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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帖数: 7132 | 1 http://www.douban.com/note/137816807/
这么的日记
暮笳声起姐心愁
2011-03-04 00:10:37
“隔河看见野花开。寄声情哥郎替我采朵来。姐道我郎呀。你采子花来。小阿奴奴原捉
花谢子你。决弗教郎白采来。” ———名妓冯喜生从良前夜，招著名文青冯梦龙话
别，为其唱此吴歌一首。
——吴歌白纻飞梁尘，一本正经的开头——
吴歌，即吴声歌曲，是流行于吴文化地域用吴语唱诵的民歌。（吴文化圈大致为今
天江苏南部，浙江北部和上^^海市，以苏州为中心。）正式作为一种民间文艺体例出现
，是魏晋南北朝时期，永嘉南渡之后开始的。
南朝民歌多为吴声，“歌谣数百种，子夜最可怜。慷^^慨吐清音，明转出天然。”
其中最著名的“子夜歌”，传说是叫子夜的一姑娘创造的，《唐书•乐志》中认
为其声过于哀苦。姑娘肯定是狠狠失过恋，也害过别人半死不活的，否则怎写得如斯摇
情^^动魄：
“宿昔不梳头；丝发被两肩。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好个天真的狐狸精。
“今夕已欢别，合会在何时？明^^灯照空局，悠然未有期。”凄怆端正，似唐^^人
五绝。
南朝乐府中收录的吴歌，已经过了官^^方、文人的挑选加工，但“夜长不得眠，明
月何灼灼。想闻欢唤声，虚应空中诺。”句子自然直率而离奇，还保留着民歌本色，难
学难描。
李白这个不知道算四川娃还是碎叶城侨^^民的盛唐诗仙，生平雅爱挟妓冶游，对又
娇^^媚又清婉的吴歌完全没有免疫力。“子夜吴歌动君心。动君心，冀君赏，愿作天池
双鸳鸯，一朝飞去青云上。”人家逢场随便唱唱歌，你想多了吧喂！
“溧阳酒楼三月春,杨花茫茫愁杀^^人,胡雏绿眼吹玉笛，吴歌白纻飞梁尘。”歌声
绕梁，可知清越，舞者穿白细麻布，飘雪回风。还有碧绿眼珠的小^^胡儿吹笛子，三吴
的娱乐事业，果然发展得好，不比国际都会长安差多少。
李白自己还仿作过吴歌。喜爱吴歌的大文人太多了。明代王世贞，特别推崇当时流
行的两首，说就算子建太白屈尊用俚俗语来作，也未必能及：
“月子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 几家夫妇同罗帐，几个飘零在外头？”“
约郎约到月上时，只见月上东方不见渠。不知奴处山低月上早？又不知郎处山高月上迟
？”
吴声歌曲发展到明代，已经接近于白话，夹很多的方言衬字，更加活泼佻达。
五四前后，由北^^京大学发起民间歌谣收集运^^动，顾颉剛等人经手，其中关于吴
歌的部分，收在《吴歌•吴歌小史》这本书里。我买回来，找了找，好生失望。
童谣与反映妇女民生的歌子，收得很多，带色的却太少，少到几乎没有——这怎么可能
呢？又仔细看看，原来是承新文化运^^动之新风，一些过于庸俗的，就被摒弃了。认为
没有价值。
怎么能说没价值呢？价值很高的，关系到民生大计。我老家属于吴头楚尾，老妈年
轻时下乡插队，春天栽秧，大队里的男男女^^女，边干活边唱歌，全是小黄歌儿，听得
他们未婚知青们脸红耳赤。当地习俗，播种插秧这种农事重要关头，必须唱带荤的歌儿
，有益于作物生长。所以知青们抗^^议也没用。种芜荽，撒籽的时候，要口诵秽语，否
则长不好的。有个书呆^^子，被老婆派去菜园种这玩意儿，不得已从俗，口^^中喃喃道
：“敦睦夫妇之伦，敦睦夫妇之伦。”顾颉剛就是书呆^^子。要是换了周家兄弟来干，
料不如此。那二位一个促狭，一个阴损，都不失为有恶趣的人。
我很自然地怀念冯梦龙起来。他辑的几本吴歌集就好，忌讳少。比如《山歌》。
“昨夜同郎一处眠，吃渠掀开锦被捉我脚朝天，小阿奴奴做子深水里蚂蝗只捉腰
来扭，情哥郎好似边江船阁浅只捉後艄掮。”
“西风起了姐心悲。寒夜无郎契介个亏。另外里东村头西村头南北两横头二十俊生
关来搭。借我伴过子寒冬还子渠。”
颇为色^^情，但色^^情得俏皮灵动，只见活泼泼的爱恋。冯梦龙还辑过三言二拍，
透露了城市平民两性^^关^^系的许多真^^相，这个山歌则更多乡野间气息。都说明朝礼
教森严，其实具体到生活中不然的。修贞节牌坊，正是因为贞节烈妇没什么人肯干嘛。
不过更好玩的是另外一本。
——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我是淫^^荡的分割线————
【夜壶】
“夜壶儿，提携你，只贪你个不漏。每夜里，且喜得近我床头。经几度梦回时，和
你床沿上成就。我把真^^心肠付与你，你须一口儿承受，休得半路上丢。你是我救急的
乖亲也，怕那臭名扬需闭着口。”
到底有多不怕被踹下床才敢打这种比方啊！这个东西，来自冯梦龙辑的《挂枝儿》
。“挂枝儿”又叫“打枣竿”，本是北方曲调，流传到南方以后，从质朴野趣外，更添
了好多精致的淘气。黄，好看，主要写的是民间偷^^情和青楼里的姻缘，大江南北，“
不论男女，不问良幼贵^^贱^^人人习之，人人喜听。”许多大学者也爱听，称之我为大
明一绝。更是妓家珍藏的小歌本儿。抄几个看看。
[男风]
痴心的，悔当初错将你嫁，却原来整夜里搂着个小官家。毒^^手儿重重的打你一下
。他有的我也有，我有的强似他。你再枉费些精^^神也，我凭你两路儿都下马。
[门子]
壁虎儿得病在墙头上坐。叫一声蜘蛛我的哥。这几日并不见个苍蝇过。蜻蜓身又大
。胡蜂刺又多。寻一个蚊子也。搭救搭救我。（LZ注：这个发到“我要男朋友”小组。）
[惧内]
天不怕。地不怕。连爹娘也不怕。怕只怕狠巴巴我那个房下。我房下其实有些难说
话。他是吃醋的真太岁。淘气的活罗刹。就是半句的话不投机也。老大的耳光儿就乱乱
的打。
[窃婢]
小丫头偏爱他生得十分^^骚。顾不得他油烟气被底腥^^臊。那管他臀^^高奶^^大掀
蒲脚。背地里来勾颈。捉空儿便松腰。若还惊醒了娘行也。那时双双跪到晓。
[哭情人]
哭情人。哭出他银一锭。一头送。一头哭。一头袖了银。老妈儿问道。你哭他则甚
。非是我哭他。暖暖他的心。见了他的银子也。越发哭得紧。
[小和^^尚]
小和^^尚就把女菩^^萨来叫。你孤单。我独自。两下难熬。难道是有了华盖星便没
有红鸾照。禅床做合欢帐。佛面前把花灯烧。做一对不结发的夫^^妻也。和你光头直到
老。
于正文之外，还有冯梦龙及号花底闲人的一个ID，在旁写的评注。明朝人似乎空前
喜欢搞点评，在人家好好的书边上夹注夹议的，尤其是金圣叹和李贽两个，但凡流行读
物，水浒啊，西厢记啊，论语啊，都喜欢在旁边插嘴插舌。天天携带私货，浇自己块磊
。有时候看着还入眼，有时候就恨不得大吼一声，LS胡^^说八道！跳起跟帖抬杠。但这
些人都死过几百^^年了，胜之又不武。
冯梦龙和花底闲人的路线，会凑趣会调^^情会损人会嘿嘿淫^^笑，抓耳挠腮，浑身
上下每个毛孔流淌着恶趣味。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冒出点小纯情小清新……说实话，
我觉得颇类张唐和狐幅之流。
【梦】
梦儿里梦^^见冤家到。梦儿里双手搂^^抱着。梦儿里就把乖亲叫。梦儿里成凤友。
梦儿里配鸾交。梦儿里相逢也。梦儿里又去了。下面评曰：“何不再睡。”
【又梦】
害相思。害得十分沉重。他在西。我在东。怎得相逢。昨宵得一个团圆梦。方才
云雨罢。醒来被又空。白日里不来也。你到梦儿里将人哄。
评曰：“真梦如何是哄。白日来。未必不哄。”LZ曰：你们丫不煞风景不行吗？
也有很通达的。行文，做事，为人，一个通达，一个有趣，最是难得而重要的了。
通达方能识世^^上有趣之事，容无理之人，有趣则能对无谓人事一笑而过，不至忽视自
己真正喜欢的东西。
[情长]
旧人儿抱怨我与新人厚。新人儿撺掇我把旧人丢。总恩情莫论新和旧。旧人也不舍
。新人也不丢。一个儿天长也。一个儿地久。评曰：“亦是平心汉子。亦是杂情奴^^才
。”
我最喜欢的是这个：
[书声]
绣房儿正与书房近。猛听得俏冤家读书声。停针就把书来听。汤之盘铭曰。苟日新
。日日新。又日新。圣^^人的言语也。其实妙得紧。
评曰：“断^^章^^取^^义。好个聪明妇^^人。强似老学究讲书十倍。”
————多少九烈三贞那间来哩！继续淫^^荡的分割线——————
还有一本冯梦龙和花底闲人联袂弄出来的东西，叫作《夹竹桃》。本称叫《夹竹桃
顶针千家诗山歌》。冯梦龙结合吴歌的自创体山歌，首二句是七言，中间四句是四言，
末二句又是七言，可以任意加上衬字，最末句则为《千家诗》各首的末句。要素就在于
半俗半雅，化雅为俗，叫你郎情妾意，哭笑不得。花底闲人比及冯梦龙，尤其可恶。
山前劝酒别情哥，算来又是半年多，情人一去，有谁伴奴，春来秋去，光阴似梭，
（姐道：我郎呀，小阿奴奴）虽是一朵野花、从弗曾经个蜂蝶采，绝胜烟柳满皇都。
花底闲人曰：既是一朵野花，想无护花铃保^^障。而未曾蜂蝶一采者，吾不敢信。
或者采之不狂浪，斯当请问小阿奴自己也。LZ吐槽曰：采没采过，关你屁事。
闲靠南窗想旧情，情郎弗见挂奴心，从伊别去，杳无信音，海棠开後，直望到今，
（姐道）我只见满园花事看看了，惟有葵花向日倾。
花底闲人曰：小阿姐必定是一个大^^麻脸，所以你虽倾向太阳，而太阳终不愿护你
，若是春睡海棠，如娇^^小之女子，良人一去，必不忍令你直盼到今也。谚云：十个麻
子九个俏，没有麻子不风^^骚。此乃是烂鼻孔菩^^萨，爱嗅臭猪头耳。
LZ曰：你才麻子，你才臭猪头！
金凤花开映粉墙，情人来到姐儿房，兰汤浴罢，冰肌伴郎，碧纱厨内，荷花送香，
（姐道）我竹方床^^上铺子湘纹簟， 併作南来一味凉。
花底闲人曰：不怕得阴寒症么？
LZ曰：这个真有可能。
山前别子我郎回，思忆子情郎常皱眉，危栏独倚，天空鸟飞，眠思梦想，此情为谁
，小阿奴）立在门前、要等郎船到，只见东风吹水绿差差。
花底闲人曰：江上扁舟自往还，你何不去再寻一个呢？
来时正是浅黄昏，吃郎君做到二更深，芙蓉脂肉，贴体伴君，翻来覆去，任郎了情
，（姐道：）情哥郎弄个急水里撑篙真手段，小阿奴奴做个野渡无人舟自横。
花底闲人曰：急水撑篙之际，必在风狂浪恶之时，而操舟者应当跷其金莲，摇其玉
股，摆其柳腰，掀其篷户，助郎君最后之兴，方可获最后之妙境。彼操野渡之舟，自横
榻上，毋乃太老实乎？或者其吞吸工夫加人一等。
这一段评在我买的那本里面被略掉了。很不满，想办法在网上找到，才发现，不看
也可以的。色^^情这个东西，说得太直白，却也不好玩了。处^^男才喜欢看无^^码A^^
片，窜来窜去找419呢。有经验的大叔们大婶们喜欢讲个情调讲个含蓄。慢慢来，神定
气闲不着急。不发则已，一发必中。不中的话也不会太跌相。
瓜甜藕嫩是炎天，小^^姐情郎趁少年，纱厨鸳枕，双双并眠，颠惊倒凤，千般万般
，（小阿姐道）我搭情郎一夜做子十七八样风^^流阵，好像才了蚕桑又插田。
花底闲人曰：田已插矣，桑已栽矣，春蚕想亦倦矣。不知此十七八套之中，可曾大
闹葡萄架否？
LZ很无语：知道你看过金^^瓶^^梅。
田田荷叶贴方池，姐共情郎春兴迷，郎探花^^蕊，姐弄玉枝，两情迷恋，颠之倒之
，情哥郎伸子尺二舌^^头要饣舌砂糖甏，小阿姐好像短笛无腔信口吹。
花底闲人曰：……呃，我还是给略掉算了。
“暮笳声起姐心愁，结起子私情弗罢休，朱颜难久，不觉白头，及时欢乐，除死便
休，你看盘^^古以来、多少九烈三贞那间来腌哩，只落得满眼蓬蒿共一丘。”
晚明时期全社^^会弥漫一种享^^乐气氛，纸碎金迷，忘乎所以，虽然有文人的推波
助澜，但更多庶^^民的狂欢。以肉^^欲来谤圣灭佛，以不知所起的痴情痴恋来离经叛道
，所以有西厢记牡丹这样的才子书，又有金^^瓶^^梅这样的奇书，还有冯梦龙这样从容
往返于雅俗之间的通达人才，有极其活泼生动的淫词艳曲。是末^^世之相，也是新世界
的前奏——没奏起来。
冯梦龙一个陈年色^^鬼，七十多岁还奔忙着抗^^清，最后不知是累死了还是被杀掉
了。然后就没有像他这样对民间文学贡献大的读书人了。好可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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