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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C
发帖数: 3040 | 1 之所以在标题中加上了地域作为爱情故事的定语，是因为我觉得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对于生长在不同地方的人，爱情的冷暖强弱也会像土壤气候一般大不相同。说它是个
爱情故事，又让我迟疑了良久，因为这样的爱情毕竟不是令人羡慕和憧憬的吧。可是除
了用爱情，又能如何定义这样的感情呢？
香港有个彭浩翔导演，拍过部电影叫做《志明与春娇》，这电影好像还有续集，琐琐碎
碎讲得全是关于都市青年的暧昧而婉转回肠的感情。我这故事里的男女主人公叫志强和
春晖，用的都是真名字，因为他们俩反正和我们大家在时间和空间上都颇有距离--春晖
现在仍生活在遥远的边疆首府乌鲁木齐，志强甚至和我们早在十几年前就已经天人相隔
，所以我即使斗胆使用了他们的真名，完全不带虚构成分地讲述他们的真实故事，我想
应当也无大碍吧。
和香港青年志明与春娇的含蓄恋情完全不同，志强和春晖的感情可一点也不暧昧，毫不
夸张地说，他俩是我们高二一班，乃至整个年级最公开的一对儿。我那时属于听话的乖
乖女好学生，因为年龄和个头都算小，座位永远被定格在前三排。而一个班里发育成熟
，思想'复杂'的学生多数是坐在后排的大个儿，若班里有什么令人兴奋的故事发生，也
多半在后三排孕育发酵，加油添醋，多半传不到我们前排小个儿的耳朵里。但即便如同
白纸一样幼稚无知的我，也都知道志强和春晖“好了”。
志强是锡伯族。没有在新疆生活过的人，是很难想象人群中会有各种各样不同民族的人
存在，会以为全中国人都长一样都说一种语言。其实回想起来那种感觉其实有点点像生
活在美国的各色人种，除了大家在一起时说英语，各种族和民族还都按照自己的传统和
方式生活着。
锡伯族应该算是满族的一个分支，在外表上已经和我们汉人无异。但是新疆人只要一提
起锡伯族，脑海中马上就会出现两个关键词：酒和语言天才。天知道酒量和语言能力是
否相关，但每个锡伯人至少会说三种语言是毫不夸张的。他们通常都精通汉语和锡伯语
，维吾尔语和哈萨克语可以好到口语交流。再加上学校学的英语，很多居住在中俄边境
伊犁地区的锡伯人还会说一点点俄语，这么加起来一个普通锡伯人完全有可能粗通五六
种迥异的语言呢。为什么锡伯人这么有语言天赋不得而知，也许是一个相对弱小的民族
要在汉，维，哈等民族中间生存需要锻炼出的本领吧！
总之志强就是这么一个典型的张口就能说上几种语言的锡伯小伙儿。他个头不高，体格
确相当壮实。八字眉大嘴巴眼睛黑亮，算不上帅但很有活力和灵气。志强所有的课程都
成绩平平，唯有英语可以算得上是出类拔萃。我疑心学习外语的方式都是相通的，而志
强已然先于我们掌握了其中的秘诀。因为当我们大多数人还在苦苦背单词研究语法学哑
巴英语的时候，他已经是琅琅上口的地道美语了。我们班主任经常教训他不要偏科，因
为高考不仅仅只考英语而要看总分录取，但也从不见他在意，仍然一门心思练他的英语
口语，大概早就认定了以后要靠语言谋生。大家知道因为志强是锡伯族，反正高考时是
会多多加分的，所以对他而言考上个民族大学的语言系是易如反掌。
除了学习英语，志强的心思就只在春晖身上。春晖的五官眉眼算不上是标致美女，但是
皮肤洁净白皙，泛出瓷器一般的光泽。乌黑的头发和我们大多数女生一样剪短，像个瓢
儿似的扣在白皙的圆脸蛋上，就更像个瓷娃娃。不过瓷娃娃的性格可不是娇滴滴的一碰
就碎。春晖绝对是个生猛的女孩，据传说还带领本校女生和外校女生相约打过群架。
平时课间休息就带着几个随从跟班聚集在校园里的最大一棵榆树下商讨江湖大事，
发号施令的时候爱把一只手插在裤兜里。春晖说话很有力量和气势，颇有点黑道大姐大
的样子。
就算是瞎子聋子也会明白志强对春晖的“好”。志强这匹锡伯烈马谁也不服，只有对春
晖百依百顺。春晖坐第二排，志强就调到了第一排，上英语课时还能见他端正身子眼睛
朝前看黑板，等上其它课或者自习的时候，他就干脆半侧着身子，把个脸扭向春晖聊天
嬉笑。志强只爱学英语，可是春晖的数学不错，他偶尔也愿意耐着性子听春晖讲题。现
在回想起来，那哪里是在讲题，分明是二人在借讲题玩抢铅笔加打手心的游戏啊！一道
题还没讲出个所以然来他们俩已经笑做了一团。不难想象，能接触到春晖白嫩的小肉手
，对于青春少年志强是多么大的享受，而被这双小白手娇嗔地拍打几下，对于志强又是
多么大的幸福。后来我听同学说，放学以后的志强完全是春晖的贴身跟班，春晖去哪里
他也去哪儿。春晖的书包就像长在了志强身上，一直到把春晖送回家，才会从志强的肩
头离开。至于春晖进了家门以后的事，你绝对想都想不到！若不是二十多年以后亲耳听
春晖说的我也不信啊！原来志强哪里也不去，也不回家，就开瓶啤酒坐在春晖家附近的
路边，边喝酒边唱歌，希望春晖能出门倒个垃圾再见一见，两人能说上几句话。
酒，的确是西北男人的宿命。在我们那里一个正处在青春期的男孩子，如果家教不严，
喝醉打架是司空见惯的事。也许毫无理由的，就会有人看你不顺眼，上来挑衅邀架，弄
不好还有砖头匕首伺候。高考前几个月的一个冬夜，志强又在春晖家附近呆到很晚，他
喝醉了，不省人事地倒在路旁。没有人知道那天夜里他是怎么惹到的大祸，也没有人知
道志强的头是被什么人敲破的。还说是志强命大，如果不是清晨被人发现，他要么失血
过多而死，要么也会在冰天雪地里冻坏。总之等春晖第二天赶去医院，志强躺在病床上
已经清醒过来，头上缠着白纱布觉得有些头晕也许是脑震荡后遗症。他还是一副吊儿郎当
满不在乎的样子，准备休息几天出了医院就和我们一起准备高考。
可是谁也没有预料到，志强不仅没能参加高考，他后来终其一生就再没有站起来过。脑
部损伤虽然没有立刻要了他的性命，却使他身体的下半部分完全瘫痪了！班里同学在之
后的好多年仍然去他家探望，哪怕我们已经上了大学天各一方。只是渐渐传来的关于志
强的消息越来越令人沮丧。传闻说志强仍然对春晖一往情深，像“痴汉等婆姨”一般等
着春晖放假，但春晖去看志强的次数越来越少了。首先，她在北京自费读大学，不可能
经常回新疆。其次，志强的瘫痪已经无可挽回，春晖的人生还要继续，不可能因为志强
而耽误终身。听说春晖后来也交了男友，毕业工作，生活如常人无异。而可怜的志强，
彻底失去了人生的希望，在受伤瘫痪坚持了十多年以后，还是去了。
志强走的时候，他的身旁只有家人，并没有春晖。
时光荏苒，再见同窗故人已是二十年以后。眼见昔日的青涩少男少女已经为人父母，才
知道岁月对谁都不曾心慈手软，倒也算公平。同学会的一大重点是重游校园，还是在那
棵枝繁叶茂的大榆树下，又见到了春晖。
春晖还是那样活泼，唯一的不同是从前那个生机勃勃的女孩子，如今变成个生猛而风情
的妇人。她的皮肤白皙依旧，但是从前脸上那种瓷器的光泽不见了，现在的白嫩光滑
和纹过的眉毛眼线，都暗示着这一切是美容院的人工杰作。春晖说话还是那么大气磅礴
，豪情万丈，处处显示出那种在生意场上混久了的老练和圆熟。举手投足间完全是江湖
作派，春晖走到哪里都还是那个光芒四射的大姐大。
聚会吃饭的时候，春晖比谁都活跃，比谁都敢喝酒，而且是实实在在的烈性白酒，不是
啤酒也不是红酒。一点儿水份不掺的，一杯接着一杯灌，越喝话越多，越妙语连珠。
满桌二十多个男男女女都不是她的对手。以前只知道春晖能喝酒，可是不知道春晖喝了
酒会如此超常发挥。简直就是她一人的现场脱口秀，把众人逗得前仰后合。对于有喜剧
天赋的人来说，哪怕说很普通的话，听众也会觉得无比好笑，春晖就是有这种天赋的女
人。
她一会表白说某个男生当年怎么可以那么帅，歌唱得那么好，是她几十年暗恋的对象。
可是现在帅哥居然变身秃头大肚男，怎么可以让她的梦想如此幻灭；一下子逼问大家交
代自己的婚姻生活幸福不幸福，幸福的靠边站，不幸福的晚上一起开小班听股票内幕挣
大钱；一下子又问我美国人是不是不在意离过婚带着娃的中年女人，如果说法属实，
她也要出国找个“骡夫”一起搭伴过日子。大家一时都听呆了，等缓过神来众人笑倒一
片 说拜托大姐你去查查字典，那叫“鳏夫”，不是“骡夫”，你语文难道是体育老师
教的不成？春晖倒一点也没觉得不好意思，“反正我就这意思，你们懂的，是骡子是马
拉出去溜溜就知道了”！
总而言之，春晖看上去是那么兴高采烈，仿佛当年那个狂热迷恋过她的，有语言天赋的
锡伯族少年志强，已经从她的生命中彻底消失了，不留一丝痕迹。
聚会圆满，众人打道回府。春晖喝了那么多酒不能开车，就和我一起乘坐一个女同学玛
丽的车回家。玛丽是个土生土长的维吾尔族姑娘，满头小卷发，上学时候长得像秀兰邓
波儿那么可爱，现在已经是个有两个可爱宝贝的富态中年妇女了。三个女人叽叽喳喳一
台戏，虽然春晖已有些醉意，但是话锋不衰，似乎好不容易找到了合适的听众，让她可
以毫无保留地讲自己的事业生活，她的两次婚姻，当下的这个丈夫的唯一用处是给了她
一个儿子，老公一家好吃懒做全靠春晖养活，居然还以孩子要挟索要更高的生活费。我
和玛丽听着春晖诉苦，只有唉声叹气感慨唏嘘。忽然间我们不知怎的就提到了志强。玛
丽居然没心没肺地问春晖，你们当年那么好，为什么志强瘫痪以后你就不去看他了呢？
是的，这就是我们新疆姑娘的性格，直截了当爱恨分明，你让玛丽她把话憋在心里，还
不如杀了她呢。
春晖不羞不脑，相反她很平静地给我们讲述了一些往事，她的语气严正而平和，与那个
在酒席上眉飞色舞闹翻天的春晖判若两人。正是她的态度使我相信虽然此人一贯奔放，
说话比较夸张，但是不会拿志强的名誉开玩笑，所以我认为春晖的讲述多半还是可信的。
春晖说志强的酗酒毛病大概是遗传，他那个锡伯族的父亲也是个酒鬼，并且喝醉了就爱
打人，尤其是对家中的男孩完全是秉持棍棒底下出孝子那一套方式。志强对父亲的感情
是恐惧加仇恨。可是很不幸，他自己的身体里也继承了他所仇恨和恐惧的酗酒和暴力基
因。所以志强的人格非常矛盾，在家中不得不屈服父亲的暴力管教，在外又忍不住以暴
力示人，他的为人既仗义也暴躁，既有灵气也很狂野。春晖是志强生命中难得的一抹温
情，他的知己初恋，所以他全心全意爱春晖，也最怕失去春晖。对春晖的这种毫无保留
的爱令志强这个热血男孩几乎疯狂，也令还是少女的春晖感到恐惧。一个例子是，春晖
有次去个闺蜜家玩，见到闺蜜的哥哥多聊了几句，志强知道以后马上冲去那闺蜜家里，
问谁谁的哥哥在不在？人家问找我有什么事，志强说你认识春晖是吗，人家哥哥说认识
怎的，志强一听就不分清红皂白捅了人一刀。幸好闺蜜哥哥伤势不严重，后来志强家里
人，春晖和学校老师一起去苦苦求情，闺蜜家才放过了志强，没有把事情闹大。
志强刚刚瘫痪回家的时候，春晖其实还是经常去看他鼓励他。那时候的志强心里还怀有
未来会痊愈的希望，又有春晖陪伴在身边所以精神状态尚可。青春年少的志强和春晖还
有恋人之间的接触和交流，甚至于志强虽然下身瘫痪了，也还会有一个青年男子对爱人
的渴望和需要。志强对春晖还是那么细心体贴，虽然他自己生活无法自理，但他总是避
免让春晖受累伺候自己。每次春晖来家里之前，他都会嘱咐家人把窗门大开透气，连寒
冬腊月也是如此。志强他是个多么好面子的大男孩，生怕自己卧床久病的房间气味浑浊
，会让心爱的春晖感到不悦。可是接下来的一个事件彻底粉碎了两人在一起的梦想。一
次春晖来志强家看他，志强的酒鬼父亲居然借着酒劲要非礼春晖。春晖那时才是个不到
二十岁的大姑娘，心里几乎把自己当成了志强家未过门的儿媳，哪里会想到世上居然有
这种无耻之徒，又羞又气逃跑了。志强人瘫在床上，眼不瞎耳不聋脑子可清楚，听到隔
壁房间里父亲对春晖的禽兽举动，他自己却无法保护心爱的人受自己最痛恨的父亲欺负
，只有气到呼天抢地，砸墙摔碗的份儿，破口大骂我要杀了你这个老不死的。对于
志强来说，这样的奇耻大辱使他永远无法面对春晖。他们二人只能就此分手。
我不敢想志强在没有春晖的最后十年是何等孤独和绝望。也许有那么几次，身体上显露
出一丝康复的痕迹会让他重新燃起一点点和春晖复合的希望，会让他心情好上一段时间
。但是终究志强没能再站起来，精神上也变得消极病态。后来发展到只要和春晖打次电
话，志强的情绪就要激动到失去理智。以至于春晖到最后已经不敢再和志强有任何接触
，只有远远离开那个伤心之地。大约在十年前，志强终于离开了这个世界。所有人包括
我，在内心里的某个最深的角落其实会不大相信是疾病夺取了志强的生命，因为他虽然
下身瘫痪，但毕竟那是个正当壮年的男人的身体，器官和机能都没有衰竭。而且最关键
的，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凑巧的事情？志强走的那天不早不晚，恰巧就是春晖的生日。
春晖自己在生意场打拼了这么些年，也算是个女强人了。但是志强活着的时候，她无法
开展正常的感情，男友走马灯似的换也无法安顿下来。志强走了，她终于结婚生子，但
是仍然不幸福。春晖说自己大概一辈子都要生活在志强的阴影下不会幸福了，她和志强
就是人们所说的一场孽缘。我和玛丽赶紧劝她可千万不该这么想，什么前世今生的都是
迷信瞎说。
我有时候觉得，春晖这样一个女人有什么过错呢？她无非是比我们大多数人早熟，鲜活
，大胆，肉感而更富有生命力而已。蓬勃的生命力理应得到最美好的爱情，可最终竟然
受到这样的罪与罚！而且她所受的痛苦居然都源自志强的最强烈最专一的爱。可是志
强他又有什么错呢？也许志强爱春晖爱的少一点，或者干脆像很多男人一样移情别恋喜
新厌旧，是不是就没事了呢？又或者，志强为人软弱些，宁弯不折，不要那么执着地抓
住爱的稻草不放，春晖是否可以早些解脱出来了呢？现在的我再以一个成人的理解力回
头去想那段青春往事，志强和春晖很有可能在高中就已经初尝男女之情了，也许正是因
为人生的初次特别纯真甜美，才让志强爱到不顾一切，才让春晖如此难以割舍。
可是又有谁能够阻一个人爱上另一个，或者两个人相爱呢？
春晖的一句话至今令我印象深刻。那个晚上她喝了很多酒，说了很多话，声音已经被
烟酒熏得有些干涩和沙哑。
她说以后自己有一天到了那个世界见了志强，一定要问个明白
“我和你无冤无仇，究竟为什么你要那么爱我？” | T*C
发帖数: 3040 | 2 回国同学会听到的一个故事，完全真实，不带渲染和加工。
生活永远比作品还悲惨和深刻。
贴张大榆树纪念一下。 | d******0
发帖数: 1598 | 3 退一步海阔天空
这话谁都会说
可真正到自己头上
却谁都难做
你要跟生活玩儿狠的
生活就跟你玩儿更狠的
【在 T*C 的大作中提到】
: 回国同学会听到的一个故事，完全真实，不带渲染和加工。
: 生活永远比作品还悲惨和深刻。
: 贴张大榆树纪念一下。
| T*C
发帖数: 3040 | 4 都说人定胜天，但是有时候不得不相信宿命啊！
【在 d******0 的大作中提到】
: 退一步海阔天空
: 这话谁都会说
: 可真正到自己头上
: 却谁都难做
: 你要跟生活玩儿狠的
: 生活就跟你玩儿更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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