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g 发帖数: 14173 | 1 谁料他竟然说,老李,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叫你跟我一起走。当时我怔住了。说心
里话,在明水这一段日子,我的心里的确产生过逃跑的念头,但总也下不了决心。我是
这样想的:我 1948 年参加革命,那时候才 16 岁;我当时是抱着推翻旧制度建设一个
新社会的狂热理想参加革命的。我参加了解
放战争,还去过朝鲜。在抗美援朝的战场上,美国的炮弹炸断了我的肋骨,我立过二等
功。就是在定为右派之后,我还想着经过艰苦的劳动改造,求得党的谅解回到革命队伍
里来。所以我还不想跑。我要是跑了,那就是放弃了革命的理想,什么光荣的历史呀,
我的未来的前程呀,就全都掉丢了。我的确不愿做一个没有革命理想、庸庸俗俗过一辈
子。但是,不跑吧,UnRegistered眼看着就要饿死,我也真是不想落个这样的下场。 |
Z**********g 发帖数: 14173 | 2 说走就走,这天深夜两点钟,我们悄悄地溜出了窑洞,趁人们熟睡之际逃离了明水乡的
山水沟。这天的月亮很亮,在我的记忆中似乎是阴历中旬的月亮。又大又圆。月光照亮
了山水沟,月光朦胧,暗影浮动,山水沟一片宁静。只有我们的心跳得很响、很慌,就
像我们急匆匆的脚步。我们住的山水沟南头是戈壁滩,离着我们七八里路就有个小火车
站。往常我们站在窑洞顶上就可以看见小车站,看见火车在戈壁滩上行驶。但我们没去
那个车站。我们知道,自从有人逃跑以来,农场经常派人在火车站巡逻,防止劳教分子
逃跑。我们从北边出了山水沟,翻过沟口埋死人的沙包,踩着一片荒原往西跑。这是我
的主意。七八年公安工作的经验告诉我,欲速则不达,南辕北辙、声东击西才能迷惑追
捕者。 |
Z**********g 发帖数: 14173 | 3 我们先是互相说说 1960年那次分手以后的经历,后来深夜了,谈得很投机,就又说起
夹边沟的生活来了。我问他:喂,你还记得那件事吗——在夹边沟的时候,你们几个人
把天祝县医院的王大夫肢解的事。我一提这事,他的脸色立即就变了,很尴尬的神情,
忙忙地说,不提那事,不提那事。那些UnRegistered事情,我一想起来就恶心。我说他
:你现在恶心啦?可当初,你们把人家肢解了,那时候你没觉得恶心吗?他的脸色涨得
通红,难为情极了,说,老李,那事我们做得是不对,错了,真错了,可是……那种非
常时期,也没有办法呀。他已经死了,我们还想活下去,就叫他为
我们作点贡献吧…… |
Z**********g 发帖数: 14173 | 4 人死如灯灭,这话说得真对呀!病号大部分都是入睡后死去的,没有呻吟,没有痛苦的
挣扎。
他们静静地安详地死去。就像一盏灯熬干了油,无声无息地熄了。领导认为,这是黑夜
的罪过,是睡觉的罪过!他们对看护规定:夜里要把火生旺,守着煤油灯坐着,随时听
候病号们的使唤和求助,要时时动员病号们说话和聊天,要坐着,以防睡死过去。
但是死亡不可遏止。一位和王永兴挨着睡的叫蔡子贺的老人,大约 50 多岁了,由于无
力交谈,王永兴始终没问过他的身世,他自己也没说过。王永兴曾两次发现他不说话了
,睡死过去,叫看护去叫医生。医生来了,实行人工呼吸,打葡萄糖,把他救活了。他
确实多活了两天,但是第三天夜里,他壅着被子坐着,头往膝盖上一垂就死了。韩大夫
跑来做人工呼吸也无济于事了。 |
Z**********g 发帖数: 14173 | 5 他顽强地进行着最后的炕头上的挣扎。他要推开死神的拉住了他的衣襟的手。要撒尿了
,他从身旁拿过一个预备好的罐头盒。尿完后伸手倒进炕头上看护们早就摆好的尿桶里
……
生命是脆弱的,生命也是顽强的。王永兴终于活到了这一大——1961 年 1 月 31 日傍
晚,院子里房檐下沉寂了多日的有线喇叭突然吱扭吱扭响了几声,有人喂喂喂地喊了几
声,讲起话来:以下劳教人员注意,明日天亮之前都收拾好行李,有汽车送你们回原单
位……是右派们没注意昕这个讲话呢,还是这突如其来的讲话大家还有点不相信呢,喇
叭讲话结束之后所有的病房都静谧无声。
死静死静。足足过了一分钟,一间病房里才传出一声尖锐的啸叫声,噢——要回家喽!
接着,所有的病房就传出低沉的但却像海啸一样一阵又一阵的呼号声:噢……回家喽…
…噢……回家喽……这天夜里,根本就不用看护人员招呼,各病房都灯光通明,右派们
正襟危坐,欢声笑语,通宵达旦地谈论回家的话题和王永兴同住一间病房的一位姓陶的
部队干部,是军校教师,1938 年参军的老革命,兴奋和激动之情难以抑制,整夜跳进
跳出,说呀,笑呀,唱呀,折腾不休。天亮了,汽车来了,临上汽车却一个跟头跌倒了
。从酒泉县医院抽来接人的几个医生围着他抢救,打强心针,做人工呼吸,最终也没能
醒转过来。 |
w*******2 发帖数: 2199 | 6 这是邓艾的伤痕文学
-- by 海日
【在 Z**********g 的大作中提到】 : 谁料他竟然说,老李,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叫你跟我一起走。当时我怔住了。说心 : 里话,在明水这一段日子,我的心里的确产生过逃跑的念头,但总也下不了决心。我是 : 这样想的:我 1948 年参加革命,那时候才 16 岁;我当时是抱着推翻旧制度建设一个 : 新社会的狂热理想参加革命的。我参加了解 : 放战争,还去过朝鲜。在抗美援朝的战场上,美国的炮弹炸断了我的肋骨,我立过二等 : 功。就是在定为右派之后,我还想着经过艰苦的劳动改造,求得党的谅解回到革命队伍 : 里来。所以我还不想跑。我要是跑了,那就是放弃了革命的理想,什么光荣的历史呀, : 我的未来的前程呀,就全都掉丢了。我的确不愿做一个没有革命理想、庸庸俗俗过一辈 : 子。但是,不跑吧,UnRegistered眼看着就要饿死,我也真是不想落个这样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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