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
|
|
|
h**y
发帖数: 1232 | 1 这位既柔弱又刚强、既刚强又柔弱的母亲，在喊出这句话之前，内心是胆怯、紧张又疼
痛至极的。她知道，身体的伤痛和心灵的伤痛正双双地折磨着她的宝贝女儿； 她知道
，如果是身心健康的母亲，这个时候会陪伴在女儿的身边，就算不能给她安慰，也不会
责怪和训导她。可是，她更加清楚，自己不是身心健康的母亲。她不能 确定，接下来
，济坤还会做出怎样可怕的事情，她也不能确定，在这样强烈的刺激下，自己还能坚持
多久。
在医院里看着医生为济坤包扎的时候，她曾暗自尝试过把心思从济坤的身上转移到自己
的身上，她在心里不停地嘱咐自己：我要冷静，我不能惊慌，否则我会失控， 还可能
会犯糊涂。对，我不能犯糊涂，我不能犯病，我不能再一次成为疯子。疯子，疯子，疯
子，我不能再次成为疯子，我是疯子，我是疯子……如此想着，周妈妈 已经濒临崩溃
的边缘。她死死地盯着济坤的手，身体不知不觉地颤抖起来。她想哭又不敢哭，不哭又
憋屈得难耐，唯一能让她发泄情绪的“出口”就是含混不清地自 言自语。
如果不是那位医生冷冰冰地大声对她说话，把她从混乱中惊醒过来；如果不是那位医生
在盯着她的时候没有停下帮济坤包扎伤口的手，让她又一次把心思回到了济坤的身上，
或许她已经完全失控了。
过去二十多年的时间里，周妈妈的心里越来越清楚，若想控制这种精神上的疾病，必须
在发病之前控制好情绪，管理好自己的心情。不论遇到什么样的情况，坚决不 能由着
性子去发作。她曾亲身经历过那样的情形，只要稍一放松自己，只要心里有要发泄情绪
的想法，她就有一种“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快感。当及时地阻止了 自己之后她才
明白，那种所谓的快感并不是她心灵上的感受，而是病魔的感受。然后，她得出了一个
结论，想要控制病情，一定要管理好自己，一定要以退为进。
可是，今天的情况实在是太特殊了。济坤那手指上的伤口太深了，深得已经抵达了周妈
妈的心里。周妈妈的心太疼了，疼得她开始怀疑自己的承受能力，也怀疑自己 掌控情
绪的能力。她觉得，为了不给济坤留下遗恨，她必须强忍着心里的疼痛做出一个残酷的
选择：她要向着济坤的内心发起最强势的进攻，她要让济坤知道，她的 妈妈是一个多
么需要她来关心和爱护的孱弱的精神病人，济坤为了自己的感情问题疯狂地伤害自己，
那就等于在伤害妈妈，这是多么自私的人才能做得出来的事情。
以上这些想法，使得周妈妈坚定了信心。当她终于将“济坤啊，济坤，妈妈口渴了，要
喝水”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虽然她的声音仍然是柔弱的，可是她的内心已经霍地强大
起来。同时，一种神圣的使命感像精灵一样潜入了她的心底，给她注入了无穷的力量。
此时此刻，与周妈妈的状态完全不同的周济坤，抱着疼痛的手指，瞪着满是泪水的眼睛
，咬牙切齿地怨恨着父亲的绝情。她恨父亲，不但没有到房间里来安慰她，还 叮嘱她
多关心和照顾母亲。她觉得，父亲已经抛弃她了。这种感觉让她痛并痛快着。仿佛一匹
受伤的狼，亲口撕开了自己身上溃烂处的毛皮，再不停地舔嗜越来越大 的伤口。济坤
怀着视死如归的心情暗暗地想，既然被抛弃是迟早的事，那就让它尽早发生好了。
她听到了母亲在喊她，但她没有听清母亲在说什么，也不想听清母亲在说什么。她知道
母亲的身体不好，但从来就不知道母亲有精神方面的疾病，所以，当她知道了 自己不
是周家父母亲生孩子之后就开始讨厌母亲。她曾无数次偷偷地窥视过母亲，窥视的结果
让她深信，母亲是一个伪善的人。因为，她明明发现了母亲是消沉的、 不开心的，可
是当母亲和她讲话的时候，总是温柔、温暖又含情脉脉的。她甚至从母亲温暖的笑容里
看到过类似“杀机”的东西，那东西冷飕飕、阴森森的，让她琢 磨不透又无法放下。
“济坤，你听到没有？我口渴，要喝水！”见济坤没有回应，周妈妈用双手紧紧地抓住
了被子，加重了声音再一次喊道。
这一次，济坤听清了母亲说的话，同时被母亲的声音吓了一跳。她已经快三十岁了，从
来也没有听到过母亲用这样冷的声音和这样重的语气说过话。周济坤来不及多 想，条
件反射般地站起身，几步就冲到了父母亲的卧室门口。此时的周母正努力地欠起身子，
扭着头向卧室门口张望。当娘俩儿的目光相碰的那一刻，双方都感到了 一阵寒意。周
妈妈在济坤的眼睛里看到了怨恨与不安，济坤则在母亲的眼睛里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决绝。
“我给您倒水去。”济坤转过身，慌张地冲向了客厅。她一边稳定自己的情绪，一边给
自己打气，暗中说道：“现在，她连戏都懒得演了，一切就要真相大白了。好吧，我连
死都不怕，还怕你们说出真相不成！”
因为打定了主意，因为做好了九死一生的准备，当端着水杯走进父母卧室的时候，济坤
显得非常镇定，又非常傲慢。
“你喝水。”济坤把水杯放到了床头柜上，静静地说：“看你的样子，是有话要对我说
。如果是，你就直接说好了，不用现编台词，那样做太麻烦也太辛苦。”
周妈妈抓着被子的双手早已充满了汗水。她死死地抓住被子，就像抓着救命的稻草一样
。当她稳定了情绪后，像济坤一样镇定又傲慢地说：“济坤，你觉得，现在的我能把水
喝到嘴里吗？”
“要我喂你吗？”济坤皱起了眉头，冷冷地问。
“这还用问吗？你觉得不应该吗？我从小把你喂到大，你不该反哺一下吗？”周妈妈毫
不示弱地说，“济坤，你把妈妈伤得太重了。如果继续下去，后果不堪想象。 或许，
你得搭上整整一辈子的时间用来忏悔。所以，从现在开始，我给你机会照顾我，包括吃
喝拉撒，包括听我唠叨，包括听我训斥。”
济坤被母亲的话给惊呆了。母亲所说的这些话，与她想象中的内容相差太多太多了，这
让她有些凌乱，有些迟疑。“难道，我过去的感觉都错了吗？他们没有做什么 对不起
我亲生父母的事情，并不是为了赎罪才抱养我？他们也不是从人贩子手里买下的，而是
从孤儿院里把我抱回来的？”济坤一边暗中核计，一边重新端起杯子， 将水杯递到母
亲的嘴边。
“放下杯子，先扶我坐起来。这样躺着能喝得下去吗？”周妈妈缓和了语气，轻轻地说
道。
这第一个回合刚刚交手，周济坤就完全凌乱了。看着母亲的神情，她忘了手指的疼痛，
忘了心里的疼痛，忘了在心里揣了那么久的沉重的怨恨。眼前的母亲，顶着一 头苍白
的头发，面容憔悴得仿佛半谢的昙花。她的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眼角的皱纹越发地多
了、深了，脖子处的皮肤仿佛垂暮老人的皮肤那样，似乎失去了弹性， 松散地堆在脖
子上。济坤简直不敢相信，这就是过去那个年轻美丽的母亲。
“我怎么没有发现，妈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瘦了？怎么一下子老成了这副模样？”济坤一
边自问，一边慌张地放下杯子，连滚带爬地上了床，用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搂住 了母亲
的脖子，用手臂和大腿支撑着，帮母亲坐了起来。之后，她又拉过来两个枕头，垫在母
亲的身后。见母亲坐稳了身子，她才慌慌张张地爬下了床，端起杯子准 备喂母亲喝水。
周妈妈接过水杯，不冷不热地说：“还是我自己来吧，免得你毛手毛脚的，把我给呛坏
了。” |
|
|
|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