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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y
发帖数: 1024 | 1 和每个暑假一样，炎热又懈怠，每个晚上和无业游民的朋友四处乱窜。经常坐在一家同
心人的小摊前吃午夜场的烧烤，所在的S街区大量集中了本市的小姐，旁边200米就是十
多个夜场，夜场里的“公主”们-虽然收入比正常工作的女性多得多-就租住在这个简陋
的城中村。12点以后在场子里陪酒唱歌结束后，许多下班回家路过我们的烧烤摊，还有
许多有了出台的活，也来这个街区吃烧烤、扇贝。
受社会科学训练的人是向来反对自然、生理决定论的，往往有一千个理由反驳“做小姐
肯定漂亮”“鸡婆很丑没人要”这类的判断。甚至“好看的都在高档场所”这种判断也
不属实，因为进入某个场所是一种文化训练，更多需要文化资本继承的谈吐、动作、礼
节。即使正规的模特，同样的长相，但因为所谓“气质”这个习得性的文化资本，有些
人上T台，有些人进摄影棚。我也没发现公主和从事普通职业的女性有相貌、身材上的
本质差异，但是有人从烧烤摊前走过的时候，所有人都能本能地反应上来，这是做“公
主”的。
公主的眼神特别高傲，走路绝对平视前方（甚至上空），好像你欠了钱、或者还没付钱
。这就是婊子脸的真实由来。公主的着装和语言也体现一种亚文化。衣服暴露并不是重
点，从事一般职业的女性也有爱穿的少的。但是公主们的衣服特别爱体现单一但强烈对
比的色调，如果衣服上没有闪光片，首饰或者鞋子一定会发出金属闪光，发型并不复杂
但看上去花了很多钱，化妆风格就不用说了。说话以“美女、帅哥”开头称呼，并且情
绪多变，能够一秒内突然翻脸和人吵架。尽管公主的格调明显比乡非高很多，但是还是
明显能看出好像哪里和从事一般职业的市民女性格格不入，说这样的亚文化造就了两个
人种也不夸张。
公主们高傲的神情被主流民意称为“婊子脸”，我在迪厅看到了另一种类似的神情，“
民工眼”。去年暑假在一家咖啡馆和朋友玩桌游，服务员也是一位“城市三农新移民”
，问我啤酒要冰的还是常温的，我印象中“serving warm beer”在yelp上都是骂酒吧
太差的词汇，说“啤酒还能是温的啊？”。服务员当即露出了得意自满的笑容回答“有
啊帅哥，酒吧都有，没去过酒吧啊”。流行于90年代的迪厅，今天成了民工消遣的地方
，对他们来说代表着城市的绚丽，一种在港台武打片里经常出现的华丽场所，印象中的
前卫文化。涌入迪厅的男男女女，烫着染着发廊里最流行发型，有一些穿的衣服也并非
20块的地摊货，但恰恰是这样炫酷豪华、需要钱和精力置办的造型，让人一眼能看出他
们所属的亚文化。类似于中国人在海外穿名牌、玩单反、开好车的一些搭配，对于洋人
来说，也能一下闻出一种格格不入的亚文化。但正如春节返乡的民工，暑假回国的中国
人，也完全可以向老同学老邻居炫耀一下炫酷豪华的配置。
在迪厅里，我又无数次遇到了那个咖啡馆服务员一样的眼神，得意又陶醉。在这里终于
可以施展开筋骨，这些主要来自服务业、零售批发、餐饮的新移民，不像工地上的同伴
，能接触到更多流行文化，在迪厅仿佛遇到了电视剧里的幻境。白天看人眼色、不敢还
嘴的男男女女，现在大摇大摆平视前方（甚至上空）走进迪厅，要一些啤酒，模仿港台
武打片里英雄和美女喝酒的动作，之后兴奋地走进舞池。
但是他们跳舞的动作却很单一，没有创新，大多只是扭。当动次大次的节拍暂缓，音乐
稍弱的时候，他们仿佛跳不下去，动作会戏剧性的跟着进入缓慢的低潮，甚至只是原地
左右晃晃，没有任何舞步。他们要等到动次大次的节拍再次变得很响的时候才能回复扭
来扭去的动作，好像这时候才没有那种被别人看到的尴尬：白天在饭馆跑堂的时候被人
盯着的感觉。因此，他们也避免眼神接触。舞池里所有人都躲避目光看着地板，完全没
有了不被人看到时候的得意眼神。
公主和男女民工从事职业的性质不同，但作为在都市里生存的非白领外地人，有着类似
的眼神。在特定的场合下、能够忘记自己现实的时候，一个高傲，一个得意。但完全可
以在顷刻间，公主遭到盘查或者当天没什么陪酒钱的时候，高傲的公主变成骂街泼妇或
蹲在墙角被欺负的农村妇女，而民工也常常踩着无趣的舞步看着地板，就像他们在批发
城吆喝生意时一样。
西美尔不愧是城市社会学的开山鼻祖，《大都市与精神生活》(Die Großstadt
und das Geistesleben)中说：“城市生活最大的病症是个人试图维持自己的独特性，
但无法摆脱历史遗产、社会的统治力、外部文化、生活的技能限定。”在城市中每个人
都追求这样的独特性，但同时他们所采用的方式是让自己变得麻木，眼神与周围的人毫
无差别。民工们涌入舞池寻找自己的港台片角色，但历史背景、社会地位、城里的文化
、收入水平，让自己变得更加像其他民工，一眼就能认出来。公主们的眼神再高傲，试
图让自己起码在某些场合里不被别人看低一等，但是主流社会立马发明了“婊子脸”这
个词在豆瓣上流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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