小镇上就会动手。
但他不会去小镇,左流英记得清清楚楚,三十六年前他立下誓言,只要庞山还在,
他就绝不会再下山一步。
左流英对宗师宁七卫的不满又增长了一分。
小镇上的少年,左流英的脑子里立刻出现一群面色肮脏、衣裳破烂、怪叫连连的野
孩子形象,这是他对凡俗世界最厌恶的一部分,仅次于那些涂脂抹粉的可怕女人。
他的两名女侍全穿着素色长裙,头上插着一根朴素的玉簪,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装饰。
左流英是最后一个来到物祖堂的,这是他的特权,庞山宗师和各科首座无一不是他
的晚辈,他可以偶尔显现一下傲慢,并用这种方式不出声地表达观点。
禁秘科首座的蒲团位于宗师右手第一位,左流英坐在上面,两名女侍立于身后,他
也是唯一带着侍者进入物祖堂的人,直到这时,他才正眼观瞧今天的小客人。
十二岁的少年,肤色微黑,戴着一顶可笑的草帽,身上还残留着森林里草木与泥土
混合而成的气息以及死亡不久的妖物腥臭。
跟所有不懂规矩与礼貌的野孩子一样,少年笔直地站在那里,好像无所畏惧,其实
心里充满恐惧,但这个少年还是有一点与众不同的,他刚刚经历过许多事情,居然没有
戚戚哀哀,眼神反而显出倔强,不肯向任何一道目光屈服。
左流英只看了一眼就确定这是一名爱惹麻烦的凡人少年。
宗师是道统的领袖,自然要第一个说话,宁七卫站起身,首先向十位首座点头致意
,“我想诸位首座都已经听说事情经过了,我只做简单介绍。三十四天前,本山五行法
师李越池在庞山北麓发现一只被魔种侵袭的蛇妖,于是一路追踪,五天前到达东南千里
的野林镇。与此同时,十五天前,古魔荒原突然出现一大批魔种,分为七路逃蹿,其中
一路直奔庞山。”
宁七卫停顿片刻,“魔种百年一次动荡,这回提前了几年,倒也不算大事,九大道
统与圣符皇朝齐心协力,已经基本将各路魔种斩杀殆尽,可是在野林镇发生了一点意外
。首先是五行法师李越池不幸遇难,他一时大意,以为蛇妖体内仅有一只魔种……”
“所以他死得其所。”禁秘科首座左流英身后的一名女侍突然插了一句。
除了外来的少年,没人觉得这是无礼的行为,尤其是宗师宁七卫,反而向左流英点
下头,表示同意他身后女侍的看法,“学艺不精,五行法师的确不应该在这种事情上大
意。”
小秋愤怒地瞪着那名插口的女侍,有心为李越池辩解,可是在上山之前他得到过明
确的提醒,在宗师和首座们面前不得随意开口,所以他强行忍住了。
“李越池自杀以抗拒魔种的侵袭,在非常情况下,他将内丹交给一个孩子,委托其
转交给我。”
宁七卫低头看着小秋,他的解释与其说是给十位首座听的,不如说是讲给这名野林
镇少年,“魔种遗害无穷,碰到者短则喘息之间,长则数十年之后,大都会入魔受控,
李越池不想在这种事情上冒险,这是身为五行法师必有的准备。”
“嗯。”小秋含糊地应了一声,他可不想随便回话,然后一不小心被说服自杀。
宁七卫抬起头,“李越池不知道大批魔种正杀向野林镇,所以想不到有一只魔王盯
上了他的内丹,魔王吸取妖力化做蓝花,进入此子体内,一共感染了九个人。”
“我听说魔王出现在一名乱荆山弟子的住处。”还是那名女侍,她好像恃主而骄,
毫不在乎宗师的权威。
“风如晦,魔王守在她的住处附近,拦截这些少年。”宁七卫知道自己迟早要过这
一关,因此说出这个名字时不动声色。
首座们交头结耳,最后还是左流英的女侍开口,“希望宗师做出决定时没有受到风
如晦的影响。”
小秋更加厌恶那名女侍了,虽然宁七卫总想让染魔少年一死了之,但他毕竟没有动
手,还带他们来到庞山,而且小秋尊敬风婆婆,第一次听说她叫风如晦,不喜欢女侍的
讥讽态度。
宁七卫没有让小秋失望,他是庞山宗师,道统之主,位居首座之上,“这不是咱们
今天要讨论的问题。”他说,严厉地盯着左流英,提醒他今天的态度有点过分。
没有首座敢于真的质问宗师,女侍更不敢,她低下头想了一会,说:“没错,咱们
今天要讨论的是他,一个被魔王侵袭过的普通孩子,为什么会出现在庞山老祖峰上,而
不是像李越池一样灰飞烟灭、化为无形?”
小秋险些没忍住要向那名无礼的女侍发问,可是宁七卫走过来,挡在了他身前,“
凡被魔种侵袭者,非死即变,更可怕的是后者,李越池不想变化为妖,所以宁愿自尽,
可这个孩子,还有其他八个孩子很不一样,魔王没在他们体内留下任何痕迹,反而催生
了道骨。”
“所有人?”一名首座惊问。
“九个孩子,八男一女,全都有了道根。就在前一刻他们还是普通的孩子,转眼之
间,他们就与众不同了,这种事情——据我所知从来没有发生过。”
首座们再次交头接耳,看向小秋的目光中明显了多了一些好奇,两名首座甚至站起
身走到小秋面前,伸手捏来捏去,好像他是刚送来的异兽,“果然有道根,而且产生不
久,他的身体正在发生变化。”说话的首座连连摇头,对于道行深厚的人来说,这就算
最兴奋的表示了。
小秋对自己身体的变化一无所觉,但是他能听出这变化是一件大好事,所以露出高
兴的微笑,他可不会隐藏心里的情绪。
“九个人!”又有一名首座站起身,“一个小镇上就有九个人产生道根,比某些诸
侯国都城选送来的道徒还要多,这简直是奇迹,其他道统知道这件事吗?”
“当时没有其他道统的人在场。”宁七卫说,知道自己已经掌握住局势,“但是一
名龙宾会的符箓师发现了真相,而且有抢夺之意,我必须将九个孩子马上带回庞山。”
各首座互视一眼,陆续点头,表示同意宗师的选择,只有一个人例外,那名女侍又
开口了,“这很可能也是‘魔变’的一种,魔王擅使阴谋诡计,它或许是要用这种手段
在九大道统安插内奸,很遗憾,中计的是庞山。”
“可他体内没有魔种,就算是魔王也没有这种本事,能将魔种隐藏得毫无痕迹。”
一名首座说,他已经坚定地站在了宗师一边。
“我们不是内奸!”小秋也忍不住了,从宁七卫身后探出对,怒气冲冲地盯着那名
女侍,“我都不认识你,你干嘛总说我们坏话?”
女侍受到质问,变得茫然失措,张口结舌,竟然说不出话来了。
“你可以下山了。”宁七卫没有站在小秋一边,冷淡地发出命令。
小秋转身就向外走,他真不明白把自己叫上山又不让自己说话,到底有什么用意。
宗师和首座们却一清二楚:物祖堂里布满了各种各样的法器,明白无误地表明,这
个被魔王直接侵袭过的孩子,体内的确没有魔种。
这是一切事情的前提,哪怕只有一丁点的魔种痕迹,天才也不值得保留。
下山路上,小秋仍然气愤难平,问送行的小道士:“那个女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什么女人?哦,你是说禁秘首座的侍者?”
“是吧,她站在一个白脸小子身后,对宗师说话都不客气,好像非要立刻杀死我们
才高兴。”
“哈。”小道士神色怪异,低声说:“‘白脸小子’就是禁秘首座。”
“那么年轻?”小秋清楚记得那个人面相俊美,看上去只有十七八岁。
“首座左流英可是庞山千年难遇的天才,胎生道根,今年至少已经三四百岁啦,还
年轻?”
“可他就让侍者随便说话?”
“天才总要付出代价。”小道士回头望了一眼才肯继续传播轶事,“禁秘首座是个
哑巴,只能通过侍者向别人说话。”
小秋长长地哦了一声,怪不得女侍当时神情尴尬,原来他的怒气发错了对象。
小道士的声音压得更低了,郑重地提醒道:“你们可倒霉了,禁秘首座是庞山最警
惕魔种的人,被他盯上……你们今后要小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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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永远的庞山弟子
作为一名修道者,应以饱满的精神迎接每一天的开始,张灵生是一名再普通不过的道士
,对这条规矩向来遵行不误,他在天色微亮的时候起床,深呼吸十八次,叩齿九次,然
后走出房间,趁着空气清爽,打了一通锻骨拳,立刻觉得身体好像轻了几分。
张灵生从房间里搬出一桌一凳,桌面上摆好笔墨纸砚,还有一本已经半旧的簿册,
他一页页翻开,直到空白页才停下,拿起笔,工工整整地写下“道统卅七祖六百廿八年
”几个字,放下笔,咳了一声,冲院子另一边的房间喊道:“都过来。”
窗缝里几双眼睛盯着他观察多时,听到喊声,野林镇的少年们立刻跑出房间聚拢过
来,这是一群无家可归的人,尚未从悲伤与震惊中完成恢复过来,迫切地希望得新归宿
的认可。
“排好队。”张灵生说,声音不甚严厉。
少年们表现得非常乖巧,显然急于给大人一个好印象,张灵生对此感到满意。
“咳。”张灵生右手拈笔,正襟危坐,“首先呢,祝贺你们,来镜湖村已经十天了
,山上的宗师和首座们终于——”张灵生拖长声音,“同意收你们为庞山弟子。”
神情落寞的少年们脸上露出一丝欣慰。
“本来呢,每年十一月才是山门开放之时,你们来得太早了,这才七月初四,还差
四个月,你们还得住在这镜湖村里,由我——”张灵生又一次拉长时间,同时稍稍昂起
头,胸膛高高鼓起,“教你们一些初浅的道术和山门规矩。”
少年们也都挺起胸膛。
“第一步,我要将你们的姓名、籍贯和生辰登记在册。”张灵生指着桌面上的簿子
,“写在这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将在庞山永久保存,直至天荒地老,它都能证明你们是庞
山弟子。”
张灵生提笔沾墨,冲排在第一位的少年说:“从你开始,姓名。”
“小秋。”
张灵生眉头微皱,“姓什么。”
“慕。”小秋想了一会才说,倒不是忘了自己的姓氏,而是总也不提起有点不顺嘴。
“入木三分的木?肃穆的穆?还是别的哪个木?”
“就是慕……”小秋费力地在空中划来划去,他总共只在学堂里待过不到一个月,
当时就没认得几个字,现在早忘得差不多了。
张灵生提笔太久,一滴墨落在簿子上,完美的空白页一下子被破坏了,张灵生急忙
拿抹布沾了一下,可墨痕还是留下了。
小秋和众少年眼巴巴地看着他,张灵生一下子脸红了,他知道这些小家伙期待的是
什么,可他不能做到,“只要进入镜湖村就算庞山界内,不准施展任何法术。”
队伍最后面传来一个轻轻的声音,替小秋回道:“羡慕的慕。”
二良生怕别人不知道,在队伍中间大声说:“芳芳是小秋的媳妇儿。”
少年们发出笑声,张灵生却不太高兴,以为孩子们在开玩笑,“安静。”他严厉地
说,“慕小秋?”
“嗯。”
“籍贯。”
“籍贯?”
“你在哪出生的。”
“树林里。”
张灵生摇摇头,直接写下“西介国小耳堡野林镇”,然后问:“生辰,就是你哪年
哪天出生的。”
“这个我知道,圣符恭皇帝一百零二年四月初七。”
“那你今年十二岁了。”张灵生嘴里说着,在簿子上写的却是“道统卅七祖六百一
十六年四月初七”。
“下一个。”
二栓立刻挤上来,“我姓沈,叫二栓,出生在我家东厢的大屋子里,那是……”
“等等,你叫沈二栓?”
“对啊。”
“这算什么名字?”张灵生有种不好的预感,没往簿子上写字,又问后面的少年,
“你叫什么?”
“我跟小秋姓一个慕,叫愣子。”
“我叫沈大良。”
“沈二良。”
少年们一个接一个地报出名字,张灵生的眉头越皱越紧,听到“赵小狗”时再也忍
不住了,将笔往桌上一横,结果在没写几个字的簿子上又留下一团墨迹。
“你们的父母就给你们起这种名字?”张灵生很是愤慨,“咱们庞山可是九大道统
之一,收的弟子个个都是人中龙凤,今后行走天下,难道你们就自称‘庞山赵小狗’、
‘庞山慕愣子’?”
少年们从来没觉得自己的姓名有何不妥之处,这时听张灵生一说,确乎有点不合适
,张灵生叹了口气,“你们总有大名、学名什么的吧?”
“我有大名,我叫……沈、沈昊,日天昊。”二栓抢着说。
张灵生重新拿起笔,边写边说:“这才有点庞山弟子的意思。”
“我也有大名,还是秦先生给起的呢,叫慕飞黄。”愣子第二个报出名字。
野林镇一多半孩子的大名都是秦先生给起的,少年们在张灵生的压力之下纷纷想起
了自己的另一个名字,大良叫沈休明,二良叫沈休唯,小顺叫沈通幽,小狗叫赵大易,
柱子叫管金吾。
张灵生频频点头,下笔飞快,最后问芳芳,“你呢,叫什么?”
芳芳脸稍有些红,前面每个人都提起秦先生,这让她心情越来越低落,二栓见她不
愿说话,开口道:“我知道,我在婚书上看到过,芳芳叫秦凌霜。”
“芳芳?秦凌霜?古语云‘芳不见霜’,你这个名字有点意思,也是那位秦先生起
的?”
“秦先生是我父亲。”芳芳小声说,低着头,声音有些哽咽,但是没有流泪。
张灵生庄重地点下头,他知道野林镇的遭遇,一下子原谅了这群少年的无知,记录
完毕,他又看了看了第一条,问道:“你就叫慕小秋,秦先生没给你起过学名吗?”
小秋已经寻思半天了,“有……想不起来了。”
二栓没忘记解释一下,“因为小秋和芳芳玩成亲的游戏,秦先生不准他再进学堂半
步。”
“胡闹。”张灵生摇摇头,准备收笔,“那就叫慕小秋吧。”
“他有学名。”芳芳急忙说,双颊更加鲜红,“叫慕行秋,行云流水的行。”
少年们一块发出傻笑,小秋的脸也红了,他还以为芳芳将从前的事情都忘得干干净
净了呢。
张灵生没办法,轻轻涂去“小”字,改为“行”字,然后长出一口气,说:“你们
九个人情况比较特殊。”
“还有一个人。”小秋说。
“在哪?”张灵生莫名其妙。
“他跟我们一块出来的,可是被蛇妖杀死了,能不能……能不能把他的名字也记在
上面?”
少年们想起了秃子,全都期待地看着张灵生。
“死人怎么能当庞山弟子?庞山可没有过这种先例。”张灵生摇头拒绝,可是眼看
少年们的失望溢于言表,他又心软了,“这个这个……好吧,但是只写名字,不记籍贯
和生辰。”
少年们头碰头聚成一圈,小声商量了一会,最后还是由小秋说话,“秃子叫慕松玄
,松树的松,玄符军的玄。”
张灵生没有按顺序接着写,就在那两团墨迹旁边的空白处写下“慕松玄”三个字。
登记在册的工作终于完成,张灵生觉得有必要对新弟子们提醒几句,“从此以后你
们就是庞山弟子了,不管在修道途中能走到哪一步,‘庞山道统’四个字总会跟着你们
,所以——”他做出更加严厉的神情,“你们今后不准互称小名,只能叫大名,什么二
栓、小狗、愣子的,都不行,得把它们全忘掉。”
少年们点头,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秦先生的学堂里。
“小秋也不能叫吗?”二栓沈昊心有疑惑就得问出来,“刚才你说过他可以叫慕小
秋。”
张灵生的头开始疼了,看来自己今天注定要与神清气爽无缘,“呃,可以吧,但你
们尽量要叫他慕行秋。”
少年们笑了,每个人心里叫的都是“小秋哥”,而不是“慕行秋”。
“你们比较特殊。”张灵生要从一堆名字里挣脱出来,急忙接着说下去,“产生道
根的时间很短,对修道近乎一无所知,所以住在山下的这四个月里,我允许你们随意发
问——只能问跟修道有关的事情。”
二栓沈昊立刻提出一个所有少年都关心的问题,“魔种是怎么将镇上的人都弄走的
?弄到哪去了?镇上的人是死是活?今后还能找到吗?”
张灵生后悔了,“我没去过野林镇……再说这事跟修道无关,我回答不了。”
小秋也有一个问题,憋在心里已经好几天了,“禁秘科首座为什么不喜欢我们,我
们都不认识他,也没得罪过他。”
张灵生越发尴尬,“这个跟修道也没有关系……”
“可是首座不是地位很高的人吗?他不喜欢我们,我们就没办法专心修道,很有关
系啊。”
张灵生觉得这个慕行秋今后会是个难缠的小家伙,想了想,说:“反正这是在山下
,说点内幕也无妨。你们知道,修道之士最大的敌人就是魔,有外来之魔,就是你们曾
经碰到过的魔种了,也有内在之魔,就算你们成为庞山弟子,修炼时也得处处提防时时
戒备,稍一大意就可能进入魔途。”
张灵生一手按在桌面上,一手指着高耸的老祖峰,“庞山道统共分为十科,其中禁
秘科弟子是最容易入魔的一群人,差不多是一半的比例,没入魔的弟子也会变得奇奇怪
怪。禁秘科首座有一个绰号,叫‘左半疯’,他对入魔这种事盯得比谁都紧。其实这也
算是一件好事,你们毕竟接触过魔种,有点压力是好的。”
成为庞山弟子的喜悦减弱不少,一想到自己被一个半疯的首座盯着,少年们都感到
后背阵阵发寒。
千丈高峰之上,的确有两双眼睛在盯着野林镇的少年们。
宗师宁七卫按倒桌上的铜镜,对禁秘科首座左流英说:“大家都同意给他们一个机
会,魔种生道根这种事情值得探究。他们会受到严格监视,只要有一点入魔的迹象,他
们就交由你处置。”
左流英点下头,他没能得到其他首座的支持,只得向宗师妥协,但他会用自己的方
式盯住这群少年,时刻不停,直到证明他最初的判断是正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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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禁秘科弟子
小秋独自从馆舍里逃出来,在镜湖村里闲逛探险,以此舒缓心中的郁闷之情。
本以为加入庞山之后就能学习如何当一名五行法师,结果他们要学的第一课是识字。
八名男孩子当中,小秋、大良、二良三人只在学堂待过很短的时间,二栓等人倒是
一直在读书,可是向来三心二意,凡俗的书籍尚且读不通顺,更不用说玄奥的道藏。
唯有芳芳秦凌霜在父亲的教导下识字极多,可以算是一位小学究,因此张灵生将这
项简单的任务交给了她,“你们既然有了道根,学东西就应该比普通人更快一些才对,
这里有的是书籍,你随便用,有不懂的问我。”
跟秦先生相比,芳芳可不是一位合格的教书先生,声音小、爱脸红,而且一点也不
严厉,改称沈昊的二栓打着哈欠说他认识这些字可以再睡一会时,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小秋坚持了三天,发现道根对识字一点帮助也没有,他还是如同听天书一般,一旦
握住毛笔就变得嗔目切齿,半天也写不出几个字。
馆舍里的气氛也日渐压抑,成为庞山弟子的喜悦退去之后,少年们很快又陷入到悲
伤与惶恐之中:野林镇就这么消失了,没留下一点可纪念之物。
在来庞山之前,他们曾经回过一次家,结果只见一片平地,人、牲畜、房屋统统不
见了,唯有镇边的小桥还在,却再也没有熟人走过。
庞山宗师宁七卫对此的解释很简单:魔种法力强大,有本事移山填海。
至于魔种为什么会看上野林镇、为什么九大道统和龙宾会没能及时除掉全部魔种,
宁七卫没有多说一句,少年们当时也不敢问。
由于小秋一直表现得不是那么悲伤,沈昊一怒之下指责他无情无义,小秋没有辩解
,而是逃出馆舍,独自闲逛。
小秋当然不是无情无义之人,他想念自己的父亲和弟弟,甚至夜不能寐,老秋虽然
下手颇狠,但是从没来苛待过大儿子,宁可自己挨饿,也要让他吃得饱饱的,弟弟二秋
更是喜欢粘在哥哥身边,只要不被撵走就寸步不离。
可小秋天生就无法在外人面前表露内心的情感,母亲几年前病逝的时候,他伤心得
连魂都快没了,在外人面前却一滴泪也流不出,老秋曾经因此说他无情,是个不懂报恩
的“狼崽子”。
事实是小秋习惯将一切情绪藏在心里,如果有办法找回野林镇,他会第一个出头,
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也绝不犹豫,但他不会哭,更不会在伙伴们面前哀叹。
小秋他们是被庞山宗师施法带过来的,周围都是云雾,一路上什么也没看到,他那
次上山接受检查,同样也是高来高走,因此这是他第一次走出馆舍观察镜湖村,很快就
被吸引住,发现这里与野林镇有很大不同。
镜湖村群峰环绕,庞山老祖峰立于东北十里,必经之路正好从村子中间穿过,住户
有二三百家,几乎与野林镇一样多,村外遍布良田,年年岁岁风调雨顺,是一个富庶的
地方。
小秋的第一印象是这里的道路又宽又直,虽然没有铺石板,却更加平整硬实,打扫
得干干净净,好像还洒过水,那样子就算千军万马驰过也激不起多少灰尘。
两边的房屋也比野林镇规整得多,家家户户差不多都是一个模样:一人多高的木桩
篱墙,木板门户建在中间,里面排列着三到五间朴素而整洁的小房子,左手鸡舍,右手
猪圈,没有富丽堂皇的富户,也没有寒酸的蜗居,唯有村子北头的迎宾馆鹤立鸡群,占
地最广,房屋最高,围着村子里仅有的红砖墙。
小秋一路走下去,蓦然发现这里与野林镇最大的不同是路上没有人。
太阳半落,在野林镇这正是闲人出没的时候,沈昊还叫二栓的时候,会领着一群小
跟班到处惹是生非,小秋则在林地里放牧,可镜湖村却是一片寂静,没有大人,也没有
小孩,大门却都没有上锁,随意敞开。
小秋忍不住想,镇上偷鸡摸狗的刘二要是看到这样一个疏于防范的村子不知该有多
高兴,然后他马上意识到自己已经加入庞山,是一名修道之士了,光是这种做贼的想法
就有入魔的危险。
“魔种魔种。”小秋低声嘀咕着,“为什么我就不觉得它有多可怕呢?”
在村子外面,小秋终于看到了人影,许多大人正在田里锄草,孩子们则在龚上飞跑
,帮着递送东西,每个人都有事做。
最奇怪的是,村民们见到小秋之后居然都表现得很尊敬,总是停下手里的活,向他
笑眯眯地点头致意。
小秋在野林镇可没受过这种优待,有些不习惯,走出没多远就返回村子里。
在迎宾馆舍大门外,小秋见到了镜湖村的第一个闲人。
这人二十几岁年纪,穿着村里不常见的灰白色长袍,头顶圆髻,插有长簪,脚下穿
着厚底布鞋,个子高高,脸色却苍白得些病态,村民们都在劳作,只有他站在街上无所
事事,抬头仰望墙上的一只喜鹊。
小秋轻手轻脚的从年轻人身边绕过去,可是那人一开口,他就停住了。
“魔种蠢蠢欲动,你听见它的声音了吗?”
“啊?我没有魔种,我们身上都没有魔种。”
“不是你。”年轻人做出侧耳倾听的姿势,用右手指着那只喜鹊,“它被束缚得太
久了,它渴望自由,渴望鲜血与杀戮,它——快要长大了。”
小秋感到一股寒意渗入体内,打了个冷战,拔腿就向院子里跑去,刚到门口又停下
了,回头问道:“你很了解魔种吗?”
年轻人好像没听到这句询问,半晌才将目光从喜鹊上移开,凝视着少年,刹那间眼
里精光四射,小秋感到自己又被夜照神烛照射了一次,暴露出五脏六腑,连脑子里的想
法都被拽了出去。
年轻人转眼恢复正常,“我以研究魔种为生。”
……
夕阳西下,迎宾馆的书房里,小秋向吃惊的伙伴们介绍意**到的客人,“他叫梅传
安,就是这镜湖村的人,也是庞山弟子。”
梅传安没有穿道袍,但是头上的发髻与簪子的确与庞山弟子一样。
“你们好。”梅传安说,坦然自若,声音里透着一股清高,与他的病容相配,反而
更显得高深莫测。
少年们总共没见过几名庞山弟子,立刻肃然起敬,全都起身致意,甚至忘记追问小
秋跑哪去了。
书房里成堆的书籍像一根根直立的石柱,比人还高,芳芳站在窗边,拿着一本书,
正在教伙伴们认里面的字。
梅传安一把夺过芳芳手里的书,只扫了一眼就说:“《九章传承经》,专门介绍九
大道统的书,里面的谎言是真话的十倍。”
此言一出,少年们又被惊着了,连大气都不敢喘,觉得这名弟子来头不小。
梅传安也不客气,在书房里到处翻拣,基本上都是扫一眼就扔掉,顶多给一句“废
话连篇”的评语,没一会工夫,书堆被他推翻了一多半,“这里全是给凡人看的书,了
无趣味,你们为什么不去琅嬛福地?那里藏有真正的道书。”
少年们面面盯觑,不明白梅传安在说什么。
小秋急忙将话题拉回来,“跟我们说说魔种,我们的镇子,还有镇上的人,都被魔
种给……弄没了,想知道是怎么回事。”
到这时伙伴们才明白小秋找来一位怪人是何用意,全都乖乖坐好。
梅传安微微扬头,目光越过众人头顶,好像穿过了墙壁,在望向极远方。
他比芳芳更像教书先生。
“魔族最初就在这世上生存,跟你我他一样拥有形体,却力大无穷,他们不屑于学
习法术,空手就能摇山震地。不知多少年前,道统兴起,吸取天地灵气,借助五行之力
,渐渐由弱变强,打败魔族,毁灭了他们的形体,将他们禁锢在无上无下、无始无终、
无声无息的虚空之地。可魔族是不会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的,他们在虚空中将自己炼
成魔种,通过任何一道缝隙重返人间,并寄存在其他族类身上。万物皆有魔念,法力越
强,魔念越深。魔念就像是一道美味佳肴,能将万里之外的魔种吸引而来。所以修道之
士见魔种必杀,生魔念必灭。”
少年们听得云里雾里,梅传安却意犹未尽,还想继续讲述魔种的历史,小秋打断:
“我们就想知道野林镇被魔种弄到哪去了?”
梅传安跟没听到一样,声音越来越高亢、越来越愤慨,“必杀必灭,不可沾染魔种
,不可心生魔念,切记切记,一步走错,再无回头之路,你从前立过的功劳都会被一笔
勾销……”
道士张灵生从外面走进来,看见梅专安先是一愣,随后大怒,“你怎么进来的?谁
让你进来的?”
梅传安扭头冷冷地看着张灵生,“身怀道骨,而不习道术,你是个可悲之人。”
张灵生被说到痛处,一下涨红了脸,将梅传安向外面推去,厉声道:“我是可悲之
人,总比你这个入魔之人强,去去,回家去,再让我在这里看见你,连你头上的簪子也
夺走。”
梅传安也不抗拒,大步向外走去,嘴里还在宣讲远古魔族的历史。
张灵生将书房门关上,对惊愕的少年们说:“以后离这个人远点,他是个疯子。”
“可他看上去挺正常的。”小秋吃惊地说。
“哈,疯子各种各样,这人本来也是庞山弟子,结果不小入了魔途,被首座夺了道
骨与内丹,然后他就疯了,还以为自己是禁秘师呢。”
“他从前是禁秘科的弟子?”小秋更吃惊了。
“何止,梅传安曾经是首座左流英最宠爱的弟子,可是一旦入魔,左流英亲手将他
废了。”张灵生脸色微变,似乎切身感受到了夺丹之痛,“平凡也是一种福气,像我,
学不了高深道术,可是永远没有入魔的危险,现在活得比梅传安要好一百倍。”
小秋突然想起在大门口时梅传安眼里那一瞬间的精光四射,当时的眼神与那个左流
英倒有几分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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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胖婆婆的邀请
书房里一片狼籍,少年们枕着书躺在地上,有人半睡半醒,有人随意聊天,只有芳芳捧
着一本书看得入神。
“禁秘科真可怕,打死我也不当左流英的徒弟。”沈昊翻身挪了挪头下的那摞书,
让自己躺得更舒服一点。
没睡的少年们都嗯嗯地表示同意,对昨天的那个疯子,大家事后越想越怕,他们现
在对禁秘科一点好感也没有了,只有小秋的看法不太一样,他也躺在地板上,随意地翻
着一本书,拿倒了都不知道,“其实也没那么可怕,你们不觉得咱们……非常特殊吗?”
“什么意思?除了镇子消失,咱们哪特殊了?”沈昊问。
小秋腾地坐起来,将手中的书扔在地上,把迷迷糊糊的伙伴都给惊醒了,“咱们跟
魔种搏斗过,不仅没事,还产生了道根,庞山宗师说了,这种情况从来没发生过,所以
咱们就是很特殊,即使进了禁秘科也不会发疯,未来还会成为最厉害的庞山法师,动动
手指头就能斩妖除魔。”
沈昊傻笑几声,对小秋描述的前景很是向往,自从野林镇消失,缺少爹娘做后盾,
沈昊的锐志也随之所剩无几,很少再跟小秋发生争吵,“小秋哥说得对,咱们都很特殊
,没准未来会有人当上首座什么的,听说首座能活好几百年呢。”
“那我也不想进禁秘科。”大良沈休明压低声音,好像他要说的是一件大秘密,“
我跟张道士打听过了,在咱们庞山道统,最稳妥的修炼途径是进戒律科,虽然进展慢一
点,可是入魔的危险特别低,百中无一。未来就算修道不成功,戒律科的前途也比较好
,张道士就是戒律科的,整座馆舍都归他管。”
“我更想进明镜科。”愣子慕飞黄擦掉嘴边的口水,他刚醒来,立刻加入谈话,“
有本书上说,明镜科专门制作各类宝镜,除了供应本山弟子,还可以往外卖,你们知道
吗?最普通的宝镜拿到城里也能卖上千两银子。”
大良沈休明一下子来了兴致,将戒律科抛在脑后,“哪本书说的?”
“《鉴照通录》,你连字都认不全,看不懂。”
话是这么说,大良沈休明还是到处翻书查看,“小秋哥,你呢?喜欢禁秘科吗?”
小秋站起身,拿起草帽扣在头上,“我不怕进禁秘科,可我肯定要进五行科,我要
当斩妖除魔的法师,到时候把野林镇从魔种手里夺回来,如果……如果镇上的人都……
那就为他们报仇!”
“我也是!”二良沈休唯跳起来,站在小秋身边。
一说到野林镇,伙伴们受到激励,都跑到小秋身边站立,一起昂首挺胸,好像对面
就站着庞山宗师。
窗边的芳芳扑哧一声笑了,“你们想得太早了,咱们先得去养神峰修炼,必须达到
吸气境界才能分科学习道术,一般人得需要五到十年的时间,而且到时候也是各科师尊
选徒弟,不是弟子选某科。”
“这么久?那时候咱们都成大人了。”沈昊惊讶地说,在少年眼里,五年就是极漫
长的岁月。
“五年之后小秋哥和芳芳都能成亲了。”二良沈休唯补充一句,将伙伴逗笑了,芳
芳红了脸,小秋狠狠推了他一下。
“芳芳,你在看什么书?都不教我们认字了。”沈昊问。
“《消魔智慧玉清大道九真百论》,昨天那个禁秘弟子拿着它时多看了几眼,所以
……”
“这么长的名字?”大良沈休明只注意到这一点。
“疯子喜欢的书你也看?”沈昊很替她担忧。
芳芳点点头,被一群少年注视着,她有些不好意思,用书本挡住嘴巴说话,“这本
书里有许多关于魔种的记载,野林镇其实不是第一个消失的小镇。”
少年们全部围过来,芳芳稍显慌乱,低头把书往前翻了几页,“瞧,里面说魔种被
封禁在太初虚空之地,它们一直想创造一条通道重返人间,所以每隔一段时间就派出一
小批魔种千方百计挤入凡世,寻找合适的地方试图开辟足够大的缺口,而被它们选中的
地方,往往就会连人带物全部消失,迄今为止,这种事情发了至少有百十余起。”
“不是有九大道统和龙宾会吗?怎么能让魔种做出这种事?”沈昊有些愤慨,因为
他觉得野林镇的消失对自己的影响比对别人更大一些,所以他更有资格指责某些人保护
不利。
“这里没说,可能别的书里有记载,我再找找。”
整个上午,魔种都是少年们争论不休的话题,直到午饭时张灵生宣布一件事,才将
他们的心事转过来,“明天开始,你们都要早起跟我学锻骨拳。”
“我们可以开始修炼了?”小秋的眼睛一下子亮了,他早已厌倦馆舍里的生活,每
天无所事事,还得硬着头皮学习写字。
“哪有这么早,锻骨拳是为修炼道术做准备。”见少年们不是特别理解,张灵生清
清嗓子,换上庄重的语气说:“道术好比江河之水,道士的身体好比容器,水就摆在那
里,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能装下多少取决于容器的大小,所以修道之前必先炼体。”
这么一说少年们有点明白了。
“锻骨拳就是炼体的初级法门。”想到自己每天早晨练的都是初级法门,张灵生急
忙解释道:“初级是初级,但是想学精可不容易,而且炼体永无止境,许多餐霞境界的
道士每天也要练一遍呢。”
少年们根本没想那么多,小秋甚至建议马上开始学拳,张灵生摇头,“别着急,一
切按规矩来,明天凌晨,谁也别睡懒觉,现在都去吃饭。”
馆舍的伙食是由村里提供的,每天三次,由三名老妇准时送来,荤少素多,小秋和
沈家哥俩觉得味道极好,每次都吃得风卷残云一般,沈昊却一边吃一边回忆从前在家里
的大鱼大肉。
饭厅位于前院,是馆舍里面积最大的一间屋子,能摆下二十张方桌,足够坐下百余
名食客,眼下只有野林镇的九个孩子,他们不愿分开,挤在一张桌子吃饭,
今天中午的饭菜有点不同,九碗白白的米饭上面各横着一大块油光光的鱼肉,往常
他们只在青菜里见过少量的肉。
“这是什么日子?”沈昊看着那块鱼肉,搁在从前,他会埋怨做得太腻,现在却恨
不得一口吞下,就在他犹豫的当,二良沈休唯已经咬下一多半,正开心地大嚼。
张灵生从来不与少年们一块吃饭,也极少进饭厅,因此少年们的疑惑只能问向那三
名送饭的老妇。
两名老妇不吱声,一名矮矮胖胖的老妇笑眯眯地说:“我昨天弄到两条鱼,给你们
补补身体,还是孩子,应该多吃点好的。”
少年们纷纷说出感谢的话,谁也没太在意,二良沈休唯三两口吃光自己碗里的鱼肉
,觉得米饭和青菜平淡无味,瞧向哥哥的碗,大良沈休明急忙伸手挡住,他只好另寻目
标,目光最后落在芳芳碗里。
“芳芳,你不爱吃鱼肉吗?”
芳芳碗里的鱼肉一筷未动,她已经抬头看了小秋好几次,却一直没得到回应。小秋
只顾埋头吃饭,这时说:“芳芳你要看住了,二良,不对,沈休唯能把你的碗一口吞下
去。”
伙伴们都笑了,芳芳将碗推向沈休唯,“给你吧。”左手掩着嘴,这几乎成为她的
习惯动作,绝不让任何人看到她缺了两颗牙齿。二良沈休唯飞快地伸出筷子夹来鱼肉,
咬了一口才说谢谢。
少年们吃饭很快,两名老妇收拾碗筷离开,那名矮胖老妇却没有走,站在门口,脸
上仍然笑眯眯的,跟所有村民一样,她对庞山弟子充满敬意,只是多了一份欲言又止的
神情。
“老婆婆,你还有事吗?”芳芳第一个注意到老妇的反常,走过去问道。
“没、没事,我做的鱼还好吃吧?”
芳芳一口没吃,二良沈休唯大声说:“好吃,我能吃下一整条。”
少年们纷纷往外走,矮胖老妇显得有点着急,双手绞来绞去,却不敢开口,小秋也
瞧出来了,于是拦住伙伴们,对她说:“老婆婆,你有话要说吧?尽管开口就是,我们
不能白吃你的鱼。”
老妇一个劲儿地躬身感谢,好一会才说:“你们喜欢吃,我以后再做,我没有别的
意思,就是想请你们去一趟我家。”
“这怎么好意思,你把好吃的拿过来就行了。”二良好沈休唯没明白老妇的意思,
还以为她在请大家去吃饭。小秋把他推开,“老婆婆,你家里有重活需要我们帮忙吗?”
老妇眼角噙泪,脸上却还是笑眯眯的,“没有重活,是我儿子梅传安,昨天和你们
说过话之后,他非常高兴,总跟我说遇见了同道中人,所以我希望你们能抽空去看看他
,一眼也行。”
少年们不吱声了,自从知道梅传安因入魔而疯,他们都想躲得远远的,就连贪吃的
二良沈休唯也不愿冒险。
老妇哀求道:“一次也行,我儿……我儿活不了多久了。”
“我去。”小秋觉得自己必须说出这两个字,别的少年却都松了口气,二良沈唯休
也想开口,被他哥哥拉住了。
老妇千恩万谢,小秋反倒不好意思起来,“明天傍晚我去吧,你家在哪?”
“村南头左手第三家,我会在大门口等你,你不用吃饭,我给你做好吃的……”老
妇这才告辞,每走出几步就回头向小秋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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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当心梅家!
张灵生身上出了一层细汗,大摇其头,“停停,怎么搞的,我都演示五遍了,你们怎么
还是没找到窍门?我说过,要沉,身体放松尽量下沉;要稳,双腿还得牢牢站稳,不能
一沉就坐在地上;要流,一招一式皆要如行云流水般连贯无碍;要静,什么都不要想,
全神贯注于练拳……”
野林镇的少年们手忙脚乱,没一个人能像模像样地打出完整无误的锻骨拳。
“你们不是有道根吗?还这么笨?想当年我只看了一遍就学会了。”张灵生发脾气
了,马上又忍住,“先去吃早饭吧,可能是你们的道根产生得太晚了,我可是八岁就有
了。”
张灵生自顾离去,少年们羞愧地走向前院饭厅,小秋没动,识字已经很困难了,他
不能让自己在拳法再落后。
沈昊也没走,两人互相看了一眼,一句话没说,各自拉开架势演练拳法。
练拳的场地位于馆舍后院正房与东厢房之间,一棵半枯半荣的不知名古树立在墙角
,提供一片阴凉,树下还有一个歪斜的石凳,能坐四五个人。沈昊练了一会拳法就放弃
了,坐在石凳上观看小秋练拳。
锻骨拳一共八段六十四招,小秋练到第五段停下,“你有事找我?”
沈昊嘿嘿笑了两声,“小秋哥,我觉得你练得已经很好了,张道士就爱鸡蛋里挑骨
头。”
小秋摇摇头,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我能记住招式,可我得一边想一边练,做不
到‘静’——你是有事吧?”
“嗯。”沈昊站起身,“可我不知道该不该说,毕竟……咱们从前是对头,你肯定
不怎么相信我。”
沈家的二公子居然如此谦和委婉,这一刻,小秋不相信的是自己的耳朵和眼睛,而
不是沈昊,“经历这么多事,我当然相信你,有事就说吧。”
“其实不是我的事,是芳芳。”
“芳芳怎么了?”
“昨天芳芳想把自己的鱼肉给你,你怎么没接?”
“什么?”小秋想了一会,“芳芳什么时候说要把鱼肉给我了?明明是二良想要。”
“芳芳看你好几眼,只要你一开口,她就会将鱼肉给你。”
“她不喜欢吃鱼,跟我说一声啊。”
“呵呵,小秋哥,你敢当着全镇人的面抢走芳芳,怎么连这个都不懂?她不好意思
嘛,所以要等你先开口。”
小秋挠挠头,他很聪明,可有些事情总是那么难以理解,就像父亲老秋曾经说沈家
二少爷想和他交朋友,他当时难以接受,没想到现在竟然快要成为现实,“原来是这样
,沈昊,你观察得倒是挺细。”
沈昊不知为何突然变得慌乱了,急忙说:“不是不是,我想家嘛,不爱吃饭,所以
看得就多了。”
两人来到饭厅时,其他少年都快吃完了,梅传安的母亲特意给他们留了饭菜,对小
秋尤其热情,眼里没有一刻不含着笑,小秋只顾低头扒饭,吃完之后立刻逃出饭厅。
少年们没心情读书认字,整个上午都在外面苦练拳法,希望明天能让张灵生满意,
他们已经无家可归,修道是唯一的出路,谁也不想第一步就出差池,只有芳芳仍留在书
房里,翻阅成堆的书籍。
这天下午,当其他少年还在练拳的时候,小秋找了个借口跑到书房里。
芳芳盘腿坐在地上,背靠一摞已经看过的书,书房显然经过收拾,整洁了许多,与
那些高高的书堆相比,她显得特别瘦小。
“拳法练好了?”听到脚步声,芳芳抬起头,眼里闪烁着明亮的光,好像书中的智
慧正从这里泄露出来。
小秋背对阳光,发现这件事做起来比想象得要困难,连咳几声,“那个……芳芳,
晚上你愿意陪我一块去梅传安家吗?梅婆婆……说她会做好吃的。”
书本上方的两只眼睛先是微微一怔,随后弯成了月牙,“好啊。”
小秋整个下午心情欢畅,拳法比谁练得都好。
张灵生虽然不是出色的庞山弟子,修炼功课却一丝不苟,天刚擦黑就进屋打坐,对
少年们极少管束,也从未限制过他们外出,可小秋和芳芳走出大门时还是有一点忐忑,
好像要去做什么坏事。
二良沈休唯也想跟着去,他感兴趣的是梅婆婆家的饭菜,结果被大良沈休明和沈昊
给拉住了。
小秋走在前面,芳芳跟在三步之后。
傍晚的镜湖村热闹了一些,炊烟袅袅,菜香阵阵袭来,见到两名庞山弟子,他们一
如既往地恭敬而热情,拿出自家最好的食物赠送,小秋和芳芳全都委婉地拒绝了。
不过,当小秋向一位老年村民打听梅传安家在哪时,情况发生了变化,老者脸色微
变,含含糊糊地说自己不知道,转身退回自己,将大门关上。
消息隔着栅栏传得飞快,接下的路程中,再没有村民出来打招呼、送食物,反而躲
在院墙后面,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盯着两人。
接连经过几家之后,一名高颧骨的中年妇人倚在院门后面招手,等两人疑惑地走过
来,她马上以相识已久的神秘语气问:“你们要去村南头梅家?”
“是啊。”小秋说。
“我劝你们别去。”
“为什么?”小秋既纳闷又有点恼怒,他不喜欢村民对梅家的态度。
“梅传安是个疯子……”
“我知道。”
“不只如此。”中年妇人声音更低了,“从前梅传安还是庞山弟子的时候,他娘很
骄傲,总觉得自己高人一等,等到他儿子入魔,老太婆受不了打击,这些年来变得越来
越怪,也有点……不太正常,总对人说‘入魔就要夺走内丹吗?我就不信每个庞山弟子
都这样,这不公平’一类的话。你们还小,别被老太婆骗了。一时入魔,终生为魔,这
个道理谁都懂,哪来的不公平……”
妇人很罗嗦,要不是她多说了几句话,小秋还是有可能动摇的,可野林镇的少年们
刚刚从魔种的侵袭中幸存,对“一时入魔,终生为魔”几个字分外敏感。
“谢谢你的提醒。”小秋打断妇人的话,“可我已经答应梅家了,怎么都得去一趟
。”
妇人毫不在意对方的态度,冲着两人的背影说:“梅疯子的话一句也别信,他总跟
别人说自己悟出新法门,其实全是骗人的!”
行到无人之处,小秋停住脚步,转身说:“芳芳,你回馆舍,我自己去吧。”
“不,我跟你一块去,咱们说好的。”芳芳神情似乎比小秋还要坚定,一点也没被
村妇吓到。
“其实,我去梅家是有点理由的。”小秋决定向芳芳说出更多,“我在大门口刚见
到梅传安时,他看了我一眼,他的眼睛……突然放出了光,一点也不像疯子,反而像是
认得我一样。后来张道士说他是左流英的徒弟,我就有一种感觉,梅传安跑到馆舍大门
口并非偶然。”
芳芳愕然,“难道禁秘乎首座憎恨咱们到这种程度,连入魔的徒弟都要利用?”
“反正今天晚上我要查清楚。”
梅婆婆早已等在自家门口,并准备了丰盛的晚餐,包括一只鸡、一只鸭和一条鱼。
简朴、整洁,这两个词差不多能涵盖镜湖村的一切,梅少安家也是如此,桌椅之物
全是木制,涂有生漆,看样子都使用了许多年,屋里屋外一尘不染,院子里虽然养着鸡
鸭猪等禽畜,却没有一丝异味。
小秋没见到梅少安,“梅道士人呢?”在九大道统,道士是最常见的称呼,小和顺
嘴说出来,梅婆婆却激动得热泪盈眶,“很久没人这么称呼少安啦,他在后园,他……
我不能再让他在村子里乱跑了。”
想起村民们的异样神情,小秋有些愤慨,尤其是满桌的饭菜样样都那么好吃,他更
要站在梅家一边了,“我原来还以为镜湖村的人都很热情呢,没想到……”
梅婆婆急忙摇手,“不关村民的事,是我儿……他大部分时候都没事,可有时候会
突然变得狂躁,打坏过村里的东西,还打伤过几个孩子,唉,这都是命啊。”
“梅道士这样多久了。”芳芳问,她每样菜都吃了几口,很快就饱了。
“正好十年,可怜我儿,他才三十八岁,要是没这些事……”
说到最伤心的地方,梅婆婆反而不流泪了,神情落漠而坦然,那是一种听天由命的
态度,已经做好准备迎接最坏的事情。
小秋看了芳芳一眼,“我们吃饱了,去见梅道士吧。”
三间屋子后面是一座方方正正的菜园子,种着各式各样的蔬菜,靠近后窗的地方立
着一根三尺来高的石墩,曾经的庞山弟子、禁秘科首座的高徒梅传安,腰间系着一根粗
草绳,被束缚在这根石墩上。
小秋心中一紧,想到自己在屋子里大吃大喝的时候,梅传安却像犯人一样站在屋外
,他感到很不舒服,芳芳显然也跟他一样,轻轻地惊呼了一声。
梅传安毫不在意,他正仰头望着初升的半轮明月,一动不动。
“少安,有道友来看你啦。”梅婆婆用欣喜的口吻说,马上扭头擦了一下眼角。
梅传安保持不动,开口说:“我以为我能等到月圆之时,可我的魂魄已经迫不及待
地想要自由。身躯是个奇妙的东西,它能吸纳天上地下最完美的道法,可它也是监狱,
将美好之物牢牢困住。魂魄自由,我也自由了。母亲——”梅传安终于转过头,“在七
七四十九天之内,我仍会与你同在,我不会乱走。”
梅婆婆再也掩饰不住,失声痛哭。
梅传安转向小秋和芳芳,脸上显露真诚的微笑,年轻的脸庞怎么看也不像是三十八
岁的人,修道生涯毕竟在他身上留一些不可磨灭的影响,“欢迎你们,我的道友,这正
是欣赏奇迹的完美夜晚,月不必圆、星不必明、风不必柔,因为它们都是陪衬。你们来
的正是时候,看我从虚空中采摘的珍宝,看我为道术所做的贡献,凭着它,我将传世,
我将不朽,而你们,将有幸充当见证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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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虚空中的珍宝
梅传安的入魔在许多人看来是有迹可循的,当初他不顾母亲的哀求和同年师兄弟的劝告
,毅然决然地接受了首座左流英的招请,成为禁秘科弟子,他说:“最强者注定要站在
巅峰之上,只求再往上迈出一步,纵然因此入魔坠灭,我也绝不后悔。”
数年之后,认识梅传安的人都说,他那狂傲的宣言就已经有了魔意。
禁秘这一科最易入魔,之所以仍能吸引出类拔萃的弟子加入,因为禁秘科的确走在
九大道统的最前面,只有他们被允许接触那些模棱两可、带有妖魔特征的法术,可以翻
阅最古老、最高深、最玄奥的书籍。
作为禁秘科弟子,最大的荣耀就是能创造一门极具威力的新法术,许多人皓首穷经
却一无所得,另一些人则中途迷失坠入魔途,只有极个别人能够做出成绩,从此在道统
传承上名垂千古。
十年前梅传安就声称自己悟出一道全新的法术,狂妄地要求九大道统的宗师齐聚一
堂,他要当众演示,禁秘科首座左流英对这名得意弟子观察已久,毫不犹豫地动用法器
对他进行细致的检查——对于法力高强者来说,魔念可能隐藏得极深。
检查结果证实,梅传安入魔了。
宗师宁七卫和其他首座又做了一次检查,结论与左流英一样,还好发现及时,梅传
安的魔念才刚刚产生,尚未吸引到魔种,否则后果将不堪设想:一位大有能力的庞山弟
子,哪怕被最微弱的魔种侵袭,也会造成难以估量的破坏。
修道者的魔念就像是吸引猫儿的鱼腥,哪怕只有一丁点味道,也逃不过魔种的侵袭
,这种侵袭甚至能够跨越时空的隔绝,最强大的法术也难以完全禁止。
梅传安就这样在顷刻间失去了一切。
神智尽失的梅传安还是很狂,每当稍微清醒的时候都会喋喋不休地的自称悟出了新
法术,如果有听众,他会更加兴奋,当然大多数时候,他的听众只有母亲一个人,村民
们在领教过疯弟子的破坏力之后,很快就对他避而远之。
梅婆婆因此感到非常过意不去,对小秋和芳芳小声说:“他总这样,你们不用放在
心上,他从‘虚空中采摘的珍宝’,谁也没见过,只是说说而已。”
“可是他说今晚就要……就要‘自由’。”小秋有不祥之感。
“也该差不多了。”梅婆婆擦去眼泪,“他这几天一直在说类似的话。唉,十年,
是时候了。谢谢你们,你们可以走了,让我一个人听他胡说吧。”
“我不急,我们也没有别的事情。”小秋说,他正在细心观察,想找到左流英控制
梅传安的证据,目前尚一无所得。
梅婆婆感激地点点头,“我去拿点水果。”
梅传安早已与真实的世界脱离,他甚至感觉不到系在腰上的粗草绳,身躯笔直,在
母亲与客人说话的时候,一直仰头望夜空,似乎在等天意的指示,或是倾听虚空中的命
令。
过了一会,他重新开口,语速一开始很慢,字斟句酌,然后逐渐加快,越来越快,
好像时间不够用似的。
“大道之初,始生三祖,三祖传火,分为九祖,是为九大道统之立。彼时道火初燃
,法术不过三百,祖师立誓,不满十万此身不动,于是道门兴盛,弟子众多,可与魔族
一战。魔族暴虐,戕害生灵,生吞人骨,活饮人血,夺人之产,灭人之族。我祖师亲率
三千弟子下山,凡五战,终灭魔族,毁其形体,斩其退路,逐入虚空,禁封其门。经此
五战,道火大衰,祖师弃世,十万法术百不遗一……”
梅婆婆搬来小凳小桌和数盘杏梨,用极低的声音说:“如果你们能提些问题,他会
更高兴。”
“问题……”小秋挠了挠头,“梅道士,道火……为什么要叫道火?”
梅传安指着小秋连连点头,“道之火,其妙不可言,其用不可知,非有道根者不传
,非有际遇者不燃。此火非凡间自然之火,亦非道门五行之火,此乃奥义之火、智慧之
火,减之又减不为少,增之又增不为多,天地因之小,尘芥因之大……”
小秋望向芳芳,希望她能想出其它问题来。
“禁秘科是专门寻找那些失传法术的吗?”芳芳开口。
“重建古老法术只是一方面。”梅传安换了一种语气,没那么快,用语也没那么深
奥,“最重要的是新建更强大的法术,早在第十一代祖师在世的时候,九大道统已经拥
有二十万法术,此后日益月累,迄今已达百万之多。”
“百万法术。”小秋发出惊叹,“那得多长时间才能全学会啊?”
“法术虽多,可用者却不多,常用者不过数千,至极者寥寥百余,余皆不足为道。”
“那你悟出的法术肯定是最强的了?”小秋刚问完就后悔了,这是在触人家的痛处
,梅婆婆之前说过,梅传安从“虚空中采摘的珍宝”只是说说而已。
梅传安微微眯起眼睛,“它不是最强,它是与众不同,它……”
梅传安的呼吸突然沉重起来,右手捂着心口,面露痛苦之色,梅婆婆忙上去搀扶,
他摆摆手,示意母亲不必过来。
“它是一条信息。”梅传安的声音恢复正常,却没有了那股激昂慷慨,反而显出几
分沮丧与茫然,“我还没有参透,远远没有参透。”
“左流英是不是在帮你?。”小秋决定直接询问了,他来这里可不是听什么新法术
的。
梅传安似乎没听到这个问题,对左流英三个字毫无反应,深深吸入一口夜晚的空气
,走到石墩前面,就在地上结跏趺坐,静静地整理衣裳,用下摆遮住双腿,然后他抬起
头,“听我说——错或落弱莫。”
“什么?”小秋没听清,这一连串相似的发音听上去实在不顺耳,梅传安偏偏念得
极快,瞬间就结束了,好像就只有一个字。
梅婆婆惊愕万分,“他、他从来没说过这几个字,他总对人说悟出了新法术,可是
……”老人家激动起来,“他没骗人,对不对?我儿没有骗人,庞山宗师错了,禁秘科
首座也错了,村里的人都错了!”
“呃……”小秋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梅传安左手扶膝,右手捏剑诀指天,平淡地说:“道火不熄。”
“道火不熄。”小秋和芳芳同时回道,内心里不由自主生发出一种庄严感。
梅传安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此后一动不动。
梅婆婆的激动慢慢消散,走到儿子身边,轻轻摘下他头顶的长簪,双手捧着送到小
秋和芳芳面前,“请你们两位收下这份礼物吧。”
“这怎么可以?我们啥也没做。”小秋推辞道。
“你们能让我儿开心,这就是最大的恩情。我一个孤老婆子无以为报,这枚簪子是
传安的道果信物,十年前,他二十八岁的时候,就已经达到星落境界,九大道统三百年
来属他最快。”
说到最后,梅婆婆的声音里也透出一股傲气,然后她叹息一声,“现在留着也没用
了,就送给你们当件玩物吧,老婆子祝愿二位修道之途一帆风顺,早证道果,寿延万年
。”
小秋和芳芳互相望了一眼,最后是小秋接过簪子。
“我送两位回馆舍。”
“不用,我们认得路。”小秋说,梅婆婆还是将两人送出院门十几步远才转身回家。
夜色正深,镜湖村村民早已休息,四下里无灯无火,只有星月照在头顶,芳芳紧走
三步,两人并肩。
“他死了,是吗?”
“嗯,我想是的。”
两人沉默了一会,小秋不想沉浸在悲伤之中,又问:“梅传安说的真是一条咒语吗
?”
“我也不知道,梅婆婆好像很相信。”芳芳顿了一下,小声念出那几个字,“错或
落弱莫。”
“你竟然能记住?错落……错或落弱莫,好像没什么用,梅婆婆怕是要空欢喜一场
了。”
“一般咒语要以法力为根基,咱们还没开始修炼呢,当然念出来也没用。”
想起梅婆婆说起儿子修为时的一脸骄傲,小秋问道:“芳芳,你天天看书,‘星落
境界’是什么东西?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九章传承经》里有介绍,修道先要开七窍,接着是通三关,奠定基础之后才能
吸气以凝聚内丹,吸气之法进展缓慢,更高一等的道士能够餐霞,然后是吞烟,再往上
就是星落境界了,到达这一境界的道士能够吸取星之精华,内丹就已经非常强大了,更
往上则是注神、服月芒、服日芒,共是九等,每一境界又称道果,书上是这么说的。”
“才九等,听上去不算太难。”
“难着呢,书上说光是吸气境界就能挡住差不多一半修道之士,许多人虽然身怀道
根,终其一生也无法凝成内丹,而且越往上越难,常常万中无一。”
“我瞧张道士肯定没达到吸气境界。”小秋掏出那枚簪子。
簪子长六七寸,质地坚硬,非木非铁,上面隐约刻着什么,举在空中,有光一闪而
过,显出簪子上的三颗星星图案,“这东西有点特别,芳芳,你收着吧。”
“不,这是梅婆婆给你的。”
小秋将簪子塞到芳芳手中。
两人一路闲聊,都觉得梅传安不完全像是疯子,不知不觉间已走回馆舍。
“错或落弱莫。”芳芳在前院对着空中说,怕忘了这几个字。
“错或落弱莫。”小秋跟着重复一遍,将这当成告别语。
“你们两个去梅家了?”背后一个声音问,张灵生从房间里走出来,面带恼怒。
小秋和芳芳急忙转身,就在这一刹那,两人曾经对着念出咒语的方向,距离地面四
五尺高的一小块空气发生轻微的颤动,好像只是星星眨了一下眼睛,又像是凭空搅动的
一阵微风。
颤动持续的时间过于短暂,站在院子里的三个人都没有注意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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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拳法与早餐
张灵生主管镜湖村迎宾馆舍已经十年,非常清楚一件事,那些懵懵懂懂走进院门的孩子
里,没准其中某一位就是未来的庞山翘楚,所以他尽量温和地对待每一个人,除非有人
做得太过分,或者这个人注定是个废物。
“我不准梅传安来这里,意思可不是让你们去他家。”
“梅传安刚刚死了,唯一的愿望就是见一见同门弟子。”小秋辩解道,觉得这不算
多大的事。
“这有什么稀奇?他是入魔之人,几年前就该死了。再说,你们算什么‘同门弟子
’?”张灵生藏在心底的刻薄露出了真容,他越来越确信,野林镇的这群少年全是庸材
,用不着他曲意奉迎,“道袍、道簪、传法半环,你们一样没有,就敢自称庞山弟子四
处招摇?想结朋交友也太早了一点,而且你们的眼光着实差了点,难不成你们相信梅传
安真悟到了新法术?”
“他临死前念了一句咒语,错……”
“闭嘴!”张灵生突然间暴怒,脸皮涨成紫色,像是受到了极大的侮辱与挑衅,“
你怎么敢……你怎么敢对我念咒?”
对这股突如其来的愤怒,小秋完全摸不着头脑,“就是几个字而已,一点用处也没
有。”
“你竟然相信一个入魔者的疯话?”张灵生大发雷霆,身上仅有的一点仙风道骨消
失无踪,“看来你不是太愚蠢,就是……你身上的魔种还没清除干净!”
张灵生恍然大悟,终于明白这些孩子的问题在哪了,“你们体内的道根是假的,是
魔种伪装的,没错,就是这样!所以你们对魔种一点都不在意,还跟梅传安来往。山上
的宗师和首座们日理万机,一时大意,所以被你们蒙蔽了,可我能看出真相。”
张灵生指着自己的眼睛,“别以为我一无是处,我修炼慢是因为对入魔防范得最严
格,跟魔有关的东西都瞒不过这双眼睛,你们是一群小魔崽子。”
小秋越来越吃惊,然后也有点恼怒了,“魔种夺走了野林镇,我们恨它入骨。”
张灵生后退几步,伸手挡在身前,做出阻止的动作,“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得给
你们定几条规矩:第一,从今天开始,你、她、你们所有人,再不准走出馆舍一步;第
二,你们两个,在忘掉梅传安的疯话之前,不准走近我五步之内,更不准对我、对任何
人念咒;第三……第三,我得上报首座,对你们重新检查才行。”
小秋脸也涨红了,从小到大他挨过不少责骂,可从来没人像张灵生这样,话语里充
满鄙视与厌恶,好像野林镇的少年们沾上了脏东西,是一群被诅咒的人。
小秋脑子里嗡嗡直响,抬头看着比自己高出足足一头的张灵生,这是一位真正的庞
山弟子,虽然学艺不精,开过七窍之后就再也没有取得进展,仍比普通人强壮有力得多
,可小秋不会因此而退却,反而不顾刚刚颁布的规矩,向前迈出一步。
无需更多的语言,形势已经再明显不过,张灵生慢慢吸进一口气,只要这个小子再
敢靠近一步,他就要行使自己的管教权力,就算这件事以后捅到宗师那里,也没人能说
他做得不对。
庞山道统不是山门野派,在这里凡事都要讲规矩,他张灵生不是修道的奇才,但他
懂规矩、守规矩,更愿意执行规矩,这就是他对庞山最大的贡献。
一大一小两个人互相怒目而视,一个要维护馆舍的秩序,一个奋不顾身。
小秋的第二步没能迈出去,他被芳芳拉住了。
芳芳一句话没说,眼睛里满是乞求。
小秋的胸膛起落三次,后退一步,回到原处。
张灵生鄙夷地哼了一声,“马上回房睡觉,别让我知道你们再私自离开馆舍,否则
,你们没机会穿上庞山道袍了。”
小秋躺在炕上时,气愤依然难平,半天无法入睡。
“小秋哥,你没事吧?”二良沈休唯在炕的另一头小声问。
野林镇的九名少年占有馆舍三间房屋,芳芳独自一间,其他少年四人一间,倒也算
宽畅。
“没事。”小秋说。
“张道士说咱们还不算庞山的‘同门弟子’,那是什么意思?”大良沈休明担心地
问,这是他最害怕的事情,一想到无处栖息的悲惨景象,他吓得都要发抖了,“咱们不
是记录在册了吗?”
“咱们来得太早,得等到十一月人齐了之后才有入山仪式。”小秋安慰道。
没人说话了,伙伴们鼾声渐起,小秋还是睡不着,不出声地只用嘴型一遍遍默念梅
传安临终前说出的咒语,把这当作是与张灵生的对抗——“错或落弱莫”,最后连舌头
都快打结了,也没产生一点效果。
次日,张灵生起得比平常更早一点,既然要立规矩,就不能再对这群孩子有一点纵
容。
“起床!起床!准备练功了,笨鸟先飞的道理懂不懂?道根对你们帮助不大,你们
就得更吃苦更努力才行,庞山弟子可没有睡懒觉的习惯……”
少年们睡眼惺忪地下地穿衣,站在练拳场地上时,天还是黑的。
张灵生自顾自打了一套锻骨拳,然后径直坐到树下的石凳上,冷冷地说:“挨个给
我演示一遍,不合格的人——不准吃早饭。”
沈昊第一个上场,招式有模有样,虽然还没能达到心静无碍的程度,但在张灵生看
来算是合格了,“嗯,你可以吃早饭。”
接下来的两名少年就差了一些,张灵生严厉地批评了几句,但也允许他们吃早饭。
沈休明、沈休唯哥俩可就倒霉了,两人一块上场,第一招就出现失误,张灵生骂了
一句“笨蛋”,两人从此心慌意乱,拳法越打越乱,都被判为不合格,吃不上今天的早
饭了。
第六、第七名少年也没通过,张灵生的脾气越来越差,对丁点失误也要冷嘲热讽,
看到一半就命令两人停手,“你们是吃饭长大的,还是吃草长大的?怎么笨得跟头牛一
样。”
两人羞愧难当地退到场地边缘,不满地瞥了小秋一眼,觉得自己受到的恶劣待遇全
是他的错。
小秋和芳芳是最后两个人,张灵生冷淡地说:“你们两个一块上场吧,节省时间。”
天边晨光微露,四周站着沮丧不安的伙伴,小秋和芳芳一块走进场地,他担忧地看
了她一眼,因为芳芳昨天一直在看书,没怎么练过拳法,芳芳回以安慰的浅笑,只是睫
毛微微颤动,显出一丝慌张。
“希望你们两个除了东游西逛之外,也花了一点时间练拳,开始吧。”
张灵生做好了准备,昨天早晨传授拳法的时候,他已经看出这两个孩子比别人学得
都要快一点,但也只是一点而已,失误仍然很多,他要将每一处都指出来,然后大肆嘲
讽,直到两人的信心彻底丧失为止。
规矩都是这么建立起来的,张灵生心中生出一股期待,相比于之前的好好先生,他
更喜欢自己现在的面貌。
第一招,没有失误,张灵生有点失望,张着嘴将一声哼咽了回去。
第二招、第三招……锻骨拳第一段八招结束,两名少年一次失误也没有,而且真的
做到了“心静”,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完全沉浸在拳法当中,一招一式皆是出于自然
,没有半点雕琢痕迹。
张灵生的嘴张得更大一些,他已经用最苛刻的目光审视两人,仍然无错可挑。
围观的少年们没那么沮丧了,变得惊讶而兴奋,互相看着,不出声地进行交流,二
良沈休唯甚至露出了笑容。
八段六十四招锻骨拳打完了,朝阳初起,两名少年收势站好,小秋第一次感受到拳
法的功效,不仅没有疲惫的感觉,反而神清气爽,全身上下充满了力量,就是肚子很饿
,他觉得自己能吃下至少三倍的早餐。
张灵生的下巴已经快要掉下来了,他准备了一肚子冷嘲热讽,竟然没机会说出哪怕
一句,这种感觉非常难受,早起练习拳法所带来的畅快感全都没了。
芳芳垂下目光,无意挑战张灵生,小秋却没能忍住,“怎么样?我们能吃早饭吗?”
张灵生从震惊中清醒过来,腾地站起身,脸上阴晴不定,寻思再三,说:“你们五
个可以,其他四人不行。”说罢大步离去,几步之后回头望了一眼,神情中既有疑惑也
有戒备,好像看到了常理无法解释的怪异现象。
小秋与沈休明、沈休唯哥俩分享了自己的那份早饭,虽然谁都没有吃饱,三人的心
情却极佳,大良不停地追问小秋是怎么练成拳法的。
芳芳也分出了自己的早饭,那两名少年接受了,匆匆道谢,马上跑到另一边吃饭。
这个早晨唯一让小秋意外的是,梅婆婆没来送饭,替换她的是那名罗嗦的高颧骨中
年妇人。
“梅婆婆怎么没来?”小秋在饭后问道。
高颧骨妇人似乎早就等着有人发问,一边收拾碗筷,一边兴奋地低声说:“梅婆子
也疯啦,今天一大早就出门,说是要步行上山面见宗师和首座,为他儿子鸣不平,她说
梅传安没有入魔,真的悟出一道新法术。”
妇人目光闪烁,盯着小秋不放,希望从他这里套出一点内情来,“是真的吗?梅传
安向你们两个说出了一条五字咒语?啧啧,你们可千万别上当,那不是疯子的傻话,就
是别有用心的阴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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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驱逐
书房里,野林镇的少年们将小秋和芳芳团团围住,非要将事情弄个明白不可。
“肯定有诀窍。”沈昊羡慕地大声说,“快说出来跟大家分享一下。”
“昨天咱们一块练拳的时候,小秋哥还跟咱们差不多,怎么一夜之间变化这么大?
”愣子慕飞黄在小秋身前身后摸来摸去,想找出奇特之处。
小秋一边躲一边笑,“哪来的诀窍?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睡了一觉,许多招式忽然
就通了,心里越是什么都不想,拳法打得越顺。”
“那芳芳呢?”沈昊对这种解释很不满意,“她昨天都没怎么练拳。”
“我昨天夜里在自己屋里练拳了。”芳芳躲在小秋身后,红着脸小声说,虽然她是
秦先生的女儿,可是从小家教甚严,跟学堂里的男孩子们极少有过接触,到现在还是会
经常不好意思。
“不对不对,这肯定不是练出来的。”二良沈休唯早饭没吃饱,对拳法的事情特别
在意,“你们去了梅家,是不是他教给你俩什么诀窍了?”
“没有,梅传安最后就说了一句五个字的咒语,是……”
“别说,千万别说出口。”少年们同时后退,愣子慕飞黄瞪大眼睛,“小秋哥,你
还敢说咒语?张道士不是让你必须忘了吗?”
张灵生昨晚特意在卧室外面训斥小秋和芳芳,少年们在屋里听得清清楚楚。
“就五个字,哪能说忘就忘?再说,它也没什么坏处,起码我没觉出来,没准我能
练成锻骨拳就是它的功劳。芳芳,你觉得呢?”
“有可能,我不敢肯定。”芳芳犹豫片刻又加上一句,“如果真是咒语的功效,就
有点奇怪了……”
小秋刚想问奇怪在哪,张灵生推门进来,冷冷地看着少年们,“过两天有新人入住
,你们既然早来几天,就别闲着,帮着收拾一下馆舍。”
少年们早就厌倦了馆舍里的无聊生活,听说有新人要来,都很兴奋,只有沈昊皱起
眉头,觉得收拾馆舍这种活不应该由他来做。
张灵生分派工作,倒也没有重活,芳芳就留在书房继续整理书籍,其他人做的都是
些擦擦抹抹的简单事情,小秋和大良沈休明被派去清理大门。
小秋差点要问张灵生,自己要是因此走出大门一步算不算违反昨晚刚制定的规矩,
最后还是忍住了,他已经大大得罪此人,实在没必要火上浇油。
半个时辰之后,小秋发现他将张灵生想得太好了,他被派到大门口其实是有原因的。
午时将至,小秋与沈休明快将大门擦完,镜湖村是个十分干净的地方,门上没有多
少灰尘,就在这时,从村外走来一群人,引起两名少年的注意。
镜湖村的成年村民似乎全体出动了,总共四五百人,男女皆有,迈着大步,远远就
能听到他们在愤慨地叫嚷,这与小秋印象中的彬彬有礼大相径庭。
村民很快走近,小秋看到了人群中的梅传安母亲。
梅婆婆矮矮胖胖,被一群神情激奋的妇女紧紧包围,更外面一层则是严肃阴郁的男
人,他们比较安静,小秋若不是站在台阶上,几乎看不到她的身影。
梅婆婆在哭诉,可她的声音很响亮,没有半分哀求的意思,“我儿被冤枉了,我要
见宗师,我要见禁秘首座,你们为何……”
一个尖锐的女声斥道:“梅婆子,你儿子死了,大家都很惋惜,可你不能因此就胡
搅蛮缠,宗师和首座是你说见就见的吗?你这个样子把全村人的脸都丢尽了。”
“可我儿是被冤枉的,他没有入魔,他真的悟出了新法术,宗师和禁秘首座应该知
道这件事,只有他们能判断这法术的价值。”
外围的一名男子粗声道:“梅家婶子,不是大家苛求,你知道得很清楚,咱们镜湖
村为什么年年风调雨顺无灾无害,不用交皇粮也没有盗匪之患?全都是因为靠着庞山道
统。山上的道士神通广大,不需要咱们报恩也就算了,咱们怎么能去骚扰人家给人家添
麻烦呢?别说你的儿子死了,就算村里一半人死了,咱们也不能去老祖峰吵吵嚷嚷,让
外人听说之后笑话咱们镜湖村不懂知恩图报。”
男人虽是农夫打扮,说话却很有条理,立刻得到全体村民的赞同。
“你们不懂,我儿替庞山道统做出了大贡献!”梅婆婆却一句也没有听进去,更没
有屈服,声音几近疯狂,总想转身再奔向老祖峰,可是在众妇女的推搡下,反而离村子
越来越近了。
小秋两人站在门口,望着这一幕,忘记了擦拭大门。
“你们都错了!”梅婆婆声嘶力竭地叫道,“我儿没有入魔,他也没有骗人,不信
我念给你们听!”
人群刚好走到馆舍大门口,突然同时停下脚步,全体寂静无声,好像真的中了法术
,然后一个女人喊道:“堵住她的嘴!我们不听疯子的咒语。”
“你们既然觉得我儿的咒语无用,还有什么可害怕的?错……”
七八只手按在梅婆婆嘴上,更多手臂在后面挥舞,她根本无力反抗。
“驱逐!”不知谁喊了一声,数百人立刻高声附和,他们的忍耐已经到头了。
男人们挤进中间,一起动手将矮胖的老妇高高举起。
梅婆婆扭头向馆舍门口望了一眼,正好与小秋的目光对上。
小秋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胸口好像堵着一块石头,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憋闷,既
觉得梅婆婆可怜,又感到村民的观点也没有错,而且他还有点担心梅婆婆会向自己求助
,比如让他当众念出咒语什么的。
那张苍老平庸的脸却只是给予小秋一个微笑,然后仰望天空,大叫道:“我儿冤魂
不散,他会诅咒你们所有人!所有人!错落或弱莫,错落……”
有人将腰带塞进老太婆的嘴里,阻止她继续念诵咒语,许多人还是表现出害怕的样
子,将“驱逐”两字喊得更响。
小秋望着人群渐渐远去,真想上前劝说村民们放下梅婆婆,她太悲痛了,而且她记
错了梅传安的咒语。
大良沈休明及时拉住了自己的好朋友,“小秋哥,别惹事,咱们不是这村子里的人
。”
小秋沉默地点点头,总觉得事情或许还有更好的解决办法,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梅
婆婆要被驱逐出村,村民则感到深受其辱。
“村子有村子的规矩。”张灵生不知何时来到门口,就站在两人身后,面无表情,
“庞山有庞山的规矩,通常情况下是井水不犯河水的,你明白吗?”
沈休明急忙点头,小秋却没有做出任何表示。
“别以为你学会了拳法就怎么着,在有道根的人当中,你算是慢的,至于野林镇的
其他人,大概也就是这样,几年之后你们当中或许有人能通七窍,其他人就只能去种地
。所以我建议你们跟村民打好交道,镜湖村很可能就是你们最好的归宿。”
沈休明点头更快了,脸上露出讪笑,小秋仍然不做反应。
张灵生凑近一步,“更可悲的下场就是入魔,你们也见着梅家的下场,实话跟你们
说,梅传安还算幸运的,很多人被断了魔念、夺走内丹之后,干脆就变成了白痴,不知
羞耻,光着身子住在猪圈里,用不上两三年就得死。”
“你离我太近了。”小秋终于开口。
“什么?”
“你昨晚定下规矩,不让我靠近你五步之内,现在是你自己走过来的。”
张灵生脸色骤变,酝酿片刻却只是冷笑一声,拂袖而去。
沈休明的脸色也变了,张灵生的背影一消失他就说:“小秋哥,你干嘛非要跟张道
士作对呢?庞山要是不肯收留,咱们再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小秋望着张灵生离去的方向左瞧右看,“你不觉得奇怪吗?张道士原来挺和气的,
为什么突然间就变了一副面孔?”
“因为你不听话,跟芳芳去了梅家。”
“不对。”小秋摇摇头,此前他的想法也是这样,现在却越想越蹊跷,“前两天我
把梅传安请进馆舍时,他不高兴,但是火气还没这么大,肯定另有原因。”
“算了,小秋哥,咱们别去招惹他不就得了?熬到十一月,咱们就去养神峰修炼,
以后再也不用跟他打交道。”
这话是有道理的,小秋也觉得没必要在张灵生身上浪费时间,他的目标是努力修炼
,有朝一日成为李越池一样的五行法师,然后不管魔种将野林镇弄到了哪里,他都要将
全镇人找回来,最起码也要弄清事实真相。
当天傍晚,送饭的高颧骨妇女以邀功似的兴奋语气告诉小秋:“梅婆子被撵出镜湖
村了,她就是个祸害,梅传安的魔念没准转到了她身上。”
不知是受到小秋和芳芳的激励,还是道根终于在每个人身上都发挥作用,第二天早
晨,野林镇少年们的拳法全都合格,连挑剔的张灵生也找不出多少毛病。
小秋原本怀疑自己与芳芳的觉悟跟梅传安的咒语有关,现在也不这么想了,因为其
他少年拒绝听那五个字,同样练成了拳法。
三天之后,庞山本年度招收的新弟子陆续来到镜湖村,少年们忙于互较长短和结交
新朋友,与张灵生的接触越来越少。
张灵生可没有轻易原谅小秋的无礼,他实现了之前的“威胁”:他从山上请来几名
道士,对野林镇少年重新进行检查,尤其是小秋和芳芳,被检查了两遍。
于是,新来的孩子们都知道了野林镇少年的秘密——他们曾经被魔种侵袭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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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第二次检查
对野林镇少年的第二次检查在馆舍书房中进行,五名道士似乎没将这当成多大的事情,
轻松地小声闲聊,手里摆弄着各式各样的法器,就是这个动作让少年们深感紧张。
一名身材壮硕、长着络腮胡子的红脸道士走出来,与威严的相貌完全不同,道士的
声音很和蔼,“别紧张,只是一次简单的检查,很快就能完成,不会对你们造成任何伤
害,你们要做的事情就是放松,再放松一点,对,这样就好。”
张灵生最初也是这么和善,小秋仍然心存警惕。
道士们围着九名少年,分站五个方向,先将一面明镜放在右肩上方,高度差不多与
发髻顶部平齐,悬浮在空中,微微地上下颤动,然后取出油灯,置于左肩上方,又有铜
铃悬于头顶,他们没有法剑,每人手里握着一根两三尺长的铁尺。
整个检查过程的确又快又简单,五名道士嘴唇翕动,胡乱地摇晃着铁尺,左脚侧行
,双腿交叉,再迈右脚,以这种方式绕行一圈,镜、灯、铃跟着主人一块移动,等五人
各回原位时,检查就算完成了。
道士们的动作极快,法器瞬间就都消失了,还是红脸道士说话,“你们配合得很好
,现在可以出去了,谁是慕行秋和秦凌霜?你俩得多留一会。”
少年们的心情还是很沉重,沈昊问:“结果呢?能告诉我们吗?”
“不用急,待会你们就知道了。”红脸道士鼓励性地笑了一下。
少年们不敢追问,鱼贯出屋,惴惴不安地等在外面,原本在屋外的张灵生这时侧身
进来,看到小秋被留下,露出满意的神情。
道士们没有再取出法器,其中四人甚至转过身,随手翻阅芳芳整理好的书籍,只有
红脸道士走到小秋面前,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们去看望过梅传安?”
“是。”小秋生硬地说,事情已经过去好几天了,他跟芳芳一点异常也没有,可道
士们还是揪住不放,这让他极为愤慨。
芳芳站在小秋身边,默默地点头。
红脸道士脸上的微笑消失了,等了一会他却说:“谢谢你们。”
“……”
小秋和芳芳惊讶地抬起头,以为自己听错了,站在门口的张灵生更是吃了一惊,插
口道:“林都教,这两个孩子未经允许私出馆舍……”
红脸道士林都教再次露出微笑,“啊,我还记得当年我刚来庞山的时候,跟着几个
朋友满村游逛,可没少祸害村里的鸡鸭,回想起来真是对不起村民,好在我后来帮他们
施过几次法,总算能弥补一点。”
“都教”是养神峰上传授功法的教师,小秋和芳芳是知道的,但两人没想到这位林
都教如此不拘小节,忍不住笑出了声。
张灵生的脸腾地红了,闭嘴不是,张嘴也不是,一时间尴尬不已。
“灵生,修道即是养护天性,你也不要对孩子们看得太严。”
“是,都教说得对。”张灵讷讷地回道,他只是山下的一名杂事人员,不敢在都教
面前造次,低着头不再吱声。
“梅传安还教给你们一道咒语?”
小秋和芳芳同时点头,听到过太多的提醒,他们已经不会再对任何人随便说出那五
个字了。
“说来听听。”林都教随意地说,好像这是极为普通的一件事,与张灵生和村民们
的严防态度截然相反,他身后的四名道士也转过身,显出几分好奇。
张灵生惶恐不安,后悔走进书房,只得硬着头皮插言:“林都教,那可是入魔者的
疯话。”
“如果只是疯话,听听也没关系,如果与魔语有关,就该尽早解决。”林都教坚持
己见。
林都教的观点,小秋十分赞同,“前两天梅婆婆也是这么说的,可村民们不听,还
把她撵出村子。”
“你是庞山弟子,别干涉村民的事情。”林都教的语气并不严厉,却有着不容置疑
的气势,又对两个孩子温声道:“说咒语。”
小秋嗯了一声,与芳芳互视一眼,同时说出“错或落弱莫”五个字,就在第一个字
出口的时候,林都教抬起左臂,好像只是要驱赶蚊虫,可是手却在停在胸前不动,掌心
正对着两名少年的嘴。
咒语很短,两人记得很熟,因此脱口而出,念得非常快,直到结束才猛然发现,他
们的嘴唇在动,却一点声音也没发出来。
张灵生发现异常,立刻向前迈出一步,兴奋异常,像是将野兽撵到主人面前的猎狗。
小秋和芳芳的脸色也变了,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嗯。”林都教左手握拳,放在耳边听了一会,不住地点头。
“怎么样?”另一名道士问。
林都教放下手臂,两手拍了拍,对两个孩子身后的张灵生说:“跟我预料的一样,
这的确是一句无意义的疯话。梅传安的魔念是由宗师和禁秘科首座亲自斩断的,不可能
留下任何后患,这五个字只是他临死前的呓语,没有效果更没有威胁,用不着放在心上
。”
张灵生大失所望,“可他们去过梅家之后就像变了一个人,原来学得磕磕绊绊的锻
骨拳,一下子就无师自通了。”
“原因很简单。”林都教低头看着两个孩子,面露嘉许,还有一点期待,“他们的
道根终于点燃了,这两位只是比别人更早一点而已。努力吧,十一月养神峰上再见,你
们会成为出类拔萃的修道之士的。”
第二次检查结束了,得知结果的野林镇少年大喜过望,他们终于不用担心曾被魔种
侵袭的经历了,跟所有陆续到来的新人一样,他们的道根也是货真价实的。
张灵生深受打击,五名都教是他好不容易请下养神峰的,却没有取得他想要的结果
,此后好几天,他都尽量不在野林镇少年们面前出现。
这件事的另一个结果就是小秋等人在后来者当中大受欢迎。
并非每一位有道根的凡人都能被九大道统及时发现,多数孩子跟野林镇少年一样,
对修道只有极为模糊的一知半解,突然得知自己与众不同,可以修行,可以学习法术,
可以腾云驾雾、斩妖除魔,第一反应全是不明所以,甚至吓得目瞪口呆,让他们提前三
四个月来到镜湖村,就是为了顺利度过这段彷徨期。
也有一些孩子的父母见多识广,知道道根是怎么回事,提前为子女做好了准备,这
些孩子用不着提前来镜湖村,而是等到十一月才现身。
几天之后,又有一件事增强了野林镇少年的优势地位。
那是八月初,夜晚已经开始有些许凉意,迎宾馆舍里住进了三十多个孩子,变得非
常热闹,每天前来送饭的村妇增加了两名,她们还负责清扫房屋、带走垃圾,骄子们开
始享受到拥有道根的好处:一切闲事都不用做,只需要专心练习锻骨拳,让自己身体更
适合修炼道法。
还有一部分人需要读书认字。
芳芳继续兼任先生的角色,学生增加到十六七名,道根觉醒之后,他们学得非常快
,就连小秋和沈家哥俩,也突然发现原来读书写字这么容易,从前怎么都学不会真是不
可思议。
孩子们年纪大小不一,从六七岁到十三四岁都有,基本上都是被庞山道士从家乡直
接送到镜湖村,没有家长陪伴,过后数天才陆续有衣物等东西送来。
每当看到大包小包被村民送进馆舍,某个孩子兴高采烈地前去迎接时,野林镇的少
年们都会受到触动,心情因此变得沮丧,他们没有家,亲人下落不明,很可能已经被魔
种杀害,全靠着那一点渺茫的希望才让自己表现得和平常一样。
这天上午,镜湖村的四名农夫各推来一辆独轮车,上面堆满了包裹,足够分给馆舍
里所有孩子每人至少一件,但他们只喊出一个人的姓名,“二栓,沈二栓,有人给你送
东西来了。”
人群中有笑声,沈昊红着脸挤出来,才一个月的时间,他已经对从前的小名有点不
习惯,“都是我的?谁送来的?”
外面的无关人等不能随意进入镜湖村,东西只能送到村南口,再由村民转交,一名
农夫笑呵呵地说:“是你亲舅舅,从西介城赶来的,他说你要是有空的话,就去村外一
趟,他想看看你。”
沈昊夺门而出,直到傍晚才回来,双眼红肿,脸上却挂着抹不去的笑容。
刚刚来到镜湖村的孩子们还带有凡世的习惯,尤其是这些提前几个月就来的人大都
出身自穷乡僻壤,沈昊是财主家儿子的消息不胫而走,不仅愣子慕飞黄重新成为他忠实
的跟班,就连不相熟的孩子也有几个天天追在他身后。
沈昊倒没有因此扬扬自得,仍然将野林镇的少年当成最好的朋友,告诉他们:“我
舅舅一听说我被选入庞山,就从西介城出发赶来看望我,只是路途遥远,他又不会法术
,所在现在才到。他仔细打听过了,庞山道士虽然名声不显,其实地位非常高,能与龙
宾会的符箓师们平起平坐。他让我专心修炼,沈家日后东山再起,就全看我的本事了。”
“那慕家就看我的了。”愣子慕飞黄跟着叫道。
野林镇消失之后,幸存的九名少年第一次对未来产生了巨大信心。
这是一段轻松快意的时光,没有妖魔紧紧追在后面,拳法和识字进展顺利,张灵生
也极少再找麻烦,后来的孩子都将九人当成巴结的对象。
八月底,镜湖村又迎来一批小修道者,其中一位排场比沈昊还要大,人未到,东西
先到,村里三十多位成年男子来回搬了两趟,才将此人的物品悉数运到馆舍。
三天之后,在无数流言蜚语的包裹下,正主到了,一迈进馆舍大门,目光就在人群
中扫来扫去,最后落在几名野林镇少年身上,昂着头,右手随意地指向他们,“过来,
让我赦免你们的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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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王子的礼物
小秋最近迷上了看书,虽然馆舍书房里都是一些介绍道统的普通书籍,被梅传安判定为
无用之物,他还是看得津津有味,增长了许多见识,遇到不认识的字或是看不懂的地方
,他可以向最具耐心的老师发问。
“你知道吗?九大道统环绕圣符皇朝,一直在与妖魔对抗,就是因为道士们的保护
,人类才能享受平静的生活,我一直以为是各诸侯国的玄符军在保护边疆。”小秋对这
段记载感到意外。
正值午后,阳光斜斜照进书房,并不刺眼,小秋盘腿坐在地上,芳芳坐在书桌后面
,听到小秋说话,她放下手中的书,想了一会,“应该说是各司其职,还有符箓师也在
保卫边疆,与妖魔斗争,咱们野林镇太小,只跟玄符军有过接触,对其他人了解不多。”
“道士们应该经常出来走一走,就像李越池,好让普通人也知道真相,这样大家事
前都有警惕,野林镇也不会面对魔种时毫无准备了。”
“道士们不喜欢抛头露面,这好像是很早以前就定下的规矩。”
“这条规矩不好。”小秋马上做出判断。
九大道统与圣符皇朝的关系很复杂,每一条规矩都自有其理由,芳芳了解得也不多
,于是露齿而笑,马上竖起书本挡在嘴前。
“芳芳。”
“嗯?”
“有件事……你觉不觉得奇怪?”
“咒语的事?”
“对,那位林都教说它是疯话、是呓语,可我总觉得那五个字……好像对我有点影
响。”
“什么影响?”
“我忘不了这五个字,有时候在梦里都在念它,然后我认字比从前容易,练拳也更
顺畅了。”
“道根点燃之后,每个人学拳、识字都会变得很快,但是不努力还是没用,你比别
人都用功,我看到过你晚上一个人在院子里练拳,也只有你愿意留下来多看点书。”
受到赞扬,小秋笑了,他不得不比别人更努力,他想成为李越池一样的五行法师,
最关键的是他想找回野林镇的亲人,想亲自向魔种挑战。
“不过我明白你的感受。”芳芳歪头看着右前方,好像那里摆着一本隐形的书,“
我也经常想起那五个字,偶尔还会不小心念出来,有两次,念完之后我真觉得面前好像
有一点奇怪的变化,可是再仔细观察,什么都没变。”
为了验证自己的说法,芳芳伸出右臂,手指停在斜前方,然后轻声念道:“错或落
弱莫。”
自从养神峰来的林都教声称这五个字毫无意义之后,再没人害怕它,可还是没人愿
意亲耳听它,即使书房里没有外人,芳芳仍然不敢抬高声音。
小秋瞪大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芳芳的手掌,屏息宁气,全身汗毛直竖,预感到奇
迹即将在面前发生,他甚至感到屋子里凝滞的空气无缘无故地产生流动,掀起一股极轻
微的风,仿佛暴雨将至的预兆。
“小秋哥,快出来!”二良沈休唯冲进来,书房的门没关,他一步跳到了小秋面前。
芳芳身子一颤,倏地回收手臂,小秋险些向后仰倒,起身问:“出什么事了?”
沈休唯总共没跑几步路,却气喘吁吁,憋得脸通红,“晕三儿、晕三儿来了,就站
在大门口,张道士正逼着大家……”
拥有道根的少年要由道士直接送到迎宾馆舍,家人不得进入镜湖村,即使是诸侯国
的王子也不例外,但是西介国王子辛幼陶自有办法显示自己的高贵身份。
提前三天送来的成堆物品就是办法之一,现在,他要一举奠定自己在庞山道统新一
届弟子当中的地位。
二良沈休唯被耽搁了一阵,因此当他带着小秋和芳芳跑到前院的时候,院子里已经
站满了人,所有孩子都在好奇而敬畏地看着新来者,让小秋吃惊的是,几名野林镇的孩
子竟然老老实实地站在台阶下面,低头垂手,好像犯下极大的错误,正在向当事人认错
,只有沈昊远远站在庭院另一边,脸色青红不定。
沈休唯小声说:“我拉不住我哥。”
大良沈休明等人在王子面前认输服软的原因很快就清楚了。
“把东西都放在这儿。”张灵生站在辛幼陶身边,尽量表现得不动声色,不过每当
目光转向西介国王子时,任谁都能看出他眼里的感激与讨好。
十来个孩子分别抱着数量不同的箱子与包裹,从一间屋子里跑出来,将东西放在台
阶下面,与那些认错的少年相邻。
“全都搬出来吗?”张灵生小声问,为了迎合辛幼陶的身高,不自觉地矮了半截。
辛幼陶微点下头,“嗯,都搬出来,这是我要送给大家的礼物。”
说起礼物,张灵生的感激之情更加溢于言表,大声道:“大家听好了,西介国王子
殿下远道而来,为大家准备了一些礼物,这些箱子和包裹就是,每人只准拿一件,不要
乱挑。现在去把屋子里的东西全都搬出来吧。”
满院子的孩子轰地跑向存放箱包的房间,兴奋地往外搬东西,只有少数人站在原地
没动。
张灵生早已收到自己的礼物,这是他为什么感激王子,甚至不问清红皂白就逼几个
孩子认错的原因,他一点也不觉得过分,甚至还认为自己亏欠辛幼陶,忍不住当众从怀
里掏出一只小瓷瓶,热切地轻轻抚摸上面的草木图案,“一瓶五节青木香膏,殿下,这
礼物可太重了。”
“既入道统,不问出身,请不要称我‘殿下’,我和这里的所有人一样,只是一名
身怀道根的普通人。至于香膏,也不是什么罕见之物,张道士喜欢,以后我让人再给你
带一些来。”
张灵生简直要热泪盈眶了,若不是有其他孩子在场,他真想磕头谢恩,十年,在迎
宾馆舍管事十年,他终于得到了回报。
“那是什么东西,能让张道士乐成这样?”沈昊已经走到小秋身边,低声询问。
芳芳回答了这个问题,“五节青木香膏是很珍贵的药香,据说存想练功之前抹一点
在人中上面,对修行大有助益。”
张灵生身怀道根,在经过最初级的通七窍之后就一直止步不前,身为庞山弟子,这
是他最大的耻辱与心病,能得到五节青木香膏,当然感激涕零。
张灵生觉得自己回报得太少了,目光转到台阶下的野林镇少年,怒斥道:“第一眼
看见你们我就觉得不对头,原来你们是一伙小强盗,竟然做过趁人之危抢夺他人财物这
种事。说说,辛道友当时甘冒奇险打败蛇妖救下你们的性命之后,你们是怎么忘恩负义
的?”
森林与人类聚集之地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王子的身份在前一个地方不值分文,
在后一个地方却是无价之宝。
台阶下的少年头垂得更低了,没一个敢吱声,野林镇消失对他们影响巨大,面对大
人的斥责,毫无反抗之意。
院子另一头的小秋气得肺都要炸了,这个辛幼陶胆小怯懦,身为军官却抛弃部下自
己逃亡,最后还拿走了唯一能对抗魔种的油灯,如今竟然通过张灵生颠倒黑白,当下迈
步就要揭穿这位王子的真面目。
沈昊死死拉住小秋的胳膊,他曾经在森林里狠狠揍过辛幼陶,这时却一点胆量也没
有了,“算啦,咱们争不过。”
沈昊神情沮丧,没有一丝斗志,他所谓的“争不过”与口才无关,而是钱财,就在
三天前他还是馆舍里最富有的孩子,取得不少人的追随,如今跟王子辛幼陶相比,却是
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眼看着自己最好的朋友愣子慕飞黄也跑到台阶下面请罪,沈昊彻底
认输了。
小秋强行忍住,也在心里告诫自己,这里不是野林村,还是少惹麻烦为好。
孩子们已经将箱包都搬到了院子里,辛幼陶故意用倦怠的声音说:“每人一件,剩
下的就放在那里,留给后来的人。”
孩子们一阵疯抢,许多人迫不及待地打开箱包,里面都是衣物、金银一类的东西,
虽然没有五节青木香膏这样的宝物,足以令来自偏僻地区的穷孩子万分满足与感激。
辛幼陶垂下眼睑,瞥了一眼台阶下的五名野林镇少年,“你们肯认罪,就配得上我
的宽恕,现在去拿礼物吧。”
大良沈休明、愣子慕飞黄等人如释重负,没像其他孩子那样拣选礼物,而是就近拿
了一件,捧在怀里,不敢马上打开。
辛幼陶初到馆舍的第一战几近大获全胜,只差最后一步:还有四名野林镇的孩子站
在远处,没有向他低头。
这可不行。
辛幼陶抬眼望去,稚气未脱的脸上满是睥睨众生的威严。
礼物的作用可不只是收买人心,从张灵生开始,院子里的所有人都明白自己该给出
回报了,就连最单纯的孩子也在朋友的指点下,放下手中的箱包,顺着恩主的目光望过
去。
小秋、芳芳、沈昊和二良沈休唯成为众矢之的,那是无形、无声的箭矢,杀伤力却
丝毫不减。
大良沈休明一个劲儿地冲弟弟使眼色,沈休唯略感慌张,数十道目光带来的压力不
是一个十来岁的少年所能承受的,他迈出一步,可是扭头看了一眼小秋,又退回原处。
沈昊没有多少选择,他知道自己才是王子辛幼陶最憎恨的人,他得付出几倍于他人
的代价,才可能获得谅解,他是沈家二少爷,从小没做过点头哈腰的事,因此站在那里
没动,也向小秋看了一眼,心中稍稍镇定。
芳芳站在男孩子们身后,微微低头,避开他人的目光,但她没有任何犹豫,这不是
她第一次经受众目睽睽的考验了,在沈家大门口,她就曾在全镇人的注视下,扯掉盖头
,跳上小秋的枣红马。
辛幼陶迅速做出调整,他最想报复的人是沈昊,可他现在明白了,必须击败叫小秋
的这个对手,才能让今天的胜利彻底圆满。
张灵生很不耐烦,正想以馆舍内唯一大人和管事者的身份发出命令,小秋开口了。
亏得沈昊之前拉住了他,小秋度过了最初的冲动,现在他能采用更巧妙一些的手段
向对手还击,他的声音欢快而自然,好像在对久别重逢的老朋友说话,“嘿,晕三儿,
真没想到还能在这里见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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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舅舅的压力
大良沈休明紧张得睡不着觉,翻身从炕上坐起,期期艾艾地说:“小秋哥……你……你
还在埋怨我吗?”
原本房间里住着四名少年,现在只剩下小秋和沈家兄弟,另一名为了避嫌,已经跑
到别屋去了。
小秋还没开口,二良沈休唯抢着说:“哥,你也太……老实了,晕三儿的品性你又
不是不知道,干嘛向他认罪,还当着那么多人。”
沈休明脸一红,好在天黑,没人能看到,“我也不想,可是张道士帮着王子,他一
瞪眼,谁敢反抗?”
“小秋哥就敢。”
沈休明不想再跟弟弟纠缠,看着黑暗中小秋的位置,“小秋哥,你可把王子和张道
士都给得罪了,你胆子真大,敢当众叫他‘晕三儿’,今天至少有十个人偷偷问我‘晕
三儿’的来历。”
“那你告诉他们真相没有?”沈休唯问。
下午的对峙无疾而终,见到辛幼陶神情有变,张灵生立刻命令孩子们散去,不给小
秋继续羞辱王子的机会。
“嗯,说了一点,其实不用说大家也能猜出来。”
沈休唯不屑地哼了一声,下午他坚定地站在小秋身边,事后一点也不后悔,“等大
家都知道晕三儿其实是个胆小鬼之后,看他还怎么张扬。”
小秋仰面躺在炕上,“辛幼陶后来跟你们说啥了?”
沈休明脸又一红,下午的对峙结束之后,他跟几名野林镇少年被辛幼陶叫去说了一
些事情,他是最后一个从王子房间里走出来的,本想待会再提这件事,结果小秋直接问
了出来,“没什么,王子就是……小秋哥,别跟他斗了,王子最讨厌的人是沈昊,他说
了,只要你明天早饭的时候肯主动走过去向他认错,他就既往不咎,还会给你许多礼物
。你忘了,沈昊从小就是你的对头,干嘛替他揽事为他出头?他有亲舅舅撑腰,用不着
别人帮忙,咱们已经无家可归,好不容易才被庞山收留,别再到处惹事了。王子毕竟是
王子,庞山上下肯定向着他。”
小秋安静地听完,两人一直是最好的朋友,每当小秋冲动的时候,只有沈休明能劝
说他回头,可这一次不行。
小秋也从炕上坐起来,拍拍二良沈休唯的肩膀,阻止他说话,“大良,在外人面前
我叫你沈休明,私下里我还叫你大良。”
“不管当众还是私下,我都叫你小秋哥。”大良有一点动感情。
“野林镇下落不明,就只剩下咱们九个人,咱们就是野林镇,你、我、沈昊都不例
外,辛幼陶想要交朋友,我愿意,而且从此再也不提当时的事情,可辛幼陶要的不是朋
友,而是跟班和仆人。大良,咱们不能低头,今天低下了,以后永远也抬不起来,那样
的话,野林镇也就没了。帮我把匕首还给辛幼陶,告诉他,我跟他井水不犯河水。”
辛幼陶在森林里成为“犯人”的时候,小秋夺过一柄匕首,他觉得现在应该物归原
主,二良沈休唯却大不愿意,“为什么要还?晕三儿抢走了芳芳的油灯,不也没还?”
小秋还是取出匕首交给沈休明,房间里一片安静,坐在炕上的三名少年都在想着心
事。
“今天晚上我能住这儿吗?”门外一个声音结束了屋子里的安静。
是沈昊,不知他在门外待了多久。
“当然。”小秋说,向边上让出一块地方。
沈昊推门进来,上炕铺好一套被褥,脱衣躺下,屋子里恢复平静,过了一会他说:
“谢谢你,小秋哥。”
大良沈休明倒身便睡,再也没有开口说话。
辛幼陶的到来彻底打破了馆舍里的原有格局,在这之前,几十名孩子很自然地分成
若干小团体,相互间有来有往,野林镇九名少年因为人多,地位稍高一点,但也仅此而
已,没有谁欺负谁的事情,更没有仇恨。
西介国王子则要求每个人都做出明确的选择,或者站在他这一边,或者被归为少数
的另类。
辛幼陶早晨没有起来练拳,孩子们的分裂尚不明显,等到他出现在前院的饭厅里,
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小秋、芳芳、沈昊、沈休唯共坐一桌,其他孩子尽量离他们远远的,沈休明等五名
野林镇少年则坐在角落里,远离争斗核心,他们还处在“观察期”,没资格离王子太近。
辛幼陶先是独自占据一张桌子,目光在饭厅里扫了一遍,指定两个孩子坐在他对面
,然后一边吃饭一边接受轮番过来的感谢,他昨天慷慨分送的礼物发挥了巨大效力,而
且庞山招收的弟子近一半都是西介国人,对本国王子自然有些敬畏。
小秋对饭厅里触手可及的冷落毫不在意,与二良沈休唯有说有笑,芳芳笑而不语,
沈昊则显得非常消沉,觉得是自己连累了三名伙伴。
送饭的几名村妇注意到今天的异常现象,谨慎地佯装不知,只有那名高颧骨村妇不
住地四处打量,眼里充满了好奇,给馆舍送饭原本是一项枯燥无趣的活儿,现在却有了
几分意思。
早饭结束,村妇们双手拎着食盒,胳膊下面夹着刚得到的布帛,高高兴兴地走出大
门,小秋知道,连她们也不会保持中立了。
辛幼陶改变策略,不再与固执的野林镇少年直接对峙,改为迂回策略,这一招在当
天傍晚取得一次重大胜利。
沈昊的舅舅去而复返,中午时委托村民将外甥叫出来,这回交谈的时间比较长,直
到晚饭时间沈昊才走进饭厅,像是受到了沉重打击,神情沮丧不堪,步伐拖拖拉拉,全
然没有沈家二少爷的气度,脑袋垂在胸前,谁也不看,径直来到王子辛幼陶面前。
“殿、殿下……”
“我说了,在庞山道统大家都是平等的道友,不要称我殿下。”辛幼陶大概已经知
道会有这一幕,所以早就做出正襟危坐的姿势,仿佛面前摆着的不是米饭与青菜,而是
美味的王家盛馔。
“辛道友,请您原谅我过去的鲁莽无知,我那时不知道您的身份,否则给我一百个
胆子我也不敢……”
小秋这一桌三个人听不下去了,放下还没吃完的饭菜,起身离去,没有几个孩子注
意到他们,大家都被沈昊的突然服软惊住了,越发觉得王子不可得罪。
书房里,二良沈休唯义愤填膺地走来走去,“二栓真是个混蛋,咱们站在他这边,
他竟然……他真是个混蛋!”
芳芳也有点疑惑,“修道之士不应该是这样的,等到大家到养神峰真正开始修炼之
后,或许……或许心境会有变化,不用非得争个高下。”
“辛幼陶想将所有人都变成他的奴隶。”小秋说,他跟辛幼陶没有深仇大恨,只是
不愿意突破底限,“我不会向他低头。”
“我也不,打死也不向晕三儿低头。”二良沈休唯揉揉肚皮,“不过下回咱们也别
走太早,还是把饭吃完吧,剩在那里太浪费。”
芳芳笑出了声,“反正咱们不去惹他就是了,这里毕竟属于庞山道统,就算是西介
王亲临,也不能强迫所有人都听他的。”
“有这样的规定?你得好好跟我说一说。”二良沈休唯一下子信心倍增,以前所未
有的耐心听芳芳讲述书中的内容。
天黑之后,小秋和沈休唯一块在院子里练了半个时辰的锻骨拳,才回房休息。
大良沈休明搬走了,不再跟弟弟和好朋友住在一起,沈昊却没有,躺在炕上悄无声
息,好像早就睡着了。
沈休唯轻哼一声,睡在炕的另一边,小秋只得躺在两人中间。
一刻钟之后,沈昊哭了,哭得稀里哗啦,沈休唯开始还很鄙视他,后来反而心生同
情,劝道:“算了,没什么可伤心的,人家是王子,你去认错也不算太丢人。”
“舅舅逼我。”沈昊抽噎着,满心委屈实在无处倾诉,只能向同屋的两个人吐露,
“他在西介城当个小官,害怕王子报复,我不得不……你们走了以后,王子让我坐在他
边上,他给我东西吃,还摸我的头,好像……好像我是他养的小狗,大家都看见了,我
知道他们在心里笑话我。”
“原来有舅舅也不都是好事。”沈休唯的同情心又增加了几分,“你是被逼无奈,
没办法的事情,可你干嘛还回这屋睡觉?让晕三儿知道了,他又得欺负你。”
“他命令我回来的。”沈昊止住哭泣,觉得更丢人了,坐起身,从被褥里摸出一件
东西,放在炕上推给小秋,“他让我把这个交给你,说除非你当众道歉,承认自己曾经
是小偷,而且‘三次晕倒’什么的都是你编出来的谎言,他不会收回匕首,更不会原谅
你。他还说……”
沈昊嘴里嗫嚅着,对自己此刻担当的角色充满了厌恶与憎恨。
“还说什么?”小秋问,想知道辛幼陶到底想将事实歪曲到什么样子。
“还说你要是不道歉,那就公开比武,他要证明自己本事高强,而你是骗子,他根
本不会随便晕倒。”
小秋沉默了一会,同镇的少年一个接一个地被辛幼陶拉拢、征服与击败,这反而让
他冷静下来,仔细思考眼下的处境,三次做出不同的决定,又三次加以否决,直到他觉
得再也没有其它选择,才开口回道:“那就比武吧。”
说罢,小秋拿回匕首倒头便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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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终止谣言的比武
少年们还都没有开始修炼,因此他们将两人之间的决斗称为“比武”,消息早就传扬开
了,比武却没有马上进行。
辛幼陶忙着巩固已有的胜利,接下来几天新到的孩子越来越多,堆在庭院中间的礼
物随之减少,围绕在王子殿下身边的孩子足以组建一支小型军队。
在这期间,小秋思来想去,开始觉得比武毫无意义,也没有必要,说到底,他与辛
幼陶并无多深的仇怨,即使他赢得比武,也得不到明显的好处,更挽不回失去的伙伴。
对辛幼陶来说,这场比武却很有必要。
简单的事实往往具有更强大的威力,辛幼陶成功抹去了自己在森林里的怯懦经历,
可是小秋初见面时的那一声“晕三儿”仍成为他挥之不去的噩梦,虽然没人敢当众说出
口,但在私下里,这个绰号广泛流传,每个新来的孩子从庭院里领走一份礼物之后,第
二件事就是到处打听“晕三儿”的来历。
由于野林镇一多半少年已向王子屈服,因此大多数人并不相信“三次晕倒”的传闻
,可辛幼陶放不下这件事,还是要通过一场比武斩断最后一点传闻,以证明自己绝不是
那种随便晕倒的胆小鬼。
想明白这个道理,小秋尽量晚去饭厅,减少与辛幼陶见面的机会,二良沈休唯在他
的建议下也不再一口一个“晕三儿”,芳芳很少去书房,偶尔取出几本书,就在小秋的
房间里教仅剩的两名学生识字。
沈昊转到了其它房间居住,天天萎靡不振,独来独往,不与任何人交往,本来练得
挺顺的锻骨拳也阻滞不前,时常遭到张灵生的当众讥讽,“不是自然得来的道根,就是
有问题。”这是他每天挂在嘴上的一句话。
辛幼陶的两名忠实跟班经常向小秋和二良挑衅,得不到回应,也就偃旗息鼓了。
辛幼陶有那么几天似乎忘记了馆舍里的三名异己,没再找过麻烦,也不提比武的事
情,但是王子的想法与普通人总是不同。
九月初的一天,大良沈休明将弟弟叫到一边,对他耳语数句,二良沈休唯冷着脸离
开哥哥,找到小秋,“明天早饭之后,辛幼陶要跟你在前院比武,小秋哥,咱们不能再
退让了,得给他一个教训。”
小秋其实从未松懈,这些天来,他比往常更加刻苦地练拳,虽然锻骨拳只能强身健
体,不能用来对抗,但是身轻体健之后,他对打败辛幼陶更有自信:他记得很清楚,西
介国王子的体质并无特异之处,甚至比不上普通的小镇少年。
芳芳本来是坚决反对比武的,可是辛幼陶主动挑战,她自然站在小秋一边,找来不
少书,证明她最初的观点,“瞧,这里有一段,九大道统很早以前就与圣符皇朝达成过
协议,除了挑选弟子和斩妖除魔,道士不得干涉凡世的任何争端,圣符皇朝则不能插手
道统范围的一切事务。十二诸侯国向符皇称臣,当然也要遵守这一协议。所以庞山道统
是独立的,王子的身份在这里其实没有多大用处。”
“有用的是那些包包裹裹。”二良沈休唯很难掩饰他对王子的鄙视,“诸侯王有的
是钱,连庞山道统都能收买。”
“别把张道士当成庞山道统。”芳芳看得书越多,对道统的尊重也越多,“严格来
说他只是杂事人员,连内丹都没有,代表不了庞山道统。”
“既然这样,那就更不用怕了,小秋哥,明天上午一定要狠狠揍辛幼陶一顿,让他
再也不敢当众撒谎。”沈休唯斗志昂场,出屋去找哥哥传信:小秋同意比武。
屋子里只剩两个人,芳芳低声说:“能不惹事最好,咱们是来修炼道术的,犯不着
得罪同门。”
“我知道,明天我轻轻地揍他一顿,不会让他太丢人。”
芳芳笑了一声,“你也不要太大意,按惯例,各诸侯国的王族是极少选择修道的,
辛幼陶既然拜入庞山,没准有过人之处。而且他会用纸符,我还没有查到庞山是否允许
使用符箓,可你得提防着。”
“放心吧,他没有准头,我会先出手,不让他把纸符掏出来。”
事情就这么定了,馆舍里的孩子已经多达五六十名,他们身怀道根,其中一部分人
在未来将成为了不起的道士,可是现在他们还没有摆脱普通孩子人的喜好,对热闹充满
期待,一场约定好的比武足以调起所有人的情绪。
次日一早,张灵生监督孩子们练毕拳法,马上离开了馆舍,假装不知道今天会有事
情发生,送饭的村妇们却拖延不去,直到再也没活可做,才悻悻地走出大门。
几名孩子跑去掩闭院门,其他人围成一圈,留出中间的空地,小秋、芳芳、二良沈
休唯早就准备好了,辛幼陶却迟迟没有露面。
“不是说好早饭之后比武吗?人呢?”沈休唯大声向对面质问。
一名少年回道:“别急,辛道友早饭之后还要练一会功法,这是他的习惯。”
“装模做样。”沈休唯低声道,“小秋哥,待会可别手软,我这些天憋坏了,就等
着今天呢。”
小秋笑了笑,摘下草帽交给沈休唯,脱离放牧生活已经挺长时间,连皮肤都变白了
,他还是没办法丢掉它。
辛幼陶终于从他独自居住的房间里走出来,人群自动让出通道,他今天穿着合体的
锦袍,腰系玉带,头上箍着一条珠光璀璨的抹额,中间的那颗红宝石晃得人眼晕,足底
是一双全新的皮靴,看他的样子,更像是要去拜访其他贵公子,而不是与一名土气十足
的少年比武。
小秋的衣着与镜湖村的农夫差不多,粗布短衣、长裤,脚下一双布鞋,这是庞山发
给新入门弟子的标准服装,可其他孩子大都穿上王子赠送的衣裳,只有寥寥数人还保持
原样。
辛幼陶随意地与身边亲信聊天,面带微笑走进场地,指着正向他走来的少年说:“
这位慕道友总在传播一个可笑的说法,意指我是胆小如鼠的怯懦之徒,本来我是不在意
的,可有人跟我说咱们庞山道统最讲规矩,让一条谣言生存,乃是对本门的最大不敬,
所以——”他叹了口气,好像这极大地违背了他的意愿,“我只好用事实来结束这可笑
的谣言。”
小秋简直快要佩服眼前的这位王子了,生得柔弱白净,像个女孩子,说起谎来却脸
不红心不跳,周围人越多神情越坦然。
小秋没什么可辩解的,他从未制造或传播谣言,对此问心无愧,“来吧。”他说,
决定速战速决。
辛幼陶的想法跟小秋一样,他是王子,可不能跟一名边疆小镇的少年打得难分难解。
小秋先出手,他没学过可用于实战的武功,因此就是一招简单的猛虎扑食,经过近
两个月的拳法练习,他的体质发生不小变化,动作更快,力道更足,这一扑就算是普通
的大人也很难躲过。
辛幼陶没有躲,他甚至不屑于使出凡夫俗子的武功,既然踏入道门,当然要用法术。
他伸出右手,脸上仍然挂着微笑,目光没有瞅向小秋,而是向边上的观众眨眼,然
后从他的手心里飞出一团人人可见的火球。
火球悬在空中,辛幼陶的手掌稍一移动,它就随之改变位置,笼罩对手身前一大片
空域。
围观的孩子们齐声惊呼,许多人甚至露出惧怕的神色,来到镜湖村馆舍之后,他们
多少对道术有些了解,很清楚一件事,没有内丹就没办法施展法术,而凝聚内丹是一件
非常困难的事情,没有师父的传授与带领,是不可能实现的。
王子辛幼陶却做到了,这意味着他远远走在众人前面。
芳芳和二良更是大吃一惊,辛幼陶曾经当着他们的面使用纸符,姿态笨拙,准头极
差,十二次发招,一次也没打着蛇妖,可这一回他没有拿出纸符,也没有做出任何特别
的动作,仅仅是伸出手掌就发出了火球,还能控制火球的方向,与当初不可同日而语,
更像是成熟的道士在施法。
“芳芳,你不是说过庞山以内不准随便使用法术吗?”二良沈休唯惊诧地问。
芳芳无言以对,她的确看到过这么一条规矩,所以对眼前的情景比所有人都要意外。
场上的小秋来不及想不太多,急忙止住身形,躲避那团紧追不放的火球,一下子由
进攻者变成狼狈的逃跑者。
辛幼陶闲庭信步,跟在小秋身后,控制着火球四处堵截,大声道:“你还要声称我
打不过一只普通的蛇妖吗?你还要传播我晕倒的谣言吗?慕行秋,跪下认罪!”
小秋边躲边退,怎么也甩不开那团火球,脚下踩到一枚石子,一下子仰面摔倒,火
团扑面而来。
辛幼陶打得兴起,已经有点控制不住情绪了。
在一片惊呼声中,芳芳与二良沈休唯冲上来搭救小秋,可他们也同样挡不住火球。
小秋下意识地伸出右臂阻挡迫近的威胁,连想都没想,顺嘴念出了“错或落弱莫”
五个字。
火球停住了,离小秋的手心只差四五寸,它停住了,像是落进了一张严密的网,无
论怎样挣扎都动弹不得。
事发突然,旁观者没反应过来,火球的主人辛幼陶也没有,继续冲上去,直到离火
球近在咫尺才发现不对头,慌忙止步,脚下一时不稳,差点也摔倒在地。
小秋没想到咒语真的有了功效,只有他切切实实地感受到面前的空气发生了轻微的
变化。
芳芳和二良沈休唯扶起呆住的小秋,就在他站起身的一刹那,火球爆炸了,火星四
溅,周围的人都沾上一些,在围观者看来,这像是王子辛幼陶发出的绝招。
场面一下子变得混乱,胆小谨慎的孩子步步后退,另一些人则要加入战团。
沈昊一直在站在最外围,这时反而变成了最前排,看到七八名少年冲向小秋、芳芳
和二良沈休唯,他再也忍不住,多日来的憋闷与羞辱瞬间爆发。
“他娘的,老子不要舅舅了,晕三儿,我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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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说得好
张灵生在村子里转了一圈又回来了,虽然他现在完全站在王子辛幼陶一边,可馆舍毕竟
由他负责,万一真出了不可收拾的事情,他没法向上交待,“打一顿就得了。”他对自
己说,“那个小子留着还有用呢。”
带着这样的想法,张灵生的心情颇为放松,与村民打招呼时都比往常亲热三分,回
到馆舍,发现大门紧闭,他知道里面的事情还没结束,为了能让王子辛幼陶尽兴,于是
多等了一会,然后声音有点不太正常了,隐约有爆裂声,还有尖叫声,好像许多人在同
时打架。
张灵生微感不安,竖起耳朵倾听,他好歹开过七窍,需要的时候耳力超出常人,一
听声音果然有异,两步蹿上台阶,推开大门,第一眼望去就让他大吃一惊,“我的天!”
二十几个孩子正在庭院里混战,呐喊、拳打、脚踹、嘴咬、指挠,无招不用,像是
两伙正在争夺地盘的猴子,一片混乱当中,王子辛幼陶不知被压哪里,其他人则躲进四
周的屋子里,透过门缝向外张望。
“停手!”张灵生气急败坏地大叫,冲进人群分开纠缠在一起的孩子们。不少孩子
道根已燃,身体灵活得紧,此时正打得兴起,六亲不认,张灵生连吼带拽,好不容易结
束了混战,自己也挨了几记拳头。
有一件事让张灵生意外,明明是辛幼陶与慕行秋比武,可是现场打得最厉害的却是
王子和沈昊。
沈昊完全变了一个人,细长的眼睛瞪得像铜铃一般,眼里布满血丝,十二岁的少年
却有着猛虎般的凶相,整个人绷得像一根弓弦,只要一松手就会弹出去,张灵生不得不
牢牢抓住他的胳膊防止他再动手。王子辛幼陶也变了模样,衣服破烂,头发散乱,镶满
宝石的抹额不知去向,脸上青一块红一块,红的是血,黑的——倒像是被火烧过。
“这、这是怎么回事?”张灵生事前知道辛幼陶藏有必胜之招,却没想到会有火烧
之术。
辛幼陶想装出无所畏惧的样子,可他被沈昊打得晕头转向,根本没机会再发出火球
,张灵生及时赶到真是救了他一命,王子浑身发抖,一时间连话都说不出来,他没有当
场晕倒,已经很了不起了。
现场的其他孩子分成两伙,人多的是辛幼陶一派,十二三个,另一伙竟然是野林镇
的九个少年,芳芳也在其中,双颊绯红,不停地喘着粗气,神情却坚毅得像是正在传道
授业解惑的秦先生。
小秋跟一名最强壮的少年从厮打中分开,用手一擦嘴角的血迹,走到野林镇少年们
的最前面站定。
“怎么回事?”张灵生又问了一遍,声音变得来历,“还有点规矩吗?这里是庞山
,容不得你们放肆!辛幼陶,你先说。”
“他……”沈昊刚吐出一个字就被张灵生喝止,“还没轮到你,看你以后怎么向舅
舅交待。”
“我跟舅舅断绝关系了!”沈昊抬高声音抢了一句。
张灵生瞪了他一眼,看向辛幼陶。
“他们……他们……”辛幼陶惊魂未定,咽了咽口水,后退两步,稍稍平复心情才
能继续说下去,“他们以多欺少,九个打我一个,我的朋友上来是为了帮忙。”
“不对!”沈昊大声反驳,他忍得太久,骤然发泄出来,已经到了不顾一切的地步
,连张灵生也弹压不住,“是他们仗着人多欺负小秋,我上来帮忙……”
“这件事我会调查清楚的。”张灵生黑脸看向小秋,“如果是哪一方怀恨在心、伺
机报复,我就要上报养神峰,让都教们知道你们是一群什么样的人!”
张灵生用养神峰当威胁,的确有效果,沈昊不吱声了,可是脸上凶意却还在,恶狠
狠地盯着辛幼陶。
小秋上前一步,“打架的是我和辛幼陶,不关别人的事,他们是上来劝架的。”
这话只有部分是正确的,首先辛幼陶的那一伙可都是上来打架的,其次野林镇少年
也不是铁板一块,二良沈休唯是最早参战的人之一,自己也被打得鼻青脸肿,其他人则
是从劝架开始,然后身不由己卷入战团。
“我管不了那么多。”张灵生也气极了,“我在馆舍十年,哪一批新弟子不是我送
上养神峰的?还从来没见你们这样不听话的孩子,不行,这事我一定……”
张灵生又要拿出养神峰都教吓唬野林镇少年,二良沈休唯跳出来,指着辛幼陶说:
“那就跟都教们说说他擅用法术的事情。”
张灵生微微一愣,没想到沈休唯竟然也知道这条规矩。
二良牵动了伤口,痛得一呲牙,“别以为我们不知道,在镜湖村是不能随便使用法
术的,除非……除非……”
“除非得到都教的允许。”芳芳替他说下去,是她从书中找到的这条规矩,讲给沈
休唯听的。
张灵生一时语塞,他说上报养神峰只是虚言威胁,没想到反而让自己和王子难堪起
来,只得小声询问:“你还没有内丹呢,怎么可能施展法术?”
辛幼陶没否认,一指小秋,“他也施展法术,让火球爆炸,把不少人都烧伤了。”
张灵生脸上的神情一下子全都消失了,表情严肃刻板到僵硬,“慕行秋施展法术了
?”
“念的就是从梅疯子那里学来的咒语。”辛幼陶的一名亲信插口道。
“辛幼陶发出火球,小秋不得已……”芳芳辩解道。
张灵生对这些全不在意,只是盯住小秋,“你真的施展法术了?什么样的法术?”
小秋隐隐感到不安,觉得张灵生的问题是个陷阱,因此闭嘴不答。辛幼陶得意地笑
了一声,大声说:“他念了一句咒语,把我的火球固定在空中,还让它爆炸了。”
“是这样吗?”张灵生仍然盯着小秋不放。
“嗯,我是念了那条咒语,可我没觉得它起了作用。”小秋说的是实话,火球固定
的时候他真没有特别的感觉,“没准是辛幼陶自己出的错。”
张灵生没有回答,转身向大门口匆匆走去,十几步之后转身指着小秋,“禁秘科首
座的猜测果然没错,你就等着吧。”
张灵生加快速度跑出大门,没说让小秋等什么。
两伙少年还在庭院中对峙,打架的气氛却没有了,他们开始慢慢明白,事情有点闹
大了,没有参与打架的孩子从房间里一个接一个地走出来,目光中满含惊讶与畏惧。
“都教一来,你们都被会撵出庞山。”辛幼陶觉得自己安全了,刚才完全是事发突
然,才会被沈昊得逞,现在他腾出手来,身前还有人保护,再也不会重蹈覆辙,“庞山
就不该招收你们这样的人,当初魔种肯定在你们体内都留下了印记,就等着有一天冒头
呢。慕行秋才不会施展法术,是魔种在帮他。没错,魔种在他身上显现了,所以张道士
要立刻去上报给都教,还有首座,还有宗师……”
孩子们看向野林镇少年的目光越来越奇怪,好像这九个人就在光天化日之下发生了
变化。
小秋知道凭自己目前的身份地位不应该太倔强,也知道许多规矩还是应该遵守的,
等他再长大一些对此会有更深的理解,可现在他只是十二岁的少年,刚刚打过的那一场
架让他失去了部分谨慎。
“魔种又怎么样?”他向辛幼陶的方向迈出一步,“我不怕它,再让我碰着,我还
是要上去消灭它。既然大家都知道魔种阴险凶残、无恶不作,那就更不要怕它,应该迎
面走过去,狠狠一脚踹过去。辛幼陶,你还要再逃吗?”
小秋又迈出一步,辛幼陶明明不怕他,可还是和保护者们同时后退两步,“我才不
要靠近魔种,被魔种碰过的人,不是被杀就是自杀,无一例外,你们早晚也是这样。”
“说得好。”门口传来一个沙哑坚硬的声音,像是两块表面粗糙的金属互相摩擦。
一名又矮又瘦的道士站在那里,谁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看到他张脸,所
有人的心都跟着一跳:整个左半边像是被火烧过、被水浸过、被刀砍过,以至于面目全
非,而他却不加以丝毫掩饰,咧嘴微笑的时候,露出半边牙齿,更显阴森可怕。
他比小秋更像魔种。
道士指着辛幼陶,“你说得不对,被魔种接触过的人,除了被杀和自杀,还有其他
可能,比如这个。”他指着自己的脸。
“你是哪来的疯子?”辛幼陶突然明白过来,这人和他听说过的梅传安一样,都是
被夺走内丹的疯子。
道士没理他,又指向小秋,“你说得对,魔种很强大,是修道之士的死敌,正因为
如此,咱们才不能害怕他,而是要冲上去,不只是踹一脚,还要灭它的形、毁它的意,
将它消灭得干干净净。修道必须防魔,修道即是杀魔,九大道统的每一个人,即使是刚
刚入门的你们,也要时刻为杀魔做好准备。”
“你到底是什么人?”辛幼陶质问道。
“养神峰都教孟元侯,很快,将由我向你们传授逆天之法。”
“你是张道士请来的?”辛幼陶希望对方能更明显地偏袒自己。
“我奉命带你们两个去老祖峰。”孟元侯指着小秋和辛幼陶,“你们惹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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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空气的震动
都教孟元侯一手握住一条胳膊,腾空飞起,直奔东北方的老祖峰,留下满院敬畏交加的
孩子。
在老祖峰台院门口,孟元侯放下两名少年,“我就送到这里,如果你们还能留在庞
山的话,记住了,以后别在我眼皮底下闹事,我可没有那么好说话。”
孟元侯转个身就地消失,辛幼陶对他的态度很是不满,“一名都教而已,用得着这
么狂妄吗?好像他是庞山宗师似的。”
辛幼陶的目光与小秋相遇,两人同时哼了一声,扭过脸去,谁也不搭理谁。
一名年纪相仿的小道士走出来,看见小秋立刻笑了,“你又来啦,有多少道士一辈
子都没上过老祖峰,你可好,还没正式开始修炼呢,就来了两次。这回又惹什么麻烦了
?”
“和他打了一架。”小秋说,上次就是这个小道士将他带进台院的,态度亲切有问
必答。
“这种小事也值得宗师过问?”小道士挠挠头,“哇,你真不愧是宗师亲自带回来
的弟子,打个架都能闹上老祖峰。”
辛幼陶觉得自己受到了冷落,凑前一步说:“请问道友尊姓大名?我姓辛,名……”
“辛幼陶,我知道你。”小道士说。
辛幼陶高兴了,“是吗?来庞山之前父王还特意嘱咐我,不可张扬,切记低调,论
道不分贵贱,修道没有先后,王室子弟在这里跟普通人一样。”
小道士上下打量辛幼陶,“嗯,看你挨打的样子,的确跟普通人没有两样。”
辛幼陶尴尬地抬手捂住脸上的青肿,心中更恨沈昊和小秋了。
老祖峰是庞山的一座孤峰,并非最高,却最为陡峻,直耸入云,虽然修有环山台阶
,却极少使用,非有法力高深者携带,一般修道之士根本上不来。
台院位于峰顶,院门孤立,两边没有院墙,尽是高大的奇花异木,形成天然的隔绝
屏障。
院内殿堂依山势修建,层层叠叠,错落有致,并未修建一贯到底的大道,小路四通
八达,没有引路之人,外来者很容易迷失。
小秋来过一次,印象最深的就是这里的树又高又粗,抬头望不见顶,近看像一堵墙
,还经常挡在路上,非得兜个大圈子才能绕过去,相较之下,这里的建筑虽然宏伟,却
也没有特别夸张。
辛幼陶就更不觉得台院奇特了,甚至有点失望,“老祖峰是庞山道统立塔之处,我
还以为会有多么与众不同呢,原来跟我们西介国王宫的后花院差不多,就是树高一点。”
小道士瞥了他一眼,“猛兽潜行,凤鸟隐身,没本事的人才喜欢花里胡哨,九大道
统都差不多,没一个标新立异。”
辛幼陶撇撇嘴,没再吱声,心想自己要讨好的是宗师和首座,犯不着跟一名带路的
小道士计较。
台院内殿堂颇多,人却没有多少,一路走来,只碰到过五六名道士,全都步履匆忙
,像是有急事在身。
在一座独立小院门口,小道士停下,对辛幼陶说:“这里是戒律科,你进去拜见执
法师,小秋跟我走。”
辛幼陶大感意外,“等等,宗师只召见他一个人?不听听我的解释吗?”
“你向戒律科执法师解释。”说毕,小道士带着小秋继续前行。
辛幼陶先是恼怒,马上又高兴起来,上山是为了处理打架,面见的人职务越低越说
明没事,慕行秋去见宗师反而凶多吉少。
小秋心里也是惴惴不安。
不像沈昊,他没有舅舅需要考虑,也不像大良沈休明等人,他对无家可归并无特别
恐惧,可他希望成为一名像李越池那样的五行法师,愿意为此付出任何代价,如果仅仅
因为一场打架就被驱逐出山,那可太不划算了。
故地重游,小秋又被送到了物祖堂,他低着头往前走,突然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低头看去,只见一只似猪非猪、似鹿非鹿的丑陋小兽正抱着他的脚踝猛啃,牙齿如米粒
般细小,咬劲却不小。
小秋心情正差,抬起腿甩了一下,小兽顺势滚出老远,“什么东西?长得好丑。”
小道士瞠目结舌,满脸的惊骇,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一会才道:“你能看见它
?”
小秋望着那只翻身爬起又要向他扑来的小兽,“它不就在那吗?像一只没长毛的小
鹿,要不就是刚在水洼里打过滚的小猪。”
“你还没开窍通关,怎么可能……”小道士摇摇头,“可千万别让禁秘科首座看见
你这么对待麒麟幼兽,他喜欢这些东西,看得比凡人性命还重要。”
“这就是麒麟?”小秋大吃一惊,紧走几步,躲避那只淘气的小兽,越发觉得左流
英是个怪人。
小秋这回没有吸引到全部首座,物语堂内只有宗师宁七卫和首座左流英,当然,少
不了替他发声的两名女侍。
因为人少,物语堂内显得很空旷,蒲团都已收了起来,只在正中间摆着一只香炉,
烟气氤氲,盘旋升起,很快消失不见,宁七卫和左流英像是陌生人一般,分站左右两边
,背对背,对放在面前的桌子似乎极感兴趣,可是桌面上一无所有。
小道士留在外面,小秋独自走进来,房门关闭,刚好挡住那只疾奔而至的麒麟幼崽。
宁七卫纹丝未动,仿佛没听见有人进来,左流英转过身,冲小秋招手。
小秋更愿意跟宗师打交道,可他没有选择,只得硬着头皮走向禁秘科首座,故意用
鞋摩擦出一点声音,希望引起宗师的注意,宁七卫还是不动,这一次,他将被魔种入侵
过的孩子完全交给了左流英。
“念出咒语。”一名女侍说,虽然是命令的语气,脸上却浮现一层淡淡的微笑,小
秋还有印象,上回替左流英说话是另一名女侍,现在她正冷漠地站在主人身边。
“错或落弱莫。”小秋念了出来。
女侍等了一会,摇摇头,“不对,要像你在山下做的那样,让咒语产生效力。”
“它有时好用,有时不好用。错或落弱莫。”小秋又念了一遍,还是没有任何法术
发出来。
女侍走到小秋面前,微微弯腰,小声说:“你叫慕行秋,是吧?”
“嗯。”小秋有一种感觉,女侍这时是在说自己心里的话,而不是为左流英代言。
女侍笑了笑,“在庞山是不可以撒谎的,尤其是你现在还没开始修炼,随便哪一位
法师都能轻而易举地进到你心里,将你最隐秘的想法一样不落地取出来。所以,你再试
一次。”
女侍直起身,抬起右手竖在脸颊旁边,然后一小团火出现了,悬在小秋面前,看上
去很微弱,没有多大威胁,“我帮你一下。”
小秋的心怦怦直跳,他没太明白女侍那番话的意思,什么“进入心里”、“取出想
法”,可他知道这必定是一种法术,是他根本无从抵抗的法术。
他集中精神,看着那团火,想象自己正与辛幼陶搏斗,“错或落弱莫。”他说。
包围着火球的一小块空气轻轻震动了一下,微弱得像是一声叹息,突然火球爆裂了
,火星四溅,尚未落地就已消散不见。
宁七卫猛地转身,眼窝里射出的目光比火焰还要强烈。
动作更快的是左流英,火球刚一爆裂就伸出右臂,手掌按在小秋的头顶上,两人明
明相隔七八步远,可他瞬间就到了,小秋连眨眼都来不及。
他扭头想要摆脱掌握,左流英的手掌就像是吸在他的头顶,丝毫不动,反而有什么
东西从小秋脑子里向上流动,以至于他感到轻飘飘的,双脚似乎随时都会离地。
“放开我!”小秋大声喊道,结果他只是张嘴,没有一点声音发出来,接着他就失
去了意识,双手垂在手边,面无表情,像一只真人大小的布偶,任人摆布。
“你太早使用控心术了。”宁七卫稍显不满,“他现在道根初燃,尚无内丹,这样
做可能会对他产生损害。”
冷漠的女侍开口了,“不能给魔种任何准备的机会。”
宁七卫没在这个问题上纠缠,是他同意由左流英弄清真相的,自然不能过多插手,
“我很意外,都教林飒居然没有发现这条咒语的异常,他报告说这只是一条无用的疯话
。”
这次是微笑的女侍传话,她没有原封不动传递主人的意思,而是稍加改变,“不能
怪林都教,一般人都以为天下法术尽在五行之内,他想不到、也不检查不出一条五行之
外的咒语。而且这条咒语效力太弱,只能抵抗最低级的法术,在老祖峰上也很难监测到
。”
“五行之外?”宁七卫的神情再次发生变化,但他是庞山宗师,就算心内翻江倒海
,也不会表露得太明显,“让咒语生效的是谁?梅传安,还是这个孩子?”
不同的答案将带来截然不同的结果,出问题的要是小秋,那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魔
种没有清除干净,他和另外八名野林镇少年,都是危险人物,必须尽快加以解决。
如果梅传安真的在临终前说出一句独特的咒语,那么当年左流英和宁七卫就犯下一
个大错误,伤害了本门大有希望的一名精英弟子。
左流英收回手掌,小秋仍然昏迷不醒。
“错或落弱莫。”左流英嘴唇翕动,无声地念出徒弟留下来的咒语,整个物语堂的
空气随之一震,好像发生了一场小型的地震,可是地面却没有任何摇晃,马上又恢复正
常,两名侍女觉得眼前一花,不由得面露骇色,这道法术一点也不强大,效果却是她们
从未见过的。
宁七卫却眯起双眼,仿佛看穿了一切。
“是梅传安。”他的确看穿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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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念心之科 第一百二十二章 生夺妖丹拔魔 第一百五十九章 牙山道士 (转载)
国人误传了几千年的八句俗语第二百三十五章 道统的支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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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光膀子的少年
辛幼陶走进馆舍大门,得意地四处张望,守在庭院里的张灵生立刻跑过去,担心地问:
“怎么样?没事吧?我只对他们说慕行秋施法,可他们已经提前知道了,所以把你……”
“没关系。”辛幼陶一脸轻松,“戒律科的一位执法师召见我,很巧,他曾经去过
皇京,跟我的一个叔祖有过私交,我们聊了一会,他就让人把我送下来了。”
张灵生松了口气,“皇京是天下繁华至极的所在,可惜我没去过,辛道友的叔祖是
符箓师吧?”
“嗯。”辛幼陶敷衍地应了一声,走向自己的亲信们,“大家辛苦了,我不会忘记
你们的帮助,待会每人领一份礼物。”
辛幼陶脸上青肿未消,但这并不影响他的胜利者姿态,满院的孩子刚才都看到了他
挨揍的场景,这时却多多少少有些迷糊,觉得王子好像也还了手,反抗得还很激烈。
沈昊大步走过来,脸上伤痕不多,大部分是别的孩子造成的,“小秋哥呢,怎么没
一块回来?”
经此一战,辛幼陶心里对沈昊的恐惧又增了几分,脸上故作不屑,两脚还是不由自
主地后退,七八个孩子挡在他身前,张灵生也喝道:“沈昊,你又想干嘛?”
沈昊瞥了张灵生一眼,“你不是刚说过同门弟子理应友爱相亲吗?所以我来向辛道
友打招呼,顺便提个问题。”
“沈昊,我要让你舅舅收拾你。”
“哈。”沈昊扯下已经受损的上衣,那是舅舅从西介城送来的,光着膀子说:“见
到我舅舅,请你告诉他一声,今后别来看我了,我姓沈,他姓萧,大家本来就不是同姓
之人,还是少来往为好。”
“说得好。”二良沈休唯在后面叫道,他被打得比较惨,心情却极为痛快。
知道沈昊不会当众打人,辛幼陶的胆气恢复,从两名亲信中间挤过来,“慕行秋被
宗师叫去了,谁知道还能不能回来。”
四周的孩子们发出惊叹声,庞山宗师对他们来说比那座孤耸的老祖峰还要高大还要
神秘,小秋此行看样子真的是凶多吉少。
“小秋哥又不是第一次见宗师。”沈昊大声说,压过其他人的声音,扭头看了一眼
,向野林镇的伙伴们投去安慰的目光,“我们就是宗师带过来的,小秋哥第一天就去过
老祖峰,什么事也没有。”
辛幼陶没少传播野林镇少年曾被魔种侵袭的事情,在他的描述中,小秋等人愚笨不
听劝,而他则一眼就看穿了魔种的阴谋,最终救了这群少年一命,可他抹不去一个事实
:庞山宗师认为这九名少体内没有魔种,亲自决定招收他们进入山门。
宗师的决定总不会是错的,这是孩子们最普遍的观点之一,他们对野林镇的少年们
不知不觉产生了一丝敬畏。
“这回可不一样。”辛幼陶用更大的声音说,他感受到了周围人眼神的变化,决心
将大家的看法再转过来,“慕行秋身怀魔种,从前没有直接证据,宗师才网开一面,可
他刚才施展法术,明明就是魔种在作祟。”
“你也施法了,弄出一个火球,大家都看在眼里。”沈昊怒气冲冲,张灵生急忙走
过来,防止这个孩子突然出手,他可不能让王子在自己面前挨欺负。
“我又没碰过魔种,我能发出火球是因为我比你们都强。”
两人隔着张灵生怒目互视,气氛一下子变得剑拔弩张起来,张灵生正想开口结束这
场对峙,附近的二良沈休唯突然兴奋地大叫:“小秋哥回来了!”
小秋刚走进庭院,数十道目光同时扫来,许多人还指着他发出惊呼,像见了鬼一样
,倒把他吓了一跳,“张道士,孟都教让你马上去见他。”
“啊?什么事?”
“不知道。”
张灵生慌张地向外面跑去,在门口转身说:“谁也不许打架,否则……”他不知道
该发出怎样的威胁,慕行秋似乎没有受到严厉的处罚,这让他乱了阵脚。
张灵生走了,野林镇的少年们全都拥到小秋身边,你一言我一语询问详情,小秋咧
嘴笑了,挠挠额头,“上山睡了一小觉,然后就让我回来了。”
“宗师什么也没说?”二良疑惑地问。
“就是让我好好修炼,别再惹事。”
其他少年也慢慢围过来,都对小秋的毫发无伤感到不可思议,辛幼陶更是不敢相信
自己的眼睛,他听人说过,庞山宗师和禁秘科首座都是极为严厉的人,怎么会对一个小
镇的孩子网开一面?
“宗师没在你身上查出魔种?”辛幼陶忍不住发问,“你连内丹都没有,怎么可能
……这根本不可能嘛。”
小秋看了他一眼,耸耸肩,“宗师倒是说了,道门法术无边,绝大多数依赖于内丹
,可是总有个别法术例外,只要有道根就能施展出来。这些法术通常没什么威力,跟道
统正法不可同日而语,对付普通人倒还可以,他让我尽量少用,除非碰到危险不得不用
。”
辛幼陶惊恐地躲在亲信身后,觉得慕行秋的最后一句话像是在对自己发出威胁。
小秋推开人群,走到大良沈休明面前。
沈休明慌张地抬起头,张嘴想要说什么,吸进一口气又咽了回去,突然指着二良沈
休唯,“我不能让他们打我弟弟,小秋哥,我……我也是野林镇的人。”
“咱们都是野林镇的人。”小秋咧嘴笑了,他怀念与大良亲如手足的感觉。
大良沈休明刚参战的时候只是想把弟弟拉出来,待看到对方出手无情,他也怒了,
打过不少人,挨过不少打,彻底得罪了辛幼陶,这时扯下王子赠送的衣裳,往地上狠狠
一掷,像沈昊一样光着膀子,“小秋哥,咱们野林镇不要别人的施舍!”
其他野林镇少年回到小秋这一边,有人是因为帮助沈昊,有人开始只是旁观,最后
还是因为野林镇的身份不可避免地卷入战团,与辛幼陶站到了对立面,这时全都脱下上
衣扔在地上,还上去踩了两脚,跟伙伴们站在一起。
二良沈休唯穿的是馆舍发放的普通衣裳,一时兴奋也脱下来,想了想,没有扔在地
上,就攥在手里,站在哥哥旁边。
馆舍里年纪最大的孩子也不超过十四岁,眼见一群光膀子少年并肩站立,阳光破云
照来,将一副副瘦小的身板映衬得如同虎豹,其他孩子对这样的场景深感震撼并印象深
刻,甚至超过了对王子的印象。
除了成堆的礼物和一招火球,遥远的西介国王室在庞山道统并未显示出更大影响,
与野林镇少年们近在眼前的团结相比,强弱易位。
辛幼陶用礼物收买到不少跟班,这时都有些含糊了,他们领教过这帮少年的打架实
力,觉得就为了几样小礼物为王子打得鼻青脸肿,实在不值得,于是慢慢散开,没有一
个人肯吱声。
辛幼陶对这种事向来敏感,发现自己建立的体系正在迅速崩溃,他退却得比谁都快
,不屑地哼了一声,拉住最近的两个孩子,“走,去我屋里,我让你们看点好玩意儿。”
野林镇的少年都来到小秋的房间里,只有芳芳没参与这次“光膀子聚会”。
少年们兴奋地聊天,展示身上的伤痕,有意无意地掩饰他们过去一个月的分裂。
“小秋哥,宗师都说没事了,那你把咒语教给我们吧,晕三儿会火球又怎样?下回
让他变晕四儿。”二良沈休唯比任何人都要兴奋,蹿来跳去,像只刚被放出牢笼的小猴
子。
让他失望的是,小秋居然对他的要求摇头,“不行。”
小秋不像其他人那么激动,在山上睡的那一觉好像还没有完全醒来,他感到脑子还
有点昏沉,整个人也提不起劲儿,“宗师对我说,修道最忌讳避难就易,咒语虽然有效
,却会令人产生依赖,因而荒废正途,而且它还有其它隐患。我向他承诺尽量不再使用
那条咒语,也不会将它教给别人。”
不仅二良,其他人也都失望了,沈昊晃晃拳头,“光用它我也能打得辛幼陶满地找
牙,就是怕他偷偷摸摸对我扔火球。”
“不会。”小秋再次摇头,有些事情他没有在院子里说,“辛幼陶不敢再用法术,
戒律科的人说了,再发现他滥用就将他送回西介城。”
老祖峰台院的小道士很愿意跟小秋闲聊,将戒律科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了他。
“原来如此,怪不得辛幼陶刚才不那么嚣张了。”沈昊双拳抵在一起,更有信心了。
“不要再打架。”小秋现在是野林镇唯一保持镇静的少年,“张道士被养神峰叫去
训斥了,从明天开始孟都教会入住馆舍,他真会撵走惹事者的。”
沈昊仍然愤愤不平,犹豫片刻才说:“只要孟都教公正,只要辛幼陶那伙人不来挑
衅,我就先把这顿拳头寄存起来。”
少年们又聊了一会,沈昊突然一拍脑门,“小秋哥,光顾着咱们说话了,你应该去
看看芳芳,她为你奋不顾身,我从来没见过女孩子打驾也这么厉害。”
“可不是。”二良哈哈大笑,“被芳芳打的那个小子,后来都抱头求饶了。”
后院的房间里,芳芳正在看书,因为前段时间被孤立,她没有室友,倒也落得清净。
现在的她又是秦先生严加管束的女儿了,双唇紧闭,看到有趣的内容会心一笑时,
也要抬手遮在嘴前,绝不让有缺憾的牙齿外露。
小秋被伙伴们推进房间,芳芳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继续看书。
小秋也随手拿起一本书,坐在芳芳对面,认真阅读,等到屋外再也没有切切的偷笑
声,他放下书,“芳芳,是你念出咒语让火球停止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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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香炉传音
小秋是在被送出老祖峰台院的途中想明白真相的。
当着宗师宁七卫和首座左流英的面,小秋念出的咒语的确产生了效果,令空气微震
,让火球爆裂,然后左流英立刻将他完全掌控,获悉他内心的全部记忆与想法。
小秋不喜欢这样的经历,等到小道士过后向他解释控心术之后,他更不喜欢了。
“其实这算不上多厉害的法术,达到餐霞境界的道士大部分都能学会,与此同时,
只要你能凝结成丹,自然会对控心术一类的法术产生抗拒。防御总是比进攻要容易些,
所以控心术的使用要求相当的实力差距,对大多数道士来说,实在没多大用处,也就能
欺负一下你这种水平的小孩子。”
小秋开始回忆昏睡之前的事情,他在物祖堂念出咒语,当时的感觉很明显,随着错
或落弱莫五个字吐出,一阵麻酥酥的感觉从心口生发,瞬间传到指尖,然后火球被定住
了,他甚至能感觉到火球若有若无的重量。
再往前回想,他在馆舍庭院里被辛幼陶逼到绝境时,虽然也念出了咒语,但是没有
产生任何类似的奇异感觉。
反复回想,小秋终于确定,刚刚在物祖堂里,是他第一次念咒生效,辛幼陶的火球
爆炸与他无关。
如果不是他,那只能是芳芳了。
小秋的心提了起来,他刚醒来的时候,隐约听到宗师与首座在争论一个词,当时他
的脑子还没有完全清醒,没听懂几句,但能听到与咒语有关。
“念心是什么东西?”
“原来你用的是念心之咒,怪不得。”小道士恍然,看到小秋神色有异,拍了拍他
的肩膀,安慰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当初三祖创建道统的时候发明了若干法术,各
种类型都有,后来在实践中发现五行类的法术最好用,于是五行渐渐独大,其它类型不
是失传就是埋没在故纸堆里无人修炼。念心是其中一类,比较特别的一类,只要有道根
,无需内丹就能诵咒施法,可惜威力不大,所以从来都没有兴盛过,现在五行大兴,更
是没人修炼啦。”
说到这,小道士望向镜湖村的方向,惋惜地叹气,“梅传安入魔之前一直在苦心钻
研无人问津的废旧古术,希望能变废为宝,从中挖掘出另一条能与五行法术比肩的脉络
出来。唉,可惜这样一位天才道士了,付出这么大代价,却只是……首座有说这条咒语
是新的吗?”
小秋摇摇头,他记得很清楚,“首座说这是一条九祖时期就有的小法术,习之无益
,让我以后不要再在上面花费时间,以免耽搁正经修炼。”
小道士又发出一声叹息,越发替梅传安感到不值,“首座说得没错,你还是把它忘
掉吧。念心之术被道士遗忘还有一个原因:魔念常常由心而生,念心之术正好处在道魔
边缘,威力不大却极易入魔,的确习之无益。”
宗师宁七卫也是这么说的,小秋点头,十分感谢这位小道士,感到他说话的语气有
点老气横秋,忍不住问:“你有多大了?禁秘首座看上去十七八岁,实际上好几百岁,
你呢?”
小道士的笑容跟普通孩子一样,“老祖峰上你看不透的事情多得很,等你起码开窍
通关之后再来问吧。”
……
小秋将山上的事情都讲给芳芳,“对了,小道士告诉我,辛幼陶根本没有内丹,他
用的是藏身符箓,就贴在腰上,右手伸出来的时候左手暗中祭符。他的火球术也很低级
,只是看着吓人而已,就算烧在身上也不会产生太大损伤。”
“原来是这样,当时看上去可挺吓人的。”芳芳歪着头,思考“藏身符箓”几个字。
“你还没告诉我,那到底是不是你施放的咒语?”
“我在心里默念了一句。”芳芳的神情有些茫然,当时她奋不顾身地扑上去,全部
注意力都在小秋身上,有点记不清当时的感觉了,“之前我就有过那种……从心里传到
指尖的麻酥感觉,也见到过眼前仿佛有什么透明的东西在晃,没想到它能定住火球。”
芳芳露出歉意,早知道是自己诵咒生效,她不会让小秋承担责任。
小秋笑了一下,他当然不会埋怨芳芳,心里只有感激,“以后别再用它了。”
“嗯。”
小秋站起身,想了想又坐下,“我有种感觉……梅传安把咒语说给我们这件事并不
简单。”
“你想到什么了?”
“左流英总想证明咱们体内还有魔种留存,梅传安从前偏偏是他的徒弟,莫名其妙
地来到馆舍,又莫名其妙地在临死之前说出一句咒语,而梅婆婆照顾他十年都从来没听
到过,这里面有点问题。”
小秋不是第一次怀疑左流英了,所以芳芳并没有意外,合起书本思考了一会,“只
要以后不再用这条咒语,应该就没事了吧?”
两个十来岁的少年男女,当然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应对老祖峰上的首座,小秋说:“
没错,咱们再也不用这条咒语,让左流英干着急去吧。对了,我在山看到一只麒麟幼崽
……”芳芳立刻产生了兴趣。
在馆舍前院的另一处房间里,王子辛幼陶独自躺在炕上,蜷缩成一团,因为今天的
这场惨败而瑟瑟发抖。
计划本来执行得顺顺当当,辛幼陶轻易赢得绝大多数孩子的追随,迫使了解他底细
的野林镇少年发生分裂,可就在他试图啃下最后一块硬骨头时,他被噎住了,结果一败
涂地,将到手的胜利拱手相让。
野林镇的少年重新团结,别的孩子全忘了王子的好处,反而用猜疑的目光看着他,
那两名最得宠幸的亲信,也只在他的房间里待了一小会就匆匆告辞。
独居一室原本是王子的特权,现在却成为孤独无助的象征。
还有老祖峰上不公平的高层们,慕行秋施展古怪的法术没有受到任何惩罚,而他只
是偷偷地用了一道小小的符箓,就遭到狠狠的训斥,他带来的所有符箓都被没收了,严
厉的执法师甚至当着他的面将其全部销毁。
身为西介国王子,辛幼陶可以没有盔甲,可以没有朋友,但不能没有符箓,他蜷在
炕上,忘了自己有多么怀念松软的床铺,感到全身光溜溜的,羞于见人,同时侧耳倾听
,害怕沈昊和小秋会突然冲进来对他进行报复。
晚饭时间到了,辛幼陶没有去饭厅,这里的饮食寡淡无味,他本来就不爱吃,今天
更是没有胃口。
夜色渐渐笼罩整个镜湖村时,王子辛幼陶重新振作起来。
“得从小事做起,连一群孩子都征服不了,以后还怎么做大事?”他伸展四肢,以
最坚定的语气小声自语,好像对面躺着他最亲密无间的朋友,“游戏就是战争,我比他
们看得都远,这是我的优势,他们还是小孩子,可我不是,我不当小孩子,再也不。”
他跳下炕,穿上皮靴走到门口,透过门缝向外张望,夜色已深,大部分孩子回房休
息,只有少数人还留在外面,或是聊天或是练拳,时不时发出阵阵笑声,辛幼陶咬着嘴
唇,他既然不将自己当成小孩子,自然也不想羡慕小孩子之间的友谊。
“要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分崩离析,不是形同陌路,就是互相争得你死我活。”辛
幼陶低声发出预言,对屋外的友爱景象嗤之以鼻。
外面的孩子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野林镇的三名少年,慕行秋、沈昊、二良沈休唯
,他们还在孜孜不倦地练拳,已经不知道是第几遍了。
“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辛幼陶没注意到他已经盯得太久,低声自语,“一套锻
骨拳也练得这么起劲儿。”
终于,连这三个人也回屋休息,子夜将至,馆舍里寂静无声,连虫鸣都听不到。
辛幼陶睡不着,坐在炕沿上发呆,突然听到外面又有开门的声音,于是悄声跑到门
口再次向外窥望。
张灵生从房间走出来,鬼鬼祟祟地向正房与东厢房之间的练武场走去,白天从养神
峰回来之后他就一直躲在屋里不见人,也没来看望王子,显然是受到了都教们的斥责。
辛幼陶脸上露出鄙夷之色,他从一开始就瞧不起这个张道士,现在更觉得此人一无
是处。
张灵生来到树下的石凳前,双膝跪地,先是将一只比巴掌稍大的小炉放在凳上,然
后在上面插上一柱香点燃。
香烟笔直上行,在夜色中若隐若现,张灵生等了一会,像是在倾听什么,然后开口
说话,声音很低,语气却极为恭谨,“是弟子的错,我的手段太软,没能将他们的魔种
逼出来,我无能,明天养神峰会派来都教……我会再想办法,这次不会再心慈手软了。
嗯……嗯……我只有一个愿望,就一个,助我凝丹,我的要求不高,只要达到吸气境界
就好。”
张灵生向香炉叩首,刚要将东西收起来,又改变了主意,起身向墙角望了一眼,径
直离去。
张灵生一进屋,辛幼陶就从墙角阴影里走出来,慢慢走到香炉面前,满怀好奇地盯
着那股冉冉上升的烟气,隐约猜到这是与老祖峰通话的手段。
一个声音在辛幼陶脑子里响起,“你是个野心勃勃的人,你希望在庞山一步登天,
然后返回西介城争得属于自己的那份家族荣耀。”
“我是。”辛幼陶开口道,对此不再有意外的感觉。
“你已经下定决心要不择手段。”
“不择手段。”
“你不在乎别人的生死,只想达成自己的目的。”
“不在乎。”
“去吧,让魔种露出真面目,逼它现身,实在不行——就帮它现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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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棍棒出高徒
养神峰都教孟元侯不仅相貌独特——毁了半边脸却从不加以掩饰——对如何训练新弟子
也有自己的一套想法,因此,入住馆舍的第一天凌晨,他就将所有孩子都叫到庭院里。
几十名年龄不同的孩子哈欠连天地走出房间,一看到那张狰狞的面孔,立刻变得清
醒,乖乖走过去,互相谦让,谁也不想站在最前面。
张灵生现在是孟元侯的副手,恭敬但是冷漠地站在边上,偶尔帮助安排孩子们的位
置,从不接近野林镇的几名少年。
天还没有完全亮,孟元侯招招手,示意孩子们靠得更近些,然后从地上拣起一根比
他稍高一点的棍棒,这样的棍棒还有许多,全都堆在他的脚边。
“昨天你们当中有些人打了一架。”孟元侯右手握持棍棒,双腿微微分开,两脚外
撇成八字形,个头虽矮,浑身上下却充满了劲力,若不是那身蓝衣,他看上去不似修道
之士,倒像是城里的武功教头,“可惜我没亲眼看到,今天就让你们打个够。”
孩子们面面相觑,不明白孟都教是在开玩笑,还是在说真话。
“有问题现在就问,待会就只能动手不准动嘴。”孟元侯突然严厉起来,将两名八
九岁的孩子吓得一哆嗦。
“真打吗?”有人小声问。
“当然真打,难道我是来看花拳绣腿的吗?打,使劲打,不顾一切地打,头破血流
最好,只要不死人——我想你们也没有这个本事。”
总共五六十名孩子,听到都教的训导全都吓坏了,互相交头接耳,许多人摸着自己
的脑袋,不想让它受到伤害。
“有话就大声说出来!”孟元侯本人的声音倒是足够大了,震得满院人耳朵里嗡嗡
直响。
“我们是来修道的,为什么要学打架?”辛幼陶站出来了,他知道自己已经不可能
得到这位都教的欢心,莫不如借此机会重塑在馆舍中的首领地位。
他的质问得到许多孩子的赞同,在他们的想象中,修道应该是安静、沉稳、无欲无
求,而不是像凡夫俗子那样打打杀杀,昨天馆舍里刚刚打过一次群架,可就算是当时的
参与者,也不认为那样的场景符合修道规则。
“既然修道,早晚有一天会面对妖魔,到时你怎么应对?”
“我用法术。”辛幼陶抬起右手,虚握成拳,好像握着别人看不见的法术,“几招
出去就能斩妖除魔,射它十几个窟窿。”
孟元侯点头,突然发招,空闲的左手如闪电般探出,牢牢抓住辛幼陶的手腕,“妖
魔这样抓住你,你还能施展法术吗?”
辛幼陶挣扎了两下,笑了一声,“真到危险的时候,我不会让妖魔抓住我的手腕,
我会先施展法术。”
孟元侯松手,“没错,你想先下手为强,妖魔也是这么想的,它们不会像我现在这
样站在你面前等你出招,而是隐藏起来,趁人不备发起突袭。”
说到“突袭”二字,孟元侯身形微晃,院子里所有孩子同时觉得有东西贴身闪过,
忽然有人叫出声来,大家这才发现自己肩上多了一个红点。
红点很快消失,未留任何痕迹。
“许多妖魔都能做到这一点,假设你们全都修道有成,学会了威力巨大的五行法术
,碰到这样的妖魔还有机会施展呢?”
孩子们不语,小秋其实赞同孟元侯的说法,但他亲眼见过除妖的场景,想法也更多
些,“道士有法器,可以提前发现妖魔。”
“法器是所有道士的必备之物,它们能助你提前发现大部分危险,可是——”孟元
侯加重语气,“法器不会时时刻刻生效,妖魔也不全都是显而易见,有一些隐藏极深,
甚至跟你我没有区别,法器也辨不清真相。总有那么一刻,不是今天,不是明天,但这
一刻早晚会到,你们会遇到意想不到的偷袭,到时候最厉害的法术也来不及救你,你必
须依靠灵活的身体才能逃过一劫。修道先要炼形,形不能长存,却是道火寄居之所,形
愈固火愈旺,形愈动命愈久。”
孟元侯看着这群听得半知半解的孩子,停顿片刻,大声道:“还等什么?来领棍棒
,两人一组,开打!”
孩子们一拥而上,抢到棍棒之后开始寻找伙伴,那些年纪最小身体最弱的孩子从来
没这么受到过欢迎,为了争抢他们险些提前引发争斗。
一阵混乱之后,孩子们终于分组站好。
小秋跟二良沈休唯一组,紧握棍棒,都对接下来的打斗充满期待。
“我不可会让着你。”沈休唯小声说,脸上却挂着笑容。
孟元侯四处走动,调整不合适的分组,来到小秋面前,摇摇头,“你们两个不行,
打得不会认真,换一下,你跟他一组。”
小秋站到辛幼陶对面。
辛幼陶脸色一下子变得阴沉,光凭体力与棍棒,他一点获胜把握也没有。
孟元侯刚要抬手宣布开始,辛幼陶急忙开口,“孟都教,所有人都得练这个吗?我
没想当五行法师去斩妖除魔,我想……我想当戒律师。”
“你就算想当炼丹师,也一样得学。”
“再等等,你不教我们几招吗?就这么随便乱打?”
“乱中求胜,这是锻炼形体的最佳方式,等你们能够随时做出本能反应的时候,才
有资格学习所谓的招式。开始!”
沈昊的目光一直盯着辛幼陶,孟元侯宣布开始他才回收目光,第一个发出呐喊,恶
狠狠地冲向对面的孩子,吓得对方拔腿就跑。
这的确是一场混战,没一会就已经分不清谁跟谁是一组,有人叫,有人哭,棍棒散
落一地,张灵生站在屋檐下面,远离危险,暗中庆幸自己当年没碰上孟元侯当都教。
孟元侯毫不在意,速度极快地在院中行走,将四处逃蹿的孩子拎回原处,拣起棍棒
塞到手中,大声鼓励,厉声斥责,非得让所有人都将棍棒抡起来不可,就连女孩子不例
外。
每个人身上都藏着野性,尤其是孩子,当逃跑之路被堵,当身上接连被棍棒击中时
,他们的野性迸发了,最小的孩子也一边号啕大哭,一边举棍追打对手。
但他们最恨的人还是半边脸孔的孟元侯,找准一切机会将手中棍棒有意无意地向他
扫过去。
孟元侯一点也不在意,反而赞扬那些差点打中他的人。
半个时辰之后,孟元侯开口叫停,继续在庭院中行走,分开那些已经打红眼的孩子
,“不错,今天就到这里,明天继续,待会都去向张灵生领取疗伤药。”
这一番打斗早令孩子们筋疲力尽,许多人甚至没感觉到身上的疼痛,听到疗伤药才
猛然发现身上到处都是青肿,骨头似乎也断了几根,他们都死死盯着将自己打伤的人,
寻思着自己刚才失误在哪里,待会怎么报仇。
孟元侯对馆舍里充斥的仇恨气氛甚感满意,“记住我的规矩,我让你们打,就给我
使出全力,我没开口,谁也不准动手,要是让我发现有人私自打架,当天就扔出镜湖村
,有一个扔一个,哪怕今年庞山道统收不到弟子,哪怕宗师亲自求情,我也绝不允许被
扔出去的人再回来,明白吗?”
“明——白!”孩子们齐声应答,他们痛恨这位都教的同时,也对他怕到了骨子里。
辛幼陶打心眼里赞同这项规定,偷偷地向沈昊望了一眼,然后哎呦叫了一声痛,小
秋出手也挺狠,头上鼓起的大包疼得厉害。
庞山是修道仙山,拥有无数灵丹妙药,治疗普通皮外伤轻而易举,张灵生分发的疗
伤药见效极快,早饭时,孩子们身上已经见不到伤痕,反而胃口大开,吃光了所有饭菜
,几名村妇手忙脚乱,只能向每个过来盛第二、第三碗饭的孩子承诺,午饭和晚饭会加
量,她们判定,至少得比往常翻倍才行。
疼痛消失,肚皮半饱,馆舍里的仇恨气氛消失了,刚才还怒目互视的孩子们,兴致
勃勃地谈论早晨的打斗,热情地向对手发出次日再战的邀请,连带着对孟都教的怨气也
少了许多。
孟元侯彻底扭转了孩子对修道的古板印象,他不仅要求所有人打斗,还取消不准出
馆舍的禁令,“去跑、去玩、去爬树、去游泳,窝在屋子里做什么?只要别影响到村民
,上天我也不管。看到东北方的老祖峰了吗?谁能爬上去,我亲自去把你接下来,还会
奖励你一颗百润丹。”
百润丹是对修道生涯极有助益的妙药,比五节青木香膏还要珍贵,连张灵生都对它
产生了兴趣。
人人都想要百润丹,可是没人能爬上老祖峰,环绕山体的石阶少说也有上万级,还
没攀行到三分之一高度,所有人就都退却了,那些走得最远的孩子下山之后信誓旦旦地
说自己遇到了巨大的无形阻力,根本迈不动脚。
“孟都教就是逗咱们玩的。”
只有少数人还在坚持每天爬山,野林镇的少年是其中的主力,小秋和沈昊通常爬得
最高,每天都能多走出几级台阶,可是抬头望去,峰顶仍然遥不可见。
“我一定能爬上去。”小秋不服气,他们正处于山风微弱的那一边,面前仍然阻力
重重,双脚如有千斤重,“我不用别人带着我飞来飞去,我要自己上去。”
沈昊已经瘫倒在地,“还能得到百润丹,听说有它相助,几乎一定能凝气成丹。”
小秋曾经有过一枚内丹,那是五行法师李越池寄存在他体内的,在魔种侵袭的时候
,内丹飞速旋转,小秋现在还记得那种感觉,“野林镇所有人都会拥有内丹。”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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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山腰的烤鱼
头顶云雾缭绕,偶尔有山风吹来,露出山顶大殿的一角,得有极佳的眼力,加上一定的
运气,才能看得清楚。
沈昊叹了口气,用最后一点力气将自己扔在石阶上,擦擦脸上的汗珠,问:“今天
多走了几级?”
“五十一级。”小秋同样满身大汗,一脚在上,一脚在下,双手按在地面上,使尽
全身力气终于多踏上一级石阶,随后也坐倒,长出一口气,“太难了,越往上阻力越大
。”
快一个月了,一块登山的孩子越来越少,想取得进步也越来越难。
“孟都教是不是在逗咱们玩?我听说没有内丹的道士永远也不可能登上老祖峰。”
“我觉得孟都教不会开玩笑。”小秋遥望峰顶,回忆自己在上面的所见所闻。
沈昊站起身,做出最后一次尝试,不行,他一级也迈不去了,“小秋哥,下山吧,
待会连晚饭都赶不上了。”
三十几级石阶以下,他们碰见了芳芳和愣子慕飞黄,后者累得瘫倒在地,芳芳背靠
山崖,大口呼吸,脸颊红扑扑的,看见小秋下来,绽露微笑。
“二良呢?”小秋私下里还是习惯叫沈休唯的小名,往常二良都会跟芳芳、慕飞黄
在一起,并且死活要比芳芳多踏上一级,今天却不见踪影。
芳芳一时说不出话来,慕飞黄答道:“半路被他哥哥叫下去了,不知道什么事。”
四人下山,腰酸腿疼,一点不比上山轻松,因此极少有人再开口,途中陆续碰上其
他野林镇少年,只要看见小秋和沈昊,他们立刻停止攀登,转身一块下山。
数百级石阶之后,少年们回到一片平时休息的山腰平台上,意外地听见二良沈休唯
的欢呼声。
平台宽七八步,长二十余步,向山崖里面凹陷数尺,勉强可以遮挡风雨,数名少年
正围着一堆篝火欢快地叫叫嚷嚷。
“烤鱼!”小秋一下子闻出来,这正是从前在野林镇放牧时跟伙伴们一块烹制食物
时的熟悉香味。
果不其然,二良沈休唯扭头招手,“快来,今天有大餐,天天吃素,快把我馋死啦
。”
“菜里不是有肉吗?”大良沈休明纠正弟弟的说法,脸上的神情却也是馋涎欲滴,
镜湖村的饭菜口味素淡,一大碗菜里也不过三四块肉,兄弟俩虽是穷人家的孩子,但是
野林镇靠河,鱼蚌可没少吃,对此地荤腥极少的饭食很不适应。
鱼已经烤好十来条,二良沈休唯早已等得不耐烦,立刻抓起一条用嘴撕下一大块来
,边嚼边说:“人都齐了,我可以吃了吧?真是走运,盐包什么的我都没有丢掉。”
少年们蜂拥而上,手快的抢了一条,手慢的就只等抓耳挠腮地等下一批。
直到吃下半条烤得焦嫩的鲜鱼,小秋才注意到有三名少年坐在对面,此前只是脸熟
,连姓名都不知道,好像刚来馆舍不久。
“哪抓来这么多鱼?”沈昊边吃边问。
二良沈休唯只顾吃鱼,手里抓着第二条,眼睛盯着火上正在烤的第三条,大良沈休
明说:“山脚有一座水塘,里面鱼可多了,是他们告诉我的,我叫上二良一块去抓,轻
松得很。”
野林镇的少年们向三名新人点头表示感谢,继续大嚼,他们现在对肉的需求远远超
过友情。
芳芳手里拿着一条二良沈休唯塞给她的烤鱼,刚吃了一半,说:“你们五天前才来
馆舍的吧?好像是一起来的。”
三个孩子看上去年纪都不太大,一女两男,都长着圆圆的脸,圆圆的大眼睛,透出
聪慧狡黠,可是姿态却极为端正,好像正坐在长辈们面前。
“我对你有印象。”小秋看着对面的一名十来岁的男孩子,“你的棍法很好,孟都
教昨天早晨还夸过你,说你很有章法。”
男孩子的眼睛立刻笑成了两轮弯月,“我可比不上你和沈昊,大家都说你们两个是
最强的。”
被人夸奖总是一件愉快的事,小秋也笑了,沈昊则坦然接受,问:“你叫什么名字
?”
“我叫裴子函,这是我堂弟裴子齐,这是我堂姐裴淑容,我们都来自西介国芙蓉山
,对了,你们可以叫我堂姐小青桃,这是她的小名。”
被叫做小青桃的女孩看上去比两个男孩子还要稚嫩,却是姐姐,跟两位堂弟一块笑
着点头。
如此和气可爱的三名少年,又愿意分享美味的鲜鱼,野林镇少年对他们立刻好感大
增,也分别报出自己的姓名。
小青桃裴淑容吃完了自己的那条小鱼,拍拍手,一开口说话就将新伙伴们吓了一跳。
“小秋哥,大家都这么叫你的,是不是?”
一句极为普通的问话,在这个小女孩嘴里说出来,却像是含了一大块糖,甜得发腻
,她说完之后没有马上扑到小秋怀里撒娇,反倒让少年们感到意外。
小秋汗毛直竖,一口鱼肉呛在嗓子里,咳了数声才咽下去,他长这么大,从来没听
到过如此软糯的声音,记忆中的母亲没有这样的声音,芳芳没有,整个野林镇都没有。
“只有……他们才这么叫。”小秋指着周围的野林镇少年。
小青桃拖长声音,像是在吟诵一首抑扬顿挫的古诗,“小——秋——哥。”说到最
后一个字时骤然止声,“以后我也这么叫你吧。”
小秋感到阵阵寒气顺着毛孔向外散发,他真希望小青桃不要叫他“小秋哥”,起码
不要用这种声音叫出来,“呃……”
他正想理由拒绝,小青桃好奇地问:“小秋哥,你真的去过两次老祖峰台院吗?”
“是我惹了麻烦,被别人带上去的。”
接下来的时间里,小青桃一直缠着小秋不放,详细询问老祖峰顶的每一个细节,其
他少年吃吃发笑,小秋只得有一句没一句地敷衍,吃烤鱼的心情一下子全都没了,当沈
昊提议下山回馆舍的时候,他真是大大松了口气。
可小青桃还是没有满意,跟在小秋身边追问不休,小秋只得向伙伴挨个使眼色求助
,没有一个人肯帮忙,他们都觉得这个小女孩的声音可笑,小秋的尴尬也很有意思。
小秋没有别的选择,只得向芳芳投去恳求的目光,芳芳掩嘴切笑,过了一会才靠近
小青桃,询问芙蓉山的情况,成功将她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回到馆舍时天色已暗,大家错过了饭点,吃饱了烤鱼自然不会再羡慕镜湖村的素淡
饭菜,只有二良沈休唯跑进饭厅,确认没有食物剩下之后才失望地回房。
这是极为愉快的一天,虽然爬山的疲惫还没有完全消除,小秋还是坚持在院子里多
炼一会锻骨拳,二良沈休唯已经退出好几天了,沈昊也不如从前积极,所以只剩小秋一
个人还在刻苦打拳。
他疲惫地回房,惊讶地发现其他三人都没有睡。
沈昊和大良沈休明又搬回来了,这时正与二良沈休唯坐在炕上,默不做声。
小秋一愣,以为他们又吵架了,“还没睡觉?”
沈昊以过分郑重的语气说:“小秋哥,有件事情你得知道。”
“嗯。”
“从芙蓉山来的裴氏姐弟不是普通人,咱们不应该跟他们交朋友。”
沈昊稍作停顿,想要加重语气,结果却被二良沈休唯抢了话,“裴氏姐弟是非妖。”
“飞妖?会飞的妖怪?”
“是非的非。”沈昊重新夺回话语权,“据说世上的妖魔分为三种:第一种是兽妖
,就像咱们见过的那只蛇妖,只是比普通野兽大一点、独特一点;第二种是半妖,就是
半人半兽的形状,只在极北方的群妖之地里才有;最后一种是非妖,不是妖的妖,他们
有妖类血统,可是一出生就是人形,跟咱们几乎没有差别。芙蓉山裴家是很有名的非妖
家族,所以大家都不跟他们接近。我也是刚才路过书房时听辛幼陶说的,这小子虽然胆
小,知道得可不少。”
二良沈休唯再次插口,“还记得孟都教说过的话吗?‘有一些妖魔隐藏极深,跟你
我没有区别’,说的不就是非妖?”
野林镇是个平静的边疆小镇,小秋听到过妖魔的传说,对分类却一无所知,馆舍里
的书也极少谈到这些事,“不是妖的妖。”他重复一遍,“这算什么话?是就是,不是
就不是。”
“可不。”大良沈休明愤慨地说,“不管是什么妖,不管看上去有多像人类,庞山
都不应该招收。”
“可是他们看上去……”小秋还是很难相信裴氏姐弟有妖类血统,他们看上去既胆
怯又热情,像三个富人家娇生惯养的小孩,哪有半分妖气?
“小秋哥,你可别因为人家叫得甜就犯傻,她的声音让我浑身直起鸡皮疙瘩,明显
就是妖的迹象。”二良沈休唯劝道。
“我才没犯傻。”野林镇因为魔种而消失,秃子死于蛇妖之口,小秋对妖魔绝无好
感,“以后少打交道就是了。”
一想到小青桃那拖长音调的“小秋哥”,小秋更加庆幸自己不用跟裴氏姐弟结交了。
大良沈休明正后悔跟三个非妖一块去捕鱼,脸上的惊惧连夜色都掩盖不住,小秋劝
慰道:“用不着害怕,庞山既然收他们为徒,那就是没有危险。”
“别忘了告诉芳芳。”沈昊提醒道,“她和小妖女聊得挺开心,别被骗了。”
结果芳芳却另有想法。
当小秋次日找到机会告诉她非妖的事情时,芳芳一点也不意外,“我已经知道了,
他们是好人,小青桃昨晚搬到我屋里,我俩是朋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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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第八千级石阶
孟元侯绝不是一个讨孩子们喜欢的都教,想到以后到了养神峰天天都要与他接触,许多
孩子不寒而栗,但他们不得不承认,孟都教认真负责,对锻造新弟子的形体充满热情。
野林镇少年入住镜湖村已经三个多月,离十一月正式入门的时间只差二十来天,正
当大家以为能够稍微放松一点的时候,孟都教却急不可耐地开始传授新技艺——在孩子
们看来就是新的折磨手段。
“你们都练了一段时间的锻骨拳,身体已经比一般人强壮灵活,也学了一套棍法和
一套拳法,反应能力也比从前强得多,现在,是时候更进一步了。”
庞山今年招收的新弟子差不多已经到齐,一百三十多个孩子凌晨时分站在院子里,
听到都教的话,全都发出沮丧的叹息声,尤其有些人刚进馆舍不久,对每天一次的棍棒
对打还没习惯,“更进一步”只是让他们更加害怕。
“修道没有坦途。”孟元侯用严厉的语气将众人的不满镇压下去,“你们要是抱着
靠静坐、吃药就能得道的想法,不如现在就回家去,何必白吃苦头?”
没人想回家,他们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孩子,身怀道根,即使从前对道统一无所知
,在见识过几个奇迹之后,也对修道充满向往,非常清楚自己的命运发生了巨大变化,
舍弃这样的机会将会抱憾终生。
孟元侯目光扫过,继续道:“你们要知道,一切修行都是逆天而为。天要你只活几
十年,你非要寿延百年、千年;天要你每天吃吃睡睡,你非要辟谷不食、无眠无休;天
要你跃不过数尺、力不过百斤,你非要蹑空踏云、力能摧山;天要你比妖魔软弱可欺,
你非要贯通大道斩妖除魔。”
孟元侯有点激动,瞋目怒视,半边毁坏的脸孔越发显得狰狞可怕,满院的孩子没一
个敢发出丁点声音。
“真遗憾,到现在为止还没人攀上老祖峰。”孟元侯冷静下来,对自己刚才的失态
略感羞愧,因此声音变得随和许多,“别以为那是不可能的事情,既修逆天之道,就要
不断地突破极限,平均每二三十年总有一名新弟子能靠自己的力量爬上老祖峰,这个人
在以后的修道过程中也总是佼佼者。”
“离上一次有人爬上去有多久了?”辛幼陶提问,他从来没尝试过爬山,现在却有
了一点兴趣。
“十三年。”
“哦。”辛幼陶的兴趣又降了下去,看来今年也不会有人成功的。
孟元侯决定再增加一点刺激,“我说过,能爬上去的人奖励一粒百润丹,嗯,看来
还不够,这样吧,我再加一枚金魄和十枚银魄,有人想要吗?”
少数人兴奋异常,眼睛像夜明珠一样闪闪发光,多数人还没有明白金魄与银魄是什
么东西。
孟元侯伸出右手,手心里躺着一枚像种子似的东西,比指甲盖还要小,这时天边才
只露出一线晨曦,庭院里灰蒙蒙的,都教的手心却放出一团极亮的光芒,将他的手臂几
乎都淹没其中,奇怪的是,核心的小种子却仍然清晰可见。
孟元侯不动,静候朝阳升起,手心里的光芒逐渐淡去,最后只剩薄薄一层光晕。
“这就是金魄,谁知道它的来历和用途?”
颇有几名少年对此有所了解,可谁也没抢过辛幼陶,都教话音刚落,他就开口回答
了,“金魄是黄金的精华,整整一千两金子才能炼出一两金魄,它的用途……可太多啦
。”
孟元侯点点头,“对,千两出一魄,此物极为难得,也很贵重。等你们修道有成,
可以锻造自己的专用法器时,金魄、银魄都是必需之物,所以还有一句话叫‘无魄不成
宝’,就算你们舍不得用它锻造法器,也可以用它们交换其它物品,比如房屋、土地。”
孟元侯语气里流露出一丝不屑,显然觉得金银魄的唯一正确用途就是锻造法器。
孩子们屏息宁气,突然间目光全都转向东北方的老祖峰,远远望去,它似乎也没有
那么高耸。
“千两出一两?我的天!”大良沈休明低声惊呼,“要是把它再换成黄金,一辈子
都衣食无忧啦。”
其他少年听到这话都笑了,沈昊虽然对金魄不太了解,可也知道这种交换是赔本买
卖,“炼出金银魄肯定非常难,你竟然要换成黄金?哈哈。”
大良沈休明嘿嘿傻笑,一想到成堆的金银,浑身都感到燥热。
孟元侯收起金魄,没有展示另外十枚银魄,“一粒百润丹、一枚金魄、十枚银魄,
希望今年能有人得到它们,从前那些攀山成功的人可没有这种奖励。”
这时,庭院边缘传来一个犹豫的声音,“我也能参加攀山吗?”
屋檐下面,张灵生探出头,声音微微发颤,眼里似乎还残留着金魄的余光。
孟元侯的本意是鼓励新弟子上进,想了一会说:“也行,反正你只是开过七窍,能
攀上老祖峰也是一项本事。”
此后的对打没有往常激烈,新弟子们的早饭也都吃得飞快,几名村妇差点忙不过来。
沈昊扒拉两口饭,问:“小秋哥,你怎么不太感兴趣啊?现在就属你爬得最高,快
有七千级台阶了吧?连我也被你落下了,要说今年有谁能得到奖励,肯定是你。”
“怎么不感兴趣?”小秋放下饭碗,他还跟平常一样一口一口地吃,“可我才爬到
一半左右,而且,感兴趣的也不是只有咱们。”
饭厅里已经走了不少人,剩下的孩子也都在兴奋地切切私语。
“这时才想起下苦功夫,他们比不过你。”二良沈休唯不屑地说,随后目光转到临
桌,“裴家哥俩倒是有点实力。”
芙蓉山来的裴家人出身妖族的事情早已不是秘密,裴子函、裴子齐交不到任何朋友
,只能单独坐一桌,但他们却很要强,不仅棍法精湛,每天空余时间也要试着爬山,进
步极快,离小秋只差百余级台阶了。
他们的堂姐小青桃裴淑容的境况则好得多,她现在是芳芳最好的朋友,芳芳教过不
少弟子识字,人缘极佳,在她的帮助下,小青桃也被接受了,七八个小姑娘这时正围在
一起,唧唧喳喳地讨论新奖励。
沈昊皱了下眉头,压低声音:“小秋哥,你就让芳芳跟小妖女做朋友吗?芳芳可是
野林镇的人,还是……还是……你知道。”
一块吃饭的少年发出压抑的笑声,小秋抢亲的事迹同样不是秘密,芳芳不再跟同镇
少年一桌吃饭,也与此有关。
小秋早已经习惯伙伴们的调侃,也知道最好的应对方式就是坦然接受,“芳芳跟谁
做朋友是她自己的事情,别人管不着,小青桃是好人,庞山道统相信裴家的非妖,这就
足够了。”
早饭之后,野林镇少年和芳芳一伙人汇合,结伴出村去东北方的老祖峰,路上遇到
的村民仍保持着最初的热情礼貌,不管多少庞山弟子从此经过,他们都会放下手中的活
计,点头致意。
小青桃大概是得到了提醒,这些天来不再缠着小秋问来问去,紧紧跟在芳芳身边,
说话声音还是甜得发腻,二良沈休唯曾经悄悄说过她像一只寸步不离主人的猫崽子。
到了山脚下,那里已经聚了一大群孩子,少数心急的人早已出发爬到山腰处,他们
因此错过了孟元侯的亲自指点。
看到所有孩子都来了,就连张灵生也换上紧身打扮跃跃欲试,孟元侯很高兴,“别
小看爬山,从山脚到峰顶,共有石阶一万一千一百一十一级,不多不少,前四千级没有
阻碍,只要体力充沛,都能爬上去,中间四千级稍微有点难度,被施加了几道法术,意
志坚强者咬牙可以通过,最后三千多级阻力更大,光凭体力和意志是不够的,越是在意
眼前的困难越是寸步难行,必须得会一些气息调运、静思无为之法。”
“爬了这么久,现在才说这些?”沈昊小声表达不满。
孟元侯听到了抱怨,微微一笑,毁掉的半边脸越发惊悚,“据我所知,你们之中还
没有任何人通过中间四千级,所以,一点都不晚。”
小秋心中甚感羞愧,原来自己努力多日还在中间阶段挣扎,离最后一段路程还差一
大截呢,他的性子是越挫越勇,嘴上不说什么,却暗下决心,今天一定要取得突破,起
码得体验一下最后三千多级台阶到底有多难。
孟元侯现场传授了一些简单的运气之法,少年们还没有开始修炼道术,所谓的“运
气”只是调运内息、激发体内潜力,远远不到吸取天地灵气的程度。
“我在峰顶等着你们,注意一点,最后三千多级台阶禁制颇多,就算是宗师的目光
也难以穿透,所以我照顾不到,你们不要过于逞强,感觉不适的时候是进是退——你们
自己得有个判断。”孟元侯一挥手,“上山吧。”
百余名孩子争先恐后地出发,小秋等人经验丰富,反而不着急,以稳健的速度一级
一级地迈进,五百余级之后开始超越那些急躁的先行者,千余级之后,前面已经没有多
少孩子。
受到丰厚奖励的刺激,所有人的劲头都比平时更足,往常两千级之后就开始有人调
头下山,今天没人放弃,一鼓作气全都走完四千级石阶。
据孟元侯介绍,接下来的四千级台阶考验的是意志力,可意志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
,从最好的朋友那里也借不来,掉队者越来越多,不过多出二三百级石阶,一多半人就
已经止步不前,金银魄再光彩夺目,也激不起他们的斗志了。
小秋和沈昊走在了最前面,“马上就要七千级了!”沈昊气喘吁吁地说,这是他第
一次攀到这个高度。
突破极限的不只是他一个人,身后十几级石阶之处,裴子函和裴子齐正汗流浃背地
努力攀登,再往下山角拐弯的地方,是芳芳和小青桃,更后面一点是沈家哥俩,大良远
远超出了平日的水准,一只手搭在弟弟肩上,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千两出一两”。
小秋憋着一股劲儿,直到七千级石阶的时候才开始发力,这是他平时的水准,今天
要将它彻底甩在身后。
沈昊已经不行了,挥手示意小秋继续前进,他无论如何也得休息一会,虽然明知一
坐下就再也不想往上走,他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疲惫的双腿。
小秋独自攀爬,或许是因为有更高目标的原因,接下来的千余级石阶没有想象中困
难重重,他一鼓作气爬完,终于看到路边竖立的一块小小石碑,上边简单地刻着“八千
”两个字。
小秋停下脚步,按照孟元侯传授的方法调运内息,他完成了意志的考验,从此得将
意志与技巧结合起来才能走得更远。
正当小秋准备迈步的时候,身边一道影子掠过,这人走得如此轻松,八千级石阶好
像只是给他热热身。
辛幼陶转身看了小秋一眼,“别太勉强,有些能力是天生的,我有,你没有,就这
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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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烈焰焚身
八千级石阶是一道分水岭。
辛幼陶站在第八千零四级石阶上,伸手掩盖一个倦怠的哈欠,回头冷漠地看着第八
千石阶上的慕行秋,伸出右手在胸前划了半圈,“能走到这里,你很得意吧?”
小秋对王子的胆小怯懦非常了解,随时都能抛出几句讥讽的话,但这些话只在脑子
里转了一圈就都烟消云散,好不容易攀到这么高,不是为了与某个人唇枪舌剑地斗嘴,
而是要接受更艰巨的考验。
他刚刚调运内息,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绝不想前功尽弃。
小秋迈上一级石阶,左手是峭壁,右手是悬崖,成团的白云在脚下翻腾,除了离辛
幼陶更近了,一切景象都没有变化,但小秋的感受却发生了巨变:仿佛一步踏进了火焰
中间,头发烧焦、皮肤融化,三魂七魄从头顶炙飞。
最为煎熬的是,只需后退一步就能令痛苦消除。身后的**是如此强大,小秋差点想
要直接翻滚下去。
“感觉很热是吧,退下去,退下去就凉快了。”辛幼陶没有放过讥笑的机会。
小秋没有看他,努力站稳,回忆孟元侯在山下传授的窍门,让一呼一吸尽量变得绵
长,“一切修道皆是逆天。”小秋想起都教的话,自己又加上一句:天要人趋利避害,
逆天者却非要迎难而上。
灼痛只是法术造成的错觉,小秋的身体发肤还是完整的,他努力压抑住退却的冲动
,又向上迈出一级石阶。
辛幼陶赞许地点下头,转身迈上去一级,轻松得与攀登普通石阶没有任何区别,“
其实我还是有点佩服你的,慕行秋,跟蛇妖搏斗的时候你就比别人都勇敢,不过也有点
愚蠢,明知打不过还要冲上去送死。当然,你的运气不错,碰上了五行法师,不仅没死
,还莫名其妙地得到了道根。”
辛幼陶扭头看了一眼,“你有没有想过,你们野林镇的小子现在比别人都强一点,
不是因为资质更好,而是因为你们的道根来得比较特殊?”
小秋知道辛幼陶在暗示什么,没错,他有过怀疑,野林镇是一座再普通不过的边境
小镇,可是从这里出来的九名少年,几个月前还没有任何特异之处,被魔种侵袭过之后
,全都发生了难以解释的变化,他们不仅拥有道根,学习能力也更强。
在其他拥有道根的孩子到来之前,这一点表现得尚不明显,张灵生甚至一度以为他
们是没有前途的无用之人,可是随着时间推移,野林镇少年的优势渐渐显露,就算是他
们当中最不努力的小顺沈通幽,也能在一百多名孩子里位居中游。
野林镇少年从来没讨论过这件事,但小秋心里有数,知道伙伴们都有类似的疑惑。
辛幼陶看出慕行秋神情微有变化,笑容更盛,紧走几步迈上五级石阶,转身说:“
尤其是你,你可是直接与魔王接触过的人。啧啧,爬山爬得最高,棍法练得最好,听说
你最近还喜欢上读书,怪不得连宗师都看重你,对了,你还带着一个小媳妇儿,独一无
二。”
小秋突然一连蹿上几级石阶,一下子与辛幼陶近在咫尺。
辛幼陶受到惊吓,腿一软险些坐到在地上,急忙转身连跑出十几级石阶才止住脚步
,回头望去,见慕行秋又吃力地一级一级往上走,心绪终于平定下来,“你挺厉害,咱
们打个赌吧,我赌你今天走不到一万级,你赢了,那柄匕首就归你了,我永远不要,你
输了,把匕首还给我,还得当众承认那是你用不光彩手段抢走的。”
野林镇的树林里,辛幼陶成为犯人,小秋从他身上搜走一柄镶着红宝石的匕首,在
镜湖村馆舍,小秋曾经主动归还匕首,辛幼陶觉得没面子拒绝接受,现在又要用匕首打
赌了。
“打赌。”小秋吐出这两个字,内息波动,原本灼热感只是包裹全身,现在却顺着
咽喉贯注五脏六腑,他不得不停止攀登,重新调运内息。
等他缓过身来,辛幼陶已经转过山角不见了。
西介国王子登山如此轻松,小秋只在一开始有点意外,很快就明白过来,辛幼陶又
在利用符箓作弊,几天前他刚接到一大批箱包,自然也会补充从前被没收毁掉的符箓。
这肯定不合规矩,但小秋不想告密,孟元侯正在山顶等着,辛幼陶总得靠自己的力
量爬上最后一段路,小秋觉得这个胆小鬼最后连一级台阶也迈不上去。
百余级石阶之后,小秋已经大汗淋漓,抬头望去,峰顶仍然遥不可见,他今天多走
的这段路好像全都白费了,而且一个念头不停地在脑子里回荡:孟都教没说非得今天爬
上去,以后还有机会,每天多爬一段路,总能成功登顶。
这个想法合情合理,小秋有两次甚至转身了,最后还是强迫自己继续攀登看上去没
有尽头的石阶。
他已经同意跟辛幼陶打赌,非得赢过他才行,而且心底另有一个声音在提醒小秋:
正是明天多攀几级石阶这种想法,导致他过去一段时间里进展甚慢,直到今天才走到第
八千级石阶。
修道即是逆天,小秋开始对这句话有更加深刻的感受了。
拐过几处山角之后,辛幼陶又出现了,笑吟吟地俯视身后的追赶者,“八千九百级
,还差得远呢,慕行秋,也不知道天黑之前能走多远,先说好了,太晚我可不等。”
“就到天黑,不到地方算你赢。”每吐出一个字都是种折磨,但小秋已经能够熟练
地调运内息,即使在说话的时候也没有中断。
“好。”辛幼陶坐在石阶上,“我得对你说声谢谢。”
“谢什么?”
“你没将符箓的事情到处乱说,那个多嘴多舌的小道士肯定将戒律科对我的处罚告
诉你了,对不对?你能保守秘密,是个嘴严的人。”
戒律科没收符箓并销毁的事情,小秋只对芳芳说过,两人再没对第三人透露,倒不
是想维护辛幼陶的声誉,只是不愿背后说人短长。
“哼,你好像没接受教训。”
“呵呵。”辛幼陶笑得很坦然,“亏你还是圣符皇朝西介国的臣民,对符箓竟然一
无所知。符箓是个好东西,不用道根,更不需要内丹,只要在身上加一道简单的符印—
—”辛幼陶抬手过肩,指指自己的后背,他的符印就在那里,“凡夫俗子也能施展强大
的法术。”
辛幼陶扬起头颅,遥望云雾深处,神情肃穆得好像在觐见一位神灵,“符箓是立朝
之本,咱们人类能够占据最肥沃的土地,并且繁衍众多,靠的全是它,所以,不要用轻
视的语气说起符箓,你能活到现在,甚至连你的出生,都是它的功劳。”
“你把九大道统忘了。”小秋仍然步步攀登,离辛幼陶越来越近。
“怎么会忘?在阻挡妖魔入侵这件事上,九大道统的确作用巨大,但是道士的数量
太少了,瞧瞧,堂堂的庞山道统,一年只招收一百多名弟子,这当中近一半永远无法凝
气成丹,剩下的一半可能被杀,可能入魔。你知道这世上有多少妖魔吗?以百万、千万
计!只有符箓才能装备数量庞大的人类军队,只有这样的军队才能守护广阔的疆土。”
小秋很想问“这样的军队”为什么没能保护野林镇,但他不愿在外人面前显露对家
乡和亲人的感情,于是问:“那你还要来庞山?”
辛幼陶耸耸肩,“我是王子,西介国需要我去哪里我就去哪里,这种事情你是理解
不了的。”
小秋也无意了解,他已经走到辛幼陶身边,正要与他擦肩而过,身后突然传来一声
尖叫。
辛幼陶一愣,“竟然有人赶上来了,慕行秋,你可得努力了,实在不行,就把魔种
叫出来吧。”
小秋没有接话,因为他觉得这声尖叫有点耳熟,整个庞山只有一个人即使叫破喉咙
也还像是含着一块糖,于是再也顾不上打赌和山顶的奖励,转身向山下跑去。
“喂,你这算是认输了吗?”辛幼陶在后面大叫,“你的魔种呢?它允许你这么做
吗……”
小秋每步都跳下几级石阶,很快就转过四五处山角,他跑得太快了,要不是有一级
石阶明显发生破损,他很可能会直接掠过去。
“是小秋吗?”山崖下面传来一个声音,显然是听到了上面的脚步声。
小秋跑到崖边向下望去,心跳一下子停住,甚至忘了调运内息,直到烈焰焚身的感
觉太过强烈,才重新找回内息。
芳芳一只手死死抠在崖缝里,另一只手则紧紧抓着小青桃,距离小秋所站在位置差
不多有丈余远。
“我抓你们上来。”小秋立刻趴在地上伸手去够,没来得及询问两人坠崖的原因。
“小秋哥。”小青桃声音发颤,软糯的声音里带着怯意,听上去像个五六岁的小娃
娃。
芳芳没有开口,只是抬头看着他。
小秋努力伸长手臂,可是离得太远了,他不能再向下移动,那样的话连自己也会掉
下去。
“天呐,这是怎么回事?”辛幼陶也下来了,站在十几级石阶之上。
“快来帮忙,抓着我的腿。”
辛幼陶犹豫不决地原地晃动,突然脸色一变,指着小秋头顶,“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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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魔种,现身吧
一块巨大的石头,从头顶的崖壁上缓慢滚落。
一路碾压密密麻麻的藤蔓植物,像一支无坚不摧的军队,正有条不紊地砍杀弱小的
敌兵,而且杀红了眼,速度越来越快,没多久,距离盘山道只有数丈,方向正对着小秋
和挂在下面悬崖上的两人。
崖壁上一条较小的痕迹显示,这不是从上面滚下来的第一块石头,此前那一块较小
的石头,逼得芳芳和小青桃失足摔落,挂在悬崖上。
辛幼陶决定不往前走了,他可没带着能硬抗下千斤巨石的符箓,“快躲开!”他大
声提醒,这就是他所能提供的最大帮助。
小秋立刻站起身,他得在极短的时间内做出决定:让开,下边的芳芳和小青桃经受
不住巨石,即使石头被地面弹飞,触地一瞬间的冲击力也很可能令芳芳再也无法抠住崖
缝;不让,他就得抗住巨石,而且是一个人。
几乎未经任何思考他就做出决定,向前跳出七八尺,摆好弓步,举起双手,准备迎
接已经很近的巨石。
“错或落弱莫。”小秋集中精神低声念道,在这种时刻,他想不出理由继续遵守宗
师宁七卫的警告。
一股麻酥酥的感觉从心底生起,闪电般地传到两只手掌上。
然后消失了。
咒语没能离开小秋的身体,更没有造成空气震动,它被束缚住了,小秋来不及去想
其中的原因,翻滚的巨石已经到了。
“嗯——!”
小秋闭嘴闷喝一声,双手与巨石接触,来自上方的重量太大了,他的双臂不由自主
地弯曲,两脚向后蹭出四五尺,他咬紧牙齿,使出他从来没想到过自己会有的力量,臂
膀向上升起几寸。
他托住了巨石,只是再也动不得分毫。
“天呐!天呐!”辛幼陶不停地惊叫,“你真是不想活了!”
芳芳看不到上面的情形,辛幼陶的话让她不安,大声问:“怎么了?小秋,你还好
吗?”
“他托着一块大石头,至少有一千斤!他现在没法移动,也没法说话。”辛幼陶瞪
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托举巨石的少年。
小秋的确没法说话,他的一股气全用在手臂上,唯一的好处是那种置身于火焰中的
灼热感大大减轻——面对更强大的痛苦,它自惭形秽,躲起来了。
“把石头扔出去。”辛幼陶又出主意了。
小秋闷闷地哼了一声,要是能将石头抛出去,他早就做了,可他现在根本分不出丁
点力气。
辛幼陶担心地抬头观察了一会,确定不会有更多石头滚落之后,下行数级台阶,离
小秋更近一些,神秘兮兮地小声说:“差不多了,让魔种帮忙吧,对它来说,这只是一
块小石头。”
如果能有选择,小秋这时候会毫不犹豫地将石头砸向辛幼陶,可他只能咬牙托着巨
石,感到手臂越来越沉重,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
辛幼陶声音虽低,下边两个人还是听到了,小青桃气愤叫道:“辛幼陶,是你使坏
让石头掉下来的,对不对?”
“嘿,我会用这种低级的手段吗?你可太小瞧我了。”辛幼陶突然抬高声音,“秦
凌霜,你也有魔种,慕行秋可坚持不了多久,你努力一下,把魔种放出来,能救出所有
人。”
“你的符箓呢?”芳芳恼怒地问,“快拿出来救人。”
辛幼陶看着小秋,“亏我刚才还感谢你嘴严呢,原来还是告诉你媳妇儿了,女人是
祸水,这话一点都没错……你们两个快用魔种,现在是危急时刻,就算用了宗师也不会
怪罪的,他从前护着你们,现在也会。”
“我们没有魔种。”芳芳厌恶辛幼陶,低头问小青桃:“你能用力爬上去吗?练过
锻骨拳,你的身体应该比从前灵活许多。”
“我、我试试。”小青桃早吓得浑身发软,闭上双眼酝酿片刻,终于积聚起一点力
气,可是睁开眼往下一望,只见脚下云雾缭绕,深不见底,手脚又软了,哭着说:“我
不行……芳芳姐……你松手吧,不不不,你千万别松手,我不想死……”
哭声传到上面,辛幼陶皱起眉头,“你们真不让魔种出来啊,还是说魔种不在乎你
们的生死?反正野林镇还剩好几个人。”他寻思了一会,又往前走出几步,小心翼翼地
靠近崖边,往下面望了一眼,“等我想想办法。”
“符箓,用符箓将石头推开。”芳芳再次提醒道。
“戒律科把我的符箓都给销毁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辛幼陶挠挠头,也有点着急
了,“我这回上山用的也不是符箓,是我的叔祖向庞山求情,给我施了一道法术,允许
我登上一万级台阶……”
“帮帮小秋,你们两个一块用力,能将石头抛开。”芳芳没工夫追究辛幼陶是否撒
谎,只想尽快让小秋摆脱困境。
“嗯。”辛幼陶答应一声,向小秋走近几步,又停住了,不明白自己为何要如此好
心,“石头太大,我力气太小,帮不上忙,我看慕行秋一个人也行,他现在可是以一抵
十。啧啧,这真是奇事一桩,十来岁的小孩,刚产生道根几个月,无非学了一套锻骨拳
,没进行任何修炼,居然变得力大无穷,奇怪,真是奇怪。”
“你在胡说什么?”芳芳在崖下叫道,努力想将小青桃抛上去,可她没有那么大的
劲儿,反而吓得小青桃哭得更厉害了。
小秋对魔种侵袭的感觉记得清清楚楚,他知道自己此时没有入魔,恼恨辛幼陶的见
死不救与胡说八道,一用力,将巨石又托起数寸。
“对,就是这样。”辛幼陶鼓掌庆贺,“这就是魔种的力量吗?再大一些,完全显
露……”
辛幼陶正“劝说”魔种现身,山角处传来一个声音,“咦,这是……小秋哥,怎么
回事?”
是二良沈休唯,他不服气芳芳走得比自己还远,抛下哥哥和其他伙伴,居然也超过
了八千级石阶以上,只是步履蹒跚,他已经打定主意,再拐两处山角,见不到芳芳的身
影就放弃,没想到竟会看到小秋托举巨石的场景。
“又一个魔崽子。”辛幼陶小声嘀咕,然后换上焦急的语气大声道:“沈休唯,快
去找人帮忙,秦凌霜和裴淑容掉下去了。”
二良沈休唯一下子慌了,走到崖边看了一眼,更加慌乱不知所措,转身就向山下跑。
“喂,孟元侯在山顶,你往山下跑什么?”辛幼陶边说边摇头。
二良沈休唯听到提醒急忙转身,全力狂奔,只在经过小秋身后的狭窄通道时稍稍放
慢了脚步,没跑几步,发出了一声惨叫,他能攀到这个高度,已经突破了极限,心事一
乱,内息也跟着乱,抵抗不住那种火烧火燎的痛苦。
“二良,别走!”芳芳突然明白辛幼陶未安好心。
“芳芳、小秋哥,你们放心,我死也要把都教找来!”二良沈休唯这时只有一个念
头,一边惨叫连连,一边向山顶猛冲,很快声音就消失了。
“辛幼陶,你会害死他!”芳芳从来没像现在这样憎恶过一个人。
“不会。”辛幼陶语气轻松,“我向叔祖打听得很清楚,这段路上的法术不会真造
成致命后果,庞山也不想让新弟子就这么死掉,对不对?沈休唯顶多承受不住痛苦晕倒
在路上,没准他的魔种比你俩先觉醒,真能冲上山顶呢。哈哈,我真想看见孟元侯当时
的表情。”
小秋没办法说话,手上的巨石正一点一点向下移动,他必须用上全身所有的力气和
它对抗,他能感觉到,双臂支持不了多久了。
芳芳也不说话,只有小青桃抽泣的声音传上来。
辛幼陶觉得无趣,小心翼翼地走近慕行秋身边,看着那张赤红、微有扭曲的脸孔,
心里拿不定主意,“魔种到底发挥作用没有?普通人打死也不可能托起这么重的石头,
还坚持这么久,可是……魔种的力量应该不至于此啊。慕行秋,别再耍花招了,就算是
宗师也看不到这里的情景,你完全可以大胆地放出魔种,过后矢口否认就行了。再说庞
山道统招你们入山,没准不是为了道根,而是为了魔种。”
小秋倒是真希望自己体内有魔种,这样他就能将石头砸在辛幼陶头上,可他的双臂
、双腿都在微微颤抖,心里又默念几遍咒语,还是没有产生效力,这段路上的禁制太强
,梅传安留下的五个字毫无作用。
辛幼陶不怕禁制,只要是在一万级石阶以下,他可以随意行走,为了这点小小的方
便,他的叔祖可付出不小的人情。
“你宁可死也不用魔种?下面可还有两个人等你救命。”
“辛幼陶!”芳芳愤怒地喊出王子的名字,“不想救人就走远一点,我们不想听你
胡说八道。”
小秋身体的颤抖更加明显,辛幼陶没有理睬芳芳,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的少年
,脸上的神色越来越古怪,好像托着巨石的是他,袖手旁观的反而是慕行秋。
“我服你了。”辛幼陶的声音比芳芳还要恼怒,“为了保护魔种,连命都不要了。”
当辛幼陶想要救人的时候,办法还是有的,迅速解下自己和小秋的腰带,牢牢系在
一起,又从附近找到一截被石头压断的藤枝,连在腰带末端。
救命的绳索慢慢垂下,接近芳芳的时候,辛幼陶犹豫了一会,最后叹了口气,加快
速度,“你们永远也别忘了,今天我救了你们三人的性命。”
“不忘。”芳芳回道,她会记住今天的很多事情。
绳索垂到小青桃身边,她实在是吓坏了,试了两次才抓住藤枝,辛幼陶在上面双手
牵扯,芳芳在下面单手护佑,小青桃终于回到山道上面,手脚并用,蹿到石阶里侧,双
手抱肩,瑟瑟发抖。
辛幼陶再次垂下绳索,芳芳很快上来,一步跃到小秋身边,举臂托石,“咱们一块
来。”
辛幼陶早已向山上跑出几步,小青桃还在发抖,听到芳芳的话,都没有动。
“四个人一定能行。”芳芳已经能感受到巨石的重量了,声音因此发颤。
小青桃壮起胆子,终于走过来帮忙,辛幼陶又犹豫了一会才走过来,站在边巨石边
缘,抱怨道:“早知这样就不该让沈休唯上山,五个人总比四个人……”
他的话没说完,手上重量骤增,发现苗头不对,辛幼陶立刻飞身撤出,只剩三个人
托举巨石。
小秋的力量用完了,他独自举着十名成年人才能勉强抬起的巨石,坚持得太久,已
经再没有潜力可挖。
芳芳和小青桃在崖下挂得太久,更是没剩下多少力气。
巨石开始无情地向下碾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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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只要你想
小秋想,自己不是晕三儿辛幼陶,可不能就这么昏过去,于是他醒了。
这里并非老祖峰石阶,头顶没有巨石,身后也没有悬崖,可眼前却有芳芳和小青桃
,还有傻笑的二良沈休唯以及其他野林镇少年,他正躺在馆舍里自己房间的炕上。
“我……”
小秋刚说出一个字,伙伴们争先恐后地开口,“你真举起千斤重的石头?”“你一
天没醒,真把我们吓坏了。”“真可惜,你没攀到山顶。”
沈昊张开双臂,像轰赶鸡鸭一样对众人说:“好了好了,小秋哥刚醒,你们别烦他
了,让芳芳一个人跟他说就行了,快点,都出去。”
“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情没说呢。”二良沈休唯站在原地不想走。
沈昊硬将他推向门口,“芳芳会说的。”
“可我想自己跟小秋哥说。”二良沈休唯还想留下,被沈昊和哥哥连推带拉,不得
已出去了,在外面喊了一句,“芳芳,说得详细一点,有不清楚的地方就叫我。”
芳芳脸色微红,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小秋从炕上坐起来,全身酸痛,四肢百骸仿佛断过之后又被重新连接起来,忍不住
轻轻地哼了一声。
芳芳坐在炕沿上,关切地问:“哪儿不舒服?”
小秋摇摇头,他有点头晕,思路也不清,却不知道从何问起。
芳芳收回双臂,微笑道:“孟都教及时赶到,击飞了石头,把咱们带回馆舍。”
小秋一点印象也没有,在脑门上拍了两下,“我晕过去了?”
“嗯,这是昨天的事了,孟都教说你没事,休息两天就好。”
小秋有点沮丧,突然想起一件事,“孟都教怎么会出现?难道……难道……”
芳芳笑得更灿烂,习惯性地抬手遮在嘴前,“沈休唯一路跑到山顶,赢得了奖励,
他一直守在你身边,就想亲口告诉你这件事。”
小秋愣了好一会,握起拳头在炕上重重捶了一下,“这个臭小子,居然跑到我前面
了。”说罢哈哈大笑,头脑一下子清醒了,“可他怎么能跑得那么快?”
“因为他一边登山一边大叫有人遇险,孟都教听到声音下来查看情况,可沈休唯不
知道,还继续往上跑,就这样到了峰顶。”
小秋真心地为二良沈休唯感到高兴,也有一点小小的失望,所有人包括小秋自己,
都以为第一个登顶的会是他。
芳芳明白他的心事,“大家都很佩服你,那么重的石头,孟都教说它有六七百斤。”
“你和小青桃怎么会跌到山崖下?”小秋想起更多的场景,也想起了当时的疑惑。
“我俩走到那已经坚持不住了,小青桃想要下山,我说再登十级,正商量着,从面
滚下来一块石头,小青桃为了避让,不小心掉了下去,我抓住她的手,也掉了下去,要
不是有你……”
芳芳想一想也觉得心悸。
“辛幼陶。”小秋恨恨地说。
“可他最后还是伸手帮忙救人了。”芳芳不太肯定。
“因为他的目的就是逼出魔种,他怕真死人自己脱不了干系,记得吗?他说叔祖跟
庞山的某个人很熟,甚至能让他登上万级台阶,不用问,那个人一定是左流英。”
芳芳想不出理由反驳,也不准备反驳,轻声说:“反正咱们没有魔种,他再使坏也
没用。”
小秋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我为什么突然间能举起那么重的石头,孟都教有说原
因吗?”
芳芳摇摇头,“总之与魔种无关。”
门口响起一声咳嗽,孟元侯负手站立,那张脸不用摆出任何严厉表情就足以显出足
够的威慑力。
“我要和他说几句话。”
芳芳向小秋看了一眼,目光中饱含支持与鼓励,然后她向都教告退。
孟元侯四处打量,房间十分简朴,一铺炕,角落里堆放数套被褥和包袱,靠窗一桌
一椅,桌上空无一物,“修道免不了要清苦一世,你还习惯吗?”
“我以前常睡在马棚里,卧室没有这间屋子的一角大,每年冬天都有一半时间吃不
饱,所以我一点也不觉得这里清苦。”
孟元侯的笑容比正常脸色更加狰狞,“我忘了,并非人人都是舍弃锦衣玉食来到庞
山的,嗯,看来以后你会很快习惯养神峰的生活。”
小秋没吱声,他知道孟元侯不是来闲聊的,而他也正想从都教这里得到解释。
“把你的疑惑说出来吧。”
小秋再次凝视自己的双手,它们昨天曾举起近数百斤的巨石,现在却软软地瘫在膝
头,连自己都抬不起来,“我不明白……我的力量是从哪里来的?”
“道根极为罕见,一万个人当中也未必能有一个人产生道根。”孟元侯在炕沿上坐
下,目光却没有投向小秋,“可道根并非一切。世人出生时在力量、智慧方面几乎没有
区别,即使有些人天生超常,也不足以凌于众婴儿之上,可是随着年岁日长,有些人越
来越强壮越来越聪明,大多数人却落在后面,为什么?”
“因为……有人吃得好,有人吃得不好。”
“呵呵,这算是一个原因,可是家境差不多一样的孩子,长大之后也会分出高低上
下。”
“因为——”小秋想了一会,“有人就是想过得更好,所以一直努力,有人很容易
满足,不再努力。”
“正是这个道理。”孟元侯在小秋肩上拍了一下,目光还是没有转过来,“万物皆
逆天而为,最后也都会顺天而亡,一株小草从它还是种子的时候就得努力顶破土层,终
其一生吸取天地精华,最后枯萎、腐烂,再归于泥土。在逆天的程度上,树木高于花草
、**高于树木、人类高于**、修道者高于众生。”
孟元侯没提妖魔,声音逐渐低沉,好像面前的听者不只小秋一个人,而是成百上千
的学生,“修道就像老祖峰那一万一千一百一十一级石阶,从踏上第一级开始就要与自
己的天性对抗,有人根本不想尝试,有人浅尝辄止,有人半途而废,有人坚持到底。在
山下,所有人的实力都差不多,你慕行秋棍法再好,也挡不住三两人的围攻,可你给自
己定下更高的目标,你想攀到峰顶,所以你成功了。”
“成功的不是我,是沈休唯。”小秋小声纠正,隐约已经明白都教的意旨。
“沈休唯原本是要半途而废的,可他为了救人,一路登顶,所以他有这个实力,此
前却没有发挥出来,因为他不想,在逆天的道路上,他差一点失败。当然,不管怎么说
,他成功了,但更成功的是你,托举巨石比登上峰顶更加逆天。”
“因为我想救人。”
“因为你想。”孟元侯在“想”字上加重语气,“每个人的道根都是差不多的,产
生差异的就是那一‘想’,没有道根,托举巨石就是愚蠢的选择,你会被压成肉酱,没
有‘一想’,道根也帮不上忙,你还是会被压成肉酱。”
“所以老祖峰万级台阶要分成三段,第一段炼体,第二段炼心,第三段心体并用。
”小秋说出自己的感悟。
孟元侯点点头,跳下炕沿,“好好休息,但是仅限今天,明天凌晨,就算爬你也得
出去练棍。”
“是。”小秋心情好得想笑,两人从始至终没有提及“魔种”,可他已经获得答案
,比预料中更多的答案。
孟元侯向外面走去,小秋追问道:“老祖峰上的石头不会随随便便掉下来吧?”
“不会。”孟元侯肯定地说,转身面对小秋,声音变得严厉,“想你该想的事情,
这件事交给别人。”
“是。”小秋勉强应道,他真想问一句:辛幼陶的那位叔祖到底什么来头,能让庞
山为其破例。
都教刚刚离开,二良沈休唯旋风般地冲进来,没脱鞋就跳上炕,掏出奖品摆在小秋
面前,“这是金魄,可真轻,我觉得不到一两,这是银魄,居然是黑色的,我还以为会
是白色,现在天太亮,显不出来,晚上我都不敢拿出来,亮得吓人。还有这个,百润丹
,盒子就够小了,丹药更小,跟米粒差不多,孟都教说别急着吃它,最好等到修为停滞
不前的时候服用,会有奇效。”
小秋笑吟吟地听着,对道门宝物也充满了好奇,先后拈起金、银魄掂了两下,的确
很轻,至于那枚百润丹,像粒粟米,灿黄色,小到他不敢碰,害怕一失手就再也找不着
了。
二良沈休唯有一肚子话要说,“对了,今天早晨馆舍里又来新弟子了。”
“哦。”小秋随口应道,离正式入门时间越来越近,新弟子差不多都该到了。
“一共五个人,他们的父母全是庞山道士。”二良沈休唯今天特别容易兴奋,“真
是不一样,全都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据说其中一人打娘胎里就有道根。大家都想
跟他们交朋友,可是没人好意思开口,他们刚来,有点害羞,不跟别人来往。”
小秋被说得有些心动,原来修道者也可以结婚生子,他也想看看这五位天生的庞山
弟子。
二良沈休唯将装有百润丹的小盒推向小秋,“小秋哥,这个给你。”
“这是你的……”小秋吃了一惊。
“不,要不是有你做榜样,我肯定到不了峰顶,你托举巨石,救人的功劳最大,理
应得到奖励。”沈休唯说得很认真,“而且以后修道的时候我也要跟在你后面,你走得
远,我才能跟着走得远一点。”
小秋将盒子盖上,塞到沈休唯手里,“咱们都会走得很远的,只要你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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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声音
沈昊制定了一个详细计划,既能狠狠教训辛幼陶一顿,又不会因此被撵出庞山。
“孟都教说不准打架,可没说不准反抗,所以咱们需要一个诱饵,大良最合适,你
去向辛幼陶挑衅,叫他晕三儿,当众揭他的老底,他很要面子,肯定忍受不住,只要他
敢动手——”沈昊威严地扫视一圈,“我就冲过去打他个半死。”
二良沈休唯和几名少年叫好,大良沈休明却犹豫不决,“辛幼陶知道我跟小秋哥关
系很好,未必会上当……芳芳、小青桃,你俩想要报仇吗?”
小青桃是唯一的外人,眼神慌张地看向芳芳,不敢开口说话,这已经不是从前一块
吃鱼的时候了,她知道自己的非妖身份会引来多少异样目光。
“尽管说。”沈昊鼓励道,“你也是受害者,可以算……半个野林镇的人。”
芳芳点点头,小青桃如同向父母提出不合理要求的小孩子,低着头,声音怯柔,“
辛幼陶、辛幼陶毕竟还是救人了……”
沈昊一听就火了,在炕沿上用力一拍,“他根本就是假慈悲,而且用不着他救,孟
都教马上就到了,对不对?”
小青桃吓得脸色都变了,缩在芳芳身边,头垂得更低了,“我不知道……你们决定
就好……”
“小点声,别让外面的人听到。”大良沈休明提醒道。
“别吓唬小青桃,是你们让她说话的。”芳芳搂住小青桃的肩膀,虽然年纪相仿,
她却是姐姐一样的保护者。
这是下午,一群人聚在小秋的房间里,离晚饭时间还有半个时辰,沈昊希望快点将
计划定下来,因此有些急躁,听到批评,嘿嘿笑了两声,“小青桃,我不是针对你,是
辛幼陶那个小子太坏。”
二良沈休唯一直蹲在炕上,插口道:“小青桃,你不会同情辛幼陶吧?你俩可不是
一个桃子,你是青桃,他是……烂桃。”
少年们都笑了,小青桃脸色绯红,也露出笑容,胆气稍壮,“才不是,我就是觉得
石头不像他弄下来的,当时他跟小秋哥在上面,没时间做坏事。”
“他偷偷用符箓了。”沈昊说。
“他说他没有符箓。”
“他是在骗人。”
沈昊认准了辛幼陶是巨石滚落的策划者,“小秋哥,你怎么一直不说话?要说谁最
有资格报仇,那就是你了。”
小秋坐在炕上,体力还没有完全恢复,他一直在思考孟元侯说过的那些话,“不管
怎样,辛幼陶在老祖峰做出的事情我不会原谅。”
沈昊、二良沈休唯等人压低声音欢呼,小秋马上补充道:“可我不想只是今晚揍他
一顿。”
少年们迷惑了,沈昊皱起眉头,“你还有办法能教训辛幼陶?”
“辛幼陶来庞山并非自愿。”小秋已经理清思路,王子在山上啰里啰嗦,却也不经
意间泄露了许多事情,“他是为西介国王室争取荣誉来的,所以才会有叔祖帮他求情说
话。打他一顿没有意义,反而可能害得咱们离开庞山。要报仇,就在修道的路上超过他
,让他在庞山永远得不到荣誉,让他没脸回家去见他的王父王母王兄王弟。”
大良沈休明最先喝彩,“不错,二良昨天攀到山顶得到奖励,对辛幼陶的打击就特
别大,他一整天都闷闷不乐,到处跟人说二良是借了他的光。”
这样的报复手段不太符合野林镇历来的传统,沈昊挠挠头,“我觉得还是揍他一顿
最简单也最解恨。”
芳芳赞成小秋的观点,“咱们是来修道的,以后还要凭此寻找野林镇的下落。打赢
一个辛幼陶又能怎样?到了养神峰,这一切毫无用处。辛幼陶说咱们有魔种,咱们就该
证明他是错误的。”
沈昊勉强压下火气,向伙伴们挨个看了一眼,“好吧,让这小子逃过一劫,可他最
好别来惹我。”
小青桃低声说:“他可不敢惹你,吃饭的时候你多看他一眼,他就会少吃一口。”
众人齐笑,小秋的笑容极为短暂,刚在脸上显现就消失了。
“让小秋哥休息,这比报仇还重要。”沈昊以为小秋疲惫了,向屋外撵人,“今晚
我们都去别的屋住,谁也别打扰小秋哥。”
小秋想留下大家,张开口却没有说出话来,因为他有一个奇怪的感觉,好像有不在
这个屋子里的声音传进耳中,转瞬即逝。
人都走光了,只剩小秋一个人,他集中精力侧耳倾听。
声音又传来了,这回持续的时间稍长一点,内容混杂,风声、人语、桌椅摩擦,种
种声音纷至沓来,拧成了一股线,当小秋想要从中拣出一根线头时,所有声音又都消失
了。
小秋一次次地尝试,传到耳中的声音越来越持久越来越清晰,他终于能从中分辨出
人声,甚至听清了几个词,然后他明白过来,这些声音并不遥远,就在馆舍里,他听到
的是近一百四十名庞山新弟子的说话声。
小秋惊愕不已,他有过听力超常的经历,那是蓝色魔花侵入身体时的感觉,过后这
种能力就消失了,今天莫名其妙地再次出现。
“这肯定不是魔种。”小秋低声自语,想起孟元侯传授的运气静心之法,于是照做
,同时竖耳聆听。
各种声音同时传来,但是没有那么混杂,小秋能够按照意愿将它们一一分离,每一
句话都清楚得像是面对面交谈,他甚至能认出某些熟人的身份。
馆舍里的孩子们正成群结队地走向饭厅,互相打招呼、开玩笑,慕行秋和沈休唯的
名字时不时蹦出来,并非每个孩子都是单纯的羡慕,小秋听到许多压低声音的猜疑,从
野林镇少年与魔种的关联,直到小秋与庞山宗师的几次见面,都被翻来覆去的分析,得
出一条又一条出人意料的结论。
小秋一开始很愤怒,若干次想要开口与那些不在眼前的嚼舌鬼辩论,慢慢地,他释
然了,就是从这个时候起,他知道所有人,包括不大的孩子,人前人后说的话是不一样
的,当面表达赞美与艳羡,背后却是怀疑与鄙夷。
小秋听腻了流言蜚语,转而寻找特定的目标,第一个就是辛幼陶。
辛幼陶没去吃饭,居然在以一种讨好的腔调说话,这可是一件罕见的事情,他向来
自恃西介国王子的身份趾高气扬,以为每个人都应该主动讨好他。
“咱们是一类人。”辛幼陶似乎已经取得对方的信任,“以后应该多来往……”
小秋的超常听力不能维持太久,得休息一会才能再次集中精力,辨位寻音的过程中
,他先听到了沈昊的声音,沈昊正低声与某位伙伴商量,明后两天还是要机会揍辛幼陶
一顿,只是不要让小秋和芳芳知道。
小秋摇摇头,继续寻找,等到辛幼陶的声音再次传来时,交谈已近尾声。
“好吧,就这样,等你们清楚他是什么人,自会做出判断,我不做干扰。”
另一个陌生的声音开口了,客气而礼貌,语调比王子还要优雅,“辛道友礼贤下士
,令我们受宠若惊,我们绝无推脱或是比较的意思,只是初到馆舍,对这里的许多事情
尚无了解。”
“身怀魔种的一群人,跟一只非妖成为朋友——还需要更多证据吗?”
“辛道友……”
咣当一声,房门被推开了,小秋大惊,骤然收回听力,耳鸣不绝,脑子里一阵昡晕
,险些摔倒在炕上。
“小秋哥,你没事吧?”二良沈休唯将饭菜放下,急忙过来搀扶。
“没事,有点困。”小秋对自己的新能力存有疑虑,决定先不要对任何人透露,冲
二良笑了笑,“很多人夸你了吧?”
“嘿嘿。”沈休唯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我还真不习惯。不过,小秋哥,我越
想越觉得你刚才说得对,打辛幼陶一顿没多大用处,非得在修道的路上远远超过他才行
。他以为自己是王子就如何如何,咱们必须证明他只会作弊取胜,根本没有真本事。”
二良陪小秋吃完饭,等他走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小秋立刻重新凝神倾听,没有
辛幼陶的声音,他大概是无话可说了,至于与他交谈的对象,小秋对那个声音太陌生,
无法从一片噪音中将其分辨出来。
频繁使用听力颇为消耗精神,小秋有点困乏,躺下小憩,却没有闭眼,他在想自己
的这种新能力是怎么回事。
沈昊等人来过一次,见小秋已经躺下,又都悄悄地离去。
夜深之后,小秋坐起来,这时的杂音不多,能够精准地找出说话者,没有辛幼陶的
声音,没有那个优雅的声音,在馆舍里找了一圈,小秋听到了张灵生的声音,恐慌而沮
丧,像是做了极大的错事。
“我想他真的没有魔种,在那种情况下,他没理由隐藏,我真的努力了,孟都教已
经怀疑我,我不能……”
小秋心中一震,精神稍微分散,失去了远听的能力,他深吸口气,正想马上找回张
灵生的声音,他发现黑黢黢的屋子里多了一个人。
孟元侯冲他竖起右手食指,悄悄地走到炕边,用很低的声音说话,可小秋很快发现
,都教的嘴唇根本没有动。
“慎用你的新能力,这里是庞山,偷听别人谈话是会被发现的。”
小秋指着自己的耳朵,“这是怎么回事?”
“我不清楚原因是什么,但我能确认一点,你在洞开七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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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我叫申庚
干净的桌子上点着一截小蜡烛,光影交错的窗下一名少年正在埋头苦读。
馆舍里书籍虽多,绝大部分内容都是记录历史的,对修道只有极为简洁的介绍,小
秋知道洞开七窍是正式修道的第一步,对其中的详细步骤却无从了解,孟都教留下的这
本小册子,差不多可以解释他心中的所有疑惑。
耳、目、鼻、嘴七窍,对应听、视、嗅、言四种能力,是外界信息进入人体的最主
要通道,与此同时也是守卫严密的门户,对所有信息都要经过层层检查与过滤,最终得
以通过的百中无一,最关键的是,它们挡住了对修道者至关重要的天地灵气。
道火不熄,灵气就是道根的助燃之物,灵气越多越纯,道根燃烧得越旺。
普通人对灵气的阻挡是一种保护,他们的体质过于孱弱,极少量的灵气就足以造成
毁灭性的后果,所以修道者必须先强化形体,然后才能洞开七窍,以接纳比前多出十倍
以上的信息,灵气也随之丝丝进入。
但这时的灵气只能在人体内短暂停留,很快就会流失,在一进一出的过程中,修道
者的形体会更加坚韧,就像鸟类的巢窝,一草一羽地积累,直到成形才适合居住。
洞开七窍的顺序每个人各有不同,但只能逐一进行,每次开窍的过程都是一样的:
首先,某种能力突然得到极大增强,修道者集中全部精力方可使用,在这一阶段过
度使用超常能力是有害的,轻则精神萎靡,重则器官受损。
然后,经过一段时间的练习和积淀,这种能力会在某一刻突然大幅增强,并且长久
持续。这是一道重要关卡,数不尽的声音同时传来、最细微的景象充斥眼间、习以为常
的味道突然变得刺鼻、嘴巴一刻不停地发出声音并且远传数里甚至十几里,太强的能力
反而成为折磨,修道者此时必须屏除杂念,专心与自己的超常能力对抗,过关之后,他
将永远拥有这种能力只需集中极少的精力即可使用。
小秋看到几行加粗的黑字,提醒修道者即使过关之后也不要频繁使用超常感能,修
道需要静心,得到强化的视听嗅言,只是吸取天地灵气的副作用,长久使用会极大干扰
修道本身,无异于舍本逐末。
许多修道者的子女,很小的时候就有了道根,但是仍然要等若干年之后才开始正式
修道,目的一是为了锻造形体,更重要的原因则是要等心志成熟不会乱用超常感能,才
可以洞开七窍,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像禁秘科首座左流英那样在娘胎里就开始修炼的情况极为罕见,万年也未必能有一
个,而他也为此付出了代价,永远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二良沈休唯提到的那五名道士子女显然就属于这种情况,他们没有早早开始修炼,
而是跟普通的道根拥有者一样,十来岁才拜入山门。
小秋在老祖峰上挺举巨石,表明他的形体已经能够承受住开窍,可是有一个问题,
无论是孟元侯本人,还是他留下的小册子,都无法解释:开窍是有风险的,通常要在尊
长的监督下谨慎进行,极少有人无师自通——极少不是没有,但这种罕见现象此前无一
例外都发生在修道者后代的身上。
像小秋这样出身普通、道根产生很晚的人也能自通耳窍,在孟元侯的印象中绝对是
第一次。
册子看完了,小秋准备合上册页的一刹那,它开始燃烧,很快化为灰烬,被窗外进
来的一阵微风吹得无影无踪。
小秋熄灭蜡烛,回到炕上躺下,没有再使用超常听力。
与众不同是一种奇怪的感觉,同时夹杂着高人一等的骄傲与身怀异常的恐惧,对小
秋来说,这种矛盾的感觉尤其明显,他睁着双眼想了一会,转身睡觉,将所有情绪都抛
在九霄云外。
次日天还没亮,张灵生已经扯开嗓门呼喊弟子们起床,他是开过七窍的人,但是严
遵戒律,极少使用四种超常感能。
小秋的身体还是非常酸痛,下地走了几步,感到好了一些,走出门外,呼吸到清新
的空气,精神为之振,身体上的痛苦变得不值一提。
看到小秋现身,许多孩子都热情地打招呼,有人甚至特意从院子另一头跑过来,小
秋一律回以同样的热情,他还记得昨天听到的人前人后两套说法,只是不想对此过分在
意,他的目的是修道,不愿受到这些小事的干扰。
明白真相就好,小秋心想。
先是打一套锻骨拳,小秋跟往常一样站在沈昊身边,练拳完毕前去领取棍棒时,小
声说:“不用找辛幼陶报仇了。”
沈昊面露惊讶,“是谁多嘴多舌,慕飞黄吗?”
小秋摇头,“没人泄密,我只是恰好知道让石头滚落的不是辛幼陶,而是……”小
秋用目光指向真正的罪魁祸首。
“张灵生?”沈昊的声音更低了,周围的人太多,他拣起一根棍棒,低头回到原位
,“你这么一说我倒有点想起来了,张灵生也想得到奖励,前天参加了登山,爬得还挺
快,从我身边经过,可是他没爬到峰顶,也没跟你们相遇,的确很奇怪。”
“到此为止,咱们很快就要去养神峰修炼,跟张灵生再无来往,他也使不了坏,咱
们也没有必要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沈昊还是气愤难平,但他有自知之明,揍辛幼陶一顿很容易,向一位已开七窍的道
士寻仇却是自讨苦吃,“等咱们修道有成……”
小秋笑了笑,野林镇少年是最可靠的伙伴,他希望所有人都能走得更远。
棍棒对打开始了,小秋的对手仍是辛幼陶。
“恢复得不错啊。”辛幼陶不知道自己刚刚逃过一劫,语气还是很高傲,也有点兴
奋,每天早晨他都在小秋的棍下吃苦头,虽然有见效奇快的疗伤药,他还是希望能回击
几棍,今天的慕行秋看上去极为衰弱,站在那里甚至有些摇晃,正是他等待已久的良机。
“允许你们随便对打的日子不多了,还等什么,出手吧,用尽你全身的力气!”孟
元侯总是觉得弟子们出手不够狠,想尽一切办法刺激众人的斗志,这时又有了新主意,
在棍棒群中走来走去,大声说:“月底我要举行一次比武,胜者奖励三枚金魄。别以为
你没有机会,我不管谁的棍法最好,只看你是否使出了全力,奋不顾身的人,即使战败
也是胜利者!”
如果只比棍法好坏,许多孩子立刻就会失去争抢的信心,毕竟没人想跟最强的几个
孩子比较高下,可使出全力这种事是与自己竞争,几乎人人都有获胜的可能。
孟元侯的目的达到了,庭院里的呐喊声瞬间响亮了几倍,棍棒撞击得更加频繁,呼
声连成了一片。
辛幼陶一开始就全力出招,可他判断失误,小秋看上去弱不禁风,抡起棍棒来还是
又狠又准,劲头远胜平日,第一棍就在王子头上砸出一个明显的肿包。
辛幼陶促不及防,惨叫一声,扭头就跑,原本还能对打几招,此时毫无斗志,只在
人群中蹿来蹿去,没跑多远,就撞上孟元侯,被都教一把拎起掷向小秋,“死不了,跑
什么!”
天亮不久,对打结束了,辛幼陶身上的肿包比哪次都多,气哼哼地对小秋说:“到
了养神峰,你就没这么得意了,那里不比体力,只看悟性。”
小秋挑了挑眉头,没有应声,虽然他反对私下报复,但是有机会揍辛幼陶一顿还是
令人心情愉快,王子虽然不是巨石滚落的策划者,可他逼小秋和芳芳释放魔种的行为仍
然不可原谅。
小秋交还棍棒,起身时突然觉得有人在盯着自己。
扭过头,正好与两道锐利的目光对上。
早在练习锻骨拳的时候,小秋就已经注意到这名孩子,事实上,没人能对他视而不
见,他引起的切切私语比小秋和二良沈休唯加在一起还多,沈休唯自己就总盯着他看。
男孩十岁左右,身材匀称,不高不矮,黑发像成年道士一样挽成高髻,面目五官毫
无瑕疵,完美到不像是人类该有的样子,神情略显忧郁,好像初到陌生的地方还没有习
惯,二良沈休唯曾经说过他很害羞,小秋看到的却是一种深入骨髓的骄傲,辛幼陶跟他
一比简直就是农夫的儿子。
但他的骄傲如此自然,每个人都觉得理所应当,就连都教孟元侯,走过他身边时也
会正式地微微点头,与对待其他孩子截然不同。
在他身边还有四人,两女两男,年纪都差不多,个个俊美得令人窒息,小秋愿意对
任何人发誓,他在这五个孩子身上看到了一层若有若无的柔光。
对视马上就结束了,小秋没从对方的目光中看到任何情绪,好像只有单纯的好奇。
就是这么短暂的一次对视,也引起不少孩子的注意,二良沈休唯跑过来,兴奋地低
声说:“他们可是真正的道门子弟,真希望跟他们成为朋友。”
小秋也想,可是回忆起昨天偷听到的优雅声音,他又有点厌烦,那个声音与它的主
人十分相配,用一种隐蔽的方式向众人宣告:他会挑选朋友,而别人不能挑选他。
在饭厅里,五名道门子弟围坐一桌,吃的食物跟别人不一样,只有半碗米饭和几根
青菜,少而清淡,他们却吃得非常认真,好像这是一项严肃的任务。
他们吃得很快,然后领头的男孩站起身,他的身材并不高大,相貌也无威严,饭厅
里却一下子没了声音。
辛幼陶满怀期待地看着他,发现对方没有向自己走来,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男孩目不斜视,走到野林镇少年这一桌,向呆住的二良沈休唯郑重地点下头,“我
叫申庚,希望以后能与道友携手并进。”
二良腾地站起来,幸福来得太突然,他慌乱得手足无措,红着脸说:“我、我叫沈
休唯……”
申庚再次点头,转向小秋,“我也希望能与这位道友一块将庞山道法发扬光大。”
“我叫慕行秋,这也是我的愿望。”小秋坐着回道,觉得不太礼貌,也站起身。
申庚的示好仅止于这两人,对其他野林镇少年视而不见,然后他走到旁边一桌女弟
子面前,目光投向小青桃。
小青桃兴奋得全身都在颤抖,紧紧抓住芳芳的胳膊,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非妖可以学道。”申庚的语气和刚才没有任何变化,还是优雅而略显冷漠,“但
是在她证明自己真的与妖族断绝所有关系之前,我不建议你们跟她做朋友。”
申庚跟四名伙伴一块离开,饭厅里很长时间没人说话,只有茫然的村妇们刮擦木桶
的单调噪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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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圈子
申庚在饭厅里的讲话立竿见影,裴家姐弟当中唯一融入团体的小青桃,早饭结束之后失
去了几乎所有的朋友。
她当时表现得很合体,对仍然没走的芳芳说:“没关系,我都习惯了,来庞山之前
父母已经提醒过我会有这样的事情,我还有两个弟弟,一点也不孤单。”她的声音还是
软糯幼稚得像个几岁的小娃娃,语气、神情却像是饱经沧桑的过来人,眼眶里的泪珠转
了几圈,始终没有流出来。
申庚在饭厅里划出了两个圈,一个圈里是朋友,一个圈里是需要警惕的人,两个圈
之外则是庸碌的普通弟子,在他之后,另外四名道门子弟也各自挑选了朋友,沈昊和芳
芳有幸在这一批次入选,其他野林镇少年即只能充当羡慕者,他们已经很高兴,起码没
有因为魔种而被划为另类。
辛幼陶也入选了,他一洗脸上的阴霾,整个上午都兴高采烈,向“普通弟子”传播
申庚等人的种种事迹,谁也说不清这些话是他打听出来的还是胡编乱造的。
申庚、申己是兄弟俩,年龄只差一岁,至于为什么“庚”为兄“己”为弟,辛幼陶
解释不清,只能含糊过去,申氏兄弟的父母都是戒律科的执法师,在庞山颇受器重。
其他三人的父母也都是各科弟子,其中一人的母亲甚至是五行科的回风师——这意
味着她精通五行法术当中的三大类别,是九大道统当中不可多得的精英。
沈昊从申己那里回来时,走路姿势有点不正常,膝盖抬得过高,像是要一步飞起来
,反而显得有些笨拙,脸上的神情也是一半得意一半迷惑,好像第一次受到先生表扬的
淘气学生,“他让我称他申己道友,这样好跟他哥哥区分开,他还说的我的棍法不错,
如果肯再努力一点,或许能佩得上庞山弟子的身份。”
野林镇的少年们都聚在一间屋子里,这时都露出羡慕不已的目光,只有小秋微微皱
起眉头,“他这么对你说话?”
“怎么了?”沈昊还没明白过来。
“申己不是都教,跟咱们差不多,都是道根初燃的新入门弟子,有什么资格……用
训导的语气说话?”
少年们惊异地望着小秋,大良沈休明说:“申家哥俩的父母都是道士,他们没准从
娘胎里就有道根了,就算跟咱们一块进入庞山,人家炼体多少年?咱们才几个月,水平
……应该不一样吧?”
沈昊挠挠头,“他们从小住在山上,跟普通人没有来往,说话就是这种风格,其实
人还是挺和蔼的。”
二良沈休唯也觉得小秋想得太多了,“是啊,申庚道友早饭的时候多客气啊,主动
走来跟咱们说话,小秋哥,咱们待会是不是应该去回访一下啊?要不就等午饭时再说。”
的确,以申氏兄弟的地位来说,两人的举止语气算是十分客气了,比从前的沈家二
少爷沈昊礼貌得多,可小秋还是感到别扭,“申庚不应该那么对小青桃说话,小青桃从
来没得罪过任何人。”
裴家姐弟三人惶惶不安走出饭厅的场景大家都还记得,少年们沉默了一会,二良沈
休唯说:“可申庚道友说的是实话,大家都是这么想的,只是之前没人敢当众说出来而
已,小秋哥你自己不也反对跟他们做朋友吗?”
“做不做朋友无所谓,可申庚用不着当众羞辱小青桃。”愣子慕飞黄突然插了一句
,他没有受到道门子弟的看重,对小秋等人羡慕之余也有一点嫉妒,对裴家姐弟有几分
感同身受。
“道门子弟说话就是这么直率吧。”二良沈休唯辩解道。
“不仅如此。”沈昊想起自己听到的一些传言,虽然源头是辛幼陶,却也有几分值
得相信,“申庚、申己的祖父和一个姑姑多年前死在了群妖之地,所以他们全家都极度
憎恨妖族,不管是哪一类。”
“真搞不懂庞山为什么要收几名非妖当弟子?”二良沈休唯气愤地说,他现在完全
站在申氏兄弟一边。
小秋无话可说了,耸耸肩,“咱们还是练拳去吧,犯不着管别人的闲事。”
沈昊走到门口看了一眼,“芳芳还没回来?她跟那个叫什么的女弟子聊得可够久的
。”
二良沈休唯嘻嘻笑道:“芳芳最喜欢道统的故事,当然要多聊一会。”
小秋觉得芳芳不会就这么与小青桃断交,他带头走出房间,去正房与东厢房之间的
练武场打拳,其他少年也都跟来,打完一遍就都散了,沈昊和二良沈休唯都想结交新朋
友,跑得尤其快。
只剩小秋一个人,他又打了一遍锻骨拳,然后坐在树下的石凳上休息。
正值十月深秋,这个时候的野林镇应该已经很冷了,相隔千里但同处西北的镜湖村
,只是稍有凉意,小秋甚至无需添加外衣。
或许庞山道士给整个地区都施加了法术,让这里的气候不会变化得太剧烈,回想起
来,小秋发现这里的雨水总是非常及时,而且每次下雨都在晚上,不耽误白天的事情。
法术真是用途广泛,这个念头刚一消失,小秋就集中精神倾听馆舍里的声音,拥有
一项超常能力而不使用,就像是有玩具不玩、有金银不花,总让人心里痒痒的。
只用一次,不过度就好,小秋很容易就找到了申庚、申己与另外三名道门子弟的声
音,还是那么的优雅、冷漠,即使附近很可能没有外人。
他们谈论的都是修道的话题,有些内容颇为玄奥,小秋要不是几个月来看过一些书
、听芳芳讲过一些故事,可能连一句也听不懂。
正当小秋准备放弃的时候,一名女弟子提到了他的名字,“那个叫慕行秋的,好像
很狂傲。”
申庚说:“正常,恃才傲物,他是这群弟子当中最强的人,自然会狂傲一点,我只
希望他不要狂傲到愚蠢的地步,一定要跟非妖交往,那个秦凌霜……”
申庚刚提到“秦凌霜”,芳芳的声音就传来了,“小秋……”
小秋一时间没分清这声音来自何处,心中一颤,急忙收回听力,觉得脑子里一阵眩
晕。
“你怎么啦?”芳芳就站在小秋面前,离他不过五六步距离。
“没事,有点头晕。”小秋晃晃头,“找我有事?”
芳芳咬着嘴唇,寻思了一会才开口,“小青桃是我的好朋友,我不会因为别人的一
句话就与她断交,可你和其他人不用在意我的选择,你们去交新朋友好了,咱们……咱
们心里清楚就行。”
“申康、申己有家人死在妖魔手里,所以痛恨所有妖类,就像野林镇毁在魔种手里
……”
“我知道。”芳芳稍稍昂起头,恍然间她脸上的骄傲神情比申庚还要多些,“可是
冤有头债有主,裴家迁至芙蓉山已经七八代人了,跟申家的仇恨没有半分关系,小青桃
更是连妖魔的样子都没见过,她不该受到歧视。”
“可是……”
芳芳嫣然一笑,“我没有让你跟裴家姐弟做朋友的意思,我自己也只跟小青桃交好
,你是男孩,我是女孩,本来就该各交各的朋友。”
“明白,我的想法也是这样。”小秋马上说,芳芳的想法的确让事情更简单了。
两人有一会没说话,最后还是芳芳开口,“咱们野林镇这些人之间……什么都没变
,是不是?”
“没变。”小秋回道,心里却有些茫然,不明白没变的是什么,顺脚踢开脚下的石
子。
事情没有两人想象得那么简单。
午饭的时候,饭厅里一改平时的气氛,每个人走进来时都像是赶来看戏的观众,迅
速找到自己的位置,目光扫来扫去,搜寻今天的主角。
五名道门子弟分成男女两桌,两名女弟子将她们选定的朋友叫过来,总共八人,正
好坐满一桌,三名男弟子呼朋唤友的速度慢一点,辛幼陶、沈昊、二良沈休唯和另外一
名少年有幸坐到这一桌,前者得意而矜持,后三人却有点紧张,低着头不敢吱声。
然后其他人才纷纷落座,裴子函与裴子齐哥俩躲在角落里,埋头吃饭,芳芳和小青
桃则坐在另一个角落里,这两桌殊显冷落。
几名村妇兴致勃勃地看着这一幕,差点忘了打饭。
小秋多练了两遍锻骨拳,来得比较晚,二良沈休唯立刻冲他招手,小秋在众人的注
视下走过去,只在申康身边还有一个位置。
申庚右手按在凳子上,抬头看着小秋,“有句话我觉得还是先说为好。”
小秋点点头,他练了一上午的拳,脸上出了些汗,抬手用袖子擦了擦,沈昊与二良
沈休唯都张着嘴,神情惊疑不定。
“修道只有一条路,别无它途,做人也是,不能左右摇摆。我相信有些非妖是好的
,但这需要证据,需要在关键时刻看他们如何选择。”
“嗯。”小秋又点下头。
“你去让秦凌霜明白这一点,然后你可以坐在这里。”
“嗯。”小秋再次点头
沈昊与二良沈休唯松了口气,对面的辛幼陶却露出极感兴趣的神色,眼睛一眨不眨
地盯着小秋,事实上饭厅里绝大多数人都盯着这里,甚至忘了吃饭,大多数人没听到申
庚说什么,只看到小秋还没有坐下。
小秋转身,走到送饭村妇那里,领了一碗饭和一碗菜,村妇知道他饭量大,给他盛
得特别多。
小秋一手托着一碗,快步走到芳芳和小青桃一桌,问:“我能坐在这里和你们一起
吃饭吗?”
小青桃脸颊通红,目光闪烁,脸上的模样说不清是激动还是惶恐。
芳芳的脸色只是稍有些红,神情反而比平常还要坦然些,她微微点下头,当小秋坐
下之后,她将自己面前的那碗菜向他推过去一点
小秋低头开吃,再没说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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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游戏就是战斗
偌大的饭厅里只有小秋一个人大口吃饭的声音。
申庚目光低垂,看着自己面前的那半碗饭与几根菜叶,神情略显忧郁,好像他得极
大地违背自己的意志才能吃下去,这时的他,还原为一名任性的十来岁孩子,然后他抬
起目光,又变得优雅、冷漠,开口叫出一个人名。
被叫到的少年立刻抛掉同桌的伙伴,端着饭菜跑过来,确认自己真的获得邀请之后
,喜滋滋地坐下,扫望四处,对从前的朋友得意地眨眨眼睛。
事情到此应该结束了,申庚拿起筷子,饭厅里的所有孩子也都准备开始吃饭,这时
又有意外发生——二良沈休唯站起来了。
“小秋哥是我的朋友……”他本来想多说几句,可是心情太紧张,对离开这一桌感
到极为遗憾,脑子里乱轰轰一片,后面的话全想不起来了,只是重重地点下头,做出近
似于鞠躬的动作,然后端着饭菜大步走到小秋这一桌。
小秋连人带碗往边上挪了挪。
二良沈休唯冲小秋笑了一下,心情愉悦起来,再也不感到遗憾了。
申庚不动声色,甚至也向二良点下头,表示理解他的选择,随后又叫出一个名字,
替代者跑来得更快,一时慌乱,途中差点摔倒,对这个小小的失误,申庚动了一下眉毛
,显出一丝不满。
毫无准备的沈昊突然发现自己成了饭厅内众人关注的新焦点,他是唯一留在申庚这
一桌的野林镇少年,面临着一次重大选择。
他希望大家的目光不要这么直白,更希望对面的申庚能够吃一口饭,这样能给他一
点考虑的时间。
申庚没有看沈昊,但他也没有落筷,他不吃饭,别人也都不吃。
沈昊从来没觉得时间过得如此缓慢,“难道所有人就没有别的事情可做了吗?”他
这样想,恼怒在站起身,向申庚、申己兄弟鞠了一躬,抱起自己的饭菜,没有走向小秋
,而是回到其他野林镇少年的身边。
又一名幸运的替补者上位了,仍然是八个人占据一张桌子,申庚的筷子插进饭碗,
大厅里终于响起成片的咀嚼声,小秋吃得不那么孤单了。
气氛很快恢复正常,孩子们边吃边聊,谈论即将到来的比武,猜测孟元侯会用什么
方法检测每个人用了几分力。
好奇的村妇们有一点失望,明明是一点即燃的架势,怎么就这样平平淡淡地结束了
呢?她们互相看了一眼,目光中的含义再明显不过:庞山弟子的世界就是这么难以揣摩。
但是对近一百四十名新弟子来说,这其实只是一场孩子的游戏,分出圈子,游戏也
就结束了,起码对于两边不沾的普通弟子来说是这样。
二良沈休唯从来没吃得这么快,最初的气势过后,他变得无精打采,对芳芳和小青
桃全都不搭不理,一吃完饭就拉着小秋回房间。
“芳芳是不是太固执了?干嘛非要护着一个小非妖?”
“你后悔了?”
“我才没后悔,就算是庞山宗师冲我招手,我也会站在小秋哥这边。”二良沈休唯
觉得自己遭到了误解,声音抬高了一些,“我是替小秋哥不值,多好的机会啊,跟申庚
交上朋友,以后修道的时候也有个照应,我们这些人只会拖你的后腿。”
小秋咧嘴笑了,在他肩上捶了一拳,“道根还真有效,瞧你变得这么会说话了。”
二良沈休唯也跟着嘿嘿发笑,“我从小就跟着你和哥哥,以后也是。唉,不跟申庚
结交也好,自己慢慢修炼呗。说实话,坐在那一桌我连吃饭都不香,总想着待会千万不
要吧唧嘴,怕被人家笑话,对菜里的肉都没兴趣了。”
大良等人吃完饭也跟过来了,个个神情沮丧。
“咱们以后会不会也和裴家的三个人一样,没人搭理,永远都站在人群最后面?”
大良一坐下就发出这样的疑问。
小秋正想开口,沈昊抢着回答了,他已经度过沮丧的阶段,还多了一点激昂,“道
门子弟也不可能让所有人听话,刚才吃饭的时候,不少人还向我点头打招呼呢。难道离
了他们,就学不好法术了?我看未必,他们修炼他们的,咱们修炼咱们的,我听说不少
很厉害的法师从前就是普通人。”
沈昊激起了一些士气,可是有几个孩子还是感到遗憾,如果小秋等人能进入道门子
弟的圈子,他们也能沾些光,现在却只能依靠自己的努力了。
“马上就要比棍法了,大家努力,谁也不要输。”二良沈休唯举起拳头,“我瞧申
庚、申己的棍法也没有特别出色。”
“人家那是隐藏实力,不屑于展示。”愣子慕飞黄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继续道:
“我听说他们五个从小就在老祖峰跑上跑下,一万多级台阶根本不当回事,尤其是申庚
,大家都说他在进入养神峰的第一天就能洞开七窍。”
“不可能。”小秋肯定地说,他刚看过孟元侯留给他的册子,对开窍非常了解,同
时洞开七窍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修炼者只会因此暴亡而不是更强。
“你怎么知道?”愣子慕飞黄惊讶地问,还是更相信传言。
门口传来一声咳嗽,“诸位道友,中午安好。”
居然是辛幼陶,不要说小秋的房间,馆舍里任何人的房间他都没去过,迄今为止仍
然独居一室,拒绝与他人同住。
“你来干什么?”沈昊脸上露出凶相。
辛幼陶的目光躲开沈昊,直接对小秋说:“慕道友,能与你单独说几句吗?”
“我们这里好几个‘慕道友’,你指的是哪一个?”沈昊移动脚步,拦住王子的目
光。
“慕行秋,我想跟你说点事情。用不着这么紧张,我又打不过他,你们有什么可怕
的?”
“我待会去找你们。”小秋说。
沈昊等人鱼贯走出房间,每个人路过王子身边时都对他投以严厉的目光,辛幼陶除
了躲避沈昊,对其他人全还以微笑。
辛幼陶随手关上房门,说:“你真愚蠢。”
“这就是聪明人对我的看法?”小秋冷淡地说,一下子对明天凌晨例行的棍棒对打
充满了期待。
“你误会了,我不是来骂人的,我只是来告诉你一个事实。”
“嗯,聪明人的眼光肯定跟我不一样。”
辛幼陶对讥讽不当回事,向前迈出一步,目光闪亮,好像小秋是某种罕见的异兽,
“你以为这一切都是小孩子的游戏吗?”
“什么游戏不游戏……”
辛幼陶似乎憋了一肚子话,不允许别人打断,抢着说:“没错,你当这是一场游戏
,无论胜负,结束就结束了,顶多给你一点不好的脸色。”
“你在说什么,这不过是跟谁在一起吃饭的小事。”
“哈哈,这就是我要告诉你的事实。”辛幼陶突然收起笑容,“游戏不只是游戏,
它还是战斗!每次游戏都是决定未来的战斗,懂得这个道理的人走在前面,不懂得这个
道理的人落在后面。”
“咱们这些人最大的也不超过十四岁,用不着假装是大人。”
辛幼陶的神情不只是严肃,还有点凶狠了,“小孩子的游戏尤其残酷,你以为我没
注意到吗?你们野林镇几个人一块走路的时候,总是你跟沈昊走在中间,胳膊可以自由
地甩来甩去——”辛幼陶做出相应的动作,像一只狂躁的猴子,“沈家哥俩跟在你这边
,胳膊可不敢乱甩,慕飞黄他们几个在沈昊身前身后争抢最近的位置,每次都跟打架一
样。”
辛幼陶满脸的厌憎,好像他与参与过争抢位置结果却失败了,“慕行秋,这就是小
孩子的游戏,游戏的结果是确定每个人该有的位置,位置未定,游戏就不会结束。你不
接受自己在庞山道统的位置,这很愚蠢。”
“你接受了,西介国王子成功谋取到一个跟班的位置。”
辛幼陶大笑,笑声还有些稚嫩,可那股虚假的腔调跟大人一样,“时势,慕行秋,
这叫时势。在庞山道统,当然是申庚当首领;如果咱们是在西介城学习符箓,就算宗师
的儿子也要向我低头;假如真有乾坤逆转的那一天,咱们都不得不去野林镇当农夫,那
时候你和沈昊才有资格高高在上。”
小秋非常讨厌辛幼陶,可是静下心来他觉得对方的话有几分道理,“那就请你转告
申庚,我和野林镇的所有人,都无意挑战他的地位,他可以当他的首领,我们站在边上
观看就好了。”
“哈哈。”辛幼陶捧腹大笑,好一会才直起腰来,“如果臣民个个自行其事、冷眼
旁观,那当王侯还有什么意思?一名贱民的蔑视有时足以毁掉王者的威严,从而导致一
连串的不敬。这一点,不管是野林镇、西介城,还是这座馆舍,全都一样。你以为你能
在野林镇闹得天翻地覆,在这里还能故伎重施?野林镇消失了,被魔种夺走了,这是你
逃脱惩罚的唯一原因,你很幸运,但幸运不会永远跟着你。”
“王侯有王侯的道理,我有我的。”小秋已经听懂辛幼陶的意思,决定请客人出门
了,“你是个很好的说客,如果有机会,我希望申庚也能听到这番话,但我的想法没有
变。”
“你以为我是申庚派来的说客?”辛幼陶惊讶地问。
“不是吗?”
“首先,我是自告奋勇来的,这样能让申庚更高兴,其次,我不是劝你低头的,恰
恰相反,我是来激励你继续扬起你高傲的头颅。”
辛幼陶拍拍自己的下巴,扬起头,将嘲讽表达得清清楚楚,“两派交锋才有意思,
我又不是首领,干嘛要平息事端?斗吧,慕行秋,继续你的游戏,努力甩起你的双臂,
给自己挤出一片地盘来。你不是完全没有机会,这里是庞山道统,修道即是一切,突飞
猛进者就是王侯。虽然我一点也不看好你,但你仍有一线希望。你不想向地位更高的人
低头,那就努力吧。我,将在跟班的位置上观看你的游戏。”
这就是辛幼陶的目的,坐山观虎斗,等待机会争取更高的位置。
“告辞。”他郑重地点下头,转身向屋外走去,推开房门转身面朝小秋,换上失望
的语气,声音大到足以让邻屋的人听到——他希望最后一句话能传到申庚耳朵里。
“该说的我都说了,慕行秋,这是你自己的选择。”
“游戏就是战斗?”小秋一个人在屋子里低声自语,无意识地甩了甩胳膊,自己给
出答案,“那就战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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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王子的提议
小秋没将辛幼陶的话对伙伴们复述,只是简单地表示他来当说客而自己拒绝了,什么
游戏、战斗的鬼话,听上去似是而非,好像还包藏着祸心,小秋不想当真,但他控制不
住自己的思绪,开始有意无意地观察周围的伙伴。
愣子慕飞黄等人的确在争抢谁能离沈昊最近,这个位置原本属于慕飞黄,可他最近
一段时间失去了沈昊的欢心,只能重新竞争,竞争过程是愉快的,无非是谁多走一步、
谁多说一句、谁善意地拍打一下。
就连沈家哥俩也有变化,从前走在小秋身边的总是大良沈休明,现在却是二良沈休
唯。
游戏果然不只是游戏,只是参与者通常意识不到这一点。
小秋发现自己得适当而止了,照这样观察下去,友情将变得功利而残忍,他自己也
会变成另一个辛幼陶。
王子的高论并非真理,大多数孩子还是将游戏当成游戏,饭厅的小小争端之后,一
切归于平常,五名道门子弟迅速建立起馆舍中最受关注的小团伙,其中的成员个个都是
公认的佼佼者,但也仅此而已,大家各有各的圈子,相安无事,芳芳和小青桃也重新结
交到新朋友。只有裴子函、裴子齐哥俩还是没有朋友,他们看上去也习惯了,照常练拳
、比棍,吃得饭菜一点不比别的孩子少。
只有辛幼陶那种人才会故弄玄虚,将简单的事情说得复杂而阴暗,没几天工夫,小
秋淡忘了王子的话,专心练功,准备迎接月底的比武,他更希望在修道途中与申庚等人
一争高下。
都教孟元侯对小秋十分关注,每天至少三次向他投去询问的目光,偶尔还会私下里
加以指点,“你现在耳窍初开,一定要小心在意,尽量不要使用,一旦发现听力有失控
的迹象,要马上告诉我,我会给你安排安静的去处,专心度过雷劫。”
耳窍洞开的最后阶段就是听力骤增,数不尽的声音同时涌入,有如雷鸣,故称“雷
劫”,孟元侯平时总是鼓动弟子们拼命,在这件事上却是要多谨慎就有多谨慎。
“不要将这事泄露给任何人。”他很早就提醒小秋,“无论是羡慕还是嫉妒,对你
都没有好处。”
小秋做到了保密,即使是二良沈休唯和芳芳也不知道他已经洞开了耳窍。
雷劫迟迟未到,孟元侯反倒有点高兴,“晚一点更好,到了养神峰,你能更安全地
度劫。专心炼体,我希望你能得到那三枚金魄,早晚你会需要自己的一件法器,它们会
非常有用。”
小秋也想获胜并得到奖励,因此更加刻苦地练习锻骨拳与棍法,他曾经在养神峰上
激发出前所未有的潜力,比武时要做的就是再激发一次。
他将申庚等五名道门子弟当成最强大的对手,每天凌晨都会仔细观察他们的棍法,
却丝毫看不出过人之处,他们打得中规中矩,能看出练过多年,但也仅此而已,并未显
示出更强大的力量,尤其是没有孟元侯最看重的拼命气概。
但传言还是日益增多,最夸张的说法是五个人都已凝气成丹,按惯例到养神峰走一
圈就会分到各科修炼更高深的法术。
听得多了,小秋也有点含糊,有一次向孟元侯打听此事真假,都教听完大笑,“你
们啊,将修道看得太简单了,等你们遇到障碍就此停滞不前的时候才会明白,逆天之术
难而又难,如果给我一次重新修炼的机会,我宁愿一直炼体到二十岁,可惜……专心练
你的棍法吧,只要能使出全力,那么你就是胜利者。”
离月底还差不到十天,馆舍里的竞争气氛越来越深厚,小秋夜里加练拳法、棍法的
时候再也不会孤单,即使到了后半夜,还有几个孩子不肯回屋睡觉,有时还会向小秋讨
教,一点也没有疏远的意思,反而对他的意见很当回事。
道门子弟可没这么好说话,他们只跟被选中的佼佼者交流,那些幸运儿视此为独占
的机密,从来不与他人分享,即使是很好的朋友也不行。
小秋自己还在摸索,可以传授给他人的心得并不多,但他从不藏私,有问必答,对
有把握的技巧倾囊相授,对半知半解和完全不懂的事情则如实相告。
这样一来,野林镇少年们的人缘不仅没有减弱,反而更多更好。
二良沈休唯受到登顶成功的激励,极度渴望在月底比武时能有出色发挥,因此从早
到晚跟随在小秋身边,一块练拳练棍,认真倾听他说的每一句话,即使听过几遍也不肯
忽略一个字。
芳芳和小青桃也经常过来一块练习拳棍,但她们很快放弃了争斗的念头,大多数时
间里只是练练锻骨拳,然后坐在场边石凳上,或是看小秋他们对打,或是低声谈论刚刚
看过的某本书。
二良沈休唯对小青桃先是忽视,很快就公开表示不喜欢,奇怪的是,小青桃态度和
善的小秋有点害怕,对无礼的二良却毫无畏惧,两人每天都要争吵一两次。
离月底比武还差五天,二良居然在梦里喊出小青桃三个字,惊醒了同室的小秋、大
良和沈昊,他醒来之后死活不肯承认,不过此后再见到小青桃的时候他的态度友好了许
多。
日子一天天过去,小秋在挖掘潜力方面越来越成熟,虽然还达不到生死关头托举巨
石时的程度,但是已经远远超过馆舍里的普通孩子。
离比武还差三天,在谁能夺得三枚金魄的私下争论中,看好小秋的观点隐隐超过了
申庚。
比武前一天凌晨,棍棒对打照例进行,周围一片嘈杂,辛幼陶趁着格挡小秋的攻势
的时机,靠近了低声说:“有件事跟你商量。”
小秋手里棍棒用力,将辛幼陶推开,“没什么可商量的。”
辛幼陶却不死心,借着一次佯攻,又靠近小秋,“明天就是比武,你给我一点颜面
,我把匕首正式送给你。”
“什么匕首?”
“我的匕首啊,镶着红宝石的那个,上回登山打赌,你输了我也没有要回来。”
小秋想起来了,那还是在野林镇外逃亡的路上,他从辛幼陶身上搜走一柄匕首,前
些天攀登老祖峰的时候两人的确打过赌,小秋也的确没能登上一万级石阶,过后他晕了
一天,将这件事忘得干干净净。
“明天重新登山,再赌一次。”
辛幼陶可没有这种想法,他知道凭慕行秋现在的实力,登上老祖峰不会特别困难,
“不不,我的建议是这样:明天早晨你让我三招,就三招,让我全力施展,然后你该怎
么打就怎么打,最后肯定还是你赢。作为答谢,我把匕首正式送给你,那可不是普通的
匕首……”
都教孟元侯走过来,辛幼陶急忙闭嘴,在这之后,小秋的攻势一波强过一波,他只
能四处躲避,再也没有说话的机会。
小秋不相信辛幼陶,这位西介国的王子诡计多端,还总是想方设法灌输一些极为势
利的观念,早饭的时候,他小声将辛幼陶让三招的建议说给同桌人听,二良沈休唯只有
一个反应,“揍他,狠狠揍他,匕首也不能还,他自己保不住,就不能埋怨别人。”
如果这些话是小秋说的,小青桃绝不会开口反驳,她崇拜小秋,还有点怕他,可是
对二良沈休唯,她总是针锋向对,“什么叫‘他自己保不住’?你们又不是强盗,匕首
要是辛幼陶的,那就还给他,或者明天让三招,我觉得没什么不好。”
小青桃突然压低声音,略带神秘地说:“他们对身边人很严厉,早就说过,谁要是
在比武时表现太差,就没资格跟他们做朋友。”
这像是申庚会说出来的话,小秋哼了一声算是明白了,辛幼陶在棍法上实力平平,
若是不让他几招的话,他连出棍的机会都没有,更别提用几分力了。
小秋没将辛幼陶的建议当回事,整天都在练棍准备明天的比武,孟元侯关于“你想
”的那番话一直在他心中翻腾,他觉得自己完全可以不输给五名道门子弟。
比武这一天终于到了,全体孩子没用张灵生唤醒,早早来到庭院里,与平时的对打
伙伴站好位置,就等着展示自己这些天来努力的结果。
今天到手的棍棒与往常略有不同,虽然天还没亮,很多人还是发现棍棒的一端贴着
一张小小的黄纸,有人试着拽了一下,竟然扯不掉、撕不烂。
辛幼陶低声惊呼,“符箓!庞山也有符箓!”
孟元侯到了,大声说:“这些棍棒将会判断你们使出了几分力气,等你们用力挥舞
的时候它就会变色,白黑红青黄,五个等级,黄色最高,说明你用上了至少八成以上的
潜力。相信我,有对手肯定比独自舞棍更能发挥实力,所以找准你的对手,想想你挨过
的打,狠狠砸过去。比武一共三轮,早饭前一轮,上下午各一轮,如果还有人不相上下
,那就在晚上接着比。”
小秋紧紧握住棍棒,还没动手,它就已经变成了白色,跟对面辛幼陶的脸色差不多。
“你让我三招,一招也行,除了送匕首,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辛幼陶低声说。
“你先说。”
辛幼陶左右瞥了一眼,故意将棍棒在地上划来划去,然后用更低的声音说:“你要
小心,申庚今天要来真的,我要是你就在第二轮放水,免得碰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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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惩罚
白黑红青黄五个等级,代表使棍者对自身潜力的挖掘程度,孟元侯之前没有给棍棒贴上
这种符箓,自有他的道理:太早让弟子们摸清自己的实力,表现差的人很可能会失去信
心,干脆放弃月底比武,不再刻苦练棍。
孟元侯的判断放在辛幼陶身上尤其准确,王子一直以为自己能使出的力气不只八成
、九成,而是十一成、十二成,可让他大失所望的是,拼命挥出三棍,棍棒居然只变成
不太纯的黑色,意味着他发挥了二成以上四成不到的潜力。
好的一面是辛幼陶发现自己的潜力原来还是挺深厚的,坏的一面是他只能挖掘其中
的一小部分。
“怎么会这样?”辛幼陶万分惊愕,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
“该我了。”小秋给辛幼陶一个提醒,然后挥棍劈来,棍棒迅速由白色变为黑色,
与凌晨最后的黑暗融为一体,在此阶段稍做停留,立刻变成了红色,等到棍棒挨近对手
时,已经有一部分显出绿色。
“我认输。”平时还好,如今有了直观的评判标准,辛幼陶更无斗志,扔下棍棒,
缩脖投降。
对手太弱了,小秋没能发挥出应有的水平,只得收回棍棒,走到一边看别人比武。
许多人都跟辛幼陶一样,过低估计自身体潜力,却过分看重自己的努力,自以为已
经使出全力,结果棍棒只到黑色,个别人甚至停留在白色,停手之后,颜色暂时不会褪
去,他们只能羞愧地握在手里,等待都教的批评。
白黑红绿黄五等,只有不到一半人的棍棒变成红色,二十多人是深浅不一的绿色,
没人达到黄色,就连五名道门子弟也没有。
小秋欣喜地看到,野林镇的少年都很努力,最差的人手中棍棒也有一部分是红色,
芳芳、沈昊则是深红色,二良沈休唯甚至将潜力发挥到了绿色,比小秋还要纯粹一些,
这让他乐得合不拢嘴。
芙蓉山来的裴家姐弟也很出色,小青桃平时胆小怯懦,这回竟将棍棒变成了浅红色
,要不是在最后关头莫名其妙地退缩,颜色还会更深些。
五名道门弟子的棍棒都是鲜红色,申庚并无超常之处,他的对手也太弱了。
第一轮比武结束,孟元侯大摇其头,“差,太差,没有比这更差的了,你们当中的
某些人应该在这里多留几个月,我希望吃完早饭之后你们的力气能更大一点。”
他挑出五十个孩子参加第二轮比武,选到最后几个人他显得非常勉强,“唉,只有
这么一小截淡淡的红色,它要是能跟你的脸一样红就好了。”
有些人对都教的批评哀声叹气,也有人不在乎,没能进入第二轮反而更加放松,热
烈争论谁会是最后的获胜者。
申庚和小秋仍然最被看好,许多人相信,这两人如果相遇,将会激发出更多潜力。
在饭桌上,小秋转述了辛幼陶透露的秘密——申庚要在今天的比武中“来真的”。
“这是什么意思,大家不都是‘来真的’吗?谁也没故意隐藏实力啊?”小青桃说
,然后想起自己最后时刻的退缩,十分懊恼。
“又是辛幼陶编的谎话。”二良沈休唯马上得出结论,“我看见小秋哥让辛幼陶三
招,这回他再也不能要匕首了,瞧,他来了,咦,奇怪……”
他们几个发现奇怪已经有点晚了,许多人的目光早就盯着申庚那一桌,互相交头接
耳。
辛幼陶预感到自己的拙劣表现会受到伙伴们的指责,可申庚的做法还是让他吃了一
惊——他的位置没了,坐在那里的是另一个孩子,在刚刚结束的比武中表现优良。
辛幼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走过去,可他的脚步不受控制,他的脸上也还是习惯
性地露出笑容,“申庚道友,我刚跟孟都教谈过,他承认庞山对符箓不是特别擅长,有
可能出错……”
申庚安静地吃饭,他的弟弟申己抬头说:“请辛道友换个地方吃饭,咱们不是一路
人,今后也没有机会同行了。”
辛幼陶的笑容僵住,他早就得到过提醒,比武表现太差就会被踏出圈子,可他总觉
得自己的待遇应该与众不同,因为他是王子,因为这些天来他慷慨地撒送礼物,与西介
城里最大方的买官者相比也不遑多让。
可他还是跟普通人一样失去了自己的位置,他是多么地厌恶普通人的地位啊。
辛幼陶僵硬的笑容稍微发生一点变化,故作轻松地说:“随意,我无所谓,只要你
们……”
申己低头吃饭,这一桌已经没人理睬站在边上的西介国王子。
辛幼陶走向送饭的村妇,他想起半个多月前慕行秋的做法,觉得自己还是有办法挽
回颜面的,可他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还没走到地方,意志已然崩溃,突然拔腿跑出
饭厅,整个上午都没再现身。
“他真可怜。”小青桃同情地说,尽量压低声音,不敢让旁桌的人听到。
“活该。”二良沈休唯说出最真实的想法。
事情到此为止,辛幼陶从来没真心实意地交过朋友,所以也没有人真为他感到难过
,更不会为他抱屈。
小秋甚至觉得整件事情充满了讽刺,辛幼陶满嘴结朋交友的高深道理,又是游戏,
又是战斗的,结果他本人做事却单纯得可笑,难道他就从来没想过,连吃饭都力求清淡
的道门子弟,怎么会看上他赠送的那些衣物与金银?
饭后不久,第二轮比武开始了,除了辛幼陶,所有孩子都来到庭院里,五十名选手
分组站好,其他孩子则站在屋檐下面当观众。
小秋主动向申庚走去,希望早点“来真的”,半路上被孟元侯拦住,都教将他推到
申己对面,没有给出任何解释。
“更强的对手常常能激发出更多的潜力,你们都通过了第一轮,现在该是更用力的
时候了,谁要是表现得比早饭前还差——”孟元侯用凌厉的目光扫视半圈,“我就让他
背着棍棒参加入门仪式。”
围观者发出笑声,五十名比武者神情严肃,暗中开始蓄力,谁也不想在正式入门的
时候丢人现眼,那会被嘲笑一辈子的。
“开始!”
孩子们呐喊着互相对冲,小秋也一样,声音比别人都要大,在他对面,申己站立不
动,双唇紧闭,手中棍棒轻摆,白黑两色一晃而过,转眼变为深红。
小秋的棍棒也已进入红色阶段。
两棍相交,势均力敌,申己果然比辛幼陶强多了,小秋甚至感到手掌一阵发麻,他
的斗志噌噌上涨,嘴里仍然大叫,棍棒雨点般地砸向对手。
孟元侯在少年们中间游走,棍棒每每贴着他的衣角掠过,他不停地摇头叹息,对任
何人的棍法都吝于表扬,“要是再练几个月……你们应该多学一点技巧,而不是像猴子
一样只知道乱打——打吧,使劲儿打!如果没有技巧,那就要在斗志上比别人都强!”
少年们都学过一套棍法,日常对比中也摸索出一些技巧,这些在都教眼里全都不值
一提。
比武陆续结束,孟元侯将表现不佳的人撵到围观人群中,只留棍棒变红的弟子,而
不管这名弟子是否在打斗中获胜。
一刻钟之后,场上只剩下一对比武者——小秋和申己。
两人的棍棒这时都已变成翠绿色,各自也挨了几下打,可是谁也没有服输的意思,
反而打得更激烈,小秋不再大叫,咬牙瞪眼,申己也失去了道门子弟的优雅与冷漠,双
颊鲜红,睚眦欲裂。
孟元侯终于肯点头了,“瞧,这就是我想要的,不服输,勇往直前,你们以为这只
对打架有用吗?修道之途逆天而行,没有这点劲头,怎么能走得更远?”
孩子们嗯嗯地敷衍着,注意力全在两名比武者身上,觉得他们不只是劲头足,根本
就是仇人相拼。
申己额上鼓起一个肿胞,小秋肚子上挨了一棍,险些摔倒,两人真是拼命了,棍棒
的一端甚至隐隐显出黄色。
“再狠一点。”孟元侯围着两个孩子不停地绕圈,“你们还有余力,把所有力量都
用出来。”
小秋的棍棒整个变成了淡黄色,围观者齐声欢呼,小秋是第一个做到这一步的人,
此前就连申庚,也只是有半截棍棒呈现若有若无的黄色。
申己的棍棒没有变化,他的眼神开始显出一丝惊慌,他见惯了仙风道骨的法师,就
是没见过小秋这样的狠劲儿。
孟元侯瞬间出现在两人中间,轻松地将他们分开:“结束,你们两个都过关了,休
息一阵,下午继续。”
半个时辰之后,小秋抹上奇效的疗伤药,身体已经完好如初,可以与伙伴们兴高采
烈地交流经验了。
午饭时,申庚又做了一件让大家意外的事情:鼻青脸肿的申己站在他身后,既没有
治疗伤痕,也没被允许坐下吃饭。
他在接受哥哥的惩罚,因为他在一场比武的最后时刻显露了败相。
“申己不是过关了吗?申庚的要求太高了吧。”连二良沈休唯也觉得申庚实在太严
苛了,事实上,申己棍棒的颜色不比哥哥差。
整个饭厅里只有咀嚼食物的声响,二良几乎就是在耳语。
小秋没吱声,道门子弟对自己的严格要求给他留下深刻印象,他开始相信申庚今天
果然是要“来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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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选择对手
只有二十名弟子顺利进入第三轮,沈昊不幸出局,孟元侯对他衡量的时间稍微长一点,
最后说:“唉,没有合适的第二十二个人给你当对手,你也不用比了。”
午饭过后,离比武还差一点时间,野林镇的少年们在正房边上的练武场中闲聊,沈
昊懊丧万分,对大树拳打脚踢,向伙伴们自怨自艾,“我要是多使出一点力气——其实
我是可以的——就不会这么倒霉了。”
芳芳也没过关,事实上,所有女弟子都在第二轮止步,就连两名道门子弟也不例外
,孟元侯对此只说了一句,“各有所长,激发斗志和潜力显然不是你们的强项。”
能参加下午比武的野林镇少年只有小秋和二良沈休唯,后者的激动与沈昊的懊丧形
成鲜明对比,“我还能做得更好一些,我的棍子出现几块黄斑,都教没注意到。小秋哥
,我虽然打不过你,但是没准能多用上一分力气,赢过你呢。”
“你赢得还不多吗?就你手里有金银魄,我也想得几枚。”小秋毫不退让,但他心
情极佳,与朋友的竞争就是这样令人愉悦。
大良沈休明亲昵地拍拍弟弟的肩膀,“你得赢,一定要赢,一枚金魄可是一千两金
子炼化出来的,再得三枚,你就有四枚了,咱们再也不怕无家可归了。”
“当然不怕,我以后要用它们制作最好的法器。”
“法器可以对付一下,你应该用金银魄换点更有用的东西,比如在西介城买座房子
什么的。”
“我才不要,咱们今后就是道士了,要房子做什么?要换……我也要换一群猪牛羊
,一天宰一头,请大家吃酒席。”
“笨蛋,吃光了怎么办?”
……
沈家哥俩为如何处置金银魄争得不可开交,其他人嘻嘻哈哈地一会支持这个,一会
支持那个,有时还帮着出更多的馊主意。
小秋听得正高兴,发现人群外面的芳芳在冲自己招手。
芳芳一个人坐在石凳上,小青桃没跟她在一起,而是跟其他人一块取笑二良沈休唯
,芳芳拍拍身边的位置,示意小秋坐下。
小秋很意外,还有点不好意思,芳芳向来羞涩,极少当着外人的面对小秋做出特别
的表示,今天可谓是一反常态。
小秋坐下了,瓮声瓮气地小声问:“有事吗?”
“嗯,下午你要和谁对阵?”
“当然是申庚,只要孟都教别再把我安排给别人。”
“不管孟都教怎么安排,我希望你别选申庚。”
“为什么?你怕我打不过他?”小秋惊讶地问,他一直以为芳芳对自己怀有十足的
信心。
芳芳笑了笑,指着人群中的小青桃,“她的堂弟裴子函,想跟你对阵。”
芙蓉山裴家姐弟三人只有裴子函过关,他的棍法非常不错,在激发潜力的同时,技
巧也比大多数人要成熟,孟元侯对他有过评价:“你就像灌满水的皮囊,圆满,但是缺
了一点狠劲儿,你得拿出囊破水喷的精神才行。”
裴子函一直没做到。
“怎么回事?”小秋明白这样的要求肯定是有理由的。
“申己上午没打过你,中午被他哥哥羞辱,他已经怀恨在心,可他不想再跟你比武
,而是选中了裴子函,他放出话来,说‘庞山少一个小非妖不算什么损失’。”
小秋皱起眉头,不管孟元侯有多重视,大家都将这次比武看作正式入门前的一次游
戏,赢的开心,输的沮丧,仅此而已,申庚、申己好像过于认真了。
“裴子函害怕了?”
“有一点,他不想被申己打成重伤,在大家面前丢脸,可他也不敢打赢,害怕由此
结下更多仇怨。别人输赢都没事,可他是非妖。他找不到别人帮忙,所以……”
小秋挠挠头,他真想跟申庚对阵,孟元侯说得没错,强大的对手能激发出更多潜力
,小秋觉得自己还能做得更好一点,“不能换人跟裴子函对阵吗?二良……二良可以,
他还没确定对手,我跟他说。”
小秋觉得这个办法两全其美。
“好吧。”芳芳同意得有些勉强,“你跟申庚……会结下仇的。”
“没办法,我就算背对着他也会结仇,还如面对面打一架。”小秋耸耸肩,然后笑
了,“让申庚知道他没那么厉害,没准会老实一点。”
比武快要开始了,众人向庭院走去,小青桃凑过来,怯生生地说:“小秋哥,谢谢
你。”
即使天天一起,小秋听到她的声音还是会被腻到汗毛直竖,含糊地回了一声“没什
么”,快步跑到前面与二良沈休唯走在一起,低声将形势说了一遍,建议他待会向裴子
函挑战。
二良坚定地摇摇头,“小秋哥,别的事情我听你的,这件事不行,我的对手肯定是
申家哥俩中的一个,你选申庚,我就选申己,你要是另选他人,我就选申庚。强大对手
能激发更多潜力——”二良眨眨眼睛,“我也想得第一。”
“再说这事也不难解决啊,只要申己回应我的挑战,裴子函不就没事了?真是的,
原来非妖都这么胆小,道士们根本没必要戒备他们嘛。”
小秋无法说服二良沈休唯,结果导致第三轮比武尚未开始就发生了一点小小的混乱。
孟元侯还没现身,二良就大步向申己走去,抢在所有人之前向他挑战,申己终于用
疗伤药去除了脸上的青肿,冷冷地看了一眼,没有接受他的挑战,迈步向裴子函走去。
裴子函显得十分慌乱,目光闪烁不定,圆圆的脸上出了一层细汗,想走向小秋以躲
开申己,双脚却不敢移动,离家前来庞山学道的时候,裴家姐弟得到过长辈的严命:在
庞山绝不能惹事,任何时候都要随遇而安。
长辈们没说如果别人主动挑事,姐弟三人该如何应对。
小秋一直站在原地,申庚也没动,他已经用特殊的方式向慕行秋发出挑战,此刻正
矜持地等候对方过来应战。
小秋无声地叹了口气,两步走到裴子函面前,正好比申己早了一点,“我向你挑战
。”
裴子函以感激的语气立刻表示同意,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小秋选择与裴子函对阵,不完全是因为芳芳求情和小青桃的感谢,更多地是反感申
家兄弟俩的行为,他们固执地将所有非妖认定为可憎之人,让小秋想到了他和伙伴们曾
经接触过魔种,没准哪一天,申庚就会宣布野林镇的少年都是“魔崽子”,是不洁之物
,所有人都要避而远之。
申己显然没料到有人会抢在自己前面,尤其没想到会是慕行秋,愣在当场,扭头向
哥哥申庚望了一眼,然后用不高但是周围人都能听见的声音说:“你们两个都是懦夫。”
裴子函低头不语,“懦夫”这个词对他来说算不得过分的污辱,小秋哼了一声,忍
住了心中的讥讽之辞。
围观者也很意外,大家都以为慕行秋和申庚肯定会在第三轮对阵,打出一场令人期
待的比武,没想到小秋居然主动避战。
猜测与谣言如雨后春笋一般,从一百多张嘴里快速生长出来,沈昊等人奋力与之搏
斗,反驳小秋是懦夫的说法,却找不出太多的依据来。
芳芳没有加入到争论当中,小秋改换对手居然会引发如此之大的影响,实在出乎她
的意料,在她身边,小青桃更是微微发颤,恨不得抱头蜷在地上。
只有二良沈休唯对此感到高兴,他可以选择更强大的对手了,立刻转到申庚面前,
用恭敬而坚定的语气说:“申庚道友,我想向你挑战。”
他仍然对申庚存有极深的好感,能与之交手,他深感荣幸。
申庚没有回应,目光望着几步以外的地面,好像那里有更值得他注意的东西——他
在等弟弟申己改变局面。
申己走到小秋和裴子函中间,目光也和哥哥一样,谁也不看,只盯着地面,“裴子
函是我的,慕行秋,你要是还剩一点尊严……”
孟元侯人还未到,声音已经传来,“都选好对手了?”眨眼工夫他已经站在二十名
弟子当中,进行最后的配组,第一件事就是给站位不当不正的申已指定一名对手。
“一定要使出全力,记住,这次比武不是求胜,而是要看你拼命的程度。拉开距离
,很好。其他人也不要光看热闹,你们得反思自己为什么有潜力却使不出来?懒惰,没
错,就是懒惰,它也是你们今后修行逆天之术时最顽固最强大的敌人……”
孟元侯借机对弟子们进行了一番教导,然后宣布开始。
裴子函是那种慢热的人,先是依靠灵活的步法避敌攻势,手中棍棒的颜色逐一变化
,一点也不着急,等到棍棒达到绿色的时候,他才反守为攻。
小秋正好相反,爆发力极强,开打没一会,棍棒就变成了绿色,然后一点点地向黄
色转变,与裴子函打得难解难分。
另一头,申庚勉强接受了二良沈休唯的挑战,后者的风格跟小秋差不多,一开始就
将棍棒变成翠绿,申庚的棍棒还停留在深红,但他应对得很轻松,七分守三分攻,二良
占不到丝毫便宜。
比武如火如荼地进行,孟元侯跟往常一样,在人群中走来走去,用严厉的词汇激励
每一名弟子。
事情发生得颇为突然,孟元侯游走到慕行秋和裴子函附近,背对场地的另一侧,恰
在此时——
申庚的棍棒骤然间变成了深黄色!
同一瞬间,他反守为攻,闪电般的一棍击中二良沈休唯的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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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眼中的云雾
孟元侯的训徒方式在庞山内部颇受争议,但他数年来力排众议,一直坚持自己的理念,
只是向宗师和首座们给出过保证:绝不会死人,道根是罕见的,他会小心呵护,防止意
外发生。
他六年前成为都教,在养神峰上的确没出现过意外,没想到第一次下山提前在馆舍
里训练新弟子,他的保证就被打破了。
孟元侯的监视不能说不严密,反应不能说不快速,他已经是餐霞境界的道士,一群
道根初燃的孩子对他来说就跟刚出生的婴儿一样缓慢软弱,只有申庚是个例外。
申庚的棍棒刚一变色,孟元侯就已转身出手,绝大多数观众甚至还没注意到情况有
变,他已经将申庚推得连退数步,可还是晚了。
申庚的棍棒在沈休唯胸前轻轻一击,就一下,如蜻蜓点水般的一下。
沈休唯身子微微一震,双手仍举着棍棒,疑惑地低头看了一眼,扑通倒在地上。
事情发生得太快,比武又进行了一会众人才反应过来,几名女弟子失声尖叫,更多
的弟子则面露惊慌,对这样的意外毫无准备。
“张灵生,这里交给你。”孟元侯抱起沈休唯,同时给出指示,然后望向申庚。
申庚站在七八步之外,左手按在被推的地方,右手握着深黄色的棍棒,满脸的不服
气与压抑的愤怒,好像受到极大委屈与不公正对待的孩子,他的确是一个孩子,但却不
是一个普通的孩子,不是那种可以被都教随便推开的孩子。
“我弟弟怎么了?”大良沈休明冲向场内,一个趔趄,差点撞在都教身上。
“我送他上山。”孟元侯说话的时候,已经收回目光腾空而起,向东北方的老祖峰
快速飞去。
大良沈休明失魂落魄地向四周望了一遍,好像没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忽然问:
“馆舍里不是有疗伤药吗?干嘛要去山上?小秋哥,都教为什么要带走二良。”
庭院里一片寂静。
小秋专心比武,没看见当时的情景,但他知道二良身上发生了严重的不幸,他无法
回答大良的疑惑,提着棍子走向申庚,半路上被张灵生拦住。
“会回房去。”张灵生威严地发出命令,可是没有人动,所有孩子都留在原地,他
们似乎也挨了一棍,呆呆地不知所措。
“你对二良做了什么?”小秋隔着张灵生向申庚发问,他很奇怪,自己的声音为什
么还能如此镇定。
“我说了,回房去,都教自会妥善解决这件事情。”张灵生抬高声音,一部分孩子
终于听话地转身,可是申庚一开口,他们马上又停住了脚步。
申庚的声音跟平时毫无两样,连语气都没有变化,“庞山道统不需要无用之人,更
不需要身怀魔种的奸细,除掉一个就免去一个麻烦。”
这是申庚第一次表明他对魔种的看法,大多数人的感受是意外与惊愕,他刚到馆舍
的时候还拉拢过三名野林镇的孩子,那时可没有露出过一点敌意。
张灵生尤其意外,转身看着申庚,惊讶得久久闭不上嘴,竟然没有注意到身边有人
走过去。
两个人面对面,小秋平静地问:“你杀死了二良?”
申庚的回答同样平静,“他要是还能活下来,我会很意外。”
附近突然响起哭声,小青桃靠在芳芳的肩上哇哇大哭,平时在众人面前说话总要压
低声音的她,这时哭得无拘无束。
大良沈休明眉头皱得更紧,仿佛才回过神来,轻声说:“杀死?杀死?这不可能!
咱们谁也没能力打死人!再说孟都教也不会让二良死,还有宗师和首座们!”他猛地转
向张灵生,“是不是?”
“当然,当然,馆舍里从来就没死过人。你们两个不许动手。”张灵生安慰道。
在场的孩子紧张地在慕行秋和申庚之间扫视,没几个人认为张道士的警告会对场中
的两人起作用,芳芳抱着仍在哭泣的小青桃,紧咬嘴唇。
申庚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慕行秋,洞开耳窍让你觉得自己非常厉害吧?”
小秋一愣,他洞开耳窍的事情从未对任何人透露过,申庚怎么会知道?
“别瞎说。”张灵生恼怒地反驳,“他还没开始修炼呢,怎么可能开窍?”
申庚的面孔明明与十来岁孩子无异,神情却是大人般的冷漠无情,他不理睬张灵生
,继续对小秋说:“你竟然还偷听我,难道没人告诉你,绝不要对比你更强的人施用法
术?”
小秋开窍的第一个晚上孟元侯就警告过他,在庞山偷听别人谈话是会被发现的,超
常的听力也是法术的一种,对拥有者来说这种能力极为隐蔽,可是在更强的道士眼里,
一切低级法术皆有迹可寻。
“你已经洞开七窍了?”小秋想起关于申庚的许多传言,又看到张灵生望向申庚的
忌惮眼神,他马上意识到自己低估了申庚,“你已经豁通三田。”
豁通三田是比洞开七窍更高一层的境界,圆满之后就可以凝气成丹,张灵生学道多
年尚且没有走到这一步,十来岁的申庚却达到了。
“当然。”申庚的目光转到小秋的棍棒上,发现它也变成了深黄色,“难道你以为
我会和你在同一个境界内?”
申庚平静的声音里多了一丝讥讽,在这个院子里,他是独一无二的强者,他肯站在
这里回答提问,已经是莫大的让步,“我给过你一次机会,让你当我的朋友,可惜你自
甘堕落,宁愿与非妖为伍,我想那是因为魔种的影响还没有完全消除,所以你害怕与真
正的道士相处。我又给了你一次机会,让你当我的对手,可你竟然让你的跟班向我挑战
,用这方式羞辱我,或者,你害怕到不敢与我对阵吗?”
庭院里一片安静。
小青桃止住哭泣,大良沈休明呆若木鸡。张灵生焦急地望向东北方的老祖峰,宗师
与首座们这时候应该派人过来才对。
小秋从小就遇到过许多挑战,未来还会有更多,但是只有这一次让他终生铭记,他
会记得对面这个比自己矮了半头的男孩,用一种蔑视到骨子里的腔调说话,好像站在华
车之上的老爷;他会记得周围悄然无声,许许多多的孩子只是围观,与周围死板的房屋
融为一体;他会记得自己的心脏平稳有力,仇恨却像酷夏的野火,横扫成片的草木,所
过之处全为焦黑。
场中的气氛开始变化,张灵生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你们……”
两根深黄色的棍棒就在张灵生眼前相撞,发出的刺耳声音几乎冲破他的耳膜,然后
几十块碎片飞来,他赶紧躲避。
是小秋的棍棒爆裂了,手里只剩下短短一截。
申庚的棍子完好,但他并未满意,也没有急于进攻,单手将棍棒转了一圈,然后慢
慢迈出一步,棍棒的颜色却降到了绿色,对小秋没有必要使出太多力量。
几个野林镇的孩子惊恐地让小秋赶紧跑,张灵生气急败坏地大喊:“停下,不许动
手!”
这些声音对申庚没有影响,对小秋也没有,他扔掉手中的棍棒,伸出右臂,手掌朝
向申庚,冷静地诵出五个字,“错或落弱莫。”
“错或落弱莫。”另一个声音与他同时念出了咒语——芳芳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身边
,姿势与他一模一样,声音平淡。
近一百四十名庞山道统新弟子,第一次听到疯子梅传安留下的来的念心之咒,无不
为之一震,有人脸色苍白,有人捂住耳朵,个别人甚至紧张地四处张望,以为妖魔会随
着这一声咒语凭空出现。
申庚嘴角微扬,露出一丝微笑,他看到两尺以外的一小块空气接连发生两次颤动,
作为豁通三田的人,他看得比一般人要清楚得多,“就这样?”他说,举起棍棒刺进那
块空气,想要证实这道咒语的虚假与无力。
嘭!
棍棒的另一端好像被两只看不见的强壮巨手紧紧握住,以极快的速度扭转,申庚初
时还要硬抗,只坚持了一次呼吸的时间,整个人猛地被甩起,在空中转了两圈,重重地
跌在地上,棍棒转眼化为粉末。
庭院再一次被寂静占据,以至于村外一名农夫的唱歌声每个字都清晰得如在耳边。
小秋迈步走到申庚身边,低头看着那张精致美丽的脸,即使遭受到意外的打击,它
也没有露出惊慌之色。
小秋向那双眼睛的深处望去,希望从中找到理由,一切事情都应该有个理由,申庚
所谓“来真的”竟然是心怀杀机,二良沈休唯羡慕甚至崇拜这个孩子,即使离开了那一
桌,也从来没有说过他一句不好听的话,可申庚还是痛下杀手。
这里面一定得有个理由。
可那双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穿透的云雾,小秋找不到理由,找不到动机,一切的一切
,好像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游戏,孩子的游戏。
小秋明白了,这的确是一场游戏,申庚也的确是一个孩子,他有着同龄孩子的幼稚
,更有着同龄孩子的残忍,唯一不同的是,他选择人类当作游戏的对象:他杀死二良,
就像是玩兴正浓的孩子杀死一只偶然路过的甲虫。
小秋骑在申庚身上,抡起拳头,对着那两只忧郁而美丽的眼睛轮流打下去,他要粉
碎那里面的云雾,他要看看,在云雾的背后是否还存在着一丝怜悯与同情,他狠狠地打
下去,将那两只眼睛当成他的玩具他的甲虫。
人群尖叫,小秋充耳不闻,洞开的耳窍此时毫无用处,无数双手臂接二连三地过来
拉扯,小秋的拳头完全不受影响,他正以老祖峰上托举巨石的力量击打目标,就算是张
灵生也拉不住。
血花飞溅,云雾散去,小秋看到那双眼睛里面什么也没有,一片空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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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处罚
馆舍的书房里。
自从芳芳很少教人读书写字之后,这里变得杂乱无章,书籍随处丢弃,一些被撕得
残破不堪,到处都有毛笔留下的字迹,有人大概很喜欢孟元侯的教导,所以在一面墙壁
上写满了“逆天”两个字,字体粗重,将其他人的“作品”都给遮盖住了。
小秋不记得馆舍里有谁天天谈论逆天之术,所以他猜这一定是个内向的孩子,趁着
无人之际,用满墙的涂鸦宣泄心中的渴望。
他突然感到百无聊赖,于是开始动手收拾书籍,虽然他知道庞山道士有本事在一瞬
间将书房恢复原样,还是想亲历亲为,这总比孤单地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要强。
此前,馆舍里来过许多位高权重的人。
下午发生的惨剧极大地震动了庞山道统,至少五名首座和二十多名道士同时赶到,
将新弟子们带往养神峰,只留下慕行秋一个人,他要在这里等候处罚,甚至没机会与同
镇少年告别。
夜色初降,馆舍里空荡荡的,没人看守,连张灵生都走了,也没有村妇过来送饭,
小秋耐心地收拾书籍,将封面轻轻抚平,一本本地摞起来。
“这些书没有多少价值。”门口有人说话。
“我知道。”小秋继续从地上拣拾书籍。
辛幼陶撇下嘴,无问自答:“我的东西比较多,过来收拾一下,这就要回养神峰了
,需要我帮你带句话吗?”
小秋直起身想了一会,他有数不尽的话要对伙伴们说,大良沈休明、沈昊、芳芳等
等,他对每一个野林镇的少年都有话要说,却不想借别人的口转达,所以他摇摇头,“
用不着,谢谢。”
辛幼陶又撇下嘴,扭身似乎要走,脚步却没有动,“这回你相信我的话了吧?”
小秋将手中的两本书放在桌子上,怔怔地看着门口的王子,辛幼陶被吓住了,后退
半步,“我不是来嘲笑你的,真的。我说过游戏就是战斗,你当它是游戏,你就还是小
孩子,申庚当它是战斗,所以他不是小孩子,就这么简单。”
“你被谁打败了?”
“当然是你,今天早晨,不记得了?哦,还有申氏兄弟,他们在饭厅里让我难堪,
真遗憾我没亲眼看到你狠揍申庚。”
辛幼陶一整天都躲在房间里独自品味羞愧,错过了一场“好戏”。
“不。”小秋摇摇头,“我说的不是今天,是从前,你在王宫里的时候,谁在游戏
中把你打败了,让你一直忘不了?”
辛幼陶的脸腾地红了,连稍加掩饰的时间都没有,随后脸上闪过一丝怒容,最终却
没有发作,反而笑了两声,“打败?我是王子,谁能……”
他今天连遭打击,心情极差,以至于说谎的本事差了得多,笑容不知不觉消失,冷
冷地改口,“是我弟弟,准确地说是我的继母,当今的西介国王后。”
小秋点点头,没再说什么,继续收拾书籍。
正是这种平静和无所谓惹恼了辛幼陶,他像是受到极大的羞辱,比申家兄弟将他踢
出圈子还要严重,“你根本不懂。”他扯着嗓子喊道:“你不过是小镇上的野孩子,一
身臭味,除了打架,什么都不懂!”
小秋直起身看着他。
“你什么都不懂!”辛幼陶冲进屋里,越发地怒不可遏,两眼冒火,好像对面站着
的少年是他的生死仇人,“那就是一个游戏,我们在花园里玩耍,一会他当马让我骑,
一会我当马让他骑,可是……可是我当马的时候父王和王后恰好来了。王后说‘瞧,西
介国未来的国王多么平易近人,臣民都会喜欢他的’。父王什么也没说,可是从此之后
我就什么都不是了,不是他的儿子,不是未来的国王,他把我送出都城,越远越好,玄
符军不够远,就干脆送到庞山!”
小秋的确不太懂,王室的规则在他看来匪夷所思,但他明白这个故事中的含义:王
后就是申庚,他们都用大人的残酷原则解释孩子的游戏,因此轻而易举地达成了目的。
“你准备报仇吗?”小秋问。
辛幼陶一愣,紧接着他后悔讲这个故事了,他本应该将它深深地埋藏在心底,永远
不对任何人透露,可他竟然向一个野孩子,一个曾经欺负过他的敌人吐露心声,这是多
么幼稚与软弱的行为啊,他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失去一切,结果又犯下同样的错误。
“你要是敢对别人说一句……”辛幼陶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威胁对方的手段,心中又
恼又怒,转身跑掉。
小秋从辛幼陶的失态当中得到一些安慰,看到别人的悲惨,自己的好像会随之减少
一些似的。
这是残忍的方法,也是残忍的游戏,小秋心想,如果没控制住情绪的是自己,心满
意足离开的就会是辛幼陶。
夜色渐深,书房已经收拾得差不多,只有墙壁上的那些涂写是小秋抹不掉的,他不
想彻夜枯坐在椅子上,于是开始打拳,一遍之后又来一遍,他感到毛孔舒张,心神慢慢
沉浸到锻骨拳中,对于处罚的悬心渐渐远去。
向小秋宣布处罚结果的人是孟元侯,他立于门口,正是辛幼陶曾经站过的地方,背
后是半夜的黑色天幕,他看着满墙的“逆天”字样,狰狞的半边脸孔微微抽动,“慕行
秋。”
小秋收势转身,面对都教。
“你在馆舍内擅自斗殴伤人,老祖峰要对你进行处罚。”
“申庚死了吗?”小秋只关心这件事,当他被一名道士拉开的时候,申庚满脸鲜血
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孟元侯似乎不想回答这个问题,过了一会才说:“你没有这个本事。”
“可是他能打死二良。”
“申庚已经豁通三田,虽无内丹,却有道门玄力,沈休唯的凡体承受不住这种力量
。另一方面,申庚的形体已锻造圆满,你的力量再大也是凡人的力量,只要他还有一口
气在,就能被救活。”
“你从来都不知道他已豁通三田?”
这是一句质问,由一名弟子向都教提出来,有点以下犯下的意思,孟元侯再次沉默
之后才开口,“不知道,除了他的父母大概没人知道。当然,我可以直接检查他的修为
,但这是不礼貌的做法。”
小秋也沉默了,凭借不多的经验,他能猜出“不礼貌”三个字蕴含着庞山弟子内部
多少微妙的矛盾。
“二良……死得痛苦吗?”
孟元侯微微垂头,声音也变得庄重起来,“他是上山之后死的,没有痛苦,起码没
有申庚挨打时的痛苦。”
“我真希望能打死申庚。”小秋平静地说,好像那只是一个很小的遗憾。
“嗯,野心不小。”孟元侯终于找到与小秋说话的节奏,“你知道自己为什么能打
倒申庚吗?”
“因为梅传安的咒语。”
“没错,那本是一道很普通很初级的念心咒语,能定住最普通的火球,可是你跟秦
凌霜同时念诵出来,咒语重叠之后发生了一点意想不到的变化——它将申庚的力量反弹
回去。申庚等于是自己将自己摔倒,给了你打他的机会。”
“可惜我没能把握住机会。”
“你该感到庆幸。”孟元侯的语气比任何时候都要温和,“你没有那个本事,也没
有那个必要。你有别人缺少的一股劲儿,在庞山道统修行你会前途无量,因为一点私人
恩怨就被逐出山门,得不偿失。”
“我没被驱逐?”小秋记得很清楚,孟元侯曾经警告过全体弟子,谁敢私下里打架
,立刻会被撵出镜湖村。
“宗师和首座们商议了很长时间,最后觉得你虽然犯下错误,但是情有可原,可以
留在庞山,但是要在后山思过一个月?”
“思过?”
“就是一个人住在山洞里,反思自己的过错。”
小秋松了一口气,知道自己不会被撵出庞山,心中最大的一块石头落地,虽然这仍
然不能减少悲痛与仇恨。
“芳芳会有事吗?”
孟元侯摇摇头,“首座们一致认为,她不过是念了一句咒语,凑巧和你的咒语重叠
,不算太大的过错,她还曾经试图将你从申庚身边拉开,所以她只是受到训诫。”
小秋只剩一桩心事了,他留在最后询问,是怕太早听到难以忍受的结果,“申庚的
处罚呢?他打死了一名庞山弟子。”
“他也要在后山思过,五年。”
“就这样?仅仅是思过?”小秋难忍悲愤。
“对修道者来说,这是非常严厉的处罚。”
“我没看出来。”
“修道之途充满艰难险阻,单凭自己的努力是远远不够的,必须有先行者加以指引
,这就是养神峰都教们的职责。申庚思过五年,意味着他将大大推迟凝气成丹的时间,
除非有人愿意助他一臂之力。”
“他的父母肯定愿意。”
孟元侯冷笑一声,“难道你还不明白吗?修道也有竞争,走得越远竞争越激烈,没
人愿意牺牲自己的时间帮助他人,父子、母子也不行。所以九大道统才会设置都教这样
的职位,每一名达到餐霞境界的道士,必须担任二十到五十年的都教,培养新入门的弟
子。我们不是自愿的。”
小秋无话可说了,五年之后,他或许能够远远超越申庚,这在申庚看来将是最大的
报复,“我会错过入门仪式。”
“只是一个仪式而已。”
“那……一个月以后再见吧。”
孟元侯残破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一个月以后你会去养神峰,但我不会留在那里
了。在我的看护下损失了一名弟子,没人比我的责任更大,所以我也要思过。”
“多久?”小秋惊讶地问。
“一百年。”孟元侯随意地回道,“咱们正好顺路,我带你去后山。愿意听我一句
话吗?”
小秋茫然地点点头,他还在寻思一百年将是多么漫长的一段岁月。
“在养神峰上你还会遇到无数的挑战,那里有更多的道门子弟,他们更同情申庚而
不是你。我希望你忍无可忍的时候能想起我今天的话——”
孟元侯抬头扫了一眼满墙的“逆天”字眼,小秋以为都教又要说出类似少打架、专
心修炼的劝导,结果他说出这样一句:
“一定要打得对手从今以后不能还手、不敢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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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劫
宽七八尺,高五六尺,深十余尺,这不像洞穴,更像是崖壁因风化而形成的一个大坑,
凸凹不平,有些地方甚至耸立着一尺高的石笋。
孟元侯将小秋放下,打量了几眼,“不错,看来你是第一个住进来的人。”
“你能来看我吗?或者我去看你。”小秋对转身要走的孟元侯说。
“思过者可没有随便拜访邻居的权力,我离你倒是不远,向上一千零七尺,相隔六
十三座洞穴,就是我的新家。”孟元侯突然想起什么,伸出右手按在一块比较平整的洞
壁上,略一用力,收回手掌,“思过也有一点好处,非常安静,正适于度劫,我给你留
下一段心法,或许有帮助,不过在这里没有都教看护,你只能依赖自己了。如果可能,
还是尽量拖延度劫的时刻,在养神峰你会更安全。”
“是。”小秋感到一阵难舍,他崇敬的人命运都不好,李越池为了防止魔种侵袭而
自杀,孟元侯则要因为别人的罪行而思过百年,“我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你。”
“那就不要感谢我,记住我是传授逆天之术的都教就行了。道火不熄,百年再见。”
“道火不熄。”小秋说不出后四个字,一百年,难以想象的漫长啊。
孟元侯腾空飞起,前往自己的思过洞穴。小秋站在洞口,探身向上望去,崖壁高不
见顶,孟元侯已经消失在夜色中;向下俯视,深不见底;向远处遥望,夜雾中连绵的群
山像一条爬伏的巨蛇向极远方延伸。
小秋不清楚自己身在何处,只知道这是一片光秃秃的崖壁,连棵杂草都没有,上面
布满大大小小的洞穴,被判思过五年的申庚应该也在某一处洞穴里。
他就站在洞口,直到天边渐渐放出光明,云雾散去,山峦渐渐清晰,其中一座笔直
的山峰看上去有点像是老祖峰,至于养神峰,他从来没去过,不知道是什么样子,他闭
上双眼,在脑海中想象出一个与老祖峰台院差不多的地方,然后喃喃自语:“起床,穿
衣,洗脸,应该还会练拳,吃早饭,集合,排队,拜祖师……”
小秋只能想到这里,对于入门仪式他了解得太少。
然后他睁开双眼,发现有一只鸟迎面向自己飞来,越来越近,居然没有躲避,眼看
就要相撞才猛然止住,那竟然不是飞鸟,而是一盘米饭,没有筷子也没有配菜。
小秋这才感觉到饿,从那场比武到现在已经过去近六七个时辰,他粒米没进,拿住
盘子呆了呆,干脆用手抓起米饭往嘴里塞去,最后还将盘子添得干干净净,黑色的漆盘
似乎不喜欢这样的举动,迫不及待地从小秋的手里挣脱,摇摇晃晃地飞走了。
这点饭根本不够吃,小秋只能期待午饭和晚饭会丰盛一些,当夜色再度降临时他才
明白,在这里一天只有一顿饭。
整个白天,小秋都在做一件事,将洞穴里的石笋尽量去除,好给自己腾出一块躺卧
的地方,肚子越饿,他做得越起劲儿,全凭双手将石块击碎,然后扔到洞外去,用这种
方式他让自己疲惫不堪,忘了饥饿,也忘了心事。
地面还是很硌人,小秋和衣躺下,刚闭上眼睛就睡着了。
接连三天,生活一成不变,在这个悄无声息的枯寂洞穴里,每天吃一顿饭,空闲的
时间里不是练拳就是平整地面,他看过孟元侯用手掌按过的地方,那里留下一只淡淡的
手印,没有文字,也没有图形,小秋知道,这是因为自己还没到度劫的时候,心无疑惑
,上面自然没有答案。
第四天傍晚,小秋正盘腿坐在洞口遥望群山的时候,来了一位访客。
访客从下方缓缓升起,当他整个显现的时候,小秋看到他脚下踩着一只碧绿色的玉
如意,长三尺,宽三寸,勉强能容下两只脚,访客却站得很稳。
竟是申己。
他穿着略显宽大的蓝色道袍,头上梳起了高髻,插着一枚木簪,全然是一名标准小
道士的打扮。
两人对视了一会,小秋说:“让我猜猜,是你娘把你送上来的。”小秋对法器了解
不多,可他觉得男道士大概不会用玉如意当法器。
“我来看看你过得怎么样。”申己打量小秋身后的洞穴,对小秋的猜测未置一词。
“还好,我一个人住,比馆舍里挤四个人的房间还要宽畅些,就有一件事让我吃不
香睡不好——我真想知道你哥哥是不是住在下面的某个洞穴里。”
“怎么,你还想找他报仇?”申已的眉毛微微一扬,“在馆舍里你能打倒他全是意
外,凭你自己,就算能爬过去也敌不过我哥哥的一根手指头。”
小秋摇摇头,“我现在不想找申庚打架了,我就是想知道,每天我拉屎撒尿的时候
,能不能顺风飞到他的洞里去?”
申己的脸色变了,他是个俊秀文雅的道门子弟,从小生活在餐风饮露的道士中间,
有些脏物即使用最隐讳的词汇说出来也显得粗俗,更何况如此直白?
“母亲告诉我,要永远记得敌人的相貌,我来看一眼,这就够了,以后咱们在养神
峰上见。”
“好啊,你知道吗,你跟你哥哥长得很像,尤其是眼睛。”
“嗯。”
“等我以后揍你的时候,心里会非常高兴。”
申己脸上浮现一丝鄙夷的微笑,“母亲还告诉我,敌人是促进修行的最佳助力,希
望这一个月你能刻苦练功,不要被落下太远。”
小秋盯着申己,轻轻摇头,“你母亲一定特别喜欢你哥哥,直到他被关起来,才将
这些话告诉你。”
申己没能控制住心中的愤怒,哼了一声,调头向下面飞去,脚下的玉如意甩出一段
绿光。
小秋心情愉悦,拉开架势准备再打一遍锻骨拳,突然听到申己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
,“我会打败你的,慕行秋,我会打得你没有还手之力,我要让母亲骄傲,让她知道我
一点也不比哥哥差,甚至更强……”
一直很严肃的申己居然也会说出如此孩子气的话,小秋感到好笑,转身准备出言讥
讽,发现洞外根本没有人,他探身向下望去,只看到云雾迷漫。
小秋一怔,随后更多陌生的声音涌入耳中,隐约的人语、山风撞击崖壁的轰响、某
棵不知何处的老树最后几片枯叶的瑟缩、云雾吸取水气的滋滋响动,越来越清晰越来越
庞杂。
小秋退回洞内,知道雷劫就要到了,这种事情无法控制,说来就来,没有都教的守
护,他只能独自应对。
他凑近墙壁,借助最后一抹夕阳的残光,在孟元侯留下的手印上细细寻找,果如所
料,有字迹渐渐显现:
心为窍主,度劫唯有守心,来者自来,去者自去,不可示弱,不可强求。
这就是一句模棱两可的废话嘛,要不是对孟元侯心存敬意,耳内轰鸣不止的小秋不
会继续呆看那个手印,很快,文字发生了变化,这一次的语句不再含糊,而是一小段具
体的运气方法。
小秋立刻照做,先是盘腿坐下,闭上双眼,然后右手捂在心口,左手按住左鼻孔,
缓慢地用一个鼻孔呼吸,每次吐气完成,上下牙齿都要轻轻叩击一次,双唇却不可张开。
七次呼吸之后,左手捂心,右手按右鼻,如是循环不已。
这是守心之法,并不能阻止或是减弱外界传来的声音,小秋耳内的不适越来越强烈
,真正的雷劫到了,就连枯叶被寒风吹落的声音都如同耳边炸雷,绵延不绝,还在不停
地增强。
应该能挺下来,小秋刚产生这样的想法,传入耳中的声音有了一丝变化,有一个声
音脱离杂音变得清晰起来:
那是一个孩子的声音,充满仇恨地喃喃自语,嘴里频繁蹦出“慕行秋”三个字,“
……我要证明你有魔种,你们那一伙人都有魔种……庞山欠我一次道歉……宗师,你为
什么如此袒护他们?难道你也入魔了吗?睁开你的眼睛!啊,我的眼睛,慕行秋,我要
挖出你的眼睛……”
是同样入洞思过的申庚,小秋怒火中烧,正要开口痛斥,另一个声音插入:“仇敌
之声,扰人心神,你连如此简单的伎俩也抵挡不住吗?”
孟元侯的棒喝让小秋一震,马上收起怒意,继续运行守心诀。
申庚的诅咒不甘心地重新与杂音混融一体,不知过了多久,另一种声音清晰起来,
那分明是庞山宗师与禁秘科首座在争论,一个认为应该对野林镇少年继续观察,另一个
认为不可养虎为患,左流英的不能说话,由一名女子代言,语气却极为激烈。
“虚幻之声,动人心意。”孟元侯的提醒如同游丝一般钻进小秋的脑子里,他再次
醒悟,刚才申庚的声音还有可能是真实的,宗师与左流英却都是法力高强的道士,说话
声绝不可能传到外人耳中。
又过了一段时间,小秋听到了更加不可能的声音,那是二良沈休唯和秃子慕松玄,
他们嘻嘻哈哈地聊天,互相嘲笑互相打闹,好像他们还活在野林镇。
小秋明知这是假的,还是悲从中来,势头比申庚引发的怒意要强烈百倍。
“亡者之声,令人心悲。”在一片雷鸣当中,孟元侯的声音轻如叹息。
小秋坚持过来了,当父亲和弟弟以及野林镇左邻右舍的声音同时涌来的时候,他只
是转了一个念头,就将它们从耳中消除。
他睁开双眼,看到洞口边缘摆着三只饭团,整整三天,他安然度过了雷劫。
然后他看到了外面的雪花,今年的第一场雪不期而至。
庞山的雪花与众不同,片片大如圆盘,小秋惊异地发现它们的形态竟然比鲜花还要
美丽,这是他从未注意到的,不仅如此,小秋还嗅到了雪花的味道,跟久旱之后的小雨
有点类似,紧接着,小秋喉间涌动,不是想吃饭,而是有声音不由自主想要发出来。
他扭头看向孟元侯留下的手印,那上面正闪烁着几行小字,在小秋看来,个个有如
斗大。
目光如炬,遍照细微,是为火劫。
鼻似通衢,不阻不留,是为风劫。
口若洪钟,伏震千里,是为山劫。
小秋刚刚度过雷劫,就要同时迎来其它五窍的三劫,他清楚记得,这是极罕见的事
情,也是极危险的事情。
三天前申己离开时脚下玉如意甩出的那道绿光,仿佛又在小秋眼前晃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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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养神峰
一个月终于要过去了。
大良沈休明睁开双眼,深吸一口温润的空气,完成了每天清晨的第一段存想功课,
他走到窗边,看着远处山峰上完全不同的严冬景象,再一次感叹法术的神奇。为了照顾
新弟子,养神峰常年四季如春。
宽七八尺,高五六尺,深十余尺,不算太大的房间,门窗都开在一面墙上,窗下摆
放着桌椅,桌上整齐地排列着笔墨纸砚和一只小小的香炉,木制地板已有破损,但是一
尘不染,连块碎屑都没有,一座简易的木架靠墙竖立,存放水盆和面巾,尽里头是一张
低矮的小床,床下塞着一只藤箱。
这是新弟子的标准住所。除了沈昊,其他野林镇的孩子都十分满意,大良一直没能
从悲伤中走出,换作之前,住上这样的房子他会是最高兴的一个。
“修道之人也有喜怒哀乐,但道士之心如同平静的湖面。”因为二良之死,大良沈
休明受到都教们的特别关照,林都教曾经私下里劝慰,“湖面能够原封不动地映照出天
上流云和岸边草木,却不为所动。你无需刻意遗忘什么,但也不要被它所控制。”
“悲而不伤”,大良沈休唯目前还做不到,他拿起身边的两枚铜钱,因为存想而获
得的内心平和瞬间搅成悲痛与愤怒。
“大良。”门口传来熟悉的声音。
“小……”他猛地抬起头,看到那熟悉的身影,不敢置信地揉了揉地眼睛,“小秋
哥!我还以为你明天才能……”
小秋咧嘴笑了,抬手摸摸头顶的高髻和长簪,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的蓝色道袍,“他
们把我进洞的那一天也算进去了,一位都教把我接回来,给了我这身衣服,还梳了头发
,真不习惯。”
“可不,头两天我总觉得头上别扭,现在才好点,要是二良……。”
小秋收了笑容,大良手里的铜钱是五行法师李越池留下来的,一共十枚,野林镇的
少年每人都分得一枚。
大良从床下拖出木箱,从里面拿出几件东西放在桌子上,“他们把二良的东西送过
来了,可惜我没能见他最后一面。”
装有百润丹的小盒,一枚金魄,十枚银魄,还有一只小小的皮囊和半只铜环,后两
件也是李越池的遗物,少年们曾想还给庞山宗师,宁七卫允许他们留下。
“他们告诉我二良的遗言。”大良声音哽咽了,双手握拳紧紧抵在桌面上,好一会
才缓过来,“二良把金魄银魄留给我,把百润丹和铜环留给你,把皮囊和铜钱留给……
小青桃。”
小秋看着桌上的物品,什么也没说,眸子里印着那些物件,看起来极度平静。
大良感到惊诧,这可不是他印象中如火一般热情的小秋哥,难道思过一个月的效果
如此明显?他把金魄银魄推向小秋——
“我想把这些东西……都送给你,因为……因为……”
“因为我会替他报仇。”小秋的目光转向大良,“咱们一块替二良报仇,申庚思过
五年,咱们就等他五年。”
“嗯。”大良重重应道,发现这还是从前的好朋友,“可主要还是得靠你,你起码
耳窍洞开,我连一窍都没开呐。”
小秋笑了笑,没有提起自己在思过崖的经历,只拿起百润丹和那不明用途的铜环,
“二良怎么说就怎么来,这是他最后的愿望,咱们都不应该违背。”
大良犹豫片刻,点点头,把金魄银魄收起来,最后把皮囊和铜钱推给小秋,“你把
它们给小青桃吧。”
“怎么了?”
“我恨裴家的人。”
当初正是因为裴子函害怕申己,想要与小秋对阵,才会导致二良站到了申庚对面,
在小秋看来,裴家姐弟对此的责任不比他和芳芳更多,可非妖总是更容易招惹仇恨,小
秋没有劝说大良,将皮囊和铜钱拿到手中。
“申己怎么样?”
大良脸色微变,“他进步快得惊人,才一个月时间,据说已经七窍皆开。你回来得
正好,今天是月末思祖日,都教要检查弟子们的修行成果,大家都说申己将会第一个获
得全道果簪。”
道果是修行境界的另一种叫法,洞开七窍是最低等级,只要开一窍就能获得一枚特
殊的簪子,七窍洞开属于全道果,相应的簪子叫全道果簪,小秋记得这些,芳芳曾经详
细介绍过。
“那就好。”小秋还是那么平静。
养神峰藏身于群山之中,远远望去是一个巨大的圆锥形,没有老祖峰高耸,占地面
积却大得多,四周密林环绕,新弟子的房舍依山而建,房前屋后尽是高高矮矮的树木,
三五十间连成一片,每片房舍之间并无墙壁阻隔,只有林间甬路相通。
小秋的房间就在大良隔壁,两人一走出来就受到极大的关注,不少人向小秋点头,
也有人在后面指着他切切私语。
“为什么会有陌生人?”这片房舍总共住着三十几名弟子,至少有十四五个是小秋
在镜湖村馆舍里没见过的。
“这都是前些年留下来的弟子。”大良低声解释,“他们一直没能开窍,只好留在
这里跟咱们一块修炼。听说表现更差的弟子会被送到致用所,在那里只能学些世俗的技
能,基本就失去修道的机会了,我真害怕自己有一天也会被送到那里去。”
“不会,别想太多,你很快就会有突破,咱们野林镇的人都不会去什么致用所。”
小秋肯定地说。
两片房舍共用一间饭厅,里面摆着三张长桌,在那里小秋见到了更多野林镇的伙伴
,他们惊喜万分,一看见他就惊喜地跑过来,唯独不见芳芳,事实上,整间饭厅里没有
一名女弟子。
“女弟子住在另一边。”沈昊坐到小秋对面,对庞山这样的安排不以为然,“现在
想见芳芳一面可难喽。”
“集中修行的时候每天都能见到她,有什么难的?”愣子慕飞黄反驳。
“那不一样,修行的时候要心无旁鹜,连话都不能说,咱们上一次跟芳芳交谈是多
久以前的事了?”
“大良昨天还和芳芳说话了呢。”愣子又转向小秋:“你知道吗,沈昊已经洞开耳
窍和鼻窍,还安然度过了雷劫,在所有新弟子当中数一数二。”
沈昊推开慕飞黄,脸上却浮现一丝得意,“别吹捧我了,申己才是数一数二,比我
快的人肯定还有很多,今天检测之后就知道了。”
“恭喜,看来我得加倍努力了。”小秋咽了咽口水,四处张望寻找食物,一个月,
天天只能吃一顿,他可从来没有过这种经历。
“小秋哥其实才是最早开窍的弟子,比申己还早,只不过耽误了一个月,很快就能
撵上来。”大良的话得到野林镇少年的一致赞同,“可芳芳挺让我意外的,她说她一窍
未开,不应该啊。”
饭来了,大家都正襟危坐,六七十人的饭厅里寂然无声,然后一碗碗的早饭自动下
降,准确地落在每个人面前。
普通的瓷碗,盛着多半碗米饭,上面横着几根蔬菜,比镜湖村馆舍的还要清淡,跟
申庚申己当时的食物倒是一样。
所有人几乎同时捧起碗,默默地细嚼慢咽,就连对饮食最挑剔的沈昊也没有露出不
满的神情。小秋知道过去的一个月自己错过了学习新规矩,所以也不多嘴,大口大口专
心吃饭,饭毕他问:“这里有午饭和晚饭吧?”
“当然。”沈昊一笑,随后叹了口气,这里的饭菜实在令他难以下咽,“小秋哥,
过去的一个月你受了不少苦吧?”
“我——”小秋皱起眉头,“记不得了。”
他说的是实话,洞穴里的生活好像一场漫长的梦,当时清晰无比,醒来之后却都烟
消云散,只剩下几个不连贯的片断。
沈昊同情地拍了拍小秋的肩膀,没有再问下去。
弟子们走出饭厅,顺着甬路前往思祖厅,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他们将要接受每月
一次的修行成果检查,过后还要祭拜历代祖师,新入门的弟子已经得到过提醒,这是一
项极为重要的程序,务必认真对待。
思祖厅是一座巨大的山洞,有两处门户,男女弟子分开行走,厅里的地上有排好的
蒲团,按片就坐,小秋没看到芳芳,看到了辛幼陶,王子面无表情,既使身边的人都在
指指点点,仍假装没看到小秋。
裴家兄弟在十几步之外的地方向小秋点头致意,没敢再走近,他们现在和野林镇少
年尽量保持距离。
小秋还礼,目光还在人群中搜索。
“芳芳她们在另一边,在这里是看不到的。”沈昊笑了。
小秋也笑了,他寻找的不是芳芳,而是另一个人——一个能让他想起在过去的一个
月他都经历过哪些事情的人。
申己来了。
几乎所有的目光都盯着他,而他只盯着一个人。“慕行秋道友,欢迎你。”他走过
来,神情像极了他哥哥,面无表情的脸上带有一丝忧郁。
“我想起来了!”小秋指着申己,脑中的迷雾渐渐散开,“你去过我的洞穴,向我
挑战来着。”
“此话从何说起?”申己微露惊讶,“一入养神峰,三年不出谷,这是庞山道统自
古以来的规矩,我怎么可能去见你。”
沈昊等人全都轻轻点头,表示申己的话没错。
小秋死死盯住申己,当时两人见面的场景历历在目,说过的话他几乎能一字不差的
复述出来,尤其是那柄翠绿的玉如意仍然深印脑海,怎么可能从未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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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不说话的流光宝鉴
都教林飒穿着庞山最大号的道袍,轰隆隆地踏进思祖厅,已经坐好的弟子们纷纷起身,
那壮硕无比的身躯和鼓起的大肚皮,让大家下意识挪出更宽的通道。
“不用坐下,站着就好。”林飒边走边说,伸展双臂,像是只保护幼雏的巨大母鸡
,“都往前面走,今天不用排队形,大家可以随意一点,就当是休息日。”
新弟子加上往年滞留的弟子共有三四百人,挤在一起之后,大厅立时显得空旷许多。
小秋在人群中看到了芳芳,芳芳冲小秋抿嘴微笑,她身边的小青桃则兴奋地挥手,
引来几个女弟子的目光,小秋还以微笑,忙转头想要和大良沈休明说话,大良却嘘了一
声。
思祖厅是一座长方形的山洞,高达十几丈,地面、墙壁全是整块的巨石,平滑如镜
,没有雕刻任何图形,更没有丁点装饰,古朴庄重,好像就是为了让进来的人感到渺小
而设计的。
林都教站在最前方的石台上,面朝众弟子,在他左手数十步的地方,耸立着一尊高
达五丈的四足巨鼎,它的年代一定非常久远了,比人还高的四足仍是澄亮的红黄色,鼎
身却已变为青绿,上面的兽头图案因此越发显得青面獠牙。
在林飒右手数十步,架着一只同样巨大的黄铜钟,钟身上雕满了细密的花纹,像是
一团团向上升腾的云雾,又像是某种古怪的文字,小秋猜想它们大概是符箓。
站在两件巨物中间,林飒立刻成了小胖子,本该很威严的红脸,这时却洋溢着欢快
的笑容,“今天有不少新弟子,对接下来的程序可能不太熟,我来简单介绍一下,待会
你们要照一下流光宝鉴,它会鉴定大家这一个月来的进展,照过的人就可以进入祖师塔
了,在那里存想祖师,可以巩固你们的修行,确定你们的传承。”
林飒稍稍收起笑容,连声音也变得凝重起来,“虽然是老生常谈,我还是得多说几
句,祖师塔是我庞山道统的镇山之宝,你们能每月进去一次,乃是莫大的荣耀与幸运,
其他道统的弟子一辈子才有一次机会,想想吧,他们该有多忌妒你们?”
有几名老弟子发出笑声,新弟子们则认真地听着,林飒转身走到墙边,右手在石壁
上按了一会,毫无缝隙的石壁居然出现一道门,宽四尺高六尺,正好容一人进去,像林
飒这样的体格就显得有点勉强了。
“进去吧,女弟子先来。”林飒站在黑黢黢的洞口招手。
女弟子们鱼贯而入,小秋看了一会,轻声问身边的大良,“大家是怎么排序的?”
小秋已经注意到,虽然林都教从未说过要遵守秩序一类的话,但是所有人的站位,
包括女弟子们走向洞口的先后顺序,全都有条不紊。
大良用更低的声音回道:“按住处,这里一共八片房舍,按乾坤震巽坎离艮兑命名
,坤震坎艮住女弟子,乾巽离兑住男弟子,咱俩是兑三十六和兑三十七,正好排在最后
。”
小秋有点惊讶,一方面是养神峰排序严格,而且大良竟然能熟练地说出八卦名称,
“原来养神峰管得这么严。”
“管?”大良神情迷惑,突然醒悟过来,“我忘了你今天才到,这里没人管,大家
都是自愿的,你也知道,万物皆有秩序,顺天而为嘛。”
小秋更加惊讶,可这时有许多不满的目光扫来,大良立刻老实站好,再也不肯说话
,并用眼神示意小秋最好站到他后面去。
小秋照做了,看着一大群无比顺从的弟子,恍惚间觉得自己还在做梦,真正的他没
准仍在洞里受苦呢,他在大腿上狠狠地掐了一下,疼,真疼,他强行忍住没叫出声。为
了验证大良的话,他故意在队伍后面来回行走。
的确没人出面约束,林飒不管,大厅两个入口处站着五六名蓝衣道士,明明看见他
在乱走,也不出声制止,反倒是几名弟子发现异常之后,向小秋投去疑惑和质问的目光。
一个月之前大家还在镜湖村馆舍里接受孟元侯的“逆天之术”,个个争强好胜,怎
么到了这里全都变得比绵羊还要温顺?孟元侯所谓的“竞争激烈”,一点影子也没有。
大良不停地使眼色,小秋走回原来的位置,老老实实地等候,心想自己肯定错过了
一些重要的修行内容。
厅里的弟子一点点减少,从洞口进去的人再没有出来,显然是直接前往祖师塔。
小秋是最后一个,他走到洞口,林飒伸手拦住,笑眯眯地说:“你今天刚到吧?”
小秋点点头,这不是两人第一次见面,几个月前,就是这位红脸都教带队在馆舍里
对野林镇少年进行过一次检查,结果没能认出梅传安五字咒语的特异之处。
“你和秦凌霜可把我害苦了,我竟然错过了一道念心之咒,真是白在禁秘科学道十
载。”
“我们不是故意的。”小秋马上解释道,而且非常意外,林都教一点也不像禁秘科
的道士,他跟左流英、梅传安完全是两类人。
“呵呵,是我学道不精,跟你们两个没关系。这句话我对秦凌霜说过,对你也要说
一次:梅传安是我师兄,你们两个曾经给予他极大的安慰,这份情义今后由我来还。”
“都教言重了,那也不算……”
林飒将小秋推进洞口,“听说你已经洞开耳窍,非常好,今后你会大有作为的。”
小秋走进黑黢黢的门洞,心中对林都教的好感又增加几分。
门洞很短,小秋走进一间极小的石屋,屋子中间竖立一座半人高的石台,上面摆放
着一只硕大的黄铜浅盆,整间屋子里没有灯烛等物,唯一的光源就来自盆内。
小秋走过去,发现盆内盛着清水,就在他一眼望去的同时,水面荡起一圈波纹,小
秋看了一会才明白这盆水的异常在哪里:它清澈透明,却映照不出任何影像。
原来这就是流光宝鉴,小秋盯着它,不知道该做什么,心想大良他们也是第一次来
,全都顺利通过了,做法肯定不难,于是他又盯了一会,伸出手向水面摸去。
盆内的水突然旋转起来,没等小秋明白过来,他就被拉进漩涡,头朝下跌进去。
好像过去很久,又好像只是一瞬间,小秋站在了坚实的地上。
这好像是一座洞穴,高不见顶,四周没有任何门窗,来源不明的光线很是暗淡,小
秋适应一会才能看清周围的环境:他正站在洞穴中间,面前都是野林镇的少年,连芳芳
和小青桃也在。
“是不是挺有意思?”沈昊兴奋地说,“虽然听他们说过好几次,可是流光宝鉴把
我吸进来的时候,我差点叫出声。”
“我还没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呢,你们之前也不告诉我一声。”小秋笑着说,四处张
望,闹不清这是在哪里。
“一高兴就给忘了嘛。”大良突然改用神秘兮兮的语气,“小秋哥,我开了眼窍,
之前竟然不知道。”
小秋纳闷地说:“开窍会有种种超常反应,你怎么会不知道?”
“哦,忘了,这也是你不知道的事情,在养神峰普通弟子是没办法施法的,不管你
有多大的能力都体现不出来。”
小秋明白了,他曾经试过使用耳力,结果一无所得,还以为是自己太虚弱了,原来
是受到了限制。
“可沈昊知道自己开了耳窍和鼻窍。”小秋发现自己不懂的事情越来越多。
“那是因为他要度雷劫,都教要守护他,过后对他一直加以关注。”大良羡慕地说
,“真的,度雷劫是什么感觉?”
沈昊随意地笑了两声,“没什么特别的,声音特别大而已,忍一忍就过去了,反正
有都教守护,肯定没事。”
“还会听到仇敌之声、虚幻之声和亡者之声。”小秋顺口插了一句。
伙伴们的目光立时发生了变化,惊讶、疑惑、畏惧,各种各样。
“小秋哥,你度雷劫啦?”沈昊不敢相信地问,“你不是一直在思过吗?没有都教
守护,你怎么可能……”
“我也不知道……”小秋脑子里朦胧一片,他记得自己好像不只度过雷劫,还有更
多的窍劫,可自从申己否认曾经去过洞穴,小秋对那些记忆就越发拿不准了,它们就像
是一场充满痛苦的梦境,只是细节无比真实,“孟都教告诉我的。”
大家的神情恢复正常,大良摸着心口,“吓我一跳,我还以为……呵呵,想想也不
可能,小秋哥明明好端端地站在这里,真要是有入魔迹象,都教们也会及时纠正。”
“入魔?”小秋全然不懂大良在说什么。
沈昊摇摇头,好像要甩掉什么东西,“我没听见仇敌之声,可我当时听见了爹娘的
声音,还有镇子里其他熟人的声音,他们求我帮助……”
少年们低下头,知道沈昊度劫肯定不容易。
过了一会,大良问:“小秋哥,你还是耳窍洞开吧?”
“应该是,我刚想问,你们怎么知道修行成果的?”
“穿越流光宝鉴时,它就会告诉你啊,声音就在耳边。”大良说。
“就算毫无进展它也会告诉你。”愣子慕飞黄叹了口气,觉得自己白白浪费了一个
月。
“可我一个字也没听到。”小秋愣住,目光扫过,知道只有自己遇到这样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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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中断的传承
林都教仰望那高得离谱的塔顶,满脸的崇敬与自豪,“这就是祖师塔,你们正身处塔内
。三十七代祖师,十三万六千七百多年的时间,九大道统所有注神道果以上的道士,姓
名都记录在这里。”
那些留习弟子已经对祖师塔非常了解,分散到各处存想祖师,今年的新弟子们则聚
精会神地围在都教身边,听他介绍庞山道统镇山之宝。
“祖师塔是九大道统唯一能确定传承的法宝,所有人在正式学习道法之前,不管天
南地北,都会来这里参拜祖师、确定传承。”
“所有人?”沈昊在人群中问道。
“所有人,从下个月开始,你们将有机会见到其他道统的弟子,。”
“整座养神峰就是祖师塔吧?”愣子慕飞黄跟着问。
“没错,养神峰是中空的,里面容纳祖师塔。”
“可我听说老祖峰的台院才是立塔之处。”辛幼陶插口。
“是祖师塔的本体存放在台院里,由宗师和首座们亲自守护,而且它很小,高不过
九寸,这里是祖师塔的唯一分身,除了庞大千万倍之外,没有任何差别。”
新弟子们再次惊呼,难以相信一座九寸的小塔竟然能化出如此之大的分身。
“待会清空你们的思想,就跟平时练习存想一样,不要控制自己的双脚,它会带着
你们寻找自己的传承。”
新弟子们立刻分散开,按照房号分片坐好、凝息运功,只有小秋一个人留在原地—
—他还没有学过“存想”的法门。
林都教走到近前,“跟我来。”
刚走出几步,小秋看见申己从地上站起来,像梦游似地朝着一个方向移动,快碰到
塔壁才停住,然后抬头向上前方凝望。
小秋顺着申已的目光看过去,那块塔壁上什么也没有。
“祖师塔和你想象得不太一样吧。”林都教走到一处止步。
“嗯,很大,而且很平整,没有循环上升的台阶,看不出有多少层。”野林镇有一
座废弃多年的旧塔,小秋经常去玩,知道塔的内部是什么样子。
“祖师塔有两层,这是内层,楼梯什么的都在外层。”林都教抬起头,微眯双眼看
向塔壁,——同样地,小秋什么也没看到。
“这片区域就是禁秘科的祖师传承,我能看到第十六代祖师,再往上就不行了,师
父说我再过五十年或许会有进展。”
“师父?你是说左流英?”
林都教呵呵笑了两声,对弟子直呼师父姓名的行为没有给予斥责,“你有想过以后
要进哪一科吗?”
“五行科,我要学习斩妖除魔!”小秋马上回道。
“那咱们应该往这边走。”
两人说话的工夫,新弟子们已经纷纷前往自己的传承区,五行科的比较多,或坐或
站,都在痴迷地抬头仰望。
“看到什么了?”林飒问。
小秋静下心来,凝神观看,墙壁上还是一无所有,没有文字,没有图案,他甚至分
不清墙壁的材质是金是石,“我……看不到。”
“呵呵,可能是因为五行科并不适合你,也可能是因为你还没有学会正确的存想法
门。”
“我刚才穿越流宝鉴的时候,它没有对我做出鉴定,也是因为我没有学习存想法门
吗?”这个问题在小秋心里已经萦绕好一会,终于提了出来。
“嗯,应该是这样,你思过一个月,刚一来养神峰就赶上思祖日,这种事情我从来
没碰上过。”林都教随口答道,好像觉得这并非重大问题,“来,咱们接着往前走,虽
然存想是沟通祖师的最重要方法,不过也有例外,你到各处都静下心来试一试。”
林都教带着小秋在塔内绕行,每到一处区域都简单地介绍一两句,“戒律科,最兴
盛的一科,你能看到守在这里的弟子最多——小心,别碰到人;丹药科,如果能跟这些
未来的炼丹师交上朋友,对你今后的修行助莫大焉;洪炉科,制作法器的材料一多半出
自这一科弟子之手;明镜科,谁都想有一面鉴照四方的神镜,可惜愿意进这一科的弟子
却很少……”
林都教介绍了一圈,最后回到了禁秘科的区域,这里多了三名弟子,两人坐着,一
人站立,痴痴地望着墙壁上方,而小秋迄今为止还没有看到任何文图。
“芳芳?”小秋惊讶地小声呼唤。
芳芳正站在那里努力仰头,根本没听到有人叫她。
“嗯,她找到了自己的传承,正在存想祖师,听不到你说话。唉,禁秘科已经好几
年没收新人了。”
“我不希望她去禁秘科。”小秋脱口而出,再想收回已经来不及了。
“为什么?”林都教笑着问。
小秋不知该如何回答,林都教替他说道:“因为禁秘科的人容易入魔,一多半弟子
最终都会变疯。”
“我是这么听人说的。”小秋低声道,这还是刚进馆舍时张灵生告诉他们的。
林都教拍拍小秋的肩头,“你应该这么想,不是还有一半人没疯吗?”他笑了几声
,继续道:“传承不是唯一的,也不是必须的,如果你不愿意,完全可以不理睬祖师塔
的提醒,选择自己喜欢的那一科就好。”
小秋点点头,决定找机会跟芳芳好好谈一谈,以后会不会变疯还在其次,她也是野
林镇的人,进入左流英当首座的禁秘科,无异于自投罗网。
“有一片区域你好像没有介绍过。”小秋指着刚才经过一片地方,紧挨着禁秘科,
再往前是灯烛科。
林都教沉默了一会,好像不太愿意回答这个问题,最后还是开口,脸上没有笑容,
“那是无名之科,已经中断多年,当今之世已经找不到这一科的弟子。”
林都教脸上恢复笑意,“自己转转吧,别想太多,就算找不到传承也没关系,这种
事情时有发生。”
都教抬起头,沉浸在禁秘科的传承之中。
小秋绕过壮硕的身躯,走到芳芳身边,她的神情既有平时看书时的认真,又有某种
难以言喻的沉醉,仿佛看到深奥而又优美的文字,舍不得挪开目光,哪怕是一刹那。
小秋没有打扰她,独自在圆形的塔内转来转去,戒律科果然最兴盛,大良沈休明等
好几名野林镇少年坐在地上仰望,五行科这一区的人也不少,沈昊就站在这里,脸上的
认真执着是他在秦先生的学堂里从来没有过的。
小秋多留了一会,他想成为五行法师,可五行科没有看上他,各代祖师都不肯向他
显现。
他只好继续前行,在每一区域都停留一会,之前全在听都教的介绍,重走一遍他可
以摒除思虑,尝试“存想”了。
每多走一个区域,小秋的失望情绪就增加一份,他在最不感兴趣的诵经科都待了一
会,结果还是看不到任何特异的景象。
林都教说找不到传承的情况时有发生,可是塔内数百人,只有小秋一个人还在逛来
逛去,其他人都停在某一科的区域,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墙壁。
小秋绕行第二圈又回禁秘科的区域,芳芳等三名弟子还在仰望,林都教却不见了。
小秋极为沮丧,干脆走到无名之科的区域,喃喃自语:“不管这一科具体是修炼什
么的,中断这么多年也该收个弟子了。祖师,我叫慕行秋,最想去的是五行科,可那边
的祖师好像不太喜欢我……”
他闭上眼睛,冥想片刻,睁眼望去——墙壁还是一无所有,虽然猜到结果十有八九
会是这样,小秋仍然长叹一声。
“怎么了?”芳芳在他身边问,她刚刚结束存想,看到小秋站在附近,于是走过来。
“我什么也看不到。”
“别急,那可能是因为你还没有学存想之法。”
“林都教也是这么说的,存想很难吗?”
“一点也不难,你先将思虑清空,然后专想某一事。”
“想什么呢?”
“什么都可以,这只是一种借助手段,等你能将思想集中之后,再转而存想祖师。”
“禁秘科的祖师是什么样子?”
“什么样都有,男女老少,有他们的图形和姓名,还有一些小字,大概是记录事迹
的,我现在还看不清。我还看到左流英了。”
“他?”
“嗯,墙壁上的,他不是祖师,而是因为道法深厚,所以能在第三十七代祖师之下
留名,他看上去可真年轻。”
“其实他好几百岁啦,而且十分阴险。”
芳芳抿嘴笑了一声,“你应该练习存想了,有些人马上就能学会。”
小秋闭上眼睛,将思虑清空他能轻易做到,接着集中于某一事则有点难度,有许多
事情值得一想,专门去想却没有必要。
“不要刻意,想你第一个想到的事物。”芳芳的声音传来,小秋的脑子里立刻出现
芳芳掩嘴微笑的样子。
祖师迟迟未到,芳芳的模样越来越失真,小秋再也无法集中思绪,猛地睁开双眼,
“还真有点……”
他惊讶地张大嘴巴,将“难”字咽了回去,眼前的墙壁上出现了闪闪发光的图文,
何止于此,整个一圈塔壁都出现了数不尽的人物形象和大大小小的文字。
小秋原地转了一圈,慢慢抬头,不管墙壁有多高,只要目光望去,那一块的图文就
变得极为清晰,如在眼前。
小秋越望越高,甚至看见第三代十二位祖师,再往上他的目光就达不到了。
小秋刚准备向芳芳述说自己看到的奇异景象,布满墙壁的光芒渐渐散去,只留下一
条线,一条孤单的、断断续续的线,从头到尾,总共不过二十九人。
最让小秋感到惊讶的是,从第三代的某一位祖师开始,这二十九人全是女子,看容
貌都很年轻,但个个面带戚容,好像生前极不开心,死后仍然郁郁不乐,图形附近文字
模糊不清。
“肯定弄错了,芳芳,这应该是你的传承才对。”小秋后退一步,撞在一只弹性十
足的大肚皮上。
林都教不知什么时候又回来了,正低头看着小秋,神情前所未有地严肃,“祖师塔
不会弄错,但你绝不可以选这一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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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复仇计划
与众不同通常会带来骄傲,可是在每件事情上都与众不同,就不免有些古怪,甚至会有
遭到摒弃的感觉。
小秋来养神峰的第一天过得不太顺利,流光宝鉴拒绝鉴定他的修为,祖师塔更是跟
他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先是显示所有传承,最后却给他指明一条中断多年、只有女弟
子的无名传承。
林飒的严肃神情仍在小秋脑子里闪烁,都教可没将祖师塔的异常看作玩笑,他禁止
弟子选择无名之科,语气中不只有提醒还有一丝厌恶,这股厌恶或许与小秋无关,只是
认为那条传承就应该永远中断。
“我真应该晚一天来养神峰,先修行一个月再去祖师塔。”午饭结束,这一天剩余
的时间可以自由活动,小秋没心情闲逛,又来到大良沈休明的房间。
“没关系,反正你很快就能撵上来,到时候申己就不会那么得意了。唉,他真的七
窍洞开,而且顺利度过风雷山火四劫。小秋哥,你一定要超过他啊。”
小秋笑了笑,隐约记得自己好像早已度劫成功,可那又像是一场不真实的美梦,他
走到床边坐了上去,“咱们说说报仇的事吧,申己现在——你这是什么表情?”
大良张着嘴巴,欲语还休,好像小秋做了一件过分而他又不好提醒的事,“呃……
嗯……是这样,都教们第一天就说了,修道者‘食不同具,坐不同席’,所以……所以
每个人都要单独住一间房。”
小秋起身,看了一眼那张低矮坚硬的木板床,“对不起,我得慢慢学习养神峰的规
矩。”
大良的脸腾地红了,“小秋哥,你坐吧,没关系,我这点修行……影响不到。”
小秋笑了笑,“我还是去睡一觉吧,过去的一个月我好像就没真正睡着过,再待一
会没准会倒在你面前。”
大良虽然力挽,小秋还是回到兑三十七房,就在隔壁,一排房舍的最后一间,格局
毫无二致,小秋拽出床下的藤箱,里面是几件换洗衣裳和不多的私人物品,他将百润丹
和铜环放进去,坐在床上发会呆,和衣倒头便睡,他的确困了,不能思索,也不想思索。
一觉醒来,或许所有事情就会变得正常。
无梦无扰,直到睁开双眼,小秋才明白这是多么香甜的一觉。
“我们打扰到你了?”
“没有。”
小秋翻身坐起来,盯着芳芳和小青桃,直到她们有些不自在,甚至有点慌张的时候
,才确定这肯定不是做梦。
“你还没醒吗?”芳芳问。
“不是说修道者‘食不同具,坐不同席’吗?你们……”
芳芳和小青桃坐在床边,来了似乎已经有一会,“你要是在意,我俩就离开。”
“不不,我不在意,可是……这会影响你们的修行吧。”
“没那么大影响,再说我现在‘一窍不通’,有什么可担心的。”芳芳的确不在意
,就连修道毫无进展这件事似乎也没有影响到她的情绪。
她很高兴。
小青桃更高兴,圆圆的眼睛弯成了两轮新月,终于忍不住开口,“小秋哥,大家都
很想你,芳芳尤其想你,你明明没做错事,让你思过一个月,真不公平。”
小秋挠挠后脑勺,他还是不习惯那声软糯的“小秋哥”,在怀里摸了几下,取出小
皮囊和一枚铜钱,“这是二良留给你的。”
小青桃一下子呆住了,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随后凝固成惊骇与惶惑,好像听到了
晴天霹雳般的噩耗。
小秋后悔了,向芳芳投去求助的目光。
芳芳搂住小青桃的肩膀,轻声说:“想哭就哭吧,你已经忍了这么久。”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最终却没有流出来,小青桃抬手擦去,将皮囊和铜钱拿到手中
,“就算是以后庞山道统逐我出山门,芙蓉山不让我回家——”小青桃脸红了,她从来
没有发过如此坚定的誓言,居然有点不好意思,“五年之后我也要给沈休唯报仇。”
时近黄昏,小小的屋子里光线暗淡,小秋腾地在床上站起来,这一天他已经见过许
许多多让他迷惑的事情,一直恍如梦中,这时终于听到一句他以为自己早就会听到的话
,“一定要报仇!”
芳芳和小青桃抬头望着他。
小秋重新坐下,低声说:“五年,听上去是一段挺长的时间,对修道者来说只是一
眨眼的工夫,咱们不能只是空想,得制定一个计划。”
“把沈休明叫来,他肯定更想替弟弟报仇。”小青桃提出建议。
小秋点点头,“我去叫大良,再去问问别人的想法。哪里说话比较方便?这里不够
大也不够隐蔽。”
“去东边的半月林,那里最僻静。”小青桃马上想到一个地点。
大良二话没说,跟着小秋出门,两人去另一片房舍找人。
沈昊推门一看见两人就点头说:“你一直在睡觉,我早想去找你了,来吧,咱们商
量一下二良的事。”
小秋觉得这几个人差不多了,沈昊决定将野林镇的伙伴都叫来,“大家对二良的事
都很在意,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
半月林位于养神峰边缘,树种与其它地方不同,全是瘦长的白桦,分布稀疏,据说
很适合观赏新月,小秋倒没觉出来,他站在一块突起的巨石上面,四处张望,发现这里
的确适合密谈,如有外人靠近,一眼就能望到。
再往东边一点就不是养神峰的范围了,一线之隔,这边还是绿意盎然,另一边却是
白雪皑皑,具有强烈反差的景致看起来颇有些惊心动魄的意思。
这次商议不太成功,一共九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大部分时间都在怀念二良,表达
对申庚的愤恨,对如何报仇却没有详细的想法。
“大良,你来说说吧。”小秋眼看天色已暗,打断众人的七嘴八舌,决定一个一个
说话。
“我说……咱们好好修炼,开窍是第一步,然后是通关,再后是凝丹,五年之后一
定要让申庚知道,咱们一点也不比他弱。”
“接下来呢?”沈昊问。
“接下来……到时候先看看申庚态度,他要是死不认错,我……我跟他拼命。”
“那要是认错呢?”
大良被问得无言以对,“那、那就在修行上一直压住他,他耽搁了五年,肯定比不
上咱们。”
“他不会认错的。”小秋说,脑子里突然回响起许多声音,都是充满怨恨的诅咒与
不服气的呐喊,“我在思过崖的时候听到他自言自语了,他出来之后还会杀人,或者用
他的话来说是‘除魔’,目标就是咱们这些人。”
众人都呆住了,好一会大良才犹犹豫地说:“小秋哥,你听见申庚的声音了?你们
……在一块思过吗?”
“当然不是,思过是每人一处洞穴,可他离我不会太远,我能清楚听到他的声音。”
“是总能听见,还是偶尔听见?”
小秋有些恼火,“这不重要,关键是申庚恨我,恨你们所有人,他以为宗师包庇咱
们,五年之后出来还要杀人。”
人群又沉默了一会,愣子慕飞黄开口道:“申庚这是要入魔吧?真要是这样,问题
可就简单了,五年之后他会被铲除道根,变成废人一个,跟……那个梅疯子差不多。”
这样的猜想激起了大家的兴趣,大良最盼望这样的结果,“宗师和首座会替二良报
仇,这比杀死申庚还要好。”
小秋不知道该怎样向伙伴们表达事态的急迫,过去的一个月里他多次听到申庚的声
音,那绝不是一个快要入魔的人,恰恰相反,申庚的声音越来越镇定,最后已经没有丝
毫的情绪起伏,只是平淡至极地说出心中的愿望。
“拔魔!”这是申庚频繁念叨的两个字,在小秋听来,申庚不仅不会入魔,修行很
可能还会更进一步,甚至依靠自己的努力而凝气成丹。
沈昊开口了,“停停,难道咱们就等着申庚道歉或者入魔吗?要是真有这样的好事
,咱们还聚在这里商量什么?要我说,咱们得堂堂正正地替二良报仇,庞山每名凝气成
丹的弟子不是都得参加一个什么比武吗?”
“还得自己锻造一件法器。”慕飞黄补充道,“比武的正式名称就叫‘合器论道’
,据说只有在这次比武中,道士打死人不会受到任何惩罚。”
“真的?”大良不太相信。
“我是听一位师兄说的,他什么都懂。反正咱们就是努力修炼,然后在合器论道的
时候替二良报仇。”
总算有计划的影子了,小秋说:“大家再去打听一下合器论道的详情,如果真有这
回事的话,五年之后就是咱们报仇的时候。”
“申庚现在是通关道果,五年之后他连内丹都没有,哪有资格参加合器论道?”大
良想起一个问题。
通关是豁通三田的另一种叫法,跨越这一境界就能凝气成丹,也被认为是九级道果
当中最难以突破的关卡,一多半道士只能望关兴叹。
“别小瞧申庚,他虽然独自思过,可修行不会落下,五年之内很可能凝气成丹。”
“那咱们呢?”慕飞黄目光扫过所有人,“沈昊进展最快,现在也才洞开耳鼻四窍
、度过一劫,都教说过,越往后越难,绝大多数人要花费十年时间才能炼成内丹,五年
之后,有谁能通关就已经很不起啦,毕竟咱们不是申庚那样的道门子弟。”
“没错,我今天在戒律科的传承中看到许多姓申的道士。”
“五行科也有不少。”沈昊说,虽然姓申未必就是一家,但申庚才十来岁就已豁通
三田,的确会令人想起他的家族底蕴。
“我已经豁通三田了。”小秋说,话一出口他又有点含糊,“我记得是这样,但我
得走出养神峰验证一下。”
养神峰限制施法,小秋必须离开此地,到外面的冰天雪地里,才能知晓过去一个月
的经历是不是全在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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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一步
小秋声称自己已经豁通三田,让大家不知所措,当他补充说明这可能只是他在思过时做
的一场梦,伙伴们立刻深表理解与同情,谁也不得去养神峰外验证实力一事,觉得那对
小秋会是不好的刺激。
“有一位都教说过思过很艰难,常常会生出各种幻觉。”大良沈休明安慰小秋,眼
神里透着担心。
“没错,所以小秋哥才会遇到这么多怪事。”沈昊深以为然地点点头,“今天先商
量到这儿吧,天也晚了,让小秋哥早些休息。”
少年们觉得大事已了,纷纷离开半月林,剩下的事情只是按部就班地等待,看谁能
在五年之后有资格参加合器论道,与或许会很强的申庚进行一场复仇之战。
回房舍的路上,他们不自觉地又按照房号排成一列,小秋走在最后,芳芳和小青桃
两人原本与男弟子们并排行走,过了一会,逐渐放慢速度,与小秋走在一起。
“小秋哥,我相信你。”小青桃低声说。
“相信什么?”小秋放慢脚步,离前面的大良更远了。
“相信你通关了啊!”
“可我越想越觉得那真是一场梦。”小秋的自信没剩下多少,他对思过期间的记忆
与平时正好相反,越往后印象越模糊,申己来访、度过雷劫这些最初几天的事情,他能
清晰地描述出来,再往后二十多天的经历,尤其是最后几天的场景,他只能想起零碎不
堪的片断。
“那也应该到外面去检验一下。”芳芳干脆停下来,看着小秋。
这时三人离前面的伙伴已经有点远了,在夜色中只能隐约看到大良的背影。小青桃
也停下来,看着小秋。
“现在就出去?”小秋看懂了两人的意思,“一入养神峰,三年不出谷,我今天才
到,万一连累你们……”
“今天、明天,有什么区别?早知道早踏实,再说这里没人管,大家做事都是自觉
。”小青桃鼓励道,在她那双圆圆的眼睛里,小秋恍然看到了二良沈休唯的影子,如果
二良还在,肯定会说出类似的话。
“好。”小秋立刻做出决定,没叫前面的伙伴,转身与芳芳、小青桃又走回半月林。
“山谷周围可能有法术禁制。”芳芳提醒道。
“我只要能走出去一步就行,先试试看。”小秋大步爬上一道斜坡,站在绿地与积
雪的分界线前面,眼看着月光照在近在咫尺的雪地上,身上却感受不到一丝凉意,小秋
心里生出一股诡异的感觉,一时不敢触碰。
“咱们一块迈出去。”小青桃站到小秋左边。
“等等。”芳芳捡起地上的一根树枝,慢慢往空气中点过去。
“我来。”小秋拿过树枝。
正要触碰到那层看不见的屏障,身后传来一个声音,“等等我。”
沈昊大步跑来,“别落下我,我还想试试耳鼻洞开之后到底有什么效果呢。”
树枝小心翼翼地穿过去,没有引起任何异常的反应!四个人同时深吸一口气,迈步
踏过那条清晰的界线,踩向外面的积雪。
眼前的景象迅速发生变化,雪地倏然消失,小秋心中一喜,以为他们已经走出山谷
,很快就明白过来自己错了,只是一步而已,不应该改变这般大。
他们的双脚还是踩在绿地上,但前面已经不是雪地,也不是半月林,而是一片半枯
的枫林,借着月光能看到满地红黄相间的树叶。
“这是哪?”沈昊疑惑地问,转过身吓了一跳,“咦,雪地怎么在后面了?”
“这里是养神峰西边的枫林。”芳芳想起来了,“瞧,前面不远就是养神峰。”
“原来咱们没出去,只是从东迈到西。”小青桃既疑惑又兴奋,要再试一次,看看
能不能回去到东边。
“之前没人尝试过吗?”小秋问,养神峰没有任何屏障,要是他在这里居住一个月
,早就开始四处探险了。
“是没人想过。”沈昊有点羞愧,从前他可是野林镇最淘气、最能惹是生非的孩子
,如今竟然老实到连自己都意外的程度,然后他想起了原因,“全是为了修行,都教们
每天都在讲授顺天之法,我现在总是小心翼翼,生怕一步走错,要不是今天你回来,我
这时候应该在做晚功呢。”
小青桃连连点头,“没错没错,从早到晚,一睁开眼睛就有事做,存想啊、呼吸吐
纳啊、吃饭嚼几次啊、一步迈多大啊,连上茅厕也……呃……”
沈昊替她说下去,“连上茅厕也有要求,要想着如何用力、如何呼吸。”他靠近小
秋压低声音,“最后还要达到一个标准,排便必须得练到干干净净不能用纸的程度才行
。”
小秋忍不住笑了,他想起自己在思过崖洞穴里的生活,也是没有纸张,他只能冲着
深渊排泄,要被迫做到“干干净净”,这种事说起来好像很难,修行者做起来还是比较
容易,在食物清淡到没有荤腥的时候,控制好那几块肌肉就行了。
“再试一次。”小秋后退几步,打算直接冲出去,其他三人跟着照做,其时内心里
已经不抱多大希望。
这一次,他们没回到东边的半月林,而是站在一条土路的边上。
“这是西南边的出入口。”小秋认出来了,他今天凌晨就是从这里进入养神峰的。
“好玩儿。”小青桃嚷嚷着再冲一次。
“停下!”
小秋突然张开双臂,阻止跃跃欲试的其他三人,警惕的目光盯着地面——四个人,
地上却有五个影子,之前明明没有任何外人,只一眨眼的功夫,就多了一个影子。
“你们这种方法,永远也出不去。”一个女人的声音在四人身后响起,跟天上的弯
月一样清冷而纯粹。
四人慢慢转过身,就在他们面前,站着一名女道士。
道士的装扮全是高髻长簪、对襟蓝袍,女式道袍的领襟是紫色的,算是唯一的男女
区别。
小秋快速向三名同伴扫了一眼,从神情看出他们也不认识这位女道士。
“你是都教吗?”小秋问。
“嗯,我叫杨宝贞,新来的五行科都教。”
庞山道统共分十科,每科都要向养神峰派驻至少一名都教,五行科都教原是孟元侯
,他要思过一百年,自然要换新人,只是她也跟小秋一样,晚了一个月才到。
四人立刻行礼,先后报出姓名,除了小秋,其他人的姿势非常一致:男弟子抬右手
,女弟抬左手,拇指与无名指相抵,其它三指竖直,横放在胸前,另一只手负在身后,
微微躬身即可。
小秋模仿沈昊的姿势,动作慢了一会。
都教杨宝贞还以同样的礼节,她看上去二十六七岁,容貌极为美丽,只是神情过于
严肃冷漠,令人难生亲近之感。
四名弟子都知道,道士的真实年纪与相貌无关,杨宝贞很可能已经上百岁了。
“你们是新入门的弟子,还不能出去吧?”杨宝贞的语气大概天生冷淡,说的话其
实并不严厉,反而有些客气。
“我们……就是闲着没事瞎玩儿。”小秋抢着说。
“戌时阳潜阴升,正是巩固白天修行的最佳时刻,我建议你们回去做晚功,靠瞎玩
儿是无法在修行的路上前进的。”
杨宝贞虽然没有疾言厉色,用的也是“建议”这个词,声音里却有着不可抗拒的力
量,包括小秋在内,四名弟子的脸全都红了,再次行礼,自觉排队向房舍走去。
十几步之后,走在最后面的小秋回过头,发现杨宝贞已经消失。
“原来都教们可以在养神峰施法。”他说。
走在前面的沈昊无精打采地嗯了一声,他已经心生悔意,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去做晚
功了,芳芳留在小秋身边,小声说:“这位杨都教看着有点面熟。”
“是吗?”小秋皱起眉头,他没有特别注意这位都教的相貌,“这是我见到的第一
位女都教。”
小青桃也凑过来,“还有三名女都教,可是相貌差别挺大的啊。”
杨宝贞看起来像谁,芳芳没有多做解释,并肩走了一会,她说:“明天再试一次。”
“我自己来试。”
“咱们两个一块来,效果或许会更好。”
两人互相看看,都明白了对方的想法:非得再用一次梅传安的咒语,才能知道养神
峰是否真的无法突破。
小秋只对一点感到奇怪,新弟子们进入养神峰之后越来越温顺,芳芳表面上与其他
弟子并无两样,私下里的胆子还好像比从前还大了一点,难道……她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才没有开窍吗?
小秋回到自己的房间,他还不知道如何做晚功,所以在黑暗中练了一遍锻骨拳,然
后洗脸洗脚,上床睡觉。
都教杨宝贞的形象莫名其妙地出现在脑海中,还有她的声音,平淡却不容置疑,芳
芳说这位都教看上去眼熟……小秋猛地坐起来。
他想起来了,纳闷自己怎么一开始怎么会没认出来,母子三人多相像啊。
杨宝贞是申庚、申己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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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申己的道歉
小秋无需求证杨宝贞的身份,次日吃早饭的时候,申己母亲来养神峰当都教的消息已经
在弟子们中间传遍,长桌两边尽是伸长的脖子、竖起的耳朵和快速翕动的嘴唇。
就连那些已经在养神峰待过至少一年的留养弟子,也同样表露出浓烈的好奇心,这
顿早饭,大多数人都没有按规矩咀嚼食物,小秋特意观察,果然无人出面干涉。
他跟野林镇的少年们也在小声讨论,听说昨晚杨宝贞劝返四人的经历,大家都觉得
这未必是坏事,沈昊尤其秉持这种看法:“我瞧杨都教挺和蔼的,跟申家哥俩不太一样
,申庚……肯定随他父亲,是不是,小秋哥?”
小秋含糊地应了一声,杨宝贞的确没有蛮横之气,可申庚、申己也没有,若是从未
发生过比武杀人的悲剧,谁也想不到申庚会是如此的心狠手辣,就连都教孟元侯也想不
到。
很巧,今天带领弟子们修行的都教正是杨宝贞,这也是小秋在养神峰的第一课。
前往授课地点思祖厅的时候,发生一件小小的怪事,一名十五六岁的陌生弟子特意
从前面跑过来,盯着小秋看了一会,突兀地问:“你就是慕行秋?”
“是。”
“哦。”来者没再多说一个字,跑回去。
“这是什么意思?”小秋莫名其妙,大良沈休明同样不解,“我从来没见过留养弟
子这么不讲礼貌,还不守规矩。”
在思祖厅里,小秋知道了原因,这时他已经按照房号坐在最后面的一只蒲团上,正
模仿其他弟子努力调整坐姿,从大厅另一边走来一名女弟子。
这也是一名留养弟子,她从队伍后面直奔小秋,并没有引起太多注意,她站在他面
前五步的地方,不太客气地上下打量,俯视的目光里充满不加掩饰的好奇与探究。
“我认识你吗?”小秋没好气地问,从饭厅到思祖厅,已经有好几次这样的目光。
“你叫慕行秋。”女弟子说。
“谢谢你提醒我叫什么,我差点就把它忘了。”小秋忍不住语带讥讽。
“仇恨会让你步入歧途,轻则影响修行进展,重则会令你入魔。”女弟子没有生气
,反而走近,居高临下地谆谆教导起来,“而且你根本没有成功的可能,与其幻想自己
无所不能,何不收心养性、顺天而为?”
这些话……
小秋马上意识到,昨晚半月林的聚会内容泄漏了!而且漏得还很彻底,五年复仇计
划他们知道,小秋声称自己豁通三田的事他们也知道。
小秋按下心头的震惊,仰头反问:“你在养神峰待几年了?”
女弟子脸色稍变,转身走了,在养神峰待得越久,意味着资质越一般,这是许多留
养弟子的心头痛处。
“大良,多管闲事也是这里的规矩吗?她是怎么知道咱们……”小秋微皱眉头,大
良嗯嗯两声算是回答,他已经端正坐姿,准备进入存想状态了。
小秋没再打扰大良,四处张望,芳芳离得太远,野林镇弟子当中只有沈昊有反应,
他回头与小秋对视片刻,目光中表达出同样的疑惑:聚会内容是怎么传扬出去的?
最先受怀疑的当然是野林镇的小伙伴们,想到这一点的可能性,小秋深感恼火,虽
然没人说过必须保密,但这是不言自明的,否则的话干嘛要去偏僻的半月林商议?
思祖厅里最后一点衣物摩擦的窸窣声音也消失了,小秋扭头看去,都教杨宝贞就站
在他身边不远的过道上。
“存想是修道的不二法门,你们会与它相伴一生。”杨宝贞没有走到前面,就站在
那里开始了教学,弟子们闻声纷纷往后看,却被阻止,“我是你们的五行科都教杨宝贞
,请不要分心回头,好奇不过是路边的花草,看得太多会放慢你们的脚步。好,现在开
始存想。”
思祖厅的寂静无声,小秋也试着摒弃思虑,昨天芳芳教过他简单的方法,没一会他
睁开眼睛,发现杨宝贞正盯着自己。
“你昨天刚到,还没有学会存想法门。”
“是的,都教。”
“清空思想是第一步,道火纯粹,灵气澄静,心内若有杂质,便容不得灵气,燃不
旺道火。”
“连仇恨也要清除吗?”既然复仇计划不再是秘密,小秋干脆捅破窗户纸。
“随你的本性。”杨宝贞的语气毫无变化,好像只是一名最普通不过的弟子提出一
个最普通不过的问题,“喜怒哀乐皆是本性,从来没有清除这种说法。你若追寻大道,
自然无暇左顾右盼,你若留恋不舍,自然步履迟缓。所以,一切都要随你的本性,你最
想要的是什么,将决定你最终得到什么。”
小秋没再吱声,他知道再问下去,只会得到更多模糊不清的玄奥回答。
杨宝贞也换了话题,用缓淡的语气详细讲解存想之法,如何心存一念、如何呼吸吐
纳、如何克服身体上的痒麻酸痛……
小秋依言进入了存想状态,这是第一次,他没能坚持太久,睁眼看到其他弟子仍在
练功,而杨宝贞在过道上来回缓慢行走,正在以一种奇怪的节奏吟诵着什么。
小秋一个字也听不清,但是却觉得她的声音沁人心脾,他一下子想起了野林镇的春
天,柔风中夹杂着南方的暖意和积雪融化的清凉,他赶着马群去放牧,一路上采摘刚刚
露芽的野菜……
他闭眼再次进入存想状态,这回的感受更清晰些,过了不知多久,一股看不见摸不
着的气息从全身毛孔渗入体内,在血脉中汩汩流动,拂过五脏六腑,然后离他而去,什
么也没留下,什么也没带走。
小秋突然产生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他想留住那股气息,他知道那就是所谓的天地
灵气,每位修道者都在千方百计将它留在体内,以凝聚内丹。
这时,杨宝贞的诵经声在耳边清晰起来,像是鼓励,又像是催促,小秋第三次进入
存想状态。
诵经是道门重要法术,对修行颇有助益,甚至能够单成一科,其他科的道士多少都
要加以研习,杨宝贞是五行科都教,诵经的功夫却非比寻常,两个时辰之后,弟子们陆
续睁开双眼,无不面露欣喜,对这位新来的女都教敬佩有加。
小秋的存想还不熟练,中断了七次,但也觉得这一上午没有白白浪费,对自己、对
未来他有了全新的目标:抓紧一切时间存想修炼,争取早日凝气成丹。
弟子们站起身,齐刷刷地向都教行以道统之礼,杨宝贞还礼,上午的功课就算结束
了。
众人正要按序离开思祖厅,申己却做出令大家意想不到的事情——他脱离队伍,走
到大良沈休明面前,行礼。
所有人都停下脚步看着,野林镇的少年们都有些反应不过来,大良更是呆楞当地。
申己礼毕,诚恳地说:“沈休明道友,我来求得你的谅解。我哥哥做了一件非常错
误的事情,也受到了应有的处罚。我想说的是:修行路艰,专心尚且难行,何况分心旁
鹜?既入庞山,便是兄弟姐妹,你能谅解我在镜湖村的愚蠢行为吗?”
大良吃惊不已,呆了一会才还礼,“当然……那是你哥哥的事情,你又没做过什么
,无需我的谅解,我愿意与道友并肩修行。”
“谢谢。”申己再次行礼,然后走到小秋面前,同样行礼,“在镜湖村咱们发生过
一些误会,慕行秋道友愿意让它们烟消云散吗?”
小秋心里感到矛盾,他很难相信申己的诚意,但是他们两人在镜湖村并无太大过节
,思过崖的拜访不知是实是虚……众目睽睽之下不接受道歉,倒显得他小气,于是道:
“好啊,只是误会而已。”
申己又一次行礼,回到队伍中,这时杨都教已经离开了,弟子们鱼贯而出,波澜不
惊,并没有人议论,除了最初的意外,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那几个关注小秋
的留养弟子,似乎再无好奇之心,不看小秋一眼。
大良已经恢复正常,在原地等候加入出厅的队列,看样子心无杂念。小秋却总觉得
有事情不对,就在这时他看到了芳芳的目光。
芳芳已经加入前行的女弟子队列,与小秋相隔数十步,目光只是一瞥,并无特殊神
情,只是显出一丝疑惑。小秋猛然警醒。
饭厅里,数十名弟子安静地吃饭,连咀嚼的动作都那么地整齐划一,一口饭三十六
下,不多不少,七口之后抿一口水,不早不晚,除了小秋,谁也没注意到这样做有何古
怪。
昨天是思祖日,大家还表现出一点自主性,经过今天上午的存想,就连沈昊也变得
顺从无比,甚至没有坐在小秋对面,而是按房号坐在另一张长桌边上。
小秋捧着碗,一口饭也吃不下去,这就是养神峰的顺天之法吗?他突然明白孟元侯
为何要对他说那样一句话——“记住我是传授逆天之术的都教。”
难道……孟元侯是唯一传授逆天之术的都教?
小秋放下饭碗,在几名弟子的迷惑目光中走出饭厅,他要再试一次,他要走出养神
峰,这才是他真正的目标,不只为检验自己的修行成果,也不为向谁显示自己的独立特
行,他只是想证明自己没有忘记孟都教。
走出没多远,小秋收住脚步,他承诺过跟芳芳一块尝试,所以不急于一时,在这之
前,他应该先弄清一件事:杨宝贞和申己这对母子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申庚的诅咒仍在耳边回荡,小秋绝不相信仇恨真会无端自灭,申己昨天还没有这样
谦逊,母亲一到,立刻诚恳道歉,这其中必有原因。
这种事,都教们是不可能帮忙的,整个养神峰大概只有一名弟子能将它解释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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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向王子讨教
小秋在房舍附近的林地里转了一圈,来到另一处饭厅时正好赶上午饭结束,男弟子们
排队返回自己的房间,他们要休息一会,准备下午的修行。
等甬路上再无人影,小秋快步走到一间房舍前,举手犹豫片刻,轻轻敲门。
“谁?”屋子里的声音显出几分警惕,不太像一名专心修行的庞山弟子。
小秋再次敲门。
“进来吧。”里面的人勉强应道,好像非常不高兴有人拜访。
辛幼陶坐在床上,满脸惊讶地看着推门而入的小秋,“是你?你来干嘛?”
他的房间跟别人的一样狭小,只是堆满了箱包,有一些似乎从来没打开过,已经积
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聊聊。”小秋坐在门口的椅子上,与辛幼陶面对面。
辛幼陶越发警惕,“这里不是镜湖村馆舍,当心,别给你自己惹麻烦。”
小秋笑了,“看来你没什么变化,养神峰对你影响不大,咱们就聊聊这件事吧。”
“我不想聊。”辛幼陶十分恼火,以为对方在讥讽自己的修行停滞不前,他仍然一
窍未通。
“好吧,我来是要向你请教一个问题。”
“向我请教?”辛幼陶又呆住了,下地穿上鞋子,对小秋左看右瞧,“告诉你,你
别跟我耍花招,我可不是好骗的人……你要向我请教什么?”他还是没能忍住好奇。
“是这样,一个人明明厌恶你、憎恨你,却不表现出来,反而突然向你道歉求和,
这是为什么?”
辛幼陶恍然大悟,“哦,你是说申己道友。”他顿了顿,瞧了瞧小秋,“得道之人
无欲无争嘛,人家七窍洞开,心性自然也有变化,你应该相信他的诚意。”
小秋听出他在讥讽,“你不是希望看到两派交锋吗?你不是想让我甩开胳膊争夺地
盘吗?那就帮我这个小忙。”
辛幼陶曾经给申庚当过说客,当时很直白地表露自己的真实目的是坐山观虎斗,小
秋旧事重提,令他有点犹豫,“原来你还记得我说过的话。”
“记得,而且记得很多。”
“你……”辛幼陶的脸刷一下子红了,他早料到对方迟早会发出这一击,可到来的
时候还是无法掩饰怒意,他后悔一个月前的疏忽大意,居然向这个野孩子透露自己在王
宫中斗争失败的往事。
“你说过游戏就是战斗,你不想参加这一场游戏吗?”小秋补充道。
辛幼陶发现自己误会了,慕行秋并没有拿那件事要挟他的意思,于是干咳两声,“
你真是在向我讨教?”
“嗯,我觉得在咱们这群弟子当中,只有你能看透这场游戏的真相。”
被自己所忌惮之人吹捧,即使只是模棱两可的一句,也足以令人心花怒放,辛幼陶
不想表现得太高兴,可脸上还是不由自主露出笑容,又连咳几声,换上一本正经的神秘
表情,“这不叫真相,这叫规则。”
“哦?”
“说实话,我不了解庞山道统的规则,但我想许多道理是共通的,西介国王室那一
套,放在这里也照样合适。你想知道申己为什么道歉,首先得确定你们双方各自的位置
。”
“我们都是庞山弟子,只不过他出身于道门家族,我来自野林镇。”
“呵呵,你还是那么骄傲,说到底是你见过的世面太少。”辛幼陶走到小秋面前,
踢开一只无用的包裹,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芒,“野林镇怎么能和道门家族相提并论?
我问你,你们野林镇谁家地位最高。”
“沈昊家,他爹是镇守,也是镇里最有钱的老爷,房屋……”
“够了够了,我再问你,在野林镇,尤其是当着沈昊的父亲面,你会说‘我们慕家
和沈家’这样的话吗?”
小秋想了一会,他从前可没注意过这种小事,摇摇头,“不会,前街的刘二有一回
说他跟沈老爷是亲戚,结果被人臭骂了一顿。”
“瞧,就是这个道理,在庞山道统,申家就是‘老爷’,而你还是小秋,地位跟那
个刘二差不多。”
“可沈老爷不会向镇里的任何人道歉。”
“那是因为他的地位不够高。”辛幼陶的兴致上来了,向外人炫耀自己所掌握的为
人处事之道,这可比存想修行一类的事情有意思多了。
“什么是真正的蔑视?不是对你吆三喝四,更不是将你踩在脚下,是根本当你不存
在。在西介城,我穿最华丽的衣裳、吃最精美的食物,可我需要结识裁缝和厨师吗?不
需要;成群的仆人在我身边走来走去,替我做各种事情,可我一个名字也不记得——这
才叫蔑视!想当我的敌人,首先得跟我地位差不多。在镜湖村,大家的地位全乱了,可
那是暂时的,在养神峰,地位又要恢复它原本的重要性。”
“申己因为蔑视我们而道歉?”小秋糊涂了,王室规则听上去就像是一个充满矛盾
的混蛋。
“就是这样。”辛幼陶耸耸肩,丢失好一阵的优越感又回来几分,“他向你道歉,
你们接受道歉,事情到此结束,人们今后再也不会说‘慕行秋要向申家寻仇’、‘慕行
秋要向杨都教挑衅’一类的话。对你来说,这样的传言是荣耀,对申家却是耻辱。就好
像在西介城,我的名字要是天天被人和一个厨子相提并论,不管说的是好事还是坏事,
我都会羞愧死的。”
小秋有点明白了,“这么说申己真的是想跟我从此井水不犯河水?”
“哈哈。”辛幼陶大笑,一个劲儿地摇头,“你呀,总是摆脱不掉野林镇小孩子的
想法。我听说你们昨晚商定的复仇计划了,你还声称自己豁通三田,难道你们就没想过
申家也有复仇计划?”
“我知道申庚五年之后还要杀人。”
“这不就清清楚楚了?你,还有你那些同乡,都属于申庚,而且只属于申庚。申己
替哥哥出头,会是申庚的耻辱;杨都教替儿子出头,会是她的耻辱,她是什么人?星落
境界的回风师,对你表露出一丝恨意都会成为她一辈子的污点。”
“谢谢。”小秋起身,觉得差不多了,辛幼陶的话不能多听,更不能全信,小秋得
保证自己不被王子拉下水。
辛幼陶却意犹未尽,舔舔嘴唇,说:“你注意到没有,在养神峰大家都是按房号排
队,很少并肩走路,这样一来,反而没人甩胳膊抢位置了,你说这算不算好事?”
“我不知道。”小秋想了一会,推门离去。
辛幼陶得意地转了一圈,跳上床决定小睡一会,慕行秋哪怕只是将这些话的一半当
真,也会在入魔的路上走得更远一些吧,如果他体内真有魔种的话。
“他会相信的。”辛幼陶低声自语,“因为我说的都是实话。嘿,不能逼你入魔,
就帮你入魔吧。”
下午的功课在七曜厅进行,这也是一座镶嵌在山体内的大厅,面积比思祖厅小一些
,靠墙摆着一排木架,用来放置诸多兵器。
“你们还没有凝气成丹,施不得五行法术,但是先要学施法的基本功。”都教杨宝
贞指着那排木架,“选择你们喜欢的器物,就当它是法器。”
大多数人选择剑,小秋也不例外,自从见过李越池斩杀蛇妖,他就固执地认为道士
理应配带宝剑,也有人选用铁尺、铁棍,尤其是女弟子,更愿意用比较轻便的器物,比
如铁扇和如意。
杨宝贞亮出自己的法器,一柄翠绿的玉如意,立刻吸引众弟子的注意,尤其是小秋。
“所有凝气成丹的道士,都必须给自己造一件法器,它很可能会伴你终生。法器好
处多多,自有其他都教介绍,我不多说,我只教给你们五行科道士如何使用法器。首先
,男弟子左手握法器,女弟子用右手。”
杨宝贞右手握如意,抬起左手,拇指抵住无名指,其余三指竖直,指间留有空隙,
“这是道火诀,既是道友见面之礼,也是施法的基础法诀。骤遇妖魔可用此法,能立时
激动法器,施放护身法术,大家按我的样子试一下。”
这个比较好学,弟子们天天都要做几遍见面之礼,姿势与此一模一样,只是负在背
后的手里多了一柄法器,而且不用鞠躬。
杨宝贞又教给弟子们道火诀的七种招式:背后的手不动,另一手的道火诀停在胸前
是护心式,过肩是护头式,指地是护下盘式,诸如此类。
虽然众人手中的法器只是凡物,施放不出任何法术,可大家全都练得像模像样,
“道门一百零八种法诀,道火诀只是其一,每种法诀又有若干种变化,共有九百六
十一式,你们当中或许已经有人立志要进五行科,那就必须从今天开始勤加练习,直到
信手拈来的程度。至于对五行科不感兴趣的人,也要熟练应用这些法诀。大道之外即是
妖魔,谁也不能保证你们永远不会遇到危险,斩妖除魔,是每一位道士的职责。”
杨宝贞居然能说出与孟元侯相似的话,小秋很是意外,这两人同为五行科道士,但
是一个时时强调“逆天”,一个更看重“顺天”,完全不像是一路人。
更让小秋意外的是都教手中的玉如意,无论颜色还是形状,都跟申己前往洞穴时脚
踩的法器一模一样,只是稍微小一点。
无论如何,一个人总不可能梦到自己从未见过之物,小秋对辛幼陶的那番分析骤然
间多信了几分,与此同时,更加坚信自己在洞穴中度过了不只一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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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都教的提示
小秋早早来到半月林,没有做存想的晚功,就在巨石之上练了一遍锻骨拳,他更喜欢身
体轻捷的感觉,而不是头脑空空的心平气和。
杨宝贞的玉如意跟小秋记忆中的一模一样,这更让他下定决心要走出养神峰,看看
自己到底有没有豁通三田,度劫时的痛苦感觉仍历历在目,小秋可不想将这只归结为一
场梦。
新月初升,挂在树梢后面,风吹叶乱,被遮挡的月亮看起来好像一只监视的眼睛,
小秋弯腰拣起一枚小石子,用力掷过去。
芳芳来的时候正好看到这一幕,也拣起石子奋力掷出,石子高高飞过树梢,不知落
到哪里,“对不起,我来晚了,我得劝小青桃不要跟来,如果惹麻烦的话,最好不要连
累到她。”
小秋的想法跟她一样,所以他也没有叫沈昊、大良等人,两人并肩爬行山坡,都没
有提及今天发生的种种事情。
小秋看看四周,问:“你受过训诫,还能用咒语吗?”
“都教从来不禁止弟子做任何事情,他们只是劝说告诫。说咒语并非正途,很多年
以前被道统放弃了,一旦沉迷其中,将会极大影响修行,贪一时之快废一世之功,得不
偿失。”
小秋也听过类似的劝诫,而且是出自宗师本人,所以他停下脚步,有点拿不准是否
应该使用梅传安的五字咒语,“咱们还要这么做吗?”
“你可别退却!我一整天都在想着这件事,如果不试一下,我会连觉都睡不好。”
没有其他人在场,芳芳的胆子似乎更大一些,笑起来也比平常随意,
“你的牙齿……”小秋惊讶地发现芳芳嘴中的豁口已经没有了。
芳芳下意识地抬手掩在嘴前,快走几步来到山谷的边界,“你先试试。”
小秋凝神静气,缓缓伸出手掌:“错或落弱莫。”
麻酥的感觉从心田传到指尖,又从指尖原路返回,对前方的无形障碍未能产生任何
影响,芳芳也试了一次,还是毫无反应。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吸气,同时伸出手掌,同
时念出咒语。
依然没有变化,咒语的力量被困在体内无法释放。
“果然连咒语也受到禁制。”虽然早就猜到十有八九会是这亲,芳芳仍略显失望。
“再试。”小秋没有放弃,伸手握住芳芳的右手。
芳芳点点头,神情变得认真起来,极像秦先生准备下笔写字时的模样,那是一种能
让最淘气的学生也屏息宁气的威严。
小秋集中精神,沉浸到无知无觉的氛围里,半月林和月亮,甚至身边的芳芳都渐渐
离他远去,莫名的心跳声中,他缓缓伸出手臂,利落地念出五个字:“错或落弱莫。”
“错或落弱莫。”芳芳同步念出了咒语。
这一次,麻酥的感觉虽然仍是从指尖返回,却没有在心中消失,而是顺着自身的手
臂传到对方的手臂上,经过对方心脉冲向另一只手臂的指尖——最后破指而出!
边界线上的一小块空气明显地颤动了一下,有白色毫光显现,转瞬即逝,小秋兴奋
异常,“看到了吗?”
芳芳瞪大双眼,“这就是……禁制法术,咱们看到了禁制法术的本来模样!”
小秋连连点头,马上收敛了兴奋,四下观察,芳芳知道他在找什么,“都教们大概
不会来了,他们讲的都是顺天之法,只劝说一次,不会再有第二次,他们也没将这条咒
语当回事。”
小秋想想也是,放弃寻找,平静心情,与芳芳再次念出咒语,然后马上迈出一步,
可惜白色毫光持续的时间太短暂,他们没有走出去,又被传到了山谷的另一边。
“如果能让白光停留得久一点。”
“或者咱们迈得快一点。”
两人尝试了不下十次,总是差一点,念咒的时候不能分心,等到迈步的时候白光已
经一闪而过。
天色已经很晚了,两人也试得筋疲力尽,打算回去再想办法,芳芳走在小秋身边,
深一脚浅一脚的,想到两天在谷中的所见所闻,小秋忍不住说:“存想之后会变得更顺
从,可是你好像没变,辛幼陶也没变。”
“可能是因为我们都没有开窍吧。”芳芳淡淡地说,“迈出一步就总想迈出下一步
,只有站在原地的人才会东张西望。”
“有道理,你说话就像是都教。”
芳芳掩嘴笑出声来,“我还有——开头几步总是最难的,因为你要摸索方向,走出
一段距离之后反而会轻松一些,那时道路已经摆在前面。”
“都是你自己琢磨出来的?真不愧是先生家的女儿。”小秋敬佩不已。
芳芳的笑容更灿烂,“其实都是书上写的,可惜这里的书太少,听说琅嬛福地是庞
山藏书之处,那里的书一辈子都看不完。”芳芳语气中透出深深的向望与羡慕。
“琅嬛福地?”小秋觉得这个词有些耳熟,“这是梅传安提过的地方,它……是不
是在禁秘科啊?”
“嗯,书上是这么说的。”
“芳芳,你不会真想去禁秘科吧?那是左流英掌管的地方,他对咱们野林镇偏见极
深,不会给你好果子吃的。”
“我没想那么远,等我开窍通关,估计得是十几年以后了。”
小秋正想继续劝说,前面的树后闪出一个人来,“芳芳,小秋哥,是你们吗?”
“小青桃,你怎么出来了?”芳芳迎上去。
“这么晚了,我想瞧瞧你们成功没有。”小青桃体贴地带了一件衣服。
把芳芳和小青桃送到地方,小秋返回房舍,洗漱之后躺在床上,反复回想刚才合练
咒语的情形,总觉得还有潜力可挖,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在梦里仍然跟芳芳
一声念咒语,眼前的白光闪来闪去。
确定养神峰的禁制并非牢不可破,小秋后半夜睡得非常安稳,第二天早晨,他是被
人用力推醒的。
沈昊和大良沈休明站在床前,脸上全是惊异的神情,大良帮着拿过蓝袍,“你这是
怎么了?睡得这么死?早功没练,早饭也没去吃……”
“小秋哥还没缓过来嘛。”沈昊从怀里掏出一包米饭,“快吃,还赶得及上课。”
小秋快速穿戴好,打开不知名的大树叶,拿起饭团就往外走,被大良拉住,倒了杯
水让让他在屋里吃,“先说一件事。”
沈昊抢着说:“小秋哥,我查过了,泄密的不是咱们野林镇的人。”
“你确定?”
“确定。”沈昊一拍胸脯,“野林镇的人我挨个问过,其他弟子我也打听过,虽然
最初来源还没弄清楚,但肯定不是咱们这些人。”
“还用查?肯定是小青桃。”大良愤愤地说,发现自己情绪过激,马上又缓和语气
,但是观点没有变,“就她一个外人,她巴不得咱们在养神峰跟别人格格不入,这样就
只能和裴家的非妖交朋友了。”
小秋想了想,“未必,养神峰没有秘密,到处都有眼睛和耳朵,在没有证据之前,
最好谁都不要怀疑。”
“哪来的眼睛和耳朵?”大良沈休明疑惑地四处张望。
“你怀疑都教在监视咱们?”前往思祖厅的路上,沈昊破例跟小秋走在一起。
“当你度雷劫的时候,都教是怎么知道的?”
沈昊不吱声了,当时他正在屋子里存想练功,雷劫来得很突然,两名都教几乎在同
一时刻赶到,一个护他心脉,一个教导他运功之法。
快到思祖厅时沈昊才开口说:“都教们监视的是所有人,不只是咱们。”
“当然,头几步路最难,所以得小心看护,不能让任何一名弟子步入歧途,这就是
都教们的用意。”
“这是一片好心。”沈昊说。
“是好心。”有一句话小秋没说:真正的好心不会乱传话。
进入思祖厅,大家各就各位,准备存想练功,再没人说话。
今天的都教是林飒,他诵经的功夫比杨宝贞差一些,小秋好不容易进入存想状态,
却没停留多少时间,很快就清醒了。
“还没习惯?”林都教站在小秋身边问。
小秋点点头,惊讶地发现林都教在说话的同时并没有停止诵经,然后他心中一动,
隐约想起自己也有这样的本事——那是在渡过口窍山劫之后,可他现在施展不出来。
“慢慢来,但也要专心,不要胡思乱想。”林飒笑呵呵地说,目光有点意味深长。
都教们果然知道昨晚的事情,但他们并不在意,小秋脑子里突然蹦出个念头,“林
都教,怎么才能走出养神峰?我实现愿望就不会再胡思乱想了。”
林飒微微一愣,诵经声因此中断片刻,然后他恢复笑容,“你想走出去,永远也不
会成功,能力强你百倍的人也做不到,你得另辟蹊径。”
都教随便地抬手指指自己的头,然后说出一句“继续练功”,离开小秋在过道中来
加巡视。
另辟蹊径……说明办法是有的,而且自己现在就可以做得到。
小秋进入存想状态,当他再次清醒的时候,猛然间明白过来,林都教抬手指头已经
告诉他答案:他得先登上养神峰的山顶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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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逆小天顺大道
小秋坐在桌边吃着米饭,心不在焉地查数已经咀嚼多少下,真正在想的却是登峰顶的事
,身边的大良沈休明目不斜视,拒绝在吃饭的时候开口说话。
午饭刚一结束,一名留养弟子起身走过来,坐在小秋另一边的空位置上,“我叫周
平,希望和你谈谈。”
本来要排队离开的弟子们又都坐下,他们还没有温顺到一点好奇心也没有的程度,
尤其是几名野林镇的少年,更是对周平紧盯不放。
“我叫慕行秋,很愿意和你谈谈。”小秋面对他,挺直身体。
周平看起来有十五六岁,显然在养神峰待了不只一年,清淡的饮食并没有影响他的
发育,身材高高大大,撑得道袍紧绷绷的,像是小号的林飒,只是宽宽的脸上没有都教
习惯性的笑容。
“你可能没注意到,你在破坏这里的气氛。”周平不愧是多修行几年的弟子,说起
话来心平气和,好像这只是一句善意的提醒。
“我?”
“嗯,你。我听说你因为私自打架而被处以思过一个月的惩罚,可是你好像没有接
受教训,自从你昨天来到养神峰之后,破坏了许多规矩,最严重的是,你让这里布满了
传言,干扰了大家的心绪,直接影响到数百名弟子的修行。”
再心平气和的腔调也掩饰不住这番话里的指责意味,过去的几个月里,小秋的确学
到一些东西,其中之一就是不要急着发火,他扭头扫了一眼:野林镇的伙伴们神情忐忑
,明显不知该如何应对,其他的弟子则面无表情,看上去更支持周平的说法。
“我让这里布满了传言?”
“没错,现在大家都在说你要报仇,甚至动了杀机,还说你自称豁通三田,千方百
计想要走出养神峰,正是这些不着边际的传言,影响了大家的修行。养神峰本来是宁静
如水的地方,所有人都心无杂念,可是你一来,杂念就产生了。”
“我会终结所有传言的。”
“很好。”周平站起身,“这是聪明的做法。”
小秋也站起身,比对方矮了半头,气势却半点不输,大声宣布道:“大家不要再议
论传言了,事实就是:我的确要报仇,杀不杀人到时候再说;豁通三田?你们就当我吹
牛好了;但我要走出养神峰,而且会一遍又一遍地尝试,直到成功为止。就是这样。”
周平从额头红到脖子根,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几年来的养心功夫险些毁于一旦,
然后他高昂起头,用强压抑着的轻蔑语气说:“你果然是被魔种侵袭过的人,从一开始
就畏惧大道,甚至想破坏正道之士的修行。”
这句话得罪的人不只是小秋,野林镇的少年们全都站起来,他们最忌讳有人谈论魔
种并将接触过魔种的人视为另类。
“宗师相信我们。”大良壮起胆子,但是仍站在小秋身后。
“没有我们的干扰,你的修行也没快到哪去。”沈昊双拳砸在桌面上,大声吼道。
“我们没有畏惧!”楞子慕飞黄气得青筋暴起。
周平没理其他人,仍然紧盯着小秋,“瞧,这就是你带的头,我不会坐视不管,我
要阻止你的破坏行为。”
“都教都没管我。”小秋的火气渐渐上来了,他搞不懂,自己做自己的事情,与他
人何干。
“都教只是引导者和看护者,跟咱们不在同一段路上,只有我能阻止你,只有我们
能阻止你们。”
“欢迎。”小秋说。
“我们都欢迎。”沈昊跳过长桌,跟小秋站在一起,其他少年也站过来。
周平并无惧怕,反而施以道统之礼,昂首走出饭厅,其他弟子看了一眼,也走出去。
野林镇的少年们又聚到小秋身边,第一件事就是发誓自己绝非泄密者,他们痛恨泄
密行为,正是这次泄密令他们承受来自同门道友的异样目光,不管吃饭时的动作有多么
标准,还是摆脱不掉种种关注。
就是从这一天开始,来自野林镇的七名少年吃饭的时候坐在一起,从而打破了按房
号入座进餐的小小惯例。
虽然从辛幼陶那里获益不少,小秋却拒绝成为以“王室规则”行事的阴谋者,所以
他没有猜疑任何一位伙伴,在透露新计划之前,所有人都郑重发誓保密,之后,小秋说
出打算:“我要爬到山顶上去,从那里可以走出养神峰。”
发现伙伴们面带愕然,他补充道:“这是林都教告诉我的。”
这句话打动了所有伙伴,只有大良沈休明仍存疑惑,“一入养神峰,三年不出谷,
咱们出去做什么?在这儿有吃有住,还能修行道法,不是挺好的吗?小秋哥,你还觉得
你……豁通三田了?”
“三年不出谷,不是‘不能’出谷,而是‘无法’出谷,别的先不说,难道你们不
好奇吗?”
“外面大雪纷飞,养神峰温暖如春,要说好奇,也是外面的人好奇。”大良说出了
大家的想法,“万一出去再也回不来呢?”
小秋没有反驳,笑了笑,说:“你们专心修行,超过周平那些人,为野林镇争光;
我自己去试,万一回不来,咱们就三年后再见吧。”
养神峰不是镜湖村馆舍,这里从来没发生过恶性事件,因此大家对周平的威胁虽感
到愤怒,却不是特别在意。
下午的功课是林都教的长篇大论,继续讲述道统的久远历史,小秋晚来一个月也没
落下多少,初代三祖的事迹才开个头而已。
魔族曾经统治整个世间,那时的人类几乎全部沦为奴隶,只有极少数人躲在环境最
严苛的荒野中勉强维持自由,三位初祖就是从一片渺无人烟的沙漠中走出来的……
即使是对魔种最感兴趣的野林镇少年也很快进入昏昏欲睡的状态,太多奇怪的人名
与地名、太多古朴玄奥的词汇充斥耳中,渐渐汇成一片没有多少区别的杂音,经验丰富
的留养弟子已经不是第一次听课,立刻进入存想状态,充分利用这段时间修行。
小秋坐着睡了一觉,他要养精蓄锐,打算今天晚上就攀上峰顶,养神峰没有老祖峰
高耸,爬上去应该不难。
他本来让大良将自己叫醒,可是他睁开双眼时看到的是都教林飒,其他人都已经走
光了,整个大厅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我想单独和你说几句话,所以没让他们打扰你。”林飒挺着圆鼓鼓的肚皮,脸上
尽是笑意。
小秋急忙站起身,“对不起,我……我睡着了。”
“没关系,我也是成为禁秘科弟子之后才重新学习道统历史,早些年也是借机睡觉
,呵呵,我的大肚子就是这么养出来的。”
小秋也笑了,林都教一直比较随和,几句话的工夫就能令人放松心情。
“你准备今天晚上登山?”
“是啊。”小秋谨慎地没有多说什么,林都教上午只是给他暗示,所以他也不点破。
“庞山很少见到你这么固执要强的弟子。”
“周平向都教告状了?”
林都教笑着摇摇头,“有时候你想得太多了,我想说孟都教不在这里非常遗憾,他
特别欣赏你这样的弟子。”
小秋神色一暗,问出堵在心里两天的疑惑:“为什么孟都教传授逆天之术,可这里
的人都在讲顺天之法?”
“嗯,这是一个问题。”林都教坐在最近的蒲团上,小秋看着他,觉得这句根本不
能算是回答。
“你登过老祖峰?”林都教问。
“登过,没到峰顶。”
“孟都教是不是跟你们说过,登山就是逆天,只有意志坚强、目标高远的人才能一
路走到峰顶?”
“说过,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那他有没有说过登山得走山路?”
小秋一愣,缓缓摇头。
“但你还是顺着台阶一级级登上去的吧。”
小秋缓缓点头,已经隐约明白孟都教的意思。
“所以你瞧,逆天与顺天并不矛盾。”林飒伸手按在小秋的肩膀上,“用道门的话
来说,这叫‘逆小天顺大道’,‘小天’是你自己的懒惰与放纵,‘大道’是三十七代
祖师和无数普通道士铺垫的修行之途,这条路并不好走,所以你得违逆自己的好恶,时
刻保持警醒,不可偏离大道。”
小秋低头不语,林都教猜到了他的心事,继续道:“传授道法总要因材施教,孟都
教觉得人性好逸恶劳,所以他专讲逆天之术,激励大家刻苦修行,其他都教则要保证庞
山弟子刚入门时的安全,所以更强调顺天。”
“可孟都教在思过,养神峰还有人讲逆天之术吗?”
林飒叹了口气,将手掌从小秋肩上挪开,“没了,有些都教会同时讲逆天与顺天,
但是多数都教更愿意只讲顺天,因为这样最安全,可以防止弟子们入魔。”
林飒起身向厅外走去,几步之后才想自己有些话没说,转身又道:“逆小天顺大道
,你今晚登山的时候,可以仔细体会一下。”
小秋一路若有所思,刚一走进饭厅就吸引了所有目光,野林镇的少年们都站起身,
沈昊担心地问:“都教留你有事吗?”
小秋咧嘴一笑,“没什么大事。待会吃完饭我就去登山,谁能告诉我上山的路在哪
?”
坐在长桌另一头的留养弟子周平开口了,“养神峰没有上山的路,而且我也不允许
你登山,我要制止你的哗众取宠。”
小秋撇撇嘴,“怎么制止?”
“听说你喜欢打架,那咱们就比武吧,我输了,从此不再吱声,你输了,就老老实
实地修行,跟大家一样。”周平一直盯着桌面,直到最后才抬起头,“待会就比。”
小秋忍不住想,辛幼陶会怎么看待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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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灵光一闪
“你不该同意比武,咱们几个谁也打不过周平。”大良沈休明真心替小秋着急,拉着
好朋友的胳膊,满脸都是担心,“你可千万别出事。”
“他不过就是比咱们大了两三岁,在养神峰又不能施展法术,他不占多少优势。”
小秋同意比武不只是一时冲动,已经有了初步判断。
“他的块头儿至少比你大两倍!”沈昊也觉得小秋过于鲁莽了,“而且他已经七窍
洞开,过了三劫,只差口窍山劫还没到来——不行,小秋哥,你不能和他比武,让我来
,起码我度过了雷劫。”
小秋感谢伙伴们的好意,但他绝不会让别人替自己出头,“只要不能施法,周平开
过几窍不重要,他的块头儿大,动作肯定会比较慢,我要利用这一点打败他。”
众人一时无语。他们都曾经跟小秋较量过,尤其是沈昊,从前在野林镇的时候三天
两头跟小秋发生冲突,虽然他个子更高体格更壮,却是输多赢少,“小秋哥像泥鳅一样
滑溜。”沈昊悻悻地说,对从前的败绩仍然耿耿于怀。
“而且小秋哥会咒语。”愣子慕飞黄伸出右臂,模仿小秋施法的样子,但没敢念出
一个字来,“申庚不就是这么被打倒的吗?小秋哥只要再用一次,打倒周平不在话下。”
“在养神峰还能用咒语吗?”大良问。
“嗯……”小秋本来想说不能,看了看周围的小伙伴们,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他
不愿无端地怀疑任何人,可要是有证据的话,他也不想被人愚弄。
“能,昨晚我试过了,虽然效果受到限制,但是还能用。”小秋决定说一个小小的
谎言,事实上,没有芳芳帮助,他的咒语根本离不开手指,完全无效。
这下没人再怀疑了,申庚豁通三田,修行道果足足比周平高出一个等级,挡不住咒
语,周平更挡不住。
“你们想学咒语吗?”小秋突发奇想,如果好几个人手拉手同时施法,威力没准会
更大,足以击破养神峰的禁制。
这句话本身就像是一句咒语,刚刚还很热情的伙伴们突然变了脸色,纷纷后退,大
良甚至想躲到桌子底下,“小秋哥,你可别乱说,我再也不想听到梅疯子的咒语,我已
经将它忘得干干净净了,你待会要是念出来,我就不去看你比武了。”
“那我比武的时候默念吧。”小秋很是无奈,“宗师都说过这句咒语没问题,是很
久以前的念心之术,只不过无人传承罢了,你们怕什么?”
“怕分心啊!”沈昊惊异地看着小秋,觉得这是再浅显不过的道理,“都教们说了
,心无二用,大道无两。咒语也好,念心也罢,全是从前摸索的成果,现在大道已通,
那些无关无用的东西就该扔在一边,连看都不要看一眼。要不是为了打败周平,真不想
让你再用咒语。”
小秋刚想为自己辩解,沈昊又加上一句,“而且你还把芳芳也拖下水了,你们两个
昨天晚上是不是一块练习咒语来着?”
“我们俩……你怎么知道的?”小秋明明记得自己没向任何人透露这件事,连大良
都不知道。
“呃,小青桃告诉我的,我就是想说……”
“小秋和芳芳的事情不用你管。”大良这时完全站在好朋友一边,又低声对小秋说
:“你瞧,我就知道小青桃嘴不严,之前肯定是她泄密。”
“没错,小青桃天天向她的两个弟弟传话,裴家哥俩为了让咱们跟他们一样孤立,
最爱挑拨离间。”慕飞黄恨恨地说。
离开饭厅之前,裴家姐弟已被确认为泄密者。
房舍外面的甬路两边站满了人,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没像平时那样排成队列。
野林镇的少年们像保镖一样护送小秋,一名看上去比周平年纪还要大些的留养弟子
拦在路上,先施一礼,说:“你打不过周平,他在养神峰待了三年,虽然还差一劫,但
是体质超常,你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还没打呢。”小秋平淡地说,这是养神峰的标准语气,非不如此就不足以显示自
己的心平气和。
“何必浪费时间,也浪费大家的精力。”
沈昊一步走到小秋身前,“精力是你们自己的,想怎么用就怎么用,谁也没邀请你
们观看比武!”
留养弟子摇摇头,“只有凝气成丹的道士才能不受外物影响,咱们都是普通弟子,
正处于修行的起步阶段,难免会有心浮气躁的时候,大家理应互相扶持,共同营造无为
顺天的氛围,谁也不要添乱。”
“那就早点打完,乱子也就结束了。”小秋绕过沈昊,大声说,“日落之后,七曜
厅前,欢迎大家前去观看,知道结果就再也不用分心挂念了。”
看着野林镇少年们远去的背影,留养弟子轻轻摇头,“他根本不配学道修行,不配
。”
狭小的房舍里挤进七个人就满满当当了,伙伴们轮流给小秋出主意,这个说周平的
后背漏洞大,那个说他脚踝细下盘是弱点,争执不下,小秋听得脑子里嗡嗡直响,干脆
跳上床:“让我静一静。”
沈昊带头,伙伴们都离开房间,守在门外继续小声讨论打法。小秋没有打坐存想,
而是下地练起锻骨拳,虽然这不是用于搏斗的拳法,但是练过之后能让他感到身轻体健
,打败周平的信心也更足一些。
刚练了几招,大良就推门探头进来,“周平已经前往七曜厅,慕飞黄去打探消息了
。”
“周平举起一块几百斤的石头,还往空中抛了几下。”
“周平当众练了一套拳法,据说是咱们五个月之后才能学到的近身搏斗之术。”
“周平让几名弟子轮流出拳打他,他一步未动,还将打他的人反弹出去,下盘稳得
很。”
“周平身后也不怕打,小秋哥,你得小心了。”
……
大良关心小秋,每得到一条消息就会推门告知,导致小秋连一遍完整的锻骨拳都没
打完,房门再次打开的时候,小秋跳了起来,刚想开口让大良闭嘴,结果探身进来的是
沈昊,他平静地提醒道:“太阳下山了。”
七曜厅前围满了人,几乎所有弟子都到了,人群中甚至站着四五名都教,其中就有
林飒,他们随意地聊天,一点也没有要制止这场比武的意思,甚至在空中浮起一盏油灯
,照得场地亮如白昼。
周平早就到了,脱去蓝色道袍,露出里面的紧身打扮,他刚刚活动过手脚,额上渗
出一层细汗,看样子感觉非常不错,他毕竟是已经修行几年的弟子,即使胜券在握也没
有开口炫耀,脸上神情反而更加平静,好像是迫不得已参加比武,只希望能够尽快结束。
在围观的弟子们看来,这是一场没有多少悬念的比武,他们只纳闷一件事:那个叫
慕行秋的弟子到底是怎么回事,晚了一个月进入养神峰,露面才几天就到处惹是生非。
林飒笑呵呵问身边的都教:“你觉得谁会赢?咱们可以打个赌。”
那位都教笑着摇头,在弟子们面前打赌可不是好榜样,“偶尔有一场比武也好,可
以将大家积聚的邪气释放出来,输赢并不重要。”
对有些人来说输赢却是至关重要。
沈昊紧紧跟在小秋身边后,拍着他的后背说:“绕圈跟他周旋,他身体重,跟你耗
不起。”
大良则更担心好朋友的安危,“打不过就认输,犯不着硬拼,咱们以后比的是修行
进展,打架再厉害也没用……”
小秋嗯嗯两声,脱下道袍交给大良,迈步走进场,人群自动为他让出一条路。
这是不用遵守规矩的场合,但男女弟子还是分开站立,小秋刚在周平对面止步,就
听到一声尖锐又软糯的“小秋哥”。小青桃和芳芳在人群中冲他挥手,惹来不少好奇与
责备的目光。
小秋笑着向两人挥了挥手,转过身来,与周平互施道统之礼。
“慕道友,我还是要奉劝你一句:迷途知返,不要在歧路上越走越远。”
“咱们还是打架吧,大家都等这么久了。”
周平哼了一声,再不多话,抢步扑向小秋,小秋灵活避让,找机会转到对手身后,
一拳击在周平后背上。
野林镇的少年们欢呼,但很快声音就弱了下去,因为周平根本未受影响,脚步丝毫
不乱,转身继续追赶对手。
小秋执行的是躲闪战术,偶尔还击,可是没多久他就发现这一招没用,周平明明又
高又胖,且是攻击一方,体力却一直充沛,几年的修行的确没有白白浪费,他不仅没露
疲态,反而越打越猛,速度竟然还在逐渐加快!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再这样下去,首先累垮的会是小秋。
小秋放弃躲闪,转而与周平直接过招。
沈昊长叹一声,对伙伴们低声说:“看来还是得用那一招了,哎,真不希望他用啊
。”
果然,不过五六招,小秋已经左支右绌,只见他突然拉开些距离,直直地伸出右臂
,嘴唇微微翕动,似乎在念诵什么。
小秋刚刚伸出手臂,周平已经闪身躲开,绕路进攻,显然早有准备。
他上当了。
小秋根本就没念咒语,伸出手臂也是虚招,周平刚一闪身,他已经和身扑上去,利
用这极短暂的破绽,跳到周平背上,右臂紧紧勒住那粗壮的脖子,抡起左拳狠狠地砸下
去——他记得都教孟元侯的提醒:一定要打得敌人不敢还手、不能还手。
小秋的“灵光一闪”,让他抓住了周平的破绽反败为胜,但这不是他心里想要的唯
一结果!
落拳间隙,小秋抬起头快速扫了一眼,从一片惊惧的面孔中认出了谁才是告密者,
那是他的伙伴,也是野林镇的叛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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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告密者的心事
小秋是被林都教硬生生从周平身上拉开的,当时两人都已倒在地上,周平初时还在奋
力挣扎,慢慢地不动了,小秋还是继续打,他已经无法自制,只想实现孟元侯的提醒,
打得敌人不敢、不能还手。
周围的弟子们一片静默,就算不在庞山修行,他们也没见过如此凶狠的打法,好像
有不共戴天的世仇,好像是饥饿的猛兽在撕咬猎物。
这一切在林都教眼里全都不值一提,他轻松地分开两人,拎起小秋,原地转了半圈
将他放在地上,“你赢了。”
小秋的力量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可他的气势还未衰竭,要不是前面有个大肚子挡
路,他还要冲上去,迈出半步才想起这是一位都教,脑子一下子清醒了。
他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惧与惊讶,从小到大他没少打过架,可从来没像今天出手这么
重,这不是野林镇小秋的风格,更像是申庚才会做出来的暴行。
一名都教带走了周平,另外两名都教什么也没有发生似的离开,林都教留下了,却
不是责备小秋,而是说:“你可以去登山了,养神峰并无现成道路,各处的山势都差不
多,你选择从哪里往上爬都一样。”
围观弟子当中,申已带着一伙人转身离开了,脸上没什么表情,其他大部分弟子都
没走,比武已有结果,他们的心情没有因此平静,反而更加混乱,有惊惧、有不解,隐
约还有一丝期待,周平的战败,使得养神峰严丝合缝的平和状态出现一个不小的漏洞。
林都教也走了,小秋抬手在额上擦了擦汗珠,望向野林镇的小伙伴们,那个告密者
已经不在了,这是一个愚蠢的做法,小秋心里哼了一声,原本只能从神情上猜出六七分
,现在却有了十足把握。
小秋下手狠,小伙伴当中只有沈昊不在意,神色半是兴奋半是佩服,大良反应最强
烈,一直张口结舌,好像已经不认识自己的朋友,女弟子那一边的芳芳神情有些复杂,
看着场中的小秋,意外之余似乎还带有一丝责备,她身后的小青桃明显吓坏了,只敢露
出一只眼睛。
养神峰,远远望去是一座圆锥形的孤峰,近瞧却是近乎笔直的千丈悬崖。
小秋仰头望了望,绕过七曜厅的大门,就近走到一片爬满藤蔓植物的崖壁前——没
有可供攀登的石阶,从哪里往上爬都一样。
静默的人群,在好奇心的促使下,跟着他一起移动。
“小秋哥,登顶!”沈昊突然扯开嗓子喊了一句,显得颇为突兀,过了一会儿,大
良几个也叫出声来,接着又加入几个陌生的声音,“登顶”声顿时响成一片。
小秋转身挥了挥手,然后面对峭壁紧跑几步,纵身一跃蹿起丈余高,双手抓住藤蔓
,手脚并用,快速向山上爬行。
已经耗费了不少体力,他今晚只想试一试,对山上布置的禁制也有心理准备,毕竟
老祖峰一万多级的台阶他爬到了九千多阶,可是没想到,才爬上去十几丈就掉下来。
“啊……!”大家也没想到,爆出一连串的惊呼。
小秋重重地摔下来,在地面上砸起一片灰尘,看到小秋躺在地上动也不动,野林镇
的少年们呼拉围了上去,刚跑出几步,小秋突然一个挺身跳了起来,拍拍身上的土,同
时还作了一个鬼脸:“胳膊酸了,竟然没抓住。”
伙伴们松了口气,芳芳拉着小青桃过来,脸上露出不赞同的神色,大良拉住还要再
试的小秋:“今天算了,明天再来吧。”
沈昊也开始驱赶围观者,“都走吧,小秋哥明天再试,今天这次不算数。”
回到房舍,小秋胡乱洗漱完毕躺在床上,望了一会棚顶,他开始思考自己爬山的方
法是不是正确,林都教说“逆小天顺大道”,可除了不停向上,他找不到所谓的“道”
在哪。
已经是后半夜了,小秋睡得迷迷糊糊,听到房门被推开的声音,猛地坐起来,低声
问:“谁?”
“是我。”黑暗中传来的声音焦灼而凄惶,充满走投无路的意味,“我是愣子,小
秋哥,求你救救我。”
“慕飞黄。”小秋怒火中烧,两人算是远亲,从前在野林镇的时候他叫愣子的父亲
“三叔”,愣子称老秋“大伯”,但一家富一家穷,来往不多,慕飞黄也从来不是小秋
的朋友,可在这里他们是一体的,他向外人泄密背叛的是野林镇所有伙伴的利益。
“你没向沈昊他们说……我感激不尽,我希望……”
“先别感激我,明天我就会说出去,等一个晚上只不过是让大家有个准备。”
“不不,小秋哥,求你别说,我错了,我真错了,我向你发誓今后再也不敢了,求
你了,沈昊知道了非打死我不可,而且今后再也没人搭理我了……”
“为什么?”小秋到现在也没想明白,“为什么你要做这种事?有什么好处?”
对面的慕飞黄沉默了一会,不安地原地摩蹭鞋底,“我、我害怕。”
“怕什么?”小秋更不明白了。
“怕魔种哪天突然复活。”
“你……”小秋难以理解,“难道你连宗师的判断也不相信?”
慕飞黄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可魔种生道根这样的事以前从来没发生过,那个叫李
越池的道士被魔种碰了一下就自杀了,所以……万一宗师错了呢?万一咱们体内的魔种
还有残留呢?”
“再这么想下去,没有魔种你也入魔了。”小秋恼怒地说,“可这跟你告密有什么
关系?”
“有了魔种就得被杀死,或者变成疯子,我不想死,我想……我想……”
“你想让庞山在你有魔种的时候免你一死?这怎么可能?”
“不是这个意思,其实我想去除道根,咱们的道根来路不正,我觉得只要把它去除
,就再也不怕魔种复活了,申己的父亲是戒律科大执法师,有这个本事。”
小秋半晌无语,怎么也想不到有人居然想要去除道根,虽然半年之前他甚至没听说
过“道根”这个词,可他现在宁愿与它共存亡,大良沈休明胆子很小,可也没怕成这样
,“你宁愿像梅传安那样?”
“不一样,梅传安是魔念入心,与道根一同被除,所以才会变疯,只是去除道根的
话,应该没事,只不过又变成普通人而已。”
“就为变回普通人,你就向申己告密?”小秋强压心中怒意,突然想到孟元侯的话
,面对高山,有人止步不前,有人半途而废,有人一路登顶,他没想到还有人会转身逃
跑。
“没有,申己把我撵出来了,说他不需要告密者,然后……然后周平找到我,说…
…”
“不用说了。”小秋不想听下去,原本他对比武时下手太狠有点后悔,现在才明白
自己下手轻了,周平当然是申家的小啰喽,正像辛幼陶所说,申家母子不会自降身份向
一群普通弟子挑战,但他们也不会干等五年什么也不做,周平就是他们替野林镇少年选
中的合适对手。
周平极度相信顺天之法,小秋能想象得到,申己或者杨宝贞无需收买,只要提起魔
种仍可能隐藏在野林镇少年体内,就能激起周平的除魔之意。
“我没想到周平会向你挑战,他只让我监视你们的动向,一有入魔的迹象就去告诉
他,过后他会替我向都教求情,他说我宁可去掉道根也要铲除魔种的想法非常正确。小
秋哥,我真是害怕了,我不想死,也不想变疯子,咱们本来就是普通人,再变回普通人
也没什么不好。李越池留给咱们的法宝还都在,拿到西介城能卖个不错的价钱,从此安
家立业,岂不是挺好?”
“我不会说出你的事。”小秋跳到地上,摸黑走到慕飞黄身前,“你想去除道根我
也不干涉,可你要是再敢随意泄露……”
“不会了,再也不会了。”慕飞黄发了一堆誓言。
小秋坐回床边上,心里感到很难过,“其他人是怎么想的?”
“其他人?”
“沈昊他们,也担心魔种没有清除干净吗?”
“我不知道,大家其实很少谈到魔种,可是我觉得害怕魔种的不只我一个人,大良
,大良就挺害怕,如果去除道根就能永绝后患,他肯定跟我做同样的选择。”
“可他不会告密。你走吧,就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小秋说,突然感到疲惫不
堪。
“谢谢,谢谢你小秋哥,我再也不会做暗中告密的事情了。”愣子慕飞黄推开门,
讨好地加上一句,“你比沈昊更像首领,其实野林镇的人都把你……”
小秋两步走过去,重重关上门,将愣子慕飞黄挡在外面,他从未刻意想当首领,只
想要几个好朋友。
外来传来慕飞黄离去的脚步声,屋里的小秋忍不住想,自己是不是过于将孟元侯的
逆天之术当回事了,以至于走得太偏太远,正在跟伙伴们分道扬镳,在他来养神峰之前
,沈昊、大良他们可都没做过出格的事。
“逆小天顺大道”,小秋拿不准自己目前正在追求的目标是不是还在大道上,甚至
怀疑攀登养神峰的决定也是一个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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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客人的流言
慕飞黄的忏悔带给小秋的触动远远超出他自己的想象,第二天,小秋先找来沈昊和
大良沈休明,劝说两人专心修行,不要再参与他的登峰计划,“你们的修行初有所成,
应该坚持下去,不要因为任何原因而耽搁。”
这样的话令两个好朋友深感诧异,却不能说不赞同,大良张着嘴不太肯定地说:“
耽搁不了多久,你的体力恢复了,今天不就能爬上去吗?”
沈昊想得更多一些,“你是不是听到什么谣言了?”
小秋摇摇头,昨天晚与愣子慕飞黄交谈过之后,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太自私了,只
想拉着伙伴们一同往前走,却忽略了大家的真实意愿,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逆天之术,
事实上绝大多数人更喜欢顺天之法,在后一条路上会有更多的同伴,也会有更多的引导
和保护。
孟元侯在都教们中间是孤独的,小秋想,自己也应该如此。
“我昨天从山上摔下来不只是因为疲劳,不知道为什么,养神峰没有法术阻挡,却
比老祖峰更难攀登,我得先寻找原因,还要想办法解决,可能需要很长时间,你们不用
陪我。”
“很长时间?”大良不赞同了,“没有必要吧,你不就是想知道自己的修行成果吗
?可以……去问问林都教,他肯定愿意帮你检查一下。”
“检查修行可能会用到控心术,我不想再有东西进到我的心里。”
沈昊和大良都记得小秋说过这件事,大良又想出一个办法:“小秋哥,你可以等到
月末啊,你已经学会存想之法,下一个思祖日流光宝鉴肯定能给你做出鉴定。”
小秋低头想了一会,再抬头的时候目光已变得坚定,“在我心里,那已经是两件事
。既然产生了登顶的目标,就不应该随便放弃。孟都教百年思过,我希望当他出来的时
候,还能看到有一名弟子在学习他的‘逆天之术’。”
“你又不欠他什么。”沈昊不解。
“是啊。再说孟都教不在,你连逆天之术是什么都不知道——爬山就是逆天吗?”
大良更不解。
小秋感到难以解释。的确,没有孟元侯,他对逆天之术只有含糊不清的概念,找不
到具体的修炼方法,但他知道一件事,按照顺天之法修行,他很快就会忘记孟元侯的教
导;他更无法向两位好友解释,在思过洞穴里,他从始至终得到孟都教的指点与帮助,
即使那真的只是一场梦,两人也已有了师徒情谊。
“让我单独试试吧。”他说,带有一点恳求的意思,“如果不完成的话,连觉都睡
不着。”
沈昊与大良互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担忧与疑虑,这般执着可不是好兆头。
为了让好友安心,小秋做出保证,“登顶之后即使走不出养神峰,我也不折腾了,
把心思都用在修行上。”
说服这两人,小秋再去面对野林镇的其他伙伴就容易了,他们已经急切地想回到往
常的修行道路上去,愣子慕飞黄站在最后面,一直很紧张,看到小秋最终也没说到泄密
的事,松了一口气,露出感激的神色。
只有芳芳态度不一样,听完小秋的建议,并没有答应,只是淡淡地说:“我有我的
修行方法,是逆是顺我自会选择,你不用操心。”
然后她突然变得严肃起来,“昨天你假装念咒语欺骗周平,让他露出了破绽,如果
他没上当呢,你打算怎么办?认输还是挨打?”
小秋挠挠头,没想到芳芳会因为这件事责怪他,“打架这种事……很难事前想得太
周到。”
当天傍晚,野林镇的少年都没来看小秋登山,别的弟子也大幅减少,大家的想法差
不多:同镇的人都专心修行去了,自己为什么还要浪费时间?
十余名观众都是留养弟子,小秋初时以为他们是来看笑话的,可他们居然跟他一块
爬山,攀上二三十丈之后,离小秋最近的一名弟子说:“孟都教曾经教过我,印象真是
深刻,他要是还在,肯定会支持你攀登养神峰,他就喜欢让弟子们挑战一切不可能的事
情。”
“谢谢。”小秋说,很高兴还有跟他一样记得孟元侯的弟子。
那名弟子礼貌地点下头,“可我要下去了,逆天之术不适合我,但我希望你能成功
,真的,养神峰像一潭死水,孟都教曾经尽力搅到它,他不在,就看你的了。”说完拽
着藤蔓下山,很快消失在山脚的夜色之中。
小秋继续向上攀爬,大概百余丈之后他开始感到呼吸困难、手脚酸痛,这也是一件
奇怪的事,老祖峰更高,小秋连爬八千级台阶也没这样累过。
远处传来另一名留养弟子的声音:“空气越来越稀薄了,养神峰根本就不是让普通
弟子爬上去的,咱们下去吧。”
小秋坚持多爬了几丈,但也仅此而已,他可以与身体的疲劳对抗,却没办法应对越
来少的空气,只得下山。
小秋并没有放弃,从此以后,白天他正常修行,晚饭之后总要来尝试一下,开始还
有留养弟子跟着他一块攀爬,偶尔也有好奇者过来观看,五天之后只剩小秋一个人。
一个人爬山,一个人下来,然后一个人仰望,总是百余丈的高度,再难前进一步,
小秋知道一定有什么方法闯过空气稀薄这一关,在一次上午的集中存想课上,小秋向都
教求助。
“空气稀薄?这的确是一个问题。”林飒能同时发出两种声音,一种在念诵经文,
帮助弟子们修行,一种在与小秋对话,整个思祖厅里只有他们两人还在清醒状态,“对
豁通三田的人来说这不是问题,即使养神峰存在种种禁制,他也能储存一些空气再爬山
,你现在……”
“林都教,能帮我检查一下修行吗?”小秋宁愿接受控心术的影响了,他想知道自
己到底有没有这个实力。
林飒笑着摇摇头,“除非得到宗师或是首座的允许,都教不能随便检查弟子的修行
,再等等吧,下个思祖日你就会知道了,流光宝鉴总不至于再次沉默。”
虽然没有得到具体帮助,小秋却记得一句话,他开始尽可能多地“储存空气”,果
然也爬得更高一些,但只能前进到二百余丈,他得留点空气下山,否则的话会昏迷过去
,直接跌到地面。
二十多天以后,小秋还是没能更进一步,他也不再是弟子们关注的对象,大家已经
习惯了他的怪异行为,对此不屑的人声称慕行秋有入魔的迹象,更多的人则以事不关己
的态度忽视他的爬山。
这一年最后几天,另有一件事搅动了整个养神峰,比小秋迄今为止做过的所有事情
影响都大——其他八大道统的新弟子要来存想祖师、确定传承了。
留养弟子有过经验,罕见地为此滔滔不绝,“每年一月八大道统的新弟子都会轮流
来庞山拜祖,只住三天,他们不受养神峰的限制,随时可以离开,所以你们要抓住机会
,多结交些朋友,记得一定要睁大眼睛,不然可会后悔的。”
有人听懂了,嘻嘻发笑,那些年龄还少的弟子则迷惑不解,“同样是道统弟子,有
什么可看的?”
年纪稍大一些的留养弟子露出从未有过的**笑容,拒绝当众做出回答,没多久,答
案还是通过各种流言传开:九大道统中的乱荆山向来只收女弟子,而且对容貌要求极高。
“绝对能让你眼花缭乱。”这是所有传言的相同结论。
不是所有弟子都对此感兴趣,小秋听说乱荆山之后首先想到是风婆婆,他找到芳芳
,“风婆婆就是乱荆山的弟子,我在老祖峰上听宗师说的。”
“风婆婆,可惜她不会来。”芳芳十分怀念那个矮矮胖胖的老妇人,现在还收藏着
她的亲笔书信,那本来是写给西介城熟人的,可芳芳和小秋没能按计划成行。
“真要见到风婆婆,我倒要问她一句,她明明是道士,在野林镇也住了好多年,为
什么不在魔种到来之前提醒大家一句呢?”小秋气哼哼地说,其实他也很感激风婆婆,
只是最近爬山进展缓慢,令他心情不佳。
关于乱荆山的传言越来越盛,男女弟子之间甚至发生了几次争执,终于,在某一次
课上,林都教不得不占有用集中存想的时间,向弟子们发出提醒:“今年的传言太过分
了,尤其是留养弟子,你们在养神峰不是第一年,理应懂得规矩,反而对传言推波助澜
,实在令我失望。”
林飒是最和气的都教,偶尔严厉起来,效果十分明显,不少男弟子红了脸,低头不
敢直视。
“我没有资格对其他道统说三道四。”林飒的语气里已经有了评判的意味,“可我
要提醒你们,乱荆山的修行方法与其他道统截然不同,你们既然是庞山弟子,就不要三
心二意,最好跟客人保持距离。”
大概是觉得这些话还不够清晰,林飒又加上一句,“越远越好,你们还是孩子,远
远没到接触凡缘和道缘的时候。”
如果没有最后一句,林都教的提醒会更有效果,结果当天午饭的时候,新弟子们都
在打听“凡缘”和“道缘”是什么。
小秋又是一个例外,他边吃饭边琢磨另一件事:只收女弟子的乱荆山,和那条只有
二十九名女道士的中断传承不知有没有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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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这就是你的传承
平时最老实的大良沈休明,居然第一个打听到了“凡缘”与“道缘”的含义,吃晚饭时
兴致勃勃地与伙伴们分享。
自从周平向小秋挑战以来,饭厅第一次显得乱哄哄的,弟子们都围在一起热烈地讨
论,只有周平等少数几人例外,皱着眉头吃饭,偶尔向小秋瞥一眼,将弟子们这种不守
规矩的行为归结为他之前的挑动。
“修道之人也是可以结婚生子的,取得星落道果之前是凡缘,之后是道缘。”大良
几乎忘了吃饭,“凡缘与道缘也叫情劫,道士们都会各经历一次,只有慧剑斩情丝的人
才能更上一层楼。”
“申庚申己的父母肯定是道缘了,杨都教不是星落境界的回风师吗。”沈昊猜道。
“还真不是。”大良摇摇头,四下扫了一眼,压低了声音:“我特意打听过了,他
们是凡缘,一直没有度劫,靠着特殊手段才达到了星落境界,不过注定从此止步不前,
再也不能取得更高的道果了。”
“那就先斩断凡缘,等到修行有进展再续道缘不就得了?”沈昊觉得申庚的父母不
够聪明。
“哪有这么简单?凡缘和道缘不可能发生在同两个人身上,慧剑斩情丝,斩断了还
怎么续上?”
慕飞黄最近一阵少言寡语,小名叫顺子的管金吾代替了他的位置,恍然说:“这不
就跟成两次亲一样吗?要是在咱们野林镇,可就要被人瞧不起了。”
“你懂什么?”大良的确将事情打听得清清楚楚,“道士们法术高强,凡缘根本不
用亲自出马,用分身代替就行。凡缘的对象通常是普通人,根本看不穿,这叫用情不用
身,以免受到凡人的污染。”
“原来还可以这样。”几个小伙伴啧啧称奇,“那申瘐的父母……?”
“申庚的父母就犯了一个错误,两人都是修道之士,却结下凡缘,结果斩也斩不断
,一直延续到今天,已经好多好多年了。听说宗师都感到遗憾,以他们两个的天赋,本
可以取得更高道果的。”
大家总算是听得明白了一些,管金吾笑嘻嘻地冲一直不吭声的小秋问:“小秋哥,
你跟芳芳打算结哪种缘?”
小秋看着一双双好奇与羡慕的目光,挠了挠头,“你们不修顺天之法啦?心事不宁
、饭也不吃,对乱荆山就那么感兴趣?”
“我们说的不是乱荆山,是你和芳芳,对了,你们都在修行,应该结道缘。”沈昊
非要追问到底。
“咱们离这种事还早着呢。”大良拦下舌头,“大家知道凡缘和道缘是怎么回事就
行了,快吃饭吧,小秋哥待会要爬山,咱们还得做晚功呢。”
众人这才捧起饭碗,一口嚼三十六下,头几口节奏还有点乱,很快就变得一致了。
小秋吃得比较敷衍,但他想的不是凡缘、道缘和芳芳,而是风婆婆,抬头看了眼伙伴们
,欲言又止。
吃完饭后,小秋去找辛幼陶。
西介国的王子坐在床上歪着头似睡非睡,发现有人进来急忙端正坐姿,掏出手帕擦
去嘴边的口水,不悦地说:“进屋之前敲门是最基本的礼节……”
小秋转身在门上敲了两下,“我还想向你讨教几个问题。”
辛幼陶微微皱起眉头,“你以为我是什么人?你的军师吗?你有那么多跟班,怎么
不问他们?”
“因为我不想耽误他们修行,可你没事。”小秋的目光落在辛幼陶嘴巴上。
辛幼陶又擦了下嘴巴,发现没有口水,有些恼火,马上又抬起下巴,骄傲地一挥手
,“我有你们没有的天赋,根本不需勤学苦练,过一段时间自会水到渠成。”
一只小瓷瓶从辛幼陶腿上倒到床上,小秋瞧了一眼,觉得有点眼熟。
辛幼陶急忙将瓷瓶拨到身后,咳了两声,“还找我干嘛?我说了也是白说,你根本
没将我的话当回事,我跟你说申家要把你们牢牢钉在普通弟子的地位上,你却莫名其妙
地去爬山,这能提高你的地位吗?”
“你想让我无缘无故去向申己和杨都教挑战,然后满腔仇恨地入魔?”
辛幼陶被说中了心事,轻轻哼了一声,慕行秋比他预料得要聪明一点,但也仅此而
已,“不管怎样,你得承认我说的话有道理。”
“当然,所以我又来向你讨教。”
“不用讨教,该说的我都说了,你走吧。”
“我想问的事情与申庚无关。”
“哦?怪不得你修不得顺天之法,好奇心太重,还爱多管闲事。”辛幼陶端正坐姿
,用大人的腔调批评小秋,可目光里却明显地也流露出好奇之意。
“还记得那朵蓝**花吗?”
“当然。”辛幼陶一下子警惕起来,以为小秋要算账,“我当时提醒过你们不要碰
,可你们不听话……”
小秋摆摆手,“我在想,那朵魔花为什么会开在风婆婆的院子对面?庞山宗师为什
么会在千里之外发现我们遇险?最关键的是风婆婆在野林镇居住十多年,为什么最后时
刻却走了?”
“这位风婆婆有什么来历?”
“她是乱荆山弟子,叫风如晦。”
辛幼陶长长地哦了一声,以想当然的轻松语气回答:“待十年很正常,九大道统都
会派出一些高等道士分驻圣符皇朝各处,有的是为了选拔弟子,有的是监视妖魔,还有
一些纯粹是为了隐居,只要不干涉凡人就行了。至于那位风如晦最后时刻离开,肯定是
害怕魔种呗。”
小秋之前也是这么以为的,可有关凡缘、道缘的那番话给了他一点新启示,“好像
不止于此,风婆婆跟庞山宗师……他们好像有点关系。”
“什么关系?”辛幼陶茫然不解。
小秋回忆他几个月前第一次进入老祖峰物祖堂的情景,禁秘科首座左流英通过一名
女侍之口对宁七卫说:“希望宗师做出决定时没有受到风如晦的影响。”
“他们曾经有过一段道缘。”小秋说完加上一句,“这是我猜的。”
“如果真是这样可就有意思了。”辛幼陶突然跳到地上,鞋也不穿来回踱步,整张
脸似乎都在发光,“风如晦是乱荆山弟子,不可能来庞山的地盘上选拔弟子,妖魔一来
她提前消失,说明这也不是她的任务,那就只剩下隐居的可能了。”
他停下来仰头想了一会,“一对老**,野林镇,魔种,巧合还真是多啊。那个乱荆
山的风如晦是绝世美女吗?”
“又矮又胖的慈祥老婆婆。”
“那就是年轻的时候很美了,宗师的口味……风如晦有没有对野林镇表现出特殊的
兴趣?”
小秋仔细回想,“她跟镇上的人极少来往,芳芳好像和她很熟,对了,风婆婆曾经
介绍我们去西介城,说那里有她的老姐妹可以投靠。”
辛幼陶坐回床上,再次陷入沉默,右手托腮思忖良久,“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你说。”
“野林镇默默无闻,是两个人偷偷幽会的地方,可这件事不知怎么泄露了,魔种于
是入侵,它的真实目的不是你们几个小孩子,而是风如晦,甚至宗师本人,结果你们自
投罗网,替他们挡了一难。宗师心里有愧,因此带你回山,没准连道根也是他给你们的
。”
这个猜测的确有点太大胆了,小秋摇摇头,觉得不可能,又提供一点细节,“那天
晚上你走了以后,我们还碰到一位符箓师,是从野林镇走来的,骑着一头毛驴,戴着高
高的帽子,个头不高,脸却很长。就是他告诉我们野林镇的人都被魔种带走了。”
提起符箓师,辛幼陶了解得就更多了,“个子不高脸还挺长……我不记得大小耳堡
有这样的符箓师,反正他无关紧要。庞山的宗师和乱荆山的风如晦……呵呵,太有意思
了。”
小秋的兴趣不在这里,“我是想让你帮着分析一下,风如晦和宗师会不会……早就
知道魔种将入侵野林镇?尤其是风婆婆,她在野林镇住了至少有十年。”
“道统和魔种势同水火,要是早有预见,就应该布下陷阱将魔种一网打尽,而不是
眼睁睁看着它掠走一批凡人,你想太多了。”
辛幼陶斜靠在被褥上,挥手送客:“你还是继续爬山吧,一个申家对你来说就已经
高不可攀了,还敢猜疑宗师和乱荆山?你以为你是未来的道统祖师吗?”
小秋准备告辞了,突然指着床上被遗忘的小瓷瓶,“那不是五节青木香膏吗?”
辛幼陶慌乱抓起瓷瓶,“少管闲事,西介城这东西多的是,你们用不起,对我来说
就跟吃饭一样,用它也不违规……”
辛幼陶太急于解释了,小秋试探道:“这是你送给张灵生的礼物,你又偷回来了!”
辛幼陶一愣,小秋呵呵一笑起身离开,辛幼陶追着叫道:“张灵生用它根本就是浪
费,它本来……跟你说了,少管闲事。”
小秋没想管闲事,他照旧去爬山,只是今天心事重重,身为庞山弟子,而且是宗师
本人亲自带回来的弟子,对宗师心生怀疑显得忘恩负义,可小秋不再是几个月前野林镇
的牧马少年,孟元侯的“逆天”激励、辛幼陶关于地位差异的说教,都对他产生了深刻
的影响。
爬山的时候,他的脑子里全是风婆婆和宁七卫,忘了计算距离,等他猛然醒悟时候
,发现高度远远超过平时,立刻感到呼吸艰难,急忙下坠,一路上拉扯藤蔓以减缓速度
,回到地面时,他的心怦怦直跳。
这一晚小秋没有睡好,因为林都教的否定态度,因为那二十九名面带戚容的女传人
实在诡异,小秋从未与任何人讨论过无名之科的事,并且努力将她们遗忘,可乱荆山和
风婆婆又将记忆从心底深处带出来了。
他梦到了风婆婆,那张布满皱纹的脸逐渐变得年轻,越来越像无名之科的女传人之
一,只是脸上没有悲戚,反而显出几分坚定与高傲,她在说话,却没有声音,小秋辨认
好一会才明白对方在重复说一句话,与林都教曾经的提醒针锋相对。
“这就是你的传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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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乱荆山的客人
年底最后一天,一场柔和的小雪从天而降,雪花落地不融,挨身不化,给养神峰的暮春
景象添加了一层素洁的外衣。
道统三十七祖六百二十八年就这么结束了,这场雪是养神峰唯一的庆祝方式,持续
到子夜停止,新的一年,清淡的食物不会变,每日的功课不会变,可弟子们还是充满了
期待:各大道统的弟子即将到来,第一拨就是备受关注的乱荆山女弟子。
正如留养弟子所说,月末的思祖日推迟了,这意味着大家能和客人一起思祖,男弟
子议论纷纷,将客人的美貌夸张到无与伦比的程度,都教们也议论纷纷,觉得今年的情
绪过于兴奋,最后将之归结到慕行秋身上。
“他将人心扰乱了,可也将人心激活了。”林飒向几名留养弟子解释都教们为何不
阻止慕行秋,“顺天之法不是强迫自己顺天,得心甘情愿。将心事压抑或是隐藏起来,
只能起到一时的作用。偶尔放纵一下是有益的,当你再次收心的时候,会发现自己比从
前更坚定。”
“要是收不回来呢?”周平摸了一下后脑勺,自从与慕行秋比武之后,他就养成了
这个习惯。
“那就证明他不适合修行,与其在养神峰虚度岁月,不如去‘致用所’学一门世俗
的手艺。”
“致用所”是“废人”的去处,距离被逐出庞山只差一步,它的名头让弟子们收敛
了两天,可是很快,林都教那句“顺天之法不是强迫自己顺天”起了更大的作用,几乎
所有弟子都在进行“有益的放纵”。
小秋是极少数没有“放纵”的弟子,照样天天傍晚爬山,就算下雪也没有耽误,累
得筋疲力尽再回房舍,好让自己睡得更沉一点——尽管坚信弟子可以自由选择传承,他
仍不想再梦无名之科女传人的形象
初四,乱荆山的女弟子准时赶到,她们会留住三日。
这天早晨的饭厅有点乱,大家迅速吞下米饭,急匆匆地前往思祖厅。小秋还剩半碗
饭,野林镇的伙伴们已经起身准备出发了。
“小秋哥,快点儿。”大良催促道。
“不用这么着急吧,就是几名女弟子而已,庞山又不是没有。”小秋说着,还是加
快了吃饭速度。
“呃,不是那个。”大良拽起还嚼着饭的小秋,“今天你就能知道修为,这次流光
宝鉴应该会认你了。”
男弟子们几乎全都提前来到思祖厅,总算还记得一点规矩,老老实实地排列整齐,
只是不停地扭头回望另一处入口。
庞山女弟子陆续赶到,昂着头,面无表情地走到自己的位置,对相隔十几步的同门
男弟子绝不投以一道目光,只有小青桃与芳芳经过时,向小秋露出戏谑的笑容。
时辰将至,思祖厅逐渐恢复到往日的安静,男弟子们笔直地站好,再不东张西望,
只是表情有点过于严肃。
今天领队的都教是杨宝贞,她的神情举止与平时并无任何区别,自从听说她与丈夫
坚持不斩凡缘的传言之后,都教的面容在弟子们看来似乎没有那么冷淡了。
“你们都知道思祖日的程序。”杨宝贞走到巨鼎和洪钟中间,“可今天有客人与你
们一同思祖,所以我要多说几句:第一,不可打扰客人,如果她的东西不小心掉在地上
,就让它待在那,用不着你们提醒,更用不着你们拣起来;第二,思祖有助于修行,九
大道统唯有庞山弟子能够每月经历一次,所以请珍惜,不要为无用之物分心;第三,尤
其不可多嘴,如果有客人向你提问,照实回答,但是请尽量简短,超过十个字,请反思
你是否分心了。”
等了一刻钟左右,客人到了。
在议论了这么多天,又得到都教的这么多的提醒之后,不望去一眼实在太难了,就
连女弟子也不能再装作无动于衷,扭过头去,以审视的目光打量客人。
乱荆山的弟子不多,大概六十余人,第一眼望去,庞山弟子无不大失所望:根本没
有传言中的美貌,那就是一群普通至极的少女!
她们穿着紫襟蓝袍,跟庞山女弟子没有区别,不过她们头顶梳的不是高髻,而是将
长发卷成一个精致的圆圈,配以各种颜色的玉簪。
新弟子们觉得自己上当受骗了,不满地看向那些制造传言的留养弟子,得到的却是
意味深长的回视……
杨宝贞对发生在眼皮底下的小把戏全当不存在,与乱荆山的都教见礼,那是一名中
年女人,装扮与弟子们一模一样,只有发环似乎更大一些,其貌不扬,远远不如杨都教。
墙壁上石门洞开,乱荆山的客人先进,这是她们第一次也可能是唯一一次存想祖师
,不免有些紧张,脚步因此略显快速,目光低垂,不敢张望,经过杨宝贞时都要行以道
统之礼。
接下来是庞山的女弟子,再后才是男弟子,排在第一位的是一名留养弟子,迫不及
待地迈出脚步。
杨宝贞移步挡在门口,严厉地盯着二百多名男弟子,以罕见的明确态度,无声地警
示众人牢记她之前的三点提醒,那虽然不是命令,却具有相应的约束力。
男弟子立刻放慢脚步,努力做到心平气和,专注自己的呼吸。
杨宝贞让开洞口。
小秋照例还是最后一个,他有一种预感,杨宝贞会拦下他说点什么,就像上次思祖
日的林都教的做法,只是目的完全不同。
他的预感错了,杨宝贞证明自己确是星落境界的道士,面对与亲生儿子发生过严重
冲突的弟子,没有显露任何特殊神情,冷淡到似乎没注意这是最后一名进入祖师塔的人。
小秋却不由自主地心生警惕,脚步稍快,只在这时杨宝贞才投来告诫的目光,与对
待普通弟子毫无区别。
小秋想起辛幼陶关于地位差距的那番话,觉得自己在这场无声无息的对阵输了一招
,于是收敛心神、摒除思虑,这对他来说比较容易,因为他对今天的客人并无好奇,甚
至有一点厌恶,因为她们让他联想到那个只有二十九名女弟子的无名之科。
走进小厅,低头俯视那只巨大的浅盆,小秋暗暗对自己说绝不选择无名之科,然后
一头扎进了旋涡里。
脑中一片空白,像空旷的大厅一样回响着一个奇怪的声音:“耳窍洞开,雷劫已度
,毕。”
直到稳稳地站在地面上,小秋才明白那就是他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意想不到的稚嫩
,与他平时听到的截然不同。
这回没有伙伴等他,野林镇的弟子们都已分散开,前往自己上次存想祖师的区域。
流光宝鉴终于对他出鉴定,小秋松了口气,也感到一阵失望,度过雷劫是真实的,
并非梦境,可其它五窍没有洞开,更不用说豁通三田了,在思过洞穴里后面的记忆终归
虚无,他向伙伴们说了大话,连攀爬养神峰也失去一多半的意义。
怀着满腹心事,小秋走出几步才发现今天的祖师塔内部有所不同,似乎更明亮,隐
约还有一股清幽的香气,他四周望了一圈,看到先进来的庞山弟子们虽然分散站立,却
没有进入存想状态,都在痴痴地盯着客人,连那些此前表现得很不屑的女弟子也不例外。
流光宝鉴洗去了一切法术伪装,乱荆山的女弟子们露出了真容,增加的光亮与香气
正是来自她们身上。
这的确是一群美貌惊人的少女,虽然年纪相仿,她们却像是来自不同的世界,肤发
服饰皆有异光,明明一样的道袍,穿在乱荆山弟子身上却像是丝绸织就的。
大部分乱荆山弟子已在存想祖师,少数几个还保持清醒,被众多目光盯得不知所措
,纷纷向都教投去求助的眼神。
中年女都教是一名身材颇高的女郎,脸上既有少女般的纯静,又有贵妇般的冷傲,
谁都想看一眼,谁都不敢多看一眼,她对本门弟子的求助和庞山弟子的注视皆不在意,
信步绕行,她很珍惜这次再入祖师塔的机会,但是并不急于进入思祖状态。
杨宝贞到了,与乱荆山都教相比,容貌稍逊,可她的目光更有威力,弟子们收回目
光,开始存想。
很快,祖师塔内只剩几个人仍然清醒,小秋就是其中之一,他倒是很想尽快再找到
一个传承,可就是无法进入状态,只能一圈圈地缓慢绕行,每次都在快进入无名之科的
区域时转身。
虽然不能思祖,他倒是发现一些很有意思的事情:乱荆山的弟子一多半停留在灯烛
科,明镜科也吸引不少人,五行科的区域内一名也没有,与庞山弟子形成鲜明对比。
女弟子不适合斩妖除魔,小秋这么一想,对风婆婆的疑惑反而少了许多,她肯定是
应付不了魔种才逃命的。
他还看到上回没注意到的事情,西介国王子辛幼陶正孤零零地站在符箓科区域内,
小秋哑然失笑,他记得林都教曾经介绍过,道统虽有符箓科,但是千万年来一直衰微,
比不上圣符皇朝的龙宾会,辛幼陶舍弃王室成员或从军或当符箓师的正途,千里迢迢来
到庞山学道,居然又被符箓科看中。
小秋走路很慢,尽量避开正在思祖的弟子,可还是撞到一个人身上,转身看去竟然
是乱荆山的女都教,心中一慌,急忙后退几步,施以道统之礼,低声说:“请恕弟子莽
撞。”
女都教脸上慢慢露出笑容,像一朵正在绽放的花朵。
小秋看得愣住了,女都教一个字也没说,从他身边走过去。
小秋感到心跳有点加快,忍不住回头张望,结果看到的却是杨宝贞严厉的目光,急
忙扭回头,继续绕圈。
这回他停在了无名之科的区域内,带着一种挑战的心理,希望向那二十九名悲戚的
女传人明确表明自己的态度——他只想加入五行科。
塔壁上立刻显出了图文,二十九名女子一一显现,但她们脸上已无戚容,反而有点
兴高采烈,居然手舞足蹈地动起来。
小秋呆呆地看了一会,发现她们是在演示他每天至少练一遍的锻骨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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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女祖的锻骨拳
塔壁上的女子图像居然在演示锻骨拳,小秋着实吓了一跳,他并没有进入纯粹的存想
状态,马上挪开目光,以躲避无名之科的召唤。
他心中大感恼火,再不向塔壁看一眼——野林镇的小秋下河能摸鱼上树能抓鸟,庞
山道统的慕行秋能打能拼,浑身上下哪一点像女孩子,怎么就招来这一科呢?
旁边就是禁秘科,区域内还是只有三名弟子,芳芳已经完全进入存想状态,小秋没
去打扰,有些羡慕地望向塔壁——能得到向往的传承真是幸福啊。
小秋猛地睁大眼睛,禁秘科的塔壁上竟然显示出了图文!之前他还逛了两圈,根本
没有反应。
不只如此,整个塔壁都在向他敞开,密密麻麻的图文仿佛满天星辰闪烁不定,上一
次思祖日他曾经见过这种景象,可当时只维持了极短的时间。
最让小秋惊讶的是,这一次他甚至没有进入存想状态。向四周望去,数百名弟子当
中,他是唯一清醒的人,跟他一样能看到全部图文的人似乎只有那两名女都教。
小秋缓步前行,林都教不在,他决定隐瞒自己的特异之处,假装一无所见,只是抬
头茫然遥望,目光留驻之处,那一小块图文就会快速放大,直到清晰显示为止。
小秋看到了九大道统共十八科的全部传承,初代三祖、二代九祖仍然隐藏在塔尖处
的黑暗中,自三代十二祖以下都清晰可见,八男四女,也是十八科的开创者,有人身兼
数科。
除了无名之科传人寥寥文字缺失,另外十七科无不人才济济,禁秘科号称招收弟子
最难,而且最易入魔,可是取得注神道果的道士却不少,小秋猜想这或许是此科最吸引
人的地方,他看到了左流英的名字,位于塔壁下方,关于他的文字记载不多,而且含糊
不清,祖师塔似乎还无法给他下定论,小秋不想惹起两名都教的注意,因此也没有看得
太细。
十八条传承线,越到后世传人越多,塔壁上的记录因此上狭下阔,与塔身形状正好
相符,不过从四**始,历代能被称为祖师的只有一个人,他居于众道士之中,的图像最
大,闪烁着与众不同的红光,像一团燃烧的火。
迄今已有三十多代祖师,除了无名之科,另外十七科都出现过祖师,分别来自不同
道统,当前在世的第三十七代祖师是望山道统宗师,传承是诵经科。
小秋特意多看了一会五行科,从中发现庞山宗师宁七卫的名字,他是精通全部五行
法术的转轮师。
不知不觉间,小秋又回到了无名之科的区域,能看到全部十八条传承,自然也就可
随意选择庞山十科当中的任意一科,小秋心中有底,对那二十九个仍在打拳的图形也就
没有太多抗拒,于是止步看了一会。
这些女传人的确在练锻骨拳,可是细看下去,又与庞山传授的拳法稍有区别,二十
九人各自的招式也不尽相同,传承越往上,差异越大,位列三代十二祖之一的女子施展
的拳法尤其独树一帜。
锻骨拳只能用来练体,张灵生对此说得很清楚,小秋更是深有体会,他打过几次架
,别说锻骨拳,连孟元侯传授的一套对阵拳法都用不上,靠的还是从前的那点经验。
可这位女祖的锻骨拳不一样,她只是对招式稍加改造并加快速度,就将一套单纯练
体的拳法变成了威力强大的攻击之术。
小秋骇然,想不到锻骨拳还有这样的打法,看了没几眼就被吸引住,对另外二十八
位女传人的打法不再关注。
不过女祖的锻骨拳只有三十六招,而不是小秋所学的六十四招,打完之后又来一遍
,周而复始,速度越来越快,小秋得目不转睛才能看清她的动作。
第七遍之后,女祖图形的边上开始出现此前没有的文字,讲述的是一些呼吸之法,
以配合每一招,文字并不长,小秋很快记住,可是直到文字第三遍出现的时候,他才注
意到其中一行字:龟息龙跃之法。
细想其中含义,正符合林都教所说“储存空气”的意思,小秋一下子想到了攀登养
神峰,如果学会此法,没准能爬得更高。
小秋一遍又一遍地观看活动图文,突然听到有人说话。
“恭喜,庞山出了一位天才弟子。”
“咱们都知道天才是怎么回事,除非走到尽头,谁也不知道所谓的天才是真是假。”
小秋脑子里一晕,觉得整座塔东倒西歪,等他恢复正常,塔壁上的图文已经消失不
见,两名女都教正站在十步之外看着他,一个面带笑容,一个冷漠无语,而他自己正摆
出一招女祖锻骨拳的招式。
“好独特的锻骨拳,你从哪学来的?”乱荆山女都教和声问道,笑容虽然跟刚才没
有多大区别,眼神却是饶有兴趣。
“我……我自己瞎想出来的。”小秋忙收势站好,他不愿说出自己看到的异象,可
他知道想在庞山撒谎是很难的,心不由得乱跳起来。
“那你就更是了不起的天才了,居然能将锻骨拳改造得威力倍增。杨都教,你说呢
?”
杨宝贞的声音平淡舒缓,丝毫不为小秋的拳法所动,“道法无边,锻骨拳只是搏斗
之术,威力再大也没有用,慕行秋,你找到自己的传承了吗?”
“没有。”小秋再一次撒谎,如果今天跟来的都教是林飒,他会选择和盘托出,并
且虚心讨教,可是面对杨宝贞,他一句实情也不想透露。
“那你应该继续找。”
小秋行礼应是,又一次围着塔内转圈,在他身后,乱荆山女都教的目光仍未挪开,
“我瞧他刚才的样子,倒像是豁通三田,所以能看到全部……”
“流光宝鉴不是这么说的。”杨宝贞打断对方的话,以此作为交谈的结束,她是都
教,自然知道流光宝鉴的鉴定结果。
乱荆山的客人是庞山弟子一整天的话题,午饭的时候就连周平也忍不住评判了几句
,他见过三届乱荆山女弟子,觉得今年的水准一般。
小秋吃得比谁都快,放下碗直奔半月林,大良沈休明叫他也不应,趁着记忆深刻,
练了一下午的女祖锻骨拳,逐渐与龟息龙跃之法相配合,越练越有心得,黄昏时分,不
仅领悟了一些拳法的奥妙,也找到了登山的方法。
他干脆不去吃晚饭,坐到巨石沉思,最后不知不觉进入存想状态,等他睁开双眼,
天已经黑了,他一点也不感到饥饿,只想马上试一试自己想到的方法。
七曜厅前意外地聚集着一批人,有男有女,有庞山弟子,也有乱荆山女弟子,她们
以真容示人,与新认识的朋友聊得正欢。
都教杨宝贞本人不在,她的三条提醒立刻失效了。小秋绕山行走,发现今天想找一
个安静的地方独自爬山还真难,到处都有人,晚功都被大家忘在脑后了。
差不多绕行了半座山,小秋终于到来一片安静的地方,这里远离甬路,高大的古树
紧挨山脚,白天就很少有人来,晚上更是无人到访。
绕过一棵大树,小秋发现自己错了,已经有人抢在他前面占据此地。
“芳芳?”他惊讶地叫道。
芳芳转过身,好像刚从存想中苏醒,看着小秋,一点也不意外,说:“养神峰不是
普通的山峰。”
“你也在登山?”
“跟你一样,每天试一次。”
“我怎么不知道?”小秋更惊讶了。
“你说你想独自登山,我也一样。”芳芳露出淡淡一丝微笑。
小秋咳了一声,“你想到办法了?”
芳芳摇摇头,“我只是在想,为什么一入养神峰三年不出谷?为什么山谷边缘会有
强大的禁制?这对弟子们的修行有何好处?你呢,找到窍门了?”
“林都教告诉我攀登养神峰要‘逆小天顺大道’,小天就是自己,我得到一套龟息
龙跃之法,能够长久地屏住呼吸,行进速度反而更快,可我想这只能让我爬得更高,却
不足以登顶,我还是没有找到‘大道’在哪。”
“逆小天顺大道。”芳芳低声重复这六个字,“养神峰并无路径,哪来的大道?”
她想了一会,突然迈步向山上走去,真的是“走”而不是“爬”,她的身体与峭壁
垂直,与地面平行,就这么向上去去,如履平地。
小秋看得呆住了。
可是芳芳只走出十几步就掉下来,好在她身体轻捷,平稳地落在地上。
“这是……”小秋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养神峰很特别,上下左右跟外面似乎完全相反,所以普通弟子走不出去,进来的
时候也得有都教携带。可惜我修行不够,看不穿这里的真相,每次走出十几步心里就会
发慌。”
“你是怎么想到的?”小秋的脑子轰然炸开,芳芳的提示太重要了。
“都教说养神峰包裹着祖师塔的唯一分身,那它就不会是天然形成,而且是法术造
就,必有极为奇特之处,以帮助弟子修行。”芳芳盯着小秋,“祖师塔本体高九寸,分
身却如此高大,小秋,你说这不奇怪吗?”
“道法无边,大小随意,变大很正常吧。”
芳芳眼睛一亮,“大小随意——如果不是养神峰太大,而是咱们太小呢?”
小秋又是一愣,然后想到祖师塔内的图文,到左流英这一代的注神道士,记录已经
接近地面,后世的道士该记在哪呢?只能将前代图文都向上推,可祖师塔本体的高度是
不会变的,需以有限高度容纳近乎无限的传承。
以小容大,这正是祖师塔的妙处之一。
“我试试。”小秋说,闭上眼睛,运用龟息之法,迈出龙跃之步,心所无想,身无
所依,向山上跑去。
芳芳抬头仰望,只见小秋迅速消失在夜色中,她的心里充满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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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另眼相看
道法无边,跟所有修道之士一样,小秋也常将这四个字挂在嘴上,他也的确见识过一
些不可思议的法术,可眼前所见,还是令他大惊失色。
他站在山尖上,可这座“山”只有不到三尺高,而且横着的,与他的身体垂直,小
秋像是无意中踢倒了某人的玩具,又在上面踩了一脚,这个玩具却没有完全倾倒,更没
有被踩坏,仅凭着拇指大小的山尖就托住了整个人。
小秋摇摇晃晃,勉强稳住身形,发现自己身处群山之中,夜空乌云密布,寒风呼啸
而过,雪花如刀片一般从皮肤上刮过。
向下望去,他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芳芳,米粒大小,在他的注视下迅速变得清晰,她
抬头仰望——从小秋的角度看,她像是趴在地上——丝毫感受不到有一个庞然大物近在
咫尺。
养神峰的景象越来越清晰,里面的人与物不只是横着的,而且全都发生了严重变形
,仿佛被某种力量随意拉抻过,芳芳变得细长,环绕山峰的其他弟子或是扁圆或是歪斜
,无一不是奇形怪状,房屋、树木皆是如此,好像是两三岁的孩子用泥巴捏出来的拙劣
形象。
小秋所站的地方看不到养神峰底部,那里大概是空的,因为它正在一刻不停地吸入
成团的云雾。
小秋突然感到一阵心慌意乱,他不知道怎么回到养神峰脚下,也不知道是否应该再
迈出一步彻底走出养神峰,目标就在眼前,他却犹豫了。
“这么说,你真的豁通三田了。”
小秋抬起头,看到杨宝贞就站在几步之外的半空中,狂风与冰雪对她毫无影响,连
衣角都不动一下。
“我……这是哪儿?”
“老祖峰之北。”杨宝贞盯着这名独特的弟子,神情依然冷漠,世上大概没有任何
事情能让她意外,“看来你得再去一趟台院。”
不等小秋做出回答,他已经被一阵风吹起,以极快的速度向上飞行,他隐约看到曲
折的盘山石阶,由此相信这的确就是老祖峰。
狂风歇止,冰雪无踪,小秋第三次站在老祖峰台院门前,可他完全认不出这里了。
上一次来台院,辛幼陶曾经评论说这里景物一般,只是树木高一些,小秋颇为同意
,这一次,除了那座孤立的院门,他看到的一切都与之前全然不同。
仍是花草树木组成的院墙,每一株都显示出小秋从未见过、从未想象过的瑰丽,树
叶像是金叶银叶,花朵仿佛五颜六色的各种美玉,偶尔有不知名的大鸟从树冠上腾空飞
起,华美的尾羽拖着长长的光芒,经久不散。
小秋的眼睛快要不够用了,心里装满了疑惑,向杨宝贞望了一眼,他什么也没问。
院门打开,又是那名小道士,看见小秋立刻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见到他身后的杨
宝贞,又收起笑容,恭敬地行以道统之礼。
“带他去见宗师。”杨宝贞的地位显然比孟元侯要高得多,能以命令的语气对台院
领路人说话。
“是。”小道士再次行礼,神情中居然露出一丝畏惧。
台院内部的景象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地面不再是普通的青石,而是一块块整齐的
白玉,光滑如冰,小秋在上面走得小心翼翼,四周的建筑宏伟壮观,从头到顶环绕着浓
浓的云雾,只从缝隙中偶尔露出峥嵘一角。
这才是符合道统身份的仙境。
小秋目不暇给,跟在小道士身后走了好一会,才腾出嘴来询问:“这是台院的真实
模样吗?”
杨宝贞没有跟来,小道士又像从前那样随意自然,扭头打量小秋,脸上的笑容神秘
而调侃,“台院非得有一个真实的模样,才能让你心安吗?”
小秋思索这句话的意味,若有所悟,却又说不出具体的感觉来,“真相应该只有一
个吧?”
小道士止步,抬手捂住右眼,“我现在看你一个样子。”转而捂左眼,“稍微变了
一点。”他眯起眼睛,“变化更大一点。”扭头只用余光瞥小秋,“你的样子有点古怪
。”
小道士恢复正常,“我看见好几个你,哪个是真实的?”
“都是真实的,只是……你看的方法不同,我明白了,道果每上升一个境界,看到
的景象都不一样。”小秋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台院变回前两次看到的平淡无奇。
小道士迈步继续向前走,“呵呵,你全凭自己的意志连过数劫、豁通三田,才会生
出这么多的疑惑,如果有一位都教看护,你早就明白这个浅显的道理了。”
小秋紧紧跟在后面,心念转动,在普通视力与超常视力之间来回切换,眼前的景色
随之瞬息万变,他觉得很有意思,心中却涌现更多的疑惑,“度劫的时候孟都教帮过我
,可他没说这些事情,还有养神峰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道士笑了,“慕行秋,我只是带路童子,回答不了这么多问题,你待会去问宗师
吧。”
刚进走物祖堂的庭院里,小秋就遭到了袭击,那是一只淡金色的麒麟,个头如同刚
出生的小马驹,头上已经生出三寸长的短角,背上铺着细密的鳞片,一双漆黑乌亮的眼
睛,鼻孔似乎在向外喷气,牙齿刚刚长全,一口咬住小秋的裤腿,拼命甩动。
“它很记仇。”小道士说。
小秋上次来的时候曾经抬脚甩开一只像狗又像猪的小东西,没想到已经长这么大了
,刚要故伎重施,猛然发现院子里还有两头成年麒麟,就站在二十几步以外,正用凶猛
的目光盯着他。
成年麒麟绝非可爱的动物,它们长着硕大的分叉黑角,角端像是一柄匕首,全身鳞
片从背部的黄色向下逐渐过度为白色,没有鳞片的灰色肚皮上生满了深浅不一的斑点,
像风箱一样膨胀收缩,尤其是它们的眼睛,焦黄的眼珠中间竖着一条极细的黑线,像是
在监视猎物的毒蛇。
小秋改变主意,在小麒麟头上轻轻抚摸,又在它的脖子上挠了两下,像对待马儿一
样,小兽享受地眯起眼睛,松开咬住裤腿的嘴巴,颠颠地前后奔跑,时不时在小秋身上
嗅闻。
“永远不要得罪一头麒麟。”小道士对小秋的怀柔手段很满意,“它们记仇,而且
有种神奇的本事,哪怕相隔百年,你从孩童变为老者,它们还是能认出你来。”
小秋上次并没看到成年麒麟,当时小道士对他能看到小麒麟显得十分惊讶,所以他
问:“麒麟本来就不可见,还是只在台院不可见?”
麒麟的呼吸里全是水气,他的道袍已经湿了一大片。
小道士深吸一口气,似乎不想回答,可这问题太简单了,他说:“只在台院,真会
隐形的异兽非常少,但愿你永远不要遇见。”
物祖堂里首座齐聚,宗师端坐正中。
小秋前两次来的时候,这里空空荡荡,如今却摆放着许多器物,尤其是角落里一只
半人高的黄色四足鼎,异光流动,小秋怀疑它整个都是用金魄制成的。
不过他很纳闷,自己就算豁通三田,也不过是申庚早已达到的道果,算不上大事,
何以吸引到宗师与首座们的注意?
他将目光投向宁七卫,起来说话的却是一名须发皆白的老道士,他走到小秋面前,
抬起右手在年轻弟子的额头上按了三次,“家有万贯不可挥霍,身怀异能不可轻泄,保
精固髓、炼心养神方为正途。”
小秋收起超常视力,满屋子的异光消失了,但是器物仍在,只是变得普通了,灰扑
扑暗淡无光,丝毫不起眼。老祖峰向他展示了一部分秘密,再也不会收回了。
“我是五行科首座申继先。”
小秋忙施以道统之礼,“弟子慕行秋,拜见首座。”他以后最想修行的就是五行科
,可首座姓申,让他有种不祥之兆。
申首座露出极感兴趣的笑容,“你心中存有无数疑惑,但在解答这些疑惑之前,我
要你先做一次选择。”
“是。”小秋恭敬地回道。
“你已经豁通三田,但是住在养神峰对修行大有助益,所以你仍然要等三年期满,
方可尝试凝气成丹。”
“弟子明白。”
“你可以提前选择三年后要进的道科,这样你能获得一些别人没有的帮助。”
“五行科,我已经想好了。”小秋马上说道,虽然首座申继先十有八九与申庚家会
有密切关系,他还是想当斩妖除魔的法师。
“别急,事实上有两科想收你为徒,你应该再听听另一位首座的建议。”
“包括五行科吧?”
“当然。五行科专精斩妖除魔的法术,是九大道统的守护者与开拓者,但我要提醒
你,斩妖法师的生涯充满危险,难得善终,常年深入险地,对后期的修行会有不小影响
,想取得高等道果非常艰难。”
“……我知道了。”作为想要收徒的首座,所言竟然都是不好的事情,令小秋颇感
意外。
五行科首座申继先退回原位,另一位首座站起身。
竟然是对慕行秋印象极差的左流英。
一名女侍跟着他走过来,等了一会开口说:“禁秘科每年最多招一名弟子,这里的
要求最为严格,对入魔者从不宽恕。”
申首座开口就说危险,左首座上来就说威胁。
小秋困惑了,这就是庞山首座拉拢弟子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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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宗师的回答
左流英的一名女侍上前一步,笑容和蔼,表明下面的话是她自己的想法,“魔种生道根
,道统十几万年的传承中从未记载过的奇事,难道你不想探究其中的真实原因?野林镇
的居民全体消失,魔种或许尚未将他们杀死,难道你不想查找他们的下落?”
“五行法师不就是斩妖除魔的吗?”要不是宗师和各科首座都在场,小秋会毫不犹
豫地宣布自己的选择,他绝不想当左流英的弟子,而且一直以为五行科才是消灭魔种的
正途。
侍女轻轻摇头,“魔种并非世间所常见的妖魔,五行科对其只有一知半解,道统之
内真正钻研魔种的只有禁秘科。”
五行科首座申继先再次起身,笑着说:“曾拂,五行、禁秘两科已经说好,咱们不
争弟子,让弟子自己做出选择。”
叫做曾拂的女侍转向申继先,没有行以道统之礼,而是像普通女子一样曲膝施礼,
“请申首座见谅,九大道统乃至整个人间的安全,无不仰仗五行科各位法师的出生入死
,小女子不该信口胡说。”
申继先没有计较,对小秋说:“你能做出选择了吗?”
再早一会,小秋也会选五行科,可听完曾拂的介绍,他有一点犹豫,“我们野林镇
还有七个人,他们不可以进禁秘科探索魔种吗?”
曾拂看上去三十岁左右,眉眼弯弯,容貌普通,笑起来像是性格温柔的大姐姐,“
禁秘科不是随便能进的,三年后如果要不到你的话,我们宁愿再空缺一次。”
小秋犹豫了,从见到李越池斩杀蛇妖的那一刻起,他就有心成为一名五行法师,可
他同样也想找回野林镇,起码弄清魔种入侵家乡的原因。
“道魔终有一战。”申继先上前一步说,“不管你身在哪一科,时候一到,你都会
面对魔种。”
小秋向宗师宁七卫投去询问的目光。
宁七卫起身,当两位首座意见不一的时候,他必须出面,“两位首座已经表达了各
自的想法,我的意见是这样:慕行秋今天无需做出选择,让他回养神峰,三年之后,待
他对道统的了解更多一点,再做决定。”
小秋觉得这是一个好主意,“我想等一等,哪怕只是几天也好……”
五行科首座申继先第一个表示同意,“这倒是一个办法,对慕行秋尤其有好处,他
可以同时得到两科的帮助了。”
曾拂收起笑容,替左流英说话:“禁秘科可不会浪费精力帮助他科的弟子。”她停
顿片刻,“除非慕行秋哪一天明确表示要加入禁秘科。”
宗师宁七卫的意见通过了,首座们一一告退,所有人在离开物祖堂之前都盯着小秋
端详一会,左流英尤甚,一度抬起手臂,似乎要再度对他使用控心术,最后时刻又垂下
手臂,另一名年轻些的女侍冷冷地说:“没人比我更了解魔种。”
宁七卫目送首座们离开,对小秋说:“咱们到外面说话。”
庭院里,小麒麟正在舔左流英的手掌,像面对父母时一样乖巧,看到宗师和小秋走
出来,左流英收回手掌,带着两名女侍离开。
“你想知道什么?”宁七卫问,就在庭院里信步闲逛,没有出去的意思。
“我刚才是不是应该先选一科?”小秋心里有许多疑惑,先问的却是这一个,他觉
得自己可能同时得罪了两名首座。
“等三年是正确的,道根难得,能够自我度劫的弟子更难得,你任何时候做出决定
,首座都会欢迎的。”
小秋安下心来,寻思一会,决定从头问起,“我在洞穴里真的豁通三田了?可是…
…这怎么可能?我产生道根还不到半年。”
“这样的事情的确非常罕见。”宁七卫缓步行走,小麒麟似乎不太敢靠近他,远远
跟在后面,做出种种准备扑向小秋的姿势,“你的道根,你的开窍通关都跟别人不一样
。”
“因为魔种。”小秋心中一沉。
“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宁七卫的语气表明他没将这当成危险,“由魔种产生的
道根似乎不太稳定,燃起的道火时强时弱,你在思过的时候,恰好赶上它燃烧最旺,帮
助你洞开七窍、豁通三田。”
“当时的很多事情我都不记得了,像是一场梦。”
“你应该感谢孟元侯,他担心你过早度劫会遇到危险,所以给你的洞穴施放了一道
梦境法术,本意是想让你心无所思,可道火的力量太强大,对你进行了一番彻底改造,
如果不是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你很可能忍受不住。”
小秋更加感激孟元侯了,“野林镇好几个人因为魔种而得道根,为什么只有我一个
人这样?”
“可能是因为只有你亲手触碰过魔王之花,可也能是因为只有你在修行路上的意志
最坚定,这对道火非常重要。”
“以后呢?我的道根还是这样忽强忽弱?”
宁七卫停下脚步,“这正是我们想知道的事情,不管你进入哪一科,都会得到全面
关注,我与各位首座希望弄清其中的规律,如果能控制道火燃烧的强度……”
宁七卫住口不说,沉浸在对未来的想象中,那是一幅巨大的画面。
小秋汗毛直竖,说不清这种特殊的关注是好是坏,“流光宝鉴为什么没有认出我的
修行?昨天它说我只是洞开耳窍。”
“流光宝鉴探测的是人心,绝大多数弟子尽管自称事先一无所知,其实早已确信自
己的修行到了哪一步,你正好相反,你声称豁通三田,可你并不真的相信,你觉得那只
是一场梦,你只相信思过之前开过耳窍。流光宝鉴没有骗人,是你自欺。”
小秋脸色微红,过去的一个月里他的信心的确日益降低,“原来这样。祖师塔……
无名之科又是怎么回事?”
宁七卫罕见地皱了一下眉头,显然不太喜欢这个话题,走出几步之后才说:“它不
叫无名之科,正式的名称是念心科。”
“梅传安的咒语。”小秋马上想起“错或落弱莫”五字正是念心之术。
“没错,梅传安的咒语来自念心科,不过只是小技,念心科的法术不止于此,她们
之前只收女弟子,修行的方法……与众不同,在九大道统看来,那是绝不应该存在的堕
落法门,即使没有滑入魔途,也是弊端远远大于益处。念心科向你展示传承,大概是因
为你使用过咒语,而且道根独特。”
“有点像乱荆山?”
“不像。”宁七卫没有详细解释念心科的修行手段,但是对小秋的猜测断然给予否
认,“乱荆山以灯烛科为主,是正道法门,与念心科没有相似之处。”
“是,我明白了。”小秋不由得想起了风婆婆,但他胆子再大,也不敢向宗师问这
件事,“祖师塔向我展示了几乎全部传承,林都教曾经说过他只能看到第十六代祖师。”
“你看到事迹了吗?”
“事迹?”
“祖师塔收录所有注神境界以上的道士,有图形,有姓名和出身,还有每个人的经
历,他取得的某级道果、杀过的每一只妖魔、创造的每一门法术,全都记录在案。”
小秋想了想,他当时为了掩饰真相,没有细看那些密密麻麻的小字,现在回想起来
,他的目光只要在塔壁上稍微留驻一会,图形与简介就会变得清晰无比,可当他的目光
无意中停在某处小字时,它们似乎并无变得清晰的迹象。
“我没有看到事迹。”
“嗯,这叫无为天目,豁通三田者偶尔会出现这种状况,说明你最后一劫虽然已度
,但尚不圆满,还需要再度一次。只有看清事迹才能算是确定传承,你仍需努力。”
“无为天目。”小秋隐隐约约记得孟元侯留在洞穴内的手印上出现过这个词,他还
有许多疑惑,但值得向宗师发问的只有一个,“养神峰为什么会是那个样子?”
“为让弟子们脱胎换骨。”宁七卫再次止步,他们绕着庭院走了已经两圈,那只小
麒麟仍然跟在后面,好像也在倾听宗师说话,“仅仅依靠个人努力,炼体实在太慢了些
,所以前代庞山道士制造了养神峰,进入其中的人身体时刻都在经受锻造,可是在弟子
们眼中一切正常,他们在无知无觉地状态中炼体,免去许多痛苦。”
小秋终于明白为什么要三年不出谷,即使他已豁通三田,身体还是没有达到凝气成
丹的标准,就连申庚,如果不是思过五年的话,也得在养神峰至少待三年。
“若干年之后,豁通三田的弟子将带着全新身体继续修行,走不到这一步的弟子,
都教们会施法将他的身体恢复原状,否则的话,他一出谷就会筋骨寸断。”
“对你来说,重回养神峰是一项巨大的挑战,因为你看到了真相,再想无知无觉将
会非常困难,你可能会承受别人想象不到的痛苦,你有准备吗?”
“有。”小秋坚定地说。
“记住,炼体是修道之基,存想是修道之本,此两者是你摆脱痛苦的最佳法门,不
要尝试其它方法,不管它们听上去多么有效。”
“是。”小秋觉得自己没有更多问题了,只是还需要一点信心,于是小声说:“养
神峰只有我一个人在修逆天之术。”
“孟元侯或许是养神躲峰历年来最好的都教,他能传授逆天之术获得了我和首座们
的一致同意,而且你也不是唯一的获传者,你得仔细寻找。”
宁七卫低头看着这名还很年轻的弟子,突然轻轻地发出一声叹息,似乎后悔自己做
出的种种解释,然后他说:“你要记得,是魔种生道根让你比其他人都要特殊,可这股
力量不可控,也不可靠,你要更加努力,而不是坐等道火自燃。相对于其他弟子,你可
能最适合逆天之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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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首座的妻子
小秋被送回养神峰的时候已是第二天上午,他没去思祖厅打扰大家的存想,就在自己
的房间里修行。
宗师宁七卫说得没错,无知无觉是炼体的最佳状态,小秋每次一想到自己被缩到米
粒大小,而且正承受着各个方向的拉扯,立刻就会感受到撕心裂肺的痛苦,他必须忘掉
一切让自己保持存想,才能摆脱这种痛苦。
他的第一位到访者是杨宝贞,她来实现五行科首座申继先的承诺,向一位天才弟子
提供帮助。
杨宝贞无声无息地站在门口,不知来了多久,当小秋结束存想睁开双眼时,她清咳
一声进屋,扬了一下手中的小瓷瓶,放在靠窗的桌子上,“五节青木香膏,在唇上抹一
点,能闻到香气即可,不要太多,做早晚功时各用一次。”
“谢谢都教。”小秋连忙下床,光脚站在地上行礼。
“你的泥丸宫天劫度得不够圆满,很可能会再经历一次,小心在意,我与诸位都教
随时都在看护你。”
小秋又说了一遍谢谢,站在杨宝贞面前,虽然反复告诫自己无需紧张,他的心还是
绷了起来,总感觉好像稍一松懈就会遭遇危险似的。
事实上,申庚的母亲从未显示出哪怕是一丝一毫的敌意,她对待慕行秋和对待其他
弟子没有任何区别,就像留养弟子们所说的:她从来就不是一个热情的人。
“存想之余,你可以练一下那套锻骨拳,对你有好处。”
“那套锻骨拳……是念心科传人教给我的。”小秋说出实情。
“天地万物皆有可取之处,念心科罪过再大,拳法总是没问题的。”杨宝贞转身离
去,没给小秋提问的机会。
小秋松了口气,拉扯的痛苦又要冒头,他不再存想,而是听从杨宝贞的建议,就在
地上练了一遍女祖的锻骨拳,房间太狭小,施展不开,他只能减小幅度,仅仅做个样子
,即使如此也觉得身体舒服许多。
小秋沉浸在拳法中时,门口又多了一个人,都教林飒也来了。
“禁秘科首座对你很感兴趣。”他静静观看,目光中露出赞赏,等小秋练完一套拳
法才开口说话。
小秋听到声音急忙向林飒行礼,“首座对我感兴趣,是因为我曾经被魔种侵袭过吧
。”他拉出椅子想请都教坐下。
林飒笑了笑,招手示意小秋跟他一块出屋走走。
弟子们上午的集中存想尚未结束,甬路上静悄悄的,林都教块头颇大,脚步落地时
却没有一点声音。
“别将左首座想得太过绝对,他是庞山近万年来资质最佳的弟子,对别人要求严格
,对自己的要求更加严格,他对任何人都没有偏见,一心修行,一心除魔,再过不久,
他很可能会是庞山三千年来第一个突破注神境界取得服月道果的道士,放眼九大道统,
也是千年来仅有的一个。他能看中你,实在是你的大机缘。”
“左流……左首座比宗师还强吗?”小秋记得这两人全在注神境界,这也是在祖师
塔内留名的门槛。
林飒笑了两声,默默地向前走了一段路,突然说:“道统之内皆为道友,就叫他左
流英好了,这不算违反规矩。”
“是。”
不知不觉间两人走到了思祖厅门前,林飒调转方向,进入附近稀疏的树林里,他对
此地极熟,甚至能说出其中几棵树的来历,等到远离绕山甬路,林都教突然说:“左流
英曾经有过一位妻子。”
“真的?”小秋大吃一惊,左流英的容貌虽然年轻俊美,可是看样子对世俗生活一
点也不感兴趣,关键是他不明白林都教为何突然说起闲话来。
“是曾拂吗?”小秋没办法不好奇,觉得那个爱笑的女侍与左流英的关系更近一些
,只是相貌稍微显老一些,“他们是道缘?”
林飒笑着摇摇头,“不是曾拂,也不是道缘,那两名女侍甚至不是真正的道士,她
们是左流英三十几年前拣回来的孤儿,没有道根,只是从小被他养大,学了一些简单的
法术,能够读出他心里的想法。”
“哦。”小秋没有追问两名女侍没有道根为何还能生活在老祖峰上,只是又意外了
一回,觉得收养孤儿不像是左流英能做出的事情。
“左流英的妻子是他自己创造出来的。”林飒补充道。
“创……造?怎么创造?”小秋惊讶得合不拢嘴,甚至无法理解这个词的意思。
“禁秘科的职责之一是开创新法术,也就是要‘无中生有’,左流英的功力在九大
道统中无人能及,大概是五十年前,他凭空想象出一个女人,称她为妻子,可是这个女
人只有他一个人能看到,别人瞧不见、听不到、摸不着。”
“虚空中的珍宝。”小秋轻声说。
“这是梅传安的话。”林飒的脸上泛起笑容,“梅传安崇拜左流英,学习他的一切
行为,包括幻想。”
“左流英给自己想象出一个妻子,这不是入魔吗?”小秋轻声问,禁秘科首座的形
象突然变得模糊起来。
林飒叹了口气,“五十年前大家跟你有一样的疑惑,所以上一代宗师亲自对他进行
检测,最后没有发现入魔的迹象,可是也没见着他所说的妻子。”
“真是奇怪。”
“更奇怪的事情在后面,三十多年前左流英下山游历,在一座小镇竟然遇到了魔劫
。”
“魔劫?”
“嗯,魔族被囚禁在虚空之中,它们每时每刻都在积聚力量,并四处探查,偶尔会
破空而出,进入到人世间。”
“就像野林镇的遭遇?”
“没错,只是左流英碰到的魔劫要严重得多,当时有一道粗十几丈、高达万丈的黑
光从天而降,方圆数百里的房屋、树木、突起的岩石全部变成齑粉,数万人身上的衣服
也都化为乌有,你可以想象当时的场面有多乱。”
“没人被杀吗?”小秋感到最惊讶的是这一点。
“没有,只是抓走了一个人,就是唯有左流英才能看到的妻子。”
“这……又是左流英自己说的?”
“这回不是,一同游历的几名道士亲眼看到黑光从左流英身边带走一名女子,就在
一刹那之前,他们还没发现那名女子的存在。”
小秋感到难以置信,张着嘴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件事震惊了九大道统,九位宗师齐聚庞山质问真相,左流英却无法提供哪怕是
一丁点的解释,宗师们从他体内也找不到入魔的迹象,整件事最后只得不了了之。又过
了几年,庞山上一代宗师羽化,左流英本来最有希望继位,但他主动放弃了。”
“原来是这样,我小时候听说过南方曾经天崩地裂、死伤无数的故事,我还以为是
大人编出来的。”
“天崩地裂是真的,死伤无数是假的。”
两人走到一片林间空地附近,乱荆山的数十名弟子正在都教的带领下练习吐纳之术
,林飒急忙转身,一条手臂搭在小秋肩上,推着他往回走。
再也看不到客人时,他继续道:“九大道统一度以为那是魔族全力入侵的开始,可
是等了三十几年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仍有魔种渗透进来,但是并不比从前更频繁。”
“魔族就只是为了掳走左流英用想象……创造出来的妻子?”
“到目前为止,这是唯一的解释。”林飒停下脚步,红通通的脸显得十分严肃,“
所以你能够理解左流英为什么特别不喜欢你。”
“……”小秋愣了一会儿才将反应过来,“因为我抢走了芳芳?那可不是一回事,
我……”
“我知道不是一回事。”林飒点点头,“只是‘抢亲’这两个字很容易激起左流英
的厌恶情绪。另外,你还要明白一件事:左流英没有放弃他的妻子,他一直在努力说服
各大道统向虚空中的魔族主动发起进攻,他已经争取到一批人的赞同,但是还有更多的
人需要说服。”
小秋这才明白林都教告诉他这些秘密的原因:“你是说,我要是想与魔种直接对抗
,就得加入禁秘科?”
“道魔不两立,你加入任何一科都能对抗魔种,只是各人有各人的方法,左流英和
一些人希望主动进攻,另外一些人则希望先将世间群妖消灭干净,然后积聚力量以逸待
劳。”
“宗师和五行科是‘另外一些人’。”
“我还是那句话,道统上下都在与妖魔斗争,只是方法不同。”甬路上传来众人走
路的声音,上午的集中存想课已经结束,林飒最后重复一句,“只是方法不同。”
这就是禁秘科提供的帮助,没有丹药,也没有法门,而是一个令人惊异的故事和一
个选择。
小秋迈步向饭厅走去,远远就听见大良沈休明的声音,他在与某人争论,显得非常
不服气,“小秋哥豁通三田是真的,他才不是因为惹事被带到老祖峰。”
然后是周平的声音,他没能保持心平气和,语调里带着明显的不屑,“异想天开,
慕行秋豁通三田?也就只有你们野林镇的人才相信,我敢保证,他再也回不来。”
另一名留养弟子开口道:“说真的,像申己那样的道门子弟也才刚刚洞开七窍,慕
行秋有什么本事豁通三田?简直是笑话,说他自吹自擂才是真的。唉,可惜申庚了,他
才是真正的天才,早就豁通三田,却被困在洞穴里思过五年。”
“申庚活该!五年太少,应该让他思过一辈子。”大良怒道,杀死弟弟的凶手和小
秋哥的名誉,这是他的两条底线,这名留养弟子全都触碰到了。
“让申庚思过是整个庞山道统的损失。”周平接口道,因为过于兴奋,越发不能心
平气和,“慕行秋才应该……”
周平和几名留养弟子张口结舌,难以置信地看着从树林里走出来的人,在他们身后
,大良高声欢呼,跳起一丈多高。
小秋笑着走向人群,他豁通三田了,这是无法隐瞒也无需隐瞒的事实,可有些事情
他不会说,虽然从宗师以下没人要求他保密,但他不会泄露养神峰的真相,不会传播左
流英的故事,如果可能,也不想提及自己得到禁秘、五行两科的争抢,他所要做的事情
就是努力修炼,让豁通三田的最后一劫变得圆满。
“大良,吃饭去吧。”他对三年之后充满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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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坚持与放弃
两年,道门的极短暂一段时间,却足以改变无数人的面貌。
小秋猛地睁开双眼,看到轻柔的雪花缓缓降落,地面上已经积累了薄薄一层,又一
年即将过去,再过十一个月,他就将结束在养神峰的修行,前往心仪的某科,在首座的
指导下凝气成丹,学习真正的法术。
曾经被认为最能惹事的庞山弟子慕行秋,在豁通三田去过一趟老祖峰之后,变得“
老实”了:每日按时起床,吃饭一口不乱,上午的集中存想绵延不断,下午刻苦学习的
各科技能,傍晚再也不去爬山,而是跟别的弟子一样做晚功。
唯一与众不同的是,他不喜欢独自在房舍里练功,早中晚三次必然跑到半月林,先
练一套古怪的锻骨拳,然后坐在大石之上存想。
他跳到地上,抬手掸去头顶和肩上的雪花,准备去饭厅吃早饭,没走出多远就碰上
了老乡管金吾。
管金吾长得瘦瘦小小,顶着高高的发髻和长长的簪子,紧凑的五官总是摆出沉思熟
虑的样子,正经得有些滑稽,但他对修行的痴迷执着是真心实意的,只是进展不是很快
,两年多的时间,他才洞开七窍,在所有弟子当中属于中上水平,这让他非常着急,经
常缠着小秋问东问西。
“小秋哥,做完早功了?”管金吾紧紧跟在小秋身边,不等小秋回话就自顾自说下
去,“你再跟我说说豁通三田的感觉,我觉得自己快要打通下丹田了。”
“不用担心,时候到了,都教自会助你通关。”小秋并不讨厌管金吾,只是同样的
话说过太多遍,他觉得有点多余。
“可我还是不踏实,你跟我说一点,我能安心不少。”管金吾承认自己想得太多了
,可就是没办法改正。
“好吧。”小秋无奈地点头,有时候他倒是挺喜欢管金吾的这股认真劲儿,大良也
是开窍但尚未通关,却一点也不着急,甚至还很满意。
“下丹田是气海所在,内丹今后将在此长驻,豁通之后可容纳天地灵气,并身具玄
力。”
“嗯。”虽然对这段介绍耳熟能详,管金吾还是听得非常认真。
“初通下丹田的人常犯一个错误,吸纳过多灵气,无处宣泄,好比堤坝,蓄水过多
,导致堤毁人亡。”
“嗯嗯,我绝不犯这个错误。”
“下丹田之劫被称为地劫,到时候灵气会大量涌入,必须敞开七窍,保证有进有出
,最重要的是身不可动,一动即前功尽弃。”
“嗯嗯嗯,不动。
“中丹田绛宫照应七窍、沟通天地,可暂时容纳多余灵气,金丹凝成之后,也要通
过绛宫施法,通关者极易心事不宁,乃是修道者大忌,唯有存想方可自保。绛宫之劫又
称泽劫,与地劫正好相反,体内灵气由绛宫不停外泄,若不能阻止,同样也是前功尽弃
。度劫时必须关闭七窍,龟息数个时辰乃至数天。”
“真难。”管金吾一声叹息,虽然连下丹田还没有豁通,心中已经开始惴惴,“真
希望像小秋哥一样,做个梦连过数劫,大家说起来全都羡慕得要死。”
小秋笑笑,他更希望跟普通弟子一样度劫,心里比较踏实,“你有都教看护,比做
梦安全多了。”
“也是,还剩泥丸宫没说呢。”
小秋吐出一口气,“上丹田泥丸宫乃祖师神魂寄居之所,豁通者可开天目,直视大
道秘文、测望灵气所在。泥丸宫之劫被称为天劫,三田当中最后、最难一劫,半通者开
无为天目,如人老眼昏花,所见皆不清澈,全通者开无漏天目,一切尽在眼中。”
小秋不再说了,管金吾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低声问:“小秋哥,你还是想不起当初
在梦中是怎么度过的天劫?”
小秋想不起来,过去的两年里,他想起洞穴思过时的绝大部分场景,几次度劫的过
程更是历历在目,唯有最后几日的泥丸宫天劫是如何度过的,他怎么也记不起来。
流光宝鉴承认小秋已经豁通三田,但是他清楚自己的天劫并未圆满,还是只有无为
天目,而不是更高一层的无漏天目,因为他仍然看不清祖师塔里的小字。
“想不起来也没有关系,反正你已经度劫了。”管金吾安慰道,突然想起一件事,
兴高采烈地说:“小秋哥你听说了吗?周平度地劫失败,被送到‘致用所’去了,哈,
这回可怪不得别人打扰他了,就是他自己没本事。”
“别人的事情管他做什么。”小秋淡淡地说,周平对比武失利一直耿耿于怀,但他
接受了教训,不再当面挑衅,只是暗中制造传言,声称小秋是在魔种的帮助下开窍通关
,真相早晚暴露,将被宗师夺去道根。
这两年来,小秋再没有跟任何人打过架,一心修行,甚至不再去想养神峰的真相,
只会偶尔感受到无时不在的拉扯之力,代价就是在修行中更倾向于顺天之法,逆天之术
实在太难,而且得不到都教的指导。
见小秋不感兴趣,管金吾马上更换话题,“不知道今天来的这位新都教什么样,别
像吴都教,连诵经都磕磕绊绊,弄得咱们没办法存想。”
关于即将上任的新都教传言不少,据说是从别的道统请来的,专门讲授庞山不擅长
的道科。小秋对此没什么可说的,只是嗯了一声。
饭厅里,大良冲小秋招手,别人都在默默地等着开饭,只有他上蹿下跳,大声说:
“乱荆山女弟子又要来了,不知道今年这一批怎么样,去年可是一般。”
两年里,大良已经长成高大壮实的十五岁少年,他曾经专心修行,比大多数人都要
努力,成功地洞开七窍,可是最近十个月他在修行上毫无进展,于是苦闷了多半年,然
后就变了一个人——彻底放弃对修行的追求。
坐在对面的沈昊冷笑一声,他的双眼更加细长,人也更加沉默,他已经豁通下丹田
与绛宫,并成功度过地、泽两劫,正在全力攻克泥丸宫,但是像管金吾这样的人可不敢
向他随便询问,“你还真是不着急啊,有闲心关注乱荆山。”
“有什么可急的,大不了去致用所呗,学门手艺照样养家糊口,没准还能被派到都
城里做事,那就更好了。”和那些被迫前往致用所的弟子不同,大良对此欢心鼓舞,这
是他给自己安排的新目标。
同桌其他野林镇少年的状况都跟大良差不多:已洞开数窍,迟迟没有更大的进展,
在坚持与放弃之间摇摆不定。
沈昊无奈地摇摇头,觉得大良带了一个坏头,对小秋说:“听说周平的事了?”
小秋坐到大良旁边,“他太着急了。”
“他在养神峰待了五年,不得不急。还有,辛幼陶也被送到致用所去了。”
“辛幼陶?”小秋有点惊讶,他很久没再向这位王子讨教了,“他不是已经豁通下
丹田和绛宫了吗?”
“假的。”沈昊冷冷地说,他对辛幼陶的坏印象从未改变过,“他居然偷偷地带进
来几张符箓,每到修行停滞不前的时候就用一道,由此开窍通关,昨天晚上被都教发现
,直接将他送走了。”
“开窍通关也能造假?”小秋觉得不可思议,“流光宝鉴认不出来吗?”
“谁知道,符箓自有奇效,辛幼陶肯定从王宫带来不少,可惜骗得了一时骗不了一
世。”
辛幼陶在王宫并不受宠,小秋对此很清楚,但他没有多说什么。
大良不关心辛幼陶,他想的全是离开养神峰之后的事情,“今天来的都教会讲授庞
山没有的道科,我希望是阴阳科,据说普通人最喜欢阴阳道士,算命、守灵、盖房,都
得找他们,‘金口一开金银拿来’,说的就是阴阳道士。”
一桌子的弟子都在笑,别人越修行越清心寡欲,只有大良是个例外,自从断了凝气
成丹的念想之后,他就迫不及待地想重返世俗生活,“笑什么?”他有些恼怒地大声说
,“等我住进大屋顿顿吃肉,而你们度劫失败的时候,就知道谁才有先见之明。”
野林镇七名少年已经是老弟子,不管大良说什么,饭厅里都不会再有周平那样的人
开口斥责。
一起前往思祖厅的路上,沈昊走在小秋身边,低声说:“你应该抽空帮一帮芳芳,
她豁通下丹田已经快半年了,一直没有进展。”
“这种事情没法帮忙,而且芳芳自有想法。”小秋一点也不担心芳芳,他们私下见
面的机会不多,可他知道芳芳肯定会豁通三田,只是早晚的区别,她未来会是了不起了
女道士,这一点无可置疑,同样十四五岁,她对许多修行法门的理解已经远远超出同龄
人,小秋有时甚至要从她那里寻求帮助。
“你不想跟芳芳一块上老祖峰学道吗?”沈昊略显疑惑,“三年一结束,你可就走
了。”
小秋笑了,“不用着急,还有差不多一年呢,芳芳是循序渐进,没准凝气成丹的时
候,她比咱们都要快呢。”
在思祖厅里,小秋与芳芳互相点头,多数日子里,这就是两人唯一的交流方式。
数百名弟子都已在蒲团上坐好,小秋早已不是最后一位,在他身后,那些刚进养神
峰一个月的新弟子们正小声议论新来的都教。
新都教准时现身,声音温婉如春风拂面,所有弟子都忍不住回头望去。
不少弟子竟然认识她。
“我叫孙玉露,从乱荆山而来,是你们的灯烛科都教,今后的一年里,你们将跟随
我了解拘魂研魄之法。不过旧规矩不变,上午还是要存想修行。”
孙玉露的诵经功力非常不错,对灯烛科所知甚少的庞山弟子很快就抛掉好奇,进入
存想状态。
小秋的存想已经非常熟练,能够连续进行整个上午而不中断,可今天却有点怪异,
他试了几次都没办法清空思虑。
孙玉露走到他身边,用两种声音说话,一边诵经,一边问道:“天才弟子总是那么
抢手,你想好要去哪一科了吗?”
小秋一愣,不明白自己的选择跟乱荆山来的都教有何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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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灯烛
道门十八科,没有哪一派道统能够全部容纳,多则十余科,少则三四科,皆属正常,乱
荆山最擅长的是灯烛科。
当天下午,孙玉露站在七曜厅内,一手秉烛,一手托灯,脸上挂着欣喜的笑容,仿
佛能给庞山弟子授课是她最大的荣耀。
“灯与烛,材质不同功效一样,只是灯要用青木油,烛要用麒麟蜡,两者都是难得
之物,还需数十种配料混合调制,只需很少一点,就能连续燃烧数日乃至数年。灯烛油
蜡的具体制造之法乃是乱荆山不传之秘,如果你们当中有人想要转投道统,随时可以找
我。”
面对如此直白的拉拢,底下的庞山弟子们都有些不知所措。
“当然还有更简单的方法。”孙玉露眨了一下眼睛,“从现在起就开始积攒金魄银
魄。最差的三夜灯烛价值二十银魄;如果你要出山斩妖除魔,怎么也得带一盏十夜灯,
售价一枚金魄;如果你野心勃勃想成为大法师,无论如何也得拥有一根夜照神烛——请
准备好至少一百枚金魄。”
弟子们倒吸一口凉气,想不到灯烛法器如此昂贵,庞山有洪炉、明镜等科,也是专
门制作法器,两科都教说过只要凝气成丹就能领取,可没说过要钱。
大良沈休明气恼得直跺脚,低声对小秋说:“还记得五行法师李越池的那盏油灯吗
?本来是芳芳拿着,后来被辛幼陶偷走了,真是可惜,不知道那是几夜灯。”
孙玉露目光扫了一遍,笑意更浓,“灯烛对道士大有好处,能够驱邪逐魔不说,附
近若有妖物出没,还能够早早发出警示,如果你们一直生活在庞山道统,没有就算了,
但凡要出山游历,尤其是远涉群妖之地,灯烛是必须随身携带的法器。”
孙玉露卖力推销乱荆山的灯烛,弟子先是好奇,逐渐感到厌烦,她又不像都教杨宝
贞那样不苟言笑,于是有弟子大胆发问:“孙都教,您不是来讲授拘魂研魄之法的吗?”
孙玉露也不以为忤,脸上仍带着笑意,双手一翻,灯烛消失,“我已经开始讲授了
,灯烛对你们来说是警示妖魔的法器,在乱荆山弟子手里,它却是拘魂研魄的必备之物
。人有三魂七魄,你们都知道吧?”
弟子们纷纷点头。
“魂魄当中蕴含灵气,你们知道吗?”
“什么?”弟子们对这种说法感到十分惊异,在他们的印象里,灵气遍布整个世界
,唯独不该存在魂魄里。
“所有人的魂魄当中都有灵气,而且还不少。”孙玉露神色变得庄重,“灯烛科的
修行之法就是——拘束三魂、研磨七魄,吸取其中的灵气。”
“这、这样做可以吗?”大良沈休明惊慌地问,许多弟子跟他一样感到难以置信,
这跟他们心中的道士形象相差太大了。
孙玉露又笑了,“你们不要害怕,乱荆山也是九大道统之一,灯烛科道士跟你们没
有区别,都要修炼内丹,都要斩妖除魔,只是方法有所不同。拘魂研魄是有规矩的,而
且规矩非常多,最重要的是两条:第一,不拘生人魂魄,第二,不拘七日之内的魂魄。”
大多数弟子的神情仍显得难以接受。
孙玉露显然早有预料,笑着继续解释:“人死之后魂魄不散,会在附近游荡七日,
此时记忆尚存,所以不拘。七日之后魂魄分离,记忆迷乱,此时若有妖魔引诱,极易丧
失本性。七七四十九日之后,魂消魄散,不留痕迹。灯烛科道士就要在第八日至第四十
九日之间拘魂研魄,第一不浪费其中的灵气,第二防止被妖魔利用。”
可不管怎么说,这种修行方法听上去就是不够光明正大。
站在第一排的沈昊撇嘴,很大声地说:“这不就是抢在妖魔之前下手吗?”
孙玉露突然伸出右手,那盏小小的油灯凭空出现,悬浮起来直奔沈昊,相距不到一
尺才停住,灯芯虽未点然,还是吓得沈昊向后仰身。
“我们跟妖魔可不一样。”孙玉露收回油灯,笑着说:“魂魄落到妖魔手里,从此
不生不死,永远不得解脱,灯烛科的道士却能让它们得到安宁。少年,道法无边,还有
更多你难以理解的法术呢。”
沈昊连连点头,脸色发青,再不敢发问。
直到吃晚饭的时候,沈昊脸色才算恢复正常,“灯烛科可有点诡异,你们不觉得吗
?”
伙伴们七嘴八舌地赞同沈昊的看法,大良越想越怕,拉着小秋的胳膊恳求,“小秋
哥,我要是……死了,你可千万不要让人拘我的魂魄,妖魔不行,灯烛科道士也不行,
你帮我看着点,让我七七四十九天之后烟消云散吧。”
旁边的饭桌,一名今年刚进养神峰的新弟子,一脸受到打击的样子:“我还以为魂
魄能转生呢,原来会彻底消失啊……”
这顿饭大家吃得都不痛快,小秋本来也挺在意这事,可看到大家的样子,转而安慰
:“灯烛是十八科之一,庞山又专门请来荆山道士当都教,这一科必然没有问题。再说
咱们才多大,考虑死后的事做什么?人死了,连身体都要被虫兽吞噬,还在乎魂魄里的
那些灵气?”
安慰的结果是大良的脸色更加苍白,“你别说了,我今天晚上估计睡不着了。”
小秋一笑置之,饭后立刻去半月林练拳、存想。
养神峰一年四季总是春秋两季的景象,年底最后一天的降雪却没有马上消融,踩在
上面咯吱咯吱地响,小秋练功之后走进树林深处,他已经熟悉这里的环境,几乎闭着眼
睛也能找到那间小屋——都教林飒住在这里。
心中每有疑惑,小秋总来向林都教寻求意见,另一名都教杨宝贞虽然每隔一段时间
就会送来各种丹药帮助小秋修行,但是两人从未有过更深入的交流。
那是一间独立的小木屋,大小跟普通弟子的房舍没有区别,里面的格局也一样——
修道生活非常清苦,即使已有所成的道士也不例外。
小秋在门上敲了两下,直接推门进去,他经常来,已经不需要都教的允许,可今天
这样的行为明显鲁莽了,在屋里站着的人居然不是林飒,而是乱荆山都教孙玉露。
“对不起,我不知道孙都教在在这儿,我来找……”小秋略显慌乱。
“林都教去老祖峰还没回来,进来一块等他吧。”孙玉露和蔼地说。
“我没什么重要的事,明天再来。”
小秋刚要走,房门自动关上,他惊讶地转过身。
孙玉露拿出一小截蜡烛放在桌面上,烛芯自动点燃,发出昏黄的光芒。
“这是洞察明烛,”她介绍道,好像还在给庞山弟子授课,“虽然不是最好的法器
,但也价值几枚金魄。”
“呃……我可买不起。”小秋挠了挠头,不明白孙都教是什么意思。
孙玉露笑了两声,转而问道:“想好我今天上午的问题了吗?你要加入哪一科?”
小秋心生警惕,一个乱荆山的都教,为什么要关心庞山弟子的选科呢?“我还没想
好。”他敷衍道。
“你就这么放弃逆天之术了?”孙玉露立刻换了一个问题。
“我没放弃,只是没有都教……孙都教了解逆天之术?”小秋反问。
“我跟孟元侯是旧相识。”孙玉露脸上浮现回忆美好往事的笑意,“我们曾经一起
在舍身国和群妖之地游历三年,他斩妖除魔,我拘魂研魄,妖魔魂魄的灵气不纯,好在
数量众多,我们两个都从中获益不浅。”
孙玉露突然笑出了声,“我曾经提议与孟元侯结凡缘,可他严辞拒绝,那时他的脸
已经毁了,我说他不识好歹,他说他要修逆天之术,不要凡缘,也不要道缘。”
“孟都教的脸……是怎么回事?”小秋轻声问,虽然没有放弃逆天之术,但是缺少
都教的引导,他一直不得其法,只能时时默想孟元侯的音容笑貌。
“那是度劫的时候他自己抓烂的。”孙都教说这话时收敛了笑容,“他不接受其他
道士的看护与帮助,非要凭自己的力量度劫,结果就是毁了半边脸。”
“治不好吗?”
“很难,他也不想治,说这是一个纪念,提醒他逆天之术有多难。”
“可他为什么一定要修逆天之术?”
孙玉露重重地发出一声叹息,“有人喜欢坐在轿子里由仆人抬上山顶,往远处望一
眼写几句诗就满足了;有人喜欢呼朋唤友一块登山,路上畅谈嬉笑,景色反不重要;也
有人就爱独自登山,甚至不走现成的路,专拣悬崖峭壁攀登,一步迈错就会身死道消,
可他却乐此不疲,他把这种感觉叫做‘逆天’,叫做‘征服’。”
孙玉露撇撇嘴,似乎对后一种人很是不屑又很尊敬,这时烛光晃了一下,她立刻加
快语速,“禁秘科和五行科都在利用你,他们更关心魔种生道根的秘密,而不是你的修
行。你若是还对逆天之术感兴趣,就不要走在别人安排好的道路上。我只想让你记住一
句话:修行之法千千万万,不一定……”
房门未动,一道人影穿墙而过,都教林飒站在两人中间,壮硕的身躯将小秋严严实
实地挡在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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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乱荆山的礼物
林飒一出现,整间屋子立刻显得狭小,他用温和而客气的语气说:“稀客到访,我居
然不在,请孙都教见谅。”
“我要在养神峰待一年呢,以后可不会是稀客。”孙玉露笑语盈盈,甚至有一点撒
娇的意思,林飒刚一出现,她就将蜡烛收起,拿出一只长方形小盒放在桌面上,“几片
五节青木的叶子,些许薄礼,请林都教笑纳。”
“无功不受禄,五节青木的叶子难得一见……”
“在乱荆山这东西遍地都是,我都不好意思拿出手,每位都教都有一份,请林都教
不要推辞。”孙玉露从他身边走过,冲小秋眨眨眼睛,推开房门,“你这里还有客人,
我先告辞了。”
“慢走。”林飒转动壮硕的身躯,将小秋拉到自己身后。
孙玉露很快消失雪夜中。
林飒目送一段,也不关门,示意小秋坐在椅子上,给他倒了一杯清水,然后站在门
口,一手按着门框,好一会没说话。
小秋喝完半杯水,林飒终于开口,比平时都要严肃。
“九大道统已经感受到来自虚空的些许寒意,左流英提议主动进攻魔穴,虽然未获
太多支持,但宗师们还是采取了一些措施以预防魔种的偷袭,其中一项就是各大道统互
派都教。”
“每个道统都要学习拘魂研魄?”
“确切地说是了解,你们不用动手尝试。”
“原来是这样。”小秋松了一口气。
“这种事情以后会越来越多,越来越频繁,这是好事,只是……”林飒微皱眉头,
望向门外纷纷的雪花,道:“对某些道统应该限制得更严一些。”
“她们真的从魂魄中吸取灵气吗?”小秋把剩下的水一口喝完,没有那个笑容满面
的女子,他感到自在多了,林都教也经常笑,可他给人的感觉是随和与洒脱,而不是隐
藏不可告人的秘密。
“嗯。”林飒眼中流露出一丝厌恶,扭头看了看小秋,“乱荆山的修行法门比较独
特,你们有必要了解一下,但是用不着过多涉及。九大道统并立的前提是互相尊重,还
有——互相提防。”
大概是觉得自己说得过头了,林飒哈哈笑了两声,“不管怎么说乱荆山是值得信任
的,如果身处群妖之地,身边有一位灯烛科弟子还是非常有用的,她们不仅能清除不可
靠的魂魄,个个还都是美女……嗯,你找我什么事?”
说到修炼的事,小秋认真起来,“我最近有一些奇怪的感觉。”
虽然经常安慰管金吾不要急,小秋自己其实也有心结,宗师宁七卫和几位都教都预
言他要重新经历一遍泥丸宫天劫,可是两年过去,他还是只有‘无为天目’,这不像是
好兆头。
“说说。”林飒看样子颇感兴趣。
小秋指着自己的头,“存想的时候,总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突然跳动一下,就一
下,过后不一定什么时候又会再来一下。”
“具体是哪个部位?”
小秋回忆当时的感觉,“脑袋里很深很深的地方,那东西跳动的时候,整个人好像
都受到影响,它会打断我的存想。”
“多久了。”
“五六天。”
林飒看着小秋,沉思不语。
“这是泥丸宫天劫的前兆吗?”小秋期待地问,泥丸宫位于两眉之间往里数寸,正
是跳动感的来源之处。
“天劫到来之前你会有一些特别的感觉,但是不包括奇怪的跳动。”林飒抬起右臂
,似乎要在小秋的头顶摸一下,犹豫之后又放弃了,即使弟子本人愿意,身为都教他也
不能随便进入对方的脑子里,那需要至少一名首座的同意。
“我想问题不大。”林飒安慰道,“我会向首座请示,过几天对你做一次全面检测
,二次天劫也该到了,就算不到也没事,天目什么的都是细枝末节,你以后照样能凝气
成丹,唯有内丹才是最重要的。只要你已经豁通三田,哪怕一直找不到祖师传承也没关
系。”
“真的?”
“当然,否则的话,其他八大道统的弟子岂不吃亏?他们大多数只能存想一次祖师
,甚至没有第二次尝试的机会。”
小秋心中稍安,“谢谢林都教,我不打扰您了。”
“等等。”林飒叫住弟子,递给他一截三寸高的小蜡烛,“这是清心百夜烛,如果
你预感到脑子里又要有跳动的感觉,提前把它点着,看看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百夜烛很贵重吧?”小秋刚听完孙玉露讲课,大概了解到法器的价值。
“哈哈,这只是一小截,没那么值钱,而且等你进入禁秘科就知道了,真正的花费
从凝气成丹才开始,没有道统的支持,几乎寸步难行。”林飒想了想,不由得发出感慨
,“修道生涯表面清苦,其实奢侈得很,我才是四等餐霞境界,得到的法器、用掉的丹
药起码价值……”
小秋已经走了,林飒仍在屋子里计算自己修行至今到底用掉多少枚金魄,越算脸色
越惭愧。
年底最后一天的雪将下到子夜,养神峰却只是略微凉了一点,小秋毫无睡意,决定
再到半月林练拳存想,正好试试清心百夜烛的效果。
脑子里的奇怪跳动令他忧心忡忡,小秋希望尽快弄明白其中的原因。
没想到平时人迹罕至的半月林,雪夜里居然有人。
“我真的没问题吗?两年,整整两年,我竟然还有眼窍没能洞开,天呐,父亲知道
了会怎么想?没准我会被送到致用所,父亲肯定再也不认我这个女儿。”
“越着急越会影响修行,静下心,一步一步来。”
小秋穿过树丛,惊讶地问:“你们两个怎么在这儿?”
“啊!”小青桃躲在芳芳身后,觉得很丢人,芳芳笑着将小青桃拉出来,对小秋说
:“我们想借你的地方练功,可以吗?”
“当然,这也不是我的地盘。”小秋走到两人身前,看到她们头上有不少雪粒,“
怎么不在房舍里练功?”
小青桃红着脸,沮丧地小声说:“芳芳要诵经助我存想,房舍地方太小,所以就来
这里了。”
“你会诵经?”小秋吃了一惊,虽然每天上午都有一位都教诵经,但两年来他却没
听清一个字,对这一科丝毫不感兴趣,诵经科的都教来上课的时候,他总是处于迷迷糊
糊的状态,甚至悄悄存想练功。
这也是大部分弟子对待诵经科的态度:的确有用,但是不想学习。
“听了两年,多少学会一点。”芳芳这两年长得也很快,身材高挑,个头和小秋差
不多,平时沉稳少言,但在最相熟的几个人身边,脸上却总含着笑意,“不过我没有内
丹,所以效果一般。”
小青桃还像两年前那般矮小,声音也还是软糯甜腻,“效果可好了,我觉得比吴都
教要好。”吴都教是洪炉科的道士,谈起如何炼取金魄滔滔不绝,诵经功夫却实在差劲。
“我也要加入!”小秋兴奋地说,走到一块巨石旁边,用袖子将上面的积雪扫走。
“好吧。”芳芳抿嘴微笑,“我要是出错了,你们不准埋怨。”
两人连声保证,分别坐在巨石的两边,尝试着进入存想状态。
芳芳在巨石前面来回走动,开口诵经,一开始声音低而缓慢,吐字过于清晰,显得
不太自信,没多久,她的语调跟都教们一样抑扬顿挫,字与字连成一片,像夏日催人入
睡的虫鸣。
效果出奇地好,小秋很快就开始存想,甚至来不及赞美一声。
不知过了多久,头颅深处跳了一下,轻轻的一跳,像是在千年深潭里投掷了一枚极
小的石子,泛起的波纹却能扩散到整个水面。
小秋睁开双眼,深深地吸进一口清新透凉的空气,抬头望去,空中弯月似乎只移动
了一小段距离,说明他存想的时间不长。
芳芳仍在诵经,看到小秋睁眼,露出疑惑的神色,抬手指了指附近的树林,示意到
那里交谈,小秋轻轻跳到地面,走进林地里,直到听不见诵经的声音才停下。
芳芳过了一会才跟过来,略显紧张地问:“怎么回事?”
小秋已经不将刚才的经历当回事了,“没什么,脑子里跳了一下,我刚找过林都教
,他说问题不大,过两天会替我检查一下。”
“那就好。”芳芳放心了。
“那个孙都教……”
“那个孙都教……”
两人互相看了看,都笑了,小秋将刚才在林飒屋子里的事情简单讲了一遍,“她好
像想让我转投乱荆山,这怎么可能?”
芳芳则想起了其它事情,“这是乱荆山弟子第三次来养神峰了,我一直以为风婆婆
会给咱们……捎个信。”
小秋突然冒出一个念头,“风婆婆当年隐居野林镇,是不是为了收集魂魄啊?”
“野林镇是个小地方,一年到头也没有几个亡者,风婆婆肯定不是为了这个。唉,
希望以后还能见到她。”芳芳脸上浮现微笑,“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风婆婆的情景,那
一年我才五岁,在学堂门口摔倒了,风婆婆正好路过,把我扶起来,哄了我好一会,还
给了我一块糖。从那之后,她每次进镇里都会在学堂门口停一会,给我带好吃的,但她
从来不进学堂,只是央人把我叫出来……”
远处传来小青桃惊恐的叫声:“芳芳?小秋哥?你们去哪了?别把我一个人丢下。”
“这个给你。”小秋掏出一个小瓷瓶塞到芳芳手里,转身走了。
沈昊希望小秋帮助芳芳,可他不知道的是,小秋早在两年前就将自己每次得到五节
青木香膏分一半给芳芳,从未间断。
回到自己的房舍,小秋拿出林都教送给他一小截清心百夜烛,他要再试一次存想,
看看是否能有新发现。
当他要将蜡烛放在桌子上时,一下子愣住了,那里居然已经躺着一根七八寸长的完
整蜡烛,全身纯黑,以至于小秋一开始没有注意到。
蜡烛下面还有一张纸,小秋拿起来凑近窗口阅读,上面的字迹微微闪亮,倒是非常
清晰:招神黑烛,风如晦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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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小秋的决定
小秋呆了一会儿,拉出床下的藤箱,将招神黑烛连同纸条全塞进去。
洗漱的时候,他嘴里冒出一句:修道即是一切,突飞猛进者就是王侯。过后才想起
这句话是辛幼陶说过的。
如果风婆婆两年前送来这份礼物,小秋会非常感动,现在有了孙都教的事,他甚至
无法确定蜡烛是否真的来自风婆婆,没准只是乱荆山示好的一种手段。
一名豁通三田的弟子,值得如此争抢吗?
小秋迷惑不解,养神峰还有一名弟子在半年前通关度劫,而且是圆满度劫,这个人
是申己,可他似乎从未有过同样的待遇,都教们当众夸奖过他,却没听说过有哪一科的
首座在激烈地争抢他。
小秋将林都教送他的清心百夜烛放在桌上,自己回到床上打坐存想,没一会工夫,
桌上的蜡烛自行点燃,释放出柔和的淡黄色光芒,充满了整间房舍。
脑子里又跳了一下,如果是平时小秋就会从存想中清醒过来,但这一次他没被打断
,直到后半夜才睁开眼睛。
清心百夜烛几乎没有减少,看样子能用很久,它的确有效果,但没能让小秋找出跳
动的根源。
三天后的下午,林都教取得许可,单独带着小秋进入祖师塔,借助流光宝鉴洗去小
秋身上一切可能存在的法术。
两人站在塔内正中间,小秋抬头四望,竟然不觉得太空旷,塔壁上的图文逐渐显示
,微微闪烁,像是满天的星辰。
林飒开始拿出一件又一件的法器:铜铃、铜灯、两根蜡烛、两颗黄色宝珠、三面铜
镜,全都浮在空中,将小秋团团包围。
林飒右手握着一根铁尺,在小秋背上贴了一张纸符,说:走一圈,在每一科面前进
行存想。
在这种阵势下,想完全保持镇定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小秋定了定心神,第一个走向的是禁秘科区域,和往常一样,他能看三代祖以下所
有人物与出身,只是无法辨认记载事迹的小字,即使进入存想状态也得不到感召。
林飒以一种僵硬古怪的姿势舞动手中铁尺,每一式结束之后都会稍稍停顿,脚踏七
星,嘴里嗡嗡地念着伏魔经文,一遍之后叫醒小秋,示意他走向下一区域。
一共十八科,全都走完花掉不少时间,最后两人来到念心科,小秋故意将这里放在
最后,就是不希望再有古怪。
看着塔壁,小秋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如果前十七科有所发现,都教当时就会告诉他
,那么问题很可能还是跟这二十九位女传人有关。
不要叹息,咱们是来寻找问题、解决问题,而不是来向它认错的。林飒在小秋身后
说,检测显然颇耗法力,他的额上已经渗出一层细汗。
是,都教。小秋凝神进入存想状态,以不服气的心态面对念心科的诸位传人。
往常这二十九个女人总是在演练套路稍有差异的锻骨拳,今天却没有动,脸上也恢
复了最初的悲戚,好像默认了自己的失败,打算放弃招收传人。
就在这时,小秋脑子里的跳动又开始了,而且一下之后没有停止,接着又连跳十几
下,仿佛激烈的战鼓,将小秋从存想状态强行推了出来!
扑通,小秋摔倒在地上,脸色比林飒还要红,心脏怦怦直跳,胸膛像风箱似地剧烈
起伏,张嘴大口喘息才能缓解胸口的憋闷。
林飒没有过来帮忙,而是突然改变步伐,步步凝重,像是背负千斤重物,手中铁尺
舞动得如同旋风,那些悬在空中的法器齐放光明,照得塔内亮如白昼,壁上的图文为之
暗淡。
死不可生,亡不可续,祖师卫体,魂灵退去!林飒结束诵经,突然厉声念出十六个
字,随后光明散去,他也止住脚步,就这么一会工夫,他出了一身透汗,道袍像淋了雨
,湿了大半。
咦?小秋觉得心中憋闷之感全无,挺跃起身,抬手在头上摸来摸去,好像……好像
有什么东西离开了。
林飒露出微笑,这是一种魂牵之术,我已经将它斩断,应该不会再出问题了。
魂牵之术?人死之后魂魄不是会消失吗?
林飒收起所有法器,微微喘息着说,对普通人和普通道士来说是这样,可是对这些
能在祖师塔内留名的人——
望了一眼塔壁,林飒流露出明显的艳羡之意,他们的魂魄永世不灭,以一种特殊的
方式附着在塔内,帮助后辈修行,这是道统日益强大的最重要原因之一。不过有一些‘
帮助’是我们不想要的,就得说清楚。
小秋既惊讶又佩服,可他们不感到……痛苦吗?这就像是牢房。
林飒哈哈大笑,带着小秋向祖师塔中间走去,这就是为什么只有注神道士才能在塔
内留名,他们已经摆脱凡俗的**,一心与道火共燃。而且这些魂魄没有记忆与思维,只
是一种引导力量,他们不再是人,也不再是普通的魂魄。
许多活人的名字也在上面。
不用担心,这些人的魂魄还在自己体内,他们的名字只是预先记录在上面,如果发
生意外,比如入魔,他们的名字还可能会消失。
念心科再也不会干扰我了吧?
我想是不会了。林飒拉着小秋的胳膊,两人一块跳起,穿越流光宝鉴,回到思祖厅。
弟子们都在七曜厅上诵经课,思祖厅空荡荡的,壮硕的林都教站在里面也显得十分
渺小。
回去休息吧,下午的课不用上了。
小秋答应了一声,想起自己还有话要问,从怀里掏出那根招神黑烛,乱荆山风如晦
送给我的,孙都教没说,但我想是她放在我屋子里的。
林飒没有接那根蜡烛,嘴里念叨一遍风如晦的名字,似乎对她不是很熟,然后笑着
说:这可是一份贵重的礼物,收下吧。招神黑烛能够招引祖师护体,度劫的时候点燃它
有奇效,如果过一阵你还是不能重新度天劫,不妨一用。但是要慎重,它燃烧得很快,
基本上一次就能用光,心绪不宁或者会受到外界打扰的时候千万别用,那可是巨大的浪
费。
当天晚上,小秋在半月林多待了一会,等来了芳芳。
小青桃已经有了经验,嘻嘻笑着说:我去那边练功,你们在这儿说话,待会去找我
,可别再偷偷溜掉。
两人的脸都有点红,直到小青桃走远了才说话。
风婆婆送你礼物了吗?
嗯,一盏守夜神灯,说是能够警戒百里之内的妖魔鬼怪。
两人都有礼物,说明这的确是风婆婆送的,乱荆山没理由拉拢芳芳,小秋放下一件
事,挠了挠头我的是招神黑烛,林都教说很贵重,风婆婆……为什么送我?
她没说,咱们也不必猜,用着就是了。芳芳嘴角露出笑意,好像觉得小秋的认真是
件很有趣的事情。
还决定去哪一科了吗?芳芳猜到了小秋的心事。
这正是小秋真正想谈的事,禁秘科只收一名弟子,他去了芳芳就去不成,而芳芳很
喜欢禁秘科,也得到禁秘传承的召唤。
可今后的禁秘科将充满危险,左流英的种种行为都有点半疯的气质,他给自己幻想
了一位妻子,又因为妻子被魔族掠走而且一心想发动战争,对野林镇少年也怀着深深的
警惕。
即使没有林都教两年来的帮助,小秋也绝不想让芳芳进入禁秘科。
芳芳,我想进禁秘科。
好呀,你早该决定了。芳芳丝毫不以为意,诵经科和五行科的都教找过我,说是准
备选我为徒呢。
杨都教?
嗯,她大概已经猜到你的选择,所以要另外准备一名弟子,这是各科选徒之前的通
行做法,听说洪炉科都教至少与十名弟子私下沟通过,他们今年排在第九位,想收到合
适的弟子有点困难。
庞山十科选徒是有顺序的,每年轮换,今年排在第一位的正是禁秘科,五行科排在
第二位,这是他们在争抢慕行秋时准备认输的最重要原因之一。
另一个重要原因是小秋本人的选择。
首座选弟子,弟子也要选首座,偶尔会发生某位弟子就是不喜欢某一科的情况,沟
通无效的时候,该科首座也只能放弃,以免公开选徒时发生尴尬。
我的确早该做出选择。小秋摇摇头,其实我跟杨都教说过,还让她不要再给我送东
西,可她总是让我别着急再想想。唉,现在我觉得自己像是个骗子。
还是那句话,先用着。五行科对你的选择心知肚明,他们愿意为一线希望送你五节
青木香膏,那也不是你的错。再说——用都用光啦,内疚也没意义。
小秋本来是要劝慰芳芳的,最后却从她那里得到更多的劝慰。
第二天,小秋去见林都教,表示自己将在十月选徒时加入禁秘科,林飒高兴得毫无
掩饰,在他肩上连拍十几下,禁秘科好几年没选到合适的弟子了,以后你不用叫我都教
,要改称师兄了。
庞山弟子拜首座为师之后才排辈份,之前都是普通弟子,小秋绽露笑容,觉得自己
一时半会改不了口。
接下来,小秋找到机会将自己的最终决定告诉杨宝贞,她还是那副冷漠的模样,我
会转告首座。然后她顿了顿,嘴角破天荒地露出一丝嘲讽的微笑,我想他会说你做出决
定太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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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选徒还差十个月,养神峰的日子突然之间加快了脚步,一件事接着一件事,以至许多
人心绪烦乱,甚至因此耽误了修行。
正月,八大道统的弟子一拨拨地前来存想祖师,最先到的还是乱荆山女弟子,她们
今年的人数比较多,达到百余人,胆子也出奇地大,第一天就有五个人结队来饭厅找小
秋,一一自我介绍,郑重地表示希望与他结识。
就算是饭厅里眼光最挑剔的少年,也得承认这五名乱荆山弟子实在是美得惊人,她
们没有掩饰自己的容貌,反而加了一些装饰:戴着闪耀的耳环,道袍虽然仍是紫襟蓝身
,可料子跟庞山弟子全然不同,像瀑布一样垂挺,饭桌上的一名年纪还小的弟子伸出手
想要摸一下,换来数道鄙视的目光。
小秋嗯嗯地敷衍,送走五名女弟子心里着实松了口气,他身边的大良沈休明一直目
送她们离开饭厅,猛地在桌子上拍了一下,什么样子!这是修道之士该有装扮吗?她们
刚刚进入乱荆山啊,才十二三岁吧。
三年期以上的优秀弟子迎来了自己在养神峰的得意时期,不仅各科都教纷纷暗中拉
拢,各大道统的弟子也利用短暂的三天时间与他们结交。
慕行秋和申己豁通三田,是全部弟子当中的佼佼者,因此宾客络绎不绝,像沈昊这
样大有希望在十一月之前通关的弟子,也结交到不少新朋友,这让他非常高兴。
这种现象持续了差不多一个月,直到八大道统的弟子全都来过一遍方告结束。
三月份一到,各大道统互派都教的计划开始大规模进行,养神峰走了好几位都教,
也迎来不少新都教,执教时间短则两月,长则一年,目的不是传授新法门,而是向庞山
弟子介绍迥异的修行之道,增进相互间的了解。
相形之下,灯烛科拘魂研魄的法门虽然还是最独特的,但是已不像初听上去那么诡
异,比如万第山最精通洪炉科,该科道士能在锤炼金属的过程中吸取灵气,因此非常愿
意替各派弟子炼取金魄银魄等物,前提是本人提供足够的金银。
新都教们还带来种种传言,据说群妖之地兴起一股妖军,四处征伐,打算统一整个
妖族,各大道统纷纷派人前去灭妖,弟子们对这个消息兴奋不已,都教们却不以为意。
妖族蠢蛮,专以杀伐为业,彼此没有仇恨也要自相残杀,根本不可能统一。每隔几
百年倒是总有妖王野心勃勃地想要征服群妖之地,结果只是给九大道统提供大量除妖的
机会。
在弟子们的强烈要求之下,好几位都教利用下午的时间讲述自己参与过、听说过的
除妖之战,激起的热情长久不退,月底存想祖师的时候,五行科的区域内挤满了弟子。
五行科是斩妖除魔的主力,也是庞山道统最具实力的道科之一。
小秋也不例外,对五行法师充满向望,但他没有改变主意,他准备加入禁秘科已经
是半公开的消息,有人觉得可惜,有人觉得正常,最优秀的弟子总是加入禁秘科,能走
在道统的最前面,可是个不小的诱惑。
小秋要对得起最优秀弟子这个称号,就必须再经历一次天劫,让自己的豁通三田像
申己那样圆满,他找来沈昊和大良沈休明帮忙,决定在六月初一的晚上使用招神黑烛。
两人慨然应诺,晚饭后守在小秋房舍门外,不让任何人靠近或是大声喧哗。
屋子里的小秋没有急于开始,先打了几遍锻骨拳,估计其他弟子都已安歇,才洗脸
漱口,然后取出那根招神黑烛。
林飒曾经详细介绍过黑烛的使用方法,小秋将它立在桌子上,自己坐在床上,将思
维集中于对面的蜡烛,然后进入存想状态,如果一切顺利,黑烛待会将自动点燃,催动
小秋迎来泥丸宫天劫,并顺利度过。
小秋的脑子里已经几个月没有跳动的感觉了,所以他不担心存想会突然中断。
结果打断他的是一连串忽高忽低的叫喊声,这样的失控行为在养神峰极为罕见,就
算是小秋当年与留养弟子比武时,也没引起如此令人心烦的叫声。
小秋不得不从存想中清醒过来,还好,时间过得不多,招神黑烛还没有自燃。
他走出房门,看到大良沈休明正气急败坏地向远处遥望。
怎么回事?
不知道,沈昊去查看了。真是的,难道有人知道你要度劫,故意捣乱吗?我猜是申
己,他肯定不想让小秋哥抢他的风头,‘唯一豁通三田圆满的弟子’,哼,申己就快给
自己胸前挂一块牌子了。
小秋知道大良的说法并不公平,申己其实非常低调,许多新来的弟子甚至不知道他
是杨都教的儿子。
去看看。小秋说,远处的声音越来越响亮,不像是捣乱,似乎真的闹出了大事。
小秋哥,你不度天劫了?
不急,明天再说。小秋关上房门,带头向声音来源跑去。
出事地点在七曜厅大门前,数十名男女弟子围堵一小群人,厉声发出斥责,时不时
有人发出尖叫。
沈昊竟然站在包围圈里面,声音比谁都大,退后,退后,全都退后!
沈昊道友,请你让开,或者请你解释一下,为什么要保护道统的敌人?说话的是一
名女弟子,名叫宫邈,与小秋他们同年入山,中丹田绛宫已通,泽劫未度,也是各科私
下拉拢的弟子之一。
宫邈道友,应该解释的是你,大家都是修道之士,又是同门弟子,你们为何以多欺
少?
小秋看清了,被包围的是七名非妖弟子,包括裴家三姐弟,还有芳芳,她挡在小青
桃身前,脸色气得发白。
小秋刚要冲进去帮忙,大良拉住他的胳膊,小声说:等等,待会都教来了自会解决。
小秋止步,他早已不像两三年前那么冲动,心里却有点纳闷,都教们对养神峰的状
况了若指掌,为何今晚迟迟没有现身?
宫邈指着沈昊身后的几个人说:他们是非妖。
那又怎样?宗师都肯接受他们进入道统,难道你比宗师眼光还准?
沈昊平时跟非妖弟子并无交往,这回居然气势汹汹地替他们出头,也让小秋有点意
外,他身边的大良却直撇嘴,小声嘀咕道:重色轻友的家伙……
哼,宗师日理万机,哪有工夫关心几只非妖?你让裴子函出来解释一下,他每个月
初一的晚上跑出来偷偷做什么?
都教安排你管事吗?沈昊的脾气就爱以硬碰硬,可他还是回头望了一眼裴子函。
裴家人长得都小,裴子函也不例外,比同龄孩子矮了足足半头,这时缩着身子,显
得更矮了,发现大家的目光都盯着自己,神色慌乱不已,我、我什么也没做。
就连沈昊也不相信他在说实话。
一名男弟子开口道:群妖之地正在进行战争,非妖自然三心二意,我们相信裴子函
与外敌沟通,每月初一传递信息,其他非妖则帮他掩护。
裴子函吓坏了,他的修行成果非常不错,跟宫邈一样豁通绛宫,可他没有优秀弟子
的自信,不不不,我没沟通外敌,我从来没见过妖魔,连他们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照照镜子不就知道了。人群哄笑。
小秋再也忍不住,甩开大良挤开人群,站在沈昊身边,大声说:我可以证明裴子函
没有向外界传递信息,一入养神峰三年不出谷,难道你们忘了吗?裴子函根本不可能跟
外面的人接触。
凡事总有例外,两年多以前,你不就走出养神峰了吗?宫邈说话的语气稍微缓和一
点,小秋是都教们重点关注的弟子,她也不敢太放肆。
我那时已经豁通三田……
不对,我记得很清楚,流光宝鉴当时检测你只是洞开耳窍,等你走出养神峰回来之
后才豁通三田。你能出去,裴子函也能,他当时也跟你一样天天晚上爬山,你不爬了,
他还坚持了一年多,以为大家都看不见吗?
小秋回头问道:你出去过吗?
裴子函急忙摇头,没有,我最多就爬到四百余丈,再也前进不得,后来就放弃了。
那你每月初一悄悄出来做什么?
裴子函面红耳赤,双唇却紧紧闭住,一个字也不肯透露。
他变成了妖怪,连尾巴都露出来了,我亲眼所见!一名年纪很小的弟子尖声叫道,
今晚的整个纠纷就是他的几句话引起的。
今天就是初一,让他显原形!越来越多的弟子跑来,齐声呼叫,支持这个提议。
裴子函抱头蹲在地上,小青桃等人将他挡在后面,可是每个人的脸色都是惶骇万分。
小秋和沈昊左支右绌,眼看就要被大量弟子冲破,都教终于到了。
杨宝贞一现身,甚至连话都没说,现场就变得鸦雀无声,她是一名严厉的都教。
人群自动为她分开,宫邈小声说:都教,裴子函有问题。
宗师相信非妖,这就够了,你们的职责是专心修行。
没人敢吱声了,杨宝贞伸出手臂,裴子函隔空飞来,被都教拎在手里带走了。
所有人都看见了从道袍下面露出的半截尾巴,裴子函双手掩面,发出一声哀鸣。
宫邈等人得意地散去,他们的发现没有错,裴子函果然不正常,至于如何处理,由
都教做主。
沈昊神情木然,转身也走了。
小秋向芳芳看了一眼,明白她早就知道,于是点下头,也回房舍,现在不是追问真
相的时候。
打开房门,屋子里居然有光亮,小秋大吃一惊,向桌上看去:七寸长的招神黑烛已
经点燃,短下去两三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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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幼魔出世
珍贵的招神黑烛,居然趁主人不在的时候自行燃烧起来!
小秋痛惜不已,没空多想,急忙冲上床端坐,努力平静心情,以尽快进入存想状态。
夜色已深,之前那场非妖事件,由于杨都教出现,弟子们都老实回房休息,小秋因
此没去叫隔壁的大良帮忙守护。
豁通三田共有地、泽、天三劫,数上丹田泥丸宫的天劫最不好度,当初在洞穴里度
劫的场景,小秋至今也没想起来,但他听都教们介绍过,天劫时魂魄离体,由此清空泥
丸宫,方便祖师神魂入住,期间有一个极大的危险:魂魄一旦习惯于独立,很可能就再
也不会回到主人体内。
没经历过的弟子很难想象这会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因此管金吾之前追问不休的时候
,小秋无法给予回答。
想到这里,小秋终于感觉到有点不对头。
往常进入存想状态时,脑子里无思无想,就像是一场恰到好处的睡眠,安详而空白
,可这一回他居然在想事情!
他在想魂魄离身,他在想泥丸宫此时正在发生什么,有那么一刻,他还在想黑烛自
燃得真不是时候……
突然间,小秋呆住了,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双眼,正在盯着……自己!
对面的自己仍然闭着眼睛,像一具栩栩如生的雕像,根本没有从存想状态中醒来。
原来这就是魂魄离身,小秋低头观瞧,下面空空荡荡,没什么也没有,离体的魂魄
完全虚无,没有一丝痕迹。
门外两个人的声音传入耳中。
杨宝贞说:他在重度天劫。
林飒的声音很低,小秋只能勉强听到,有招神黑烛,咱们不要打扰了。
外面安静了,招神黑烛据说能够招引祖师护体,可小秋什么也没看到,他猜测那些
远古流传下来的幽魂此刻正在泥丸宫里查看情况。
神秘之物入身,本人却一无所感,小秋产生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急忙将目光重新
移到肉身上,他必须集中精力,以求身魂合一,起码不能相隔太远,据说曾有弟子在度
天劫时意志不够坚定,导致魂飞魄散,最后虽然被招了回来,整个人却变得痴呆,再也
不能修行。
让小秋感到踏实的是,他有一根招神黑烛,魂飞魄散的情况几乎不会发生,以至于
都教们无须在此看护。
小秋想看一眼黑烛的状况,可是没有身体,又该如何移动?他只能努力想象有一具
身体存在,然后慢慢移动,直到他能同时看到床上的肉身与桌上的蜡烛。
黑烛已经燃烧过半,看样子时间还够,小秋集中精力向自己靠近,光是这么一想他
就觉得奇怪,等到他开始仔细打量自己的时候,感觉就更怪了。
每个人都对自己的容貌都很自信,觉得那是再熟悉不过的模样,小秋见过镜子和水
面里的自己,可是像这样面对面,用别人的视角观看自己,他感到——好笑。
那股笑意很难忍住,虽然他根本无法做出笑的动作更发不出笑的声音,这是亲切的
笑,仿佛多年未见的老友,重逢之后的第一眼就取得了旧日的默契。
小秋还是有点瘦,但是非常健康,养神峰的清淡食物没让他饿着,反而给了他一副
匀称强壮的身体,他的皮肤不像小时候那么黑,可也称不上白晰,他的嘴唇紧紧闭合,
即使在存想的时候也显出一副宁死不屈的架势。
怪不得总有人说自己太骄傲,小秋终于承认了,决定以后加以改正。
桌上的黑烛又下去半截,小秋吓了一跳,没想到它燃烧得如此之快,急忙再次集中
精神,向肉身一点点靠近。
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比让一根羽毛飘向指点目标还要难,他只能逐寸前进,
面前的自己越来越清晰了,甚至能看到眼皮在轻微地跳动,好像在做一个激烈的梦。
小秋这时候已经背对黑烛,距离肉身还有不到一尺距离的时候,他听到身后传来嗤
的一声响,淡黄的光芒戛然而止——黑烛已经燃烧殆尽。
小秋突然发现他根本不需要转身,只要念头一转就能看到身后:桌面上升起一股手
指粗细的白烟,那是黑烛烧尽之后留下的全部痕迹。
白烟升起两尺高,改变方向朝小秋的肉身飘来,不紧不慢,悠闲自在的样子极像一
条吃饱肚皮只想寻找阳光的蛇。
白烟从小秋眼前穿过,从肉身鼻孔钻进去。
最后一丝白烟消失的时候,小秋感到脑子里砰地跳了一下,然后他像是被一只看不
见的大铁钩钩住,猛地向前一蹿,与自己的肉身合而为一。
床上的小秋睁开双眼,扶着床板大口大口地喘息,他太久没呼吸了,像是溺水的人
刚刚被救醒,好一会他才重新坐直,这才发现眼前多了一个东西。
或许这东西一直都在,因为它飘浮的位置正是刚才眼睛所在的地方。
它是个全身淡蓝色的实体,有头有身有四肢,鼻目耳口一样不缺,可它绝对只是一
个东西,如果说长有尾巴的裴子函是非妖的话,它确定无疑是一只初具人形的幼魔。
它高不过一尺,瘦得皮包骨头,肚皮微微鼓起,干枯树枝一样的双臂垂过膝盖,长
着猴子似的脸孔,嘴边露出两颗尖锐的小牙,一对大得不成比例的招风耳,鼻子高高翘
起,好像手指长错了地方,两只小而圆的眼睛像金魄一样黄,中间的瞳孔却是红色的。
它也在盯着小秋,似乎有些茫然。
双方就这么互相对视,过了三次呼吸的时间,突然同时做出动作,幼魔转身向门口
飞去,小秋则是一跃而起,伸手捞住它的一条干巴的小腿。
幼魔的力量大得惊人,小秋一把没拽住,反而被拖下床,他就势翻身,将幼魔的腿
牢牢按在怀里,把全身的力量压上去。
幼魔开口了,声音像是一群螃蟹在晃动前螯,咔嗒作响,小秋一个字也听不懂,看
幼魔奋力挣扎、张嘴欲咬的样子,说的肯定也不是好话。
小秋只知道一件事,它的声音若是传出去引来外人,自己就是死路一条,都教们估
计用不着请示宗师就能夺走他的道根,把他变成一堆行尸走肉。
他伸出一只手去堵幼魔的嘴,结果为了躲避那两排尖锐的牙齿,反而被它逃脱。
绝不能让幼魔出屋,小秋抢前一步蹿到门口,想也不想使出女祖锻骨拳中的一招,
正中幼魔心口,将它打退数尺。
幼魔丑陋的脸上露出古怪的表情,不知是感到疼痛还是觉得意外,但它确定无疑是
生气了,像离弦之箭冲向挡路的人类,双臂乱舞,嘴巴大张,看样子是要拼死一搏。
小秋也得拼死一搏。
这是一场对比悬殊的搏斗,一方是十五岁的人类少年,脚踏实地,使的是女祖锻骨
拳,一声不吭地打斗;另一方是高不逾尺的淡蓝色生物,飞在空中,一通乱打乱咬,全
然没有章法,嘴里时不时发出咔嗒咔嗒的响声,小秋已经不认为这是语言,觉得更像是
野兽的嘶吼。
双方竟然势均力敌,幼魔干瘦的身体里似乎蕴含着无尽的力量,每每从小秋的掌控
中争脱,小脚丫踹上一脚,跟棍棒一样坚硬。
十几招过去,双方仍未分胜负,外面偏偏在这时响起敲门声,然后房门被推开了。
大良沈休明站在门口,睡眼惺忪的脸上露出几分惊讶,小秋哥,你在折腾什么呢?
小秋转过头,心脏都要停止跳动了,我……
大良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大半夜的你还在练拳,吵得我都睡不着觉。
小秋一愣,然后发现面前的丑陋幼魔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而他还保持着搏斗的姿
势,他原地转了一圈,房舍很小,一目了然,小秋甚至弯腰向床了扫了几眼,幼魔的确
消失了,就像它凭空出现一样,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小秋哥,你怎么了?大良担心地问,小秋的行为明显不太正常。
没什么。小秋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我重度天劫成功了。
真的?大良兴奋地大叫一声,随后皱起眉头,你怎么没叫我帮你看门?
发生得太突然,没来得及。
小秋坐在椅子上喘气,过了一会儿,他走近大良,在对方的胳膊上狠狠地掐了一下
,痛得大良原地跳起,差点撞到屋顶,度劫也不用掐人吧!
你也掐我一下。小秋伸出胳膊。
大良犹豫片刻,在小秋臂上狠掐一下:这算是度劫的庆祝吗?
小秋痛得眼泪险些流出来,可他很高兴,非常高兴,甚至哈哈大笑出声。
其它房舍也有弟子醒来,站在门口不满地叫道:谁啊,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小秋将大良推出去,小声说:没错,这就是庆祝,快去睡吧。
第二天,小秋圆满度劫的消息没能成为最受关注的事情,毕竟这早在大家预料之中
,饭厅里,弟子们议论纷纷的还是裴子函。
为什么庞山要收非妖弟子呢?一名弟子大声质问,好像庞山宗师就站在他面前,我
听说其他道统查得非常严格,哪怕有一点妖族血统也不行。
没人回答他的疑惑,也没人反驳他的愿望。
小秋没吱声,他倒是想找芳芳问一句,为什么没将裴子函有尾巴的事情告诉他,虽
然他不是非妖的朋友,但也从来没有过敌意,甚至愿意提供帮助。
可接下来几天非常忙碌,芳芳和小青桃夜里也不再去半月林练功,小秋找不到机会
和她单独交谈。
林都教向小秋表示祝贺,小秋犹豫再三,没有说出幼魔的事情,每个人度劫时都可
能会有一点独特的经历,既然大功告成,特殊之处也就不足为外人道。
小秋坚信自己重度泥丸宫天劫非常圆满,他还相信,隐藏自己体内的最后一点魔种
大概也随着幼魔一块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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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七日之战
过去的七天里,养神峰一直处于亢奋状态,群妖之地传来消息,九大道统与妖军正展开
决战,几乎每个时辰都有最新进展传来,都教们被弟子纠缠不放,连上午的集中存想课
都没法上。
尤其是前三天,决战处于胶着状态,众人的心无不高高悬起,就连都教们也觉得这
一次的妖军颇为顽强,从前的妖军基本抗不过一天。林都教有时候比弟子还要着急,他
是禁秘科法师,却对前线战斗充满了想望。
对道妖之战最为了解的都教是杨宝贞,据说她曾经参与过至少两次会战,斩妖无数
,却不愿开口谈论,唯有在她授课的时候,集中存想一丝不乱,谁也不敢问东问西。
奇怪的是,她极少斥责学生,可大家还是对她敬畏有加,杨都教目光所至,每个人
都会感到羞愧,觉得自己做得不够好,必须更加努力才行。
七名非妖弟子承受着前所未有的压力,一位都教向弟子们解释过,非妖偶尔会有反
祖现象,裴子函只在每月初一显露尾巴,不算特别严重,更不会对他的血统和立场产生
影响,可绝大多数弟子还是对非妖充满厌恶。
裴子函一连几天躲在屋子里没来上课,小青桃等非妖弟子从早到晚低头走路,没有
必要绝不开口。
群妖之地的决战在第四天发生转机,九大道统取得一场关键性战役的胜利,此后连
战连捷,到第六天终于击溃妖军,剩下的事情就只是收拾战场追击逃兵了。
一名参战的五行法师在第七天返回庞山,受宗师委托来到养神峰,给大家上了一堂
生动的斩妖课,他讲述数百名道士如何互相配合,使用各科法术,歼灭上万名妖兵,还
展示了一件战利品——长达近一丈的白色翅膀,上面的纯白羽毛比铁还要坚硬。
道统大获全胜起码证明一件事情,非妖裴子函即使传递了消息,对战场也没有任何
影响,没人向他道歉,但是他又可以上课了,不得不时时躲避众人好奇的目光,大家都
想看一看他那只每月初一生发出来的尾巴是怎么回事。
跟所有弟子一样,小秋一整天都处于热血沸腾的亢奋状态,炫丽的法术、无情的杀
戮场面,在他脑子里萦绕不去,让他欣慰的是,庞山禁秘科也有数名道士前往群妖之地
参战,做出了应有的贡献。
这天傍晚,他照常去半月林练拳、存想,临近二更时分,他感到一阵心绪不宁,以
为是白天的兴奋劲的还没过去,于是坐在巨石之上,进行第二轮存想。
淡蓝色的幼魔又出现了,就在小秋几乎将它遗忘,相信自己再也不会魔种影响的时
候,它又出现了,好像专门来嘲笑这名人类少年。
这一回小秋看到了它的现身过程:他的左边鼻孔里飞出一股与幼魔皮肤同样颜色的
烟雾,这股烟雾不仅没有在空气中消散,反而迅速地吸收空气,小秋能感到周围有风掠
过。
小秋刚刚生出不祥的预兆,幼魔成型了,在空中手舞足蹈,嘴里发出咔嗒咔嗒的声
响,它还记得小秋,冲上来又是指挠又是脚踹。
小秋的心一下子沉到底,明明已经消失的幼魔为什么又会出现?随后勃然大怒,低
声道:绝不让你控制我!
双方就在巨石之上展开搏斗,小秋使出全套女祖锻骨拳,拼尽全力,他已经不只是
想制伏幼魔,而是要彻底杀死它,让它永远消失。
幼魔显然也不是闹着玩,它的指甲锋利得像是一枚枚钢针,力量丝毫不弱于对手,
虽然是一通乱打,可是飞在空中速度快得惊人,最后又变得像是一股淡蓝色烟雾,绕着
小秋旋转。
三十招之后,小秋终于抓住对方的一次漏洞,一拳将幼魔砸到石面上,抬脚正准备
将它踩个稀巴烂,身后传来冷冷的叫声。
慕行秋。
小秋倏然扭头,看到都教杨宝贞就站在十几步之外,神色冰冷,不知已经看了多久。
小秋体内的血液瞬间凝固了,这是他最忌惮的都教,如果是别人发现幼魔,事情还
有周旋的余地,可杨宝贞——小秋真担心她会直接发出一道法术将自己杀死,就像击毙
一名普通的妖魔。
可杨宝贞没有动手,脸上反而闪过一丝困惑,你的拳法……
小秋低头看去,淡蓝色的幼魔又一次莫名消失,就像从来没存在过一样,而他正抬
起右脚,保持着一个可笑的姿势,好像被一只甲虫激怒,非要把它踩死。
是,我在练拳。小秋急忙放下脚,说起话来有些气喘,不过三十招,比平时打十遍
锻骨拳都要累。
练拳练到像是生死相搏,倒也真是罕见,重度天劫对你影响不小。七天前重度天劫
之后,小秋与魔种的搏斗惊醒了附近的弟子,自然也引起都教们的注意。
重度天劫给我一个提示,我……我在想象有一个敌人,这套锻骨拳总是要用来搏斗
的。小秋知道谎言很难瞒过都教,他只希望杨宝贞对拳法根本不感兴趣。
嗯。杨宝贞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抬手扔给小秋一件东西。
小秋伸手接住,又是小瓷瓶装着的五节青木香膏,我说过,我已经决定选禁秘科。
我也说过,五行科首座认为你做决定太早了。
我不能再要你们的东西。
我会把你的话传达给首座的。杨宝贞说毕转身离去。
小秋手里拿着瓷瓶,半天没动,然后他开始思考眼下最奇怪的事情:都教们没查觉
他在与一只幼魔打架就已经很奇怪了,杨宝贞站在边上居然没发现幼魔的踪影,更是怪
上加怪。
大良沈休明修行低微,上一次没看到幼魔也就算了,可杨宝贞是星落境界的回风师
,一切妖魔鬼怪都不可能在她眼前匿形。
小秋感到一阵心慌,还有巨大的疑惑,他必须弄清楚真相。
虽然都教们的知识更丰富,小秋第一个想到的询问对象却是芳芳。
第二天下午,趁着男女弟子在七曜厅集合,队伍还有些散乱的时候,他走到芳芳身
边,低声说:很久没见到你练功了。
嗯,马上就要恢复了。
小秋觉得这个下午和傍晚过得特别慢,晚饭之后他去半月林练功,可是管金吾跟来
了,他刚刚豁通下丹田,既得意又紧张,缠着小秋聊了近一个时辰,才肯回房做晚功。
屋子里更安静,真不明白你为什么喜欢在外面存想,万一受到蚊虫叮咬怎么办?
我习惯了,再说养神峰几乎没有蚊虫,你赶快回去吧。小秋推着管金吾走出几步。
管金吾意犹未尽,走过几棵树还回身叫道:小秋哥,一起努力啊!
努力!小秋回应道,心想自己要努力解决的是幼魔,这比一切都重要。
小秋心事烦乱,难以进入存想状态,干脆一遍遍地练习女祖锻骨拳,想象着自己在
与幼魔搏斗,出手比平时用力得多,两遍之后就累出一身汗,只好坐在巨石上面休息一
会。
芳芳从树后走出来,月光撒在脸上,让她的笑容显得分外柔和,你的拳法又有进步
了。
是吗?
而且跟从前不太一样。
哪不一样?小秋从巨石上跳下来,心中一动。
嗯,我也说不好,从前你的拳法看上去很有攻击力,现在好像……真的能把对手打
倒。
小秋笑了笑,他何止是要打倒对手,根本就是想打死那只幼魔,杨都教说过,这套
拳法再厉害也没用,道士最终还是要依赖法术。
她的话也未必全对。芳芳低声说,她很少对某人表现出不满之意,可杨宝贞前些天
故意拎着裴子函让他露出尾巴的做法,确实激怒了她。
你居然没告诉我裴子函的事。小秋也有点不满。
你跟他不熟,而且你也不喜欢听闲话。芳芳语气平淡,没将这看成不对的事情。
小秋也不计较,盯着芳芳,你看过不少关于魔种的书吧?
看过一些,怎么了?
我不是要入禁秘科嘛,想多了解一点魔种的知识,免得左流英看我不顺眼。小秋早
想好了说辞,万一幼魔被人发现,他不想连累芳芳。
芳芳笑了一声,他是首座,又是注神境界的道士……嗯,你想了解什么?关于魔种
的记载浩如烟海,我也只看过极少一部分。
我特别感兴趣一件事。小秋凑近芳芳,压低了声音,咱们见过绿光的魔种,见过蓝
花的魔王,我想知道——魔种能变成人形吗?
芳芳想了一会,据我的了解,不可能,绿光是魔种是本来形态,它只能控制生物,
不能化成生物,更不用说变成人形了。
那朵蓝色的花……
你忘了,蓝花下面埋着一只妖。
小秋想起宗师当时从地下提起来的半死不活的血妖,打了一个寒颤,一点可能也没
有吗?比如变成一个近似于人的东西。
芳芳笑着摇摇头,你可问倒我了,我看过的书里没有这方面的内容。你为什么对这
件事感兴趣?
小秋没法再对芳芳撒谎,所以他说:忘掉这件事吧,就当我从来没有问过。
看着她的眼睛变得迷惑,他补充道:不管魔种有多大本事,我都要把它们杀光。
芳芳笑了,不是对少年吹牛的嗤笑,而是充满信任的默契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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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杀不死的幼魔
林都教应该是唯一能解开疑惑的人,但小秋没有急于去见他。
接下来的几天里,小秋每晚都在半月林练女祖锻骨拳,脸色凶狠,姿态疯狂,就像
在和什么敌人搏斗,如此一来,如果幼魔再次出现,搏斗就不会显得太突然。
养神峰内的一切都逃不过都教们的监视,小秋唯一的掩饰办法就是将意外变成寻常。
有弟子撞见过小秋练拳,都被这种凶狠的打法吓了一跳,但他们记得都教说过,凝
气成丹、学会法术之后,近身搏斗之术的作用微乎其微,所以他们只是好奇,慢慢地也
就习以为常,在一般弟子眼里,慕行秋总是有点特别。
到了第七天的晚上,小秋加倍疯狂地练拳。
夜月初升的时候,幼魔果然又现身了,它无疑非常喜欢七天一次的亮相,和上次的
情形一样,一股蓝色的轻烟从左鼻孔冒出来,吸收空气,迅速成形。
幼魔的第一个动作是冲着小秋伸舌做出一个鬼脸——它本来就是鬼脸,于是显得更
加丑陋,然后扑上去就打。
这番交手无人打扰,小秋竭尽全力,将全部的憎恨、恐惧与愤怒倾注于拳法之中,
他终于明白念心科传人教给自己这套拳是为什么了,就是要让他亲手杀死藏在体内的幼
魔。
五十招之后,小秋倒在地上直喘粗气,再也不想动一下,他已经耗尽了体力,这比
攀爬老祖峰还要艰难。
幼魔的精力也不是无穷无尽,淡蓝色的皮肤上透出一块块红斑,无力地飘浮在空中
,像一片奇形怪状的羽毛。
越看那张小小的丑脸,小秋的怒意越强,不由得恶向胆边生,寻思着下一次得带上
自己的匕首。
不知道幼魔能不能猜透人类的心事,它嘴里偶尔咔嗒响一声,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稍微恢复一点力气之后,它没有继续和小秋打斗,而是向远处飘去。
小秋盯着它,希望这个祸害能一路飘出养神峰。
哪知幼魔才飞出不过一丈远就再也前进不得,好像前面有一层无形的屏障似的,它
的小肩膀一耸一耸的使劲,发出的咔嗒声更响更快,试了好一会还是通不过,很快它换
了一个方向尝试,结果还是一样,它更响地咔嗒几声,又换了一个方向……
原来它只能在我一丈距离之内活动!
小秋觉得有点意思,翻身跳起,朝一个方向后退,幼魔果然身不由己地跟过来,它
叫得更急了,却完全无济于事,就是不能离小秋哪怕再远一寸。
小秋转身走向林地深处,他要去找林都教,身后的咔嗒声响了一路,在要到房舍门
前的时候,声音突然消失,小秋扭头望去,幼魔已然不见。
没等小秋敲门,房门自动打开,先是一个圆鼓鼓的肚皮,随后是那张红扑扑堆满笑
容的宽大脸孔,上下打量浑身汗湿的小秋,“你现在的样子可不像是豁通三田的弟子。”
林飒挥挥手,示意小秋一块在外面散步。
夜色已经很深,星月也不是特别明亮,小秋对此早已习惯,觉得景物非常清晰,他
跟着走了一会儿,只觉得脑子里乱成一片。
“左流英幻想出来的妻子,真的没人能看到?”小秋痛恨撒谎与拐弯抹角,可他不
敢说出实情,道统对魔种的态度他再了解不过,林都教就算比现在和蔼十倍,有些话还
是藏在心里为好。
只是不知道这秘密还能隐藏多久,小秋猜想自己进入禁秘科的第一天,左流英大概
就会施展控心术,将他心中所有的想法与记忆翻个遍。
在禁秘科首坐面前没有秘密可言。
“除了那次魔劫,没人看到过,我当时还在禁秘科修行,每天至少见他一次,从未
发现异常。”林飒看了小秋一眼,露出同情与理解的笑容,“你害怕首座不好相处?放
心吧,他只是表面冷酷,骨子里——其实是无情。”
林飒大笑数声,发现小秋没有反应,止笑说:“左流英还在娘胎里就已开始修行,
他的全部身心都放在道法上,他没有普通人的情感,不会喜欢你,但也不会讨厌你,只
要你的修行进展顺利,他不会多说你一个字。”
都教有一点误解,这对小秋接下来的发问却是很好的铺垫,“左流英既然无情,为
什么还要幻想出一个妻子?”
林飒沉默了一会,在一棵大树下止步,在树干上拍了拍,数片叶子缓缓飘落,“没
人知道左流英的真实想法,我只能猜测,他大概是觉得寂寞吧。”
“寂寞?注神境界的道士也会寂寞。”
“七情六欲不是人身上的赘疣,割掉就没了,它们跟你如影随行,寸步不离。修道
之士固然可以断七情斩六欲,但你总得经历过,才谈得上斩断。”
“就像凡缘与道缘?”
“对,就是这样,如果你从来没有爱过,怎么能证明慧剑斩情丝呢?左流英没经历
过凡缘、道缘,他甚至没经历过正常人该有的一切生活,他不需要这些,可我猜就是这
让他感到寂寞吧。”
小秋黯然无语,左流英的状况跟他截然不同,他是野林镇的小秋哥,跑过、打过、
怒过、高兴过,还有一群他很喜欢的伙伴,从来不知寂寞为何物,就算对魔种极度憎恨
,也不至于幻想出一只吧。
“谢谢林都教,我心里踏实多了。”小秋没有再问下去。
“你的拳法练得不错。”林都教也注意到了女祖锻骨拳的变化。
“如果拳法影响修行,我就不练了。”
“为什么不练?”林飒诧异地问,随后笑道:“拳法对修行没有直接的好处,可也
没坏处,身体强健终归没错,千万别像我长这么胖,也别像左流英弱不禁风,有时候他
带着两名女侍走过来,我都分不清谁是男谁是女。”
林飒欢快地大笑,对首座显得不太尊敬,小秋满腹心事地也跟着笑了。
他没能找到答案,只好自己想办法除掉幼魔。
接下来幼魔出现的日子里,小秋用过匕首,结结实实地刺中幼魔的胸膛,可它没受
半分影响,还抬脚在小秋下巴上狠狠踢了一脚,它根本感觉不到疼痛,体内也没有鲜血
流出。
他试过逃跑,风一样在树林里穿梭,幼魔被迫跟在他身后一丈远的地方,咔嗒咔嗒
的响声像是两名铁匠轮流挥锤敲打刚出炉的刀剑,最后全都累得筋疲力尽,小秋躺在地
上喘息,幼魔噗的一声消失。
最后,他只剩下搏斗这一招了,但他这样做的原因与杀死幼魔无关——事实证明它
是杀不死的——纯粹是一种不认输的本能反应,幼魔每七天出现一次,不是试图逃出一
丈的范围,就是上蹿下跳地向他挑衅。
唯一让小秋稍感安慰的是,除了他没有人能看到或是听到幼魔,它的手脚虽然硬得
像是铁棍,打在身上痛彻骨髓,却从来不会留下任何伤痕,好几次小秋觉得自己脸上受
了严重的外伤,最后证明只是虚惊一场。
日子一天天过去,小秋已经不记得幼魔出现过几次了,和幼魔斗争的时间过得好像
特别快,庞山十科选徒的时间突然近在眼前。
十月十五,选徒将在思祖厅进行,对三年期的弟子来说,这一天至关重要:四十余
名佼佼者将分别被各科选中,他们当中有些人离豁通三田还差一点,入科之后将在师兄
、师姐的帮助下尽快度过最后一道坎;一部分进展虽慢但仍有上升可能的弟子,将继续
留在养神峰接受考查,时间可能长达四五年;至于那些太久没有取得进展的弟子,要么
自愿离开庞山,返回家乡重过普通人的生活,要么前往致用所,学习所谓的一门技能,
用其它方式为庞山道统效力,在那里他们仍有一线渺茫的希望,可以继续修行,等待老
祖峰台院有朝一日的垂青。
这一天对小秋尤其重要,他对左流英的恐惧越来越强,如果庞山上下还有一个人能
发现幼魔的话,不会是都教,不会是流光宝鉴,甚至不会是宗师宁七卫,肯定是禁秘科
首座。
幼魔在某些方面与左流英幻想出来的妻子实在太像了。
自从那次谈话之后,芳芳又找到不少关于魔种的书,但是与小秋的状况基本没有关
系,他又不能说得太清楚,最后只得劝芳芳专心修行,不要再管这件事。
芳芳已经豁通上丹田泥丸宫,只是还没有度天劫,这样的进展在全体弟子当中能排
到前十,如无意外,第一轮就会被某科选走,她首选的不是五行科,而是诵经科。
“我不喜欢打架,就算是道士的打架也不喜欢。”她无奈地向小秋解释,“我喜欢
诵经,它能带给我平静,而且还能看很多书。”
芳芳的选择还有一个原因,在今年的选徒顺序中,五行科排第二,如果得不到慕行
秋,他们肯定会选择申己,芳芳想进五行科就得等到第二轮甚至更往后了。
小秋一度想拒绝进入禁秘科,以避开左流英,可是每次一看到都教林飒欣喜的笑容
,他又将话憋在肚子里,最后只能安慰自己:左流英未必有本事一眼看出幼魔的存在,
只要他不用控心术,自己还有逃过此劫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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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底,养神峰进行本年度选徒之前的最后一次思祖,弟子们的修行成果得到确定,十
五天之后,他们将分别走上不同的道路,有些人可能终生再没有重逢的机会。
养神峰心平气和的氛围暂时中断,僻静的林地里到处都有互相告别的人,甚至有人
失声痛哭,与选徒无关的新弟子们对此不屑一顾,总是躲着老弟子走路,心中暗下决定
自己将要离开养神峰的时候绝不会如此失态,哭哭啼啼的,哪有修行之士的样子?
其实老弟子们前两年也是这么想的,事到临头,情绪却不由自己控制。
思祖日的当天下午没有功课,野林镇八名少年聚在半月林,也要举行一次小小的告
别仪式,在大良沈休明的强烈要求下,芳芳没将小青桃带来。
“就是野林镇,没有外人。”大良站在巨石之上,他今年十六岁,在伙伴们当中年
纪最长,却是第一次以老大哥的身份说话,他知道这很可能也是最后一次,“有人叫咱
们魔崽子,有人说咱们运气好,不管怎样,我为野林镇所有人感到骄傲。”
大良眼中闪烁着泪花,大家初时感到可笑,可是一想到大良的弟弟,所有人都生出
同样的伤感。
大良指着伙伴们,挨个介绍修行成果,没用小名,“秦凌霜,豁通泥丸宫未度天劫
,在女弟子当中仅次于宫邈。”
芳芳害羞地笑了,习惯性地抬手在嘴前遮了一下,“你忘了程嘉,她可是天劫圆满
。”
“她是四年期弟子,多待了一年,不算在内。”大良豪爽地一挥手,眼中的泪花消
失了,“你为咱们野林镇争气了,有两个所谓的道门之女,之前吹得挺厉害,最后修行
成果却不如你。以后也不要被她们撵上。”
众人鼓掌称赞,芳芳只是笑,不再多说。
“慕行秋——还是叫小秋哥吧。”大良比小秋年长一岁,可是多年来已经叫习惯了
,“第一个豁通三田,天劫圆满稍微晚了一点,算是和申己打了个平手,野林镇最大的
骄傲非他莫属。”
大家的掌声更加响亮,小秋咧嘴微笑。
“沈昊,也是豁通三田天劫未度,说实话,我觉得你还能做得更好一点,应该是天
劫圆满才对。”
沈昊不服气地抬头看着大良,双手叉腰,大声说:“别着急,胜负还没见分晓呢,
小秋哥,咱们打个赌,度天劫你比我早,可是凝气成丹我会比你快。”
“对,就要这股劲儿!”大良高兴地火上浇油,“拿什么当赌注?”
一群无家可归的少年,当然没啥值钱的物件,沈昊想了一会,“赌一枚铜钱,就是
李越池留下来咱们一人一枚的铜钱。”
“好,就赌这个。”小秋的兴致也上来了,这一刻,他甚至忘掉了幼魔的隐患。
“慕飞黄,豁通下丹田地劫已度,成果也不错。”大良继续介绍。
慕飞黄微微一笑,自从告密一事被小秋发现之后,他就变得少言寡语,老实了许多。
“管金吾、赵大易,豁通下丹田地劫未度,已经超过了一般弟子,起码比我强。”
大良叹了口气,管、赵两人嘻嘻而笑,他们对自己的成果还算满意,已经决定留在养神
峰继续修行,争取未来两年之内能进入老祖峰。
“沈通幽、沈休明,一对难兄难弟,勉强洞开七窍,没给野林镇争光,但也不算丢
人吧?你们必须记得,同年一百四十来人,还有五十多人成果不如我俩呢。”大良说到
自己不好意思地笑了,抬手挠挠后脑勺。
沈通幽红着脸叫道:“我要留在养神峰,明年就能豁通三田!”
大良又叹了口气,“不管是去老祖峰,还是留在养神峰,咱们都是野林镇的人,亲
人没了,咱们几个就是一家人。现在再也没人能说野林镇的魔崽子纯粹是走运了,有道
根是走运,修行更快难道也是走运?”
“不是!”几名少年同声叫道。
“你们以后都是庞山道士,没准还能当上首座什么的,可我不行,我天生就不是修
行的料,我也努力过,没成功,能洞开七窍我已经非常满足了。”大良没办法不想起弟
弟,如果二良还在,修行成果一定名列前茅,他忍住不说,声音却有些哽咽,“我要去
致用所当普通人啦,可我不会忘记你们,今后不管去哪,我都会跟认识的人说,‘我有
一帮兄弟,哦,还有一个妹妹,是庞山道士,你们可别惹我’。”
众人先是大笑,不知道谁开的头,突然全都哭了,大良哭得尤其厉害,可他仍然忍
住不说弟弟的名字。
最后还是大良最先止住哭声,跳下巨石,拉着小秋和沈昊的胳膊,来到芳芳面前,
“你们三个就要去老祖峰了,小秋哥是禁秘科,沈昊是戒律科,芳芳是诵经科,我知道
那边的规矩肯定更多,可我希望你们能经常见面,不要生分了。”
三人郑重地点头,芳芳眼里还闪着泪花。
大良将小秋推向芳芳,拉着沈昊走到一边,严肃地说:“可也别见得太频繁了。”
沈昊脸一红,“你管得可真多。”
“我是怕耽误你们修行,而且,我也就管这一次,以后想管也没机会。”大良笑着
说。
沈昊向正在低声私语的小秋和芳芳看了一眼,无奈地说:“要说见得太频繁也是他
们俩。”
“他俩虽然没拜堂,但是有夫妻的名份,当然可以总见面,天天见才好。”
沈昊撇撇嘴,“凡缘是要斩断的,道缘也不长久,你还想让他们……算了,这不关
你事,也不关我事。”
野林镇的聚会结束,养神峰的离别情绪还在延续,唯一保持无动于衷的是那几名道
门子弟,对申己来说,一切都没有变化,只有一次,他在集中存想课之前走到小秋面前
,施以道统之礼,自从两年多以前道歉之后,第一次向小秋开口说话,“慕行秋道友,
希望能在五行科见到你。”
“会再见的,不一定是五行科。”小秋平淡地说,他从未忘记二良的死亡,但他将
仇人确定为申庚,不会转到别人身上。
还有两年,申庚就将结束思过。
申己走后,大良低声说:“虚伪的家伙,他巴不得你进禁秘科,这样五行科第一轮
就会选他,我听说他只认五行科,甚至愿意在第二轮入选。”
小秋又一次心生犹豫,他喜欢五行科,喜欢斩妖除魔的生活,最关键的是,五行科
首座申继行看上去是个好说话的道士,不会轻易对徒弟使用控心术。
幼魔仍是小秋的心头大患。
可他已经做出承诺,不能再改口了,林飒非常喜欢这名弟子,杨宝贞对自己的亲生
儿子都没有过特殊照顾,林都教偏向慕向秋却是人所共知。
最后半个月,五行科仍未放弃对小秋的争夺,杨宝贞破天荒地与小伙多说了几句话
,“你是一个非常聪明的弟子,但你不适合禁秘科。”她的声音非常诚恳,小秋几乎不
敢相信这就是杨都教。
“禁秘科的确最了解魔种,但他们只是研究,不是面对面的厮杀对抗。即使有一天
你找到彻底消除魔种的方法,实施这一方法的也是五行科道士。”杨宝贞没来由地加上
一句,“李越池就是死在魔种手中。”
“我不是出尔反尔的人。”小秋说,虽然非常遗憾不能进入五行科,但是能与申家
保持距离,也算是一种补偿。
“出尔反尔?是啊,大家都不喜欢出尔反尔的人。”杨宝贞终于放弃劝说,最后的
语气却有些意味深长。
乱荆山的都教孙玉露没有参与争抢,只是有一回上课的时候,莫名其妙地对小秋说
了一句,“无论怎样,乱荆山都欢迎你。”
小秋知道,乱荆山绝不会欢迎幼魔,他已经无技可施,甚至做好了准备,一进禁秘
科就向首座坦白真相,左流英曾经有过幻想妻子的经历,没准能理解他的处境。
因此,选徒终于开始的时候,小秋如释重负的感觉比所有人都要强烈。
选徒仪式从年初开始就在影响弟子们的生活,整个过程却非常简单,近二百名三年
期及以上的弟子当天下午在思祖厅集合,坐在蒲团上,面对那座巨大的铜钟。
十几名都教一字排开,林飒是主持者,先带着弟子们念了一遍思祖经,然后拿起一
根手柄极长的木锤,在铜钟上轻轻敲了一下。
钟声低沉,在思祖厅内回荡,钟身突然像镜子似地显现出一个人形,庞山宗师宁七
卫端坐,吟诵一遍训徒十诫,随后消失。
林飒宣布选徒开始,拿起木锤又在钟上敲了一下。
今年排序第一的是禁秘科,首座左流英的形象出现在钟身上,大多数弟子都是第一
次见到他,虽然耳闻已久,还是对那副年轻的容貌大吃一惊,只是不敢开口议论。
小秋面对铜钟,预先演习向首座坦白的心情,发现这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他对
左流英仍然心存警惕,一丝也没减少。
左流英目光低垂,好像对这次选徒极不开心,等了一会,从他身后看不到的地方传
来一个女声:
“秦凌霜。”
手持长柄木锤的林飒愣住了,坐在蒲团上的芳芳和小秋愣住了,全体弟子都愣住了
,禁秘科看中的弟子明明是慕行秋,怎么叫出另一个名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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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被遗弃的弟子
怎么会是秦凌霜?”
“慕行秋呢?到底怎么回事?”
片刻之后,整个思祖厅再也无法保持平静,弟子们纷纷交头接耳,就连都教们也惊
疑地互相张望,只有杨都教一贯的面无表情,什么也看不出来。
禁秘科和五行科争抢慕行秋、最后慕行秋选择了前者,这是人所共知的事,禁秘科
都教林飒对这名弟子的关注与偏心更是到了令其他弟子嫉妒的程度,左流英为何要在最
后时刻改变主意?
从来没人听说过禁秘科对秦凌霜感兴趣,包括芳芳本人。
林飒看上去比所有人都意外,但也最早从震惊中恢复正常,威严地咳了一声,制止
弟子们的喧哗,然后问道:“秦凌霜,你可愿入禁秘科?”
芳芳茫然失措,没有回答都教的提问,而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扭头望向小秋,所有的
目光也随之落到小秋身上。
小秋冲芳芳微微点头,在最初的惊愕过去之后,他变得清醒了,甚至还有一点点轻
松,他不用带着魔种去经受左流英的考验,而芳芳则能去她最喜欢的道科。
与此同时,他感受一股冷意,好像赶夜路的行者,突然发现有黑影掠过,那可能是
流浪的野狗,也可能是心怀歹意的恶徒,此时此刻的小秋,更倾向于后者。
“我……愿意。”芳芳犹豫不决地说,即使当年被迫要嫁给沈昊的傻哥哥,心里也
没这么慌乱过。
左流英的形象在铜钟上消失,第二个显现的是五行科首座申继先,须发皆白的他,
脸上的表情不只是震惊,根本就是愤怒,多年的修道生涯也无法掩饰他心中的恼火,这
让他的声音显得极为不甘。
“申己。”
此前花费大力气参与争抢慕行秋的五行科,居然也没有叫出他的名字,不过这倒在
一些人的预料之中,毕竟慕行秋曾经明确拒绝过对方的邀请。
小秋坐在那里,无需张望就能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注视,好像是一只被关在笼子
里供人观赏点评的怪兽。
从来没有过的感受狠狠地挤压着身体,小秋仿佛又一次经历魂魄离身,他看着自己
,越发确认他看到的“黑影”是人而不是野狗。
他悄悄地对自己说:“不要认输,不要被击败。”
在林都教的主持下,首轮选徒继续进行,跟大家想的一样,其他各科也没有选择慕
行秋,这位此前最被看好的弟子,当众遭到了遗弃。
无数同情的目光投向小秋,野林镇的伙伴们则刻意躲避,每个人或多或少地都承受
着与小秋一样的羞辱。
小秋的神色反而越来越坦然,他望着那口巨大的铜钟,细看每一位首座选徒的情景
,观察旁边都教们的神情,他知道,真相就藏在其中。
第二轮选徒开始了,禁秘科首座没有出现,跟往年一样,左流英只选一名弟子,五
行科首座申继先再次现身,这时他的神情已然恢复正常,只是声音还显得刻板。
“慕行秋。”
他终于叫出这个名字,刚刚从小秋身上移开没多久的目光,又回到他身上,野林镇
的小伙伴们立刻松了一口气,旁边的大良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慕行秋,你可愿入五行科?”林飒发问,声音苦涩,与平时大不相同。
“不。”小秋说,语气出人意料地轻松,“我不愿意加入五行科。”
思祖厅里又一次失去平静,虽说首座选弟子,弟子也有权选首座,但是当众表示拒
绝的事情还是极少发生。
弟子们炸了锅,不顾都教们的严厉目光,纷纷冲小秋指指点点,大良沈休明凑到小
秋身边,焦急地小声说:“你疯啦?快收回你的话!”
前面的沈昊,严肃地冲小秋摇头,他刚刚在第一轮被戒律科选中,尤其不认可小秋
的决定。
芳芳的目光中没有别的,只有惊讶。
小秋冲他们笑了笑,抬高声音又说了一遍:“我不愿意。”
铜钟上的申继先消失了,林飒等了好一会才敲钟继续进行选徒程序,半个时辰之后
,选徒终告结束,再没有首座叫出慕行秋的名字。
小秋顶着无数目光回到自己的房舍,野林镇的伙伴们全都跟了过来。
可无论他们如何询问,小秋一律拒绝给予解释,反复只说一句话,“这是我的决定
。”
大良生气了,他没被任何一科选中,可他对此有早准备,并无遗憾,他拿出大一岁
的架式,“不行,小秋哥,你这样不行,这不是闹脾气的时候,你现在就去找林都教、
杨都教,向申首座道歉,你一定得去五行科,难道你还想在养神峰多留一年吗?”
沈昊皱着眉头,很不赞成地看着小秋,“你今年拒绝了五行科,明年未必有首座敢
要你,他们都是很要面子的人。”
“我已经决定了。”小秋还是回以同样的一句话。
“禁秘科太坏了。”管金吾愤愤地说,他也没有被选中,但是有都教找过他,让他
安心在养神峰再待一年,明年很可能会有突破,“堂堂的首座和都教,居然合伙欺骗一
名养神峰弟子,真是……”
管金吾及时闭嘴,因为“堂堂的都教”林飒正站在门口。
野林镇的少年们识趣地告退,芳芳没机会跟小秋说话,临走时给了他一个鼓励的微
笑。
林飒关上房门,取出一截蜡烛放在桌面上,灯芯自动点燃,发出昏黄的光芒。
小秋认得这是洞察明烛,它能防止任何人偷听接下来的谈话,几个月前乱荆山的孙
都教用过此物。
林飒拉出椅子坐下,庞大的身躯几乎遮盖住了整扇窗户,看着对面的小秋,好一会
才开口说:“你仍然可以去五行科,他们在你身上花费不少,不愿白白浪费。”
小秋没说话,这根本不是他关心的事情。
林飒叹了口气,不太情愿地继续道:“孙都教说乱荆山愿意收你为徒,既然你一直
没有找到其他传承,学习灯烛科也无不可。”
小秋仍不开口,林飒有点恼怒,这股恼怒与眼前的弟子关系不大,却只能向他显示
,“难道你想去念心科?它的传承中断已经几千年了,你连教你的师父都找不到。”
这仍然不是小秋关心的事情,他本想去找林都教的,对方主动登门,倒是省事,“
禁秘科和五行科一直在争的人其实是芳芳,而我只是他们互相蒙蔽的工具。”
他平淡地说出这些话,既不是质问,也不是谴责,只是简单的陈述,他知道,自己
若要弄清真相,就得牢牢控制住愤怒情绪,尤其不能向林都教发火,这大概是唯一能向
他吐露事实的人了。
林飒点点头,他是都教,却像犯错的弟子一样不自在,“没错,你是工具,我和杨
都教也是,这是两位首座之间的游戏。”
小秋很想告诉林飒,杨宝贞绝不是工具,但他只是点下头,然后问:“为什么?”
这正是选徒以来一直困扰小秋的事情,为什么?为什么禁秘科和五行科会选中芳芳
?野林镇教书先生的女儿,到底有何特异之处?
林飒窘迫不安,脸色变成了深红,对面少年的镇定渐渐感染了他,十五岁的孩子,
居然没有伤心,也没有慌乱,这大大出乎都教的预料,他本来是要安慰弟子的,现在才
明白,自己其实是来解释真相的。
“灵骨道根,芳芳拥有灵骨道根。”
见小秋面露疑惑,林飒补充道:“那是一种隐藏的道根,极为罕见,一般情况下根
本不会显示出来,所以想要找一位这样的弟子非常困难,哪个道统也不可能对天下所有
普通孩子都进行一番测试。”
“可是芳芳这段时间的修行并没有显出特别来。”
“灵骨道根对开窍通关没有影响,只有凝气成丹之后才会发挥作用,秦凌霜若是能
度过这一关,她的修行速度会比一般道士快得多。”
芳芳当然能凝气成丹,小秋对此毫无疑问,突然间他一切都明白了,不只是这次选
徒,还有更往前的事情,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简单、那么清晰明了……
“风婆婆最早发现芳芳的特异之处,但她不敢确定,所以每次进镇都要探望芳芳,
她在野林镇居住十几年,就是为了这个。可她为什么不早早将芳芳带到乱荆山呢?”
“……”林飒明显不知道这回事。
小秋看着他,想起过去的种种,自己回答了自己的疑问:“因为野林镇是庞山道统
的选徒范围,因为芳芳还太小,灵骨道根也不明显,风婆婆怕出错,怕得罪庞山宗师。”
林飒对这些事了解不多,无从回答,只能任凭小秋自己猜想。
“所以风婆婆会建议我们去西介城,那里有她的老姐妹,可以不动声色地将芳芳送
到乱荆山……”
前因后果在小秋脑海中越来越清晰,他一路追溯到了那个梦,在梦里芳芳向哀求,
说她不想嫁到沈家,正是受此刺激,小秋才会决定抢亲,当时的他甚至不记得芳芳长什
么模样。
多么奇怪的一场梦,想到这里,小秋感到心里一阵绞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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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秋八岁认识了芳芳,两人相处的时间总共只有一天。
那一年夏天,小秋进學堂启蒙,比同龄孩子晚了两三年,他什么也听不懂,秦先生
和同學们的读书声,对他来说不比群鸟啁啾更容易明白,他张着嘴,被那些无意义的噪
音所包围,额上挨了一记戒尺都不知道疼,半天过去才抬头望着先生,“有虫儿咬我的
头。”
學生们哈哈大笑。
上學的第七天,百无聊赖的小秋逃课了,到學堂后面的废园子里捉昆虫挖蚯蚓,玩
得不亦乐乎,就是在这里,他见到了芳芳。
那时的芳芳还是个小丫头,头上竖着两只抓鬏,睁大两只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看
着他。
小秋没理她,可是一刻钟之后,他已经滔滔不绝地向她炫耀自己的种种本事,两刻
钟之后,两人的衣服上都沾满了尘土,一个时辰之后,小秋说:“咱们是朋友了,男孩
儿呢就该结拜当兄弟。”
“我是女孩儿。”芳芳说,虽然她这时的样子就是一个脏兮兮的假小子。
“那……咱们当夫妻吧,我做丈夫,你做媳妇儿。”
“嗯。”芳芳不知道什么是“丈夫”和“媳妇儿”,在她的家里,父母向来互称“
相公”与“娘子”。
接下来的事情就有点莫名其妙了,小秋自己也不记得当时到底是怎么想的,竟然拉
着芳芳回家,一路上向所有认识不认识的人说“这是我媳妇儿”。
小秋的家在后街东头,學堂在前街西头,就这样,半个野林镇的人都听说小秋有媳
妇儿了,谁也没想着要阻止两个小孩的胡闹,反而纷纷怂恿,让小秋快点回去给他爹一
个惊喜。
最后的结果的确是够“惊”的,老秋还没注意到儿子带回一个小丫头,秦先生全家
人已经追来,一通闹、一通打、一通数落,外加一夜挨饿,小秋再也没去过學堂、没见
过芳芳,从此跟着父亲放马。
四年之后,十二岁的小秋做了一个梦,在梦里那个浑身脏兮兮的小姑娘向他求助,
小秋忽然梦醒,就在那一刻决定必须救走芳芳。
再三年之后,开始怀疑一切的十五岁小秋重新想起这个梦,发现它十分蹊跷。
小秋希望能当面向风如晦询问,那个矮矮胖胖的老婆婆,不动声色了策划这场戏,
却没有将它演完,她不知为何将芳芳让给了……庞山宗师。
小秋再一次看向林飒,“我记得宗师是五行科的转轮师。”
林飒艰难地点点头,有些事情是瞒不住的,“没错,宗师本人希望能将秦凌霜收入
五行科,至于他和风如晦之间的事情,我就不了解了。”
“可左流英是怎么知道的?他从来没见过芳芳。”
“我刚跟首座谈过,他是从你这里知道的。”林飒难掩愤怒之意,因为首座居然从
头至尾将他蒙在鼓里。
“控心术。”小秋想起他第二次上老祖峰台院的场景,左流英忽然对他施放控心术
,知道了他记忆中的点点滴滴,这些事情对小秋来说互无关联,禁秘科首座却找出了其
中的线索,猜测出宗师另有目的。
宗师宁七卫当时非常不满,原来他不是反对向普通弟子使用控心术,而是怕真相泄
露,左流英猜到了芳芳的重要性,却佯装不知,直接将计就计,将宗师和五行科都给骗
过了,最后利用首选优势定下了芳芳。
就是这样,庞山宗师与禁秘科首座斗智,自己不过是随手拿来一用的道具。
不,也没有那么随意,小秋想,他亲手触碰过魔王之花,能吸引左流英的注意力,
所以才会被宗师选中。
“都是庞山道统的人,至于争得这么激烈吗?宗师想要芳芳进五行科,不能直接下
令吗?”小秋心中仍有疑惑,决定把事情问个清楚。
“宗师不是帝王,他不能插手各科的事务,只能调解各科之间的纠纷。宁宗师此番
偏袒五行科,做了一件令人不耻的事情。”无论如何,林飒还是站在禁秘科这一边,认
为最大的责任应由宗师来负。
林飒觉得还应该多做几句解释,“高等道士的寿命长达上千年,有时候,一名优秀
的弟子就能决定一门道科的未来,庞山道统原本只以五行科见长,因为左流英,禁秘科
取得了与五行科平等的地位,秦凌霜可能会让禁秘科的优势更加突出。”
林飒越说越愤慨,已经忘了对面的听者只是一名少年,“面对魔种是主动进攻还是
养精蕴锐,宗师与首座的分歧越来越严重,已经到了……就为了一名灵骨道根的弟子—
—唉,不值得,真是不值得。”
林飒终于沉默下来。
“左流英不怕芳芳当场拒绝吗?”小秋问,他不关心庞山道统的上层矛盾,只想弄
清细节。
“这三年来,秦凌霜每次思祖都得到禁秘科传承的感召,这就是保证。而且,你会
让芳芳拒绝吗?”林飒露出一丝苦笑,左流英缺少普通人的生活与经历,但他活了几百
年,对普通人的情感有着冷酷的判断能力。
林飒起身拍了拍小秋的肩膀,安慰道:“至少这对秦凌霜是一件好事。”
这对芳芳的确是一件好事,知道左流英是真的赏识芳芳、而不是要将她当作研究魔
种的对象,小秋心里踏实多了。
小秋只剩下一个疑惑要问,“我在洞穴思过的时候豁通三田……”
“左流英说不是他,所以我猜不是宗师就是申首座动了手脚,他们需要推出一个人
来吸引左首座的注意力,你最合适。”
亲手接触过魔王之花的人,当然最能引起左流英的兴趣,五行科要做的事情就是让
这名弟子更特殊一些,把左流英牢牢吸引住。
“那我的豁通三田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是真的,因为你自己也非常努力,即使没有他人帮助,这三年肯定也能豁通三田
,所以不用担心,只要继续修行,你仍然能凝气成丹。”
林飒还是无法摆脱内疚之情,诚恳地劝道:“去五行科吧,在那里你会成为优秀的
斩妖法师,忘掉这一切,宗师也好,首座也罢,没人故意要伤害你,这只是……只是…
…”
“只是我应该站的位置。”
小秋从骨子里感受到辛幼陶说过的话才是正确的,“能被宗师和首座看中参加这场
游戏,我得感到荣幸,因为这远远超出了我理应受到的关注。”
“别把事情想得太极端,想一想怎么做才会对你最有好处。”林飒有种感觉,今后
自己再也无法对这名少年施加影响了。
“林都教,我要好好想一想。”
“别拖太久。”
“我明白,很快就会有答案,能将蜡烛留下吗?”
这截蜡烛能够防止别人用法术偷听谈话,留给一名弟子是不合规矩的,可是这一天
已经有太多规矩被打破,也不在乎这一件,林飒点头,“灵骨道根的事,最好不要告诉
秦凌霜,太早知道自己的特殊没有好处。”
“当然。”小秋的声音里有一丝讥讽,他的“特殊”之处倒是早早就被大肆宣扬,
结果却是一场骗局。
林飒走后不久,芳芳独自进来,靠着桌子站立,面对小秋轻轻咬着嘴唇,好像今天
的一切事情都是她的责任——的确是她的责任,她本人却一无所知。
“你应该去禁秘科。”小秋先开口。
“我不知道你后来会拒绝五行科。”芳芳轻声说,“我也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
“首座们决定给我一个教训,可我不想接受,就是这么回事。”小秋露出轻松的笑
容,决定将所有事情都自己抗下。
芳芳没有被说服,但也没有追问,她从来不会强迫别人吐露心声,尤其是眼前的这
名少年,“你真的不打算去五行科?”
“嗯,我知道有一位道士,全凭自己的努力凝气成丹,度过重重道劫,我想我也可
以。”
“孟都教?”
“是他,看来还是他比较合我的脾气。”
芳芳迈步走到小秋身前,“我相信你。”她双颊绯红,眼波流动,像是满天繁星照
耀下的湖面,“即使不成丹,也没有关系。”说完快步走了出去。
野林镇少年陆续走进来,沈昊疑惑地问:“你得罪芳芳了?她怎么跑出去了?”
小秋示意大良将房门关上,脸上一派气宇轩昂,似乎比顺利进入戒律科的沈昊还要
得意,“我要问你们一件事,希望你们仔细回想,然后告诉我实话。”
“当然,你问吧。”伙伴们越发摸不着头脑。
“三年前,咱们还在野林镇的时候,秦先生决定将芳芳嫁到沈家。”小秋从几个人
的脸上挨个看过去,很清楚自己现在的表现有多么怪异,“你们当中还有谁梦到过芳芳
?”
少年们马上摇头,小秋的目光落在沈昊身上,“仔细想,这件事可能很重要。”
沈昊脸色微红,“好像是梦到过,记不清了,我做梦总是醒来就忘,何况那是三年
多以前的事了。”
大良沉思一会,“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有一天晚上我跟二良一块吓醒了,都说
自己梦到奇怪的小女孩,爹娘安慰了我俩,再睡一觉就给忘了。”
少年们一个接一个地回忆起当年的碎片,似乎都做过类似的梦,但是谁也说不清梦
到的人是不是芳芳,甚至不敢确定做梦的具体时间。
“这就够了,谢谢大家,最好别跟外人提这事,尤其不要告诉芳芳。”小秋笑着眨
眨眼,尽量令伙伴们对此不当回事。
“小秋哥,你到底是怎么决定的?”大良还是更关心小秋的未来。
“很快你们就知道了,但我得先告诉林都教。”
小秋的胸有成竹感染了众人,都觉得事情不会变得更差,于是纷纷告辞,大良在门
口低声向伙伴们保证,“小秋哥肯定会去五行科。”
沈昊走在最后,看到其他人都出去之后,他转身说:“三年前的夏天,我也梦到芳
芳了,可我没胆量,结果让你抢了先——我很后悔。”说完夺门而出。
小秋站在那里,等桌上的蜡烛熄灭之后,他走出房舍,通过指指点点与交头结耳,
穿过密林,来到林飒的房间。
林都教站在门前,望着那个脚步轻松神情恣意的少年,脸上露出苦笑。
“送我去致用所,让我回到符合身份的位置,然后——”
小秋并不痛恨林飒,因为这是一位真心实意帮助过他的都教,他甚至不痛恨任何人
,因为他知道决定一切的不是某个人,而是他自己的卑微地位,可他的语气里还是充满
了永不服输的倔强,“咱们走着瞧吧。”
小秋没有提起幼魔,他再也不会将自己的问题交给别人解决,再也不会急不可待地
展示自己的特殊之处。
(本卷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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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真正的雪,厚厚一层,遮盖目力所及的整片荒野与群山,冻得行人脚底板发麻,三
十余名少年排成松散的队形,穿着厚重的蓝色棉衣,身背藤箱,跟随一名披着兽皮长袍
的壮汉行走在冰天雪地里,。
大良沈休明看着鼻孔里呼出的白气,颤声说:“养神峰可没这么冷,镜湖村都比这
强。”
小秋哈哈大笑,刚走出养神峰的时候,他也觉得不适应,现在却已经喜欢上了这种
粗冽纯粹的寒冷,“小时候你都不怕冷,现在反而不行了?”
“任谁在四季如春的地方待上三年,再回来也受不了这种天气。真是奇怪,你怎么
就不怕冷?瞧你连脸都没红。”
小秋豁通三田,离开养神峰之后全部潜能得到释放,不仅不怕冷,反而有身轻如燕
的轻松感,其他弟子就不同了,像大良只是洞开七窍,甚至还有人一窍未开,他们无法
抗拒严寒,不由得加倍怀念平淡的养神峰。
走在前面的壮汉止步转身,冲少年们大声喊道:“加紧走几步!翻过前面的山岭就
是致用所了。”
“都教们就不能用法术把咱们送过去吗?”大良觉得庞山实在是不讲人情。
小秋推着大良加快脚步,他相信一入致用所,可能一辈子也接触不到法术了。
在雪地里跋涉了多半天,众人终于爬上山岭,放眼望去,群山以南是一大片平缓的
原野,这个季节全被冰雪覆盖,只在靠近山脚的地方横着一处小村庄,升起数缕炊烟,
欢迎今年的新人。
壮汉站在路边,身体厚实像是三十岁左右,脸上却饱经风霜,仿佛六十岁的老人,
养神峰的弟子们看见他的第一眼就知道这绝不是修行者。
“到了。”壮汉指着不远处的村庄,声音里带着回家的喜悦,“这就是致用所,今
后你们将在这里种田、养花、砍柴、放牧。”
大良心中一凉,这可不是他想象的能學一门手艺的地方,紧跑几步,问:“就这些
?不是能學手艺吗?”
“当然,我刚才说的哪一项不是手艺?”壮汉诧异地反问,“咱们这儿的出产大部
分都要供给庞山的仙人,他们的要求可高得很。”
“那我要是离开庞山呢?这些手艺还有用吗?”
“哈,在庞山种过花的人,到任何一座城里都是抢手的人物。”
大良稍微安心,就跟在壮汉身边,向他打听致用所的事情。
壮汉名叫张企,是个和蔼可亲的人,今年三十三岁,在致用所待了十年,对里面的
一切熟悉得很,他没有道根,对养神峰充满了好奇,听一百遍也不够,因此和大良聊得
很开心。
致用所的住宿条件非常一般,老旧低矮的石头房子,有些地方还在漏风,一铺炕要
住七八个人,大家将自己的藤箱放下,跟着张企去村里认路。
饭厅是一座不大的厨房,每到开饭的时候房门打开,弟子们领饭回房吃,时近黄昏
,厨房里正在忙活,饭菜香味四溢,大良深吸一口气,面露喜色,“好像有肉味,这可
比养神峰强多了。”
接着是十几座库房,大部分用来存放各种各样的草药,还有木柴和应时的蔬菜水果
,深冬季节,就是空置了。
库房有看管者,小秋在一间库房的门口居然看到了辛幼陶。
辛幼陶因为在修行时投机取巧,很早就被送到致用所,看他的样子似乎不怎么在意
,面无表情,手里拎着一串钥匙,穿着厚厚的皮袄,毛领挡住了半张脸孔,像是富贵人
家的小公子,但是缺少了跟班,一点也不像王子。
他假装不认识这批同年的弟子,没跟任何人打招呼,自然也没人搭理他。
村庄中间是一座占地颇广的长方形大屋,比周围的房子都要高一些,“这里是过秤
的地方,你们每天的工作都有定量,没完成的人,抱歉,食物要减量。”张企怕吓着大
家,忙又补充道:“别担心,活儿都很轻松。”
从大屋里走出一个人,张企指着那人说:“这就是管事,他会给你们安排工作。”
弟子们全都认识这个人,镜湖村馆舍的张灵生,不知什么时候调到了致用所,小秋
忍不住想,不知道张灵生在宗师与首座的游戏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张灵生仍然是道士装扮,手里拿着一本簿子,走到众人面前,二话不说就开始点名
,好像对这些人一个都不认识。
然后他开始派活儿,大部分人是去砍柴、劈柴,等到冬去春来再另行安排,个别人
去看守花圃与库房,到了小秋,他不等张灵生开口就自告奋勇,“我会放牧,我从前是
牧童。”
“我也是。”大良抢着说。
“放牧?”张灵生的手指在簿子上来回滑动,“慕行秋,去西山放马。沈休明,砍
柴。”
大良失望地叹了口气,没敢再争。
天色快要黑了,张企将弟子们带回厨房,自行离去。
厨房大门已经敞开,饭菜却没有摆出来,大良抢在第一个位置,招手把小秋也叫过
来,满怀期待地搓着双手,“三年,三年没吃过肉啦。”
从路上走来三五成群的少年,其中不少人小秋看着眼熟,都是前两年被送到致用所
的养神峰弟子,他们看到新来者,谁也没有上来打招呼,反而站在一边观望,好像新人
们犯了大错。
致用所冷漠的不只是天气。
大良被盯得不自在,小声说:“咱们是不是排队太早了?”
被他猜中了,几名又高又壮的十七八岁青年走过来,瞪了大良一眼,然后插队站在
他前面,大良后退,整支新人队伍跟着后退,可是插队的越来越多,三十几名新人最后
被挤到了队尾。
等到前面一百多人领完饭菜,厨房里只剩下一点汤水和糊饭,“抱歉,没想到今天
人会这么多。”负责盛饭的也是从养神峰来的弟子,颇有趣味地打量着一队新人,脸上
没有一丝歉意。
硕大的木碗里盛着菜汤泡饭,大良吃得囫囵吞枣,“我还真尝出一点肉味,唉,重
新开始吧,就当咱们又回到了野林镇。小秋哥,你还要嚼三十六下啊?”
这里可不是野林镇,木碗和筷子得自己收拾干净,从此留在身边,成为他们的吃饭
家什。
夜色降临,同屋的几个孩子还保持着从前的习惯,上炕做晚功,只是再也没办法“
坐不同席”了。
小秋没做晚功,站在门口向外张望,想等再晚一点出去找个僻静的地方练拳。
十余名弟子并肩走来,将整条路都给占据了,小秋忍不住观察他们,果然如辛幼陶
所说,中间的两个人夸张地甩动双臂,越往边上的人领地越少,双臂摆动幅度也越小,
两只脚迈得却更快。
曾经与小秋比过武的周平也在其中,跟在右手最边上,那点位置对他的壮硕身躯来
说实在是太小了,稍不注意就会撞在墙上或是被落在后面,他只好缩着肩,将双臂放在
身前,小步快跑,才能不掉队。
那个维护修行氛围的修行弟子不见了,多半年不见,周平跟普通的十几岁少年没有
区别,正为自己能混入最强大的圈子而兴奋不已,脸上没留下一点心平气和的神态。
三十多名新人的五间住房相邻,周平等人一字排开,正好挡在房门前,周围不少弟
子走出来看热闹,看样子这是某种惯例。
“来来,把箱子都拿出来,大家配合一点,别耽误时间。”周平冲每一间房里叫喊
,最后站在小秋面前,“啊,慕行秋,养神峰天才弟子,来致用所微服私访吗?”
“不是。”小秋说,新人们都跑出房门,惊慌失措地看着十余名到访者,不明白这
是怎么回事。
周平哼了一声,退后数步,冲全体新人说:“致用所的规矩,一切东西都要共享,
快把你们的箱子搬出来。”
一名新人跟周平曾经很熟,走过来笑着说:“周平,是我啊……”
周平待这人走到身前五步远,突然飞起一脚,将其踢出去,壮硕的身躯居然极为灵
活,“去你娘的,你多什么?”
新人全都吓了一跳,最令他们害怕的不是那一脚,而是周平变化之大,这曾经是养
神峰最守规矩的弟子之一,现在却与地痞流氓无异。
被踢倒的新人翻身爬起,迅速领悟了此地的新规矩,跑进房间搬出了自己的藤箱,
其他人纷纷照做,只有小秋的房间没动,因为他就站在门口,大良等人想搬出藤箱也做
不到。
周平没有继续威胁,走到中间一名健壮少年身边,指着小秋说:“大师兄,这就是
那个慕行秋,据说豁通三田,却没被任何一科看上。”
大师兄长着一对醒目的招风耳,看上去有二十岁了,走前几步,上下打量小秋,“
你已经豁通三田?”
“嗯。”
“我也是,在五行科凝气成丹没成功,来到这儿了。”
“真遗憾。”
“是啊。你很能打?”
“还可以。”
“那咱们打一架吧。”
周平站出来为大师兄造势,“你们看好喽,就凭大师兄今天亮这几手,也值得你们
交出箱子。大师兄在五行科待过五年,虽然离凝气成丹还差一小步,可是學到不少真功
夫,不是养神峰那一套,跟你们说……”
“行了行了,赶快打完分东西,我还想早点睡觉呢。”大师兄不耐烦地打断周平,
冲小秋招手。
大良拉住小秋,低声说:“算了,给他们算了,不至于非得打架。”
“你愿意把二良的遗物交出去吗?”
大良不吱声了。
小秋走到大师兄对面,没有养神峰的束缚,他觉得体内充满了用不完的力量,他相
信对方也是如此,既然在五行科待过五年,没准力量更充沛。
大师兄随随便便地一步迈过去,右拳高高举起,神情却显得极为严肃。
小秋搞不懂这是怎么回事,对方的身手实在太慢了,慢到他可以左右瞧两眼再出招
反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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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养神峰的第一架有点出乎小秋的意料,更出乎围观者的意料,直到晚上睡觉的时候
,新人们还在兴奋地议论。
外面寒风呼啸,用几床破旧的被褥堵住漏风的缺口,如此一来,八个人就只能挤在
一块,共享剩下的棉被。
被子上尽是大大小小的窟窿,看来每一位盖过它的人都以拉扯其中的棉絮为乐,现
在的它更像是一只空落落的布袋。
即便如此,少年们依然聊得热火朝天,“一招,就一招,小秋哥就这样转身,顺手
一拍就将大师兄打倒在地,哈哈!”
“你们还记得周平的模样吗?好像挨打的是他,脸红得像猪肝,两只眼睛眨呀眨的
,我觉得他都要哭了。”
保住了自己藤箱的少年们,欢快地大笑。
“那个大师兄也挺逗的,爬起来竟然不服气,全身沾满雪,跟个雪人似的,还要比
划,他被打倒几次?”
“五次!最后一次爬不起来了,我敢保证他是假装晕倒,就是怕起来再挨打。哈哈
,什么大师兄,周平吹得那么厉害,原来不堪一击。”
“是不堪小秋哥的一击。”
大良沈休明转身看着小秋,目光中的热切即使在黑暗中也能显示出来,“小秋哥,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的?上回你跟周平打架的场景我还记得,好像没这么轻松。”
“天天坚持练锻骨拳,一年之后你也能变得厉害。”小秋笑着说。
“一年?算了吧,我还是等开春學种花吧。”大良对打架的本事不感兴趣,其他少
年也只是觉得小秋厉害,谁也没有想學的意思。
小秋一笑置之,这些弟子若有上进之心,也不会被送到致用所,他更不会告诉大家
,每七天跟幼魔搏斗一次,才是他身手异于常人的最重要原因。
幼魔速度快捷、力道强劲,小秋没有占据过明显的上风,但从不甘心挨打,无论如
何也得还击,哪怕打上一下,不知不觉间他的速度、力道,乃至眼力都发生了巨大变化
,大师兄的出招动作在他眼里就跟刚刚學会走路的小孩子一样笨拙。
小秋本人对这种变化也感到吃惊。
养神峰的三年没有白白浪费,他有豁通三田带来的玄力,有丰富的搏斗技巧,只差
一枚内丹。
“他们走的时候是不是说过要去找‘老娘’?老娘是谁?”周平等人抬着大师兄狼
狈逃蹿时扔下了几句狠话,小秋听得莫名其妙。
“还能是谁?就是他们自己的娘呗,挨打了去哭求安慰呢。”大良撇了撇嘴,缩进
被里睡下,少年们也困了,一时间鼾声起伏。
黑暗中,小秋却迟迟不能闭眼。
他自愿选择来致用所,在许多人看来是愚蠢的鲁莽之举,可他来这里不是为了向老
祖峰示威,那样的做法跟蚂蚁向猛虎挑衅一样可笑,也不是为了打败实力低下的淘汰弟
子,他要凭自己的力量凝气成丹。
他相信自己有这个意志,也有这个能力,唯一缺少的是法门,都教们传授过如何施
展法术的基本知识,唯独不教凝气成丹的方法,在他们看来,这一步必须受到高等道士
的严格监护,私自修炼是非常危险的。
小秋没向林飒求助,林都教或许是真心感到愧疚,但他毕竟是禁秘科弟子,小秋既
然不准备进入任何一科,也就不想再与他保持联系。
只有芳芳能够帮助他。
芳芳许诺,一旦掌握凝气成丹的法门之后,会尽快传授给他,至于她怎么才能离开
老祖峰,就只能到时再想办法了。
小秋睡不着,悄悄下炕,推门出去,在屋后找到一块僻静地方,实实在在地练了几
遍女祖锻骨拳,直到身上冒出细汗才停止,然后走到背风的墙下,坐在地上存想,后半
夜才回房休息。
第二天一大早,张企将新人全都叫起来,将他们一拨拨交给老弟子,开始致用所的
辛苦生活。
小秋要去放马,张企给他指路,“顺着大路一直往西走,大概半天工夫能看到丁字
路口,拐向北再走一段路,进入山谷就是牧马场了,那里有人跟你交接。去吧,我就不
找人送你了。听说你身手矫健,应该没什么问题。”
张企的最后一句提醒有点古怪,小秋也没细问,与大良匆匆告别,独自上路。
小秋想试试豁通三田之后自己的变化有多大,于是撒开两腿奔跑,半天的路程只用
了半个时辰就走完了,一路上都是冰雪覆盖的荒野,没有可观赏的景色,小秋站在路口
向四周遥望,北边的路果然通往一处山谷,西行的路却不知伸往何处。
走进山谷,小秋顿时眼前一亮,看惯了单调的白雪,冷不丁望见大片的青翠草地与
五颜六色的野花,整个人都为之一振。
山谷占地极广,中间略有起伏,看不到尽头,与远处的群山连成一片,小秋知道,
这里肯定跟镜湖村一样有法术加持,才会在隆冬季节呈现如此美景。
张灵生居然肯将这样一个美差交给自己,小秋颇感意外。
离山谷入口不远的地方立着几座房屋,小秋信步走去,以为交接者肯定会在这里,
可是屋前屋后绕了一圈,没发现任何人,房屋一侧堆着成捆的青草,旁边排着十余只石
制马槽,里面剩余几粒没吃净的豆子。
“有人吗?”小秋大声叫道。
没人应声,小秋莫名其妙,好一会才注意到一间屋子的窗口有人在冲自己做手势,
满脸的焦急惶恐,好像碰到了意外。
小秋急忙跑过去,那人推开房门,一把将小秋拉进屋,然后迅速关门落闩。
屋子倒还宽敞,只是很久没有打扫过,有一股子腐烂的气味。
那人十**岁,看上去很是健壮,但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好像被人狠狠揍过。
小秋吃了一惊,“你的脸……”
“别管我的脸,你是来接替我的?”那人语气急切,目光带着强烈的期待。
“是,我叫慕行秋,昨天……”
“好,太好了。”
那人如释重负,看着小秋,欢喜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将一串钥匙塞到小秋手里,
极快地说:“活儿很简单,每天傍晚——别太早也别太晚——从库房里取出两袋豆子,
和青草混在一起放在马槽里,然后回屋把门闩上,就这样。哦,对了,墙角堆的那些是
你的伙食,每月逢五回致用所取一次。”
那人一边交待一边透过窗口向外张望,话刚说完推门就要走。
“就这些?马房要不要收拾,马槽要不要刷洗,草料要不要铡断?夜里要不要喂,
马儿几天刷洗一次?”
“铡草不用,这里也没有铡刀,其他的你看着办,刷马不用,你也刷不着。”那人
长长吐出一口气,“祝你好运,兄弟,记住,房门时刻要落闩,添草料的时候……唉,
很快你就明白了。”
那人甚至没有介绍自己的姓名,飞也似地跑出山谷。
小秋无奈地摇摇头,将门窗全都打开,释放屋内的气味,然后拎着钥匙四处查看一
遍,觉得非常满意,他正需要这样一个清静的地方修行练功、对抗幼魔。
小秋自幼就很独立,在养神峰待了三年,本事也没落下,先给自己做了顿饭,米饭
上面蒸几块腊肉,唯一遗憾的是没有青菜,小秋一边狼吞虎咽,一边替大良可惜,他若
是见到这些腊肉,一顿就能吃光。
天色渐暗,小秋将豆子和青草混在马槽里,这些活都是他从小做惯的,轻车熟路,
一点都不费事。
现在他就只剩下一个问题,此前那人跑得太快,也没做解释,既然是放马,马呢?
天黑之后马群也没出现,小秋回房落闩,倒不是害怕什么,今晚又是幼魔现身之日
,他不想受到打扰。
二更左右,幼魔出现了,它对新环境毫不在意,刚刚从淡蓝色烟雾化成人形,就张
牙舞爪地冲向小秋,它好像永远也打不够,七天的等待只是令它养足精神打得更来劲儿。
小秋也做好了准备,打算尝试一下新战术——那是他在养神峰内不能使用的招数。
“错或落弱莫。”小秋伸出左臂,手掌对准幼魔,快速念出咒语。
幼魔微微一愣,继续冲来。
隔了差不多三年,如今小秋再次使用五字咒语,有了全新的感觉,那种酥麻感从心
传到指尖后并没有立刻消失,而是持续不断,并且与幼魔连在了一起。
小秋马上集中精神,心中一遍遍默念咒语。
幼魔冲到离手掌不到半尺的地方,被迫停住了,它惊异地四处张望,然后张嘴露出
利齿,一边发出咔嗒的响声,一边胡乱啃咬。
“你也有今天。”小秋慢慢收回左臂,将被束缚住的幼魔拉到近前。
“说,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小秋一拳击在幼魔的脸上。
幼魔那张小脸跟拳头的大小倒是差不多,挨打之后晃了两晃,随后目露凶光,手脚
一阵挣扎想打小秋,只是无论如何也动不了,唯有咬牙切齿。
小秋单拳一通乱打,直到感到手臂酸痛才停下,看着完全无恙的幼魔,忽又和颜悦
色:“你动不了,我呢也打不死你,不如咱们讲和吧,告诉我你的来历,是魔是妖?还
是别的什么玩意儿?你能听懂我的话吗?”
幼魔的五官慢慢凑在一起,小秋以为它终于能说出人话,结果幼魔狠狠地吐出一股
蓝烟,整个消失了。
小秋疲惫地倒在床上,脸上却带着欢喜,他起码知道了一件事——念心科的五言咒
语对幼魔有效,他再也不用刻意提防这个小怪物了。
梅传安费尽心力采摘到的“虚空中的珍宝”,居然是来自一派中断的传承,想到那
二十九位女传人的哀容,小秋摇摇头,更加觉得道统的历史是一团乱麻。
次日一早,小秋发现马槽里的豆草都已被吃得干干净净,地上留着新鲜的蹄印,可
马群还是不见踪影,他昨晚专心收拾幼魔,没听见外面的声音。
吃过早饭之后,他向山谷深处走去,经过两道坡顶,终于找到马群,还看到了一位
老熟人。
野林镇的枣红马竟然也在这里!小秋一直以为它被留在野林镇的森林里,没想到也
被宗师带过来了。
小秋欢呼一声,跑向枣红马。
枣红马独自站马群百步之外,看见小秋跑来,咴咴嘶鸣,声音里尽是悲戚。
跑近之后小秋才发现,枣红马瘦了,瘦得皮包骨,蹄下就是肥美的青草,它却不肯
啃食。
小秋疑惑不解,枣红马的叫声突然变得急迫,马头调转方向,小秋望过去,只见四
五十匹马正向自己小步跑来,它们倒是个个膘肥体壮。
枣红马在这里受欺负了,小秋心中怒火骤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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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群慢慢逼近,枣红马惊恐地小步后退,有意转身逃跑,又不想离小秋太远,焦躁不安
,四只蹄子在草地上踩来踩去。
小秋转身冲枣红马安慰性地嘘了一声,脱掉外面的蓝袍,露出里面的短衣长裤,紧
了紧腰带,准备迎战。
“草地足够大,为什么不让大红枣吃?”小秋高声质问。
马群停在数十步之外,一匹明显是头马的强壮黑公马扬脖发出长长嘶鸣,示威似地
原地转了一圈。这群马与众不同,不仅比普通马高大得多,而且全都长着极长的马尾,
垂下的时候几乎能碰到地面,颜色各异,在阳光的照耀下奕奕生辉,相形之下,枣红马
瘦小得像只驴,尾巴普通得如同一根光秃秃的扫把。
“尾巴好看也别太得意……”
黑色公马突然蹿出,风驰电掣般眨眼工夫就到了小秋面前,眼看就要相撞时猛地止
步,前蹄高高抬起,像个巨人似地耸立。
小秋下意识后退两步,黑公马前蹄落地扑空,马上灵活地转身又扬起后蹄,小秋闪
身躲避,虽然没被踢着,脸上身上却落了不少泥土与草屑。
黑公马得意洋洋地小步跑回马群,仿佛十分满意自己的“下马威”。
原来这就是从前的牧马人鼻青脸肿的原因,他跟枣红马一样,被一群长着华丽尾巴
的本地马给欺负了。
小秋掸掉身上的土块,扭头对惊恐不安的枣红马说:“别怕,我能打过它,待会你
就能随便吃青草了。”
枣红马不知是否听懂了小秋的话,但它的确安静不少,四蹄不再乱踩。
对面传来一连串清脆的嘶鸣,一匹半岁左右的杂色小马驹在原地又蹦又跳,甩动着
金灿灿的长尾,像极了撒娇的儿童,马群让开,给予它鼓励性的叫声。
小马驹跑来,速度逐渐加快,快到近前的时候,它也想来一次突然止步,然后扬起
前蹄,可它还不能完全掌控自己的力量,整个身体都要撞在人类身上。
若是在从前,相撞就是最正常的结局,牧马人躲不开,很多时候也不敢躲,宁可被
马驹撞一下,也不愿得罪那些正在观望的成年马。
这一次也撞上了,但是倒下的不是人类,而是那匹精力旺盛的小马驹,它倒是没有
受伤,倒在地上立刻翻身站起,大概从来没有过类似的遭遇,一时间茫然失措,待了一
会儿,突然转身向马群跑去。
小秋试过小马驹的力量,信心更足,冲马群招手,“原来你们吃硬不吃软,那就来
吧,我正想活动活动筋骨呢。”
马群听不懂人类的话,但是能看出他的得意与挑衅,齐声嘶鸣,一匹高大的栗色马
走出来,前蹄在地面刨动数下,骤然加速,鬃毛与长尾在风中飘荡,像是两团火焰。
小秋心中发狠,大吼一声,竟然冲向了栗色马,即将碰撞在一起的时候,纵身一跃
,抱住马的脖子,空中转了一圈,借着整个身体的力度,硬生生将栗色马扳倒在地上。
栗色马冲力太强,在草地上滑出几丈远才爬起来,惊慌失措地抬蹄就跑,甚至没发
现自己跑错了方向。
最初的那匹黑色公马出来了,它是马群的首领,最为强壮,这回它不再虚张声势,
而是要实实在在给人类一个教训,它们才是这片草地的主人,所谓的牧马人只是提供豆
子的奴隶而已。
几乎没有加速的过程,黑马迈步即是全速前进,几十步的距离对它来说近在眼前。
小秋原地扎个马步,黑马刚刚扬起前蹄准狠狠踩下去,他举起双手,托住两只碗口
粗的蹄子,猛地向上一掀。
整个马身在空中翻了一圈,重重摔在地上。
马群惊动,同时转身逃跑,百步之后才回身张望。
“没义气。”小秋嘀咕道,走到黑马近前,将它扶起来,这时才更加直接地感受到
它的强壮,腿上的肌肉像是一块块铁板,坚硬无比。
“这就是恃强好胜的下场。”小秋教训道,“这里的草够你们吃十年,分一点给客
人有什么了不起的?难道你不懂得待客之道?亏你们还是庞山道统的马,还不如普通的
凡马……”
黑马起身站稳,它听不懂人类的唠叨,只觉得自己受到了羞辱,首领的位置大受影
响,突然转身,扬起后蹄狠狠踢向陌生的人类。
小秋突遭意外,来不及闪躲,伸出双手,同时下意识念道:“错或落弱莫!”
五字咒语显出了令小秋惊异的力量,只见黑马的两只后蹄停在半空中,不上不下,
任它使劲儿踹动,却像是深陷泥淖,只能在极狭小的范围内动弹。
黑马的重量可是幼魔的几百倍。
小秋心中一阵狂喜,不知是豁通三田的原因,还是女祖锻骨拳的功劳,咒语的威力
比在镜湖村的时候强大多了。
小秋感觉到束缚的力量正在减弱,急忙又念一次,每次都只能维持一次深呼吸的时
间,而且得绷紧肌肉、集中精神。
黑马吓坏了,拼命挣扎,仰头长嘶,那些马没有过来帮助,反而跑得更远了一些,
它们毕竟是一群畜类,除了尾巴和个头,没有更多特别之处。
一炷香的时间过后,黑马屈服了,冲小秋垂下头,低声打响鼻。
小秋更累,强撑着大声道:“认输了?枣红马可以吃草了?”
黑马居然点点头。
小秋已经坚持不住了,他不再念咒语,等束缚力消失,一屁股坐在地上,觉得两条
胳膊像是不属于自己的。
黑马得到自由没有借机进攻,撒腿就跑,好远之后才转身回望,紧接着又跑,带着
马群翻过一道坡坎,再也没有出现。
过了好一阵,小秋才勉强起来,嘀咕道:“这是什么鬼地方,连马都要欺负弱小。
”然后冲着枣红马笑道:“还等什么,吃草吧,这可是我拼命给你争取来的权利。”
枣红马年纪不小了,突然撒欢似地连蹦带跳,低头吃了几口草,跑到小秋身边,亲
昵地蹭来蹭去,然后继续吃草。它在这片山谷里毫无地位,只能勉强维持生存,今天总
算可以尽兴吃草了。
“别着急,慢慢吃。”小秋抚摸枣红马的脖子,等它吃了一会,说:“跟我走,我
带你吃豆子,比这有营养。”
小秋给枣红马单独加料,怕它撑坏了,没给太多,自己回房躺下休息,他实在太累
了,念心咒语一点也不省劲,反而比近身搏斗更耗费体力。
这可能是因为没有内丹的原因。
小秋觉得念心科没什么不好,有厉害的拳法,有可靠的咒语,虽说传人都是面带戚
容的女子,对他却没有影响,可惜,就算他想加入念心科,也找不到可以投奔的师父。
念心科中断数千年,传人估计早就死光了。
小秋深感遗憾,最后一次思祖的时候,他就应该向念心科表达加入的想法,没准女
祖还会再教点什么,现在他却再也没有机会进入祖师塔了。
当天夜里,小秋在外面的空地上练功,马群过来吃夜料,远远地观望好一会才靠近
马槽,小秋也不搭理它们,只顾打拳。
马群渐渐安心,几匹马甚至枣红马身边绕来绕去,似乎想通过它讨好新来的牧马人。
接连几天都平安度过,三天后一批弟子过来送草料,见小秋身上竟然没有一点伤痕
,无不大吃一惊。
四五天之后,马群与小秋达成和解,其中两匹马甚至允许这个人类骑在背上,带着
他跑遍整个山谷。
山谷占地颇广,除了马群,偶尔也能见到其它动物,站在北边的山顶,隐约能望见
老祖峰,小秋只看了一次,就再也没去北山。
他每天的大部分时间仍然用来练功,比在养神峰的时候还要刻苦,他现在只有一个
愿望:芳芳能尽快掌握凝气成丹的法门,然后过来传授给他。
第六天正好是十二月初五,小秋一大早就起身去致用所,他要补充食物,还得再带
几件衣服,如果能长久住下去,他想把自己的藤箱也带过来,那里装着私人物品,包括
二良留给他的百润丹,即使是在天劫未能圆满度过的时候,他也没有服用。
他来得太早了一点,村里的弟子们都出外干活,张灵生将补给拿出来,脸色却阴晴
不定,他本以为不动声色地教训了慕行秋一顿,没想对方活得好好的。
“我想一直放马。”小秋说。
“那可没准。”张灵生拖长声音,尽量显出几分威严,“致用所里的活儿都是轮流
分配的,我可保证不了你下个月要做什么。”
“那就很遗憾了,下一个去放马的人,很可能遭受重创,这里不缺草药,是吧?”
“放肆,你敢威胁我?”张灵生面红耳赤。
“你误解了。”小秋平静地说,“你也知道,那群马不好对付,我好不容易把它们
制伏,换一名牧马人,马群很可能会狠狠地加以报复。除非你再派一名豁通三田的弟子
过去。”
张灵生的脸更红了,他才是洞开七窍的境界,几年前在慕行秋面前还占有几分优势
,现在却完全处于下风,“反正一时半会不会换人,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小秋满意地离开,来到大良等人居住的房间,找到自己的藤箱,打开之后发现里面
最有价值的几样东西全没了:百润丹、半只铜环、铜钱、数枚妖丹、三套衣服,一样未
剩。
难道是大良收起来了?小秋坐在屋子里等待,反正他也要跟大良说几句话再走。
午时前后,出去干活的弟子们陆续回来,大良头一个进屋,看见小秋吓了一跳,两
步跑过来,惊惶地低声说:“你怎么回来了?”
“我来领取补给,大良,我的东西……”
大良拉着小秋的胳膊往外拖,“快走快走,千万别让人发现你。”
“等等,到底怎么回事?谁又欺负你了?告诉我。”小秋站在原地不动。
“是老娘,老娘要收拾你。”
“老娘?周平他们的娘?”小秋更加摸不着头脑。
“不是,老娘是致用所里唯一凝气成丹的人,会法术,你打不过!”
话音刚落,周平高大的身影挡在门口,冷冷地说:“慕行秋,来得正是时候,走,
跟我去见老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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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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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是死人经那个作者的新作呀,拜读下.

【在 c****t 的大作中提到】
: 道火不熄,魔种永传。
: 逆天之修,顺天成丹。
: 末日即将到来,人人皆在自救,人人皆在试图拯救世界。

c**r
发帖数: 10001
82
这个作者的语言完全是译文的口吻呀,看起来总是怪怪的,又有它自己的一股韵味.
不过情节还真是挺好的.

【在 c****t 的大作中提到】
: 第十五章 夜照神烛
: 李越池是一位值得尊敬的五行法师。”道士刚刚对少年们发出死亡的预言,就说出了这
: 样一句话。
: 他的目光从远方收回,落在小秋身上,一眼看透了他的全部疑惑,“李越池的内丹
: 在你身上,它告诉了我一切。”然后他举起右手,两根手指拈着一粒淡黄色的小圆球。
: 小秋下意识地在胸口摸了两下,这才发现已经感觉不到内丹的旋转,魔种费尽力气
: 也没能夺走的内丹,轻易间就被这名陌生道士拿走了。
: 少年们静静地听着,虽然听到了“死”字,但是他们从道士身上感受不到一点威胁
: ,没错,这是一个看上去严厉的人,可他就像芳芳的父亲秦先生一样,严厉而不凶恶,
: 说出的狠话只是让学生们老实一些而不是心生恐惧。

c**r
发帖数: 10001
83
不错,挺好看的.

【在 q***2 的大作中提到】
: 马群慢慢逼近,枣红马惊恐地小步后退,有意转身逃跑,又不想离小秋太远,焦躁不安
: ,四只蹄子在草地上踩来踩去。
: 小秋转身冲枣红马安慰性地嘘了一声,脱掉外面的蓝袍,露出里面的短衣长裤,紧
: 了紧腰带,准备迎战。
: “草地足够大,为什么不让大红枣吃?”小秋高声质问。
: 马群停在数十步之外,一匹明显是头马的强壮黑公马扬脖发出长长嘶鸣,示威似地
: 原地转了一圈。这群马与众不同,不仅比普通马高大得多,而且全都长着极长的马尾,
: 垂下的时候几乎能碰到地面,颜色各异,在阳光的照耀下奕奕生辉,相形之下,枣红马
: 瘦小得像只驴,尾巴普通得如同一根光秃秃的扫把。
: “尾巴好看也别太得意……”

q***2
发帖数: 4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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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娘会法术,千万别跟她打架。”
大良沈休明只来得及交待一声,小秋就跟周平走了,他又急又怕,原地转了好几圈
,最后狠狠心,还是跟了出去。
路两边站满了致用所的弟子,目送小秋和周平走向村头,大冷天里呼出的白汽,遮
住他们已经有些麻木的眼神,偶尔有人跟上来,都是周平小团伙的人,走到一半路,大
师兄也出现了,十余人并排跟在小秋身后,倒像是他的保镖。
厨房里做工的弟子举着长勺,站在门口大声吆喝:“开饭啦,大块的猪肉,快来—
—”他的声音像是屋檐上面滴下的水柱,瞬间凝结成冰。
“怎么啦?”戛然而止的声音,引出库房里的年长弟子,他看到这支奇怪的队伍,
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大声提醒:“别闹出事!”
大师兄伸出手指指着他,一句话也没说,可脸上的神情却明确无误地发出警告,年
长弟子不敢再吱声,转身回到库房里。
辛幼陶袖手靠门站立,从很远就开始盯着小秋,目光一路追随。
等到小秋和周平一伙走远了,旁观的弟子才开始跟上,雪地上响起一片杂乱迟缓的
脚步声,大良抓耳挠腮,看见张企的身影在厨房里晃动,急忙跑过去,“张企,张大哥
,你得管管……”
张企笑着摇摇头,用勺子盛起几大块猪肉盖在冒尖的饭碗上,递给大良,“玩玩而
已,不用在意。”
大良心想自己真傻,张企连道根都没有,一个普通的中年人,哪有本事插手弟子们
之间的争斗?推开饭碗跑向村中央的过秤处,气喘吁吁地大喊:“张道士、张道士……”
张灵生走到门口将房门关上。
大良呆愣片刻,知道在致用所再也找不到帮忙的人,只得快步追赶前面的小秋,希
望能劝他服软,都教们说得清清楚楚,在法术面前,近身搏斗技巧没有多大意义,小秋
打架再厉害,怎么可能斗过已经凝气成丹的老娘?
大良兜了一圈,跑在小秋等人前面,冲他打手势,意思是东西不重要,千万别出事
,可让他恼火并且莫名其妙的是,小秋居然冲他微笑,这个混小子,胆子大到不要命了
吗?
小秋已经走到村头,他还没决定是否要打一架,毕竟他跟老娘根本不认识,他只纳
闷一件事——凝气成丹的弟子得犯下多大错误才会被撵到致用所来?
村头一座孤零零的小院就是老娘的住处,矮矮的篱笆墙上罩着一层雪,没有门。
小秋到了入口,周平抢上前进院,讨好地叫道:“老娘,我把慕行秋给您找来了。”
按小秋的想法,老娘肯定是个老女人,起码年纪不轻,可是从屋子里走出来的却是
一名稚气未脱的姑娘,看上去也就十**岁,个子不高,没穿道袍,而是像张企一样裹着
皮袄,头上没有道簪,头发也没有挽起,随意地披散地脑后。
隔门一瞥,小秋注意到屋里面设施齐全,有漆亮的案几,有光滑的坐垫,甚至还铺
上了地毯。
老娘站在硬实的雪地上,抱臂歪头,看着外面一大群少年,那张不带一丝表情的刻
板的脸,让小秋觉得有些眼熟……
周平似乎早已忘记什么是道统之礼,像普通人一样鞠躬,一指小秋,“老娘,就是
这个小子,口出狂言,说什么整个致用所数他最能打,别人都是绣花枕头不堪一击,还
说过老娘不少坏话,我都没法學。”
老娘的目光落在小秋身上。
“他在撒谎,小秋哥根本不知道谁是老娘,怎么可能说坏话?”大良在后面大喊。
大师兄转身寻找说话的人,大良立刻缩头躲在别的弟子身后,大师兄没找到人,用
目光警告地扫了一圈才转回身。
周平继续挑拨,“慕行秋这小子狂得没边,三年前在镜湖村就跟申庚申己打过架,
在养神峰时对杨都教颇为不敬,这些大家都知道,到了致用所他也对杨家人心怀不满,
说了不少坏话,老娘……”
小秋这时才恍然——原来这位老娘长得像杨宝贞,她们肯定是一家人,可申杨两家
在庞山势力那么大,怎么会让亲戚发配到这里来?他更加纳闷了。
老娘挥挥手,周平立刻闭嘴,躬身退到一边。
“关神跃,就是他把你打得没有还手之力?”老娘开口了,声音也如少女般清脆,
只是语调带了几分市井的惫懒,一点也不像道门之女。
名叫关神跃的大师兄脸一红,低头说:“他身手太快,不像只是豁通三田的弟子。”
老娘像无赖少年似地撅起下嘴唇,不屑地晃晃头,“本来呢,这不关老娘的事,可
你们天天往我这儿送礼物,老娘只好勉为其难。”
周平兴奋得两眼冒光,插口道:“慕行秋就是动作快点,别的本事啥也没有……”
发现老娘目光扫来,急忙闭嘴。
“可老娘有一个规矩——”老娘的声音变得严厉起来,“这辈子不给别人当工具,
你们几个小子以为区区几件礼物就能收买我吗?”
周平、关神跃等人全都呆住了,怎么也没想到颠颠地把慕行秋送来,最后挨训斥的
却是自己。
“老娘,我们哪敢收买您?慕行秋的确对您不恭敬来着。”关神跃硬着头皮撒谎,
刚说出一句话就低下头,周平苦了脸,知道事情要糟。
“他对我不敬,你们着什么急?之前怎么不见你们对我这么关心?当老娘是傻瓜吗
?”老娘越说越大声,越说越严厉,突然双手齐挥,数道火线射出。
火线不止对准周平两个,还包括他们那一伙人。
每个人都是右胸着火,吓得纷纷扑倒在地,打滚灭火,起身拔腿就跑,看热闹的弟
子给他们让出一条路,周平和大师兄应该是烧得有些重,跑得路线都不直,还摔了两个
跟头,大良躲在别人后面扑哧笑出声,哑着嗓子嘀咕了一声“活该!”。
小秋还站在原地,脑海里回想老娘刚才的法术。
他能看见火线的轨迹,同样豁通三田的大师兄也能,他试图提前躲避,却没能躲开
,如果换做自己……他也没有把握,至于尚未通关的周平等人,法术对他们来说项多是
一条不甚清晰的光迹,大部分人直到胸前着火才反应过来。
拥有“无漏天目”的人能看清法术的轨迹,这让小秋对如何应对老娘有了一点想法
:可以把法术当成暗器或是长柄兵器来对待,这么想就不觉得法术遥不可及,现在问题
是法术的速度太快,对方只是一翻手就射过来,自己的速度必须更快才行。
老娘觉得问题已经解决,转身准备回屋,小秋叫住了她。
“等等。”
“嗯?”老娘不耐烦地应了一声,看样子随时都会再弄出一团火来。
大良心叫不好,故意哎呀了一声,在观望人群后面使劲挥手,想吸引小秋的注意,
结果小秋根本没有看过来。
“把东西还给我。”
“什么东西?”
“一柄镶着红宝石的匕首、一枚百润丹、五枚妖丹,可能还有半只铜环和一枚铜钱
。”小秋留意老娘的反应,更加确定周平等人把他的物品送给了这位老娘。
“还有……”小秋转身寻找大良,发现他正在远处冲着自己做各种手势,点了点头
表示自己知道了,对老娘道:“还有沈休明的金魄银魄,应该也在你这里。”
“我的确有这些东西。”老娘坦然承认,第一次仔细打量这个叫慕行秋的小子,“
都是别人送我的礼物。”
“这些礼物是他们抢来的。”
“那你就去从他们手里抢回来,跟我无关。”
老娘的手指微微弯屈,小秋暗地里全神戒备,表面却还是很镇定地商量:“我会找
他们算账,但是也请你将东西还回来,我会感激不尽,这些东西都是纪念物品。”
“你的感激比金魄还值钱?”老娘的声音居然变得轻柔,跟普通女子无异,小秋知
道她即将发招。
“我可以用其它东西来换。”小秋希望尽量避免这一架。
“比如?”
“你可以提,我会想办法给你弄来,但我不会替你抢东西。”
“哈哈。”老娘开心地大笑,弄得小秋莫名其妙,然后她像男人似地一挥手,“好
吧,既然你这么当回事,我给你一次机会,我要——皇京的五彩缎一匹、江南的千雪瓷
一套、浮海城的凝脂一盒,不,五盒,还有……先这些吧,其它东西估计你也弄不到。”
小秋还以为对方会提特别苛刻的要求,没想到尽是一些女子之物,虽然他一样也没
听过,但是费点心思总能买到,于是点点头,“好,我去弄,希望那些东西你不要用掉
,也不要再转给别人。”
“三个月。”老娘回房关门。
小秋悬着的心渐渐放下,与一名凝气成丹的道士斗法,他现在还真没有把握。孟元
侯说过要打得敌人“不能还手不敢还手”,小秋对此又有了新认识,那就是必须让自己
变得更强,只有强过对手还谈得上打,否则的话无异于自讨苦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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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主动送上门
“你竟然跟老娘讲条件。我真害怕她一生气把你烧成火人儿。”
回到房间里,大良忍不住埋怨小秋胆子太鲁莽,搓了几下冻红的手,掏出两个饭盆要出
去打饭。
“我这不没事儿嘛。”小秋拦住大良,问起他最关心的问题:“老娘什么来头,凝气成
丹还被发配到致用所?”
“据说是道门之女,跟杨都教是亲戚,在老祖峰惹了点事,去年被送来的。她叫杨清音
,可她总自称老娘,大家也这么叫她。”
“还真是杨宝贞的亲戚……”小秋皱起眉头。
“小秋哥,要我说这事就算了,老娘不好惹,咱们离她远点吧。”
“我如果连二良的遗物都保不住,以后还怎么替他报仇?”
大良低头不语,弟弟的死亡是他唯一无法释怀的仇恨,他知道自己没有报仇的能力,一
切希望都在小秋身上,可又不忍心看到最好的朋友在这条路上走得太远。
小秋安慰道:“我知道老娘的厉害,不会去惹她,而且她说的没错,谁从咱们手里拿走
的东西,我就去找谁。”。
刚说到这里,就听到门外有脚步声,小秋想找的人主动送上门来了。周平在门口探头探
脑,小秋拿起领到的一袋补给和自己的藤箱走出屋子,将周平逼到墙角,“我应该把你
们全都揍一顿。”
“误会,全是误会。”周平哭丧着脸,他有幸被致用所最有势力的小团伙接受,却是其
中最弱的一个,平时负责狐假虎威危急时刻就得当牺牲品了,别人不敢来找小秋,他只
好硬着头皮来求饶。
“我也给你们一次机会,两个月之内,给我弄到什么五彩缎、千雪瓷、凝脂,过期一天
,我就揍你们一顿。”
“那是一定的。”周平满口答应,又捧出几样东西,是小秋的铜钱、铜环和衣服,“还
剩这些,请慕道友先收回去。”
小秋将东西收到藤箱里,盯着周平,吓得他靠在墙上瑟瑟发抖,在养神峰里被打得不能
动弹的场景仿佛又回到眼前。
“两个月,我发誓,两个月之内一定弄到,我家有钱,他们几个家里也有钱……”
小秋背着补给和藤箱向村外走去,离村没多远,发现有人跟踪,回头望去,居然是辛幼
陶,小秋心里于是有了新想法,指望周平他们乖乖出钱弄到五彩缎等物,还不如从这位
王子身上想办法。
辛幼陶赶上来,与小秋并肩行走,一直不说话,小秋也不开口,两人咯吱咯吱踩雪走路
,好像只是偶然相遇的陌生人。
离村庄越来越远,辛幼陶首先撑不住了,搭讪道:“都是豁通三田的人,你比其他弟子
要厉害啊。”
“他们一心凝气成丹,我却一直在练拳法。”
“有道理,庞山道统的做法值得商榷,他们只看重成丹,对不能成丹的弟子完全放任不
管,其实应该传授一些搏斗技巧。像你,进玄符军的第一天就能当上军官,如果再有人
帮你疏通一下的话,用不上几年就能当上将军。贵族无非就是比道士的寿命短一点,待
遇可好多了,吃喝玩乐随意享受,那才是正常人该过的生活。”
“听上去不错。”小秋逐渐加快速度,辛幼陶初时还能边说边赶路,没多久就只能专心
追随小秋的脚步了。
“等等,我不行了。”辛幼陶扶着膝盖大口喘息,回头望了一眼,发现只是几句话的工
夫,村庄居然已在数里之外,不由得大吃一惊,没想到自己也能走得这么快。…。
小秋在几步之外停下,“咱们不用非得一块走吧?”
辛幼陶摇摇头,直起身子,“我找你有事。”
“说吧。”
辛细陶指着前方,“再走远点。”
两人翻过一道缓坡,回头看不到村庄的影子,辛幼陶这才直言:“我听到老娘的要求了
,没想到她骨子里还真是个女人,五彩缎、千雪瓷、浮海凝脂都是贵重物品,我可以帮
你弄到,而且很快。”
“那我真要感谢你了。”
“但是我有条件。”
“嗯。”
“当我的随从。”小秋抬腿就走,辛幼陶快步撵上来,“是假装的,就十天。”
“不干。”
“那就三天。”
“不干。”
“一天,就一天,就算帮我一个忙。”辛幼陶的计划都被打乱了,声音显得很着急。
小秋再次停下,“你要知道,两个月之内,周平他们肯定能给我弄到五彩缎这些东西,
我不是非得要你帮忙。”
“我一个月就能弄到,而且是上等货,老娘肯定满意。”
“我不着急,老娘满不满意我也不乎,我只想要回自己的东西。”。
辛幼陶咬咬牙,“五节青木香膏,这东西周平没办法给你弄到吧?我知道你不服气,还
在坚持修行,可是光有狠劲是不够的,那些被选中的弟子在老祖峰成把成把地吃丹药,
又有首座亲自指导,顶多几年工夫就能凝气成丹。你呢?想埋头苦练一百年?香膏的好
处……”
小秋打断辛幼陶,“几瓶?”辛幼陶跳脚:“当然是一瓶!你还想要几瓶?只是当一天
的随从而已!你信不信,只要我开口,致用所的人抢着当,我只是优中选优。”
小秋拔腿又要走,辛幼陶叹了口气,“两瓶。”
“把你的都给我,你留着也是多余。”
“你、你……”辛幼陶恼火地瞪着小秋,“那也只有两瓶,我还得留一瓶应付张灵生。
”说到这里更加恼火,“我还以为这辈子碰不着他了,没想到……唉,真是倒霉。”
辛幼陶曾经将一瓶五节青木香膏当礼物送给张灵生,前往养神峰之前又偷了回来,张灵
生找不到东西,很快就猜到是王子下手,因此在致用所重逢之后,对这个小偷百般逼迫
,弄得辛幼陶很狼狈。
小秋对辛幼陶偷回香膏一事略有所知,“三瓶都给我,让张灵生找我来要。”
辛幼陶眼珠转来转去,“好,成交,但是你得先当我的随从,而且得装得很像,让我满
意才行。”
“先告诉我你到底想做什么?”
辛幼陶将厚厚的毛领往上拽了拽,出来这么久,他已经感到冷了,“下个月有人要来看
我,我现在……比较倒霉,都沦落到致用所了,实在没脸见人,就想找个说得过去的随
从。可致用所里的家伙没一个像样的,现在我才明白,养神峰里那一套全是假的,一到
致用所都露出了本性,没半点修行者的风度,只有你……”
“谁来看你,让你这么在意?”
“我姐姐。”辛幼陶垂下头,罕见地流露出一丝羞愧之意,“我不想让她太失望。”
“好,但你别耍花招。”辛幼陶露出笑容,“我都这个样子了,一个张灵生就逼得我走
投无路,怎么敢跟你耍花招?”
小秋看了他一眼,“都教们为什么把你送到致用所?”传言说辛幼陶在修行时偷偷使用
符箓,小秋想问个明白,辛幼陶反应出乎意料地大,脸色都变了,“这跟你无关。”他
止步转身,“时候到了我会来找你,趁着还有时间,学一学怎么当一名合格的随从。”…
不等小秋开口,辛幼陶向村庄跑去。
小秋摇摇头,加快速度赶路,回到山谷时天刚擦黑,正好还来得及给石槽里添加草料。
枣红马一直守在小秋的房门前,看到他回来兴奋地跑过来,几天工夫,它已经恢复了一
些,仍然瘦,但不再是皮包骨了。
只要不被马群欺负,牧马的确是一件轻松的活计,小秋将剩余时间几乎都用来修行,一
切照着养神峰的坐息来安排,早功、晚功,打坐存想,练女祖锻骨拳,甚至吃饭上厕所
等生活小细节也一丝不苟地完成。
从致用所领取补给的第二天夜里,幼魔准时现身。
它吸取了上次的教训,一出现就开始快速地绕着人类转圈,不给小秋念咒定身的机会。
这的确带来了困扰,小秋几次试图用咒语定住幼魔,都被它躲过,还不小心挨了它几脚。
小秋没办法,只能跟幼魔比快,双方先是在屋子里你追我赶,没多久跑出屋子,在更广
阔的地方缠斗,来吃夜料的马匹看得呆住了,枣红马在远处不停嘶鸣,不明白人类少年
一个人为何在月下狂舞。
幼魔消失的时候发出咯咯的古怪笑声,小秋却累得浑身湿透,连爬都爬不起来,休息了
好一阵才起身,挪到附近的池塘洗澡。
泡在清凉的池水里,他的脑子清醒不少,开始琢磨如何重夺对幼魔的控制权,还有如何
应对老娘杨清音的法术。小秋向大良承诺不去招惹老娘,可也不想某天被欺负到头上时
没有还手之力。
幼魔、老娘,速度、法术,咒语、锻骨拳。这几个词在小秋脑子转来转去,清醒的脑子
没一会又变得迷糊了。
从池塘走上岸,小秋没有擦拭身体的毛巾,干脆就这么光溜溜地练了一套拳法,练完身
上也干了,穿上衣服坐在草地上存想,一个时辰之后又脱衣服进了池塘。夜晚的池水凉
丝丝的,有助于思考,小秋站在水里一会念咒语,一会发两招锻骨拳,脑子里始终转着
那几个词。
咒语能够定住幼魔,当初还曾经定住辛幼陶发出的火球,很可能对老娘杨清音的法术也
有类似效果,可这是被动防御,咒语的有效范围也只有数尺之外的一小片地方,对方一
旦加快速度就能避过去。
至于女祖锻骨拳,招式足够巧妙,威力足够强大,却是近身搏斗之法,对幼魔使用,双
方总是陷入两败的缠装潢,对杨清音使用——小秋觉得自己跟本没有机会靠近她。
马群吃完夜料没有走,在不远处望着水中半痴迷的人类,枣红马就在池边站着,像是他
的保护者。小秋比划累了,也琢磨累了,干脆躺在池边,望着满天的繁星他回想庞山以
来的数次打斗,那些情景一一在眼前浮现,不知过了多久,突然灵光一闪。
“多简单啊!”
眼前所有的迷雾消失无踪,那些困扰他的问题也都迎刃而解,他纳闷自己怎么会如此愚
蠢,竟然花了这么长的时间才想明白一个最简单不过的道理。
小秋一跃而起,赤身站在无人的山谷中放声大笑,惊醒了附近已经站着入睡的马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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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祖锻骨拳迅猛,念心咒语能定住五六尺之外的敌人乃至法术,两者融合达到优势互补
,这就是小秋灵光一闪想出来的主意。
想法简单,做起来却异常困难:念咒需要心事专一,发拳需要全神贯注,同时施展
出来无异于一心二用。
小秋试了几次都不成功,反而弄得拳法不像拳法,咒语也念得磕磕绊绊没有效果,
但是他不灰心,当晚怀着激动的心情回房睡觉。
次日早早起床,按习惯存想练功之后,开始仔细思考计划的可行性。
他将融合计划分解为若干步骤。
第一步,他必须學会默念咒语,嘴唇动来动去会让对手占得先机,也影响他连贯发
拳。芳芳很早以前就能默念,轮到没有灵根道骨的小秋,却要用去不少时间。
整整一天,小秋除了存想练功时心无杂念,做一切事情都在尝试着默念咒语,结果
发现有嘴不用颇具难度,不是精神不够集中导致咒语没有效力,就是终于定住某件东西
,却发现他不由自主地念出声。
虽然经历不少意外,当天傍晚给石槽里添加草料的时候,小秋还是掌握了默念咒语
的方法,完成了最简单的一步。
第二步,小秋要做到在出拳时无思无想,一切全凭本能反应,将心神留给咒语。
小秋练拳近三年的时间,每天至少两遍,几乎从未间断,早就能随手出招,但是要
在整个过程中无思无想,还是不太容易,一开始不得不降低速度,可他很快发现,这样
一来反而容易心事杂乱,于是又加快速度,最终找到一个平衡点,能够比较快速地出招
,同时不用思考下一步如何动作。
即使这样,他仍然花了三天时间才能做到彻底无思无想,代价之一就是拳法的威力
下降不少。
第三步,小秋开始尝试着在拳法中融入默念的咒语。
这一步最为关键也最困难,接连几天没有明显的进展,因此,当幼魔再一次出现的
时候,小秋遭遇了迄今为止最大的一次惨败,在幼魔的快速进攻之下,他几乎完全处于
被动挨打的境地,等到幼魔心满意足地消失之后,他在地上躺了足足半个时辰才爬起来
。但也有收获,他在对打时有两次无意中达到了融合状态,甚至捕捉到了幼魔的身影,
不过只持续了一瞬间。
小秋当晚免不了有些懊丧,可是次日一早练拳的时候,小秋突然发现自己好像摸索
到了一点门道,三十六招女神锻骨拳练下来,倒有十余招能够在心里默念咒语了。
他这才明白,光是单练不行,必须有一个对手。
在没有人烟的山谷,小秋只能盯上马群。
现在马群已经习惯了小秋的存在,也接受了他的强势地位,看到他走来也不攻击,
有几匹甚至发出响鼻以示欢迎。
小秋挨个打量一遍,领头的黑马太强壮,自己半生不熟的新拳法肯定对付不了,其
它成年马也有难度,他走到那只年幼的杂色马驹身边,摸着它的脖子说:“天天吃草也
怪无聊的,咱们玩个游戏吧。”
马驹欢快地嘶鸣,在小秋身前身后又蹦又跳,小秋向马驹的父母保证:“只是游戏
,不会造成任何伤害。”
绿绿的草地上,马驹在前面奔跑,小秋追在后面隔空出拳,有了目标,进展的确更
快一些,拳头击出去的咒语有好几次产生了效果,不过效果极弱,马驹只是四肢稍微僵
硬,转瞬又奔跑如常。
马驹很快就不喜欢这个游戏了,小秋只得选择脾气暴躁的成年马练习,等它们都不
喜欢了,又哄来黑马当目标,三天之后,整个马群看见他就跑,只在晚上吃夜料时才接
近小秋。
关键时刻,枣红马挺身而出,它的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而且也看明白了这场游
戏的规则,它围着小秋奔跑,偶尔还会用后蹄发起进攻,尽量为小秋提供敌人的感觉,
对那种越来越频繁的僵硬觉毫不在意。
一天又一天,小秋慢慢掌握了融合法门,虽然威力还很弱,只能影响到五六尺左右
的地方,但是他感觉光明在前。
马群也发现这真的只是游戏,于是它们重新加入,一块围着小秋绕圈,十几只厚重
的蹄子上下翻飞,威力倍增,杂色小马驹甚至喜欢上了那种四肢受缚的感觉,每次被击
中都高兴地长声嘶鸣。
小秋第二次回致用所领取补给,神清气爽的样子令大良沈休明倍感惊讶。
“放马这么有意思吗?瞧你比在养神峰修行时还要高兴。你呀你,还真是天生放马
的命,张灵生这回可做了一件好事。唉,什么时候我才能开始學种草药啊,我观察了几
天,致用所也就是这一行算是真正的手艺。”
小秋大笑,“这些天有人欺负你吗?”
大良笑着摇头,“谁敢啊?大家都知道我是你的好朋友,周平还给我送礼呢。但是
我没要,他那些东西来路不正,没准以后会惹麻烦。”
小秋临走之前还是去找了周平等人,他们对小秋怕得不行,连声保证两个月之内肯
定会弄到老娘想要的那几样东西,“你放心,我们正在联系,已经有点眉目了。”
再次见面,正在看管库房的辛幼陶还是平时冷漠的那付样子,只冲路过的小秋微微
点一下头,没有再提假装随从的事。
小秋走到村头,路过老娘杨清音的住处,远远地看到她跟几名弟子在比赛倒立行走
,有男有女,都不认识。
“老娘不用法术,照样走得比你们快。”杨清音的语气豪迈得不像女人,“来来,
我押一枚银魄,谁赢谁拿走,输的人给老娘磕头。”
听到“银魄”两个字,小秋停下了。
院子里的几个人全都跃跃欲试,一枚银魄至少相当于一千两银子,谁也不能不心动。
“用一点法术就算你输。”一名脸蛋冻得通红的少年叫道。
“那是当然,要是我输了,除了给你银魄,还向你磕头。”杨清音的脸上看不出一
丝冻过的痕迹,她掏出一截红绳,将披散的头发随意地扎起。
她扭头看见小秋,问:“要参加吗?”
小秋摇摇头。
“那就滚远点。”老娘冷冷地说,一点也不欢迎观众。
小秋迈步就走,隐约听到身后传来耻笑声:“哈,号称最能打架的慕行秋,原来在
老娘面前也得当乖宝宝!”
这话并没有影响到小秋,咯吱咯吱的脚步声丝毫不乱,他自己知道,现在还不是跟
杨清音一较高下的时候。
山谷里的日子仍然单调,小秋却过得津津有味,正常修行加下练习新拳法,他觉得
时间不够用。
几天之后,小秋特意选择空旷的草地等待幼魔现身。
二更时分,幼魔准时露面,它似乎早就盼望着这一时刻,丑脸上的神情像是兴奋,
又像是怒火中烧,咔嗒咔嗒声短促高亢。
幼魔的战术没有变化,仍然是围着小秋飞速绕圈,躲避咒语,伺机发起进攻。
十几匹骏马的围攻也比不上这一只小小幼魔,小秋稳稳地站在草地上,凝神静气,
不跟幼魔绕来转去,而是专心致志地打拳。
开始十招,小秋还是结结实实地挨了几下,但是从第十一招开始,融合在一起的咒
语与拳法终于开始显出威力,幼魔被隔空击中三次!
它对咒语的抵抗力比山谷里的马要弱得多,身子因此停顿了三次,虽然每次持续的
时间都不长,不过眨眼的功夫,但是它的绕圈战术却大受影响,又过了一会儿,它就被
小秋困到一块扇形的区域内,必须用更快的速度才能躲过攻击。
小秋对马群从来不下重拳,对幼魔可就一点不留情面,幼魔开始离小秋还有七八尺
距离,每受到一次咒语的效果,距离就被缩短一点,四五十招之后,它进入了小秋的手
臂范围内,在受到咒语影响的同时开始挨打了。
可惜小秋没能过瘾,幼魔只挨了一记重拳就凭空消失了。
小秋哈哈笑了两声,心情舒畅无比,从前无论是打拳还是单独使用咒语,事后都会
令他疲惫万分,这回却没有太累,觉得仍有余力,于是又练了一遍拳,然后下池塘洗澡
,上岸光身存想。
在这个无人的山谷里,他快要习惯不穿衣裳了。
当他结束存想睁开眼睛时,怎么也想不到会有人盯着自己,还是个女人。
虽然夜色正深,那人还在池塘对面,五官模糊,但是披头散发的模样只能是老娘杨
清音。
小秋急忙转身,恼火地背对池塘喝问:“你不懂羞耻吗?”
对岸的杨清音不屑地嗤了一声,“老娘什么没见过?我都没叫,你慌什么劲儿?”
小秋三下两下穿好衣服,稳定情绪转身:“我好像没有请你过来。”
“哈哈。”杨清音纵身一跃,轻巧地飞过池塘,落在小秋十步之外,姿态从容,落
地无声,那种飘渺之意,没有學过法术的人永远也做不到。
“你的拳法很古怪啊,好像是锻骨拳,可锻骨拳不可能有这种威力,这是什么拳法
?”
“这是——梅心拳。”小秋顺嘴说出来,将梅传安和念心科合在一起,自觉很贴切
也很满意。
“梅心拳?没听说过。咱们打一架吧。”
“为什么?”
“无聊呗,而且我知道你心里不服气,我得让你服气,要不然老娘心里就会难受。
”杨清音打个了哈欠,“早就想收拾你,可是你前些天的拳法实在太不像样,我就多等
了几天,今天总算有点意思了——你在假装跟敌人打架吗?那么拼命?”
“你一直在监视我?”小秋不只是恼怒,还非常警惕,这个女人可是杨宝贞的亲戚。
“切,老娘犯得着监视你?我天天晚上都来瞧两眼,你自己没发现而已。”
小秋决定以后时时刻刻都要穿衣裳了,“请发招。”
杨清音活动活动腿脚,随意地抬起右臂,拇指与无名指相抵,其余三指伸直,既是
道统之礼,也是道门最基础的道火诀。
杨清音没有施礼。
黑夜中,一道清晰可见的火线射向小秋的左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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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娘杨清音的指尖射出火线,笔直地冲向敌人。
说快不快,说慢不慢,像一条冻僵的不会弯曲爬行的蛇。
小秋可以躲开,但他选择以硬碰硬,想试试自己的梅心拳到底能不能挡住一道真正
的法术。
小秋侧身,右拳蓄势,左拳击向数尺之外的火线,这本是佯攻之术,与念心咒语融
合之后,变成了有攻有守的招式,默念咒语形成的酥麻感被小秋控制着,从左拳射出。
前进的火线登时停顿,“咦?”对面的杨清音惊讶出声,
随着她眉头轻挑,那道火线突然之间具有了强劲无比的力道,继续前进,小秋立刻
感觉到压力,他不停地默念咒语,但他的念心之力还是太弱小,只抗衡片刻就步步后退。
紧接着,杨清音的第二道火线又射来了。
“刀焰术。”杨清音边发招边介绍,“五行之火法,你只是豁通三田的小破孩儿,
居然能挡住老娘一招,算是很了不起了。”
对修行者来说,“凝气成丹”是一道绝岭,岭上岭下完全是两个世界,豁通三田再
厉害,仍然属于凡人的力量范围,只是更强更快,一旦产生内丹并學会法术,就会发生
根本性的变化,远远超脱人力的范围。
杨清音的称赞确实出自真心,她这些天来一直在观察慕行秋练功,知道他能令马匹
僵硬,但是这一招对法术居然也能产生效果,还是有点出乎她的意料。
小秋没有回话,三道火线之后,他已经退得越来越远,即将抵挡不住。
杨清音倒不着急,甚至停手整整衣裳,等小秋又近前一些才接着发招,“这就是所
谓的念心咒语吧?听周平他们说,你是从梅疯子那里學来的——原来梅心拳的名字是这
么来的,有意思。”
说话间,她又射出两道火线,火线是遇物就会爆燃的法术,内蕴的力量也十分强横
,小秋本来往前跃出四五步,也略微挡住了法术的前进轨迹,可是为了缓冲刀焰术的冲
力,又连退十余步。
“各大道统都不支持學习咒语。”杨清音随手发招,甚至不看小秋,自顾自发表感
想:“因为咒语初期易學,中后期的威力就远远不如五行之术了,一旦深陷其中,还会
耽误正常修行。看来你已经步入歧途,就是因为这个各科都不选你吗?有意思,你……”
小秋不想坐以待毙,猛地纵身跃起,一拳击向数尺之下的火线,凭借反击的力量又
弹起一小段,如雄鹰捕猎一般扑向杨清音,在空中连发数招。
杨清音促不及防,被小秋闯进七尺之内,急忙发出一招焰刀术,同时纵身后跃,就
是这时她挨了一道咒语,身子麻木了一瞬,因为这一点停顿,她从空中掉下来,扑通落
入池塘。
小秋也中了焰刀术,胸前的衣裳着火,他在地上滚了两圈,起身拍灭剩余的火苗,
还好,只是一点皮外伤,除了火辣辣地疼,没有大碍。
林清音还站在池塘里,池水淹过双肩,她身上的皮衣飘浮起来,整个人像是不慎落
水的大鸟。
“水温不错,怪不得你喜欢在这里洗澡。”
“上来咱们再打。”小秋冷冷地说,他的狠劲儿被激起来了,这回宁可被烧个窟窿
,也要狠狠揍这个女人几下。
杨清音却摇头,“没意思,焰刀术是低到不能再低的法术,我要是再用这招,未必
打得过你,换一招吧,你转眼就会被杀死,实在是没意思。你再练练,免费给你一点提
醒:你的练法有问题,总想着一拳打死敌人,就没想过你最大的问题是够不着敌人吗?”
小秋一愣,他当然想过,否则的话也不会将咒语融合到拳法里面,以增加几尺的攻
击距离,可他的心思大部分放在如何整合得更紧密,的确没有过多考虑其它事情。
“念心咒语的距离能增加吗?”小秋问道,在养神峰没有都教讲授咒语的知识。
“当然,念心咒语与心有关,就看你敢不敢想、能不能想了,不过咒语再强大也不
是五行法术的对手,否则的话,谁还辛辛苦苦修狗屁内丹啊。老娘就深受其害,自从有
了这颗内丹,甭管多不愿意,每天也得花点时间……”
杨清音边说边脱衣裳往岸上扔去,看样子是要在池塘里洗澡,小秋转身大步走向住
所。
在他身后传来泼水的声音,然后是一句威胁:“这座池塘从此归我专用,慕行秋,
不准你再在这里洗澡!要是让我发现,把你烧成炭人毁尸灭迹……”
小秋没理老娘,在屋子里将房门紧紧关上,回想刚刚那场打斗,发现她说得很对,
自己的最大的漏洞是够不着敌人,而不是拳头不够硬,大部分道士相比较而言都是重存
想轻炼体,既然如此,他的力道已经差不多了。
“就看你敢不敢想、能不能不想。”杨清音的这句话让小秋想起了孟元侯。
“你服气没?”屋外响起杨清音的叫声,听上去非常高兴。
“没有。”
“那就好,过两天我会再来收拾你,可我不敢保证心情总这么好,所以,你先练习
一下‘老娘饶命’吧。”
“你为什么不用法器?”趁着杨清音正得意,小秋想了解更多一些,可屋外没有回
答,他出去看了一眼,人影全无。
凝丹弟子都有几件法器,杨清音却一件也没亮出来,这让小秋感到不解,他记得养
神峰的洪炉科都教曾经介绍过,法器好处多多,最差的也能节省法力,好一点的甚至能
提升法术效果,当初李越池从斩杀蛇妖到寻找魔种,每一步都使用了不同的法器。
小秋记下这件事,然后倒下睡觉。
从第二天开始,小秋改变了练功方法,不再以马群为目标,而是找一些小巧的物品
,比如石块、树枝一类,最后甚至用上了米粒,先是站在五六尺以外对它单纯地使用咒
语,成功之后逐渐增加距离,期间经历多次停滞不前与失败,两天之后,他终于能在三
丈以外用咒语感受并束缚住小小的米粒。
接下来,他要对米粒施展梅心拳了,一旦与拳法融合,咒语的威力立刻大打折扣,
小秋只能缩短距离,在两丈以外出招。
在持续不断的咒语作用下,米粒飘起来了,随着小秋拳头的移动而上下左右飘舞。
这只是一个开始,小秋知道,他将逐渐增加距离,并更换更重一些的目标,只需假
以时日,这些他都能做到,他只对一件事感到犹豫:咒语的威力是否真有尽头?
不只杨清音不看好咒语的未来,连庞山宗师也有过类似的提醒,虽然在选徒时遭到
欺骗,但小秋觉得宗师没必要在这件事上撒谎。
“反正现在也无法凝气成丹,除了练练咒语,还能做什么?”小秋再也不想这件事
,除了每天必须的存想之外,就是孜孜不倦地练习梅心拳。
杨清音好几天没出现,小秋甚至违背都教们一再的提醒,多次使用超常的听力与视
力,结果什么也没有发现,过后自己反而难受了好一会,甚至没办法进入存想状态——
对于没有内丹的人来说,看得太细、听得太多是一种损害。
这段时间小秋过得很平静,每隔几天,会有弟子来送草料,小秋觉得很奇怪,明明
山谷里都是青草,为何要另外送来?可那些弟子只负责运送,不爱开口,小秋把这事也
记在心里。
幼魔又出现了,它更加警觉,双方进行了一次古怪的搏斗:相隔七八尺左右,幼魔
无法挣脱咒语的束缚,可是小秋隔空打在它身上的力道也弱得可怜,它一点也不觉得受
到了伤害。
让小秋瞠目结舌的是:慌乱片刻之后,幼魔开始學着小秋的动作,竟然也打出一套
似是而非的锻骨拳!
幼魔的不熟练让小秋钻了空子,突然冲上去狠狠地揍了它几下,消失之前的一瞬间
,幼魔嘴里咔嗒咔嗒的叫声前所未有地激烈。
小秋再次去致用所领取补给时,已经是十二月二十五了。
大良沈休明向他唠叨自己不想砍柴,希望改种草药,冬天正好學习如何护理根块,
可张灵生不同意,小秋对此毫无办法,他不可能去揍张灵生一顿,要是他开口的话,更
会适得其反。
村头的院子里没有杨清音的身影,她从来不用干活儿,连饭菜都有人按时送来,她
每日只是游玩,各种各样的玩法,这是不知道上哪里去了,她好像非常喜欢这种无所事
事的生活。
离村没走多远,辛幼陶追上来了。
“明天。”他说。
“什么?”
“当我的随从啊。”辛幼陶诧异地说。
小秋快要将这件事给忘光了,“东西都准备好了?”
“当然,我写了一封加急信,用符箓送回西介城,我姐姐全都买妥了,明天你就能
拿到手,但是你装随从得像一点。”
“这有什么难的,我站在你身后,一声不吭就行了。”
辛幼陶露出满意的微笑,“你果然够聪明,可是也不能全程不说话,偶尔也得开口
,记住,不管是对我,还是对我姐姐,你都得称‘殿下’。你现在就叫一声。”
小秋往雪地上啐了一口,“交易就是明天一天。”说罢大步前行,将辛幼陶甩在后
面。
“我姐姐是公主!”辛幼陶大声喊道:“她可不好骗!”
小秋哼了一声,老娘杨清音那样的道门怪胎他都领教过了,怎么可能怕见凡人的公
主?
c**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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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的很快呀。

退。

【在 q***2 的大作中提到】
: 老娘杨清音的指尖射出火线,笔直地冲向敌人。
: 说快不快,说慢不慢,像一条冻僵的不会弯曲爬行的蛇。
: 小秋可以躲开,但他选择以硬碰硬,想试试自己的梅心拳到底能不能挡住一道真正
: 的法术。
: 小秋侧身,右拳蓄势,左拳击向数尺之外的火线,这本是佯攻之术,与念心咒语融
: 合之后,变成了有攻有守的招式,默念咒语形成的酥麻感被小秋控制着,从左拳射出。
: 前进的火线登时停顿,“咦?”对面的杨清音惊讶出声,
: 随着她眉头轻挑,那道火线突然之间具有了强劲无比的力道,继续前进,小秋立刻
: 感觉到压力,他不停地默念咒语,但他的念心之力还是太弱小,只抗衡片刻就步步后退。
: 紧接着,杨清音的第二道火线又射来了。

q***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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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近午时,辛幼陶打扮一新站在山谷入口。
他一脚踩着坚实的冰雪,一脚犹豫不决地迈进草地,他听说过马群的厉害,虽然视
线中并无一匹马的影子,还是决定谨慎为上。
“慕行秋!”
小秋从屋子里走出来,穿着他最干净的一套道服,头顶的发髻梳得顺滑整齐,起码
他为面见公主做出努力了,辛幼陶感到还算满意,将一个包裹远远抛过去,“这是给你
的衣裳,换上!”
“我的衣服有问题吗?”小秋微感恼火,原以为当一天随从是很简单的交易,哪知
事到临头却生出几分别扭。
“没问题,可你既然要当我的随从,就不能穿庞山的普通衣掌,我姐姐会认出来的
。”
“你姐姐是公主,还会在意一名随从?”小秋嘀咕道,拣起包裹,回屋换衣。
仍是短衣、长裤、道袍和布鞋,看上去区别不大,料子却全都不一样了,小秋不认
识,只是觉得穿在身上很舒服,轻松得就像是没穿一样,摸上去滑滑的,“我成乱荆山
弟子啦。”
两人出谷向西行进,一路上见到不少致用所的弟子,全都一脸兴奋,辛幼陶解释道
:“从今天一直到月底这几天,是庞山的见亲日,只有从养神峰出来的三年期以上弟子
才有机会见到亲人。你看,庞山道统就是这么不近人情,当然了,修行之人最后总是要
断绝七情六欲……”
小秋没吱声,即使野林镇还在,他的父亲和弟弟也没钱从千里之外赶来探望他。
辛幼陶嘿嘿笑了两声,突然小声说:“走在我后面。”
“干嘛?”
“你是随从,当然要走在后面。”
小秋回头,发现身后不远处有五名结伴行走的致用弟子,正用好奇的目光打量自己
这边,原来辛幼陶是想借机显摆,“好啊,那咱们的交易就从现在开始算起。”
“等等。”辛幼陶犹豫了,小秋只肯当一天随从,可不能浪费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
,“算了,我说开始再开始。”
一个时辰之后,他们来到一处小小的市集,南北向的宽阔大路贯穿其中,南边是看
不到头,北边则通向一处山谷,就在数里之外,分出一条东西向小路,直达致用所。
“这里叫仙人集,那边就是镜湖村,你从来没出来过吧?”辛幼陶问。
小秋点点头,当年野林镇少年都是宁宗师直接带到镜湖村的,只有沈昊曾经出来见
过舅舅,其他人都不知道山谷以外是什么模样。
仙人集名不符实,毫无道门气象,只有两排简陋的木房,大都是各种店铺,北头有
一座同样简陋的客店,顶多能住三五十人。
“我刚来的时候,看到这里的模样,心都要凉了。”辛幼陶感慨道,“真不明白,
庞山为什么不让外人进镜湖村,那里才像修行的地方。”
今天的仙人集比较热闹,出来迎接亲人的弟子们站在市集南头翘首期盼,两边的商
贩卖力地吆喝,希望能借机卖出去一点货物。
“小秋!”人群里挤出沈昊,兴奋地跑过来,看到辛幼陶,疑惑地瞪了一眼。
辛幼陶下意识地退开几步,也向南边的大路遥望,时不时唉声叹气,觉得跟大家挤
在一块实在有失自己王子的身份。
“你能下山?”见到熟人小秋非常高兴,忍不住四处张望了几眼。
“只有探亲的人才能下山,芳芳没来。”沈昊明白小秋在找谁,笑着说:“芳芳可
了不起了,刚进老祖峰没多久就度过了泥丸宫天劫,现在大家都说她肯定会第一个凝气
成丹。小秋,你能想象吗,芳芳突然进步奇速,连申己都比不过她!”
“她一直很聪明,否则禁秘科也不会要她。”小秋淡淡地说,芳芳身具灵骨道根一
事,他从来没对任何人透露过。
沈昊看了小秋一眼,把话题转开,目光扫向辛幼陶,“这是怎么回事?”
“我陪他来探亲。”
“辛幼陶?你忘了他是个小人?”
小秋正想开口解释,人群一阵骚动,纷纷激动地叫道:“来了来了,总算到了。”
南边大路上的地平线上缓缓驶来一队车马,有些弟子已经迫不及待地迎上去,沈昊
撒腿跟着跑,“待会咱们再聊。”
沈昊曾经跟舅舅闹得很僵,看样子是和解了,小秋望着他的背影,心里说不清是什
么滋味,沈昊现在是戒律科弟子了,早晚会顺利凝气成丹,而他却要苦苦等待,唯一的
好消息就是芳芳那边进展很快。
他咽下心中的那点苦涩,把它当成提神剂,看到辛幼陶神色不对,走到身边问,“
没有你姐姐吗?”
辛幼陶百无聊赖地踢了一脚路边的冻雪,“王室出行必有旗帜,你瞧见旗帜了?”
突然抬头盯着小秋,“我想让你揍沈昊一顿,什么代价都行。”
“无价。”小秋目光转冷。
“他还没凝气成丹呢,跟大师兄差不多,肯定打不过你。”辛幼陶望向沈昊的背影
,“你还当他是老乡、是朋友吗?他现在叫你‘小秋’,可不是‘小秋哥’喽。当然,
人家是戒律科正式弟子,你在致用所跟一群被淘汰的废物打架,早就不是一个地位了…
…”
“你为什么不闭嘴呢?”小秋平静地说,“省省力气,你现在这个样子,一看就是
被人欺负的弱者,哪像是公主的弟弟。”
辛幼陶哼了一声,再不开口了。
车队陆续到来,自然少不了亲人相聚的种种场面,没多久,仙人集已经哭声一片,
两边的商贩有人同情地点头,也有人无奈地摇头,根据经验,这种时候是没办法做生意
的。
一名矮胖的中年男子小步跑来,老远就冲着辛幼陶点头哈腰,“殿下,王子殿下,
您是来迎接公主殿下的吧,她马上就到,离这里不远了。几年不见,王子殿下可是越发
仙风道骨……”
辛幼陶冷淡地嗯了一声,坦然接受对方的奉承,直到最后才挥挥手,说了一句:“
萧大人一路辛苦。”
萧大人显然明白这是屏退之辞,边哈腰边后退,在他身后不远,沈昊又气又羞,脸
都红了,对亲舅舅的行为感到羞耻。
远处传来一声号角,辛幼陶正了正衣襟,严肃地说:“开始吧,慕行秋,从现在起
你就是我的随从。”
十名骑士疾驰而至,穿着黑色的全套盔甲,系着金黄色的披风,每人右手都握着一
杆旗帜,颜色各异,上面绣着不同样式的盾牌。
骑士行至仙人集南口停下,分为两列,停在道路两边,之前到来的探亲者早早避让
,一些人甚至跪下磕头之后才走开。
“你别指望我磕头。”小秋低声说,他可以假装随从,但不包括磕头这一项。
“嗯,跟着我就行。”辛幼陶完全变了一个人,身子挺得笔直,左手自然下垂,右
手放在小腹上,步子四平八稳,若不是一身道士装扮,还真有几分王子的气度。
辛幼陶走到两列执旗玄符军中间,遥望南方大路上的另一支队伍,集市里的人都在
指指点点,这是他很久没有享受到的万众瞩目感觉了。
后面的队伍行走得比较慢,共有四五十人,大部分是玄符军骑士,仍然举着各式各
样的旗帜,中间护着一辆巨大的马车。
小秋站在辛幼陶侧后两步的地方,已经分不清这些旗帜有何区别,这哪里像是公主
探亲,分明是将军出征,最好这位公主不是老娘一类的人物。
车马队越来越近,市集里跪倒一片人,不少摊主也加入跪拜的队伍,仙人集虽然紧
挨庞山,但是仍归属西介国管辖,对王室怀有崇敬之情。
沈昊是庞山弟子不用下跪,他现在十分后悔来见亲人了,他的舅舅跪在人群最前面
,看那副样子,只要辛幼陶一声招唤就会乖乖地爬过去。
车马队终于到了,停在大路中间,一名没有执旗的骑士催马过来,向辛幼陶行礼,
“请王子殿下上车与公主殿下会面。”
辛幼陶向马车走去,小秋刚要迈步跟随,骑士伸出右臂做出禁止的姿势。
小秋留在原地。
那名骑士经过小秋,向跪在地上的百姓宣布公主殿下的恩典:允许他们起身,自由
与亲人会面,不要因为公主的在场而拘谨。
人群散去,抢着前往南头的客店租房,大道之上除了排列整齐的士兵,就只剩下小
秋一个人,他发现自己的地位十分尴尬,像是被士兵包围的犯人。
这一等就是多半个时辰,马车里偶尔有戴着面纱的宫女出来,向士兵们传达命令,
没多久,部分士兵从后面的另一辆马车里搬取帐篷,在路边搭建起来。小秋两边的骑士
却没有动,像是在监视他。
终于有一名戴面纱的小宫女走过来,“公主召见,请慕公子随我前去拜见。”
小秋嗯了一声,随她走向马车。
马车庞大无比,比养神峰单人居住的房舍还要大一些,车轮就有一人高,由十六骏
马牵拉。
小宫女带着小秋走到车后,一只梯子直通车厢,厚重的帘幕将里面的场景和声音遮
挡得严严实实。
小秋站在车下又等了好一会,从帘幕里走出另一名戴着面纱的宫女,“公主殿下说
,感谢慕公子对王子殿下的照顾,赐五彩缎一匹、千雪瓷一套、浮海凝脂五盒、四季法
衣各一套、银百两、金一锭,送行。”
小秋愕然,自己的随从生涯居然这么容易就结束了,连半天都不到,不知道辛幼陶
会不会因为此后悔。
小宫女接过赏赐之物,东西不少,摞在一起快要遮住她的眼睛,小秋犹豫一下没有
上前帮忙,微微躬身向车厢行以道统之礼,“谢公主殿下赏赐。”
上面的宫女退回车厢内,拜见就算结束了。
双手捧着一大堆物品的小宫女说:“我送慕公子一程。”
“不用,谢谢。”
“这是殿下的命令。”小宫女声音轻柔,面纱后面似乎露出了笑容。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仙人集,小秋实在忍受不住两边人的目光,“我来拿东西吧,这
样你走路也方便些。”
小宫女戴着面纱,手里捧着一摞东西,的确走得磕磕绊绊,这时离马车有一段距离
了,她说:“那就有劳慕公子了。”
这点东西对小秋来说极为轻松,但五彩缎是外露的,果如其名,在冬日的夕阳下光
彩四溢,引来众多目光,小秋只得加快脚步,也没有去跟沈昊告别。
出了仙人集,小秋对身后气喘吁吁跟来的小宫女说:“送到这里就可以了,请回吧
。”
小宫女摇摇头,即使隔着面纱也能看见笑容,“不着急,我要当面感谢慕公子对我
弟弟的照顾。”
小秋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原来这就是公主本人。
c****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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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公主的交易
假扮的随从遇上假扮的宫女。
小秋吃了一惊,摞在最上面的几只小盒差点掉下来,公主抬手扶住,笑着说:“五
盒凝脂,够用几年了吧。”
小秋回头望了一眼,仙人集已经恢复正常,马车与骑士全被遮住,只能看见一面面
的旗帜的顶端,“你是公主……殿下?”
“幼陶说你不喜欢称殿下,叫我公主就好。”
公主的声音十分悦耳,听起来年纪并不大,小秋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就是隔着面纱
也能看到满含笑意的容貌,小秋有些不自在,“其实我没帮辛幼陶做过什么,他朋友很
多……”
“幼陶跟我说了,你是他雇来假扮的随从,这些就是你的报酬。”公主示意小秋继
续前行。
“他说了?”小秋又吃一惊,转而生出几分警惕来,公主假扮宫女的行为有些古怪
,难道她害怕那些玄符军的监视吗。
“你应该了解幼陶,人很聪明,计谋也不少,可是缺少执行下去的意志,也管不住
自己的嘴,一高兴就会说漏。”
这的确是辛幼陶的性格,小秋也笑了,过后又露出尴尬的神色:“这些东西,以后
我会还给你们。”
公主既没有嘲笑少年的不自量力,也没有客气地加以拒绝,“好啊,我知道你会还
的,你有这个本事。”
“谢谢公主的信任。”被人称赞总是好事,可小秋早已接受教训,不会将这种拉拢
手段太当真。
两人又走出一段路,小秋一直不说话,公主突然笑了一声,“这么走下去永远没有
尽头,我还是开门见山吧。”
她声音里带了严肃的味道,“我把幼陶送到庞山道统,不是让他在致用所里看管仓
库,而是希望有朝一日他能以庞山道士的身份重返西介城。”
“他已经是庞山道士了。”
“不,他不是,你也不是,虽然你们的名字记录在册,也曾经进过养神峰,但你们
只是弟,并非庞山道士。对我们这些外人来说,只有凝气成丹被某一科收为弟的人,才
能称为庞山道士。”
“你说得对,从弟到道士,这一步可不好走。”小秋并不恼火公主的直白与一针见
血,因为事实就是如此。
“许多人都在半路放弃了,可你还在坚持,即使站在路上不动,也仍然不忘呼吸吐
纳。”
小秋脸色微红,原来公主一直在车厢里偷偷观察自己,他刚才的确站在路上做了一
点存想修行,这时他已经隐隐猜到公主的目的:“你想让我帮助辛幼陶?”
“没错,你拥有他最缺少的一些必备素质,坚强的意志和不甘现状的信心,有你的
帮助,幼陶能够脱胎换骨。”
“你并不了解我。”
“哈哈,那可不一定,你在镜湖村跟幼陶打过架,当面拒绝道门弟的拉拢,曾经思
过一个月,在养神峰念念不忘逆天之术,甚至放弃进入五行科的机会。放眼大道统,大
概也找不着像你这么叛逆的弟了吧?”
“辛幼陶告诉你这些的?”
“他的嘴不严,可还不至于跟我刚刚重逢就滔滔不绝地讲别人的事情,这些都是我
打听出来的。”公主指向北面的群山,“虽然说道统与诸侯国互不干涉,但是西介国总
不能对邻居一无所知吧。”
小秋默默地走出几步,“我想我不是唯一的备选者,为了帮助辛幼陶,公主从庞山
选了几个人?”
“你不是唯一的,我甚至没想到今天就能见到你,幼陶还是有点眼光的,选你假扮
随从。”公主也沉默了一会,似乎在考虑要将实话说到什么程度,“三个人,包括你在
内,我在庞山选了三个人帮助幼陶,可是我现在决定只用你一个了。”
小秋停下脚步,隔着那一摞赏赐之物瞧着公主,“你这么看得起我,我很荣幸,可
我没精力也没那个本事帮助别人。”
“当然,帮助别人会耽误自己的修行,对此我会做出弥补。”
小秋没有说话,公主看了他一眼,“据我所知,修行是一件非常困难,也非常昂贵
的事情,五节青木香膏只是最基本的辅助丹药,还有百润丹、凝神香、聚灵丸等等不下
二十种仙丹,在老祖峰上,这些东西由各科免费分给选的弟,在致用所,就得自己想办
法了。”
“你真觉得我的一点帮助价值如此巨大?”
公主笑了,面纱微微颤动,“我希望幼陶从你身上学到不只是如何修行,还有你的
意志和信心,而且我有明确的要求:三年之内,幼陶必须凝丹成功并且被某一科接收。
否则的话,你将欠我和西介国王室很大一笔债。”
丹药科的都教每次在养神峰上课都要强调丹药在修行的重要性:别人十年凝气成丹
,你只用一年,差距有多大?凝丹之后的差距还会更大,将是百年与二三十年的区别!
任何一位弟都对此印象深刻,这也是绝大部分致用弟心灰意冷的重要原因之一,他
们可得不到丹药的支持,虽然这些东西大部分都能买到,但价格贵得惊人,只是满足凝
丹的费用就相当于一座小城几年的收入。
小秋还记得另一句话:丹药不是万能的,它能加快修行速度,却不能突破极限,如
果一个人没有凝气成丹的资质,就算把丹药当饭吃也没有用。
“辛幼陶的道根是怎么来的?”小秋问。
“幼陶的道根是真实的,若非如此,我不会送他来庞山,庞山也不会收他为弟。他
的道根从前不明显,我只是请了几位符箓师帮忙让道根显露出来。”
小秋只知道灵骨道根隐藏颇深,没听说过普通道根也有这种现象,“辛幼陶的真实
水平是什么?他是不是真在养神峰使用了符箓?”
“那是个愚蠢至极的做法。”公主严肃地说,“连我也不知道他偷偷带来这么多符
箓,我已经要求他全部交出来,从今以后,他身上再不会有一张。幼陶已经豁通下丹田
,但是还没有度地劫。”
其实这不算太差的成绩,如果不是半年多以前就被撵出养神峰,辛幼陶的修行没准
还会更进一步,即使各科选徒的时候进不了老祖峰,也有资格在养神峰再留养一两年。
“我会考虑的。”小秋不想马上做出决定,公主越是和善,越让他想起自己在养神
峰的遭遇,丹药与笑脸,这正是杨宝贞与林飒各自使用的拉拢手段——他愿意相信林飒
的无辜,但他现在只看事实。
小秋迈步要走,公主抢先一步拦住,然后抬手掀起脸上的面纱!
那是一张美得让人心生愉悦的脸孔,不像乱荆山弟,她们总是美得令观者自惭形秽
,也不像某些女的庸俗之美,她们挑起的常常是亵渎之情。
小秋退后两步,低下头。
“让我再直白一点吧,我的确在利用你,我的地位和金钱允许我开出价码收买你,
直到这个价码合乎你意。当然,我不能强迫你,即使你再不如意,也有庞山道统的庇护
,已经不在西介国的掌控范围内。所以你可以拒绝,甚至当众喊出来,让全天下人都知
道,你,一名普普通通的少年,敢于拒绝一名公主的提议,这会这让你心满意足,也会
让你名声大噪。”
小秋没有喊,即使拒绝,他也没想过要借此扬名。
“你也可以把这当成一笔公平的交易,然后充分利用从我这里得到的丹药专心修行
,有朝一日,你会凝气成丹,到时候你可能需要另一笔交易来推进行修行,但是你的地
位已经不同了。在每一笔交易当你可能都是弱者,都是地位低下的人,可每一次交易成
功之后,你都会上升一级台阶。”
公主抬手作了一个上升的动作,没来由地笑了一声,“你该庆幸自己还有被利用的
价值,希望你能好好使用这些价值,而不是抱着它们自怨自艾。即使老祖峰的首座们欺
骗了你——”
公主顿了顿,观察少年的脸色,“你也从得到了一些好处,我不是说你应该感激他
们,而是建议你从总结出真正的教训,只有这样,你得到的好处会越来越多,而欺骗会
越来越少。”
“我会考虑的。”小秋重复刚才的话,绕过公主,快步离去。
翻过一道坡,小秋意外看到沈昊正站在路边向自己遥望,还没等小秋开口,沈昊几
个纵跃过来,“聊了那么久,我特意绕路来找你,等你半天了。”看到小秋的一堆东西
他直皱眉:“公主赏赐的?怎么都是女人的东西。”
“嗯,我要用它们交换几样物品。”小秋脚步没停。
沈昊与他并肩行走,“再过一段时间我跟芳芳就能自由下山了,到时我们会去致用
所看你和大良。”
“那太好了。”
“那个小宫女……”
“是公主的丫环,想和我做一个交易。”
沈昊停下脚步,按住小秋的肩膀,认真地说:“小秋,咱们是朋友,你碰到问题找
我就是,用不着讨好辛幼陶。”
“结束了,问题已经解决。”小秋停下脚步,露出笑容,“不是大事,而且是公平
交易,我跟辛幼陶互不亏欠。”
沈昊放心了,转而说起正事,“有一个叫关神跃的小,这两天总托人往老祖峰台院
里传话,好像跟你有关。你跟大良一定要小心点,该忍就忍,一切问题等我和芳芳能去
致用所再说。”
周平和大师兄那伙人果然不肯乖乖认输。
“我会忍的。”小秋脸上保持微笑,心另有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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拔魔 第一百七十五章 集 市 (转载)拔魔 第一百八十四章 念心科的罪过 (转载)
拔魔 第二百二十二章 求援第五卷 念心之科 第一百二十一章 围观妖王
【拔魔】第五百四十二章 朋友的提醒第五卷 念心之科 第一百二十二章 生夺妖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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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秋回到牧马场时天已经黑了,从路边噌地跳出一个人来,小秋抬腿要踢,才发现那是
大良沈休明。
“你干嘛?跟作贼似的。”
大良冻得脸色发青,声音发颤而焦急,“小秋哥,你去哪了,怎么才回来?我来告
诉你一声,这两天千万不要去致用所。”
“离下个月初五还有好几天,这两天我当然不会去村里。”
“有人向你挑战你也别去。”
“挑战?”小秋想起沈昊的提醒,“是周平他们在搞鬼吧?”
“这回可搞大了,他们从老祖峰请来一位凝气成丹的五行科弟子,专门收拾你。这
人是关神跃的师弟,两人有生死之交,听说他受到欺负,特意下山来的。”
“老祖峰?生死之交?”
小秋不太相信这种事,可是看到大良为了等他报信被冻得浑身发抖,便安慰道:“
我不会应战的,今天看见沈昊了,他说过一阵会和芳芳来看咱们。”
“是吗,太好啦!那我就放心了!”大良兴奋得跳起来,声音立刻不那么发颤,“
有禁秘科和戒律科的两大弟子在,五行科的弟子肯定不敢放肆。”还伸出拳头比划了两
下,终于注意到小秋捧的一摞东西,“这些是什么?”
“老娘要的五彩缎、千雪瓷和浮海凝脂。”
“你真弄到了?”大良瞪眼凑近了看,想碰碰又缩回粗糙的手。
“咱们到谷里说话——放心,有我在,那些马不会欺负你。”
大良当晚住下,帮小秋生火做饭、打扫屋子,把小秋刚领回不久的腊肉吃掉了一半
,但他只在屋里忙活,半步不敢出屋,隔着窗户远远冲枣红马挥手。
今天的草料来得太晚,马群等得有点不耐烦,咴咴嘶鸣,蹄子踩来踏去,要不是对
新牧马人存有忌惮,早就冲上去惩罚了。
喂完马小秋照常练功修行,等他回屋时大良已经鼾声震天,离开养神峰才一个月,
大良彻底抛弃了从前的修行习惯,这就是他的性格,刚开始比谁都认真,一旦发现自己
不是修行的料,放手得比谁都快。
次日天还没亮大良悄悄地离开,他正带着初始的热情为致用所砍柴,希望能用刻苦
工作换取栽种花草的资格。
小秋上午仍在草地上存想修行,进入状态没有多久就被人用石子掷醒了。
老娘杨清音站在一排石槽旁边,她今天换了一身衣裳,没穿厚重的皮袄,而是一身
普通的男式道服,头发仍然不肯束起,山风吹拂,长发轻轻摆动,令她的脸更显小巧精
致,神情略显迷茫,像是穿错衣裳的迷路女子。
“我可没工夫等你一上午。”杨清音一开口就暴露了本性,原来她脸上的神情不是
迷茫,而是冷漠的无所谓,“快把好东西给老娘拿出来。”
“我的东西呢?”小秋起身问道。
“当然要你亲自去取。”杨清音诧异地说,好像对方提了一个极为荒谬的问题,“
难道你指望老娘亲自给你送来吗?”
小秋希望尽快打发杨清音,所以没多说什么,回屋取出五彩缎等物。
杨清音没有马上接过去,而是皱眉打量,“原来这就是五彩缎,比老祖峰上面的那
些笨鸟还要花哨……凝脂的盒子这么小,能用几天?”
她打开缎匹上面稍大些的盒子,从里面拈出一只袖珍的纯白色小瓷杯,举着瞧了瞧
,哑然失笑,“城里的女人就用这个东西喝茶吗?从早喝到晚也未必能解渴吧。”
道统爱用铜器,小秋在老祖峰上瞥见过那些高大的铜杯,装水量至少是千雪瓷的十
倍以上,难怪杨清音看不顺眼。
杨清音将杯子放回盒子里,后退几步,对小秋手上的东西左瞧右看,似乎不太满意。
“你还要不要?”小秋有点不耐烦。
“**女子就用这些东西**男人吗?”杨清音问。
小秋一愣,“我不知道,我没进过城。”
“而且你也算不上男人,还是个小孩。”杨清音冲小秋撇了撇嘴,也不管小秋正在
变难看的脸色,自顾自将五盒凝脂放入怀中,然后左手托着千雪瓷的箱子,右臂夹着五
彩缎,“明天中午之前你去村里找我,过期不候。”
“好。”终于解决了一件事,小秋转身要去继续修行,后面却传来老娘的声音:“
来,让我瞧瞧你的梅心拳练得怎么样了。”
小秋转回身,看着双手被占用的老娘,“你这样还想打架?”
“怎么不能?既然来了,不顺便收拾你一下过意不去。”杨清音露出颇感兴趣的微
笑,“你的梅心拳挺有意思,我也想看看进展。”
小秋低头想了一会,“不行,你手里拿着东西,我不能欺负你。”
“嘿,我一个凝丹弟子对你一个通关弟子,你居然觉得是在欺负我?”
“手里拿着东西不能施法,光比身手,你跟我差得太远。”
杨清音放声大笑,远处正在吃草的马群疑惑地向这边张望,“小孩,你是想激老娘
不用法术吧?你是不是想我下一句就说‘老娘是谁,就算只比身手,照样收拾你’这样
的话?告诉你,我可不会上当,以短攻长是傻子的行为,这回我不仅要用法术,还要用
比焰刀术更厉害的法术,打得你没有还手之力!”
“随你便,我不还手就是。”小秋转身抱怀,望向远处白雪皑皑的群山。
“这可不像你的为人。”杨清音收起笑容,眯眼看着小秋的侧影,“你在耍什么花
招?”
杨清音抛起千雪瓷箱子,伸手一指,然后接住箱子,小秋脚边的草地砰的一声爆燃
起来。
小秋看起来全不在意,直到火势快要漫延到鞋子上才抬脚将火苗踩灭。
“很镇定嘛。”杨清音走近小秋,“可你要是以为这样就能不挨欺负,可就大错特
错,因为你那副表情很讨人厌,明显在说你不服气。”
“你会法术,我不会,有什么可服气的?”小秋抬头看天,避开杨清音的目光。
“这么说你从前打架都很公平喽?”
“当然。”
“你學过梅心拳,关神跃没學,这叫公平吗?”
“是他向我挑战。”
“别人都乖乖把箱子交出来,只有你不交,这分明是你在向他挑战。”
“那不一样,箱子是我的……”
“啧啧。”杨清音鄙视地摇头,“瞧,就是这副模样最让人讨厌,好像只有你特别
,别人的箱子难道不是自己的?怪不得首座们都不喜欢你。”
“你呢?为什么来到致用所?”
小秋以为杨清音不会回答,可她撇撇嘴,“跟你一样,我也喜欢独立特行,先是不
顾父母反对进了洪炉科,然后我造了一件比较特别的法器,他们不太高兴,就把我送到
这儿来了。我挺喜欢致用所,可我不能允许再出现一个跟我差不多的人,所以你得改。”
“你是洪炉科弟子?”小秋走近一步。
“怎么,你以为我会五行法术就是五行科弟子?”
“你不用手也能施法吗?”小秋又走近一步。
“我能腾出手来……”
说话间两人之间的距离已经不到七尺——小秋能用梅心拳控制两丈以外的小东西,
对这位凝丹女道士,他觉得越近越好。
小秋一连串的对话,就是想缩短与林清音的距离,将对方的优势减小,然后趁其不
备先发制人。
梅心拳快速隔空击出,击向老娘的左手。
杨清音的身手一点也不慢,小秋刚有动作,她立刻左手微沉,本打算抛起掌中的箱
子,不料胳膊微麻,箱子居然没抛起来,她只能选择后退,“原来你想玩阴的,老娘奉
……”
另一条胳膊也麻了。
两条手臂轮流出现麻木的感觉,不要说抛起箱子和五彩缎,就连想松手将它们扔掉
都做不到,老娘除了不断后退,别无它法。
小秋一招得手绝不松懈,步步逼近,不让杨清音退到七尺之外。
他能感受到梅心拳的威力比前些天增加不少,虽然还是没办法完全控制住对手,但
是起码能够阻止她施法,只要再靠近一两步,拳头就能接触到杨清音。
将一名凝丹女道士打倒会是什么结果,小秋曾经仔细考虑过,最后还是觉得应该给
杨清音一个教训,这里是牧马场,谁也不能说他故意惹事。
可他还是低估了凝丹的实力。
杨清音连退几十步,始终摆脱不掉小秋的进攻,终于发怒了,骂道:“去他奶奶的
,老娘……”话没说完,从嘴里吐出一枚炽白的火球。
小秋辛苦保持的近距离,这时反而成为他最大的漏洞,眼睁睁瞧着火球袭来,根本
来不及避开。
火球正中前胸,小秋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击飞十几步远,落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才扑
灭身上的火苗,受伤颇重,一时站不起来。
杨清音走来,恨恨地说:“老娘差点阴沟里翻船,竟然逼得我直接用绛宫施法,你
……”前胸烧得焦黑的小秋居然在微笑,好像刚刚取得一场重大胜利。
“你笑什么?”
“我笑我能打过你。”小秋胸口灼痛得也想骂人,可他忍住了,哈哈大笑起来。
“你已经死了一半,还敢吹牛?”杨清音恼羞成怒,抬起右脚想要在伤口上踩一脚。
“是杨宝贞让你来的?还是某位申家道士?”小秋保持笑意,盯着老娘的眼睛,“
又是‘逼出魔种’那一套吧,你们可真舍得本钱,居然派一位凝丹弟子来做这种事。证
明我体内有魔种,对你们到底有什么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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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直击绛宫
“逼出魔种之后,他们会让你重返老祖峰吗?”小秋盯着老娘观察她的反应。
杨清音愣了一会,放下要踩小秋伤口的那只脚,“莫名其妙,你疯了吗?”说罢转
身跑开,每一步都有七八丈远,直接跃上山峰离谷而去。
小秋持续大笑,直到肋骨也疼起来才止住笑声,申杨两家绝对想不到,从他的脑里
每七天蹦出来一只很可能与魔种有关的丑陋东西,可他们看不见也听不见。
第二天一大清早小秋赶到村里,他不想给杨清音耍赖的机会,二良的遗物今天无论
如何也得要回来。
结果杨清音还在睡懒觉,一位好心的弟提醒小秋,“千万别去叫醒她,老娘一生气
,会放火烧房的,看见那边缺了一角的房没?就是老娘去年烧掉的。”然后他又好心地
打量小秋几眼,“你胆真大啊,这种时候还敢来村里。”
“嗯,大家都说我胆大。”小秋守在村头的院外面,心想杨清音总不至于睡到午。
厨房正在开早饭,村里数百名弟大都在路上排队,远远看见小秋全都指指点点,大
良拎着木碗跑过来,满脸焦急,却在半路上被人拦住,两名弟架着他的胳膊,将他塞回
队伍里。
大良只能冲小秋挥舞木碗,提醒他有危险,小秋也挥挥手,既然杨清音非要在今天
将他引来和关神跃的师弟碰面,躲是躲不过的,他决定应战。
昨晚的战斗表明,他不是全无胜算,只要一次机会,一次靠近对手的机会,或许就
能险求胜。
周平等五人老远跑来,笑容灿烂得几乎能融化脚下的冰雪,其没有大师兄关神跃的
身影,“小秋哥,您怎么来了?还没吃饭吧?”五人将小秋团团围住,他们的年纪都比
较大,叫起“小秋哥”来比大良还要亲切。
周平搓着双手,“小秋哥,走,到我屋里坐会吧,我那有火盆,昨天刚宰了一头猪
,我留下一条猪腿,烤着吃正好,就等你来呢。”说着凑到小秋身边,压低声音神秘兮
兮地说:“还有一瓶酒,从仙人集花大价钱买来的,绝对好货。”
小秋抬起右手搭在周平肩上,他个稍矮,周平就只能弯腰迁就了,“与其花大价钱
买酒,不如早点把五彩缎那些东西给我弄来。”
周平一愣,“你昨天不是已经……”
小秋摇摇头,“那是我自己弄来的,跟你们无关。你们拿走我的东西,还是得还,
你们还有一个月时间。”
周平连连点头,“是是,我们一定弄来。走吧,小秋哥,咱们去喝酒吃肉。”
“把肉烤好拿来,酒不要。”
周平犹豫片刻,“也好,我这就去。”身一挣,小秋却没有放手的意思,周平反应
倒快,对旁边的伙伴说:“哪位哥哥去烤肉,我在这儿陪小秋哥聊天。”
立刻走掉两个人,剩下三人挖空心思讨好小秋,小秋敷衍地嗯嗯,手臂一直搭在周
平肩上不放开,远远望去,他们就像是从小玩到大的亲密朋友。
大良领了一大碗粥,站在路边就着咸菜吃起来,大部分弟都和他一样,没有回屋,
而是远远地边吃边观望。“小秋哥有办法。”大良对周围的人说,“他聪明着呢,不会
跑来白白挨打。”
没几个人相信他,可也没人反驳,普通弟打不过凝丹弟,这是最简单不过的道理,
无需一遍遍论证。
发现周围的气氛越来越紧张,周平知道瞒不下去了,挑明了说:“待会有位朋友要
来,他对小秋哥非常钦佩,今天无论如何也要见你一面。”
“好啊。”小秋搭在周平肩上的手臂更用力了,“我最喜欢结交新朋友。”
周平又矮下去半截,讪笑道:“小秋哥,你的臂力可是越来越强了,再压下去,我
就得跪在地上了。”
“那不正是你喜欢的姿势吗?”
周平身材比小秋高大得多,可这时双腿微颤,整个身躯也抵不住肩上的一条臂膀,
他努力抗衡,渐渐笑容僵硬,额头上渗出了一片汗珠。
一名弟举着刚烤好的猪腿走来,周平一时间忘了自己在团伙的地位,怒声喝道:“
烤个肉也要这么久?还不跑快点?”
那名弟在小团伙的地位比周平要高,这时却没反应过来,和声辩解道:“火不够旺
,现在吃正好。”
猪腿颇为肥大,间的骨头已经去掉,平摊开来,插着两根大木签,烤得金灿灿的,
滋滋冒油。
小秋也不客气,接过来咬了几口,赞道:“好吃,离开致用所,你可以当厨师了。”
那名弟也不知道这是夸奖还是讥讽,只是嘿嘿地笑,时不时偷瞄村口的道路。
猪腿吃到一半,有弟兴奋地喊道:“来了,总算来了!”
两名道装弟大步走来,其一人是关神跃,另一人是名十八岁的青年,又高又瘦,走
起路来微有些摇晃,好像在缥缈的道门之地待久了,有点不适应脚踏实地。
最高兴的人是周平,身猛地挺起,张嘴刚要大叫,却迎来半只猪腿,塞满整个口腔
,他握住木签,仰头用力拉扯,逗笑了远处的围观弟,大良没有笑,捧着木碗,喝一口
说一声:“小秋哥有办法。”
小秋用袖擦了下嘴,除了周平,其他几人迅速撤离。
关神跃不像伙伴们那样兴奋,看上去倒有点闷闷不乐的,他上前介绍道:“这位是
慕行秋道友,这位是田阡陌道友。”
田阡陌向小秋施以道统之礼,在他身上有着修行者的特别气质,那是每天坚持长时
间存想的人才会有的淡然与沉思,在养神峰这种气质随处可见,一旦到了致用所就会迅
速消失。
小秋还礼。
周平拽出嘴里的猪肉扔到一边,指着小秋厉声道:“慕行秋,你不是自吹庞山武功
第一吗?这回让你领教谁才是真正的高手,在老祖峰凝丹弟面前,你连屁都不是!”
关神跃拉着周平走到一边,将大路让给田阡陌和慕行秋。
距离有点远,接近两丈,小秋正想随意地向前走几步,田阡陌说:“听闻道友练了
一套与众不同的锻骨拳,我想见识一下。”
“好啊。”
“说来不怕道友见笑,我也练过锻骨拳,可惜没能坚持下来,对其它拳法更是没有
过接触,所以我要施展法术,希望你不会介意。”
小秋哼了一声,笑道:“当然不介意,我会拳术,你会法术,不让你用就太不公平
了。”
田阡陌微微一笑,正要请对方先出招,旁边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公平个屁,
打个架而已,哪来的公平?”
杨清音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正靠在门框上打着哈欠。
田阡陌显然认识她,“杨道友,你好,打扰你休息了,我们换个地方。”
借着对方这句话,小秋向前迈出两步。
“干嘛换地方?一觉醒来看打架,人生一大享受也。就在我这儿打,不准去别的地
方。”
“那就请杨道友指点一二。”田阡陌显得非常随和。
杨清音摇头,“老娘才没心情指导,老娘——要开赌局!”她一下兴奋起来,挺直
身向远处遥望的弟大喊:“来来,都过来,老娘要对赌,一局定输赢。”
没人敢过来,周平憋着一肚气,大声道:“我跟你赌,我赌田道友胜,而且是大获
全胜,赌一百两银。”
“好。”杨清音抬手亮出一枚纯黑的银魄,“便宜你了,我用它和你对赌,你选老
田,我就选小秋。”
周平眼前一亮,马上又暗淡,他有自知之明,就算事后老娘真给银魄他也不敢要,
现在只想给小秋多一点羞辱,“好,赌了。”
杨清音对小秋说:“田阡陌吸气第一层,修炼的是五行木法术,你要小心脚底板。
”又转向田阡陌:“老田,你这些日还学过新法术吗?”
田阡陌微笑道:“杨道友,你把我的老底都给揭啦,惭愧得很,我还是只会一套木
生之术。”
“反正你又不怕,亮出老底又怎样?。”杨清音又转向小秋,“老田这人比较谦虚
,向来喜欢说谎隐藏实力,他说只会木生之术,那就是学了新招,只是觉得对付你用不
上而已。”
小秋点点头,暗诧异杨清音为什么要帮自己。
田阡陌又被揭穿,也不恼怒,仍然微笑道:“杨道友,我和慕行秋道友可以开始比
武了吗?”
杨清音挥挥手,表示可以。
“请慕道友先出招。”田阡陌显示出胸有成竹者的自信,他要来打败一名实力远逊
于自己的弟,却不想落下以强凌弱的名声。
周平两眼发光,要不是被关神跃拽住,他真想离近一点,看着慕行秋被打得满地找
牙,到时候他也可以借机踹上两脚。
远处的大良却越来越没有信心,田阡陌太镇定了,好像用一根手指头就能打败对手
,他自贬身份来到致用处,只是要证明一个早已成为定论的事情:内丹与法术才是道统
根基,除此之外再无其它。
小秋向田阡陌跑去,没有急着出招,他希望尽可能缩短距离,只有进入近身搏斗的
范围,他才有胜算。
这个道理田阡陌也懂,他是五行法师,绝不允许敌人进入一丈之内,慕行秋既然迈
出脚步,他就当对方出招了,“接招。”他叫了一声。
田阡陌没有法器,手指捏的是另一种道诀。
小秋纵身跃起,就在他的脚下,从雪地里迅速生出数根几尺长的木刺,持续时间不
长,杀伤力却一点不弱。
围观的弟们齐声惊呼,因为他们都能看到这些木刺,虽然这说明法术比较低级,对
他们的震撼却更加强烈。
小秋跳得不算太高,鞋底几乎贴着木刺滑过,他还是没能冲进一丈范围内,但是不
能再等了,一记梅心拳击出,对准了田阡陌的胸口。
“好!”杨清音大声称赞,“专打绛宫,心为法术生发之地,让他不能施法,妙计
,妙计!”
正是昨天杨清音那一句“竟然逼得我直接用绛宫施法”,让小秋明白一个道理,与
其盯住施法的双手,不如控制产生法术的丹田绛宫。
田阡陌登时心口一麻,第二招木生之术居然没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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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场一边倒的较量,人人都这样以为,人人都猜错了结局,就连一直念叨“小秋哥有
办法”的大良,也被眼前的场景惊得闭不上嘴,一开始甚至没像往常那样给小秋呐喊助
威。
小秋知道自己只有一次机会,哪怕被田阡陌击中一招,他也会就此惨败,再无还手
之力,唯一的机会就是牢牢控制住对方的命门,令其不能施法。
中丹田绛宫位于心房,四通八达,绝大部分法术都要从这里生发,即使是念心咒语
,也得由此传至手掌,它像是一座兵营,从下丹田招收士兵——内丹所蕴含的法力,从
上丹田泥丸宫引来战阵——各种各样的法术,两者结合形成强大的战斗力。
小秋在一丈以外用咒语击中田阡陌的绛宫,成功阻止他施法,之后小秋就没有停止
过,一招快似一招,咒语连续击中目标,五拳之后,他已经在对手咫尺之内。
田阡陌完全被打晕了,五行科也有弟子对练,可比的都是谁施法更快、谁躲得更灵
巧,相互间的距离通常会越来越远,从来没人像慕行秋这样,动作迅捷,拼命往前冲,
而且招招不离绛宫。
心口一阵阵的麻木,令田阡陌失去了章法,他对慕行秋所知极少,想不透一名尚未
凝丹的弟子何以能够隔空“施法”,于是只顾一遍遍地试图释放法术,居然忘了自己还
能躲避。
围观者一开始以为五行科弟子临危不乱另有妙招,当小秋一拳击中田阡陌心口时,
他们才明白事情不对劲儿。
“快躲啊!”关神跃气急败坏地大叫,咒语看不见摸不着,他跟绝大多数人一样,
完全不明白田阡陌站在原地不动是何用意。
“施法啊!”周平叫得更响,双拳紧握举在胸前,好像上场战斗的是他。
田阡陌慌神了,一旦战斗进程不在意料之内,他就将學到的技巧都忘在了脑后,反
而跟普通人的一样,抱头摔倒躲避。
小秋一拳打了个空。
这是田阡陌反败为胜的大好机会,虽然躲得很狼狈,只要一招木生之术击中对手,
他就能重新掌控局面,事后甚至不会有人记得他一开始的窘迫之态。
小秋心中一惊,抬脚猛踢,这一招只是本能反应,没有附着念心咒语,即使面临惨
败,他也不会放弃打击敌人的一丁点可能。
这是他与田阡陌的最大区别。
田阡陌的修行进展不算很快,却也一帆风顺,跟大部分弟子一样,他全力专注于存
想,凝气成丹之后,一接触到法术就如痴如醉,越发相信炼体无用,因此,一旦施法遇
阻,他一下子斗志全无。
大好的机会就这么被他浪费掉了。
关神跃看出一些门道,趴在地上冲着抱头自保的田阡陌大叫:“混蛋,快出招,你
能……”
就这么一句话的工夫,田阡陌已经由“能”变成“不能”了。
小秋骑在田阡陌身上,左手硬生生将他扳过来,右拳对准心口狠砸下去,每一拳都
附着咒语的力量。第一拳过后小秋就觉得不对劲儿,他击中的根本不是肉体,而是硬梆
梆的什么东西,像是厚实的松木,震得他指节生疼。
他不管,继续抡拳狠打。
周平也趴下了,一手支地,一手捂着心口,小秋每打一拳,他的脸上就跟着扭曲一
次,好像倒在地上挨打的是他,“田道友,挺住,挺住啊,你可是凝丹弟子,别给五行
科丢人,别光挨打,还手啊。”
周平的伙伴们呆了呆,全都跑过来,十余人跪趴在地上,一个个脸红脖子粗地为激
励田阡陌,这一仗的关系实在太大了,他们不敢想输了会怎么样,“还手啊,还手啊!”
大良沈休明一看这场面,扔下木碗,冲到场中,挥拳头高喊,“揍他,小秋哥,使
劲儿——狠狠地——揍他!”声音比谁都要响亮。
“揍他,揍他!”围观的弟子里不只是谁起头应喝,没一会工夫,大家都跟着兴奋
地喊起来。
小秋下手毫不留情,可他一直打不破那层看不见的木质硬壳,自己的手指和关节已
经打得鲜血淋漓,田阡陌却像是毫无所知,只是抱着头,努力想躲避雨点般的拳头。
老娘从袖子里抓出一把花生,捏碎之后将花生仁高高扔起,张嘴去接,一粒不落,
吃完之后总要叫声“好”,只是目光不在任何人身上,没人知道这声好是叫给谁的。
战斗僵持,老娘吃光了花生,走到院门口弯腰打量纠缠在一起的两人,脸上神情先
是迷惑,随后哈哈大笑起来,“十大首座看见你们这样打架,能气死一半。田阡陌,你
的新法术呢?连个影儿都没有。慕行秋,你就认准绛宫了吗?凝丹弟子的三处丹田都有
法力护持,凭你现在的本事,累死也打不破缺口啊。”
杨清音捂着肚子狂笑不止。
小秋微微一愣,想起在养神峰听过的功课:上中下三处丹田是修行者最为重要的所
在,凝气成丹之后,会自动产生护持之力,凡人之力无法击破,只有更强大的法术才可
以。
这种护持不算施法,所以念心咒语对它无效。
杨清音的提醒对田阡陌毫无影响,他根本没听进去,对小秋却是醍醐灌顶,下一拳
重重击在田阡陌的下巴上。
鲜血喷射,小秋的拳头更红了。
田阡陌受了伤,却终于能够施法了,一枚尺余长的木刺从天而降,直射小秋后心!
“小心后背!”大良惊叫。
“中!”周平等人双手紧握雪团,兴奋地喊出自己的期望。
“好!”林清音全无立场,拍手鼓掌,仿佛只想看一场血腥而精彩的搏斗,“木落
之术,早用……”
田阡陌要是第一招就用“木落”,这场打斗早就结束了,这一招是从空中发出,防
不胜防,田阡陌把它当成绝招,从未想到要用在一名致用所弟子身上。
噗,从天而降的木刺正中一条右臂!
所有的声音都戛然而止,接着“啊——”一声惨叫。
田阡陌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右臂,嘴唇剧烈抖动。
小秋没能一拳打晕田阡陌,但他从小打架无数,练习锻骨拳之后反应更快,周围声
音刚有不对,小秋就及时躲开,而且田阡陌的法术速度也远远比不上杨清音,小秋翻身
的时候还顺手拉了田阡陌一下,若非如此,这位五行科弟子就将被自己的木刺穿破胸膛。
田阡陌的右臂涌出大量的鲜血,他一脸狰狞地看着,突然间猛地跳起,一跃几丈高。
现场的人都吓了一跳,凝丹弟子发起怒来,除了不管闲事的杨清音,整个致用所可
没人能拦住,小秋抬头仰望,全神戒备,只要对方的高度降落一点,他就跳上去继续打
,总之不能让对方施法。
“哈!”周平兴奋异常地指着小秋,预感到他就要倒霉了。
“啊,啊!”臂上的木刺已经消失,田阡陌不停惨叫,在空中平移数丈,落在了房
顶上。
小秋的计划被打破了,他也能跳上房顶,但是已经来不及阻止田阡陌施法。
接下来的事情却出乎他和所有人的意料,田阡陌狠狠地瞧了小秋一眼,似乎要将火
山般的怒火倾泄而出,可下一刻他竟然转身逃跑,一步弹出几丈远,迫不及待地消失了。
田阡陌虽然年近二十,却有近十年时间在养神峰和老祖峰度过,对于修道者来说,
十年只是一瞬,他们的力量增加、内丹形成,唯独心志没有成熟,小秋只会一套梅心拳
,在田阡陌眼里这却是一个怪招迭出的可怕弟子。
杨清音撇撇嘴,“没意思,挨打了居然不敢还手,五行科怎么尽出胆小鬼?”她重
新打量小秋,“你倒是够狠,一点不像修道者,谁把你教成这样的?”
“孟元侯。”小秋盯着杨清音,对手跑了,他的斗志却没有消失,这时的他比任何
时候都要冲动。
杨清音一怔,突然说:“总有那么一刻,这一刻早晚会到,你们会遇到意想不到的
偷袭,到时候最厉害的法术也来不及救你,你必须依靠灵活的身体才能逃过一劫。”
这是孟元侯在镜湖村馆舍第一天上课时说过的话,杨清音几乎一字不差的复述出来。
小秋惊讶万分。
杨清音扔过来一只小布袋,“你的东西。”然后冲周平说:“一百两银子,待会给
我。”说罢转身回屋去了。
小秋打开布袋匆匆扫了一眼,匕首、金魄等物都在,他收起布袋,从地上抓起一把
雪,擦掉手上的血迹。
大良声音发颤,既有喜悦,也有惊慌,“你打伤老祖峰上的弟子了。”
小秋走向周平那一伙人,十几个人缩在一起,垂手站立,等了一会儿不见小秋发话
,都疑惑地抬起头来。
“跑。”小秋吐出一个字。
他们愣了,不明所以,其中一人突然明白了“跑”的意思,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向村
外蹿去,其他人也醒悟了,分成两伙,各朝村内、村外狂奔。
“小秋哥……”大良一脸迷茫。
小秋等了一会,身形一动就是二三丈,几个起落就赶上跑往村内的人,一人一拳打
倒在地,随后转身追向村外,速度更快,将其他几人也都打倒。
小秋回到原处,有一个人没跑。
大师兄关神跃站在那里,脸上闷闷不乐,却没有多少惊慌,他看了一圈围观的弟子
,又看向小秋,“从今天开始,你是大师兄。”
说罢,他重重地将自己摔在地上,摆出任打任踹的架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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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大师兄的责任
致用所并无师承,所谓的“大师兄”只是一个称号,意味着他是这块淘汰之地的
顶尖人物之一,可以强取豪夺,可以逃避工作,与此同时也要承担一些职责,最重要的
两项是维持不成文的秩序和讨好老娘。
张企就是来解决这件事的,高大的身躯挤过房门时,小秋还没来得及将袋子里的几
样东西还给大良。
“我要和你谈件小事。”张企笑呵呵地说,饱经风霜的脸上显露出熟透的和蔼。
“张大哥,你得作证,是田阡陌找上门挑事,可不是小秋哥故意打架。”大良瞪着
眼睛说,担心老祖峰会来惩罚小秋。
“我没进过老祖峰,可我知道一件事,山上的人绝不会因为这件事下山,田道士回
去之后十有*不敢说实话。”
“真的?”大良不太相信。
张企点点头,让出一块空间,等大良走出去,他随手关上房门,屋子里一下子变得
阴暗,他脸上的和蔼也随之模糊不清。
“现在你是大师兄了。”
“算是吧。”小秋没有否认,他知道,自己怎么想并不重要,绝大部分致用所弟子
都亲眼目睹了刚才的场景,也听到了关神跃的话,已经视他为“大师兄”。
“你有什么打算?”
“接着放马,我喜欢那个地方。”
张企拉过一只凳子,慢慢坐下,压得凳子咯吱响,“我得向你解释一些事情。”
小秋的确需要解释,尤其是打架前还抱着事不关己态度的张企,为什么这时候找上
门来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致用所的弟子通常保持在二百到五百人,时多时少。”张企看上去很认真,好像
这些数据是“大师兄”必须了解的事情,“大部分是从养神峰送来的,偶尔也有老祖峰
的弟子,他们——怎么说呢。都是失败者,被淘汰的人。几年前他们是万中无一的道根
拥有者,突然间,他们又变回了普通人。还不如普通人,因为他们失去了一些时光,养
成了一些普通人没有的习惯。”
小秋惊诧地看着张企,想不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张企就是他自己嘴中的普通人,没有道根,从未进入养神峰和老祖峰半步,为庞山
道统服务,却生活在寒冷的偏僻之地,享受不到镜湖村的风调雨顺。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不是普通人,我早知道你会成为大师兄。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像你们这样的
孩子,正应该是玩乐的年纪,却在养神峰和老祖峰学习修行,天天都是存想啊、内丹这
些事,压抑得太久。一旦来到不受管束的致用所,就会——”张企举起双手,绞尽脑汁
寻找合适的词汇,“发生很大变化,跟从前完全不一样。”
小秋赞同张企的说法,周平就是一个现成的例子,在养神峰循规蹈矩的一个人。在
致用所却心甘情愿成为小混混,但他还是不明白这跟自己有何关系。
“致用所需要一点规矩,否则的话这些失去目标的孩子们很可能陷入混乱。”张企
终于说到正题,发出憨厚的笑声,不好意思地抬手挠挠头,“我没本事立规矩。张道士
和之前的道士……都不愿意插手这种事,致用所一直以来是由大师兄掌管,现在你是大
师兄了……”
“所以今后由我从新人手里抢东西?”
“你是立规矩的人,一切随你的心意,我没资格提建议。”张企站起身。推门出去
,站在阳光下冲小秋笑了笑。
大良走进来,疑惑地问:“他找你干嘛?”
“来确认我是大师兄。”小秋突然也想笑,觉得整件事情很滑稽。
“那你能让我去学种花草吗?张灵生总也不同意。”
小秋摇摇头,张企虽然没有详细介绍,可他非常清楚,所谓大师兄在致用所可没有
无上的权力。他掏出布袋,将里面的东西倒在炕上,又从怀里拿出周平之前归还的铜钱
等物,“把你的东西收起来,不要再被人抢走了。”
大良拿起一枚金魄和一枚银魄,举在眼前观赏一会,又放回炕上,无奈地叹口气,
“还是你收着吧,放在我这里早晚还得被抢,我算明白了,没本事就得老老实实。小秋
哥,等你进入老祖峰的时候,别忘了我就行。”
大良仍然死心塌地相信小秋早晚有一天会成为某一科的得意弟子。
“好吧,东西先存在我这里,等你需要的时候再给你。”
“唉,我现在都害怕了,没有你和沈昊他们陪着,我都不敢离开庞山。小秋哥,你
不肯去五行科非常可惜,但我心里其实有点高兴,一个人来致用所太孤单了。”
小秋笑了笑,将炕上的东西收进布袋,突然发现一个很小的油纸包,并非自己与大
良所有。纸包里是拇指大小的一块黑色膏状物,纸包刚一摊开它就晃来晃去,丝毫不显
粘滞。
“清流膏!”大良凑过来看了一眼,认得这是丹药科都教介绍过的东西,“专治五
行火法术造成的烧伤……老娘是不是不小心放错了?你还是还给她吧,万一被她发现,
又是一场麻烦,我瞧她可比那个田阡陌厉害多了。”
小秋也很意外,他昨天挨了一记火球,胸前的伤势一直没好,杨清音这是在送他疗
伤药。小秋重新包起清流膏,将几件东西都收进布袋,“我会解决的。”
“别再打架啦。”大良不放心地劝道,“打来打去没个尽头,耽误时间不说,早晚
惊动老祖峰,那时候再能打也没用了。”
小秋只能还以微笑,大良是他的好朋友,但他们很少走在同样的道路上。
小秋没有去找杨清音,而是拐弯来到库房区,一路上遇到的弟子都向他恭恭敬敬地
打招呼。
辛幼陶坐在库房门口的一张桌子后面,仰头发呆,看到小秋进来,换上一副高深莫
测的表情,“啊,大师兄来了,要收例钱吗?关神跃他们每个月收五两,你打算要多少
?”
库房有两道门,外门敞开,内门紧锁,在这里当看守是一件非常轻松的活儿,不付
出一点代价是得不到的。
“你姐姐走了?”
“走了,昨天就走了。”辛幼陶没好气地说,“说什么也不肯把我带走,非得让我
凝气成丹,获得‘庞山道士’的称号不可。”
“咱们就来说说这件事吧。”
辛幼陶脸上的惊讶多得几乎要掉在桌面上,“你什么意思?”
“我同意跟你姐姐做这笔交易。”
“什么交易?”辛幼陶佯装无知,马上就放弃了,“你?慕行秋?我还以为你骄傲
得永远不会接受交易呢。”
“如果你跟你姐姐打过赌,那你输了。”
辛幼陶脸色更不好看,他的确跟姐姐打赌了,看慕行秋刚才打架的样子,他还以自
己稳赢,没想到却是惨败,“你同意,我还没同意呢。”
“这是我跟你姐姐的交易,你同不同意都不重要。”
辛幼陶握紧了拳头,很快又松开,“好吧,看看你有什么本事能让我凝气成丹。”
“丹药必须充足供应。”
“嘿,西介国这点东西还负担得起。”
“不只是你我,还有其他人。”
“其他人?谁?几个人?慕行秋,你不能乱要价啊,我姐姐怎么跟你说的?”
“你怎么跟你姐姐联系?”小秋没有回答辛幼陶的疑惑,双手按在桌上向他提问。
辛幼陶下意识地后仰,“我姐姐在仙人集留了一个人,他那里有符箓,书信来往三
天可至。”
“好。”小秋转身离去。
辛幼陶追出门外,大声追问:“喂,先说清楚你在搞什么名堂?”
小秋没理他,径直来到村里的厨房,周平等人正无精打采地坐在厨房门口的几张长
凳上,他们一败涂地,不仅失去了地位,还欠了许多债——光凭交情可没办法将田阡陌
请下山。
看见小秋走来,十余人纷纷起身,紧张地往后退,直到关神跃躬身叫了一声“大师
兄”,他们才惶恐不安地跟着开口。
“以后别再抢别人的东西,也别再收什么例钱。”
“是是,大师兄说的算。”十余人站得笔直,齐声应承,尤其是周平,肚子高高挺
起,头点得比谁都快。
“告诉大家,告诉村里的每一名弟子,谁要是还想继续修行,还想凝气成丹,明天
中午去牧马场找我。对了,你们几个明天带点食物过去,我那里不够。”
十余人目瞪口呆,半天没人吱声。
“你们听见我说话了?”小秋大声问。
关神跃合上嘴巴,晃晃脑袋,“继续修行?在致用所?连都教都没有。”
“我来当都教。”小秋扫了一眼,没人敢反对,可是也没人敢相信,“总之你们把
叫人去就是了。关神跃,你在老祖峰待过,总应该还记得凝气成丹的法门吧。”
关神跃犹疑地点点头,他凝丹失败才来到致用所,当然记得法门,“可是……可是
没有高等道士护持,修行是不可能成功的,还有危险。”
“顺天之法需要护持,逆天之术不需要。”小秋向前走出一步,关神跃等人紧紧贴
墙站立,“明天中午辛幼陶必须得去,你们也得去,其他人自愿。”
小秋向村外走去,路过杨清音的住处时,只是稍一停留,继续前行。
c**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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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开始开金手指了吗....

【在 c****t 的大作中提到】
: 第八十九章 大师兄的责任
: 致用所并无师承,所谓的“大师兄”只是一个称号,意味着他是这块淘汰之地的
: 顶尖人物之一,可以强取豪夺,可以逃避工作,与此同时也要承担一些职责,最重要的
: 两项是维持不成文的秩序和讨好老娘。
: 张企就是来解决这件事的,高大的身躯挤过房门时,小秋还没来得及将袋子里的几
: 样东西还给大良。
: “我要和你谈件小事。”张企笑呵呵地说,饱经风霜的脸上显露出熟透的和蔼。
: “张大哥,你得作证,是田阡陌找上门挑事,可不是小秋哥故意打架。”大良瞪着
: 眼睛说,担心老祖峰会来惩罚小秋。
: “我没进过老祖峰,可我知道一件事,山上的人绝不会因为这件事下山,田道士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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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时分,小秋站在牧马场房舍前的空地上,望着山谷入口,在他身后是数十匹矫健的
马,陪他一块遥望,好像知道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只有那匹杂色小马驹四处乱跑。
周平、关神跃等人准时到达,总共五六十人,大多是男弟子,刚进入山谷一望见那
群马,立刻跑掉二十多人,周平追都追不回来。
剩下的人站在山谷入口逡巡不前,他们害怕马群,也害怕小秋。
小秋大步走过去,马群这回没有跟着他,大概是觉得没意思,驰向山谷深处吃草。
惶恐不安的三十几名弟子,有人拎着食物,有人拿着木碗,他们不像是来共同修行
的热心弟子,更像是背井离乡四处讨饭的难民。周平他们显然忽略了“自愿”两字,尽
一切可能想将小秋交待的任务做得更好一点,拉来不少人过来“捧场”。
马群吓跑一批人倒是件好事。
“对不起……小秋哥,就这些人,不太多。”关神跃颇显难堪,他大概跟伙伴们商
量过,为了表示亲切,不再说“大师兄”,而跟着大良叫这个他小四五岁的少年“小秋
哥”。
“足够了,可能还有点多。”小秋很满意,在人群中看见大良沈休明,冲他微笑点
点头,大良无意修行,此行就是为了给好朋友助长人气。
辛幼陶也在,满脸的不情不愿,还有一点鄙夷不屑,似乎预见到今天的聚会将是一
场无疾而终的闹剧。
小秋招招手,示意大家跟他一块往山谷里面走,大良第一个跟上来,其他人稀稀落
落地尾随,趁前面的人看不见,又有四五名弟子转身逃出山谷。
小秋站在石槽前面,接下来这些话他已经思索了一个晚上,虽然不尽成熟。却是他
最真实的想法。
“我知道你们不相信我,一名豁通三田的弟子而已,有什么资格自任都教?居然还
想带着其他弟子一块修行,这简直是痴心妄想。”
虽然众人神情各异。有人掩饰,有人嘿嘿苦笑,但他们的想法与小秋猜得没错,就
连大良也垂下头,没办法在这件事上完全支持好朋友。
“我知道你们不相信自己,你们就是因为修行无果才被送到致用所的,怎么可能重
归修行道路?甚至还想凝气成丹?”
就连最想讨好小秋的周平也不想掩饰了,被逐出养神峰对这些弟子影响巨大,极少
有人谈论修行的事,更不用说直面自己的失败了。
“我想你们都有家人。父母亲友听说你们拥有道根的时候是什么表情?当你们再过
几年回到家乡的时候他们又会是怎样的表情?他们可能还不知道你已经进入致用所,更
不知道你已经放弃修行,他们仍然满怀期望,以为家里会出一名庞山道士,甚至向每一
个认识不认识的人炫耀。”
九大道统在普通人当中声名不显。亲友们是否会炫耀此事,小秋其实拿不准,但他
的话的确击中大家心中最软弱的一块地方——将来无颜面对父母,这几乎是所有致用弟
子的噩梦,许多人因此宁可留在致用所砍柴,也不想提前回家。
一名弟子捂着脸哭起来。
“如果现在有一点机会,就是一丁点。让你们凝气成丹,当一名真正的庞山道士,
你们是否愿意做出尝试?不管有多辛苦也要掌握住这一点机会?”
终于有人开口了,一名高高大大的男弟子问:“可是机会在哪呢?看不见摸不着的
。”
“在你自己心里。”小秋指着这名男弟子,抬高声音,“过去几年里。你们学的都
是顺天之法,一模一样的修行规矩,一模一样的吃饭习惯,一模一样的走路姿态,现在
这些都没用了。没有养神峰的保护、没有都教的指引,顺天之法毫无意义。很巧,我知
道还有一种逆天之术。”
“孟都教的逆天之术,我们都知道。”又有一名弟子开口了,“我在养神峰的时候
还上过孟都教的课呢,他是挺特别,可所谓的逆天之术只是一种说辞,他教的修行方法
跟别的都教没有区别。”
“逆天之术不是一种独特的修行方法,它是意志,坚信自己能够突破极限的意志。
”小秋握紧拳头挥了一下,“只要你想,就有机会凝气成丹。不是每个弟子都需要别人
的护持,孟都教本人就是独自凝丹,他脸上的伤口,就是那时留下的。”
极少有弟子了解孟元侯的往事,听到小秋的说法无不一惊。
“真的?孟都教独自凝丹,不需要高等道士的护持?”周平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
忍不住问道。
“我为什么要骗大家?”小秋摊开双臂,“我本人要修孟都教的逆天之术,如果一
点机会也没有,干嘛要白白浪费时间?”
这是一个强有力的论证,许多弟子本来是被迫过来看热闹的,这时却互相交头接耳
,已有心动之意。
“现在我要问一句,谁愿意跟我一块修行?”
“我愿意!”大良第一个站出来 ,他不能让小秋面上无光。
“我……也愿意。”周平被他的同伙推出来,只得小声说道。
其他人都不动,尤其是关神跃,他是这群人当中唯一尝试过凝气成丹的人,他的选
择能影响许多人。
关神跃在自己的招风耳上抓了几下,吞吞吐吐好半天才道:“听说……你……嗯…
…有个媳妇儿在禁秘科,是真的吗?”
小秋还没开口,大良抢先道:“没错,秦凌霜,我们都叫她芳芳,一块从野林镇来
的,过几天还要来看小秋哥呢。”
这几句话又引起一阵议论,等到声音渐消,关神跃又抓了两下耳朵,还没开口自己
先嘿嘿笑了两声,有些不自然地问:“小秋哥,你辛苦修行的目的是不是就为进入老祖
峰,不被秦凌霜落得太远?”
“小秋哥本来能进五行科,是他自己……”大良抢白道。
关神跃毕竟心思比较成熟,他想确定小秋修行逆天之术是心血来潮。还是有足够的
原因。
小秋示意大良自己要说话,他昨晚想好的说辞已经都用过了,接下来得随机应变,
“我和秦凌霜没成亲。她不是我媳妇儿,但是你说得没错,我想凝气成丹,我不想被她
落得太远,甚至还想超过她。”
小秋看着众人,他们都因为这番坦白而抬头看着他,包括关神跃在内。
“她就像是我的亲人,所以我跟你们一样,希望出人头地,希望能给亲人带来荣耀
。”
心动的人似乎更多了一些。但还是没人走出来,一名女弟子说:“既然逆天之术没
什么特别的法门,又何必大家一起修行,各修各的不可以吗?”
“当然可以,我把大家聚合在一起是希望能够互相监督、互相促进。让修行之途不
那么孤单,最关键的是不让丹药太浪费。”
“丹药,你有丹药?”关神跃吃惊地问。
小秋点点头,看向辛幼陶。
辛幼陶站在人群中一直没说话,这时不太情愿地走到小秋身边,递给他一只小木箱
,什么也没说。
这是公主留下的第一批丹药。
小秋打开看了一眼。里面小瓶小罐不少,都贴着小纸条,标出名称,“有五节青木
香膏、凝神香和通神香。”
“大家都能用?”关神跃更加吃惊。
“没错,大家共用。”
“真的?”辛幼陶终于开口,比关神跃还要吃惊。他比这里的大多数人都清楚,这
一小箱丹药价值不菲,分给慕行秋就够他心疼的了。
“人多才有竞争,有竞争才能加快进展,这些丹药放在我这里。每一个来此修行的
人都能享用得到。”小秋严厉地说,他费尽心事召集大家一块修行,其实主要是为辛幼
陶准备的,这个小子竟然还不自知。
“来此修行?”周平指着脚下的草地,“跑一趟要半天,来回一天就没啦。”
“那是因为你们没有用力,你们都应该洞开过七窍吧,有些人甚至豁通三田,你们
有这个潜力,一个时辰之内就能从村里跑到牧马场,没准还能更快一点。想修逆天之术
,先从挖掘潜力开始,这是第一门修行功课。”
小秋再次看向众人,希望能猜出他们心中的真实想法,“逆天、顺天都得是自愿的
,所以我不强求,不想加入的,抱歉,耽误你们的时间了,现在就可以走,想加入的,
留下。”
“你有丹药,这是好东西。”后排的一名弟子大声说,紧接着摇摇头,“可是连都
教都觉得我没有希望——我还是别浪费好东西了吧。”
他转身向谷外走去,几名弟子跟在他后面,随后走的人越来越多,剩下的人也都犹
豫不决。
小秋对周平等人说:“你们也可以自由选择,我只要对逆天之术真感兴趣的人。”
周平咽了咽口水,退回到伙伴们中间,但是他们没有离开,和没走的另外十多人一
块看着关神跃。
关神跃低着头,仍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那对招风耳越发醒目,好一会他抬起头
,“我加入,可是有一点先说明,凝丹法门很复杂,我学过的那一点未必够用。”
“我会拿到完整无误的法门,这件事交给我。”小秋暗自松了口气,他最想争取的
一个人到手了。
关神跃的选择是个重要标志,好几名弟子开口表示愿意一起修行逆天之术,周平也
重新表态同意,其他人转身走了,临行前都向小秋客客气气地告别。
包括小秋在内,一共十四个人,这比他预计得还要多,“从明天开始,我要你们天
没亮就从村里出发,一个时辰之内必须赶到牧马场。”
“住在这里不行吗?”大良问,一想到要跑一个时辰他就头疼。
“不行,这是修行功课之一。”小秋不会对好朋友网开一面,“接下来有两件事需
要解决,第一,得让张灵生同意咱们修行,第二,得把老娘也拉进来。”
前一件事还好说,关神跃他们常年打点管事的道士,能说上话,可是第二件事却把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老娘?这怎么可能?”
“告诉我你们知道的一切,然后由我想办法。”小秋表现得自信满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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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小秋,共有十三名致用所弟子同意共同修行,第二天早晨,陆续跑来的却只有八个
人。
关神跃第一个到,身为豁通三田的弟子,这点路程对他来说不在话下,冲小秋点下
头,走到房舍前面的空地上,发现地上铺着若干草垫,旁边有一张桌子,上面摆着一瓶
丹药和插在小土堆里的两截又短又粗的燃香,他也不客气,先在鼻唇之间的人中部位抹
上一点五节青木香膏,坐在草垫上进行修行。
第二名弟子还没到,关神跃已经进入存想状态,那两截燃香自动点燃,两股淡淡的
烟气飘向修行者,随着他的呼吸进入鼻孔。
没多久,第二、第三名弟子同时赶到,都是关神跃小团伙的成员,向小秋行以道统
之礼,叫了一声“小秋哥”,也抹了香膏坐在草垫上存想修行。
两截燃香各分成三股,分别供给三名弟子,烟气不见减弱,只是燃烧速度稍快一点。
一刻钟之后,辛幼陶、周平到了,两人像是在比赛,脸红气喘,周平打过招呼之后
前去修行,辛幼陶留下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质问小秋:“这,这就是你帮我的方法?找
一群……废物跟我一块修行?浪费我姐姐送来的丹药,你知道它们值多少钱?”
“你心疼?”
“怎么可能不心疼?”辛幼陶怒冲冲地看着小秋,有心发作,又不敢太过分。
“那就赶快去修行,把你家的好东西多赚一点回来。”
辛幼陶哼了一声,明知这是慕行秋的激将之法,却还是中招,急忙跑到房前空地,
恨不得将坐在草垫上的几个人全都撵走,五节青木香膏、凝神香和通神香都是他的,现
在却被别人分享,而这些人感谢的对象居然还不是他!
辛幼陶急忙抹上香膏。在离桌子最近的草垫上端坐,好一会才清空思绪进入存想状
态,呼吸不自觉地比其他人要用力一些,希望能吸进更多的凝神香和通神香。
接着前来的是大良等三人。晚了近半个时辰,个个气喘吁吁,另两人累得直接倒在
草垫上,大良好一点,手支双膝说:“小秋哥……我……明天……”
“嗯,明天你不用来了,我会想办法让你去种花草的。”
大良感激地点点头,他同意修行纯粹是支持好友,一天下来就受不了了,“别等了
。小秋哥,后边没人,刚一出村他们就转身回去了,说是没吃早饭没有力气,其实就是
怕冷怕累。”
两人一块来到空地。小秋也坐下修行,大良直接去屋子里躺了一会,然后起来淘米
做饭,他可饿坏了。
桌上的凝神香、通神香快要燃尽的时候,发生了一件意外——突然有人大叫了一声。
那叫声响彻云霄,轰隆隆如雷,回声连绵不绝。连在远处吃草的马群都被吓着了,
惊惧不已的张望,棕色的小马驹飞快地跑到母马旁边,尾巴夹得紧紧的;屋里已经做完
饭正在休息的大良吓了一跳,从床上掉在了地上。
这不是度劫,而是洞开过口窍的人用超常能力喊出的声音。
正在存想的人全被惊醒。小秋大吃一惊,一口气逆转,双腿竟然失去知觉,他急忙
调运气息,七次吐纳之后才站起来。其他人还都面带惊慌,努力恢复正常。
存想之人可以被叫醒,像这样突然被惊醒却是大忌,好在众人都没有凝气成丹,这
一声没有造成严重后果,可是这一上午的存想却白白浪费掉了。
小怒气勃发,四处寻找发声之人。
修行弟子当中唯独少了一个关神跃。
大良站在门口,惊异地指着山谷入口,“他往那边跑了。”
小秋飞速追出去,跑得太快,差点从关神跃身边错过。
关神跃蹲在谷外的雪地里,双手抱头,身子前后摇晃,低声重复着“对不起”三个
字。
小秋强压怒火,走到关神跃身边,伸手将他拽起来。
关神跃十分抗拒,可他争不过小秋,被迫起身之后缩成一团,一下子矮了多半头,
“揍我吧,狠狠揍我吧,真是对不起,我……我忍不住。”
“到底怎么回事?”小秋尽量缓和声音,关神跃的表现有点诡异,他必须问清原因。
“我就是忍不住。”此时的关神跃一付可怜巴巴的样子,一点没有从前恃强凌弱的
大师兄气势。
“忍不住什么?”
“我……我总想知道存想的时候大叫一声会是什么样……还在养神峰的时候我就有
这种冲动,后来在老祖峰我也……忘不了这个念头,几次凝丹失败,都与此有关,后来
首座说我有……入魔的可能,还是不要再冒险了……”
小秋真想给他一拳头,忍了又忍,“你怎么不早说?”
“自从来到致用所我就再没起过这个念头,以为没事了,哪知道修行起来还是这样
。”关神跃讪讪地说。
致用所里几乎没人还保持修行的习惯,他当然生不出大喊一声的冲动。
小秋既恼怒又失望,关神跃是小秋最看好的人,没想到第一天就出了纰漏,连五行
科首座都纠正不了的毛病,小秋不认为自己有办法,“走远一点,再也不许来这里。”
关神跃如蒙大赦,撒腿向致用所跑去。
小秋回到山谷里,发现辛幼陶等人陷入困境,他们被马群团团围住,无处可逃。
关神跃那一声惹恼了正在吃草的马群,跑来向人类展开报复。
小秋急忙跑过去大声喝斥,连推带拽,好不容易才将愤怒的马群弄走,周平等人已
经吓得面无人色,再也不想在山谷久留,甚至没问刚才那声大叫是怎么回事,匆匆告辞。
大良也从屋子里出来,“饭我做好了……明天我不来了啊。”说罢也跑了。
只剩下辛幼陶一个人,看到马群走远,冷笑了一声,“第一天。呵,可真是开了个
好头。明天还要继续吗?”
“当然。”小秋淡淡地说,“明天、后天,一直到你凝气成丹为止。”
“你疯了。”辛幼陶走前一步。“咱们讲讲道理,这个地方根本不适合修行,致用
所尽是一群疯子,再来几次捣乱,咱们凝丹不成,先要成废人啦。我知道你把大家叫来
的用意,不就是想刺激我、鼓励我吗?我用功不就得了,干嘛……在别人身上浪费丹药
?”
小秋盯着辛幼陶,突然明白一个道理,不只是关神跃。致用所的每个人可能都有一
个令他们修行失败的心结,“你为什么特别喜欢用符箓?”
辛幼陶脸一红,随后露出困惑的表情,“符箓是好东西,人人都用符箓。”
“我从来不用。”
“因为你是穷人。富人、贵人都用符箓,九大道统不是有一个符箓科吗?真不明白
道士为什么不爱用符箓。”
“庞山有符箓,孟都教就用过,只是修行弟子不能用。”
辛幼陶当然明白这条规矩,撇撇嘴没再说什么,可小秋的目光仍然盯着不放,让他
心生不安。“你还想干嘛?我的符箓都被姐姐带走了,想用也用不了,我现在跟你一样
,是没有符箓的‘穷人’。”
“你还有符箓没交出去。”小秋肯定地说。
“全交了,一张没剩。”辛幼陶也肯定地说,眼睛一眨不眨。
“没关系。我记得能使用符箓的人身上都有一个祭火神印来着。”
“不是所有人。”辛幼陶马上纠正,他对符箓可谓了若指掌,“只有使用高等符箓
,或者想让符箓效果更好一些,才需要祭火神印。这是符箓师和王室的特权,普通人可
没有。据说内丹也可以代替神印,但我觉得效果不会太好,为什么呢,因为……”
“把你身上的祭火神印去掉。”
“什么?”
“把神印去掉。”
辛幼陶后退两步,以前所未有的坚决语气说:“不,绝不,除非杀了我……那也不
让你去除我的祭火神印。”
小秋终于确定辛幼陶的心结是什么了,“好吧,先不去掉。跟我一块去仙人集,我
要给你姐姐写封信。”
“写信干嘛?”辛幼陶警惕地问。
“要更多丹药,这点儿哪够?”
“我敢保证,明天只有我还能坚持修行,这些丹药……”
“那也不够。”小秋摇头,“而且我还需要更好一些的丹药。”
“你可……太狠了,这是我保留神印的代价对不对。”辛幼陶十分气愤,却不得不
跟着小秋向谷外走去,“为什么我姐姐觉得你行呢?你自己还没有凝气成丹。”
两人默默地走了一段路,辛幼陶突然笑了一声,“秦凌霜居然是今年第一位被选中
的弟子,真是让人想不到,她肯定有特别之处,才会被禁秘科看上,听说左流英是个非
常挑剔的首座。”
小秋没接话,辛幼陶继续说下去:“‘一入养神峰,三年不出谷’,其实后面还有
两句,‘误入老祖峰,十年如一日’,是说道士们寿命长,也是说修行艰难,十年也未
必有多大进展。慕行秋,你不担心等你老了,秦凌霜还在老祖峰修行,你们根本没机会
成亲吗?”
“各有各路。”小秋毫无所动。
辛幼陶哼了一声,他想在语言上报复慕行秋,没想到这个小子比他想象得要冷酷无
情。
公主留下的部属住在仙人集北头的客店里,小秋亲笔写了一封信,列出清单,辛幼
陶想看一眼,被他不客气地推开,“我写字难看。”
辛幼陶靠在窗口,百无聊赖地向外张望,突然缩回头,小声说:“张灵生在外面,
别让他看到我,他这两天总追着我讨要五节青木香膏。”
小秋放下毛笔,“我来对付他,正想找他说几件事。”
“奇怪,他怎么没穿道袍?”辛幼陶竖指冲小秋嘘了一声,又指指窗外,显然是看
到了更奇怪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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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灵生一身俗人打扮,穿着厚厚的长袍,头戴一顶方形帽,身后背着包袱,像是要准备
远行的商贩,他站在院子里张望了几眼,走向东厢的一间房,推门而入。
小秋迷惑不解,“他这是要出门吗?可他怎么不早晨出发啊,现在已经下午了。”
辛幼陶也纳闷,“仙人集就在庞山脚下,他跑这里住什么店啊?”
公主留下的人是名五十多岁的男子,姓潘,从前是一名玄符兵,一路从潘小三、潘
三儿、潘三哥、潘三叔变成今天的潘三爷,现在是公主的随从,看到两名少年在那里猜
来猜去,他在后面不由得笑了一声。
“笑什么?”辛幼陶不满地问,觉得此人对自己不够尊敬。
潘三爷收起笑容,咳了一声,“这人来这里不是为了出远门,也不是要住店。”
“你都不认识张灵生,就知道他来店里做什么?”
“我不知道谁是张灵生,可我知道他进去的那间房里已经住着人。”
潘三爷住在正房靠西的一间,正好能看见斜对面的情况。
“那间房里已经住人了?”小秋更加诧异。
“嗯,一个女人,是从北边山谷里镜湖村出来的,今天上午入住,一副做贼心虚的
模样,没人问她,她就站在院子里大声说自己是来等亲戚的,可是一整天也没见有亲戚
来,她一直躲在屋里不出门,分明是在等汉子。”
两名少年互相望了一眼,就连自以为对人情世故非常熟悉的辛幼陶,也没有完全明
白潘三爷话中的意思。
潘三爷多半辈子都是玄符兵,说话没遮没拦,“张灵生和那个女人是奸夫淫妇,他
不是假装出远门,而是假装从远方刚到仙人集。”
两人终于明白了,一起冲到窗口张望。倒把潘三爷吓了一跳,“嘿,道门的小孩子
,怎么对这种事感兴趣?”说罢自己也走过去。透过窗缝窥望,“那个女人倒是有几分
姿色,就是年纪大了点……”
辛幼陶回身示意潘三爷禁声,过了一会他兴奋地对小秋说:“走,咱们去捉奸!这
样张灵生就再也不敢找我麻烦了。”
潘三爷下手快,一手一个将两名少年的胳膊抓住,他是公主的人,对王子就没有那
么客气了,“干嘛做这种缺德事?人家你情我愿,又没碍着你们什么事。”
辛幼陶哼了一声。甩开潘三爷的手,看小秋似乎没有多大兴趣,他也放弃了,“张
灵生不是好人,总威胁我。”他没说自己赠送五节青木香膏又偷回来的事情。
“你是王子。还怕一名道士的威胁?”潘三爷对道统了解不多,想不明白一名偷情
的普通道士何以能威胁到王子殿下。
辛幼陶撇撇嘴,不屑于向一名随从解释。
小秋重回桌边继续写信,辛幼陶在窗边望了一会儿,回头说:“慕行秋,适可而止
啊,西介国王室不是摇钱树。你想要多少东西啊?”
“我写字慢。”小秋头也不抬地说,又过了一会才将信写完,吹了吹,等墨迹干透
,折起来塞进信封里,递给老兵。“三爷,麻烦你了。”
“举手之劳,有什么麻烦的?”潘三爷笑着说,“回信大概七八天之后能到,是我
给你送过去。还是……”
“我会过来取。”
辛幼陶突然直起身,推门而出,又转头冲屋里大声说:“老潘,不用送了,我们这
就走了,慕行秋道友,你看什么哪?”
小秋的目光越过辛幼陶肩膀,看见东厢房那边张灵生刚刚出门,听见辛幼陶的说话
声吓得一哆嗦,急忙又退回房内。
小秋觉得好笑,走到门口也大声说:“我好像看到一个熟人——哦,看错了,不是
。”
潘三爷摇头苦笑,走出房间跟两年少年互相谦让、东拉西扯,足足一刻钟以后才将
他们送出客店。
辛幼陶心情颇佳,一路上都面带笑容,“给张灵生一点小小的教训,回去之后我要
查一查庞山道统的规定,看看像他这样的道士能不能做这种事。哈,居然是镜湖村的女
人,我还以为那里的村民全都老老实实呢。”
“道士能结婚生子,张灵生这样不算什么吧。”小秋说。
辛幼陶习惯性地撇嘴,“未必,照张灵生偷偷摸摸的样子,肯定不太合乎规定。我
跟你说,规矩往往就是这样,上边人能做的事情底下人不能,申己的父母是高等道士,
张灵生算什么东西?当面称他一声‘道士’不过是抬举他而已。”
两人加快脚步,天黑之前回到牧马场,辛幼陶停下脚步,语气突然间发生了一点变
化,带有赏识的意味,“慕行秋,你是一位不错的‘都教’,虽然第一天的意外多了一
些,但是明天我还会来,没准咱们真能出人意料地凝丹呢。就算失败也没关系,西介国
王室承担得起这点损失。你也不是没有退路,在玄符军你会是一名优秀的将士,有我和
姐姐帮忙,你会扶摇直上的。我想……咱们算是朋友了吧?”
小秋明白辛幼陶在做什么,他又在玩弄拉拢的把戏,只可惜手段过于生硬,时机挑
选得也不对。他笑了笑,然后认真地说:“除非哪天你忘掉自己王子的身份,咱们才可
能成为朋友,在这之前还是算了吧。这是我跟你姐姐的交易,我会想尽一切办法助你凝
气成丹。”
辛幼陶没能掩饰住心中的恼火,“喂,慕行秋,你应该知足,不是我说你,偶尔狂
傲一次显得有性格,总这么狂傲下去你会倒霉的。你以为天下每一位王子都像我这么好
说话吗?你呀,从小生活在边疆小镇,然后直接到了庞山,缺少历练,不懂得外面的世
界有多艰难。机会自动送到你面前,你却不当回事,早晚会后悔的。”
“你说得没错。”小秋转身走向牧马场山谷,西介国王子给予他的根本不是一次机
会,而是臣服与顺从。小秋再清楚不过,自己只要一松口,强迫辛幼陶凝气成丹的那一
点希望就会化为乌有。
辛幼陶抬脚踢向路边的积雪,迈步向致用所跑去。要是不快一点,他得天黑才能回
到村里。
小秋给石槽里添加豆子和草料,刚要进屋吃晚饭,听到远处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张灵生换上了道服,手里拎着一个包裹,神情严肃地站在山谷入口。
小秋走过去,两人对视片刻,张灵生冷冷地问:“你刚才看见什么了?”
“草、豆子、马群,然后就是你。”
小秋的回答非常简单,张灵生却脸色大变。像是受到了不公平的咒骂,“我去客店
谈点事情,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哦,原来那真的是你,我还以为自己看错了。我和辛幼陶也是去谈点事情,跟你
想的也不一样。”小秋越发镇定,心里却觉得好笑至极,又让辛幼陶说准了,张灵生私
会女子果然不合乎规矩,他现在胆战心惊了。
“她是我的远亲,我给她送点东西。你……你们不要乱想乱说。”
“好啊,我不想也不说。”
张灵生松了口气,脸色稍稍缓和,“我记得这件事,很……感谢你。”
“这些天会有几名弟子来我这里修行。”
“修行是好事,他们不用做工。”张灵生马上说道。
“沈休明对学习种植草药很感兴趣。”
“嗯。这也是好事,正好现在缺人,明天我就安排他去。”张灵生的脸色又有变化
,对方连提两个要求,他真怕小秋狮子大开口。提出他做不到的事。
“那……我也非常感谢你。”小秋认真地说。
张灵生大大松了一口气,慕行秋的两个条件都非常简单,全在他的能力范围内,“
你保证不会对任何人说?”
“我保证,这是你的事,与我无关,与其他人也无关。”
张灵生脸上的表情几乎可以说是真的感激了,他点点头,转身离去,至于他回村里
之后如何说服辛幼陶,小秋没问,张灵生也没透露。
没想到张灵生这道关卡这么容易就过去了,小秋很高兴,琢磨着如何才能说服老娘
杨清音,她的价值比关神跃要大多了。
关于老娘的传言颇多,关神跃、周平等人说了不少,小秋甚至分不清哪些是真哪些
是假,比如有人说她是因为入魔才被撵到致用所,小秋就不太相信,她只是比较叛逆而
已,真要是入魔,发配到致用所就是太轻的处罚了,不像是庞山道统的风格。
小秋沉思着往谷里走,到了房前猛一抬头,看到杨清音就站在不远处。
她还是穿着皮袄,披散着头发,只是脸色比任何时候都要阴沉,在星月的照耀下,
像是一个满怀怨恨的女鬼。
“谢谢你的清流膏。”
“你很会要挟人嘛,张灵生有把柄落在你手里了?”杨清音声音不善。
“这事与你无关,我也承诺过不会乱说。”
“没错,与我无关,那你到处打听我从前的事情,也跟我无关吗?你也想要挟老娘
吧?”
“我没想要挟任何人。”小秋暗自戒备,“我只想邀请你跟我们一块修行,你比我
更适合当都教。”
杨清音哈哈大笑,“臭小子,竟然敢跟老娘耍花招!”
一枚火球凭空出现,就在小秋胸前炸开,没留下一点飞行痕迹。
杨清音用了比焰刀术更厉害的法术,小秋暗叫不妙,离今晚二更幼魔出现的时间已
经不远,他可不想跟老娘打架的过程中被看出破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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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秋从一开始就知道,老娘正在气头上,不会再用普通的焰刀术,所以他一直在用余光
观察杨清音的双手,她的手稍一抬起,他就已经向右侧纵跃,堪堪躲过那团凭空出现的
火球。
火球一个接一个地出现、消失,小秋根本没机会靠近杨清音,他也有自知之明
,只是不停地纵跃,不停地改换方向,离对手越来越远。
夜色笼罩的山谷里,火球像是一连串无声的焰火,此起彼伏,在草地上划出一
条曲折的光线,观众是赶来吃夜料的马群,他们紧紧跟随在后面几十步的地方,嘶鸣不
止,比追逐光亮的飞蛾还要兴奋。
小秋无路可走,纵身跳进池塘,屏住呼吸,游到一片靠近岸边的草丛下面藏身。
杨清音向水下连发数枚水球,池塘如同滚沸一般向上翻涌,映衬得火光越发绚
丽,那群长着多彩长尾的马匹对法术与颜色似乎有着超乎寻常的喜好,围着池塘跑跑跳
跳,仰头长嘶。
杨清音被闹得厌烦,停止施法,吼道:“滚开,惹老娘生气,烤了你们这群畜
牲。”
马群对她的喝斥没有多大反应,可是法术与火光没有了,它们也失去了兴趣,
陆续到房前的石槽里吃夜料。
小秋可以长时间屏气,但他知道自己躲不了多久,池塘太小,杨清音早晚会发
现他的位置。
“很会躲嘛。”杨清音站在岸边,她拥有内丹,可以随时使用超常视力,即使
是黑暗的水面也能穿透看个大概,她瞧见了水草与小鱼,唯独没有慕行秋的影子,“老
祖峰都拿我没办法,你一个穷乡僻壤的臭小子。居然想挖老娘的往事用来要挟我?”
小秋绝不会吱声,他没想要挟任何人,只是希望知道杨清音最在意什么,好在
邀请她时心里有底,没料到她的反应会如此强烈。
当然,这是老娘,小秋对她的任何举动都不会太奇怪,他现在只有一个想法,
希望老娘能绕到他藏身的草丛上边,只要距离合适。他或许能用梅心拳扭转局面。
林清音的搜索范围由池塘中央转向边边角角,岸边野草茂盛,增加不少障碍,
她只能用目光慢慢巡查。
“老娘给了你一点清流膏,你是不是以为我就心善好欺了?哈,告诉你,老娘
就算把你杀死,也不过是去后山思过几年,我倒巴不得一个人清静呢。对了。听说你几
年前在后山待过,怎么样,滋味还好受吗?我还知道申庚那个小子打死了你的好朋友。
瞧,我也会打听。许多人愿意向我讲述你的老底儿。”
杨清音一挥手,一团草丛燃烧起来,没有目标的影子,火焰没一会自己熄灭了。
“原来你是被魔种侵袭之后产生的道根。怪不得这么张狂,你以为自己很特殊
吧。嘿,能被九大道统收为弟子的人。哪个不特殊?不能凝气成丹,你就是个废物。回
到普通人中间你或许还能与众不同,起码力量大些,还有你那条可笑的咒语,也能起点
作用。你有本事拒绝五行科首座的收徒邀请,干嘛不离开庞山自己闯荡去?据说这世上
有人不加入任何道统,就要自己修行,偶尔也有人成功,他们不用遵守道统与圣符皇朝
的协议,因此能够称霸一方,然后”
林清音终于发现了目标,嘴角露出冷笑,“然后等着被九大道统剿灭!”
随着灭字出口,林清音估摸准了距离,手一指,草丛下面出现一团火球,就算
不能准确击中慕行秋,也能逼得他跳出水面,而她已经准备好下一次施法,绝不会再让
他凭着灵活的身法躲过去。
林清音做好了准备,可事情跟她想象得完全不一样,火球在水面下微微一闪,
甚至没激起几个水泡就莫名其妙地消失了,水面恢复平静,慕行秋仍然不动。
自然之水不可能浇灭五行之火,杨清音之前向池塘里发过好几团火球,没有一
次失常。
她很纳闷,又在水面之下造出一团火球,这回位置估算得更准,几乎与目标重
叠。
火球再次消失,连爆燃的过程都没有。
“你出来。”杨清音发现不对劲儿,终于醒悟造成这种现象的不是她本人,而
是水下的慕行秋,“我不烧你,你的咒语什么时候有这种本事了?”
杨清音以为是咒语熄灭了火球,可她记得,上一次慕行秋的咒语还挡不住更普
通的焰刀术,进步未免太快了些。
小秋从水下探出头,慢慢爬到岸上,浑身湿漉漉,神情过分严肃,目光稍有游
移,在杨清音看来十分古怪。
替小秋挡住火球的不是念心咒语,它还没有这么强大的力量,而是那只幼魔。
在水下躲藏没有多久,幼魔现身,发现今天的环境与以往不同,它愣了一会,
然后就在水下使出了锻骨拳,居然有模有样,比上一次进步许多。
小秋不敢还手,忍痛抗着。
幼魔几招得手之后,发现小秋和平时不一样,又愣了一会,紧接着得意地翻了
几个跟头,毫不留情地大展拳脚,往小秋身上招呼,二十多招的时候,林清音的火球恰
好击在它身上。
幼魔瞬间化成淡蓝色的烟雾,火球在烟雾里飞快地暗淡,迅速消失,片刻之后
,幼魔重新成形,丑陋的脸上茫然不解,突然又冲向小秋,以为刚才的火球是他的手段
,这时第二只火球来了,它再一次化成烟雾……
当小秋浮上水面站在草地上时,幼魔已经显得萎靡不振,它待在小秋眼前几尺
的地方,身形有些虚化,在空中摇摇晃晃,连再打小秋一拳的力量都没有了,嘴里咔嗒
的响声也变得有气无力。
小秋说不清目前的心情,他有点感激甚至同情幼魔的遭遇,毕竟它挡住了两团
火球,可是又有点希望杨清音再发一招,没准就此永绝后患。
对岸的杨清音越看越觉得慕行秋透着一股诡异,她没有开口询问。突然抬起右
手,却不是施法,而是亮出一枚鸽子蛋大小的珠子,珠子通体混白,粘在杨清音的掌心
上,骤放一道扇形光明,将慕行秋笼罩其中。
光线太强烈,小秋举手遮目,珠光只持续了极短时间,小秋放下手臂。发现幼
魔已经消失了,他松了一口气。
对岸的杨清音收了珠子,满脸疑惑地纵身跳过来,上下打量小秋,也不怕他的
梅心拳。
“不对不对,非常不对,你根本挡不住我的闪火术,到底怎么回事?给我个解
释。”
小秋用湿透的衣袖擦擦脸,“我也不知道。可能是魔种突然蹦出来帮我阻挡了
一下吧。”小秋临时编不出理由,干脆说了实话。
不出他所料,林清音不屑地哼了一声,根本不相信。“老娘的盗明珠是件宝贝
,魔种能逃过它的照射吗?你明明就是豁通三田的修行,仗着一条破咒语你再念一遍…
…”
小秋立刻抬起右臂,“错或落弱莫。”
林清音身上一麻。差点摔倒,提眉要发火,小秋说了句。“是你自己要求的。”
“不过如此。”老娘冷笑一声,又围着小秋转圈,上看下看,十分肯定地说:
“挡住闪火术的绝对不是咒语。说,是什么?”
小秋摊开双臂,“那我就不知道了,可能是你累了,闪火术出了问题。”
林清音又是一声冷笑,“你不肯说实话是吧?我要对你使用控心术,这样就什
么都知道了,连你的鬼心事都能挖出来!”
小秋连退几步,亮出梅心拳,“休想。”
“哈哈,笨蛋,你已经豁通泥丸宫,有祖师神魂护持,餐霞境界以上的道士才
能对你施展控心术,我哪有这种本事?”
在养神峰都教们讲过这个道理,小秋一时给忘了,他放下心来,收起架式转身
走向屋舍。
“你心里藏着秘密。”杨清音跟在他身后,对整件事越来越感兴趣,“能挡住
闪火术,绝不是豁通三田弟子的实力,那道咒语再厉害十倍也不行,你肯定另有绝招。”
小秋不吱声,只顾大步走路。
“难道你身上藏着符箓?不可能,符箓逃不过盗明珠的神光。你有强大的法器
?也不对,一个连道根都来路不正的小子,哪来的法器?”
杨清音一路上猜来猜去,每提出一个猜想,自己就给否定了。
小秋一脚踏进房间,转身道:“我要换衣裳,你别进来。”
杨清音像痞子似地撅起下嘴唇,终归没有跟进去,仍在外面猜来猜去,突然有
点醒悟了,“我明白了,你就是藏着秘密才不敢去五行科!”
屋子里的小秋身子一顿。
“哈哈,还以为你独立特行,原来是心里害怕!没错没错,肯定是这样,你怕
被老祖峰的首座们看破底细。可……秘密到底是什么呢?”
杨清音的兴奋只维持了一小会,反而更加迷惑了,在外面游荡沉思。
小秋换了一身干净道服,推开门,“教我们凝气成丹,然后我告诉你秘密。”
“你们是一群废物,哪年哪月才能凝丹成功?”
“那就看你的本事了,你已经凝丹,对逆天之术又有了解,是致用所最适合当
都教的人。”
林清音寻思了一会,打了一个响指,“行!但咱们先说清楚,得让几个人凝丹
才算成功?”
小秋的本意只是想让自己和辛幼陶凝丹,可他为了增加难度,顺口说道:“五
个人,其中必须包括我和辛幼陶。”
林清音盯着小秋,“没准有别的办法知道你的秘密,更简单更直接。”
“随便,你可以把我拆个稀巴烂,也可以去找都教和首座帮忙,你是道门之女
,肯定跟他们都很熟。”
林清音露出鄙夷之色,一咬牙,“慕行秋,老娘的凝丹法门可不好学,你准备
好受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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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 q***2 的大作中提到】
: 小秋从一开始就知道,老娘正在气头上,不会再用普通的焰刀术,所以他一直在用余光
: 观察杨清音的双手,她的手稍一抬起,他就已经向右侧纵跃,堪堪躲过那团凭空出现的
: 火球。
: 火球一个接一个地出现、消失,小秋根本没机会靠近杨清音,他也有自知之明
: ,只是不停地纵跃,不停地改换方向,离对手越来越远。
: 夜色笼罩的山谷里,火球像是一连串无声的焰火,此起彼伏,在草地上划出一
: 条曲折的光线,观众是赶来吃夜料的马群,他们紧紧跟随在后面几十步的地方,嘶鸣不
: 止,比追逐光亮的飞蛾还要兴奋。
: 小秋无路可走,纵身跳进池塘,屏住呼吸,游到一片靠近岸边的草丛下面藏身。
: 杨清音向水下连发数枚水球,池塘如同滚沸一般向上翻涌,映衬得火光越发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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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秋第二天早早起床,准备好存想丹药与草垫,等在山谷入口。
第一个到的又是关神跃,小秋大感意外,关神跃隔很远就止步,有些忐忑地大声说
:“听说老娘要当都教,我……我想再试试。”
“再试试捣乱?”
“老娘说她会看着我,还说……”关神跃讪笑,“还说我要是再敢在别人修行的时
候大叫,她就把我阉了,送到皇京当太监。”
小秋明白杨清音的用意,关神跃不管怎么说都是曾经尝试过凝气成丹的弟子,要比
其他人好培养,“进吧。”小秋侧身让路,关神跃跑进山谷,望见房前空地上的草垫和
桌子,回身大声道:“老娘说了,今天不做存想修行。”
小秋点点头,倒有点好奇杨清音到底要用什么手段带出五名凝丹弟子。
第二个跑来的居然是一名女弟子,小秋惊讶不已,等到此人跑得近一些,他更惊讶
了,这居然是小青桃裴淑容!
“小秋哥!”小青桃的声音一点没变,还是软糯得令小秋直起鸡皮疙瘩,她加快速
度跑过来,脸上神情既想哭又想笑。
“你怎么……”小秋其实已经猜到原因。
小青桃的神情终于向哭泣的方向发展,“我度绛宫泽劫时失败了,都教说我太不自
信,继续候行意义不大,可能还有危险,就把我……把我送到这儿了。我是昨天才到的
,一直在找你,听说你在山谷里放马,还听说你在召集弟子重新修行,我……我能参加
吗?没有内丹我不敢回家啊。”
又有几名弟子正在跑来,小青桃眼泪已经流到脸颊上,小秋急忙说:“当然可以,
欢迎,快进去吧。”
“谢谢你。小秋哥。”小青桃欢快地跑进山谷。
她的心结是胆子太小,如今没有芳芳在身边,只怕心结更重,如果不彻底解决。凝
丹的希望不大。
老娘是吸气境界第三重的弟子,在致用所的号召力非同一般,一下子涌来三十几名
弟子,虽然没有第一次来的人多,却都有修行的兴趣与意志,没人一看见马群就被吓跑。
辛幼陶看上去不太高兴,路过小秋时阴阳怪气地说:“为了做成这笔交易,你可真
舍得下血本啊,连老娘都给拉进来了,行。你厉害。”
周平等人也来了,大良沈休明没来,他显然已经得到种植药草的差事,更不想修行
了。
杨清音姗姗来尺,日上三竿人才到。打着哈欠,似乎刚睡醒不久,看着一群兴致勃
勃的男女弟子,她倒有点不高兴了,“这么多人?致用所真是闲的没事做了。”
“我们都想再试一次修行。”周平笑嘻嘻地讨好,“有小秋哥和老娘的共同协助…
…”
杨清音瞪起眼睛,“慕行秋有什么本事和我并列。还排在老娘前面?你想找死吗?”
周平马屁没拍好,急忙连声道歉,红着脸躲到后面去了,他的心结是太顺从,总想
追随在强者身后,反而失去了方向。
杨清音的眉头越皱越紧。有几名弟子被她盯得心发慌,后悔来此参加修行,却不敢
当着她的面离开。
杨清音指着远处正在吃草的马群,“去,骑一匹锦尾马回来。做到的人留下,做不
到的人早点滚蛋,别耽误老娘时间。”
老娘训练弟子的手段果然不同寻常,第一件任务就把众人吓了一跳,小秋自然没问
题,二话没说大步向马群走去,关神跃跟在他后面,小青桃叫了一声“小秋哥等我”,
也追了上去,其他弟子这才陆续迈步,有快有慢。
枣红马颠颠地迎上来,一个月的工夫,它已经膘肥体壮,比不上庞山高大的锦尾马
,但也比野林镇时期要壮好多,甚至恢复了几分青春,对小秋越发亲昵。
小秋抚摸着枣红马的脖子,“我不能骑你,得找一匹锦尾马,你跑远点,别让任何
人骑上去。”
枣红马没明白他的意思,小秋在马臀上重重拍了一巴掌,枣红马嘶鸣一声,撒腿跑
远了。
小青桃轻声问:“你和它很熟吗?它好像不是锦尾马。”
小秋点点头,看着小青桃,“这回你可不能再胆小了,锦尾马其实没有那么难对付
,只要你……”
小青桃先是茫然不解,随后笑了,“锦尾马有什么可怕的?我小时候还养过一匹呢
。芙蓉山的锦尾马没这么多,也没这么壮,但我想它们的脾气都差不多。锦尾马的尾巴
可是好东西,用处很多,编制的绳索又轻又软,而且可长可短,还有,龙宾会的符箓师
最喜欢锦尾毛笔,据说写出来的符箓法力更强大一些……”
小秋呆住了,没想到自己的担心全是多余。
另一边,关神跃已经先下手了,他挑了一匹年轻的公马,全力与之周旋,可他疏于
炼体,跟小秋的身手比不了,没能跳上马匹,反而几次受到后蹄的威胁。
越来越多的弟子走过来,发现关神跃都不能一举成功,他们全都逡巡不前,甚至萌
生退意,小青桃却不在意,走到远处采摘野花去了。
马群警惕地盯着人类,有几匹挑衅性地挺身直立。
小秋出手了,他走向最强壮的黑色公马。
马群对他颇有几分敬畏,可是当他试图骑上马背时,黑公马还是不肯屈服,高高跃
起,将小秋抛上天空,在一片惊呼声中,小秋还是落在马背上,死死搂住黑马粗壮的脖
子,任凭它折腾。
弟子们纷纷上前,马群与人类的小小混战开始了。
几名弟子犯下错误,都想去争抢那匹最年幼的杂色小马驹,结果惹来十几匹成年马
的围攻,身上挨了几蹄重击之后再无斗志,转身向谷外奔跑,嘴里大叫:“老娘,我不
修行啦。”
杨清音站在一片缓坡之上,哈哈大笑,开始觉得带领一批废物修行也挺有意思。
小秋第一个完成任务,骑着黑公马来到杨清音身边。
杨清音挥手让他躲开。眼睛只盯着那些被锦尾马追得狼狈逃蹿的人,发出一连串咯
咯的笑声。
山谷里留下的弟子越来越少,关神跃第二个驯马成功,耗费不少体力。坐在马背上
不停喘气。
陆续又有几人骑马过来,周平成功了,他把这当成一次考验,通过之后就能加入最
强的团伙,因此真是拼命了,最终骑回来一匹母马,连道袍都湿透了,脸上仍然挂着笑
容,可惜老娘对成功的弟子都不感兴趣,正眼不瞧。
辛幼陶是第五个回来的。虽然时间稍长,却比周平等人显得轻松,伸手摸着公马的
鬃毛,好像已经将它驯得很服帖。
小秋仔细观察过王子,他倒是的确与公马周旋了挺久。可是一直保持距离,很少发
生接触,突然间一跃而上,那匹马就接受了。
小秋有充分的理由怀疑辛幼陶偷偷使用了符箓,但他什么也没说。
小青桃是第七个也是最后一个回来的,骑着一匹漂亮的小母马,怀里捧着一大束野
花。偶尔拿出几朵来伸到前面去,小母马就会高兴的咴咴地叫。
周平看得眼睛都直了,“原来这样就能讨好锦尾马,亏我们累得半死。”
小青桃对杨清音不熟,可是昨天刚到就听说过这位老娘的狠辣,所以非常害怕她。
没敢太早展示野花对锦尾马的作用,怯怯地问:“这样可以吗?”
其他弟子都跑光了,小青桃是唯一留下来的女弟子,杨清音扬了扬了下巴,表示可
以。然后挨个打量骑马的七个人,“嗯,七个还差不多,过两天还得淘汰两个。”
周平笑嘻嘻地问:“老娘,咱们什么时候开始存想练功啊。”
“存个屁想。”杨清音口出脏话,周平等人都习惯了,小青桃却惊得一哆嗦,差点
从马背上掉下来。
“老娘的修行方法会跟养神峰一样吗?”
“对对,老娘要传授逆天之术,就得不一样才对。”周平紧紧抓住马鬃,生怕从上
面掉下来,从而失去留下的资格。
“我又不是孟元侯,哪来的逆天之术?”杨清音依然不屑,伸手向上一指,空中丈
余高的地方出现一个硕大的火球,颜色瞬息万变,显然她也懂得锦尾马的脾性。
几十匹马全都跑过来,抬头望着火球跳来蹦去。
杨清音随意挑了一匹马,轻松地翻身骑上去,收起火球,马群四散,只有她骑的那
匹锦尾马留下,没有一点反抗。
七名弟子对此印象深刻,向往内丹之情又增了几分,小秋也十分佩服。
“真想凝气成丹,存想屁用没有。”杨清音语出惊人,众人都没办法接口,只能听
她说下去,“你们都是被淘汰下来的废物,存想一百年也还是废物。”
几名弟子无不面红耳赤,除了小秋,他们的确都是在某一阶段失败,被认为不适合
继续修行。
“废物就得用废物的修行方法。”杨清音连餐霞境界都没达到,没资格当都教,可
是说起话来却像是经验丰富的老道士,“咱们不搞存想,跟我去杀妖怪吧。”
大家都吓了一跳,齐齐扭头看向小秋,发现他似乎不当回事,辛幼陶先开口了,“
杀妖?就这样去杀妖?”
“你还要怎样?杀妖而已。”
周平既是讨好老娘,也是安慰众人,说:“有老娘在,大家怕什么,一起去杀妖,
还能得到妖丹。”
“是你们杀妖。”杨清音摇头,半点保证都不给众人,“我只负责监督,而且我连
主法器都没有,从来没出过庞山,更没有杀妖经验,这回就是跟你们出去逛逛。”
“……”众人目瞪口呆,辛幼陶直给小秋使眼色,让他制止老娘的疯狂举动,小秋
全当没有看见。
杨清音调转马头,深吸一口气,手臂一挥,“出发!”
八匹锦尾马向谷外奔驰,根本不给马背上的人选择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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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边疆妖患
当杨清音说她从来没出过庞山杀妖,只是想逛逛的时候,大家都以为她在说着玩,就像
那些大智若愚的高人,用装疯卖傻掩饰自己的超强实力,可她很快就用事实证明自己所
言不虚。
一行八人在仙人集稍作休整,购买马鞍以及各种日常用物,并换上普通人的服装,
花费都由西介国王室承担,留守客店的潘三爷没说什么,痛快拿钱,辛幼陶却心疼不已
,挑来拣去,尽量买便宜货。
琐事忙完已是午后,杨清音坚持要出发,“锦尾马日行千里没问题,杀几个妖怪而
已,两三天咱们就回来了。”
杨清音的判断十分错误,比普通马高大一圈的锦尾马的确快得惊人,却不能持久,
仅仅半个时辰之后就不想再跑了,受到鞭打更是变得暴躁不安,甚至扭头想回山谷,那
里有吃不完的青草,还有熟悉的同伴,比冰天雪地里的未知旅程更具吸引力。
一行人只得放慢速度,小青桃还带着那捧野花,终于哄得八匹锦尾马继续前进。
好在头半个时辰已经跑出数十里,他们还能赶上当天的宿头,住进了一座小镇的客
店,小秋第一件事就是购买最好的草料与豆子,若不将几匹锦尾马喂好,次日的行程都
没办法继续了。
吃晚饭的时候,杨清音与小青桃一桌,其他六名男弟子一桌,周平趁着人声嘈杂,
低声询问同桌人,“你们不觉得奇怪吗?咱们就这么离开庞山,居然没人出来阻挡,我
还以为咱们出不了仙人集呢。”
关神跃毫不在意地说:“老娘肯定提前打过招呼了呗,她跟老祖峰一直保持联系,
台院里的人一多半都认识她。”
周平没话说了,脸上流露出明显的失望。
旁边桌上的杨清音正大呼小叫地要酒要菜。等到东西差不多了,她问上菜的小二,
“问一声,附近哪有妖怪?”
小二一愣,随后笑着说:“客官真爱开玩笑,咱们这镇子虽然小了点,可是地处通
衢大道,南边是西介国数一数二的百丈城,北边是仙人居住的庞山,附近怎么可能有妖
怪出没?”
辛幼陶撇撇嘴。他跟大家一样,都是普通的远行打扮,没有泄露王子身份,“百丈
城还数一数二,那西介城岂不是要登天了?不过是一座小城而已,西介国遍地都是。”
杨清音双手按在桌面上,“难道非得去群妖之地才有妖怪可杀吗?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