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
|
|
|
e*******c
发帖数: 2133 | 1 去年在北京和朋友一起去看了林兆华的话剧《老舍五则》，全剧五折短戏，是依老舍五
则短篇小说分别改编而成；最后一折“兔“乃与京戏有关，更有胡琴清唱表演夹杂其间
，看时便觉新奇，第一次知道老舍原来还写过与京戏有关的小说。散戏后将原文找来通
读一番，看后惊觉老舍对彼时戏曲行业及‘春典’之熟稔，其中诸多细节可堪咂摸，现
简记如下。
小说情节并不复杂，“我“作为旁观者，“小陈”的前同事，记录了男旦票友小陈被‘
黑汉’撺掇下海最后落得家破人亡的故事。文章从文笔来讲在老舍众多作品中难称上乘
，但其中反映出的社会风气，尤其京剧圈的文化绝对是做文化史研究的绝佳素材。
题目“兔“便是北京人常说之”兔子“、”兔儿爷”，指男同性恋。袁枚《子不语》中
有载”今陰官封我為兔兒神，專司人間男悅男之事“。这个词一般多含贬义，在老舍那
个时代也不例外，而自清末始伶人便有作“相公”侑觴媚寢之传统，如梅兰芳爷爷梅巧
玲就办有相公堂子”景和堂“，伶界大王谭鑫培也有”英秀堂”。是以小说开篇便是“
许多人说小陈是个“兔子”。 …..他不能，绝对不能，是个”兔子”“。即便不是老
舍本人之想法，也至少反应那个时代对男同甚少宽容。
下一段写小陈在公司展示才艺唱了一段”红鸾喜“，得了不少的‘好儿’。红鸾喜一戏
又名金玉奴，是荀派代表戏，讲述了丐头女儿金玉奴情托书生莫稽，后被辜负一事。荀
派唱腔表演多以柔媚婉约见长，是以此处一是展示小陈唱腔之特点，也许也暗示其性格
有偏女性化一面，另一面此戏也可能隐喻小陈最后所托非人之结局。
接着便提到小陈拜的师父--老票友”俞先生“。老舍此间花了大量笔墨描绘其为人正直
，就连其代表戏都要列出来是‘三堂会审’。俞先生全文始终也确实如审人一般，对小
陈及周围的人多有批评之语。其中有一点很有意思，俞先生虽尽心教小陈，却也时常提
点”这不过是个玩艺，可别误了正事！“。这让我想到之前Swarthmore College徐芃教
授著文回忆其师吴小如先生也提到小如先生总说’京剧是学而优的余事‘，并且曾拒绝
帮徐教授做富连成科班研究，认为不够’文学‘；可见在老一辈人心中京剧仅为‘小道
’，难登正途。
接下来便写到小陈与师父俞先生之矛盾，一是因为小陈贪多学新，总要照着留声机上学
‘几个新腔’，俞先生便怕他把戏学坏了，甚至于影响到了品行。以现代人观点来看恐
怕很难将学得几个新腔与品行联系起来，但也许那个时代有其特殊性，传说程长庚对谭
鑫培也说过”吾死，鑫培必享大名，惜音甘且偏柔糜。柔靡之音亡国之音也，黄钟大吕
恐自此绝响，国亡怪作鑫培其人敔！“ 这里京剧腔调岂止关乎人品，更是牵扯到国运
了。
第二件事便是小陈与其他票友走的太近，私收花鞋，俞先生也是怕小陈收手帕 收鞋，
最后被人说的‘一钱不值’。由此想来‘兔子’一事，被人瞧不起的也许不是性取向，
而是其中多牵扯到钱色交易之缘故。
因此二事，小陈气别俞先生，后傍上了另一位资深票友‘黑汉’。黑汉很像现在娱乐业
中经纪人的身份，时时帮小陈安排演出，并根据身体情况调整戏目，视小陈逐渐出名；
后来又帮助小陈联系上楚总长，并撺掇小陈让他将他妹妹委身于楚总长以换取他对小陈
下海的资助，当然中间的钱都是过‘黑汉’的手的。
如同之前‘俞先生’所料，小陈下海并不成功，反倒欠了许多债，在‘我’与他再会于
一半空的戏园之后，知道小陈染上烟瘾，戏又不景气，不久便去世了。
本文在近代可能都是少有的描写票友下海的小说，其中更难得是描写了黑汉这一形象。
这一角色可与电影《霸王别姬》中的袁二爷相比。当然袁二爷的权势比黑汉大的多，捧
的又是科班出身的专业演员，少有不红之道理。但可以发现一，一个行业出现星探或经
纪人这一职业说明该行业资本化运作已非常成功而且其要牵扯诸多其他行业才需要这么
一个专门搭理行政事务（administrative affairs)的人员；二，抛却袁二爷这样的行
业大佬，还有诸如黑汉此类鼓动票友下海的二 三流的经纪人，他们也多是抱着赚一笔
就走的心态，至于下海后能否获得长久成功，他们是全然不放在心上的，也可从侧面看
出票友下海成功率极低，可能跟现在后海的歌手出名的概率相差不多。
最后，此小说非常好玩的一点是老舍用了大量的‘春典’。‘春典’ 又称‘春点’，
是江湖中人为隐秘联系而不被人发现的黑话，但很多时候用多了也就成了指代某些东西
的术语。现举文中几例如下：
描写黑汉对戏曲之熟悉说”他已到了能背整出的家伙点的程度，大概他已会打单皮“
京剧打击乐叫武场（大锣 小锣等），也叫家伙，所以家伙点就是锣鼓点（匡七台七一
类）。单皮指的就是单皮鼓。
黑汉帮小陈安排戏码时说他会让小陈唱‘歇工戏’，还会指示小陈‘码前’或‘叫散’。
京剧表演有‘四功五法’，四功就是‘唱念做打’。歇工戏就是指唱念做功不多的戏。
码前就是让其快点，叫散就是唱一个散板
黑汉损别的旦角演员时会说”谁谁的嗓子象个“黑头”，而腆着脸硬唱青衣“
净角，花脸也叫黑头（想象张飞一角）。说青衣嗓子像花脸真是非常的损了
说黑头对戏曲行业有研究”他也谈怎样为朋友家办堂会戏，怎样约角，怎样派份儿，怎
样赁衣箱。职业的，玩票的，“使黑杵的”“
堂会戏就是家里办堂会请伶人演戏。份儿类似今天说的‘番位’，现在天津话里要夸谁
地位比较高，或说谁讲义气，也会竖起一个大拇指”这人这份儿的‘。派份儿看字面意
思就是安排各个角儿的先后顺序，一般重要的放在最后。’杵‘在春典里指钱，使黑杵
跟玩票类似，演员不在正式戏班内，偶尔接活儿拿些酬劳便是黑杵儿（见陈墨香《梨园
外史》）
写黑头权势”有黑汉在小陈身后，票房的人们都不敢说什么，他们对小陈都敬而远之。
给小陈打鼓的决不敢加个“花键子”；给小陈拉胡琴的决不敢耍坏，暗暗长一点弦儿；
给小陈配戏的决不敢弄句新“搭口”把他绕住“
”花键子“一词我也是第一次见，感觉应是打鼓打出花儿来会扰乱演员节奏吧。胡琴也
叫弦儿，长弦儿就是把音调调高了演员可能唱不上去。搭口就是两人对唱慢板里的上句
在“打炮”的两天前，他在东海饭店招待新闻界和一些别的朋友。
这里的‘打炮’绝不是现在网络上之通俗意义，乃是指演员第一次亮相（debut).打炮
戏翻译成英文就是debut performance.
小陈正在那里唱呢，他挂头牌，二牌三牌是须生和武生
头牌就是戏班演出放在第一个的演员（跟现在番位一样），须生即老生。
那晚上他贴的是独有的“本儿戏”，九点钟就上场，文武带打，还赠送戏词
这里本儿戏我不太确定是指本工戏还是全本戏，结合上下文应是全本戏（相对折子戏而
言）。
写小陈最后硬撑着要演时：”可是，反正我对得起老郎神，玩艺地道，别的......”
老郎神指的是戏园中供奉的戏神，有管仲，唐玄宗，李后主等说法。
很多人最早接触春点可能都来自于”我爱我家“里和平走穴一集，老傅同志一直不太明
白的‘日本话’，比如其中和平有一句”昨儿呢，有穴头儿到我们团来疃这事儿，想让
我们出一底包儿，看了我的大鼓说我这活儿还能单挡杵，每场置点黑杵儿也比干拿分子
强啊，虽说没万儿那么嗨吧，可也念不到哪儿去。“ 这里可以看到，一是情节需要，
一可能梁左也是为了炫技把诸多春点都融到一句台词里了，但反观老舍所用春点与情节
非常有机的融合在一起，读完只觉灵巧，想来比梁左还是要高出一些的。如对春点有兴
趣，连阔如的《江湖丛谈》是不错的参考。
哥大东亚系主任商伟老师在一次课上曾说”好的小说就是有很多个层次和维度，每次分
析都能看到新的东西”。老舍此篇小说恰是一时代之缩影，也担的起商伟教授这一评价
，如有方家进行分析，想来可以比我看得跟深些吧。 | wh
发帖数: 141625 | 2 别说京剧不够正事儿，葛兆光还说学术只不过是知识分子玩的头脑游戏……
【在 e*******c 的大作中提到】
: 去年在北京和朋友一起去看了林兆华的话剧《老舍五则》，全剧五折短戏，是依老舍五
: 则短篇小说分别改编而成；最后一折“兔“乃与京戏有关，更有胡琴清唱表演夹杂其间
: ，看时便觉新奇，第一次知道老舍原来还写过与京戏有关的小说。散戏后将原文找来通
: 读一番，看后惊觉老舍对彼时戏曲行业及‘春典’之熟稔，其中诸多细节可堪咂摸，现
: 简记如下。
: 小说情节并不复杂，“我“作为旁观者，“小陈”的前同事，记录了男旦票友小陈被‘
: 黑汉’撺掇下海最后落得家破人亡的故事。文章从文笔来讲在老舍众多作品中难称上乘
: ，但其中反映出的社会风气，尤其京剧圈的文化绝对是做文化史研究的绝佳素材。
: 题目“兔“便是北京人常说之”兔子“、”兔儿爷”，指男同性恋。袁枚《子不语》中
: 有载”今陰官封我為兔兒神，專司人間男悅男之事“。这个词一般多含贬义，在老舍那
|
|
|
|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