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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帖数: 1598 | 1 2 麒麟眼（上午七点二十）
飞机用手机对着油表拍照，传了过去：
“告诉你多少遍了，冬天存油必须过半。”
飞回来的是赵老师一张笑脸，一边刷牙一边噘着嘴。在一起头一天早上，飞机就注意到
她早饭后会刷牙。在所有女人当中，赵老师是唯一有这习惯的。
飞机打着火，调车出库。园丁家园的雪清差不多了。原来一大早清雪的都是些小伙子，
大声说笑，板锹一柄一柄地插在卡车的雪堆上。飞机在车里按下喇叭，算是道谢。作为
回应，小伙子们对他摆了摆手。飞机一阵高兴，觉得今天应该过得有劲，便回了九叔电
话。
通了，接了，噼里啪啦一阵炮仗，猛想起今天是正月十五，便跟老头子拉了两句年嗑儿。
九叔问过不过来吃饭。自从去省城捎了趟胰岛素，这老头就越来越频地请飞机来家吃饭
。遗传，飞机又想起这个吉利字眼儿。
九叔的家就在“东方邨”，县里唯一的“会馆”。当然，场子早先就有了，“会馆”这
词儿是九叔在省城现学来的。“东方会馆”，三千块找先生起的名，烫金的大牌匾，可
谁想县里有人太老旧，一个电话搂过来，说咱县太小，容不下“会馆”这么大一词儿，
必须拿掉。九叔问飞机和五滚怎么办。五滚说简单啊，县里谁敢说容不下会馆，就把会
馆的牌匾拿谁家门上挂着。飞机却说他们求官，咱们求财，以后还指望这帮人消费，应
该相互体谅，哪有相互挤兑的道理。九叔当下听了飞机的，又花三千块请先生起了现在
的名“东方邨”。牌匾一挂，县里又打电话过来，说这名起的好，给咱县添了气派，预
祝你们生意兴隆财源滚滚。九叔很高兴，社团上下也跟着高兴，唯有那五滚愣说自己不
认字儿，一天到晚“东方屯、东方屯”叫着，不提也罢。
九叔所谓的家，其实就是“东方邨”顶楼几间套房。这两年儿女不在身边，老头子这家
便越发空了，可他还是人前人后地把儿女挂在嘴边。所以看一个人老没老，除了看打不
打胰岛素，还得看是不是总把子女挂在嘴边儿。飞机推开了套房的门。
“过来啦，我叫楼下煮锅汤圆还是蒸屉元宵？”房间里闷热，九叔光着膀子，手里拿着
一支涂料笔。
“都行。九叔这两天血糖咋样？”
“从过年到现在就没下去过。”九叔叫楼下送元宵上来。
“血糖高还吃甜的？”
“日，咋逑不吃？还能被穿白大褂儿给吓唬住了？怕啥，咱不是有胰岛素么。你过来，
我这针口原来涂好的，日他娘的冲澡给冲掉了，你帮我找找。”
九叔坐在床上，飞机蹲下去在他肚皮上找针口。九叔年轻那会儿也纹过身，如今肚皮松
垮了，麒麟也跟着松垮了，成了一头猪不猪猫不猫的什么东西。这一小块墨是针口还是
麒麟眼睛？飞机吃不准。打胰岛素非得用固定针口？不是说大腿也能扎么？
“找着了么？我这老腰实在弯不下，钱掉地上都捡不起来。”九叔的肚皮一颤一颤，那
针口或是麒麟眼睛也跟着一眨一眨。
整整一管胰岛素，被飞机从麒麟眼睛推了进去。这要换成让小猫他们五迷三道的“溜冰
”，估计老头子立马就趴下去了。
九叔长舒一口气：“日逑的，打完胰岛素可以放心去量血糖了。”
飞机的手机响了，赵老师催他回去，赶紧调成振动。
“也没啥事儿，就是想让你头午去跑趟江边儿，拉仨俄罗斯小姐过来。省城那头有人来
县里，着急用。” 九叔躺在床上，揉着肚皮，针口，或是麒麟眼睛。
“江边儿去拉小姐？俄罗斯的？”飞机有点懵。一大早被叫过来，居然是为了这个？遗
他妈个传！
“对，俄罗斯的。省城说要日他娘的地方特色。”九叔打着哈欠。
“去江边儿拉？”
“江边儿！这江边儿该打咱早晚得打，眼下借俩小姐串着用用，不冲突。你上午没别的
安排吧？”
“没安排。”估计是省里来了什么狠碴子，老头儿不想弄砸，不然几个小姐怎么能找到
我头上？正月十五，本命年，飞机尽量把事情往好了想。
“这事儿吧，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你多跑跑也好，要不将来场子咋能罩得住？罩场子
嘛，你别以为是打打杀杀，可不就是天天这些鸡零狗碎么？”九叔拿眼去斜飞机。
“那开啥车去江边儿？”老头儿一说将来罩场子，飞机的心又开始跳了。混社团果然跟
追女人一模一样。
“去‘样样红’找五滚，开咱家那大屁股林肯。日逑的，省城那帮老家伙总叫我去打麻
将，打还打不过我，输了又不给现钱，”九叔从床上坐起来，“上次给只猴子抵现，吱
吱乱咬的，让五滚拿去养活了。这次他们输大了，给我一大屁股林肯，倒是好车，可他
娘的都是进口配件儿，县里哪儿去弄？不还得跑省城找他们？日，把我当猴耍了！”
飞机干巴巴地笑了两声。
“你一拿到大屁股林肯，就把牌照卸下来。要是路上有人拦，就给我打电话。下午必须
凑齐仨小姐过来。记住，要俄罗斯的。中不？”九叔又躺在床上，那麒麟跟着在白花花
的肚皮上变了形，活像夏日的云彩。
“知道了。”飞机是土生土长的县里人，小河南混这么多年，却没学会一句河南话。
服务员端元宵进来，个头儿不小，赶上小馒头了。九叔躺着没动弹，说，你趁热吃吧，
我头晕，再眯会儿。飞机琢磨打包给赵老师带回去，就自己先尝了一个，太黏，噎嗓子
，甜的腥腻，不知道馅儿是啥油熬的，只好作罢。临走时，九叔嘱咐把门关紧。飞机问
不嫌闷么。九叔说日他娘老了，怕风。
一出东方邨，就直奔加油站。刚把油枪插进去，电话就响了，又是赵老师：
“死哪儿去了你？我去不去上课了？”
飞机没吭声，直接把电话扔雪里了。死哪儿去了我。女人在雪里继续叫嚷，吱吱吱跟耗
子似的。油加满了。瞅瞅周围没人，飞机又弯腰把电话捡起来。
送赵老师去的一中，她这QQ在雪里太漂。赵老师跳下车，雪里一路小跑，没跟他说一句
话，哪怕交待一声把车停哪儿都没有。飞机抽了一根烟，打开车窗放味儿。雪还在下，
随风灌进来，一贴脸就化。飞机看着一中那根摇摆不停的旗杆，仔细去听那风声。小时
候的冬天也总下雪。小时候的一中，就在那根旗杆底下，赵老师总拿着麦克领唱国歌，
风大雪大断断续续的。飞机那时候发育晚，个小，站后排，看不清赵老师的模样。如今
第三个本命年，也还刮风，也还下雪，也熟悉了赵老师的模样，只是没了风雪中的国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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