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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ladin版 - 第二章 八门箭阵劫天意 孤胆刀牌承友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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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八门箭阵劫天意 孤胆刀牌承友托
陆大安见佟仲惊惶如斯,知事态不小,沉声道:「兄弟切莫慌乱,无论刀山
火海,哥哥舍这条命陪你闯去!」
佟仲抓过酒囊,猛地灌了一口,强抑着颤声道:「哥哥呀哥哥,这铜印是金
狗颁下的将军印鉴,这黄绢是金狗元帅代主加签的任命旨意。上面明明白白写着
我折家家主……折可求以麟、府、丰三州之地降了金狗!年余来攻打陕州兼筹粮
有功特为加封,欲立其为中原伪主!我家将军之母、折家上下,小弟一家俱在府
州!将军之母性情刚烈,我父少小便随前任家主征战,恨背德背祖之人入骨,既
是金狗占了府州,怕是……强项之下必然丢了性命。」
佟仲说到最后,一张青白脸已是面白如纸,擎着黄绢的双手颤抖不已。一旁
的陆大安每听一句便呼一声」什么?!」,连呼五声至佟仲言毕,已是长立抽刀、
纵声大叫道:「父陷于敌手,虽万死亦当往救!我这便与你前往府州,救你父与
折将军之母去!顺手砍了那个降金狗的什么鸟可求的狗头,丢至军前与千万兄弟
做蹴鞠耍子!」
佟仲乍知自己心中以为天人的家主竟然降金,心中本就惊惧难过,听陆大安
莽撞聒噪,心中由惊极转愤怒,掷酒囊于地道:「那是我折家第十代府州之主!
你怎敢对他不敬?只怨我等在砦中消息禁绝,家主……老折将……那折可求降金
已有年余,我父怕早已英魂不存,你拿什么去救?」
陆大安几年连遇溃兵至败,已是愤极,适才忽知心中敬仰的折家居然降了、
救了自己性命的佟仲家人又因此陷于不测之地,立时怒火冲天,只想仗手中刀去
杀个痛快。待到被佟仲开口抢白这几句,更添了几分羞愤,于是亦怒道:「我管
他什么鸟家主,只要降了金狗便是该死,不敬了又如何?生身老父,有一丝念想,
也该舍身一探。你这般推脱,即为不孝!」
佟仲瞪着眼前横眉立目的浑人,怒极反笑道:「我家将军是折家弃子,但他
一向以折家血脉为傲、自按谱称自己折家廿三郎的。我佟家三代为折家家将,一
身荣辱与折家共之;我佟仲自幼和将军一同长大,情同手足。如今家主降金,我
等却该如何自处?如若出砦再投吴玠吴经略军前,吴经略对我等降将至亲可还有
一丝信任?父亲自小教我,以折家为要,以大势为要,以我家将军为要,不论其
他。我听从父亲教诲,保着将军为国杀敌,便是孝道。如你所言,唯一死以殉,
何孝之有?」
陆大安虽仍不平,却无言以对,运力一刀砍倒火上烤架,背身道:「我只知
道,当年未能回洛阳见我老父最后一面,遗憾至今。」顿了一顿,低头坐倒,又
咕哝道:「相公当年也说过,只知厮杀者如我,莽夫耳。可你方才说的那些,我
却不懂。」
佟仲听他言中颇有萧索之意,心中略有歉然。思及自己所经所处与父亲音容
笑貌,一时悲戚无言。烤架之木,本已燎烤干燥,陆大安劈之落火,登时火光熊
熊。长夜漫漫,荒村寂寥,只有火中木柴噼剥作响。两人各怀心事在火边枯坐,
仿似要借这大火烘去内中的黯淡伤怀。
良久,佟仲长叹一声,起身向陆大安背影一揖道:「今日得逢哥哥如此一个
阵前英雄,是小弟的福分。适才小弟心中戚戚、言语冲撞,还请哥哥宽恕则个。
小弟行止,尽许与将军。身有牵挂,不能如哥哥般快意恩仇。想着这就启程赶赴
我家将军处,让他知晓此事,也好早作决断。青山不改,来日若有相逢,再与哥
哥一同杀敌饮酒!」
佟仲一开腔,陆大安便已转回身来。见佟仲行礼,亦不迭回礼。待佟仲说完,
三几下把自己结束好道:「我是个粗人,不会说话,伤了兄弟的心。兄弟说这等
话,可羞煞我也!若是不嫌弃哥哥我粗手笨脚,我愿与兄弟同行做一刀牌,护持
左右。兄弟救了我的性命,这百多斤便是兄弟的了。」
佟仲见他神色郑重、语气甚诚,又念起此人委实粗豪,方才心中不快遂烟消
大半,摇手道:「哥哥说的哪家话!你我皆是爽直汉子,些许争执,怎值得哥哥
如此?能得哥哥陪伴,实小弟所愿。只是听哥哥适才说要寻杨队将……」
陆大安听佟仲前面几句,已然喜上眉梢。待他说到寻杨队将,哈哈一笑挥手
打断道:「我寻杨队将,只为追随左右、再杀金狗。折将军乃是我素来敬仰的神
箭英雄,杀金狗从不手软,我随了他岂不更好?只是如今我随兄弟去,有三句话
想问兄弟。」
佟仲亦笑道:「哥哥请讲。」
陆大安抱拳道:「我随兄弟去投靠,折将军收我不收?」
佟仲回礼道:「哥哥忠义无匹、豪爽率直,我家将军见了必定欢喜。再知哥
哥是小种相公亲随,怎有不收的道理?」
陆大安正色道:「若有金狗当面,折将军是杀是降?」
佟仲眦几裂道:「杀之无赦,有死无降。」
陆大安向前两步,执起佟仲双手道:「做将军马前刀卒,死战时我为第一,
折将军会否遂我心愿?」
佟仲反手紧握陆大安双手道:「若有死战如太原之日,哥哥刀断之时,定有
我一弓随殉!」
两人执手互握,但觉胸中热血沸腾,心意相通,几近于一。一刀一弓再不多
言,辨明方向、携手并肩,就此漏夜启程。
佟仲引着陆大安一路向西,饥食渴饮、风餐露宿。路遇数十次金军游骑,或
战或逃、或攻或避,箭射刀砍合作无间、杀伤金人竟近百数。先前赶路只靠双脚,
雪融泥泞,行动颇艰。后来杀金人夺马,行进转速,一日夜间,或可行百里有余。
旬日后,出陕西路,金兵渐少,佟仲每每能觑见同出砦来打探的箭营兄弟所留暗
记。有了方向指引,行路更是迅捷。二人于路共同杀敌,感情日渐深厚,马背上
各叙了自己家事。佟仲知陆大安父亲亡故,奔丧不及,胞弟为寻兄失散江湖,再
无下落之故事,深为慨叹;陆大安亦知晓佟仲之父随折可适因战而残,可适亡后,
供养折翎之母及折翎之德行,唯唯礼拜。当日言语所残之些许怠碍,尽释于无。
又行一日,远远望见巍峨群山。佟陆沿着山脚兜兜转转,弃马崎岖向前,时
有小兽被二人踏断枯枝的声音惊起远遁,在残雪上留下一串麦黄新绿。说说笑笑
间,佟仲忽然停住脚步。陆大安愕然回望,却见佟仲神色有变,正要发问,佟仲
已摘弓抽箭道:「敌袭!」
陆大安一惊,拔刀顺着佟仲眼光看去,只见不远处树上刻着一个不甚齐整的
暗记,最后一划拖刀远去,似仓促而就,与前路见的截然不同。他示意佟仲在后
以弓遮掩,自己小心翼翼趋前探查。沿着那拖刀刻划的痕迹方向放眼一望,约两
箭之地外,影影绰绰卧着几个人,一动不动。
陆大安招呼佟仲上前,与他一同蹑足轻近,只见倒卧者四、三金一宋、头腹
被箭、俱已殒命多时。尸首身边脚印及打斗痕迹甚轻,血迹也几乎不见,似是在
四人死后有一场雪掩盖了一切。陆大安以眼问询,佟仲摇头示意皆不相识。二人
细细勘查,辨明了离去脚印方向。佟仲又与暗记所示核对后,方一路追踪而去。
前行不远,便又看到几具尸首,亦是金宋混杂。旁侧树干,羽箭多穿。陆大
安心切救援,只要求进,反是佟仲冷静有加,想到五日前出陕西路时虽未降雪,
却曾有阴风阵阵,风中湿气颇重,从而推断这场厮杀定是五天前之事,故虽救亦
不急于一时。倒是同袍兄弟的羽箭失落颇多,若是五天来一路厮杀,定已捉襟见
肘。于是便拘了陆大安一同,尽量将散落各处的箭支收回后,才急赶向前。
如此行几时便见几具尸首、收十数枝可用羽箭,到得天黑,竟寻见尸首四十
余,收箭三百有奇。陆大安自恃力大,将箭枝全数捆了,负在自己背上。佟仲见
战况激烈、心悬同袍,急欲赶路,却又恐陆负重难熬。与陆商议欲生火暂歇,倒
被陆一阵抢白,大步流星将他抛在后头。
擎着火把又行了半宿,虽是月明星稀,却再也未寻见半点暗记,尸首羽箭也
未曾再遇一处,只有雪地上脚印丛杂,似是大队人马、皆奔一向。沿迹再行未远,
风中飘来一阵很浓的血腥气。二人辨明风向,往上风口疾奔,不多时,在一个谷
口寻见了片惨烈修罗场。
二人首先踏足之处,只是血迹四溅,在皑皑白雪上打出点点黑洞。再往内中
去,一具具尸首纵横交错、倒毙雪中,织成黑压压的一张大网,遮去了泰半雪色。
网眼中本应晶亮的雪白却成了一汪汪深红,在皎洁的月光下闪着诡异的暗光。几
乎每具尸首上都插着一到两根或赤翎或白翎的羽箭,乍一望去,一片白红羽毛的
芦苇也似。芦苇丛及深红大网延至谷口几根横放的巨木前便告段落,偶有几具尸
首卧在巨木之上,身上却不见红白羽翎。整个场中血气盈天,似刚退温热,让人
为之作呕。
陆大安茫然四顾,胸膛剧烈起伏,小种相公陨落情景重现脑海,一时愕然难
行。佟仲却一边挪动步子一边颤抖着喃喃:「白羽尽,赤翎出,出则必授,授则
必收。这……这遍地赤翎未收……」话未讲完,他便」哎呀」一声,一个纵身落
到巨木后不见踪影。
陆大安被佟仲的喊声惊得醒过神来,抬眼见佟仲的身影被巨木遮蔽,于是也
跃至巨木前翻身而过。巨木后亦是尸首处处,却难见红白羽翎,死者皆是刀剑所
伤,故血腥气更甚。佟仲一手蹲踞当中,抓着一只被砍断的粗壮臂膀、怀中搂着
一具尸体,正在摇头垂泪。陆大安心中亦悲、蹙眉向前,这才发现断臂上系着两
截黛色丝绦,与佟仲臂上的一般无二。而佟仲怀中人身有创伤十余处、一截肠子
垂在身外,可四肢却是完好,这断臂定属于佟仲的另一同袍。陆大安记得佟仲曾
言到,富平战后神箭营只余下十三人。怀中尸首是死透了的,那断臂是一条右臂,
切口平滑流畅、血脉已竭,断臂人多半也是熬不住。神箭营中英雄,怕是只余十
一了。
想起富平军中箭雨泼天中便有倒在佟仲怀中汉子的一份,陆大安心中怆然,
怒火倏地升腾。大踏步到佟仲身边,拍肩把臂道:「兄弟且收了悲声,带我向前
寻了金狗,共同为神箭营兄弟报仇!」
佟仲闻言将断臂轻置于身侧,拭泪道:「哥哥有所不知,我神箭营用弓虽俱
为山桑,可箭矢却是分为白翎赤翎两种。白翎是鹅羽点钢镞,遇风则斜却易制易
补;赤翎是角鹰羽寒铁镞,可穿甲、不惧风却极难造成。故我家将军严令:白翎
尽或射敌酋方可用赤翎,且射出后能收则必收。富平后羽箭失落极多,每人只余
赤翎两壶。我刚才在前面见遍地赤翎,知是十一弟兄皆来了此处,可赤翎未收让
我以为兄弟尽数命丧了,这才失态至此。如今这阵中只有林童尸身和不知谁的断
臂,其他人应是逃得了性命。为今之计,你我当如前一般,多收些箭矢再往前去
追赶。不然,我等皆是箭手,只哥哥一人用刀。若无羽箭可用,便是赶上亦无用
武处了。」
陆大安重重颔首道:「既如此我去拾箭,兄弟去将这位林童兄弟的尸身葬了
吧!」
佟仲将尸身放倒,起身遥指道:「哥哥且先助我将林童尸身与这断臂抬到那
处山凹,用石头封了便是。尸身尚未僵透,其他人必定离此处不远。一路行来,
地上尸首金宋交杂,但宋人尸首我却也是不识,此事透着蹊跷。你我多拾些箭枝,
尽速赶去才是正理。若救之得胜,自可归此再葬,若救之同死,则共将身子付与
这西北河山便是。」
陆大安自问难及佟仲的冷静聪明,心中对这个生死兄弟的行事暗暗佩服,点
头应了,便依佟仲所言搭了尸身后去收集箭矢。因刚听了佟仲解说,便往赤翎多
处去收,间或收些白羽。收多了抱不得,就近撕了地上金人的衣衫捆做三大捆,
连同前面收的那捆一同扛起。佟仲这边亦是依此法扛起两捆,与陆大安打个招呼,
沿着脚印共同向前追去。
箭矢沉重,林木渐深,佟陆二人追形逐迹且走且停,天刚蒙蒙亮时,在一座
小谷外发现了十数堆篝火。火旁无人,却有十余宋人与四十余金人在火后极远处
或坐或卧,篝火与小谷谷口中间横七竖八的躺着数十着箭的尸首。而谷中却是漆
黑如墨、毫无动静、一派萧杀。
谷前篝火生的位置极散亦极妙,恰好照亮谷口的每一个角落,如有人从谷中
潜出,必定无所遁形。可谷外人若是想进谷,也是被照的一清二楚,端的是个困
局。佟仲伏在雪中看了许久,也找不到潜进谷中的暗处,陆大安更是急的捶胸叹
气不停。
眼见天色渐明,火后倒卧的人越来越少,陆大安一拳砸在雪地上,嘿然道:
「左右不能潜行,何不大杀一场、冲阵进去!再等下去,你我空有箭矢如山,谷
中却无矢可用,不都是英雄无用武处?」
佟仲刚要答话,却见火后一宋人服饰老者猛抬头向这边看过来。那老者白发
苍髯,精神矍铄,目光如电,若有实质。他心叫不好,念头飞转,侧头对陆大安
小声道:「哥哥,切莫纠缠,只顾将箭矢送进谷中去。我神箭营兄弟性命,俱在
你手中了!」言罢,将身上一捆箭留在地上,另一捆打散拣赤翎填满自家箭筒,
起身便是一箭。箭若流星直奔宋装苍髯老者,那老者却不惊慌,只是鼻嗤一声,
侧身闪过。佟仲向侧前上了三步,弓开满月再次发箭。老者再次闪过后却是疑声
一叹,眼中精芒暴涨,一个铁板桥向后仰去。一枚羽箭贴着老者后仰的身形嗖地
划过,恰恰穿过一堆篝火,带的木柴四散,火星漫天。佟仲一发双矢之后见并未
建功,毫不停歇地在箭筒中同时抽出三支羽箭仰空抛射;再取三支平射而出;又
是三支再度抛射,手法连贯,毫无滞涩。射完也不看箭矢落处,急向侧后边退边
吼道:「穿云箭折翎在此,尔等受死!」
九支箭落在篝火后的人群中,只射中两人,其他箭枝皆被拨打开来。苍髯老
者面色微寒,向身后招了招手。火旁宋人立时分了六个持剑向佟仲迫近,身法极
快。金人中也有一个头领似的人物叽里咕噜乱叫一通,金人便也分出十余人涌了
上来。
佟仲哈哈一笑,好整以暇的回身再出一箭、射死名金人,才发足向远离陆大
安的密林中疾奔。此时对面谷内发出一声欢呼,几名与佟仲同样装扮的箭手现身
谷口,往外发箭。苍髯老者抽剑回身拨打箭枝,其余有弓箭者发箭回射,没有弓
箭者像是被吓破胆般伏卧雪中,不敢起身。一时间,场面大乱。
陆大安本被佟仲说的一头雾水,可至此怎还能不知何去何从?他将佟仲丢弃
的箭矢负起,也不抽刀,运力像蛮牛一般自最左侧篝火处直冲谷口而去,虎吼道
:「我是佟仲生死兄弟,放箭护我入谷啊!!」
篝火边的围兵刚才被佟仲几箭带的整体右移,分兵追赶后又被谷内箭手射的
一片混乱,陆大安这一冲竟然只有三四人上前追赶拦阻。谷内箭手听了陆大安发
喊,果将箭雨偏洒在陆大安身边多些。陆大安也不抬头,只是咬牙向谷口猛冲,
耳边箭矢嗖嗖,有几枚硬是蹭着他奔跑中的双腿穿向后方追兵,真个是神乎其技。
陆大安听得身后惨叫连声,自己股间虽中了一刀,但眼见便能穿过围线。心中窃
喜。此时,身后一声长啸,衣袂破风之声烈烈作响,须臾迫近。
陆大安心叫不好,正在无计可施之际,听得谷口处一声断喝道:「扑倒!」
他不假思索,借着奔跑冲力向前一扑。身子尚在空中,七支赤翎羽箭在空中组成
一个奇异的形状自谷口直奔而来,每支箭的距离都是相等,恰似一张大网兜头洒
落。陆大安自忖必死,大吼了一声、闭眼收颌静待箭矢穿身。谁知随着他身子下
落,七支羽箭分别从他的头顶、双肩、双肘、双膝纤毫未差的擦过,射向他身后
的追兵。
身后的衣袂破空之声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声苍老的怒喝。陆大安只听
得身后叮叮六声响,继而就感觉右肩一股大力将自己向后带了几尺出去,在地上
搓的七荤八素。此时生死命悬一线,也顾不上看右肩究竟如何,挣扎着便向前爬。
恰此时,又听得谷口大吼:「起身向前!」
陆大安刚见过谷中箭手神射,此令哪敢不遵?顾不上全身疼痛,尽全身之力
挺身而起、向前狂奔。双腿刚刚迈出,就见四支赤翎直奔自己而来、两两擦过身
侧向后飚飞。抬望眼,三支赤翎正从空斜坠而下,径向着自己适才所卧之地而去。
身后再次传来七声箭剑相交的脆响,陆大安不敢怠慢,三步并作两步、风一
般冲进谷口。与谷口箭手擦肩而过时,见只有三人又射出一轮赤翎,其他四人已
急速向自己靠近,心中一松、脚下脱力,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四名箭手之一伸手来探陆大安鼻息,其余三人在他身上解箭。陆大安一把打
掉来探鼻息的手,牛喘道:「老子只是吃了一刀,鸟事不妨!快解箭射退了围兵,
也好接应佟仲万全。」
陆大安说话间,三名箭手已经解开了几道捆缚,抱着羽箭往谷口送箭助射。
探鼻息之人着手稍慢,便就近去解陆肩上所负。捆缚衣物才松,就听哗啦一声响,
数十箭镞跌落在地。陆大安讶异转头去看,才觉得肩肉一阵剧痛,目光所及处是
一枝赤翎箭尾。上下打量摸索方知自己右肩负的箭矢略高,刚刚向谷内奔跑时擦
肩而过的赤翎竟是射断了许多箭矢、钉在了箭捆之中。若不是背上刀鞘及鞘内钢
刀阻挡,怕是还要射断更多。
探鼻息人也是一怔,继而一边卸箭一边问道:「兄弟身子如何?可有不妥?」
陆大安在前襟处扯下布条,把手一推探鼻息人道:「不妨事不妨事,只可惜
了恁多箭矢。你速去助射,我将这伤裹了,也来帮衬。」
探鼻息人闻言心喜,脸上虽布满疲惫却也难掩对陆的欣赏之色,咧嘴一笑,
抱了捆箭转身去了。陆大安正张牙舞爪的胡乱裹伤,忽听得谷口传来低声一令道
:「空!」继而数根弓弦声响,却只有两枝箭矢破空飞去。
陆大安提刀向前,来在七名箭手侧后,远远望见苍髯老者已经退回围阵中。
谷口七名箭手排成一排、俱是蹲踞姿,每人脚下皆放了一堆箭矢,可身后箭壶中
俱是空空荡荡。七人拉弓之势齐整如一、丝毫不差,但每次却只有两人搭箭射出,
其余五人只是空拽弓弦。
对面围阵中的金人首领一直在篝火最右处,只看见冲阵的陆大安颇为臃肿,
却未看清他负着许多箭矢。如此三四轮弓弦响后,金人首领面露喜色,还射了一
箭之后便使胡语发号施令。围阵的金人约剩了二十,闻听首领发令后全都举着刀
枪、吼叫着往谷口冲过来。宋人装束的几人却被苍髯老者约束,未曾擅动。谷口
七名箭手见金人中计,飞也似的挂箭张弓,一轮射倒六个金人,再一轮又是五个
毙命。金人首领见势不妙,声色俱厉的招呼手下回撤。谷口箭雨随之索命,数息
之后,除两个见机快的臂股中箭退回,其余人均命丧黄泉。
金人首领见麾下死伤殆尽,不禁怒气冲天、血贯瞳仁,哇哇叫着挥舞手中刀
便要上前拼命。苍髯老者一直斜眼盯着他,神色颇为不屑。此刻见他失了理智,
也不上前,只是在地上拾起一小截焦木,屈指弹出。
焦木去势甚猛,不偏不倚打在金将颈后。金将闷哼一声,软软倒地。苍髯老
者再无动作,只是眯眼盯着谷口的七个箭手;他身后的几个宋人唯老者马首是瞻,
也只是无声无息的站着;仅剩的两个中箭金人忿怒的盯着老者,却并不敢有何行
动;谷口的七名箭手此时已改蹲踞为立,箭矢搭在弦上,双手略垂、箭镞指地、
留而不发。
时有朔风穿林,如鬼呜咽,惊起鸦雀三五,啼叫分飞。谷前火光渐熄、遍地
腥红,死尸狼藉,箭羽林立。陆大安在七箭手旁侧横刀而立,几欲前扑杀敌,却
觉得身前气场平衡微妙,似是容不得自己挪动一分一毫,遂弃了妄动的念头,便
是呼吸都小心许多。
忽地,火堆中尚未燃尽的炭木噼啪爆了个星花,苍髯老者闻声而动,手中剑
递、脚尖一点,整个人如同一支利箭般向前突来。七名箭手中一红面者张口大喝
一声」无景」,七个人熟练地变为三踞四立、开弓放箭。箭枝六平一抛,如电疾
出。六平射箭矢化为两个倒品字罩住老者左右胸前各处,一抛射箭矢只画了个极
小的弧便急急下坠,远途先至,直奔老者额前。
老者冷哼,将手中剑尽力前伸、剑尖轻颤,将离前胸最近的两支箭矢打歪,
继而提臂过顶,将剑刃竖置于面前,身子如风拂柳条般左右飘忽不定。抛射箭此
时恰好飞至,狠狠的砸在老者的剑身之上,发出叮的一声脆响。其余四箭有两支
被歪飞的箭矢带的失了准头,另两支准头仍在的竟被老者飘忽的身法差之毫厘地
躲了过去,毫不停歇地飞入密林之中。
虽是人员伤损,八门阙一,但红面箭手也未曾料想老者能单凭身法躲过两箭,
怔怔几息,未出口令。老者似也未料到苦战之余的箭手仍有此等箭力,停下身形
傲立场中,使凌厉双眼往谷口扫视。谷前空地上寂寂一片,只余老者手中剑被抛
箭击中后若龙吟般的回声。
回声渐弱,老者飞身再起。红面箭手沉声连发」无生」、」放休三杜」、」
双伤」三令,其余箭手闻听喝令入耳,便不停张弓放箭、身子也飞速转为各种适
合协同出箭的姿态,时而同踞,时而散立,时而密集于一,手中弓箭亦是平射抛
射各不相同。一些箭矢分明是射向空处,看去毫无作用,可对面挡箭的老者却偏
偏在数息间便往箭矢所至处撞过去,才再运手中剑或身法抵挡躲避。七箭手每放
箭一轮,老者便要退后些许。三轮箭后,老者已堪堪退到正面篝火前,与方出阵
时相较,几无寸进。但任箭手发矢如何精妙,一轮七箭中却似有两支箭矢贯不能
相连、生隙于纤毫。老者据此,堪堪将所有箭枝避去。
老者在火旁思索有顷,回头低声吩咐了几句,一旁的几个宋人便轰然应喏,
四散开站在各堆篝火之侧,间距甚阔。老者再出,却未飞掠向前,而是与众人一
同步步前行。几人如沿白纸扇骨行走般由宽阔地直往谷口这穿扇骨处行来,步伐
虽不敢言丝毫不差,却也甚是齐整。七箭手见状,忙分了四人去射与老者同进的
宋人,其余三张弓则倾力放箭往老者身上招呼。只两轮箭后,进逼众人的速度便
参差起来,除老者突前外,还有两个精壮汉子与老者相距不远,其他人等只顾挥
刀剑拨打箭枝、几无进展,反有其一已被远远射死。七箭手见状,遂将羽箭集在
了仍可稳步前行三者身上,对余下人众只是偶尔发箭阻拦。
陆大安在侧观瞧,初时惊诧于七箭手射术精妙及老者诡异身法,怕自己冲前
帮忙不成,反添乱象。现下又见敌人过远、无自己下手之处,只急的抓耳挠腮。
待进逼者被七箭手箭矢逼的强弱立判,陆大安终寻到自己的去处,遂自谷口一侧
悄悄溜出,自刚冲阵进来的路线返回,杀奔坠在最后的几人而去。
两个精壮汉子全神贯注在前方射来的箭矢上,并未留意悄悄溜去的陆大安。
苍髯老者虽引箭最多却尚有余力,见陆大安悄悄潜出,出声示警。陆大安闻声哈
哈一笑,一路鼠窜到离自己最近那人身边,狠狠一刀劈下。那人闻破风之声回身
挥刀抵挡。两刃相交,金铁交鸣,俱荡开几寸。陆大安毫不停滞,再次执刀劈下,
那人却一翻腕,将刀沿着陆大安的刀侧向他肩肋抹过去。陆大安瞠目加力,招式
不变,竟是拼却一伤也要将那人斩落刀下。那人身子如灵蛇般闪避开陆大安刀光,
正要趁陆不及回身之际把刀尖前送,却被一支飞来的赤翎噗地一声穿透脖颈,随
着一蓬血雾栽倒在地。
陆大安抹了一把喷溅在头面上的血污,挥刀再往另一个人处杀去。与那人交
手不几合,便听见不远处苍髯老者发了三长一短几声清啸,啸声刚落,坠在最后
的那几人已一起向陆大安冲过来,近先远后将他围住,各使招数向他身上招呼。
陆大安只是战场厮杀,论招式武功,实不如武林中人多矣,不一时便已左支右绌、
破绽百出,手忙脚乱下臂上与后背各中了一刀,霎时险象环生。
老者清啸发令之后,便提气轻身,如最初进击时一般向谷口飞掠。七箭手不
敢大意,在红面箭手发令下再组箭阵。虽是几轮下来将老者逼退些许,但再不及
援护陆大安,也让两名精壮汉子抢前许多。箭手分箭将两名汉子逼退,老者又再
次近前。如是往复,远处的陆大安已是身被十数创,眼见便有丧命之虞。
红面箭手面色沉静、心下却甚是焦急,又望一眼陆大安、猛一咬牙喝道:「
四立破远,三踞独景连珠!」
众箭手依令而行,羽箭如骤雨一般泼洒出去。围着陆大安的几人淬不及防,
纷纷中箭倒地;两名一直跟在苍髯老者左右的精壮汉子将箭拨开,稳步向前;中
间老者飞掠突进,就在空中避开连珠羽箭,距谷口仅有咫尺之遥。
红面箭手见势不妙,也来不及发令,张弓便冲着老者前胸射了一箭。其余箭
手会意,于是依样施为。一息间,六支羽箭如一团尖刺般跟着红面箭手的羽箭飞
向老者。老者面色一白,拼着些许内伤将体内真气加速流转,整个人如铅坠般倏
地下落。七支羽箭尽数落空,在老者头上嗖地划过。老者单脚落地,轻点之下,
身子已再次飞掠向前,剑气纵横,将谷口七人皆罩在剑光之中。
四个站立的箭手弃弓揉身上前,抽出腰中短剑刺向老者。老者冷哼,使手中
剑在身前画了个大圆,箭手的四柄短剑俱刺在圆上,被剑上内力一一荡开。老者
振臂,剑锋如蛇信般急速吞吐,四名持剑箭手肩臂俱创,踉跄而退。此时蹲踞三
人有两人发矢直取老者双目,红面箭手抽剑向老者猛刺,人剑一体,一往无前。
此时距离已近,老者挥剑拨掉两支羽箭,再不暇以剑挡剑,于是身体后倾,一脚
将红面箭手踢的飙血倒飞,自己却也被反力震得倒退数步。
老者落脚尚未结实,蹲踞二人再次发箭袭来;挥手中剑打掉,却险些被藏在
箭后的另两支连珠箭伤了眼睛;急急旋了身子避开,却又有三箭飞至。老者身法
已尽,手中剑离身前尚远,眼见就要被疾来之箭射中。只听叮叮连声,两个汉子
恰恰赶到切近,挥剑各挑飞了一支箭矢。老者吐出一口浊气,自不可能处折身向
后猛倒,虽将头脸避开最后一支羽箭,发髻却被一箭穿开,白发于风中散落,披
零肩背。此时箭矢又至,老者挥剑拨打,与两名汉子一步步退去。
与谷口距离渐远,老者再不需为两名汉子拨箭,只需护住身前便可。正欲松
下精神,调养内息之时,却听身左侧汉子一声大叫,口吐鲜血。定睛一看,却是
血葫芦般的陆大安悄无声息地自身后潜进,一刀将汉子刺了个透明窟窿。老者大
怒,欲将陆大安毙于剑下,争奈谷口羽箭转盛,只得眼见着陆大安连滚带爬溜走。
老者护着剩下的那名汉子退出一箭之地,回到篝火之后远处,吩咐了汉子去
寻追袭佟仲的人回来,便立而调息。陆大安拖着腿蹭回谷中,只见谷口血迹斑斑。
地上本如柴垛般的羽箭被老者的剑气伤损无算,可用之箭,眼见将尽。尚有战力
的四名箭手留了两人在谷口警戒,其余回转谷中为同伴裹伤。留守箭手见血人一
般的陆大安现身谷口,忙再分了一人将其搀扶入谷。
转过了迎头几棵大木,谷中全貌便尽收眼底。此谷方圆不过数丈,四壁高崖
耸立,无法攀援而出,正是兵家绝地。谷中一侧,躺着一个断臂人,生死不知。
被老者踢飞的红面箭手在断臂人旁倚壁半卧,人事不醒、气若游丝;适才四名持
剑攻苍髯老者的箭手有两人臂膀重伤,不能发矢。此时若有敌强攻,恐谷中人众
将一网而尽。
陆大安见谷中凄惨,心中又悬念佟仲安危,面上大是不乐。扶陆大安箭手与
他心意一般,只是撕布为其裹伤,亦是默而无言。谷中一干人等,已历经几日死
守苦战,人人带伤、身心俱疲。如今皆认生机几近于无,个个或卧或坐、闭目养
神,只待最后厮杀一场,拼个与敌携亡。
箭手将陆大安所受创口细心裹好,怎奈缺医少药,无法一一止血。好在陆身
子强健,又习惯了受伤带创,除却疲累发冷,倒也不觉得太过难熬。正瞑目昏昏
之际,一阵急促的脚步传入双耳。他心中一惊,紧握刀柄便要跳起,可双腿乏力,
只能以刀撑地,缓缓起身。
脚步乍停,人声已现,留守谷口的箭手回转道:「谷外强敌增兵大至,远望
去貌似追佟仲那二十余人。佟仲只怕……只怕是不好了!你我兄弟也准备准备追
佟仲行走了吧」
陆大安闻言心里一酸,摇晃着身子便向谷外行去。尚能杀敌的箭手也昂然持
弓出谷,剩不能发矢的二人对视一眼,继而一笑,亦抽出短剑跟随。转出谷口之
路甚短,数息间便至。此时众人心头沉重,却显得这路程也长了起来。待大木消
失,谷口豁然,却未见报信者所言救兵。放眼一眺,只有一条鲜血死尸铺成的道
路从远处密林中延伸而来,路的尽头跪着那披头散发的苍髯老者。老者满面狰狞,
喉咙中嗬嗬有声,捂着颈前的双手指缝中鲜血四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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