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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师回府了!”
随着压低了声音的传唤由大门一直传到内院。所有人都动了起来。贴身使女忙不迭的整
理着蔡京惯用的卧榻,几个宫熏再仔细的察看一下,确认没有半点烟气。室温也是将将
合适。
红泥小炉上温着的提神补齐的饮子赶紧加了把火,将沸位沸之际就端了下来。放在暖套
当中候着。
几个惯于为蔡京代步的娇俏使女忙迎到门口。等着搀扶这位老公相入内。今日当值的侍
妾领着这队伍,查点着衣包。蔡京回府,就要换下朝服,换上家常的衣服。既要暖和还
得轻便,总要让这八十多岁的老人觉得舒适才是。
阖府富贵,都寄托在这个八十余岁的老人身上,谁都指望他能长命百岁。让这薰灼气象
,长久的维系下去。
蔡攸这个时侯就候在内书房当中,自家爹爹侍妾已经到院中出迎。做儿子的就不好出去
了。放在平日蔡攸很有些才子的放达气概,不将这些礼数放在眼里。不过最近他在老爹
面前可是老实许多,谨言慎行,不愿意被挑出半点毛病出来。
不过这位曾经也居东府的小蔡相公,却没有半点曾为大臣的雍容气度。在内书房中负手
乱转,怎么也停不下来。
这也难怪他,此时此刻,在汴梁中,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等着东府传出来的圣人旨意!
蔡攸要到其他地方,自然不必等着父亲下值,就能打听到圣人到底下了什么旨意。禁中
从来都是一个守不了什么秘密的地方。可蔡攸还是巴巴的就在自家父亲宅邸内等候,此
时此刻。还是讨老父欢心最要紧一点。说不定老父就会为他争取更多一点好处。
响动声从外院一直传过来,不多时侯,就看见四名结实使女从内院入口接过步辇,再有
四名娇俏小丫鬟捧着唾壶香盒之类器物扶持。蔡京裹着斗篷,坐在步辇上。被一大群莺
莺燕燕捧凤凰一样迎进来。
等候的侍妾带着内院使唤人又赶紧迎上接过来,扶着蔡京下了步辇。蔡京稍稍活动一下
身子,就由两名垂髫使女架着,缓缓踱入内房。进去之后,侍妾使女。穿花绕树也似的
给蔡京更衣。服侍他在软榻上靠着,一边捏腿一边有人奉上饮子。
蔡京接过喝了一口,随手就递了出去。闭目养神。过了好一会儿,今日当值侍妾才凑近
低声回禀:“大爷正在内书房候着太师,是不是让大爷再等一阵?”
蔡京嗯了一声:“今日倒耐得住性子了,也罢,告诉他老夫随后就至。”
这些时日。蔡京身边人都是为蔡攸用钱喂饱了的。消息马上就传到了内书房蔡攸那里。
蔡攸忙不迭整理衣衫,诚心正意,就在门口等候。
等了好大一会儿功夫,才听见脚步声响,蔡京为几个使女扶持着缓缓而来。蔡攸上前恭
恭谨谨行礼:“参见爹爹。”
接着就从使女手中接过蔡京。亲手将他扶入书房当中。几名使女早就穿先在内书房预备
好的卧榻那里等着接手伺候。
蔡京却没让她们扶自己上榻,就缓缓在榻檐坐了下来。打量了小心在面前侍立的蔡攸一
眼。
蔡攸满心跟猫抓也似的急切,却只能陪笑问候:“爹爹辛苦了。这么冷的天气,还要入
值。真让朝中其他臣子都愧死…………”
蔡京哼了一声:“已得旨矣,你的枢密院都承旨位跑不了。”
虽然早就是意料中事,不过蔡攸忍不住还是失望的叹了口气。本来他还期望圣人念点旧
情。自家老爹看着儿子最近勤谨伺候的份上,给个更好一点的位置。枢密副使也就枢密
副使了,他将就一下也没什么。那个李纲,凭哪点能到他小蔡相公头上?
他小心动问:“枢副之位,还是李伯纪?”
蔡京哼了一声:“梁溪先生负天下之望,正需要他来正朝中人心。现在兵事纷纷,更有
河东事。梁溪先生是众望所归。你在西府,当好生奉梁溪先生从事!”
蔡攸心下撇嘴。面上还是恭谨:“自然如此…………只是儿曾入东府,领参知政事。现
在却在西府为一都承旨。说出来,倒是折了爹爹的名声,儿实在惭愧无地…………”
蔡京冷笑:“你那参知政事之位,又是从何而来?别忘了,你现在是戴罪立功!真要到
楚州走一遭,才心甘情愿?名声都是你自家挣的,和老夫漫不相关。”
饶是蔡攸,忍不住也是脸色微红。他的参知政事之位,正是背后捅了老爹一刀,才谋到
手的。蔡京提起此事,他就再不敢多说什么。都承旨便都承旨罢。只要抱紧老爹大腿,
自己再活动一下,将来再得一个美官,过去这段暗无天日的日子,就算是抛到九霄云外
去了。
不过此刻他心中未免也有些其他想法,老爹在此次朝局变动当中,未免显得太隐忍了一
些。什么都不去争。看来真的是打算就这样富贵终老了,再没了掌握朝局的雄心。而旧
党之辈,注定已然大获全胜,自家是不是要改换门庭,抱抱他们的大腿?父亲年老,自
己却还强壮,仕途道路,还有得走呢。只是旧党之辈,一直都是恨蔡京入骨,自家从来
和他们不是一条线上的,这个门路到底如何寻觅?
一边琢磨一边随口动问:“那新设几处安抚制置使,也成定论了?”
蔡京点头:“陕西诸路安抚制置使虚悬,副使为老种。最要紧的是河东路暨河北西路安
抚制置使,已诏何灌矣。河北东路京西南路安抚制置使尚无定论,圣心看来是要等河东
事平后再拣人选,童道辅看来在楚州之日不久矣…………”
蔡攸在心里嘘了口气,旧党辈此次大获全胜,看来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没想到编管
在外的童贯也有指望。心下难免有些妒恨。当日自家和童贯是不折不扣的一党,怎么圣
心就这么念及童贯,却对他小蔡相公这般忽视?
朝局变动若此,算是尘埃落定。前些时日还风光万分的那南来子不死也是远窜琼崖。嘉
王自此再不能复起。将来大家就要在这个初定的格局当中争位置了…………却不知道,
西府当中最要紧的一桩好处。这次能不能落到自家手中?
蔡攸打叠精神,脸上堆起笑容,小心问道:“看来朝局已然底定了,平燕之后纷乱局面
,也是该收拾干净了…………那南来子是发配何处?河东乱事平定之后再追其责任。恐
怕就难贷其死了…………一南来子耳,不直什么…………他所掌财计事,原来就在西府
,现在是不是不动?他原来以副都承旨领财计事,现在孩儿为都承旨,是不是有旨意要
接过来?”
美官不得,就指望在钱财上弥补一二了。这可是不得不争的大事!
蔡京定定的看着自家儿子。半晌之后,忽然疲倦的叹口气:“你真是自家想寻死不成?
还想着那点财计事?这场风波,只怕才开场。不知道要延续到什么时侯!到时候为父闭
眼也就心安了,你却如何能保住蔡家在这场风波中不至没顶?也罢,也罢。天下哪有不
败之家,老夫却也管不得那么许多了!”
说着他就支撑着要站起来,几名使女要上前相扶,都被蔡京挥手赶开。他站在那里,冷
冷道:“萧言职衔,不曾有半点变化。圣人还因应奉财计有功,加赏银鱼袋,进一阶。
领都门应奉事与检查两路驻泊禁军经费财计事如故。只是去枢密院副都承旨差遣。由梁
宫观与领皇城司之嘉王提点萧言所行之事!”
蔡攸张大了嘴巴。
自从知道圣人要在今天就河东事引发的朝局变动下正式旨意之后,整个汴梁都在等待着
最终的结果。总体而言,大家都是有相当把握,这一局是旧党清流之辈赢了。朝中各方
势力都达成妥协了,就是圣人高高在上,还能拧着干不成?
赵佶虽然是这几十年来君权最重的。但是操控朝局,还是靠着以一党压另一党。以一派
牵制另一派。此次各方势力都达成妥协。赵佶身边信重之臣因平燕事凋零许多,新的还
没提拔起来。复相的蔡京此次又不肯出头给赵佶当枪使。赵佶也只能太违逆着各方议定
之事。
就是小有调整,大局也是不会有什么变化。就是旧党辈,也没指望圣人都完全顺着他们
的安排。对其有所调整是再正常不过的了。比如说极其要紧的河东路暨河北西路安抚制
置使,很有可能就不交给何灌,而是挑选一个他更为信任,和旧党清流一系没什么渊源
联络的大臣。顶着压力将童贯召回来任此差遣也是论不定的事情。
反正来日方长,只要回到了舞台中央。嘉王再不能威胁太子嫡位。则今后几十年大宋朝
局,总会落到我辈手中!
局中人已经做好了一切的准备,等来的却是这样一个结果!
其他一切安排,赵佶都没有半点更易。就是萧言的位置仍然屹立不摇。还名正言顺的将
嘉王和萧言拉到了一起!
既然如此,大家为河东乱事上窜下跳,还有什么意思?就算平了河东乱事,因为现在将
萧言和嘉王捆在一起,也再难牵连到他们头上。大家要这个河东安抚制置使位置有什么
用?圣人对太子势力扩张猜忌之意,再明显不过。嘉王今后还有得折腾呢。这岂不是就
白忙了一场?就算收拾了神武常胜军——那些丘八死活,对大宋朝局有什么关系?
蔡京所言,这场风波不过是才开始。的确一点不假。在位的圣人,不许任何人威胁到他
的权柄。哪怕是储君也不成。朝中诸党斗成什么样,他都不管了。还正好居间大小相制。
在可以想见的将来,大宋的党争,只有愈演愈烈!
对于这样一位圣人,哪怕是蔡攸都只能咽口唾沫,没什么话好讲了。
蔡京犹自还在冷笑:“这潭深水,为父已老,折腾不起了。你愿意参与其中。尽管自行
其事就好。反正将来朝局各党争斗,有的是机会——不过也很有可能,再度没顶!为父
救得了你一次,下次却就未必了…………好自为之罢…………为父已经折腾累了,不想
再生事了。只想朝局平平安安。可是已经永远停不下来了…………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还不知道有多少人,此刻在转着什么样的心思,这场风波,又会朝着什么方向演化!”
说罢蔡京再不愿意和自家儿子交待什么了。摆手示意,自然有丫鬟扶持着他,缓缓除了
内书房。老头子一副精疲力竭的样子,真是半点都不愿意再管这朝堂中事的样子。
而蔡攸却呆呆站在原地,眼下情势,他政治上智商有限,已经不大理得清楚了。可是他
也能隐隐觉得。此事远远未曾到了结的时侯。大风过后,当有惊雷。却不知道这惊雷,
将会如何炸响!又是由谁,来引发这必然要到来的惊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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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中东华门与紫宸门之间的太子宫中,一片死寂的气氛。
几名可以自由出入太子居停所在的人物。都默然对坐无语。久久不能置一词。此间人物
。这些日子虽然依托与太子的旧党清流一党势力大张,可太子一系行事还是甚稳。太子
也深居东宫当中,并不与朝臣多做交接。
今日来这里等消息的不过也只寥寥几人,其间自然少不了耿南仲和宇文虚中。
今日耿南仲以为太子讲学名义先入东宫内,虽然面上仍然刚严,却怎么也掩藏不住志满
意得的喜色。和太子密密相谈良久。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反正不时能听见耿南仲爽朗的
笑声。对于这位整天黑着一张脸,遵奉理学的太子师。在东宫执役的内使还从来未曾遇
到过这般状况。人人相对之间都是眉飞色舞,看来咱们太子爷,这储位是稳稳的了,那
位三大王,终于不能再动摇东宫地位!
宇文虚中也有佐赞太子学业的名义,自然也是能出入太子居停的。他来得迟些。还有一
个何灌的代表与他同行,这代表姓朱。是禁军中层军将,可却也是太子妃的亲族。再可
靠不过,正是代表何灌而来表忠心,顺便居间传话。
与宇文虚中同至太子宫禁,这朱姓军将就是一副喜心翻倒的模样,口口声声都是太子爷
如何如何,仿佛他也能跟着一飞冲天,执掌三衙也似。宇文虚中雅不愿和这等人多说什
么,奈何看着他是太子妃亲族面上,还是和他周旋敷衍了两句。
往日天上人一般的清贵翰林与一个禁军中层军将答话,这朱姓军将更是兴奋得都不知道
自家姓什么了,居然大包大揽的拍起胸脯,说准保宇文学士能入东府,锁院宣麻。要是
不效,只管来撕他的嘴!
宇文虚中更是苦笑不得。其实这一两天,别人都以为大局已定。他还在不停奔走,生怕
再生什么变故。今日前来,隐隐也有一些不祥的预感。
原因无他,就是梁师成那方势力,对他避不见面了。
旧党清流一系虽然可称现在遍布朝中,势力甚大。随着蔡京老去,王黼他们去位之后就
再也压制不住。然则也有其先天缺陷,就是这几十年来都未曾有什么大有实力的领军人
物了。现在虽然能掌握舆论,掀起士大夫阶层的风潮。可基本都处于中游,不在要害位
置。在禁中也没有什么得力的消息渠道。
此次虽然是针对萧言及河东乱事发力,可矛头所指还是嘉王。太子这边有动作,嘉王自
然不能自甘就死。必然有所动作。在梁师成与他们连成一气之后,嘉王那边举动都是梁
师成传来知会于他们。他们也好随时加以应对。
可是这几天来,随着赵佶返回禁中,筹划如何做出最终决断。梁师成那里就再无半点消
息传来。
虽然对嘉王本人,宇文虚中是很看不上,不过是皮囊生得好些的一个草包罢了。赵佶几
次三番想扶都扶不起来。这次更没有一方势力愿意将赌注押在这个三大王身上。应该不
会生出怎样的变故出来。而且朝中大势如此,为大宋计,在位那个圣人总不至于置国家
大事与不顾,仍然力挺三大王到底。让朝中党争无休止的继续进行下去。这毕竟是他们
赵家基业,现在国势已经衰颓若此,就算太子势力大张,朝局总算是能稳定下来,这位
圣人。也该默认了罢?他难道不明白,再这样下去,实在难以再维持下去了么?
虽然自觉有相当把握,可梁师成那里断了音讯,宇文虚中仍然觉得不安。一夜都没怎么
合眼。今日应召匆匆而来。还要打气精神应付这等太子外戚,实在让宇文虚中微微觉得
有点烦燥。
在东宫门口通传递牌之后,就有押班引宇文虚中与那朱姓军将入内。就看见耿南仲笑吟
吟的迎了出来,远远的就对着宇文虚中一礼:“叔通兄,何来之迟?”
宇文虚中勉强一笑,还礼如宜。
耿南仲瞧也不瞧那个在旁边行礼的朱姓军将一眼,伸手道:“叔通兄请在前行!旬日奔
走之劳。无以为敬,只有附兄之骥尾。将来朝堂当中,以叔通兄大才,兄当如今日一般
避道。”
耿南仲此等自矜万分的人物,宇文虚中何尝见过他如此客气?当下忍不住都有些寒毛直
竖。对这道希兄性子。宇文虚中摸得清楚得很。外表刚严,气量却窄。你要是得罪过他
,当真能记一辈子。
当下打叠起精神,笑吟吟的一牵耿南仲的手:“道希兄如此说,学生就不敢再与道希兄
相见了,这些年若不是道希兄苦撑局面。维系我道中人一脉不至断绝,苦心孤诣,调和
维护太子地位。如何能等到今日?应该是在道希兄面前。谁能不避道而行?”
这番话算是挠到耿南仲内心痒处,他守着太子十几年,一直忠心耿耿。这正是他平生最
得意的事情。自以为气节可为天下人标榜。当下也再不多说什么,也不和宇文虚中分什
么前后,两人携手并肩,直入宫中。
那朱姓军将满心思的想插几句话。奈何耿南仲眼角都不捎他一下。还亏得宇文虚中招呼
了一句,才讷讷的跟在后面。手脚都不知道该如何放了。
同行途中,耿南仲曲直而算:“圣人恩旨,蔡太师可在卯初入值政事堂。此等要旨,当
蔡太师亲得旨,政事堂用印副署之后颁行。差不多也就半个时辰功夫,就能得到确实回
报了。就在此安坐少顷,笑看国事底定…………安闲燕居,也就是眼前这一点时日了,
这纷乱时局,还要我辈中人一一收拾才是。叔通兄,可还息肩不得啊!”
宇文虚中笑着敷衍了两句,就为耿南仲引到了往日讲学的外书房所在。也是他们经常密
密议事所在的地方。不多时候,几名可以出入东宫,也挂着为太子讲学名义的一党中人
都纷纷来到。人人笑逐颜开,互相见礼,退让一阵之后各自落座。寒暄当中,都少不得
议及朝堂当中,有什么好差遣可以安插。大家在太子这里素得久了,要紧位置向来为蔡
京梁师成王黼等辈党羽把持,现在风水轮流转,总算轮到自家了。
再谈及元佑党人事,更是人人感慨,恍若做了一场持续十几年的噩梦。
这些文臣清流高谈阔论,那朱姓军将委委屈屈的坐在角落,没一个人顾及得到他。只能
在心里发狠:“俺可是太子妃的堂兄,将来就是皇后娘娘的堂兄,少不得是要封爵的。
到时候却看你们来不来巴结俺!”
众人寒暄一阵,就看见东宫内使穿先通传太子将至,当下人人起身。就看见太子赵桓一
身纱罩绛袍,袖子打得滚圆。笑吟吟的走进。在门口就对着诸人一揖:“劳顿诸位先生
,小王当真惶恐!”
赵桓今年二十四岁,可是平日里看起来只怕三十岁都不止了。说话举止都小心翼翼,生
怕莫名其妙的就得罪了那位不甚喜欢他的圣人。今天却是一副神清气爽的模样,脸上也
焕发了一些年轻人才有的光彩。虽然仍然是瘦弱,可一向有些佝偻的腰挺得直直的,说
话声音都比平常大了不少。
诸人忙不迭的回礼:“太子这般说,就是折杀臣等了。如何谈得上辛苦?”
赵桓笑吟吟的落座,和诸人一一寒暄。他和太子妃恩爱。和那朱姓军将还加意多说了几
句话。这朱姓军将顿时胸脯都快挺翻过来了,得意洋洋的扫视在座诸位文臣。这些士大
夫辈心里好笑,不过看在太子还有他代表的何灌何太尉份上,也没人与他计较。
大家说些闲话,虽然无一语及于今日要颁行的要紧旨意。人人竭力做出一副云淡风清的
模样。可是越到后来,就都显露出心神不属的模样。不时朝着门外张望。就连太子脸上
笑意也少了许多,要不是性子本来就很能忍,只怕都要起身在屋内团团转圈了。
宇文虚中和诸人寒暄得本来就有些淡淡的,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越来越是不安。最后终
于忍不住一扯身边的耿南仲,低声道:“道希兄,万一有什么变故,我辈中人可得撑住
,不能有什么失措举动…………”
耿南仲淡淡的扫了他一眼,低声回答:“叔通何出此言?难道还能有什么变故?至了不
起,无非就是何灌不得安抚制置使位。我辈再掌兵权。的确有些操之过急。就算召童道
辅复起,也改不了朝中局面了。又复何忧?”
此时此刻,最有信心的,居然就是他耿南仲耿大人。
宇文虚中叹息一声还未曾开口,就听见外间脚步声响。却是一名东宫内使匆匆而入。这
么冷的天气,他居然能跑得满头大汗。赵桓一直在朝着外面张望,看着这名负责居间传
递消息的内使前来,几乎是从座中跳起来,也顾不得太子的身份气度了,忙不迭的迎上
去。那内使双手将一份经折奉上。就候在那里一边喘气一边听候赵桓吩咐。
赵桓也顾不得旁人了,飞也似的打开经折。上面钞的就是东府今日所领旨意。他匆匆看
了一遍,瞪大眼睛又仔细再看一遍。周遭诸人都不自觉的屏住呼吸。等待结果。
不知道过了多久,赵桓才第二遍看完这份经折。他语调似乎都失却了控制,飘飘忽忽的
问了一句:“政事堂副署了么?”
那内使点头低声回话:“据说已经副署了,太师已经退值锁院。”
赵桓一僵,突然脸就涨红了,一脚踹在那犹自喘息未定的内使身上:“不中用的东西。
滚下去!”
这一脚踹得好重,赵桓这般干瘦。风一吹都能飘走的人。居然一脚就将那颇为健壮的内
使踹了一个跟头!
在场诸人人人都忍不住啊了一声,一个个心都控制不住的朝下落!
那内使也知趣,挨了一脚一声不吭,只是乖乖趴伏在地上。赵桓也顾不得他了,手一松
那经折落在地上,接着就是两行泪从赵桓眼里流下来,他语调凄然:“父子之间,何至
于此…………间小王与圣人之间亲情的,就是诸位啊…………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
说着就踉踉跄跄,朝屋外行去。
在座中人,人人都面色发白。宇文虚中却是最先反应过来的,抢前一步,就将那经折捡
拾在手。展开之后扫了一眼就脸色铁青。
宇文虚中有一目十行之能,这一眼就看得分明。所发旨意其他一切都是照着他们议定之
事而行,唯一不同的就是萧言归于赵楷提点,仍然为圣人所保了下来。未曾触动半点!
赵佶意思,再明白不过。无论如何,还是维持住这三大王与太子分庭抗礼之势。对太子
的猜忌提防,已然再明白不过!
这位圣人之自私,在这一道旨意当中,已经为宇文虚中看得明明白白。对这位圣人的一
切幻想,都告打破。
朝局若此,兵穷财绝。党争之烈,让任何事情几乎都无法推行下去。外有边患,内有兵
乱。西军越发尾大不掉。正需要一个稳定的中枢来应对这一切棘手的事情。可赵佶还想
着的是自家权位不受威胁,哪怕让朝中党争继续下去,也在所不惜!
本来朝局经过伐燕战事前后这几年的混乱,已经渐渐有了收束迹象。随着赵佶信用的一
代强人逐渐退出舞台,蔡京童贯王黼梁师成等辈已经再无原来那般绝对的影响力。而嘉
王也越来越显现出不堪造就的底子。
被压制了几十年的旧党清流一辈,自然而然的走到台前。可谓大势所趋。
可赵佶就因为太子势力大张,而继续死保赵楷,继续让这党争持续下去!
赵佶对太子显露出这等猜忌之意。则赵楷身边,自然就会聚拢一批趋炎附势之辈。与太
子一系,旧党清流之辈继续不死不休的争斗下去。
如此下来,赵佶地位自然是稳固了,他的权势也丝毫不受到影响。可是这国事。还堪问
么?
自己昧着良心,对平燕功臣萧言,还有神武常胜军下手。实指望稳固住太子地位,国势
能稍稍振作。最后换来的却是最恶劣的结果!
在这一刻,宇文虚中当真是心灰意冷。一句话都不想多说。
耿南仲等人凑上来,从宇文虚中手里抢过那份经折,飞快看完。人人脸色黑得象锅底一
样。
耿南仲忽忽喘了几口粗气:“仗义死节,正在今日!当发动我辈中人,继续弹劾萧言,
斩这南来子以谢天下!嘉王居位不谨,结好此辈。当闭门思过!一份弹章不成,则十份
,十份不成,则百份!再若不成,则当百官叩阙。让圣人收回这份旨意!”
其他几人同样是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人人振臂高呼,应和耿南仲这番话,都是恨不得
马上碰死在赵佶面前的样子。
宇文虚中手脚冰凉,低声解劝了一句:“国事如此,当不能再激化此事了。从长计议罢
…………再争下去,就真不可收拾了,河东之事还要了结收尾…………”
耿南仲狠狠瞪了他一眼:“此刻还谈什么河东事?此国本之事不争。还争什么?我辈士
大夫,岂能行若无事?”
周遭之人,再度应和,人人悲愤,一副气冲斗牛之慨。
宇文虚中只觉得此刻,将眼前所有人的心思都看得请清楚楚。从来未曾有这样明白。
耿南仲以降,为的也还是将来权位。不惜闹个鱼死网破。反正现在强人不在。就算在位
也威风大减。估计再难来一次元佑党人碑了。闹得再大,也没什么好怕的。此刻不争,
诸人上位时日推迟个几年,到时候算谁的?不管闹将起来这中枢会被割裂成什么样,不
管朝局是不是进一步混乱下去,不管河东那里乱事还未曾平定,不管沿边军镇还需要中
枢大力支持整顿…………为权位计,生命不止,党争不息!
自己怎么就和这些人做了一处,大宋的士大夫们,到底怎么了?
他强打精神,做最后努力,沉声解劝:“道希兄,此刻关键还在太子。还需要道希兄好
好开解于他,让太子在这段时日不要有什么失常举动,反更让圣人忌。稳住太子,就是
稳住我辈阵脚,学生在四下奔走一下,看看大家的意思是什么,再商议个万全之策罢…
…你看如何?”
耿南仲想想,缓缓点头。他就是靠着太子吃饭的。这位小爷的确是最要紧的,现在要去
好好开解一番。此刻不表忠心还等什么时侯?与一党那么多人往还,联络沟通。以耿南
仲自矜的性子也做不来这些事情。还是要宇文虚中居间奔走。
他对宇文虚中交待一句:“与李伯纪书信一封,让他不要接这枢副之位!我辈中人不出
,看谁来收拾这个局面?谁要想接这枢副之位,我辈就鸣鼓而攻之!”
他接着又转向那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朱姓军将,口气恶狠狠的:“回禀你们太尉
,这两路安抚制置使之位,也请他固辞!就这一句话,便是我耿道希说的,你如实回报
!”
说着勉强朝宇文虚中点点头,就大步走了出去。其余几人也忙不迭的跟上,一涌而出。
刚才还算得热闹的室内,就宇文虚中与那朱姓军将还在。那朱姓军将满头雾水,看宇文
虚中对他随和一些,壮着胆子上前询问:“说不让俺们太尉接安抚制置就不能接了?他
倒能替俺们太尉做主?太子爷面前还这般厉害,到底是何人?”
宇文虚中苦苦一笑:“这就是大宋的士大夫辈…………何太尉那里,你不用去照面了,
自有我去与他分说,早些回去就是…………不参与其事,倒是福分!”
在这一刻,宇文虚中突然又想起萧言来。
局势发展到如此,萧言居然安稳过关,其间要说萧言没动什么手脚。打死宇文虚中他也
不相信。
此时此刻,宇文虚中对萧言已经是越来越佩服。如此境遇,他居然都能逃过去。
佩服之余,就是深深的忌惮。为这南来子一人,汴梁朝局,还不知道会发展到什么样的
地步。但愿这萧显谟就以此为满足,不要再生什么事情出来了!
可隐隐当中,宇文虚中就是觉得,这萧言所要的,绝不是只此而已!
一匹高头骏马,踏过残雪,直向宣德楼行来。
几名元随亲卫,随侍在这骑前后,当先一人,就是已然名动汴梁,在球市子赢得了
无数女娘芳心的那位张郎君。
有张显张郎君随侍在侧,不用说这匹骏马之上的骑士,就是一人而引发最近从河东
直到汴梁风起云涌,天下振荡的那南来子萧言萧显谟了。
萧言一身绯袍,穿得单薄,却丝毫没有畏寒之慨。骑在马上腰背笔直,也不左顾右
盼,一副皱着眉头想着自家心事的样子。
他引发的波荡让整个汴梁整个大宋都再也安静不下来了,他却仍然是和原来一般眉
清目朗,眼神锐利的样子。仿佛这场风波,并没有影响到他半点。
离宣德楼还远远的,一行人就止住脚步。萧言翻身下马,大步就朝宣德楼处行去。
此间本来就是朝官往来不断的所在,人人都看见了萧言,各色各样不同的目光都投
射了过来。有些人更是眼中喷火,恨不得一口水吞了这个南来子。
可萧言却行若无事,丝毫没有顾及周遭人的目光,没多久就走到了宣德楼前,递上
牌子交给门口值守的散指挥查验。那散指挥验过牌子,又打量了萧言几眼,行礼放行。
议论声随着萧言走入宣德楼内,渐渐飘了起来。
“这南来子直恁般命硬!这样都逃了过去。还是有本事为天家生财最好,无论如何
,总是为圣人看顾。什么时侯都逃不了他的高官厚禄!”
“说是嘉王漏夜入宫,在圣人面前力保这南来子。圣人对嘉王,向来是容让有加。
还不是冲着嘉王颜面,才让这南来子过身。原来这南来子可直达圣人面前,现在头上却
多了嘉王与隐相。嘉王便罢了,隐相却向来是这南来子的对头岂能让这南来子好过?且
看罢,看他如何收场!”
“这岂是嘉王就能保下来的,还不是动了这南来子,就要牵连到嘉王?没了嘉王圣
人岂能放心…………话就之能说到这个地步,自家揣摩就是。圣人心术,就是如此。”
“这天下,还不是圣人与我辈士大夫共治?为一南来子,竟摧折士大夫辈如此,近
日多少弹章,都为禁中所留。圣人仍在保全这南来子,学生就在此候着。这南来子出来
说什么也要啐他一脸!”
“这南来子内联嘉王,外接军伍。更操财计事,地位若泰山之安,纵然啐他一脸,
这南来子好官仍自为之,你奈他何?”
“就是这南来子能用这般手段么?汴梁中人,谁不道路以目?真要卷起风潮,看谁
还能保住这南来子?”
“噤声!圣人在位,隐相已站在嘉王那里。老公相也领东府副署了旨意,还能如何
?且看罢且看罢…………”
“耿南仲辈都是眼高手低之途只能让人上弹章,又有何用?与其如此还不如指望梁
溪先生早早入京,让梁溪先生率领我辈,与此奸邪争斗到底!”
“…………早有传言梁溪先生与何太尉等,都不会就所领之职。这弹章不管禁中再
留多少,仍然不断的要朝上递,此南来子不倒。誓不甘休!”
“这些手段只怕还不足用罢…………此等奸邪之辈肆无忌惮,在河东路居然都能操
持军马生变已固全为,我辈为何还只限于这等书生手段?”
“这些事不必再说深下去了,据说宇文学士还在竭力调和其间,让局势不至于决裂
…………宇文学士又何必如此?与奸邪辈难道还能共存一朝不成?什么手段,都当使得
出来!”
议论之声一旦响起,就越发热烈起来。宋时对朝臣言垩论还不甚管束。只要不谈及
那些太过于遭忌讳的事情,其他什么都没太大关系。萧言最后命运如何,也是近日汴梁
城中最为热门的话题,一旦说起来就停不下来。更何况今日大家亲眼看见了这焦点人物
?朝官在宣德楼前越集越多,禁中之前,热闹得跟菜市场都没什么区别了。
对于前两日诏旨一下,汴梁城就跟开了锅也似。局中人看得明白,这位圣人不惜党
争越来越烈,也要维持嘉王地位也牵制太垩子一系势力。旧党清流中人,自然是义愤填
膺,发誓不肯干休。而自有原来蔡党梁师成一党中人,也转着心思是不是投效向嘉王那
里,继续维系现在自家地位,甚而更进一步。
平燕战事之后,本来朝中党争已经渐渐不如以前激烈。这一下又猛的爆发出来。再
难收拾了。
攻击萧言的本章,一份接着一份朝上送。人人喊打喊杀,要诛萧言这南来子以谢天
下。捎带着萧言背后那位嘉王的也有不少。这些弹章,全被赵佶留中。可留得越多,上
的就更多。大宋中枢,本来就谈不上什么行政效率,现在更是近乎完全瘫痪。旧党几十
年压抑之下,突然爆发出来的力量,足以让汴梁震动。
还有人在私下往还联络,计议什么更为激烈的手段。萧言都拿出在河东路操持军马
生变的手段了,为除却此等奸邪之辈,还有什么手段使不出来?据说还有一个小京官号
称要和这南来子同归于尽,一众好友生挽他之后。这小京官意气昂扬的回家与妻儿作别
,给挠得满脸花最后杜门不出,还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笑话。
不过对于旧党之辈而言,在肉体上消灭萧言并不是关键,关键在于圣人扶持嘉王。
只有将萧言在政治上攻倒,才能牵连到嘉王。这才是这场政争的关键所在!
怎样让圣人从自己立场上后退,才是旧党清流之辈最为关系,反复商议的事情。而
这些时日,宇文虚中就在其间竭力调和,口口声声最好还是维系住大局,诸人先就其位
,李纲何灌等各领其责,先了却河东乱事,再慢慢议及其他事。旧党清流一党当中还没
有形成最后的定论,只是不停的在继续上弹章。
朝局纷乱成这般模样今日这南来子却大摇大摆,直入宣德楼。一点没有千夫所指,
无疾而死的模样。看到他如此作派,也难怪宣德楼前如此多的朝官这般义愤填膺。
外间扰攘沿途刀剑一般投射而来的目光,在萧言神色上,没有激起半点涟漪。他稳
稳而行,自左银台门而过左嘉肃门,直抵会通门外内诸司衙署前。再往里走,就是禁中
了。
他在内诸司衙署前通名之后,就有小黄门引他入内,七转八折直入内堂。在一处明
堂之前梁师成早黑着一张脸在那里等候。身后两名小黄门张开伞盖为梁师成遮风。一众
人将门口堵得死死的,丝毫没有延萧言入内对坐而谈的意思。
而萧言也不动声色,趋前对着踞坐在胡床上的梁师成行礼:“见过梁宫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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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萧言所来,自然是其来有自。
赵佶虽然保下萧言,为的还是保住为他所牵连的嘉王赵楷,限制旧党清流辈与太垩
子结为一体,势力大张,甚而威胁到他至高无上的君权。
可并不代表,他对萧言掌握的财计事不看重了。萧言毕竟是暂时利用的过渡人物。
等朝局稍稍平稳一些,对于这个能生出无数事情来的南来子赵佶一点也没有再留他于位
的意思得保首领远窜琼崖已经算是萧言祖上积德。
这段时间就要赶紧将萧言所掌握的这一大笔财源整理清楚,全部握在自家掌中。
梁师成为赵佶赶鸭子上架和赵楷共同提点这财计事。就奉赵佶号令传召萧言至此,
敲打一番,让他赶紧将一切整理清楚交出来。
不得不说赵楷实在是不堪大用。虽然因第八平的提点,在危实关头鼓足勇气来了这
一招神来之笔。但是事情过后却又后怕,再不愿意和萧言沾惹半点干系。今日垩本来应
当是他和梁师成一起前来寻萧言问话,他却告了病,说是冒了风寒,怎么也起不了身,
今日只能偏劳梁宫观主持一切了。
梁师成倒也没什么,和赵楷不要牵扯得太深也算合了他的心意。而且以前不萧言的
积怨犹在,今日好生炮制他一下也算是稍稍纾解这心头怨气。
从一开始就拿足了架势,踞坐于外,不延萧言入内。一些膀大腰圆的内踞还在他身
后侍立撑腰。大宋内使对大臣,无礼如此,今日从梁师成始。
在梁师成想来,萧言侥幸得脱。估计自家都不知道是因为什么萧现在正应该后怕得
跟什么也似,也应该深深明白自己处境之劣,其实并没有太大改善。仍然是汴梁城中千
夫所指的对象。归于自己提点,就应该奴颜婢膝到了极点,指望能巴结上他梁隐相,得
以保住自家微末地位。
就算梁师成没有半点想照应萧言的意思,看着就个以平燕功臣自许,桀骜不驯的南
来子在自家面前屈膝,也不失为一快意事。
所以梁师成才冒着风寒,在室外等着萧言前来。一则是成在不想拿萧言当下属。二
则就是就要在大庭广众当中,狠狠折辱这个南来子!
却没想到,料中应该惶惑不安,瘦了一大圈的萧没。仍然腰背笔直,双眉如剑,目
中神采湛然。仍然是那一副天塌下来也不稍稍弯腰的样子。气度沉稳的缓步而来,恰如
分寸的行礼,不冷不热的招呼一声,仍然是那副目无余子的模样!
这南来子,当真该杀!
照理说梁师成久矣身处上位,而且学识功底极深。虽然是个阉竖,可早就养成了士
大夫气度。政争之间,哪怕是与生死大敌也向来面上雍容气度不减。可是对着这南来子
,却怎么样也也忍不住要用今日这般堵在门口示威的幼稚举动来表明他的敌意。
实在是因为这南来子身上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味道,和梁师成已经习惯了的大宋,已
经习惯了这大宋末世陈腐之气格格不入。以常理对之,这南来子却活得摇头摆尾,滋润
万分,什么样的危局都能脱身出去。对这南来子,再不能以寻常手段了!
看到萧言这副模样,梁师成自家知道这堵在门口的幼稚举动有些自取其辱。当下冷
哼一声也不答礼,拂袖而起,转身就回明堂。他岁数大了,在这里顶着冷风吹也着实有
些吃不住。
一众随侍内使都狠狠扫了萧言一眼跟着梁师成匆匆而入,只有最后一名内使嫌恶的
说了一声:“还呆着做什么?隐相还有话要问你,趋前说话!真是个没眼色的村货!”
说起来萧言向来是依足了幸臣的本份,对内使辈手面从来没有小过。应奉天家财计
本来就是要和这些阉人打交道。以前和内诸省的使臣们关系算是不错,见面都有说有笑
。看在钱财份上,内使们也没有一人和萧言过不去。
可是今日梁师成都如此作态了,一众没卵垩子的家伙自然见风使舵。对萧言疾言厉
色起来,还唯恐眼睛瞪得不够大语气不够恶劣,态度不够嫌恶。在这些作态背后,又有
掩藏不住的垂涎。现在这么一大注财源圣人送到内诸司了,不让这南来子狠狠脱层皮,
就不算得让他们领教了自家的手段!
反正圣人要保住的也是嘉王,对这南来子也没什么好感。现在嘉王又不出面,这南
来子还不是要他圆就圆,要他扁就扁?
萧言嘴角,只带着一点几乎看不出来的讥诮笑意。内使辈的恶意落在身上,片尘不
染。举步就跟入明堂当中。
明堂内梁师成已然踞坐在上首捧着宫熏微微闭着眼睛两名内使小心的捧着饮子。萧
言站在下首梁师成就当没看见。萧言也不言不动,反正已经行过礼了你梁隐相想什么时
侯开口就什么时侯开口,我们大家耗着便是。你老小子是没鸡鸡之辈,腰不见得有老子
好看你能坐到什么时侯。
过了半晌,梁师成才嗯了一声。旁边内使会意,对着萧言尖声呼喝:“应奉天家财
计事,现在已经着落在内诸司身上。原来圣人恩德,让你操持行事。结果却是惹得天怒
人怨,现在将库中收存,帐目备细,全部交上来罢!回去闭门候着,等查点清楚,内里
有无情弊之后,再做发落。宫观恩典,给你三日时间准备好一切,要是你恭顺些倒也罢
了,宫观少不得要周全你一二,要是居间有什么私下的动作,还想瞒天过海,你自家也
晓得现今处境如何!要不是宫观一力在这里顶着,现在你已经披枷带锁,等着起解发配
了!”
萧言闻言,不过淡淡一笑。
梁师成眼睛半睁半闭,仿佛神游物外,其实全神都贯注在萧言身上。看着他这番作
态,恨得牙痒痒的,恨不得一巴掌拍死这个很有些玉树临风模样的南来子。这个家伙,
到底觉得有什么仗恃?还是真蠢到这种地步,以为圣眷尚在,他有点理财本事,圣人就
能将他保全到底?
依着他的本心,实在是想派出使臣,查封萧言现在掌握的一切。除了他掌握的一应
应奉天家财计事,那么多发行债券所得。连萧言平燕攒下的家当都给他收拾得一干二净
。再打断这南来子五肢,丢到刑部大狱里面要生不生,要死不死。
除了本来对萧言的仇恨怨气之外,这次圣人硬将他和嘉王拉在一起。让他平白和太
垩子一系,旧党清流之辈做了对头。梁师成更是郁闷到了极点,却又没个发泄的渠道。
不必说梁师成的政治光谱本来就有些偏向旧党之辈,当日和此辈联手对付蔡京权倾
朝野之势也有联手情分。虽然支持了嘉王一阵但是发现这位三大王实在不是能成事之辈
也撒手得快,和旧党清流,太垩子一系人物得罪得并不算深。此次河东乱事引发的汴梁
朝局变动,梁师成基本上也算得全盘配合旧党清流辈,可称是同盟。
梁师成岁数也很不轻了,和蔡京一般操权之心不算太过于热切了。这是自然生理规
律,违逆不得的。眼看得旧党辈再压制不住,自然就起了结好之心,指望能全富贵终老
。不想再当什么对头,继续压制着他们了——看这局面,就算他和蔡京联手全力压制,
又能维持几年?和嘉王捆在一起,岂不是自掘坟墓?
若这嘉王有些担待,有些本事,有点份量,倒也罢了。可是偏偏是个不大扶得起来
的阿斗。和他站在同一战线上,只怕死得不够快。
今日赵楷不出面来接见萧言,就是明证。虽然那日闯宫硬保萧言,算是神来之笔。
那是有高人提点的。今日又露出了本性。现在他最好的选择,就是和萧言死死站在一起
,为这南来子撑腰到底。要是凭借着强硬手段和这南来子理财本事,短短时间内生出几
百万贯的财源应奉给圣人,未免不是一条出路。
梁师成随侍赵佶久矣,知道这位圣人对财计事看得有多重。在钱财上满足了他的欲
壑辈,再获得他的恩宠,并不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可看着萧言勉强过关,朝中沸腾,弹章如雪片一般飞来。赵楷又吓得吃不住了,缩
了回去,又和萧言保持距离。这般不是自寻死路,又是什么?圣人如果寻觅到新起势力
能平衡太垩子一系权势,这位三大王的下场,不见得美妙到哪里去。
可是自家,现在偏生被圣人硬拉着和赵楷作为一处。到时候自家少不得也要跟着赵
楷一起遭殃!
梁师成这几日满肚子邪火,可是既不能冲着赵佶撒出来,也不好冲进赵楷王府,将
他骂得个狗血喷头。更无法跑到太垩子那里,卑躬屈膝,请他和旧党清流一系体谅一二
,不要遭际池鱼之殃。
对着这始作俑者萧言,想抄他的家简直是再正常不过了。
偏偏梁师成却无法使用这等决绝手段。原因无他,债券发行得太广了。汴梁豪富人
家,谁没有牵涉其中,每年坐取厚利?这债券靠着的就是信用,才能一届届的发行下去
。自己去操了萧言现在主持的家当,汴梁城马上就要骚动起来。为旧党一系政敌,也还
罢了,只要赵佶在位,自家总不至于沦落到烟瘴之地去走一遭。动了如许多人的钱财,
那才是自寻死路,赵佶也周全他不得!
所以只能忍下这口气,让萧言自家将手中掌握的应奉天家财计事交待出来。梁师成
也没指望萧言能顺顺利利的将手里掌握的这么多资源双手奉上。他已经从三司借用了不
少查账好手,准备拼上几个月的功夫,和这南来子耗上,将这财计事尽量完整的接收过
来。为此让这南来子再逍遥桀骜一阵,也只有忍了。一切理顺之后,这南来子再无利用
的价值,那时候才知道他梁隐相到底是低眉金刚,还是怒目罗汉!
今日这番作态冷遇,还只是将来手段的一个微不足道的开篇而已。
萧言一笑之后,在梁师成身边狐假虎威的内使就已经又尖声喊了起来:“宫观吩咐
,还不明白回话?要知道你是待罪之人,朝中弹章已经堆得和你一样高了!还不努力自
效,真的想寻死不成?”
今日戏份,做到这里也差不多了。说实在的,来不来这么一遭,萧言也无所谓。就
算他不来,梁师成也不可能来抄自己家。萧言在这上头看得分明得很。
不过平白无故装了这么久的孙子,怎么也得大摇大摆的出来晃一圈。这个汴梁都指
望老子死,老子就得让他们看看,最近过得再滋润没有。小哑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老子天天啪啪啪。阴阳调和,爽得就差度劫飞升了。
说起来,萧言有的时候也还是有点记仇。
今日来走这一遭,还让萧言明白了。自己他妈的在这汴梁,还真是全无依靠。旧党
一辈恨不得自家死,蔡京撒手不理这麻烦事,只想安安稳稳的在东府位置上等着老死。
梁师成这死太监早就对旧党之辈半推半就,恨不得弄死自己送上投名状。那个嘉王赵楷
半点担待都没有,智商看来也很成问题。那位拿了自家不知道多少万贯孝敬的圣人,也
是想榨干净自家最后一点利用价值之后,再随手扔掉,是死是活,这位圣人混不在意。
不论如何,老子为这个大宋打下了燕京!老子麾下这些儿郎,出生入死,为大宋血
战疆场,冲锋冒雪,风刀霜剑间。顶着铺天盖地的箭雨,迎着漫山遍野而来的胡骑。使
出了他们全部血性和忠勇为这个大宋血战!
正因为自家和麾下儿郎的血战,才让大宋平燕战事,没有如历史上一般丢人。让女
真人深切看出大宋的虚弱。在燕地才没有郭药师这样一个巨大的隐患。大宋还算赢得了
一点重整防线的时间,赢得了包括整个燕地在内的防御纵深。
现在自己和麾下这些儿郎,却不过是靠着自家发明出来的球市子这等玩乐手段,一
点为君王生财的本事,才能在这汴梁城苟延残喘。整个汴梁都将自己和麾下儿郎视作异
类。自己这一点利用价值都没有了之后,恐怕连性命都保不住。更不必说那些冒死血战
的儿郎,会受什么样的牵连了。
中世纪一片黑暗,欧洲已经退化到了蒙昧愚蠢野蛮的地步。汉家文明在这片黑暗当
中如最醒目的灯塔一般,领先这个时代何止千年。如果这个文明能长久保持下去,世界
又将会怎样?
萧言并没有什么在这个时代发起如何新鲜的革垩命,建立什么更先进的文化和统治
体系的野心。只是在这个时代日久,实实在在的在汉家文明的边疆生活,呼吸,挣扎,
血战。看着万千好儿郎跟着自己的旗号虎啸向前,埋骨沙场。
保卫这个文明不至于沦入未来血海,从曾经远远领先于全世界而一步步的走向野蛮
蒙昧。
已经从穿越前在论坛上轻松的指点江山,而变成了渗入血液骨髓当中的本能了。
这就是他现在的生活,也就是他现在的使命。也就是他来到这个时代,从无数次死
亡当中挣扎出来,所建立的全部男儿事业!
谁想妨碍到自家的这个使命事业,谁就是自己的敌人。
哪怕天下皆敌,又有何妨?
更何况自己的敌人,不过是一些只是懂得党争的士大夫辈,是一个本身就先天不全
,运转了百年之后已经完全不适应这个文明的统治体系。是一个有史以来,荒唐昏庸程
度也能稳居前三,轻易葬送了最为领先文明的一个鸟皇帝而已!(大宋的繁华富庶,文
明攀上中世纪的巅峰,是种种桩桩的原因凑在一起所形成的。如大宋开国之时,东亚正
遇上了最适合农业发展的气候环境,如海上丝绸之路的出现,如大量硬通货输入了向来
缺乏金银铜等流通货币的中垩国,如南方经过几百年的发展,好比一块荒地终于开垦成
了熟地,开始有巨大而持续的产出…………和大宋统治方式并不能完全划上等号。而大
宋统治体系葬送这个文明之快之轻易,在东西方历史上,也算得是独一无二了。罗马帝
国在蛮人浪潮当中崩溃过程,还持续上百年。汉唐等强盛王朝没落,也有相当长一个持
续时间。可大宋统治体系葬送这所有一切,只需要短短一年。还鼓吹什么善待士大夫,
重文轻武的统治方式才让宋时文明攀上巅峰,要不就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要不就是干
脆别有用心。大宋统治体系,本来就是一个先天不全,带着积重难返病根的东西——奥
斯卡按)
什么大宋的士大夫统治团体稳固强大,什么大宋对内统治周密完善。萧言所知道的
,就是这个统治团体,这个统治体系,在真实历史上,几年后一触即溃。所见到的这些
中枢当道诸公,已经将大宋的统治弄得支离破碎,半身不遂。什么样的有效决断,有效
兴革都难以做出。只有在政争中用阴毒手段整人的本事,只有争抢朝堂中那些大有利益
位置的本事。只有闭着眼睛当鸵鸟,全部所见就是这个畸形繁荣的汴梁都城,以为一切
都是河宴海清的眼光。
这样的敌人,又有何惧?
对于打破这僵化陈腐的一切,自己可没有半点心理负担!
这些时日在南门别业外闭门不出,每日只是锻炼闲居,萧言已经将自己的思绪完全
理清,现在已经是全然的挥洒自如,什么也动摇不了他在自己选定的道路走下去了。
成败利钝,听天而已。不过这主宰所有人命运的贼老天,萧言从来没有怕过!
几名没鸡鸡之辈狐假虎威在那里恫吓,萧言无所谓。那位坐在上首拿着架势的梁隐
相,在萧言眼里,也就是笑话。再没有初入汴梁时侯对这些看似无可撼动的庞然大物的
提防畏惧心理了。
再见面时,看你还能在老子面前拿着架子否?
我呸!
萧言心里面嘀咕着这些有的没的。面上总还算是尽职尽责的演好这最后一场戏。又
一礼行下去,竭力的让自家语气显得恭顺一些。
“宫观吩咐,下官如何敢不从命?应奉天家财计库中所存,下官回去之后,自当细
心整理,再奉上与宫观。不知道宫观还有什么吩咐?”
哪怕萧言竭力让自己语气恭顺下来了,梁师成还是听得浑身不爽。在萧言面前高高
踞坐,也觉得这南来子身上,总有什么东西在拼命刺着自己,让自家心旌动摇。
梁师成竭力按捺住这莫名其妙泛上的烦燥情绪,总算开口:“原来这事情没有交于
本官,你怎么行事,本官管不着。现在既然圣人将这差遣交于本官,那就不能轻易了…
………应奉天家财计事,牵连极深,数目亦大。想查点清楚明白回报于圣人,单靠你是
不成的。今日垩本官选些内诸司使臣与你同去,协助你将一切盘查清楚。圣人对此事寄
望非浅,你也知道其间干系,好自为之罢。如若实心从事,本官自然对你是有照应的,
就如此罢!”
他捏着鼻子道貌岸然的说完这番话,又摆摆手。那两名一直随侍在他身边,刚才又
出言呵斥萧言的内使忙不迭的走到下首躬身听他号令。
梁师成摆摆手:“就你们带人随萧显谟去,具体行事还是萧显谟主持,你们不过查
遗补缺,帮把手而已。生出什么事来,老夫也是要责罚的…………禁中事多,就不多留
显谟了。下去罢!”
说完梁师成就按着膝盖要起身,几名小黄门忙不迭的上前搀扶。起身之后,梁师成
看也不看萧言一眼,就自顾自的去了。仿佛和萧言对对一刻,就多郁闷一阵。还不如眼
不见心不烦。
萧言抱拳微微躬身,目送梁师成离开。再抬起头来,就见那两名内使似笑非笑的看
着自己。
两人一胖一瘦,正是大宋版的凹凸双雄,胖子还含蓄点,那个瘦的目光当中想大捞
一把的贪狠之意,干脆就毫无掩饰了。
梁师成虽然不想闹得动静太大,引得债券信誉动摇。可不遣人监督着萧言整理所藏
财货,一切帐目,也是不可能的。只不过尽量少派些人罢了。这个差遣可是少有的肥缺
。就是心慈一些,萧言现在境遇如此,还不得主动而且大力的孝敬?至于拿了孝敬之后
,还为不为萧言说好话转圜,那就是论不定的事情了。看到今日梁师成对萧言态度,大
家也决定,拿了好处,也绝不会为萧言说什么好话。
这两人一个是内诸省左藏库大使,一个皇城司提调。算是梁师成心腹之一。可竞争
的人太多,拿到这个位置也是花了不少气力。所付出的绝不在少数。虽然梁师成交待他
们动静要小些,基本上就是尽监视的责任。可是但凡想着好处,不将架子拿高,让人有
所畏惧,怎么能得厚利?
当下就要笑不笑的对萧言道:“显谟,还等什么?走罢?要是显谟安排人先有所准
备,转移点什么财货出去,都是下官等的干系了。隐相面前,俺们也只好上吊。差遣要
紧,就不怪俺们心急了…………显谟,请吧!”
说着这两名内使就示意从人,将萧言一涌而出。几个膀大腰圆的内使将萧言夹得紧
紧的,生怕他跑掉也似。
一众人呼啸而出,直将萧言涌出了宣德门外。张显等几名亲卫在外随侍,看到这般
景象,就要上前说话。
对于这般待遇,萧言一直没什么反应。只是嘴角讥诮笑意越来越浓而已。出宣德门
外,看到张显等几名元随亲卫想上前,萧言才狠狠瞪了他们一眼:“退下去!想做什么
?”
张显几人默不作声的退开。那胖子内使看看萧言,趾高气昂的点点他:“还是显谟
明白事理…………”
萧言笑笑,并不答话。
张显等几人将马牵来,内使们接过,不让张显等人靠近。拥着萧言纷纷上马,呼啸
着就朝南而去。张显等几名亲卫在后面跟上。
宣德楼外群聚议论的那些职分不高的朝臣们,看着眼前一切。哪还有不明白的?萧
言就算脱身,落在隐相手里,看来也没什么好日子过!
议论几句,兴高采烈的人不少,纯粹凑个热闹的人更多。只有不多的人担忧于萧言
遭到这般对待,现在已经风行汴梁的债券有什么波动,到时候可不算是件小事。还有极
少数人暗地里摇头叹息。
萧言无论如何也是平燕功臣,这等立下大功之人,能保全还是尽量保全。如何横遭
这等阉人折辱?前有狄武襄,现有这萧显谟。挑战大宋士大夫统治体系的,难道都是这
样个下场?如此下来,哪里还有人愿意为这个大宋出死力?
不过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个南来子,就算勉强过了上次那关。将来也注定死矣!
未完待续。
马蹄声轰隆隆响动,却是一队人马驰回了萧言南门别业之内。
去的时侯就萧言和张显等三两骑,回来的时侯就是几十号人。后面还有十几辆车子
跟着,却是一些骑不得马的。
一众穿着内使服色的人等夹着萧言,大声说笑,意气昂扬的直入而内。
在外面戒备盯着萧言南门外别业动静的开封府班头们,忙不迭的避道一旁。在别业
外面值守的萧言随扈亲卫想迎上去接过萧言,这些内使就一鞭子抽下来。喝骂之声劈头
盖脸的就泼过来。
萧言身边这些貂帽都亲卫,都是能披甲冲阵,手里面不知道有多少人命的厮杀汉。
除了萧言之外,其他少有人能摆在他们眼里。如何能受得了这个,更见萧言一副被挟持
住的样子,顿时跳开避过鞭子,佩刀带剑的太惹眼,操起一旁棍子就要动手。
他们还未曾动作,萧言严厉的目光就扫视过来。在他目光之下,这些貂帽都亲卫都
是一凛,默不作声的退开去。
在萧言旁边的胖瘦两位使者得意的扫了那些亲卫一眼,再贪婪的看着眼前已经多了
许多建筑的南门别业。许多库房,都是收纳财货的。现在似乎都变成了他们囊中的东西。
那瘦的内使笑道:“不打不成器的东西,却是俺们替显谟调教一下了,显谟不会见
怪罢?这等粗蠢没眼力的人物,显谟怎么就收在身边了?依着俺的话,早早开革逐退了
就是。也亏得是俺大量,不与之计较,换其他人试试?这等刁奴,打死了又直得什么?”
他声音极大,有意让人听得清清楚楚。退开的那些亲卫,个个气得脖子上青筋一跳
一跳,垂下头咬牙不语。
萧言淡淡一笑:“大珰{说得是,异日定然好好调教他们…………一路辛苦,还请
入内,为诸位接风,小小便宴,一定还请赏脸。”
那胖胖的内使转头笑道:“显谟,不是俺说你。入汴梁的时侯,便如此识趣,如何
会有今日?俺们总是想尽力周全显谟的,可显谟总得不让俺们为难才好…………”
这算是来软的。
那干瘦内使却是冷哼一声:“要紧差遣在身,便宴什么的,却不敢领,该早早查点
清楚这里财货才是,短了少了,却是算谁的?这干系俺却承担不起。显谟也得当心,千
万不可自误。有什么不对,俺们到时候回禀与隐相处,就不见得是什么好听的了!”
这个就算是硬来威胁。
话里话外,无非就是要萧言拿出诚意来。放着一座金山就在眼前,大家兴冲冲的来
此。已经再按捺不住,这萧某人有财神之目,跨黑虎而来的名义动于汴梁,开始的点缀
,就绝对不能轻了,将来大家相处的日子还长远,这番诚意,可得时时奉上!
萧言一笑:“岂能慢待诸位?有一位算一位,萧某人都有一份虔心,将来大家也算
是同僚,岂能不就萧某人这份便宴?总是让诸位满意就是。两位大珰{处,将来正是萧
某人的依靠,萧某人如何敢不小心趋奉?还请一定要赏萧某人这份颜面。”
这番话说得还算着实,胖瘦两名内使对视笑笑,暗自点头。再看看周遭跟来的人都
眼睛发亮,两人也明白好处不能自家吃尽了,这些随来之辈都是有根脚的,不然不能领
此肥美差遣。断了大家财路,可就得遭人恨了,这桩差遣,不见得就能完满的办下来。
要知道可不止一人,在隐相面上说得上话。
当下两人就扬声招呼一声:“诸位,恭敬不如从命,俺们就扰显谟这一次罢!”
欢声雷动大中,一众阉人拥着萧言就直入而内。沿途当中,人人恭谨走避。转瞬之
间就来到萧言日常居停所在,几名亲卫忙不迭的迎出来。
众人纷纷下马,胖瘦两名内使夹着萧言,也不等什么揖让进退了,大摇大摆的就朝
里面闯。
那胖子眼神好些,看到了正在兴建的高尔夫球场,新鲜之下忍不住动问一句:“那
片清出来的地方,又植草又挖湖,是个什么道理?若是园子,却又太空旷一些。难得这
冬日草还青绿,这又是为何?”
萧言笑笑:“这却是击球为戏的一个所在,草冬日青绿,却是冬日想法暖了地气,
才至于此。花费着实不小。”
瘦子内使听见,目光闪了一下。他心思深一些,这么大一片地方通上地暖以热地气
,花费着实不小。萧言此刻正是为人查账的时侯,还毫无顾忌的炫耀豪富,是个什么道
理?
转眼间这点顾忌又被生财之心压了下去,萧言不愧财神之名。今日所得,必不会少
。在此检查整理财计事时日尚长远,最后所得,想必更是惊人。不过这么大一笔,也不
能自家全吞下去了,总得四下点缀一番,才算得上平稳。最大一份好处,自然是要留给
隐相他老人家
转眼之间,这两名内使连要点缀打点的人都考虑得差不多了,列了好长一个单子下
来。浑然没有注意到一直跟在后面的张显几人并未曾入内,而是悄悄散开隐没,不知道
去忙什么了。
不过也不能怪他们。这个时侯不仅是两名内使,还有谁来注意区区几名执役亲卫?
萧言临入内之前,又扫了一眼还未曾完工的高尔夫球场,冷冷一笑。这笑意,转瞬
之间就消逝不见。
这个球场兴建,本来是准备将来有机会迎奉赵佶驾幸的。
入居汴梁,萧言走的就是幸臣路线。他本来是打算将这条路走到底的。结好君王,
用钱财善结人缘。腾挪出空间,尽力为将来从北面压来的天崩地裂之患做些准备。一旦
有变,自己就挺身而出。那个时侯,总不见得还有人能掣肘了罢?
自己再为那个贪财皇龘帝拼命生财,自己维系的神武常胜军也遵奉号令,没拿几文
钱就去河东踏实戍边。但凡稍有人心,稍有理智。就知道他做的事情,都是对此刻大宋
大有利的事情。怎么样也能容忍一二了罢?
大宋党争再剧烈,对自己这等出身人物再排斥。对这个时代如自己这般难得能做点
实事的人物,总不至于赶尽杀绝罢?更不必说自己提都不敢提起的那场平燕大功!
萧言已经竭尽所能,甚至摧折自己自尊,来趋奉这位荒唐天子了。除了惹上门来,
更是不敢在朝局当中当中涉足半点。
他只是想积攒点力量,等到那场必然要到来的汉家文明的劫难。
可是这个大宋,连做此等幸臣的机会,都不容他!
只因为他能影响一支能战的军马,只因为他不是大宋士大夫阶层出身,只因为他有
平燕这等惊天功劳——这等功劳,往往有意味着不赏,意味着不得善终!
党争之烈,也让他再也躲避不开。只因为他和赵楷有点牵连,朝中所为清流,就与
他不死不休。所谓士大夫辈,与君王共治天下,就是这般治天下的么?
这个大宋,实在是已然积重难返。在真实历史上,靠着百万汉家男儿在这场天崩地
陷的劫难当中拼死血战,一个个汉家英豪竭尽所能。才让这个大宋在苏杭天堂之地,苟
延残喘下来。而就是这个大宋,将在这场劫难当中挺身而出的男儿,又扼杀在风波亭前!
千载之后,犹有余痛。
委屈,不能求全。只有张扬激烈,才能真正在如此末世,做出一点事业出来。没有
一场惊雷,如何能震醒这个大宋!
从此刻去,自己就踏上了另外一条道路了。无论如何,自己觉得问心无愧。
这个高尔夫球场,估计是再也不会建成了。
萧言目光凝重,大步入内,一众内使围在左右,大呼小叫,一副志满意得的模样,
跟着入内。唯恐落在了后面。
不用多时,萧言就率先直入内院,后面内使们跟着涌入,就看见内院当中,没有陈
设好的席位。只是几十名壮健矫捷的汉子,扎束得整齐,负弓背刀,冷冷的看着他们。
这些亲卫,人人都戴着一直深藏的貂帽,不少貂帽的貂尾之上,犹有已经变成了深黑色
的胡虏之血!
不等这些内使反应过来,萧言已经越众而出,伸手就解下身上朝服,随手一甩。顿
时就有亲卫接过。另一名亲卫递上萧言在燕地用以格杀完颜设合马的长剑。萧言接过,
在手里掂了一下,回头对着那些内使轻蔑的一笑。
大门格格声响,一下闭拢。外间脚步声响动,墙头上一下就冒出无数貂帽。人人手
中都持着强弩这等军国重器。弩上锋利箭镞闪动着寒光,比这冬日天气还要森冷。
这些内使吓得都不知道作何反应了,有的人腿一软就坐在地上。内使们裆浅,夹不
住下身,顿时就湿了裤裆。
这这这到底是什么?这还是在大宋的都城汴梁么?这南来子到底想做什么?
萧言本来就是挺拔,这时持剑在手,更是显露出逼人锐气。这等锐气是如此惊人,
甚而稍稍挨近一点,都有被刺伤的感觉!
“诸位,就在这里委屈几日。禁中之人,当以为诸位在此忠勤用事。一旦事了,再
论及诸位去留罢…………”
那胖子内使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瘦子内使却撑得住一些。
他在皇城司提调过,见过市井光棍人物,有点微薄胆气。当下抖着手指着萧言:“
姓萧的,你可是要作乱?你这是自寻死路!快快放了俺们,早些向隐相请罪,凭着你平
燕功绩,也许还能换一条活命!…………要知道这是大宋,不是你出身的辽地。有谁在
大宋作乱成功过?”
萧言哈哈一笑:“这个时侯就想起萧某人的平燕功绩了?萧某人命运,不用诸位担
心。作乱的也不是我姓萧的,到时候,萧某人却是为大宋平乱的…………诸位还是在这
里踏实一些候着就是,将来自然就知道分晓了。”
那瘦子内使强撑着做暴跳如雷状:“你自家寻死,谁也救不得你!”
说罢转身就想撞门,闹出点动静指望能惊动四下。他却浑然忘了,萧言这个别业
,在南门之外甚远,因为这里后来又在应奉天家财计,成为要紧所在,有些人家, 也
都迁走了。如此冬日天气,荒郊野外,少有行人。就是有些开封府班头在外守着,也被
萧言的亲卫远远隔绝在外,而且谁也不知道,这些班头是不是为萧言所收买 了。闹出
天大的动静,只怕也传不到外头去!
那瘦子内使才转身,就听见一声弩弦响动,一直无尾弩矢嗖的一声落在他的脚下,
深深破土而入。这瘦子内使动作顿时僵住。周遭人等还加倍不堪,一阵惊呼惨叫,软倒
在地夹不住尿的又多了不少。那胖子内使已然满脸大汗,脸色又青又白,仿佛随时都能
晕过去。
那瘦子内使犹自不甘心,咬牙道:“姓萧的,你挟制俺们。就算瞒得了一时,还能
瞒得了一世?不要几天,总遮瞒不住!到时候上门而来的,就是几万禁军!你还能躲得
了?识相一点还是束手请罪,也许还有一条生路…………你有的是钱财使费,难道还不
能买个平安?”
光棍话说到后来,已然有些在放软讨饶了。
不等萧言开口,一名脸上有刀疤的貂帽都亲卫先冷笑道:“就是杀了你们,又直得
什么?天下之大,哪里不能去?回到燕地,显谟就是称王又怎的?就凭都门禁军那些窝
囊脓包,还能困住俺们不成?就是捆着一只手,俺也能在他们当中杀一个来回!”
这亲卫的凶悍之气,顿时就震住了这瘦子内使。这才恍然明白萧言身边都是一群凶
神,说不得就是随他平燕的心腹亲随。怎么就容这南来子收了这么多厮杀汉放在身边?
萧言摆摆手,示意不必再吓他们什么了,温和的开口:“诸位,事已至此,就在这
里好生安居几日罢…………最后你们自然明白,我萧某人还是大宋的臣子…………”
他来回踱了几步,胸口渐渐开始起伏,接着就越来越剧烈,突然提高了声音:“
…………少不了你们吃的喝的,不过别指望是什么山珍海味。能让你们吃饱,都算 是
老子心善!他妈的,真以为老子好欺负,一帮没卵龘子的家伙,就敢骑到老子头上?却
不想想老子这身功业,是从哪里来的?在汴梁装了几天的斯文人,就当老子 是吃素的
了?去你妈的!老子算是明白,你们这帮家伙,打到脸上,才能老实。对付自家人,倒
是张牙舞爪!大军围上来,甚至刮干净宫门上的金银赎城,女儿装点 好送人。转头过
来,就继续自家狗咬狗,葬送了多少万里赴援的勤王军马。然后就他妈的到五国城里面
数羊去,老婆女儿,一个都保不住。所谓士大夫,也就出了一 个李若水!这口鸟气,
老子忍他妈的很久了!”
萧言突然满**粗,狠狠龇牙。一口白牙似乎就反射则不亚于刀剑的寒光,冷森森的
择人欲噬。原来强自收敛的锋芒全都展现出来,没有一个人在这完全变了一个模样的萧
显谟面前还能站稳脚跟。
这个萧显谟,哪里是骑黑虎而来的财神。他和胯下黑虎,都是能吃人的!在燕地,
他旌旗所向,尸骨何止千万?
自家怎么猪油蒙了心,争来了这样一个差遣?
看到萧言爆发,一众亲卫腰背挺得更直。在燕地时豪气在这一刻似乎就再度回返。
这才是大家熟悉的萧显谟。而不是那个在汴梁镇日略略显得有些憔悴,什么事情都要想
上一阵才谨慎的开口,就是在自家宅邸耍宝也常常若有所思。强迫自家显得人畜无害的
家伙!、
大吼一阵之后,萧言神清气爽的摆摆手。一众亲卫顿时涌上,两个服侍一个,将这
几十名内使拖了下去。没一个人敢吭声,恨不得咬断舌头让这些凶神以为自家是哑巴。
乖乖的从命,被人拖到哪里就去哪里。转瞬之间,这院子里就剩下一股尿骚味。
萧言将剑掷还给亲卫,咂咂嘴:“欺负一帮没卵龘子的家伙,***的胜之不武。”
一众亲卫人人点头:“这场面的确有点小。”
热阄声中,张显大步走入,在萧言面前行礼:“显谟,已经都安置好了。塞进地
牢里面每天两顿凉饼子,让他们快活去。也遣人穿了他们衣帽,不时里里外外走动 一
下。周遭警戒都已经加倍,在外守着俺们的那个开封府带队班头,拿了俺们的使费,家
里也在俺们眼力盯着,再不至于生出什么事情来。皇城司的使臣们都是一群 鸟懒货,
不会到这里来喝风。城门口都有俺们的人,万一他们要出城,也在俺们眼里。几日之内
,可保风声不至走漏。”
萧言点点头,低声道:“寻陈五婆来。”
张显点点头,领命转身就走。萧言转向麾下亲卫,淡淡一笑:“想热闹?老子给你
们看什么是真正的大场面!”
此时此刻,一向以胆大自许的陈五婆,只觉得身上冷汗一层层的在朝外冒。
坐在此间,不用多时,他就觉得浑身冰冷。
这个出身自拱卫禁军,现在在车船务带着一堆码头小工,镇日混吃等死,还好赌的
汉子,只觉得这些时日的遭际,就想一场梦一样。
因为在球市子外盘赌赛当中,欠下了上千贯的巨大数字,他和他的手下小工们加一
起也还不干净。陈五婆义气,也没牵连谁,自家硬顶。却为人带到了南门外一处宅邸当
中。接见他的就是那位名动汴梁的萧言萧显谟!
谁也未曾料到,整个大宋,都未曾将他们这些几万拱卫禁军的倒霉汉子放在眼里。
而这位萧显谟,却许他为拱卫禁军讨这份公道。
但凭这一句话,就足以让心凉若死的陈五婆为这位萧显谟效死了。
这些时日,冬日汴河不通。本来就是车船务下这些小工夫役们歇冬无事之日。
陈五婆就在这位萧显谟暗地的资助下,得他身边亲卫所助,奔走各处,联络这些前
拱卫禁军的失意军汉。
每个冬天,都是这些拱卫军汉们最为难熬的时侯。一冬下来,不知道有多少人就这
样无声无息的消失。但是在这位萧显谟的资助下,陈五婆这一冬不知道救济了多少人家。
这些前拱卫禁军出身的军汉,一冬过来,谁认不得这位仗义的陈五婆?往还之间,
也说些自家的倒霉境遇,一番撩拨之下,人人都为说得心热。都叫嚷着这般生不生死不
死的日子,熬下去也就如此了。陈五婆要带着大家做什么,只情开口就是!
几个月当中,陈五婆也曾带着其间最为心热,认为最为可靠的贴心弟兄们,密密为
萧言所见。又都领受了不同的吩咐。
到了这个时侯,陈五婆再感觉不出来萧言要在汴梁做什么大龘事,就未免也太傻了。
就算如此,又如何了?谁让这个大宋,这个汴梁,这些禁军将门世家,将俺们这些
军汉看得直如此轻贱?
就算豁出去做一场,又怎的了?说不得萧显谟就会让这大宋还俺们一个公道,说不
得俺陈五婆还有扬眉吐气,传宗接代延续血脉下去的这一天!
就算事败,无非有死而已。萧显谟这等人物都不惧什么,他陈五婆一个低贱前军汉
,还怕什么?
这大宋,欠俺们一个公道啊。
大宋不还这个公道,就让萧显谟带着俺们自家去讨!
虽然早已下定决心,可是在这个夜晚。终于为萧言召来,预感到大龘事即将发生。
陈五婆还是忍不住浑身发颤。到了最后,屋子里面,只能听见他牙齿相击格格的响动声。
等候的时间似乎异常漫长又似乎异常的短暂,不知不觉当中,陈五婆已然觉得浑身
都跟冰块也似,从里向外的发散着寒气。
这南门别业当中,在这寒夜里四下都传来轻轻的响动,脚步声错落,甚或还有兵刃
轻轻碰撞之声。却无半点人说话的声音。所有一切,都显得既紧张又诡秘。不过陈五婆
已然不会转别的心思猜测这别业当中到底在此等大龘事做何等样的准备了。
只是单纯的觉得这个冬天未免太冷了一些。
朝着此间密室行来的脚步声终于响起,越来越近。发呆的陈五婆终于被惊动,一个
激灵就跳了起来。
密室门吱呀一声就被退开,门外昏黄的灯火照进来。却是张显提着灯笼,扈卫着萧
言入内。
灯火之下,萧言一身箭衣披着薄薄一层貂裘。双眉张扬斜飞,顾盼当中,目光如电
。在人脸上一扫,都让人有一种被针刺的感觉。
陈五婆不敢和萧言目光对视,顿时就肃手下拜:“见过显谟!”
语声当中,微微颤抖,不知道是紧张还是有点害怕。
萧言笑笑,等张显点起密室当中烛台,挥手就让他退下。在汴梁江湖当中威风八面
一言而出汴梁市井豪侠无不屏气凝神不敢高声的张郎君,在萧言面前却恭谨得跟什么也
似。轻手轻脚的燃起烛火,就悄没声的退了开去,更顺手将门掩上。
密室当中,就剩下萧言和陈五婆两人。
陈五婆拜倒在地,也不敢抬头。就听见萧言轻轻走动踱步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
身上冷汗就越流越多。
这些时日萧言单单通过他就联络了前拱卫禁军的军汉怕不有一两千人。这些都是
没了家计,没了根脚的汉子。遇事最能泼得出去。更不必说当年都挑选出来充任拱 卫
禁军的,无不都是精装。真要生出什么事情来,凭着汴梁城内外那些久不操练,发米粮
都要寻人挑回家,镇日里除了充役就是三街六市里面耍乐的禁军军汉。还真 压不住他
们。
原来拱卫禁军的军汉没什么联络现在陈五婆挑头,每日里手面阔绰的撒将下去。联
络了这一两千汉子,人心已然有些骚动 了。大家都是一肚子的委屈,往常势单力薄没
奈何。现在人多胆壮,都有人在动议鼓噪之事了。至少让大家寻摸几年应分该得的钱粮
回来。只是找谁鼓噪去,大家还 众说纷纭,没个定论。
自家这里就能聚拢一两千前拱卫禁军军汉。萧言通过张郎君也绝不止寻了他这一个
人。张郎君在汴梁市井可是手眼通天!最后能调动多少人,生出多大的事情来,让人想
想,都忍不住有些害怕!
这汴梁城中真要有一场惊雷闪电了!
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念头,现在充斥在陈五婆心里,让他牙齿打战的声音,忍不住
又大了一些。在这安静的密室当中显得分外的响亮。
格格牙齿相击声中,就听见萧言声音淡淡响起:“陈五婆你信我么?”
陈五婆一震,头伏得更低了一些:“小人是何等人,如何敢不信萧显谟?”
萧言笑笑:“信我就好,…………大宋负你,我就要为你们讨回。你也是五尺高
的一条汉子,也想有个封妻荫子。此次事了,愿意从军,我保你去边关,一刀一 枪,
博一个世袭将门出来。若是愿意安享这汴梁富贵,就安**到球市子里面当一个值事,寻
个娘子,安安稳稳的传宗接代下去。”
陈五 婆想回话说什么,萧言却没容他开口,一边踱步一边自顾自的说下去:“我
是从北地杀回来的,平灭一国。更和女真鞑子狠狠厮杀了一场。你是军汉出身,知道大
宋 能打的兵到底还有多少。西军现在瞧着也有些不成了,我手里使出了一支军马,现
在远远的在外头,朝廷还想方设法要将这支军马给收拾了…………你说说,汴梁城 左
近,现在有多少人能打仗?女真鞑子就好比开国时侯的强辽,现在汴梁以北,完全敞开
,到时候他们想怎么深入就怎么深入,那时候怎么办?”
萧言哼了一声,语调转得恶狠狠了一些:“老子要功名,要富贵。大宋这天下第
一等的繁华富庶地方。老子还长久想在这个大宋享福!什么鞑子想打进来,老子不 许
!满朝兖兖诸公没用,到时候老子带兵去打去!这个时侯将老子弄到,将老子的强兵折
腾干净,去他妈的吧,还真当我们这些死人堆里面滚出来的好欺负?大头巾 占上风了
那么多年,现在也该我们吃刀头舔血饭的直直腰了…………现在这个世道,西军拥十几
万能战之军,在陕西安安稳稳,谁也动不得他们。连童贯此等人物, 都给赶去楚州编
管。老子有神武常胜军,你们前拱卫禁军也算是难得精壮这大宋的天下,凭什么,就没
我们的一个位置?又要我们去厮杀保国,又想一直踩到我们头 上要圆就圆要扁就扁,
奶奶个熊,老子不认这个帐。这没天理的做法,也该变他妈的一变了!”
陈五婆再没想到,看起来英气当中颇有几分文质彬彬的萧言。爆起粗来也是这般出
色。
虽然他的粗口听起来有些新鲜,不过大概意思总不会弄错。中国古往今来这么些年
,要骂人都是声明要和对方女性亲属发生一些什么超亲密的关系。
这番话粗口,却是让他身上都有些热了起来。
原来陈五婆不过是满心负屈的一条汉子,原来随萧言行事,无非就是萧言许了还他
一个公道。是感动之下为人驱使。在他想来,只要连同自家这几万拱卫禁军的冤屈能让
天下人知道,也就够了。
现在看来,这位萧显谟所图却大!
他是想在这汴梁腹心之地,再打造一个西军出来啊!
这事情当然极难,可是一旦事成。萧言要许他一个什么未来,那就是实实在在。再
不是听听就算了的事情了!
陈五婆今夜前来,本来有三分士为知己者死的悲壮。现在却未免多了点热衷。军汉
出身,谁不羡慕西军现在自成体系,文臣士大夫也渐渐奈何不了他们了?
虽然事败的可能性倒有九分还多,不过自家一条贱命,还有什么值得好顾惜的?
陈五婆此刻心思倒是转得极快,想明白了就昂然抬头:“显谟,有什么事情,就
只情吩咐给小人罢。俺一条贱命,早就卖给显谟了!俺也知道,显谟囊中,使用的 人
物非止小人一个。不过此次就看小人是不是最卖气力的罢!一旦显谟成事,还请显谟赏
小人一个军籍,只要不死,小人也去拼个世代将门出来!”
萧言目光如电,和陈五婆眼睛对上。陈五婆虽然觉得眼睛都有点痛,却撑着不肯低
头避开。
萧言扯扯嘴角,算是笑了:“陈五婆,你是个聪明人。老子命一向很硬,老天爷也
奈何不了,你这次是选对了。”
陈五婆也咧嘴笑:“小人贱命也颇硬,几番折腾也死不了,还撞上显谟这等贵人。
小人又怕什么?”
萧言笑着摆手:“等会儿出去,张显自然对你交待,到时候遵命行事就是了。把
你这些时日的奢遮气度拿出来,把人招呼好。好好卷动声势起来…………………… 不
过话说在头里,要是你转什么别样心事。你自己知道下场如何。整个天下与老子为敌,
现在老子还活得滋润,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其间轻重,你当明白!”
一开始萧言语调还算轻松,后来就渐渐转厉,声音如金铁相交,自然勃发出一种从
死人堆里染出来的森然杀气。在他的目光之下,陈五婆再撑持不住,又低下头来。
说完这番话,萧言走过去俯身拍拍陈五婆肩膀,转身就走出了这间密室。
萧言动作也不甚大,拍陈五婆肩膀更没使什么气力。可陈五婆身上冷汗在这一刻比
此前渗得还要多,几乎将里衣都湿透了。
此时此刻,萧言身上森然之气,有若实质。稍稍靠近一点,似乎就能将人刺伤。
在大宋腹心之地,行的是与整个大宋官僚体系为敌之事。在别人看来,怎么都是绝
无胜算。可萧言毅然行之,一个人信念执着到了这等地步,真的是无所畏惧。自然就会
散发出一种迫人气质。成大龘事之人,为何能让人望风景从,为何能让人纳头便拜。正
是这个道理。
时势自然会造就英雄,可历史上还总有一些人物,自己就能掀动席卷天下的时势出
来!
萧言出去良久,陈五婆还在地上不敢抬头。最后却是一个莫名其妙-的念头跳出来
:“这位萧显谟,莫不是要当大宋的曹操?”
三国故事,这个时侯在大宋市井早成平话流行,陈五婆这等不文市井汉子也听得一
耳朵。不知道怎么的,就将萧言和曹操联想在一起了。
想到这里,忍不住浑身又开始颤抖起来,在这一刻,陈五婆都不知道自家是激动还
是害怕。
而萧言此刻早就走到外间,张显随侍在侧,看着貂帽都亲卫忙忙碌碌的在四下走
动,做着各种各样的准备工作。别业当中不相干的婢女仆役,都被看管起来。积储 的
大量资财,都在装车。各色曾经在燕地杀得尸山血海的兵刃都将了出来,擦洗打磨。什
么样的响动声都有,就是无有一点人说话的声音。
在北面,就是灯火辉煌的汴梁城。
上下几百年,方圆百万里,整个世界都是一片黑暗。只有这一片土地在暗夜里辉煌
闪耀。
却不知道,这份壮丽,是不是脆弱得一碰就碎?
自己没有做错,没有做错…………在这一刻,绝对不能怀疑自己!
恍然间,萧言只觉得二十一世纪那个小白领记者不过是自家一个荒唐梦罢了。自
己只是一个生在辽东苦寒之地,辽人统治之下的汉族世家子弟。女真崛起,国破家 亡
。自家间关南下,苦苦挣命,在无数场厮杀当中渐渐变成一个血冷心硬的枭雄。哪怕在
这大宋之地,也要牢牢掌握住权柄,最后成就自家的一场功业!
这个应该才是自家真正的人生罢…………
萧言嘿了一声,转头过去,忠心耿耿的亲卫张显就垂手侍立在侧。
萧言轻声道:“就是明日了。”
张显点点头:“显谟,就是明日了。”
大宋宣和六年二月初二,龙抬头。
每逢这一日,汴梁城中家家都要整治龙须面,龙鳞饼,做龙牙团子度此花朝之节。饮屠
苏酒也是最后一日了,过了此日,就是一天暖似一天。再饮屠苏,就有些不当令了。
二月二龙抬头本来是应农时祷春耕风调雨顺之节。不过在此刻汴梁,什么节气都能鼓弄
成大家整治吃食,出门耍乐的日子。与后世天朝经济发展起来之后,将什么洋节土节都
改头换面挖空心思拿来玩儿,倒有些差相仿佛。
今日又是难得的好天气,汴梁街巷当中,到处都是人潮涌涌。有些风流子弟,已经换上
了春装,鬓边簪花,穿行人潮当中,一副倜傥自赏的模样。倒是招来了不少女娘的目光
。七十二家正店连同里巷当中鸡毛小店,屠苏酒跟天河倾倒也似的飞快消耗着。大宋酒
有专卖制度,可是屠苏酒也可算得上是冬日饮子,向来不禁。今日过后,就卖不得了,
趁着今日,还不赶紧将存货出清?
虽然朝局乱得跟一锅粥也似,河东也生烟起火的闹起了兵事,连太原重镇都乱了。可汴
梁还是在大宋宣和六年,满城衣香鬓影,满城带着屠苏气味的热闹狂醉。
在汴梁城外东水关车船务码头力工的居所处,在一家村店当中,今日也设了席面。
这家虽然是村店,可地方却颇大,前后好几进。向来都是做往来客商生意。但凡是做这
等生意的,吃食就谈不上什么好,也不必费心延请什么出色厨头。只要地方宽敞,容得
下人就成。
到了冬日封河,这村店就连鬼都不上门。不过今日却是难得的喧嚣起来。内外几进,都
设好席面,整鸡整鱼堆了满桌。一坛坛的屠苏酒也摆上了桌。几十个码头小工借了店里
的五眼大灶,自家在那里整治。五个灶头火都烧旺了,让掌勺的人单衣都穿不住。
厨房前面院子,更有一些小工在那里铴羊。都是选的上好河洲阉羊。吃霜打过的草长大
的,入口绝无半分腥膻气。这些羊都是冬日之前活着吆过来,一冬过去。每头此刻都卖
出两三贯的高价,等闲人问都不敢问。为了杀羊,还请了专门的师傅,出名的就是只要
一刀就能将羊血放得干干净净。
现在这个高胖师傅也不戴帽。正才磨刀,十几个打下手的码头小工围在一旁看热闹。就
等着这位师傅动手。
这个场面,在东水关这等穷地方,算得上是空前奢遮了。不少闲汉在远处围着指指点点
,只是咽口水。却没人敢上前搅扰。
原因无他。今日这个场面,是陈五婆陈爷爷置办的,谁敢在他面前生事?
陈五婆本来在东水关就是个厉害角色,手底下有百十个亡命小工。人也算得是豪爽,在
东水关这里,市井人物,都要卖他三分面子。
以前倒还罢了,不过这几月来。陈五婆却又更上一层楼。手面更大。气度更豪。除了原
来百十个小工之外,又招揽了多少弟兄来。东水关车船务拨给他的每月用度是定数,人
多了就得陈五婆自家贴本,往常想进一个小工在码头上领签子吃饭都难,现下陈五婆却
毫不在乎,白白养了多少闲人。
这些新进之人。又多是以前拱卫禁军出身的。汴梁城谁不知道拱卫禁军之人可怜,不过
瞒着禁中那官家一人而已。现在陈五婆周全照应的都是拱卫禁军当中衣食最艰难。境遇
最凄惶的那一般人。东水关处,谁不挑着拇指赞一声陈五婆义气?
手下弟兄多了。势力就大了。再加上手面也大。陈五婆就俨然上位东水关一带的市井豪
侠人物了。哪怕巡检河泊,领守河禁军的小军官,见面都要客客气气的打声招呼。
大家私下里也都猜测,这个破落汉子到底遇见了何等样的贵人,一下就发达起来了?
思来想去,也都没个准确消息。不过今日这个场面倒是实实在在的。这几十桌摆下来,
腰里没有几百贯怎么也应付不下来。这已经是大户人家的气度了,陈五婆这厮,不知道
是走了什么狗屎运,竟然这般奢遮!对他背后到底站着何等样的人物,也就愈发的好奇
了。
此时此刻,陈五婆穿了一身长衣裳,戴着武臣惯常用的交脚璞头,正站在这村店门口。
招呼着邀请来的客人。
今日除了他手底下现在三百多汉子之外,还邀了几百往常联络得多,同气连枝的前拱卫
禁军兄弟。这些人还算有个活计,紧紧巴巴的也能糊弄到自家肚子,所以就没到陈五婆
手底下来吃这码头饭。今日干脆一发都邀请了过来。
穷人请客,没那么多礼数。要事前几天备好帖子。前一天派人去请,只好算是提人前来
赴宴。
对这些前拱卫禁军军汉而言,一冬难熬,肚子里面都没什么油水。家里差不多也当尽卖
绝,就等开春往来汴梁的客商们到了,各项服务业行当恢复了,才能捞着点饱饭吃,一
样样将家当赎回来,等着入冬再去典当。
陈五婆请客,哪怕开席了再遣人招呼,也是拔脚就到。
这些人结伴而来,陈五婆不管来人瞧着多么寒酸,一样的大声笑大声招呼,再亲热不过
。随手拉着一个就笑问:“刘乙,却还是这副倒霉模样,镇日都睡不醒。往日同营当差
,就因为你睡得多,害得大家一起误了差,人人都挨军棍。年少瞌睡多,现下也是三十
多的人了,怎么还是这般?”
被他抓着的刘乙苦笑:“俺在城里给银匠打下手,还得照应炉子。活计重,又耗精神。
冬日没往来商贩,俺们那炉作又不是什么出名字号。汴梁城中女娘谁会来打钗环?一冬
没什么生意,不仅没工钱,饭食钱也不贴补了。回家吃自己,只能闹一个水饱。不多睡
一些,谁能扛得住?谁比得陈五哥,有这般好运道…………”
他说着又眼红的看了陈五婆这一身光鲜:“…………俺们去当拱卫禁军的是真苦,出去
几年丢了汴梁的生计,回来名粮又被革退。原来军将也不愿意和俺们沾边,只怕俺们要
回营当差。惹出多少麻烦事情出来。没人照应,只有苦熬…………五哥却是遇上了贵人
。这日子,俺是熬不得了。还请五哥指条明路出来,俺和在炉作苦熬的几十个弟兄,日
日生火抡锤的,一身气力。贱命一条,还有什么豁不出去?”
陈五婆点点头,压低声音:“且先进去,等会再说话。今日给大家一条路走就是。”
刘乙也是与陈五婆前些日子往来甚多的,当下就有点心领神会。答应一声就进去了。心
里面忍不住就有些跃跃,今日陈五哥弄出这般大场面,难道真的要做将起来?也不知道
,陈五哥背后那个贵人,到底是谁?
刘乙才去,陈五婆又抓着另外一人,用力捶着他的胸膛。这却是个肩宽背阔的汉子,比
常人都高一头。宽一套。
“…………魏虎儿。你这身量,俺给你准备一腔羊,怕是不够。今日吃得不爽利,来日
到哥哥门上,俺再预备,总要让你尽兴才是。”
叫魏虎儿的大汉身后还跟着几人。都是长大汉子。身上衣裳都不差了,看起来本来是过
得不错。现下却是人人都脸色愁苦,闻着村店里面飘出来的酒肉香气抽鼻子。
魏虎儿闷声闷气的哼了一声:“五哥高义!俺也没什么说得。现下谁也不肯要俺们这一
身气力。五哥要是用得着,卖给五哥就是!”
这些却是以前是拱卫禁军,后来仗着身量长大,进了各家扑社的。天天靠着对扑摔跟头
吃饭。原来扑社红火的时侯,日子还算过得。后来因为球市子,扑社生意大不如前。他
们这些半途出家的,自然也就率先被革退。一个冬天下来,已经狠狠的饿过几顿了。
汴梁扑社,也很有一些是兼职打行的。向来是有钱就使得动。陈五婆手面阔起来,没了
生路的魏虎儿他们,就是一心想投靠。扑社中人,做惯了无法无天的勾当,只要养得起
,陈五婆让他们做什么,都是肯的。
陈五婆打了两个哈哈,就让魏虎儿一班人入内了。接着又开始招呼来人,什么篦头的,
烧灶的,在正店帮衬的,运水的,挑菜的,在赌坊帮闲的,在瓦舍当保镖的,守河的,
打更的,烧埋的,卖吃食的…………三百六十行,无一不有。全是拱卫禁军之辈。
当日在汴梁城中选出这五六万健儿,不少还是父一辈子一辈传下来,为大宋很是立下过
些汗马功劳的。准备练成精锐拱卫国都。难得还愿意上阵厮杀的禁军子弟,现在都成了
贩夫走卒,从事着各种贱役,在汴梁城中苦苦度日!
陈五婆邀来之人,无一不是胆子大,日子难熬,还能影响几十个弟兄的人物。一时间在
这村店左近,人来人往,声音喧嚣杂乱。将这些时日冷清的东水关码头,扰得乱纷纷的。
陈五婆在人群当中周旋,大声说大声笑,一副市井大豪的豪爽模样。却谁也没有想到,
在常嗣昭的长衣底下,一身中单,早已被冷汗湿透了。
今日就是萧显谟要发动的日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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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间情形,自然也有人回报给掌管东水关车船务事的拱卫大夫,捧日军左厢左一军都指
挥使常嗣昭这里。
码头都是精壮汉子聚集,冬日无事,就怕他们生事。常嗣昭统领这里,也负有弹压责任
。手底下也算是有几个耳目。今日这些耳目还算尽责,早早的就将消息报到了常嗣昭这
里。
常嗣昭此刻在花厅当中设了家宴,同样也是一番富贵景象。
这位常将主,自然就是得了萧言三十万贯债券贿赂的人物了。
他本是抱着高俅粗腿混日子的人,没什么雄心壮志,只要日子安闲富贵就成。高俅不起
,都门禁军将门对他这等高俅基本班底反攻倒算。原来掌管的几处财源都不得不让出去
。收入锐减,而将门架子却还得撑持着。
还得花钱活动至少将现在地位保住,不要被别人寻一个由头干脆从都门禁军团体当中赶
出去,要是给调到河北河东之地,可就是要了老命了。
来源骤减,花钱的地方浸多。常嗣昭这些时日很是过了一些苦日子。家中娇妻美妾。在
这上头也没少和常大将主厮缠。搞得常大将主苦不堪言。
不过这所有一切的苦日子,因为萧言奉上的三十万贯债券而一下子完全改观。
对于萧言而言,这三十万贯债券其实没什么成本。给常嗣昭的利息也不是最高的。一年
一分二而已。一年就付三万六千贯。
对于用三万六千贯买常嗣昭在此次行事的作用,实在是再便宜不过。若是萧言大事得成
,花再多钱也值得——这钱还是他空手套白狼弄来的。若是萧言大事不成,留那么多钱
还有什么用?
可是对于常嗣昭而言。三十万贯债券却派了大用场。到手之后,常嗣昭就送出去五万贯
债券。顿时在某位太尉身边最亲信人处买了个好,答应不仅他的位置不动,等朝局安稳
之后,说不得还要给他谋一个更好的差遣。
又在私下的市场底下卖了五万贯出去。回手就是五万七千多万贯的实收。还还旧欠,年
关结结帐,敷衍一下家中用度,这个年顿时就过得丰丰富富。
剩下的,交十万贯到正房太太那里,她是操持家中用度的。常嗣昭已经声明了,只许支
利息,不许动本。一年一万两千贯。家中用度就全包了。他常将主再不拿出一文。多了
少了,都是正房娘子的事情。
最后十万贯债券,自然就是常将主的私房钱。他想怎生用就怎生用。有这笔财货在腰,
典几个花骨朵也似,瓦子里面从小养大,娇俏柔媚可人的小娘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说
起来常将主也是久矣不曾在女色上头豪阔了…………
总而言之。这个年常嗣昭是过得心满意足。今日二月二龙抬头,家宴过后。被一群妻妾
叽叽喳喳吵得有些头疼的常将主觉得兴致未尽,又在花厅里头设了一桌。也不要多人伺
候。邀请了一直跟着自家帮衬的副手,一人四角屠苏,加上打破冰面从汴河里面捞出来
的鱼脍,自斟自饮,说些男人自家的事业。不知不觉当中,两角酒已经下去,酒意微醺
,正是说不出的舒服。
他的副手也是一名军将,领的差遣是捧日军中一名散都虞侯使,现在帮衬着常嗣昭管东
水关车船务,看着常嗣昭突然转运,也是眼热,今天奉承话不知道说了多少。现在眯着
醉眼,忍不住又动问:“还是将主好本事,高太尉爱重,现在又在何太尉身边人拉上了
关系。哪里都是伸展得开,俺就没这般本事,怪不得一直要为将主打下手,以后没说得
,还是为将主牵马执镫,还请将主多多照应。”
常嗣昭也斜乜着醉眼,志满意得的笑:“何灌是面上再方正不过,可他身边那些从河东
带回来的人,被高太尉压了良久,眼里还不是只认得铜钱交钞?只要是不吃素的,就有
法子。哥哥俺也是看透了,什么带兵征战,俺们兄弟在这上头是不指望了,多在腰里落
下一些便是实在。以前为高太尉实心当差,好处大把大把的送上去,结果又是如何?一
个不对,俺们说不得要给赶到河北河东——河北还也罢了,河东岂是人去的地方?现在
就是刀山火海,水不知道有多深,俺们去了,骨头都剩不下来!”
那副手只情点头,又给常嗣昭斟上一盅:“将主说得是,朝局现在不说也罢,乱得谁也
看不明白。还是财货实在…………据说高太尉这几日就要不起了,俺们要不要上门去伺
候一下?”
常嗣昭一怔,然后就慢慢摇头:“还去做什么?自寻晦气么?现下世道,各人顾各人罢
。平燕的神武常胜军,多大的功绩,现在还不知道是个什么下场。高太尉也算是善始善
终了,圣人自有身后荣典照应,俺们就不必再去自找麻烦了…………唉,人假的狠啊,
一口气上不来,什么都没有了。还不如且顾今日,花下醉卧!”
副手又忙不迭的点头,也跟着感慨了两三声:“…………说起神武常胜军。那个萧显谟
据说也不妙,不顾看着能生财的本事,才保住了。他发了那么多债券。牵连如此之广,
要是这个上头有什么牵动,整个汴梁都要震动了…………俺也是没福分,捞不着买这直
娘贼的债券。据说利息实在是厚。现在这个世道,手里有几个钱都不放心,买田罢汴梁
左近,哪里还有田买?买远了,又照应不到。在商铺中生放。淌掉了也是再轻易不过的
事情,砸在手里又不甘心,哪有买债券吃厚利来得爽快踏实?依俺来看,这萧显谟这般
出身,老老实实为官家理财也就罢了,说不得还有个下场。”
常嗣昭刚才是刻意只提神武常胜军而不提萧言的名字,现在这个副手却直愣愣的说出来
,当下脸上肌肉就是一跳。
这三十万贯用得的确爽快。可不折不扣也是好大的心事。现下朝局变幻。不是他这个武
臣能看得明白的。
一会儿卷起好大风潮,河东一下生乱,据说和神武常胜军还有萧言脱不了干系。大宋朝
臣,和这等据强兵自保的事情牵扯上干系就是一个完字,更不必说萧言是南归之人出身
。朝中各方一下群起而攻之,蔡京也束手不管。眼看萧言就要马上倒台。结果却是给圣
人硬保下来。据说还和三大王之间有什么干系。
就算上一关过了,萧言圣眷未衰。可现下攻击萧言的本章还是一本接着一本的上。圣人
也让隐相兼管应奉天家财计事,谁不知道隐相和萧某人是对头?这样看来。圣人又不象
要保全萧某人的意思。可偏偏市面上传出的风声却是萧某人地位稳若泰山,债券行市甚
而略略有点上涨——这是禁中放出的消息,再可靠不过了。
他常嗣昭可是拿了萧言这么大一笔贿赂!
有时午夜梦回,想起和萧言密密会面时侯萧言说的那番话,要他做的事情,常嗣昭都会
被惊醒。
这个南来子,在汴梁搅动风雨,到底是想怎样?自己沾上这干系,到时候会不会被牵连
到?
萧言让他拿钱,鼓动军汉行事,不管是冲着他自家还是冲着谁。常嗣昭压根就没想去做
。可是让他将这三十万贯退出来,他打死也不会干————窘迫日子过得委实有点怕了。
这个时局,到底会朝着什么方向发展?这个姓萧的,最后结果到底是什么?
常嗣昭有时候想得脑袋都疼了,还是一个没结果。最后只能不管在人前还是人后,绝口
不提这个已经是汴梁风潮中心人物的萧言萧显谟,似乎他常大将主从来未曾听说过这么
一个人。
他的副手随口提起,常嗣昭脸色难看,就想打个哈哈敷衍过去。这个时侯就听见花厅外
面脚步声响,常嗣昭抬眼一看,就是他府邸当中承启管事疾奔而来。
说起这位执掌他府中承启事物的下人,还是大宋军中在编制的军将呢,不折不扣捧日军
中军旗牌官的差遣,现下在府邸当中为常嗣昭奔走执役,正是此刻大宋军中常态,无足
为奇。
身兼这两重身份,他也算得常嗣昭心腹中的心腹了,回禀什么事情,能直入常嗣昭内书
房的。什么机密事情奔走,都有他在其间出力。
这名大宋禁军军将兼常府承启执事急匆匆的奔入花厅之内,眼睛扫一下,随侍的不多几
名下人就悄没声的退出了花厅。他再看看与常嗣昭对坐的副手将主,脸上显出了两三分
为难的神色。
常嗣昭喝得正有点多,这个时侯爽快的摆手笑道:“这里哪里有外人了?还乔模做样的
给谁看?有什么事情禀报便是!”
那管事答应一声,躬身行礼禀报道:“将主,那车船务下陈五婆,今日大宴宾朋,除了
码头小工几百人,还聚集了几百各色人等,全是当年拱卫禁军出身。现在正在东水关处
闹得沸反盈天的————将主,这事情要不要管?”
常嗣昭心中顿时咯噔一下,他还未曾说话。自家那个副手就一挥手站起来:“陈五婆这
厮,是不是要翻天了?聚集这么多人,想生什么事不成?直娘贼的还全是拱卫禁军这些
倒霉鬼,惹出麻烦来就是大事!将主,也不必劳动你了,俺去弹压令他们散了便是,将
主只管在这里安坐,等俺的好消息罢!”
常嗣昭领车船务事。自然就要负责任。水关处精壮聚集,现在冬日成百上千精壮汉子镇
日无事,就怕他们生出什么事情来。每日里都要盯着。这位副手将主如此反应。正是该
当的事情。就算军伍再废弛,他们两名将主身边还有几十名能厮打的军汉以为武力骨干
,持枪挎刀的去巡视弹压一番,一般来说问题不大。
这位副手虽然有了酒了。但是公务上头反应却还是不慢。更不必提这些聚集之人都是拱
卫禁军,都门禁军中人谁不知道拱卫禁军是一个不能揭的疮疤?要是闹大了,常嗣昭现
在看来是有靠山的,他却说不得要去河东冲锋冒雪,和神武常胜军那些杀神混在一处!
他才起身。常嗣昭就跳起来,快步绕过来,一把扯住他:“且慢!”
常嗣昭胖大,往常动作都慢腾腾的,刚才举动却是说不出的敏捷。将花厅当中两人都吓
了一跳。两人都扭头怔怔的看着他:“将主?”
常嗣昭脸上肌肉抽动,汗如雨下,仿佛再做什么最痛苦的抉择一般。这番模样,另外两
人都吓坏了。一叠连声的招呼:“将主。将主?”
直娘贼的拱卫禁军!
萧言那夜对常嗣昭一会之后,只是密密送过一封信来,上面就寥寥几句话。除了敷衍问
候之语,要紧的就是一句。
“…………但将军麾下有拱卫禁军出身者有所行事,但请将军周全照应一二。”
接信看后,常嗣昭就跟被蝎子咬了一样将信丢下。赶紧又烧了。可是这句话却烙在心底
,再也摆脱不了。
萧言。拱卫禁军。
这两桩事情都是沾惹不得的,可是自家却偏偏都沾惹上了!
前些时侯朝局变动。他又希望萧言被人攻倒,又怕萧言倒台将他也牵连上。手里压着十
万贯债券也不敢出去脱手。还忐忑于被人追查他前些日子怎么又是送又是卖的拿出去这
么多债券。
眼看得萧言似乎平稳过关却又气焰大减,常嗣昭也觉得是最好的结局了。大宋难道就容
不下一个平燕功臣,让他安安稳稳为大宋理财,带着大家一起发财么?
可这梦魇,终究是摆脱不了,现在看来还是要发作了。
该怎么办?到底该如何是好?
身边两人一叠连声的动问,以为他出了什么事.xzsj8.情,让常嗣昭加倍的烦燥不堪。
只觉得脑袋都快要炸开了。
作为一个庸人,到了最后,常嗣昭也做出了庸人一般都会做出的决断。半晌之后,他只
是颓然摆手,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再等等,再看看。说不得陈五婆就只是宴客呢?据
说这厮赌球,很是发了点财…………要是生出什么事情来,再去弹压不迟…………俺也
有酒了,先回去躺躺发散一下,兄弟你自便…………千万不要贸然生事!”
说罢匆匆行礼,踉跄就出了花厅。只留下花厅当中两人面面相觑。两人对望一眼,都觉
得无趣,那副手对承启管事招呼一声:“酒吃得不爽利,李大,你那里有地方没有,沾
将主的光,让再整治一席出来,俺们再吃两杯。”
承启管事也不去想这乱七八糟的事情了,上官赏脸,如何能不接着,当下陪笑道:“厨
房那里,招呼一声就是,俺还有这份颜面。只是俺在大门内当值,小小值房,怕委屈了
将主。”
那副手拍着承启管事肩膀苦笑:“都给赶到来管车船务了,还谈什么?都是一同吃苦的
弟兄,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爽爽利利,一起吃两杯!”
两人一前一后,步出花厅。那承启管事忍不住还朝内院望了一眼:“风和日丽的,将主
怎么一副见了鬼的模样?难道这天还能塌下来?直娘贼,将主这些时日,也只是古怪!”
在东宫当中,二月二龙抬头之rì,与民间风俗也只是一般。【藏书阁-无弹窗小说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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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用的那些用来控制掌握朝局的爪牙,蔡京梁师成已老,没了当年的jīng气神了。
王黼童贯等辈自家坏事去位,新的又未曾提拔起来。君王也需要羽翼辅佐的,不然是斗
不过整个士大夫团体的。现在君权之弱,是近十年来未有。不然赵佶怎么会让步?放在
以前,王黼李彦朱缅等辈,说提拔起来就提拔起来,谁也攻不倒他们。现在却不得不将
萧言交出来。
士大夫作为一个团体,因为自家党争,权力削弱久矣。现在不趁着这个机会将与君王共
治天下的权力夺一些回来,还等到什么时侯?从萧言牵连到嘉王,嘉王再不保。赵佶的
君权就是真切受到沉重打击,再难复旧观了。那时候,才是士大夫团体扬眉吐气的时侯。
再想得深一些。诛心一些。赵佶是个难伺候的君王,对士大夫团体一向是压制分化瓦解
。等君权衰弱,士大夫团体外联军镇,内拥太子。掌天下清议,就算是内禅,也是说不
定的事情。赵桓本事比起他爹还要不如,随手就能摆布。那个时侯,大家的权势地位。
还用问么?
国事在正人之手,还怕不能收拾好么?现在这些跋扈武臣,还怕不能乖乖就范么?周遭
此起彼伏的边患,还怕不平息么?什么党项女真,难道还不乖乖来朝么?
赵桓点头,其他人也都点头,对着耿南仲做一脸钦服状。耿南仲也怡然自得,微微闭目
。提前享受这大宋朝堂核心的感觉。
他又突然睁眼。看着在下首颓然饮酒的宇文虚中,笑道:“叔通,怎么满座皆欢,你却
独自向隅,又有什么心事了?”
宇文虚中慢慢饮下手中酒,这才抬头看了一眼耿南仲:“…………穷治萧言。学生是不
赞同的。时势虽然不同,可我辈毕竟还未曾真正掌控朝局。在外军镇。西军并不可靠,
河东事还没结果。唯一可恃者,永宁军而已,然则兵微将寡,尚不成气候。”
他侃侃而言,也不顾耿南仲变了脸sè,叠起两根手指自顾自的朝下说。
“…………朝中尚有其他人在,老公相者,梁隐相者。在外尚有王黼童贯等辈。难道我
辈就要一意孤行,让本来冷眼旁观之人跳出来为敌,让圣人将这些幸进之臣再召回朝中
?难道真的要逼得如此紧?”
一席话说得人人都变了脸sè,连赵桓也有些不自在。耿南仲却神sè不变,轻轻嗤了一
声:“时也势也,大势如此,人心思治。谁也违逆不过去,叔通兄未免设辞太过险恶了
一些。正是担心此辈,我辈中人才要鼓勇而前,早早底定朝局,设若就此轻轻放过,将
来再有变数,叔通兄可能再设良谋否?国事还经得起再这般迁延下去否?”
耿南仲反驳得也有道理,一众人又默默点头,赵桓眼睛也又发亮了。
宇文虚中看看诸人神sè,摇头颓然苦笑:“道希兄,学生设谋无一能成事,早就惭愧
无地。此时此刻,夫复何言?道希兄说什么,便是什么罢。学生听命就是…………然则
尚有两个请求,还请道希兄稍稍顾念一些。”
耿南仲加倍的和颜悦sè:“叔通兄,此是何言?这些时rì你奔走筹划,席不暇暖,国
事倚重叔通兄正深,哪里能让叔通你息肩?这些话不必再提!叔通兄有什么话,尽管说
出来就是,学生无有不听从的。你我两人,何必如此生分?”
宇文虚中拱拱手:“多谢道希兄…………第一个请求就是,梁溪先生必须早早召入都门
重用!梁溪先生负天下之望,有他在,人心便定了。生不出什么大事出来!第二个请求
就是,萧某人毕竟为国有大功,太祖曾言,平燕者王。现在萧某人王是王不了了,总不
至于让他在狱吏手中横加折辱!寻一个边远军州,打发他出去就是。留他一条xìng命
罢!”
耿南仲脸上肌肉一跳,神sè迅速的就yīn沉下来。席间诸人,个个低头,连赵桓也不
例外。这两件事都戳到了耿南仲命门。
对李纲声名,耿南仲是羡慕嫉妒恨。他苦心维持太子地位十余年,现在还不曾服绯。李
纲中外沉浮这些年,几进几出,回来便要以枢副地位重用。天下人都说李相公来掌西府
,以他刚严清正,边事无忧了。对这一切,耿南仲更是嫉妒得发狂,挖空心思就是想怎
么架空李纲,将来更将他投闲置散,最好再到指shè之地监茶酒去。
对于萧言,耿南仲更是yù置之死地而后快。当年宣抚燕地,萧言让耿南仲狠狠吃了一
个瘪,就已经让心胸狭窄的耿老夫子记恨上了。他助长嘉王声势,让太子一时窘迫,耿
南仲更视萧言为生死仇敌。现在要借着萧言扳倒嘉王,岂能轻轻将这南来子就这般放过?
这两个要求,耿南仲一个也做不到。
宇文虚中看看耿南仲脸sè,苦笑长声而起。向着太子告一声罪,团团一揖。就自顾自
的离开了。耿南仲看着他的背影,也不起身还礼,只是冷笑一声:“好为大言。实则百
无一用!”
赵桓在旁想解劝什么,最后还是没说话。
宇文虚中缓缓走出东宫,神sè郁结:“…………此辈用事,还不是党争?非我同道。
即是仇敌。什么时侯才能专心于国事?这萧言,可惜了啊…………可惜了啊…………国
事如此,当道诸公,不管是换了谁,都是如此闷局。到底有谁才能打破这一切?到底有
谁?”
这般念头。在他心中盘旋,让宇文虚中愤懑得几乎要一口血吐出来。突然他心有所感,
向着南面看了一眼。
“…………这萧言,无数次从万死里面挣扎出来。现在整个大宋都与你为敌,你又有什
么手段来应付?难道你就这般乖乖束手就范么?或者说,你还有什么手段没使出来?”
想到这里,宇文虚中突然就觉得身上一冷。也不知道这寒意到底从何而来。可是无论怎
么想,萧言也决没有回天之力。了不起就是赶紧弃职潜逃。终身不履大宋。可是现在在
他居所,内有梁师成派去的内使,外有皇城司和开封府盯着。就算走脱,沿途还有缉拿
,又能跑到哪里去?
难道这个慧星般崛起,奇迹般立下平燕功绩的南来子。真的就此陨落了?
煌煌大宋,怎么就连一个功臣也容不下?
可惜之下。宇文虚中也再不去想,刚才那莫名的寒意。到底从何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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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二龙抬头是开节气之始,饮屠苏当早。
何灌府邸,家宴早早就散了。
一则是何灌向来清廉自许,自家设宴,陈设都简单得很。实在没什么好消磨的。二则就
是现在局势又是一变,何灌已然准定要去河东路领两路安抚制置使之位了。赴远地上任
,多少事情要办,多少人要见,那么大的一个衙署,多少人要安插。府邸当中,这些时
rì都是忙忙碌碌。何灌早早就来到正堂,办事会客,差点忙得自家姓什么都忘记了。
也不知道见了几拨客人,许下了多少个未来安抚制置使衙署的位置之后。何灌才算清闲
一些。身边贴身伺候的老家人,觑着这个空子,赶紧给何灌奉上一盏饮子。
何灌接过喝了一口,摸摸发烫的脑门,摇摇头道:“不要温补的了,上些降火的。这些
时rì事多,心火上升,甚是烦燥。”
老家人跟随何灌rì久,当年就是他的亲兵,在他面前说话向来是没什么顾忌的,当下
就顶了回去:“河东路冰天雪地的地方,俺可是呆过二十年,还能不明白?这些rì子
赶紧补一补,太尉到那里才熬得住…………反正在汴梁城享福的都是那些大头巾,在边
地吃辛苦的都是俺们这些武夫。还不知道太尉什么时侯才能回转!”
何灌斜眼看看老家人,笑道:“怕去河东路受苦了?这也容易,留在这府邸照应帮衬一
点家事就是,谁还敢为难你了?要不就干脆不拘那个军,给你补个名字,本官的面子,
一个小军将的差遣也跑不了。你选哪个?”
老家人咧嘴一笑,脸上有道刀疤,扭曲起来显得有些可怖:“俺脸上就是西贼砍的一刀
,差点就死了,后面这二十年都是拣来的,还怕什么?太尉去哪里,俺总跟到哪里。就
去见识见识那些神武常胜军就是…………俺却不信,成军不过一两年的家伙,还能闹出
这么大事情来?一个个都是天兵天将?”
何灌笑笑,叹息一声:“也是与国有功之人啊,就是跟错了人。不少还是白梃兵和胜捷
军出来的。现在却为这南来子牵连,平燕大功,眼瞧着就没了结果。说起来怎么能对这
南来子不恨?”
他磨磨牙齿:“此等南归之人,居心叵测,如何能以士大夫待之?总要狠狠处断才是!
这场平燕功业,也不知道是他如何冒领得来的!”
老家人没搭腔,低头收拾何灌放下的饮子。这个时侯门外就有旗牌通传:“石崇义石都
虞侯求见太尉。”
何灌摆摆手:“让他进来罢。”
旗牌去后,不多时石崇义胖脸堆笑。就摇摇摆摆的进来了,到得堂中,赶紧趋前几步。
深深叉手一礼。
何灌心情还算不错,虽然未曾起身,却笑着招呼:“老石怎么有兴致来?今rì本府家
宴已经散了,用不得你来帮衬。要是想在河东路谋个位置。这辛苦怕你也吃不得………
…还是你家子侄,有哪一个还堪造就的,带来给某瞧瞧再说话。”
石崇义这人何灌是不大瞧得上的,身为世受国恩的将门世家,现在却上不得阵领不得兵
。除了分润朝廷军饷。用军士生财之外就不会其他的。将来一旦何灌能用事整顿都门禁
军,这等人物,都是何灌要整治的对象。就算不加罪也得让他们除了差遣闭门当富家翁
去。
不过石崇义一向巴结得甚紧,在何灌面前做小伏低,浑没有半点将门世家的傲气。这一
点倒让何灌心里觉得很舒服。而且在对付萧言上头,石崇义向来不遗余力,帮着联络诸
家为何灌行事,凭着这个。何灌也不能不卖他一点面子。
石崇义恭恭谨谨起身。陪笑道:“俺是何等人?自家知道自家事,去河东这条老命就得
去掉半条,如何再能为太尉出力?子侄当中,也没什么出sè人物,他们到河东,只能
为太尉误事。到时候俺就百死莫赎了。”
何灌摇摇头,点着石崇义:“老石老石。某就取你这一点,知道轻重。换做其他所谓将
门世家中人。某也不会传他们入内相见了…………有什么事情,你便爽爽快快的说罢。
某事情实在是多,经不起这般消磨,要是想借着花朝之节想有所节敬,还请掉头。”
石崇义仍然陪笑:“如何敢污太尉清名…………俺此次贸然求见,实则就是想动问一句
…………这南来子,真的不长远了?”
何灌一怔,目光闪动,定定的看着石崇义那张胖脸,沉声道:“老石,你们消息,向来
比某还要灵通。隐相兼领应奉天家财计事,其间意思还不明白?收了这南来子敛来的财
货,整理清楚帐目,安了那些买了什么债券的都门中人之心以后,自然就不能再让这南
来子在位了…………裹挟一军在边地生事,养寇自重,更牵连进天家事中,大宋开国,
还未曾有此等丧心病狂之辈!虽有微功,却不能赎其重罪,圣人终下决断,预备穷治其
罪,实在圣明万分…………这里都是自己人,不怕说得着实一些。这些事情,你要再说
不知道,却是在欺某了…………来求见与某,却说这事情,到底有什么意思?”
石崇义嘿了一声:“不敢欺瞒太尉,这南来子不保,俺的确已经知道了。此次贸然求见
,只是有点小小担心,生怕误了国事,特来向太尉进言,若然有用,俺自然欢喜。若然
荒唐,太尉也知道俺是没什么大本事的,自然不会与俺计较,说不得还要念及几分俺的
勤谨,将来俺是要在太尉麾下听号令的,如何敢不卖力一些?”
何灌沉吟着去取饮子,伸手却摸了一个空。刚才饮子为老家人取走了。他摸摸胡子,咳
嗽一声:“你只管直说。”
石崇义胖脸上神sè凝重起来,沉声道:“…………这南来子是个亡命徒,身边又有上
百亲卫,这是俺们这些与他一同经营球市子的人都知道的。他又不是大宋之人,一旦知
道自家得罪,万一狗急跳墙,带着这些亲卫逃出汴梁,一路向北,与神武常胜军会合,
又当如何?神武常胜军中,据说有不少军马是在燕地招募的,只听这南来子一人号令。
一旦有个万一,恐怕就是大麻烦!现在看着南来子那里的,无非就是几个内使,皇城司
一些只能在市井中打探消息的使臣,开封府的班头,这些人又济得什么事情?那南来子
亲卫俺是见过一些,都是实打实的厮杀汉!”
何灌悚然动容,一下就站了起来,点着石崇义道:“你虑得是,你虑得是!”
他负手疾疾走了几步:“某虽然节度步军司。可没有枢密号令,一兵一卒也是调不出来
的…………”
何灌突然停步:“老石,你家中有多少jīng壮?私下役使的军汉有多少。调得出来么
?”
石崇义沉吟一下:“不瞒太尉,俺私下役使的军汉也有千多人,可是都分散各处,仓促
当中能集中的也就三四百人。而且这些军汉。奔走执役惯了,久矣未曾cāo练,论心说
怎么也不是这南来子身边亲卫的对手。到时候对方一冲,就得作鸟兽散…………要不俺
再联络几家,凑个千把两千军汉。凭人多也压倒这南来子身边人了。”
何灌哼了一声:“凑千把两千人,这是多大阵仗?难道想让圣人以为俺们聚集军汉鼓噪
生事么?现在汴梁城不能再生事了!圣人正在郁郁,哪里还经得起撩拨?”
这番话一说出来,何灌就知道失口,赶紧闭嘴。看看石崇义,仍然一脸懵懂的样子,象
是半点也没听进去。
圣人这次为旧党清流一党所逼,梁师成隐然为他们盟友。心不甘情不愿的才站到嘉王那
边。实则对嘉王没怎么闻问。蔡京只了东府rì常事,对这场政争袖手旁观。都门禁军
,原来掌控大局的高俅去rì就在这几天了,都门禁军将门团体也因为坐粜事和萧言结
了仇。
圣人身边一无助力,不得不捏着鼻子退让。秉政以来,算是圣人第一次吃这等哑巴亏。
胸中愤懑。不问可知。要是自家聚集起一两千军汉,大张旗鼓的奔萧言南门别业而去。
有心人说成聚众鼓噪,甚而私自调兵。视国法于无物,圣人会做什么样的反应,简直不
问可知!
到时候大局说不定就因为这等小事翻过来!
不过这番论及圣人的心事,就浑没必要和这石崇义说了。
虽然要小心谨慎,可是看住萧言的事情也必须得办。自家是要去镇抚河东路的。万一真
给萧言逃脱,与神武常胜军连成一气,边事就不可问了。不管是从自家前途还是从国家
大事而言,绝不能让这南来子走脱!
何灌立下决断:“就这三四百人也罢!某身边还有几十名元随亲卫,都是从厮杀场上带
下来的,和西贼打老了仗。这南来子身边那些侥幸功成的亲卫不直什么!有他们率领,
你这三四百人也足堪一用了…………动静不要大,也不要披甲着号衣,兵刃也不必,哨
棒足矣。有门杠子抄上几根也罢。疾疾而入萧某人的安乐窝,将他看紧了!就当是将他
在那里囚起来了,他的那些亲卫,也全都下了随身兵刃,就地看住。隐相那里,某自去
打招呼,隐相点头,某就下令动作,反正最后也要下狱论罪的,到时候完整的人交待给
圣人就是,某就担点干系也不直什么…………老石,你先不必走,某将元随亲卫交待给
你,到时候你召集的军汉,听他们号令就是…………误了事情,某回头是要行军法了,
这上头你可不得轻忽!”
何灌吩咐一声,石崇义就答应一声。何灌交代完,拍拍手就让那贴身老家人进来,让他
去召集自己的元随亲卫了。
吩咐完毕,何灌这才转头看着垂手在旁侍立的石崇义,突然一笑:“老石老石,据说你
跟着这南来子也发了不少财。就是坐粜事吐出一些,得总比失多。如何就是和这南来子
过不去?这一策献上,这南来子再大本事,也施展不出来了…………这仇怎么就如此深
?”
石崇义胖脸抽动一下,恭谨的道:“俺只想为太尉,为朝廷出力…………将来若是念着
俺还有些微功,将球市子交给俺经营,俺就心满意足了。这点小小心事,还请太尉垂纳
,帮衬着为俺说两句好话。”
何灌一笑,算是接受了石崇义这个解释,点点头:“老石,带兵你是不成了。将来就交
了禁军当中差遣罢,不拘哪里寻个闲职,安心发财就是。省得到时候某与你不好相见。
只要如此,某自然对你是有照应的。跟随你的旧部,也总要给他们一个交待…………”
说话当中,何灌的亲卫已然来到,亲卫之长是个叫温豹臣的军将,四十许年纪,一看就
是得力厮杀汉,站在那里铁塔也似。何灌对他和石崇义都郑重交待几句,就让他们去行
事了。他自己还要赶紧去寻梁师成。现在那里是梁师成的地盘,不得他点头,可不能贸
然行事!在何灌想来,自家愿意担这个干系,梁师成自然是乐见其成,没有萧言在其间
掣肘,接手他的应奉天家财计事当是更加顺利。而且他们又不是将萧言下狱,无非就是
让他好好在自家呆着,哪里都不能去罢了。
自家自许是要为大宋名臣的,但凡对大宋有利,这点干系,就算担了,又能怎的?
这边石崇义与温豹臣也匆匆离开。温豹臣骑马,石崇义坐车。
在车厢里石崇义脸sè凝重,只是想着自家心事。
按照后世四川土话,石崇义是面带猪像,心头嘹亮。现在朝局深浅如何,他如何能不清
楚?
他所求的,也不只是一个球市子而已。
自己会不会领兵厮杀,这并不重要。将来在大宋爬到什么位置,无非就是看你站队如何
罢了。
要站队,就要站得果决,站得义无反顾。这样才能捞取最大的好处。
当初和萧言一同经营球市子,自家就是坚决支持萧言。自家最宠爱的儿子都遣出去为萧
言驱使。
结果不仅是捞得盆满钵满,因为接驾事让圣人都记住他这个石崇义。
眼看得萧言不成,而朝中旧党又渐渐得势。石崇义马上就跳到另外一条船上,坚决与萧
言为敌,奔走出力不遗余力。
朝局正是在重新整合的时侯,旧人渐去,新人上位。自己作为一个向来为人有些瞧不起
的痴肥军将世家子弟,又如何不能趁着这个机会上位?何灌锋芒太露,和都门禁军将门
世家颇有些格格不入,这个位置是呆不长的。说不定在河东就回不来了,自己又如何不
能越爬越高,将来执掌三衙?
在大宋,单单有钱是靠不住的,还得有势力。先祖功业,保了石家百余年。现在就要靠
着自己,将这份家业再传百余年下去!
想到深处,石崇义却没来由的又打了一个寒噤。
除了这些念头之外,支撑他如此行事的,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这个原因就是恐惧。
他下意识的感觉到,萧言的出现,也许就代表着他们所习惯的那种岁月,从此就要一去
不复返了。这种感觉很没来由,却是如此分明。越看到萧言那张斯文中藏着桀骜的面孔
的,这种感觉就越强烈。
就为这个说不出口的原因,石崇义才在这次加倍的卖力。让禁军将门世家同僚都觉得有
些过份了。
只要萧言倒下,一切就都还是自家所熟悉的一切罢…………
在这个体系当中,自家早就习惯,方方面面的规则也看得分明。一切都是如鱼得水,只
要有机会,就能顺势向上,爬到一个足够高的位置…………
什么平燕大功,什么难得强军,什么都门禁军绝不堪用…………那又是什么?
文臣大头巾能党争得不亦乐乎,俺们武臣就不能有样学样了?爬在文臣士大夫脚下,还
要俺们公忠体国,为国效死,不得有半点私心,天底下哪有这个道理?
在这一刻,石崇义只觉得纯然的理直气壮。
可那一丝隐隐的畏惧,无论如何,总是盘旋不去。
这南来子,真的就是毫无办法了么?他几次出手,或者灭国,或者破军,或者扳倒朝中
位高权重之人。万一…………万一这次,他又预备了某种惊雷闪电一般的手段?
呸呸呸,乌鸦嘴。直娘贼,这南来子又不是神仙!
马前街中,一处梅花掩映的小楼当中,箫声呜咽徘徊。四下里暗香浮动,偶尔一个娇俏
使女轻轻走过,身上钗环相击,发出风铃般的声响。
在热闹的汴梁城中,这里幽雅清净得不似人间。
这里自然就是李师师居停所在。门外散布着禁中散指挥押衙班直,还有皇城司的使
臣。虽然没有人着官袍,也没有呼呼喝喝的。可是汴梁人都知道,高高在上的圣人,今
日又从禁中而出,驾幸此间了。
此时此刻,赵佶正一身轻裘,也未曾戴帽,斜倚在胡床之上,腿上盖着白叠布的遮
盖。案头陈设着新鲜的荔枝,拈了一颗正朝口中放。双眼却一眨不眨的看着窗口倩影。
倚窗吹着洞箫的,正是李师师。一管白玉箫在她手中,真分不出到底是玉白还是她
的手白。她青丝松松挽着,垂在肩头,光可鉴人。偶尔看一眼赵佶,眼神中满满的都是
春意。
在这里听着李师师鼓瑟弄筝,抛开所有烦心的事情,赵佶只觉得乐不思蜀。
一曲既罢,李师师放下手中玉箫,白了赵佶一眼:“还是圣人呢,只是在那里用贼
眼觑人,好没来由,乱了两个音,却不是奴的错。”
这一声抱怨,女孩子闺怨似有还无,能渗进男人骨头里面去。赵佶向来自以为作为
皇龘帝,就是男人中的男人,当然不能免俗。
这几个月来,李师师的气质越发的清冷了。越来越向天上仙子的程度发展。这样美
则美矣,未免却让人有点疏离感。就是下手调弄都有负罪的感觉。
今日却是久矣不见的风情若此,整个人仿佛都活了过来。赵佶身在其间,早忘记了
自己姓赵还是姓柴。
他拍拍身边卧榻,笑道:“师师,到朕身边来。”
李师师又白他一眼:“奴却不去,泥人还有三分土性子呢,长远不来奴这里。一来
却要奴这般恁般的,奴便这般轻贱?”
赵佶整颗心都疼了起来,忙不迭的从榻上起身,走到李师师身边,摸着她柔顺的秀
发。李师师又把头扭向窗外,就是不看赵佶。
赵佶叹口气:“还不是朝中那些俗事多?那帮东华门唱出的大头巾,委实可恶。处
处都要朕容忍退让。可是现在偏偏又离他们不得…………得用之臣,日渐凋零。就算新
发掘一两个,也不是省心的,连河东乱事这等事情都生得出来!这等人,让朕怎么敢放
心用,全力维护?只能从了那些大头巾的意思。但又怕这一退让就不可收拾…………朕
不要做被群臣挟制的圣人!”
本来满心的柔情,说起朝中事,赵佶忍不住又烦恼起来。
李师师悄没声的伸手过去,握着赵佶的手。她的小手冰凉柔软,让赵佶的心一下就
软了下去。
这位圣人放软了语调,轻声道:“不说这些没来由的…………今日已经饮了屠苏,
算是消散了一下。朕就是欲在你处停留久些,也是为难。还得回到禁中时时看着有没有
什么事情突然生出来,累朕修行不浅啊…………”
李师师不说话,只是坐在那里,稍停少顷,眼泪就扑簌簌的落下来。却没有哭声发
出。
这等模样,让赵佶整颗心都揪起来了。
李师师今日是火力全开,本来这般作态已经足以让赵佶意乱情迷了。她更拿着赵佶
的手,在自己柔嫩的脸颊上面摩擦,一副不胜依依的模样。
此时此刻,已经不必用什么言辞,赵佶就算是生了八条腿,也离不得马前街李师师
居所。
他长叹一声:“师师,你又何苦如此?要知道你心中只有朕,朕心中何尝不是只有
你?今日不去了!就留在此间,与你说一宵亲密话。你有什么要求,朕无有不从,好不
好?”
李师师抹抹眼泪,坐直身子勉强一笑:“奴也读了几本书,现今朝中事情多,奴这
般留下圣人,岂不是成了狐媚惑主?奴如何担得起这个罪名?”
赵佶冷笑一声:“你一个小女子,从来未曾向朕要什么东西,怎么就成了狐媚惑主
了?偏生那些读尽了书的人,又要在朕手里要功名权位,还要在朕面前摆出耿 介模样
求一个好名声。有此还是不足,甚或在朕儿子身上用功夫,要保一家几十年上百年的富
贵!什么事情,都怪在女子头上,这些须眉士大夫,愧也不愧?只情不 必理他们。朕
只深恨,先祖太慈,将养得这些文臣尾大不掉,什么事情也做不成。朕就欲稍有振作,
也被重重掣肘…………今日就不想这些烦心事情了,还有屠苏 否?将出来,朕与师师
你一醉!”
赵佶这番话说得理直气壮,将朝中文臣骂到了骨头里。
现今朝中文臣,固然不堪。可赵佶深恨群臣掣肘,无非就是恨不能让他如以前一般
为所欲为,还要有诸多顾虑罢了。乌鸦不必笑猪黑。
可这番话,总算是难得有点君王气概了。
李师师静静听完,破涕展颜,嫣然一笑。
周遭一切,在这笑颜当中仿佛都失却了颜色。
此时此刻,赵佶哪里还有半点想离开此间,回到禁中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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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丽堂皇,歌舞升平的汴梁以北。云内诸州苦寒之地。
在应州迤西的崇山峻岭之间,一行人马,正在山道间逶迤而行。
汴梁已然隐隐有了一些春意涌动。可是在云内诸州,仍然是一派风刀霜剑景象。山
岭之间,大雪没脚。鸟兽绝迹,山风如刀一般在破碎的山石崖壁上呼啸碰撞。
就是在这等天候,这等险峻难行的道路上。这一队人马,丝毫没有畏难停步之意。
只是沉默的向南而行。
这队人马在山间道路蜿蜒曲折,拉出去好长一条。人不过只有四千人左右的样子。
用的骡马却有万余头。行列之长侧身其间,头尾皆不可见。
大队骡马身上,都累累的扛着驮着兵刃甲胄,干肉奶酒。压得这些驮畜都吐着长长
的白气,身上已经被汗湿透了,一步一步的艰难向前。
身上裹得厚厚的牧奴,错杂在骡马大队之间,步行跟随,差不多也有二三千人。这
些牧奴前后奔走竭力驱赶着这些已然筋疲力尽的骡马驮畜,不时有鞭花炸响之声,呼斥
吆喝之声传出,震得身边山崖上的白雪不住簌簌的落下来。
队伍前面已经上了一个险峻山岭的半山腰,这山道是依着崖壁在半空中凿出来的。
宽仅一人一马而过,向来是悍不畏死,只求富贵往来边地贩卖茶马的行商们惯常走的道
路。可是哪怕是他们,在这种天气,也绝不会走在这冰寒湿滑的道路上挣命。
在这等山道上,队伍向前挪动得极慢,小心翼翼的几乎是在向前蠕动了。突然之间
队伍前后就响起一声短促的惊呼,就看见一匹驮马长嘶惨叫着从山道上摔落一个牧奴跌
坐在山道边上,牢牢抓着掩埋在雪里的一根枯藤,脸色比身边雪堆还要煞白。
驮马轰然落入绝壁之底,只激得头顶雪粉扑簌簌的又落下一点。队伍停顿一下,带
队之人呼喝号令之声又响起来,这不见头尾的大队,慢慢的又开始蠕动起来。
在山巅上银术可和一众军将在亲卫簇拥下裹着皮裘,都低头看着脚底下这长长的行
军队列。
在大同府闷了这么久,镇日里只能和草原上那些骚牧奴打交道,对于正站在征服掠
夺巅峰上的女真武士而言实在是太无趣了一些。
而且突然冒出一个什么直娘贼的复辽军,再加上一个不知真假的辽人蜀国公主,在
应州整治防务,堵住了女真大军将来南下通路。这在军事上也是不能接受的局面。
等宗翰从上京回来大家这些留守军将,如何向宗翰交待?他可是千叮咛万嘱咐一定
要保持南下通路畅通,等到开春,就算不南下攻宋,说什么也得将云内诸州扫平了!
银术可做出了南下攻打复辽军的决断之后,留守女真诸将,人人拥戴。个个兴高采
烈。
倒不是没有人提议干脆就直接南下,将应州打下来就是。银术可也不多说什么,带
他们到应州左近走一遭,看看地形就成。
女真此刻强悍敢战不畏死不假,可是并不代表他们就会去白白送死。应州城小而坚
,正是军事上最为难攻可称要塞的所在。
大城往往反而是易攻难守的,因为城大则需兵就多。兵力稍稍差一些,就代表城防
上好大的破绽。
而且大城往往都不在险绝之地,反而都是交通便利的所在。不然也不能形成如此规
模,周遭村落市镇也依附着大城有相当规模。围城而战,野有所掠,足可支撑大军。而
且可以搜集足够资材打造攻城器械,也有足够地方摆得开这些攻城器械。什么样的攻城
手段都能用上去。
最后一个原因就是城大则留兵民必多,后勤也是一个大问题。一旦围住,城中每日
消耗都是巨大的数字。反而不见得能支撑太长时间。
在险要必争的地势择地建起的小而坚的城塞,就避免了以上弱点。
城小则不多兵就足用。地形险峻,周遭接济无多,大军难以长久在外围困。攻城器
械也摆不开很多用不上。而且积储一定数量的粮食军资就足以供不多的守军长久支持下
去。
在萧言所经历的真实历史上,钓鱼城就是这等小而坚的城塞的代表,不多守军依
托此处守了不是一年两年,而是几十年!蒙古人死了一个大汗也没攻下来。(多说 一
句,南宋苦守之襄阳,也是靠着襄阳樊城两处不大的城塞互为依托,两处守军也不过是
各有数千,这般坚持苦守下来的。并不是如金庸小说中藏兵数万有无数大侠 助守的大
城——奥斯卡按)
应州城塞险峻坚固之处,不在钓鱼城之下。攻这等城塞只能拿命去填,而且填光了
也不见得能拿下来。
以银术可为首的女真西路军留守诸将顿时就形成了统一意见,应州打不下,那就绕
过去。打到应州南面去,扫平云内诸州,让女真健儿,好好舒散一下筋骨!要.是宗翰
能从上京带回可以攻宋的好消息,大家就一直杀到宋人的花花江山里面去!
绕过应州,的确是道路难行。外长城就依托着这里险峻延绵的山脉蜿蜒设立。可
此时此刻,长城残破,戍边汉家健儿不在。纵有天险,也再阻挡不住这些金钱鼠尾
,正站在自己民族武力巅峰上的胡虏军马了。
银术可精选了三千女真铁骑,辅以千余辽人降军以为向导羽翼。再加上奚人渤海
契丹等牧奴辅兵三四千。战马五千余,驮马驼骡肉畜万余。女真西路军菁华,抽调 半
数。凑起这么一支大军。再多就不能了,倒不是抽不出跃跃欲试愿意从征的女真儿郎,
而是沿途难行,供应不起更多军马的沿途补给了。
在燕地一战,女真南下之军前后不过千余,已经是让近万神武常胜军拿出吃奶气力
才顶住将其击破逐退。现在银术可集中了三千女真精锐,那些辽人降军也可作战。银术
可自信不管遇上什么样的敌手,也足可击破扫平!
凭着这三千女真健儿,他甚至可以一直打到大宋河东路太原城下,最好再碰上那个
给他留下深刻计议的那位南人什么鸟萧宣赞,自己要将他的头颅做成便器!
一名粗壮的女真军将看着适才骡马摔下去的地方,吐了一口粗气:“贼娘的,这路
恁是难走!这些天下来,骡马死了两千有了罢?那些牧奴契丹降狗死了多少不必论,就
是俺们女真儿郎,摔死病死的,也有几十人了…………好久没尝这般辛苦了!”
银术可冷冷扫了他一眼:“塌獭,你怕了?”
那叫做塌獭的军将横了银术可一眼:“银术可,俺这筋骨才算是活动开!在大同
府实在是鸟闷,契丹娘们儿也没多大趣味了。俺的刀子再不见血,也要锈掉了!前 面
几次战事,俺的儿郎们都没落上什么,就是一些骚皮子。将来回转,如何见人?这次先
打云内,再打宋人。俺造一间大房子,里面装满金银,生个几十个儿子,让他们分也分
不完…………那什么鸟蜀国公主,银术可,许给俺成不成?”
他话音未落,身边那些身子矮壮,脖子比脸盘还要宽的女真军将 都嚷嚷起来:“
凭什么那蜀国公主就是你的?是你的谋克比俺的强,还是你的箭射得比俺准?一样样比
过来就是!谁输了就给人牵马倒酒!听说那个鸟蜀国公主漂亮 得跟天上人一样,凭什
么就不是让俺来骑?什么烈马,俺都驯得了!”
提起蜀国公主,这些女真军将就都激动起来了。一路行来的艰险困苦之处,在他们
身上浑没半点踪影。
就是这些女真人,在苦寒之地渔猎为生,正遇上此族气数,一时豪杰纷纷涌现,
在完颜阿骨打这等人杰的率领下。挟通古斯的寒风从白山黑水中呼啸而出,在短短 几
年当中就击灭了横跨万里,拥兵百万的强辽。这些女真军将,精力战斗力征服欲,和他
们麾下儿郎一般,都正在巅峰上。嚼冰卧雪,千里裹粮长征,对着数量远过 与他们的
对手冲阵厮杀,几乎都已经成了他们的本能。
而且几乎每一次,他们都能将十倍数十倍与他们的对手,如猛虎扑向群羊一般轻松
击破!
这是这个时代最为可怕的武力。既能高速机动,又能披重甲反复冲杀做几日夜的鏖
战。三代以来,细数胡虏崛起兴盛灭亡的历史,从匈奴到突厥再到吐蕃回鹘,甚或五胡
乱华时侯那些数也数不过来的杂乱胡族。从来未曾有这样一个胡族,在短短时间内爆发
出如此大的破坏力量!
银术可满意的看着麾下众将,在西京大同府一年,他还怕磨软了这些女真健儿的意
志。现在看来,只要一将他们放出来,这嗜血之气,还未曾消磨半点!
有如此军将儿郎,眼前对手,何足平也?辽人不足论,则南面宋人更不足论。就算
在燕地遭逢了那个什么鸟萧宣赞,也不过是难得异数而已。而且那个时候多半还是设合
马坏事。再遇那个什么鸟萧宣赞与战场之上,银术可相信失败的人绝对不会是他!
他站在群山之巅,举目向南而望。
不要几日,就会走出这重重大山,突入云内诸州了。云内诸州既平,宋人疆域,就
在女真军马面前无遮无挡的完全敞开!
攻宋,一定要攻宋!趁着他们这一代人还在,要将一切已知的土地,都踏在女真人
的马蹄之下。让这边土地的主人,从此就姓完颜!
大风在山头卷过,将天边乌云推赶过来。远处突然传来一声隐隐的霹雳响动。却是
罕见的冬日惊雷。
惊雷声中,不见头尾的女真大军,源源不绝的向南涌动。
银术可志满意得的看着眼前一切,突然心中又冒出一个念头。
那个直娘贼的鸟南人萧宣赞,现在又在做什么?(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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