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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ladin版 - 六朝云龙吟 20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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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题: 卢景话题: 程宗扬话题: 脚店话题: 洛都话题: 店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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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第三章
程宗扬从屏风後出来,「这人是开玩笑的吧?」
「你觉得呢?」
「身份一看就是假的。什麽做的小生意?随手拿出三百金铢,眼都不眨。而 且你
看到没有?他走的时候,一点都没有如释重负的样子,倒是满脸忧心忡忡,
我瞧着,他根本就没指望你能找到那些人,说不定他从头到尾编的都是故事,那 些人
压根就不存在。」
「金铢可是真的。况且,」卢景拿起一封金铢掂了掂,说道:「颖阳侯可不 是喜
欢开玩笑的人。」
「谁?」
「那人虽然换上布衣,但鞋子来不及换,鞋尖有根扯断的线头,断痕尚新, 显然
上面原本嵌着明珠。他右手中指有茧,是常用刀笔留下的痕迹。一般书吏穿
不起珠履,穿得起珠履的极少会用刀笔。穿珠履又擅用刀笔的,只有权贵家的门 客或
是家奴。」
「那你怎麽知道是颖阳侯呢?洛都的王侯起码有几十个吧。」
「你记得他说那句『疑人不用,用人……』,」卢景停顿了一下,然後道: 「是
不是有些古怪?」
程宗扬回忆了一下,「是有些奇怪。『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这样顺口的 话,
他居然说不出来。」
「不是说不出,是因为避讳。」卢景道:「颖阳侯吕不疑的名讳。」
程宗扬对避讳并不陌生,也知道汉国极重避讳,尤其是名讳。通常情况下, 与帝
王名字相近的名词一律都需要改动。比如月宫的嫦娥原名姮娥,吕不韦的相
国原本是相邦,二十四节气中的惊蛰原本是启蛰,都是因为帝王的名讳而改动。 有些
还能改过来,像是王昭君,为避司马昭的名讳,改成王明君,因此关於她的
诗都叫明妃曲,好歹本名还在,只是多了一个别名。而同样避讳的蔡文姬,就很 少有
人记得她本名是蔡昭姬。
帝王以下,子女对父母,门客对主人,同样需要避讳。前者如李贺,其父名 晋,
连考进士都受世人非议,以至郁郁而终。还有杜甫,传说诗圣的母亲名字是
海棠,所以终生不咏海棠。後者最有名的例子是冯道,他的门客读老子,「道可 道,
非常道」一句,读成:「不可说可不可说,非常不可说。」
姓唐的中年人对「不疑」二字的迟疑,显然是出於避讳,卢景能从中找出事 主的
名字,也算是敏锐。不过程宗扬在意的是另一件事,他皱眉道:「吕氏家族 的人?」
「不错。」卢景道:「吕家这一代都是废物,倒是这位颖阳侯有好学之名, 人称
礼贤下士,有君子之风。」
卢景语带讥诮,对吕不疑这位君子十二分的看不上眼。不过这是卢五哥的家 风,
就算把孔圣人搬到他面前,也照样给白眼。倒未必是吕不疑并非君子。
程宗扬道:「难道颖阳侯真遇上什麽世外高人了?」
卢景弹了弹手指,「谁知道呢?」
程宗扬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能让一位王侯都在意的世外高人——会不会是 那位
严君平?」
卢景道:「何出此言?」
「没有理由。」程宗扬坦白说道:「我只是觉得这事挺蹊跷。以颖阳侯吕不 疑的
身份,能被他看重的世外高人,整个汉国也不会有多少。而这样的高人多半
是成名人物,想要去查,并非难事。颖阳侯遇到却难觅踪迹的高人,很可能是哪 位成
名人物隐名埋姓。严君平销声匿迹,会不会藏身在客栈之中呢?」
卢景不置可否,为了寻找严君平的下落,他和斯明信几乎把洛都翻了一遍, 如果
坐在屋中就有人送来线索,机率比天上掉馅饼还小。
程宗扬道:「五哥,这生意你接不接?」
「为什麽不接?」卢景道:「找到一个五百金铢——营里的兄弟一个月也就 是一
枚金铢的开销,五百金铢够我养一个营的。」
「钱是不少,可一点头绪都没有,怎麽找?」
「我怎麽知道?」卢景翻着白眼道:「赶紧睡觉,明天早点跟我出门!」
…………………………………………………………………………………
洛都四周雄关林立,最有名的莫过於函谷、虎牢、伊阙和轘辕四座雄关。上 汤位
於洛都与函谷关之间,距都城三十余里,是洛都西行的必经之地,也是西行
的第一个落脚点,因此市镇人口虽然不多,却颇为繁华,单是客栈就有十余家。
黎明时分,平安客栈还没开门,便传来一阵粗暴的擂门声,「开门!官爷查 案!
快着些!」
店主慌忙出来,刚卸下门闩,房门便被人一脚踹开,店主一个踉跄,险些跌 倒。
一名汉子打横进来,他留着一把大胡子,穿着一身油腻腻的皂服,衣角掖到 腰间
,裤脚满是灰土。
店主一看他的架势,立刻矮了三分。乡间百姓最怕的倒不是县官,而是这种 隶役
,他们上下勾结,黑白通吃,一句话就能让自己破家。何况这位的打扮一看
就是乡中的游徼——游徼虽然是主禁盗贼的小吏,但店主知道,有些游徼比盗贼 还狠。
那游徼眼睛似乎长在头顶上,仰着脸对他看都不看,喝问道:「青天白日, 连门
都不开!莫非做的什麽奸事!」
「不敢!不敢!」店主连忙说了一堆奉承话。
游徼不耐烦地推了他一把,「听说是你的店着火了?」
这话换作别人来问,店主一口就啐过去,你们家才着火了!但差爷开口,他 顿时
松了口气,一颗心放回肚里,赶紧说道:「差爷明鉴,失火的是镇外的长兴 脚店。」
游徼大咧咧道:「不是你这里?」
我这里像是着过火吗?店主陪着小心说道:「不是,不是。」
那游徼还不肯走,反而翻着眼睛道:「什麽时候着火的?」
店主赶紧道:「前天夜里。天乾物燥,又是半夜失的火,听见动静房子都已 经烧
穿了,孙老头一家老少,没一个跑出来的。」
游徼哼了一声,「我听说脚店的东家有些仇人,是被人挟私报复——」「绝 无此
事!」店主道:「脚店的孙老头镇上人都知道,最是老实忠厚,从不跟人结 怨。」
游徼翻了翻眼睛,「不是你烧的?」
店主腿一软,差点跪下,含血喷人啊!这贼胚上门就是敲诈来的,要不能让 他满
意,自己不死也得脱层皮。店主赶紧掏出几枚银铢塞到游徼手中,低声道:
「差爷打点酒喝——脚店的失火真跟小人没关系啊。」
游徼掂了掂钱铢的份量,然後收到怀中,大咧咧道:「不是你就好。官爷问 你几
句话,可听仔细了。」
店主暗暗抹了把汗,「是是。」
游徼随便问了几句,无非是这几日见过什麽生人,镇上有没有什麽异状。店 主一
一作了答,那游徼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浑没放在心上,最後道:「脚店 在什麽地
方?」
店主赶紧指了方位,送瘟神一样把差爷送出门去。
游徼大步走出巷口,一转身,揭下胡须,脱下隶服,露出里面一件破旧的褂 子,
然後手掌往脸上一抹,落下时,刚才一番凶恶的表情已经不翼而飞,变得面
黄肌瘦,愁眉苦脸,活像是一个神情憔悴,为温饱奔走的年轻人。
时辰尚早,街上行人并不太多,他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四周,然後迟疑地朝一 处摊
肆走去,畏缩地抱了抱拳,低声细气地说道:「敢问大姐,不知镇上的长兴 脚店还有
多远?」
摊肆上正在烙饼的妇人停下手,「长兴脚店?你找那里做啥?」
年轻人露出一丝惭愧,「我家公子前些日子回乡,雇了脚夫挑运家俬,到现 在也
没见人来。那些脚夫是小的雇的,事情便着落在小的头上。听说他们是在长
兴脚店落脚,小的来找找,是不是出了什麽岔子。」
妇人同情地说道:「这……只怕是不好找了。呶,长兴脚店就在那边。」
年轻人抱拳长揖,「多谢大姐。」说罢匆匆赶去。
「等等。」那妇人叫住他,「这个饼子你拿上。」
年轻人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有钱……」
「拿着吧。」那妇人快人快语,「看你的样子总是有几天没睡好了。放宽心 些,
左右不过是些家俬罢了,哪里就不过日子了呢?」
程宗扬佩服地看着他,「行啊,五哥,你这可发财了啊……哟,还有张饼。 亏心
不亏心啊?」
「不吃拉倒。」
「别啊。大半夜起来我还没吃东西呢,给我半个。」
卢景昨晚说的「早点出门」,可不是一般的早,程宗扬刚睡到半夜就被他拖 起来
,两人跟作贼似的,翻墙摸黑出了洛都。城门外,蒋安世已经备好马车,连 夜驰往上
汤。
程宗扬撕开饼子,一边吃一边说道:「有事直接问不行吗?干嘛绕这麽大一 个圈
子?」
「直接去问,别人会说吗?」
「为什麽不说?」
「五根手指还不一般齐呢,你会说,别人未必会说。何况还是失火灭门的大 事,
万一背後有风险呢?趋利避害方是人之常情。」
「花点钱不就行了?」程宗扬道:「咱们现在缺的是时间,又不缺这点钱。 如果
这样问话要两天时间,花钱用一天就够了。」
「花钱买的消息最不可靠。」卢景道:「用一天时间买来的消息,只怕要用 五天
时间来分出其中的真假。更要紧的是,你花钱去买消息,只会让人凭空生出
疑心。让你去当杀手,只怕第一铺生意就把命搭进去。」
程宗扬摸着下巴道:「好像有点道理……五哥,你再教我几招。」
卢景也不藏私,「想从别人口中套出话来,无非是四招:胁之以威,诱之以 利,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威胁利诱乃是下着,切忌轻用。用时先要看人,汉国
民风悍勇,威武不能屈者大有人在。贸然相逼,只会弄巧成拙。」
「比如方才那位店主,自己有家有业,又是做着迎来送往的生意,轻易不会 与人
结仇,如此便有了三分。县官不如现管,我扮做游徼,进门厉喝,看清那店
主畏惧隶役的威风,这便有了五分。但此时若是一味用强,只会落了下乘,因此 我放
出口风,说是查旁处的案子。听到事不关己,那店主失了戒心,这便有了八
分。我再略微一吓,店主塞钱过来,知道他胆气已丧,这才有了十分。到此时你 再问
他,必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程宗扬听得佩服不已,单是一个逼问就有这麽多学问,卢五哥的巨寇世家真 不是
白来。
「那店主说了什麽?」
「他说初九夜间打烊时,见到一行车马路过。是什麽人他没看出来,但看到 车上
打着旗。」
程宗扬精神一振,「旗上是什麽字号?」
「店主不识字。」
程宗扬一阵郁闷,六朝除了宋国还好一些,其他几国的识字率能到百分之十 就烧
高香了。
卢景停顿了一下,「……但他记得旗上有一大一小两个方框。」
「回?不对!吕!」程宗扬立刻反应过来。
「对。小的在上面,大的下面,中间还条小尾巴。」
虽然是一条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线索,却是整个事件的拼图上至关重要的一 环—
—看来卢五哥没有猜错,那个颖阳侯的门客也没有说谎,初九那天晚上,颖
阳侯吕不疑确实路过了上汤。
能从不知情的店主口中得到这条线索,已经是意外之喜,程宗扬笑道:「对 那位
卖饼的妇人,五哥用的就是动之以情了。」
「恻隐之心,人皆有之。这种大嫂你去威逼利诱,没半点用处。动之以情, 对症
下药才是上策。况且这两个人也不是随便选的,」卢景道:「那店主的客栈
在巷口,来往的车马行人都要从门前经过,卖饼的摊肆也是如此。问过这两处, 上汤
的线索也就查了大半。」
「我看你跟大嫂没说多久,难道几句话就打听清楚了?」
卢景道:「急什麽?还不到问的时候。」
两人一边说,一边啃着饼子走到镇外。绕过树林,远远看到一片黑乎乎的火 场。
整间客栈被烧成白地,只能看出客栈的位置离镇子颇远,紧邻着大路,原本 的房
舍已经看不出痕迹,院内铺满灰烬。
虽然隔了两天,火场仍弥漫着呛人的恶臭,让程宗扬不由掩住鼻子。卢景却 视若
无睹,他在火场中走了一圈,不时蹲下来翻检,拿起一块烧裂的石头,或是
几片碎瓦扫过几眼。
屍体已经收殓过,其他东西又被一烧而空,并没有什麽有价值的线索,卢景 拍了
拍手,指着火场道:「大门在北边,沿路是一道土坯墙,东边是牲口棚,西
侧是两间通铺,南边两间是上房,但不光是住人的。」
「不只是住人?还有什麽?」
卢景从灰烬中拨出一只倒扣的瓦盅,揭开来,里面是几粒被烧得发白的骨制 骰子
,稍微一捏,就化为碎末。
「赌场?」
「消遣罢了。」卢景拍了拍手,「在脚店住宿的多是穷人。像这样的通铺, 一夜
只要十文。若不是此处紧邻大路,颖阳侯未必会路过。」
程宗扬指着角落里气味最呛人的一片,「那是什麽地方?臭得要死。」
「溷厕。」
「厕所?厕所里面怎麽有一堆黑乎乎的东西,跟烧焦的肉一样呢?」
「那是猪。」
「有古怪!」程宗扬叫道:「猪怎麽跑厕所里面了?」
卢景翻了翻白眼,「溷字里面就有豕。」
「猪圈跟厕所在一块?我干!」
粪坑加上烧死的猪,难怪这地方会臭得可怕。
卢景对他的震惊嗤之以鼻,「少见多怪。」
程宗扬好不容易才缓过劲来,捂着鼻子道:「一点头绪都没有。只知道八月 初九
和长兴脚店,眼下连店舖都烧光了,还怎麽找?根本就不可能完成啊。」
卢景道:「到时候了。」
「什麽时候?」
「问话。」
…………………………………………………………………………………
年轻人失魂落魄地回来,脸色又青又黄。
烙饼的妇人忍不住道:「找到了吗?」
年轻人摇了摇头,踉跄着走开,忽然停住脚步,低声道:「敢问大姐,脚店 前几
日可有客人?」
「孙老头的脚店离镇子远,还隔着树林,平常有人进出镇上也看不到。」
「脚店平常住的都是什麽人?」
「那我们可说不准。」妇人道:「孙老头脾气古怪,平日里跟镇上的人也不 来往
,要不怎麽会一个人把脚店盖到镇子外面?话说回来,他脾气虽然古怪,人
却不坏,没想到遇上这等祸事……」那妇人絮絮叨叨说了半晌,见他神情越来越 惨淡
,不由叹了口气,「什麽时候的事?」
「初八……不对,是初九夜间。」年轻人道:「那些脚夫走的时候已经是晌 午,
到镇上多半是半夜。」
妇人想了半晌,「那天晚上我们家狗子跑出去玩耍,饭都凉了还没回来。我 让他
爹去找,他爹不肯,我跟他爹还吵了一架。我出来找狗子,好像看到有人出
了镇子,往孙老头的店里去……」
年轻人连忙道:「是不是个老汉?」
妇人摇了摇头,「不是。是个书生。我看见他找了几家客栈,都住满了人, 只好
又折回去。」
「大姐可记得他什麽模样吗?」
「天都黑了,哪里看得清楚?倒是背了五张琴和一只木桶,古古怪怪的。」
…………………………………………………………………………………
马车一路颠簸,赶回洛都。程宗扬道:「还有一个可能,万一那书生是从洛 都离
开的呢?现在说不定都已经出了汉国了。」
卢景道:「那书生一路上找了几家客栈,又折返回去。长兴脚店在上汤最西 端,
他若是从洛都出来,若是由东往西问过来,用不着折返。因此只会是从西往
东,往洛都方向走。他先遇见长兴脚店,觉得不满意,又往镇上找。但镇上的客 栈都
已住满,只得折返回去。这才合情合理。」
程宗扬点点头,「有道理——那你准备怎麽找?去太学把三万学子的名单要 过来
,一个一个问?」
洛都人口超过百万,单一个太学就有三万来自各地的学子,整个洛都所有书 院加
起来,游学的士子不下五万。想从其中找出一个外地来的书生,比大海捞针
还要难些,更像是从一堆洛都梗米中挑出一粒上汤种植的米粒来。
卢景敲了敲车厢,「去槐市。」
蒋安世应了一声,驱车驶入广阳门。
「那书生徒步赶往洛都,家计想必平常,一次背着五张琴,就是送人也用不 了这
麽多,只会是用来贩卖。」
「那我们该去洛都九市啊?」
「洛都的学子贩卖货物只在槐市。」
程宗扬翻出自己的纸条,「槐市?没有啊?」
卢景道:「槐市不在九市之列,每逢朔望,各地的学子都会云集在太学附近 的槐
林之中,售卖自己从本郡带来的各色物品,尤其以乐器、土产为多。那书生
既然带着琴来贩卖,那只木桶里装得多半是蜂蜜。」
程宗扬抬杠道:「为什麽不能是油?是酒呢?」
「一桶蜜能换五桶油十桶酒。换你背哪个?」
程宗扬摸了摸鼻子,然後道:「你刚不是说槐市朔望才开吗?今天还不到十 五呢
。」
「那书生也没赶上初一。少不得来看看运气。」
一个时辰之後,马车驶出洛都城南的开阳门,来到一条僻静的大路上。片刻 後,
马车停下,程宗扬透过车门的细竹帘,看到周围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路
边竖着一块半人高的下马石,禁止车马驶入。
卢景手脚麻利地换了件旧衣服,青布的衫子,袖口满是油迹,再加上唇边黏 的两
撇小胡子,活脱脱就像个走街串巷的小贩。
程宗扬笑道:「五哥,你这衣服真够省的,自从做好就没洗过吧?」
「总换新衣才惹人生疑呢。来吧!」卢景跳下马车,往林中走去。
林中全是树龄超过百年的老槐,遮天蔽日,虽然是中午,也不觉炎热。由於 不是
开集的时候,林中行人寥寥无几,但还有几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在槐下碰碰
运气。比起其他市集,太学的槐市要安静得多。那些学子在槐下铺开草蓆,摆着 自己
的货物。他们摊位上摆的物品都不多,但货色全无重复,充满地方特色。有
些还鼓琴弄瑟,自得其乐,硬是把一个市集弄得像博览会一样雅致起来。
琴声悠悠传来,林中愈发显得幽静。忽然一个声音唐突地打破宁静,「便是 你!
上次卖我桂枝蜜竟然掺假!」
学子们都皱起眉,往那个恶客望去。
一个满袖油迹的小贩拉住一名学子的袖口,气势汹汹地叫嚷道:「且还我钱 来!」
那学子面前摆着两张琴,被他拉住袖口,挑起眉头道:「荒唐!我何曾卖过 桂枝
蜜!」
「怎底不是你!前日我来,便在此地,那日你席上还摆着一只木桶!若是认 错人
,便抉了我这对眸子去!」
学子怒道:「胡说什麽!我哪里摆过木桶?」
汉国民风悍勇,一言不合拔刀相向不在少数,好歹槐市都是学子——太学就 在旁
边,那学子虽然恼怒,总算没有动手。这些学子也颇具侠义之风,见两人争
吵,便有人道:「且放手!你定是认错人了。本人可以作证,这位仁兄从未卖过 桂枝
蜜。」
周围学子纷纷道:「我也可以作证。这位兄台昨日才在此设摊。」
小贩先怯了几分,强撑着道:「你们定是串通一气欺瞒我的!那日他席上摆 着五
张琴,一只桶!哪里会认错!」
「我等太学诸生从不妄言!」那名仗义执言的学子扬声道:「诸友!谁知是 哪位
学弟前日在此售琴贩蜜?」
学子们纷纷摇头,「我太学未有其人。」
过了一会儿,远处有人道:「可是席上摆着一只木桶的?前日云台书院有一 位学
弟倒是摆了几张琴,一只木桶,但桶中非是蜂蜜,乃是上好的乾枣。」
「就是用来蜜渍的乾枣!」小贩叫道:「他姓甚名谁?何方人氏?」
槐市的学子行事端正,而且有士子的身份在,也不怕一个小贩闹事,那人当 即说
道:「上谷郁奉文。如今正在云台书院求学。」
…………………………………………………………………………………
云台书院距太学不远,规模小了许多,只有数百学子。学舍虽然略显狭小, 但窗
明几净,青石铺成的院中,连一根杂草都没有。
郁奉文刚把背来的五张七弦琴和乾枣换成钱铢,但还去欠债,所余也不剩多 少。
洛都居,大不易,单靠这点钱,只怕两个月後又要借债。他摸了摸腰间的玉
佩,犹豫是不是要把它也换成钱铢。
一个英挺的文士举步进来,笑道:「奉文兄!果然是在此地!」
「原来是郑兄。」郁奉文揖手向郑子卿施了一礼。郑子卿是河间人,虽然刚 到云
台书院,但为人豪迈,两人一见如故,食则同席,寝则同室,颇有相见恨晚 之感。
「不知郑兄找小弟何事?」
郑子卿笑道:「不是我找你,是这位鲁先生。」
郁奉文抬眼看去,只见那位鲁先生年过四旬,面上颇有风霜之色,但意态豪 雄,
非是凡俗之士。
鲁先生拱手道:「久仰郁先生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郁奉文连忙还礼,讶然道:「不知先生何以得知在下?」
鲁先生哈哈一笑,招呼身後的年轻人过来,「这是舍侄。听舍侄说郁先生文 理俱
佳,才华出众,今日特来拜会。」
郁奉文拱手道:「鲁兄。」
程宗扬暗道还真是巧,居然遇到姓郑的书生,一边也拱了拱手,「郁兄。」
两人还没开始寒暄,就被鲁先生打断,「叙旧的话往後再说不迟。不瞒郁先 生说
,鲁某虽然做的斯文生意,但跟斯文二字不沾边,我有话直说,你别嫌老鲁 是个粗人
。」
「先生请说。」
「鲁某开的是间书肆,如今有笔生意……哎呀,郑先生,你也坐!」
郑子卿连忙道:「你们谈,郑某先回避片刻。」
「哪里用回避!我找郁先生谈点生意!」
鲁先生越这样说,郑子卿越不好待下去,向几人告了声罪,辞出门去。
鲁先生摸着大腿道:「郑先生这就见外了!郁先生,我直说啊。我那书肆从 宋国
运来几部书,都是经史大着。想找几个人帮忙抄写,不知郁先生可否愿意帮
忙?放心!润笔绝不会亏待先生。」
郁奉文犹如喜从天降,连忙道:「自无不可。」
那位鲁先生甚是大方,三言两语谈好薪金,比郁奉文设想的要多了一倍。双 方谈
定明日开始抄写,鲁先生解了燃眉之急,大喜过望,不由分说要请郁奉文喝
一杯,郁奉文推托不得,只得一同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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