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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帖数: 655 | 1 幽默與認真：浅谈林语堂的信仰
蕭長定
誰從小就很聰明，聰明到要讓班上用功的傻瓜考第一名，自己謙居第二？在逍遙中
，認為中學教育是完全浪費他的時間？如此逍遙一直隨著他。到大學，同樣地，他又故
意地讓賢考第二名，他說︰「同為同班，總有一個笨蛋，非常用功，對分數非常重視，
他考第一名。」
第二名的天才
這位第二名的天才，以三年多時間，得到美國哈佛大學碩士及德國來比錫大學博士
學位，論文題目是〈古代中國語言學〉。考試對他是易如反掌的事。
他選擇了文科，並不是因為文科裡的詩情畫意，乃是語言的科學，他說︰「我酷好
數 學和幾何，喜歡科學的分析，所以我選語言學為專科，因為語言學最需要科學頭腦
去做分 析工作。」他這種科學精神，講求高精密度，也許是他的作品中，向來不肯用
「人們」二 字的原因，因為他認為「人」已是複數了。
誰與左派作家「死神」魯迅、「生神」郭沫若都好好別過苗頭？也曾在宋慶齡家招
待 諾貝爾文學獎得主，愛爾蘭大文豪蕭伯納？他的作品大獲賽珍珠的讚賞。語言家趙
元任與 他寫漢字英文通信，胡適對他始終保持「大哥」的態度，是他真正的密友，曾
為他出面說 「公道話」，英國劍橋漢學大師李約瑟（Joseph Needham）與他一起打過
橋牌。他紅透半邊天之後，三個榮譽博士接踵上門，表揚他為「哲學家、作家、才子，
是愛國者，也是世界公民」。八十歲時，世界筆會推舉他為副會長。
誰一生中三次大哭，是為了三個女人︰因鼠疫去逝的二姐美宮；門不當戶不對的情
人 宥耍蛔詺⒌拇笈畠喝缢埂冻鯌俚那槿耍昵暗臒崆椋q如昨天的事，寫他
傳記 的人，以白居易的〈長恨歌〉來描述這位飽經滄桑，名滿全球的老人的至情︰天
長地久有 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
誰曾與張大千「卻話巴山夜雨時」？當了南洋大學首任校長五十天。七十歲回台，
蔣 中正總統為他在士林蓋一幢房屋，並請他任考試院副院長，前者他接受了，後者他
婉辭了 。抗日之時，他寫文章大力譴責美國對華冷淡，對日反親近，最後美國終於承
認對華援助 太少太晚（Too little, too late）。
他實現三十多年的夢想，發明了一架中文打字機，但也因此弄得傾家蕩產。因他發
明了「上下形檢字法」，成為神通電腦簡易輸入法的原則。
以上這些風雲成就或許我們大部份感到陌生，對我們亦無關痛癢，但我們或許知道
他 說的一句話︰「演講要像女人的裙子，越短越好。」他對女人卻是持有絕對的尊敬
。他對 女人的傳統美德要求卻也很高，在《紅樓夢》的男男女女當中，他最不喜歡的
是妙玉，因 為她是個「色情的小尼姑」。電影明星林黛在他看來非常俗氣，只會痴笑
。他理想的女人是浮生六記+的芸娘，最崇拜的女子是明末清初的李香君。
他的妻子是白首偕老，從二十五歲到八十一歲離世，互相廝守，一起經過人生冷暖
， 世態炎涼的老牽手，算是模範夫妻無疑。但他在六十五歲才寫的《信仰之旅》中，
卻坦� 地說︰「一位同僚教授指我為處男，直至結婚時我仍是如此。這是為什
麼我這樣
喜歡巴黎 夜總會的脫衣舞，沒有一個人能像一個清教徒這般正當地欣賞脫衣舞」。這
正是反映出為什麼我們記得他最多的是他的幽默。
他就是幽默大師__林語堂。
幽默一直是他的本性，從小與哥哥一起開母親的玩笑，到老時的廿一個不為，也仿
金聖嘆寫了廿四不亦快哉。
幽默是什麼玩意兒？
幽默是什麼玩意兒，直叫林語堂以生命性情相許？林語堂對它下了定義︰有獨特見
解，既洞察人間宇宙人情學理，又能從容不迫出以詼諧。
幽默的本字是英文HUMOR。現有華語中沒有一個語辭能確切地譯出其精意，只好以
其發 音來翻譯。林語堂說︰「HUMOR本不可譯，惟有譯音辦法。華語中言滑稽辭字曰滑
稽突梯， 曰詼諧，曰嘲，曰謔……曰俏皮，曰惡作謔，曰旁敲側擊學。然皆或指尖刻
，或流於放誕 ，未能表現寬宏恬靜的「幽默」意義……幽默之所以異於滑稽荒唐者︰
一、在於同情於所謔之對象……二、幽默非滑稽放誕，故作奇語以炫人，乃在作者說者
之觀點與人不同而已……」一個好幽默的人就是，「好在人前說毫無顧忌的老實話的小
孩。」幽默乙詞雖為舶來品，但其所指的實際? 宒閬b中國人當中早已 有了。幽默大師
認為孔子、蘇東坡、袁子才、鄭板橋、吳稚暉都是有此特質的中國人。
以林語堂本身而言，他的幽默與國民黨有深厚的淵源。他說︰「我在文學上的成功
和 發展我自己的風格完全是國民黨之賜，如果我們民權不被取締和限制，恐怕我永不
能成為 一個文學家，那嚴格的取締逼我另闢蹊徑，以發表思想而不致真叫王牌是王牌
、白板是白 板……這樣寫文章無異是馬戲場中所見的在繩子上跳舞，極需眼明手快，
身心平衡合度。 在這奇妙的空氣中，我成為所謂的幽默或諷刺文學家。」如此說實話
真話的幽默使他是「 文人」而不是「文妓」。他說︰「做文人，而不準備成為文妓，
就只有一途︰那就是帶點 丈夫氣，說自己胸中的話，不需取媚於世。」
謝謝當時國民黨的「一言堂」提供了林語堂適當的場所，來提煉幽默丹到爐火純青
地步。「場所」是國民黨提供的，「根源」卻是從他的生長過程來的。
他的幽默根源，來自龍生龍、虎生虎的遺傳律。林太乙說︰「祖父林至盏倪z傳因
子 也極強，『姓林的個個聰明』，是真的。祖父那股浪漫主義精神，那想像力極豐富
，創造 力極強，伶牙俐齒，愛讀書，愛說俏皮話的因子。」林至帐堑诙酵剑
孔孕拚J字 讀書，二十四歲時入教會神學院，後來成為牧師。
林語堂唸得上海聖約翰大學，除了有林語堂所厭棄的正經八百嚴肅的神學教義條文
之外，可能也有一些英國人的幽默，那是一種安格魯薩克遜民族經過歷史動盪的結晶。
林語堂幽默的根源更來自老莊孔孟，那是林語堂離開基督教的「小圈子」之後，一
頭栽進去鑽研的道儒釋文化大熔爐，那 有「無」的逍遙與「空」的幽默。
從遺傳基因來的，從學校來的，從文化大環境來的，這些當中，「幽默」與「認真
」 ，耶穌與老莊，在他的晚年揉成一股「解脫」與「救恩」的線。寫了他的《信仰之
旅》， 當時已六十五歲，離開傳統基督教是他在入聖大的事了，如此當了三、四十年
的異教徒， 又回歸基督教傳統，但不是他小時認識、青少年時離開的傳統基督教。
信仰之旅
已在漢文化根深柢固千年的道儒釋思想，與在中國才真正開始起步不久的所謂「洋
教 」，在林語堂心中起了無比的激盪。耶穌與老莊孔孟之間融合與分辨，這牽涉到整
個人的 實存架構，關係到整個人的每一層面認知。其中複雜微妙的關係，是每個身受
「西潮」影 響的華人所經歷的，更是當今身負傳福音使命的台灣基督徒必須深切思索
與精密明辨的。
「洋教」與本土文化之間的關係如何？是真偽之異？是正輔之分？是「體」與「用
」 的關係？是「影子」與「實體」，「殘缺」與「完美」之間的關係？其中，彼此多
少互相 排斥，多少互相包容？周聯華似乎提出了一模式︰「包裝」（「衣著」）的關
係。他在《 信仰之旅》的序言中寫著︰
我們可以問︰有沒有不加包裝的貨品？有沒有不穿衣服的人？……信仰的外面總有
包 裝，總套上一件衣服，但是怎樣使包裝和衣服做到最簡單的程度，不傷害信仰的本
質，那 才是重要的課題。尤其今天有那麼多人願意為耶穌作見證人，也願意在知識群
中工作，我 們不能不注意到「包裝」和「衣著」。林博士為我們提出了最有力的警告
。……我希望最後對讀者說的一句話是︰不要認為林博士的著作是包裝!。儘管周聯華
要把林語堂的信仰如此「包裝」起來，但根據林太乙的記錄，他父親回歸基督教，是很
明朗的理由，直述如下︰
我的理由並不簡單，因為宗教信仰是個人的事……我相信有許多人……會設法從某
種 哲學或宗教找到對自己所作所為，自己的動機和命叩慕忉尅疑钚湃宋闹髁x不夠
，深 信人類如果要繼續生存，需要接觸自身以外，比人類偉大的力量……東方有東方
卓越的道 德教訓和宗教制度，例如佛教和道教，可是我在這兩種宗教中沒有找到我需
要的解答……道教的先知，老子教我們回歸自然和對進步的警惕的說教，不能幫助現代
人解決問題……上帝不再是無形的，祂經由耶穌變成具體可見了……就是完整、純正的
宗教，而不是假設的宗教……我現在不再? 搳J「有沒有宗教能使受 過教育的現代人心
悅辗课业奶剿饕呀�
完滿結束了！」很簡潔扼要的信仰旅程，從儒佛道人文主義，到
直指基督教教義核心的耶穌，「因祂教我們要愛上帝和愛我們的鄰舍。」可惜上述這段
平舖直述話，筆者卻在張群所謂「譯筆流利暢達」的胡簪雲中譯本《信仰之旅》找不到
，在林太乙所說的出處一九五九年WORLD PUBLISHING COMPANY出版的《FROM PAGAN TO
CHRISTIANITY》（即《信仰之旅》英文原著）也找不到。難怪，周聯華要替林語堂「包
裝」。
的確，若沒有上述直接了當，開門見山的表白，讀者難免會認為林語堂的信仰是與
「包裝」有關。問題是，此「包裝」是什麼？林語堂的信仰穿了什麼「衣著」？「包裝
」本身與包裝 面的，何者是耶穌，何者是孔孟老莊？是耶穌穿了孔孟老莊的衣著，還
是孔孟老莊穿了耶穌的衣著？
「包裝」與「衣著」
林語堂返往大西洋及太平洋，在中西文化迴盪之後，使他繞回到基督教會的，不是
理論性的辨證，乃是良心的直覺，一種不可理喻的直覺回應。他說︰
我之回到基督教會，不如說是由於我的道德的一種直覺知識，由中國人最為擅長的
從深處發出訊號!的感應。既然他在旅途中，瀟灑悠遊於儒道釋中，並沒有做出傷天害
理，違背良心道德的事，當然他的道德良心直覺一直都保持敏銳，也是無虧無愧的，因
此可說根本沒有離開過神。做基 督徒，就是做一個好人，一個有用的人，這是他虔盏
亩⑺漓段烈咧案嬖V他的。
「一個好人，一個有用的人」，是林語堂六十五歲回到教會的個人心靈寫照，以此
衡 量他的信仰，他當然可以在《信仰之旅》結尾，說他沒有離開信仰真正本質__信上
帝。旅 程所表示的不是信仰焦點移位了，仍是信仰以不同的外衣出現，形式不同罷了
。林語堂說 ︰我個人從異教到基督教的旅行，我相信對於這種改變必須再說一句話，
讀者可能覺得我 從來沒有停止過信上帝，而我也未曾停止過尋求滿意的崇拜方式。當
廣大的異教智慧世界 向他敞開，真正的大學教育開始時，林語堂要忘記過去所學的，
尤其是小時候認識的基督 教。這種再教育，林語堂說，讓他跳出基督教信仰的限制，
但顯然地，並沒有讓他跳出神。他離開的只是當時基督教的傳統形式而已，是那些教會
的外在形式讓他失望。
林語堂所看重的基督教實質是一種倫理生活的信仰。據他了解，沒有中國人會因神
學辯證而信耶穌，卻是會因著基督徒的好行為到教會。
如此專重道德行為，林語堂之所以接受耶穌，是因為耶穌能帶我們進入神完美的道
德 倫理世界，是因為耶穌的教訓中充滿著人生最高的理想__寬恕的愛，這是「萬世人
類精神 經常導從的指標。」在沒有信仰的世界中，犬儒主義充斥，人類理想崩潰，道
德混亂之時 ，西方文化比孔子更是唯物主義，只能更加強唯物主義，唯一的例外是耶
穌的教訓，能拯救我們脫離苦海。
林語堂也認為孔子的教訓與耶穌的一樣，具有拯救作用，雖然孔子所表達的方式與
耶 穌有不同之處，但其精神都是一樣，都相信信仰的內在力量，由心靈出發，引起人
性的革 命，無聲無言，也不須吵鬧，杖缜f子說︰「名曰治之，而亂莫甚焉」孔子說︰
「聲色之 於化民末也。」林語堂如此讚賞孔子，將他與耶穌同歸於心靈解放者，他們
的教訓有同等的效用。
（Confucius, in his own way, as I have tried to show, believed with Jesus in
the silent revolution, the revolution in the man from within。此處胡簪雲譯
文與英文意思有所出入。）
如此看來，耶穌何許人也？林語堂的答案是偏向把耶穌看成偉大的倫理道德導師而
已 ，耶穌為人類留下的是一個用之不竭的道德重整更新原則，需要改變人類一切自私
自利。 耶穌除此道德倫理作用之外，其他的都不緊要，也不需承認他的神性，耶穌的
神性也可從 其信仰中廢除。雷南與史懷哲是林語堂所推崇的基督教信仰的詮釋者，他
引用雷南，這位法國自由不信派大師的哲言︰
這位崇高的人物，每天仍監管著這個世界的命撸覀兛煞Q為神，意思不是耶穌已
吸 收一切神性，或他已堪稱為神，而是耶穌是一個領導他的同伴大步趨向神的人物。
……在 這一片平凡之中，有一些升向天空的大柱，證明人類可能有較高貴的天命。耶
穌是這些柱 子中最高的一根，對人顯示他是來自何處及他應趨向何處。至於我們，這
些永不長進的孩子，像我們這樣無力的人，勞苦而沒有收割，播種而永遠看不見果實的
人，俯伏在這些半神的面前吧。……
耶穌死後成為這些半神中最高的一位。雷南寫耶穌的死︰現在安息在光榮中，高貴
的創始者，你的工作已經完成；你的神性已經建立。
林語堂所心儀史懷哲的是他那種無宗派無教會的無宗教追求與信仰。史懷哲正代表
著許多不再屬於教會卻有一種對宗教渴慕的人。
沒有教會形式束縛的自由宗教信仰是什麼呢？那就是一種反對神學討論，反對有闡
釋教義的教會，反對為心靈與諏嵉木窗菁由先魏涡问降慕虝Ａ终Z堂要的是莎士比亞
，而不是別人對莎士比亞的詮釋，因再有名的詮釋也只是阻擋我們認識實體的障礙。他
要的是林布蘭（Rembrandt，荷 蘭畫家，一六○六__一六六九年，其作品多取材自基督
教傳統）的畫，而不是用一角半錢買來的畫框，因再多麼藝術的框框只成遮蔽了真面目
的幔子，只能削弱我們對天才的評價。
同樣地，林語堂認為「無論哪一種神學，都常削弱了耶穌教訓的力量及簡易」。耶
穌的話，本來都是顯而易懂的，沒有深奧的邏輯理論，沒有複雜的觀念，童叟無欺，老
少皆懂的。他說︰
在耶穌自己的話中都沒有要詢問的事情，沒有平凡人自己不懂的事情。在耶穌的話
中 沒有神秘的定義，沒有危險的推論，沒有自我欺騙的辯證法，沒有「五要點」。（
胡把 average譯成「野蠻人」，而不是平凡人）。神學的探討；如三位一體，在PERSON
與 SUBSTANCE之間，在聖靈從聖父聖子的PROCEED關係上，這些議論都是無用的。早期
基督徒的信經如亞他拿修信經（Athanasian Creed），（胡譯成雅典信經），在林語堂
看來，都只是毫無用處的，絞腦汁罷了，這種口舌討論徒然造成教會分裂而已。
在教會中侷促不安
在聖約翰大學就讀的日子，林語堂已對神學深表反感。那時他喜好伏爾泰（
Voltaire）。福氏影響他的，除了幽默機智之外，或許也包括了對教會的不滿與攻擊，
對 神學教義專制的反抗。林語堂如此回憶神學院的學習︰「一切神學的欺騙，對我的
智力都 是一種侮辱，我不能忠實的履行。」離開神學院變成當然的後果。
對神學教義的負面看法隨著他一生旅程，尤其對原罪論最難接受。他認為「原罪」
論無異是誹謗神為虐待狂的暴君。他說︰
我以為基督教原罪的觀念太神秘……沒有把這種「原罪」造成神秘實質的必要，好
像 每一個人都生而烙上罪印而命定要墮入地獄。也沒有必要誹謗上帝，把他說成是因
為一個 罪人一次的行為，而罰他千代子孫的暴君……這種信仰是違反母親的每一種天
性，違反一 切人類的正當行為，而甚至上帝也不能違背一般人類正當行為的規律，上
帝不是虐待狂。 這是基督教神學觸怒林語堂最深的地方。他認為應主張的是「原良心
」而非「原罪」，康 德、孟子、王陽明的「原良心」都比加爾文的「原罪」、「完全
墮落」還容易被接受。如 果真有原罪的話，佛洛伊德的解釋都比加爾文的還好。
與原罪息息相關的是刑罰，這是教會中常提到的信息。他對教會的印象是︰「教會
崇拜大部份仍然保持著，一個憤怒的牧師用憤怒的話宣講一個憤怒的上帝的刑罰。」所
以林語堂在教會中侷促不安，無法注意聽。
棄除了「罪」與「刑罰」，教會裡有的「救恩」對林語堂而言，似乎就是「人生理
想」與「生活感覺」。最後他找到了利達博士（Dr. Read）的教會，結束了他三、四十
年的信仰之旅，他憑直覺找到了那不可用理性分割，不 能以邏輯分析的仁慈大光中那
間教會是「現代及曾受教育的人可進去及崇拜，而出來時因 為有新的接觸，覺得成為
一個較好的新人，而不是更像一個由於別人的努力而倖逃罪責的 被定罪的罪人的教會
。」林語堂的「神學無用論」、「教義無稽論」、「不上教會論」，被利達牧師在教會
的講道很奇妙地清除了。似乎只要不提「罪」與「贖罪」，一切都好辦事。
結語
林語堂認為中國只有一位真正的無神論者范縝。顯然地，林語堂一直沒有與范縝為
伍，但比較不顯然的是，林語堂到底與儒道釋會通多少，以至於他迂迴徘徊那麼久？耶
穌與孔孟老莊佛陀，在林語堂的心中，彼此的肖像似乎很相像。
林語堂認為中國沒有，也不可能有亞里斯多德及康德式的哲學家。如此，西方在亞
里 斯多德到康德的系列傳統主流之下的神學討論方式及教義內容，難怪很難為中國人
了解接 受。林語堂認為耶穌受到了西方神學的「包裝」，不是真正的耶穌，他反倒替
耶穌穿上了 儒道的衣著，然後周聯華再替林語堂如此的信仰包裝。
只是我們不禁要問，林語堂未穿周聯華給他的衣著之前，已穿了何種西方衣著？已
穿了幾層中國衣著？而周聯華自己呢？我們自己呢？
林語堂反對信仰上理性的探討，主張以直覺來投入信仰，按劉小楓在《拯救與逍遙
》一書中的判斷，林語堂應是屬於典型中國人逍遙型的，逍遙於「罪」與「救贖」之外。
林語堂在中文英文之間，東西文化之間，耶穌與老莊孔孟之間，往返徘徊，時而向
右，時而向左。最後，他以英文來表達他老年時信仰的依歸，那是一種心靈直覺的信仰
，摒棄邏輯理性的內心的微聲。
一齣神聖的喜劇 ／高大鵬
一年前適逢幽默大師林語堂先生的百歲冥誕，國內藝文界曾舉辦過盛大的學術研討
會以為紀念，當時筆者也是籌備人和主講人之一，可惜臨時因病未能實地參與，錯過此
一百年盛會，至今感到悵憾不已﹗由於長期為病所困，預期中的論文也未能提出，這份
心願只有留待來日再了。
綜觀那次的研討會，廣泛地討論了林語堂在文化、文學思想、翻譯、傳記等等各方
面 的成就，可以說是全方位的一次討論。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未能及於林氏的宗教信
仰，而 這都是貫穿他所有作品和思想的一條主軸，畫龍而不點睛__則無異乎買櫝而還
珠了﹗我預 想中的那篇論文就是想在這方面做一點「拾遺補缺」的工作。所謂「千里
來龍，到此結穴」，信仰是林氏一生的歸宿，他畢生的心路歷程，其中的種種曲折變化
、探索掙扎都值得每一個中國知識份子細細參考。
豈可要求鞋匠做西裝？
要了解林語堂的信仰殊非易事，除了要「知人論世」，亦即要深入而廣泛地了解他
的 時代背景和他的心路歷程之外，還要通過他那些汗牛充棟的著作去做仔細的分疏和
會通的 工夫才成。先說他的時代，正是中國遭逢「二千年未有之奇事」的大轉折、大
變革的時代 ，割地賠款、喪權辱國，中國其將亡國減種之危機意識是硬插在每一個知
識份子心頭的一 把利刃，不為之深心淌血的殆非人矣﹗面對極具侵略性的西方帝國主
義強勢文化，中國知 識界一方面要「救亡」，一方面又要「啟蒙」，欲救亡則必先「
溫故」（所謂整理國政） ，欲啟蒙則必得「知新」（所謂輸入新知），而五四新文化
邉硬皇轻槍Α妇韧觯瑔⒚伞勾艘粫r代要求所作之全面回應__「重新估定一切價值」便
是此一邉樱艘换貞凶罨镜墓ぷ鳎钪饕木瘛�
林語堂自謂「兩腳踏中西
文化、一心評古今文章」其實也是對此一時代精神和民族要 求的一項個人化的回應，
而由這兩句話也看出林氏個人角色上的定位。後人要評論林氏必 須把握這個期許和定
位才不致做出「不虞之譽」和「求全之毀」。基本上，林語堂是以文 人的身分從事中
西比較文化的工作，而他主要的職志則在向西方人（特別是美國人）介紹 中國文化，
在此同時他成了自覺或不自覺的「中國文化辯護士」，他一生最重要的可以傳 世的習
作（包括《信仰之旅__從異教徒到基督徒》）都是以英文寫成的。由此一角色上的 認
定，此一職志的持守，對於西方文化__包括「西方的」信仰，一貫抱以批判的態度，也
就不足為奇了﹗
站在中國文化辯護士和西方文化批判者的立場，林氏確能深刻洞燭西方化教義、教
會 和神學中的種種負面問題，而這些也是林氏的主要貢獻所在。過去教會人士不滿於
林語堂 者（如章力生）主要或是希望他做一熱心的佈道家、專業的神學家，以「傳福
音」、「救 靈魂」為己任，然而這些偏不是林氏的角色定位所在，比如要求鞋匠做好
一套西裝，那不 但是強人所難，且是找錯對象了﹗今天我們要檢驗林氏的信仰，還是
要看看他對西化的基 督教所作的批判是否有根據、有道理而定。至於他對基督信仰做
了多少「建設性」的工作 ，那不更是期待太高，鞋匠把鞋子做好就算盡職了，要穿西
裝，應該去找裁縫而不是去找鞋匠﹗
切中基督信仰核心，點出教會人性「異化」之問題
關於教義批判方面，林氏不滿意對「原罪」的過份強調，並非無的放矢。蓋整本聖
經 中未曾見有「原罪」字樣，這是由保羅、奧古斯丁直到加爾文他們這些神學家根據
聖經演 繹出來的一種片面的說法。其實「創世記」中明言人裡面有「神的形像」，因
此一神性之 殘留而使人尚有得救之可能。因此人既是完全的罪人卻又不失神的「底片
」，這才是聖經 對人性之完整看法。神的底片能否顯影出來，則端視人是否願意接受
耶穌寶血的沖洗而定 。惟其人性「原善」的部份被適度地肯定，人的「天賦」潛能，
他的創造力才能正常而充 分地發揮出來，以成就種種文明和文化的發明和建設__世界
從中古跨入現代，端賴此一精 神之發揮。否則一味地懺悔、告解與出世，不但入世的
事業無從談起，事實上也辜負了天賦予人之創造的潛力和與神同工做好管家的人的天職。
至於神學方面，林語堂是深諳西方哲學思想和東方哲學及禪佛學的學者、思想家。
事 實上他早年也專心研究過神學。在這樣一個博大精深的思想背景下，他自然知道「
道可道 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的知識的極限，自然了解所謂最高真理，所謂「真如
實相」，所 謂「道」乃是「言語道斷，心行處滅」，是「不可思」、「不可議」、「
不可說」的，是 「離四相、絕百非」的。以是「神學」充其量只能告訴人們「神不是
什麼」，而無法明確 告訴人們「神是什麼」，因此若謂「神學」是一項「知其不可而
為之」的「偉大而必須的 徒勞」並不為過。事實上阿奎那的「五路證明」至少有四路
已被證明「此路不通」，康德以後將「神」、「靈魂」、「不朽」這些問題還 諸「實
踐理性」中更是良有以也。理性神學這條路既是扞格不通的，則欲與神相接必須另 闢
蹊徑，由此林氏以「直覺」為切入點，以「靈性」為契合點亦是理有固然，勢有必至之
。而更要緊的，還是林氏以「愛」為「天人相接」、「神人相成」的關鍵__這一點確
是切中基督信仰之核心。
基於對「愛」的體認與堅持，林氏以中國傳統和近代西方之人文精神發現教會過份
將 人塑造成神的「器皿」，傳福音的「工具」，他對這種對人性的異化」自然是難以
忍受的 。愛傳福音卻不愛被傳福音的個人，為愛神而愛人的這種「間接的愛」，甚至
「為神做業 績而愛人」這種功利性的愛，乃至於愛教條勝過愛人的這種種非人性化的
偏差更是深惡痛絕__事實上直到今日仍存在於教會裏的這些人性「異化」的問題，不仍
是教會的大病，值得深切反省，全盤檢討嗎﹖
教義、神學和教會的偏差確實會阻攔人對神的嚮往。禪宗要求「不是文字，見性成
佛 」者在此，林語堂希望超脫這一切人為所阻攔的直接與神相遇，這正是現代人不同
於中古 人的精神所在，而他終能在尋尋覓覓之後找到了真神，為中國人和西方人都做
出了「曲終 奏雅」的美好見證。林語堂完成了神在特定時空背景和文化條件下所賦予
他的特殊使命__這從頭到尾是一齣「神聖的喜劇」Divine Comedy__對此我們應心懷感
謝，切己省察，而不必有太多求全的責備了。 | d****a
发帖数: 655 | 2 林語堂也認為孔子的教訓與耶穌的一樣，具有拯救作用，雖然孔子所表達的方式與
耶 穌有不同之處，但其精神都是一樣，都相信信仰的內在力量，由心靈出發，引起人
性的革 命，無聲無言，也不須吵鬧，誠如莊子說︰「名曰治之，而亂莫甚焉」孔子說
︰「聲色之 於化民末也。」林語堂如此讚賞孔子，將他與耶穌同歸於心靈解放者，他
們的教訓有同等的效用。
（Confucius, in his own way, as I have tried to show, believed with Jesus in
the silent revolution, the revolution in the man from within。此處胡簪雲譯
文與英文意思有所出入。）
如此看來，耶穌何許人也？林語堂的答案是偏向把耶穌看成偉大的倫理道德導師而
已 ，耶穌為人類留下的是一個用之不竭的道德重整更新原則，需要改變人類一切自私
自利。 耶穌除此道德倫理作用之外，其他的都不緊要，也不需承認他的神性，耶穌的
神性也可從 其信仰中廢除。雷南與史懷哲是林語堂所推崇的基督教信仰的詮釋者，他
引用雷南，這位法國自由不信派大師的哲言︰
這位崇高的人物，每天仍監管著這個世界的命運，我們可稱為神，意思不是耶穌已
吸 收一切神性，或他已堪稱為神，而是耶穌是一個領導他的同伴大步趨向神的人物。
……在 這一片平凡之中，有一些升向天空的大柱，證明人類可能有較高貴的天命。耶
穌是這些柱 子中最高的一根，對人顯示他是來自何處及他應趨向何處。至於我們，這
些永不長進的孩子，像我們這樣無力的人，勞苦而沒有收割，播種而永遠看不見果實的
人，俯伏在這些半神的面前吧。…… | d****a
发帖数: 655 | 3 在教會中侷促不安
在聖約翰大學就讀的日子，林語堂已對神學深表反感。那時他喜好伏爾泰（
Voltaire）。福氏影響他的，除了幽默機智之外，或許也包括了對教會的不滿與攻擊，
對 神學教義專制的反抗。林語堂如此回憶神學院的學習︰「一切神學的欺騙，對我的
智力都 是一種侮辱，我不能忠實的履行。」離開神學院變成當然的後果。
對神學教義的負面看法隨著他一生旅程，尤其對原罪論最難接受。他認為「原罪」
論無異是誹謗神為虐待狂的暴君。他說︰
我以為基督教原罪的觀念太神秘……沒有把這種「原罪」造成神秘實質的必要，好
像 每一個人都生而烙上罪印而命定要墮入地獄。也沒有必要誹謗上帝，把他說成是因
為一個 罪人一次的行為，而罰他千代子孫的暴君……這種信仰是違反母親的每一種天
性，違反一 切人類的正當行為，而甚至上帝也不能違背一般人類正當行為的規律，上
帝不是虐待狂。 這是基督教神學觸怒林語堂最深的地方。他認為應主張的是「原良心
」而非「原罪」，康 德、孟子、王陽明的「原良心」都比加爾文的「原罪」、「完全
墮落」還容易被接受。如 果真有原罪的話，佛洛伊德的解釋都比加爾文的還好。
與原罪息息相關的是刑罰，這是教會中常提到的信息。他對教會的印象是︰「教會
崇拜大部份仍然保持著，一個憤怒的牧師用憤怒的話宣講一個憤怒的上帝的刑罰。」所
以林語堂在教會中侷促不安，無法注意聽。
棄除了「罪」與「刑罰」，教會裡有的「救恩」對林語堂而言，似乎就是「人生理
想」與「生活感覺」。最後他找到了利達博士（Dr. Read）的教會，結束了他三、四十
年的信仰之旅，他憑直覺找到了那不可用理性分割，不 能以邏輯分析的仁慈大光中那
間教會是「現代及曾受教育的人可進去及崇拜，而出來時因 為有新的接觸，覺得成為
一個較好的新人，而不是更像一個由於別人的努力而倖逃罪責的 被定罪的罪人的教會
。」林語堂的「神學無用論」、「教義無稽論」、「不上教會論」，被利達牧師在教會
的講道很奇妙地清除了。似乎只要不提「罪」與「贖罪」，一切都好辦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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