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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u
发帖数: 61 | 1 10/1
孔子说:“文质彬彬，然后君子”，用来形容彭华斌，应该不为过。我们多年不
见了，不想他忽然来北京旅行，黑色肩包，休闲T恤，笑容灿烂，一如当年。我
带了妻子，他还单着，但并没有因此感觉生疏。他开玩笑说北京大街上美女的
脸仔细看去，比南方男人的脸还要粗暴，却又说我白了。
我说我是老了，他哈哈大笑。我想起Leonard Cohen和一位老师喝酒，老人家举
杯，说请原谅我还没死。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想到这样一个场景，或者那只是老
朋友之间的某种黑色幽默，与年龄无关。但我咽了回去，我想我多少成熟了
些，即便见了老朋友，也开始注意分寸了。
他去了很多地方，还有更多计划，他是勃勃生气的男子，没有负能量，好像太
阳是专为他而存在的，好像多年官场，也只是沧浪之水，污浊可濯足，清澈可
濯缨，庙堂江湖，都拿得住。
我们在他的酒店附近吃饭，可惜店家不靠谱，菜品恶劣，实在是很败兴，但总
算吃饱了。往回走时，灯火满街，红男绿女，节日的气息扑来，给我们歌舞的
欲望，也给我们青春不再有的惆怅，好在一切都在继续，我们总算在心底里保
留了某些东西，天冷的时候，可以御寒，可以重温。
10/2
吃完饭，刘大人变得十分忧郁，问了再三，原来是她一个姑姑结婚，酒席办得
十分隆重，来了好多大官富汉，而且房子装得十分漂亮，想到我们结婚，马马
虎虎，潦草得很，和别人一比，哪能不泄气呢。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又骗她
我会赚大钱等等，她想了想，说我们的最大问题不是日子过得不如人，而是太
懒，以前还见我每天练口语，现在则任何时候都抱着手机，仿佛手机才是老
婆。我好不容易生出些羞愧之心，就立志好好学习，将来报效祖国。
我不想和别人比，但很怕娃长大了，发现老爸自己是个loser，却教育孩子要上
进努力，因此鄙视于我，或者在同学面前没有底气受到欺凌或嘲笑。如果孩子
问我为什么同样作为家长，别的同学家长可以教孩子微积分、钢琴、拳击，而
我一样也不会，我知道我可以找到合理的理由为自己辩解，可是，哪个loser不
是这样呢？
父母会给孩子塑造一个独一无二的世界，但我们不能忘了，孩子一样在塑造我
们的人生，我们不仅要学会爱，还要深深感谢孩子们，是他们让我们不再忍心
蹉跎掉剩下的生命，是他们用依恋、信任、血脉和陪伴塑造了未来的我们，我
们将因此接近到真正的生活，用全新的样子。
10月3日
去理发，街边上一溜全是美发屋，穿梭其间，眼花缭乱，千奇百怪，尽是新新
一族们玩的那种小把戏，而且门口都站着浓妆艳抹的女郎，或者花花大少，我
对花花绿绿的这些没有信心，而且自惭形秽不敢进去。
好不容易在一条小巷里看到一家看上去比较适合中年人（看看我这心态）的小
店，门玻璃上只写了“理发”二字，欣欣然进去，里面一个黑面大叔躺在沙发
上，正津津有味看电视。于是问了价钱，15元，大叔手脚麻利，立即命令坐
下，开始操作。
我视力不好，摘掉眼睛，就看不太清楚，只见他把剃头刀往一个小瓶里摁，却
不明白在摁什么，但我鼻子功能还好，闻起来味道不大对路，就问他是不是煤
油，大叔实诚人，说就是，正给刀头消毒呢。
我唬了一跳，问他煤油怎么能消毒？大叔开始暴躁起来，说和巴斯一样，你难
道连巴斯都不知道？
我没啥见识，但深以为拿煤油消毒，只怕不是什么高科技，很担心会被毒杀，
有心夺门逃命，大叔已经“唰唰”剪了大半个后脑勺，只好听天由命，幸好煤
油的消毒功能没有立即发挥，而且味道渐渐消散了。
我是读过武侠小说的人，知道这么大年级的人，敢和街边密密麻麻的美发屋竞
争，应该是个绝世高手，就试探性问他煤油消毒是什么原理，但大叔不愿意透
露机密，让我坐好，并一再说和巴斯一样的道理。
我觉得巴斯消毒功能很厉害，但似乎不能用在脑袋上，就很表示怀疑。不想大
叔忽然大怒，说他理发四十余年了，哪天还不理个几十个头？我听他“唰唰
唰”剃刀如飞，不禁想到侦探片中看到的理发师一言不合，就割人喉咙的片
段，不敢多问，用眼角余光看上去，只见大叔一边哼哼哼数落，一边瞟着电
视，电视正在演威武神勇的彭德怀，如何一言不合就骂娘的事。
我虽然不愿惹事，但看大叔这等理发的样子，忍不住声音大了起来，问他究竟
是在理发还是在看电视，哪有这样理发的人？
大叔这才回过神来，说“怕啥？我理发四十多年了，一边看电视，一边给人理
光头，从来没有失过手。”
我被无产阶级的革命乐观主义彻底击败了，就闭了嘴，也闭了眼。想到周恩来
每次理发，都会睡着，一定是有道理的。
理完了，我戴上眼镜看了看，觉得有几缕形状神奇，比别处突出太多。我年级
渐渐大了，晓得了中庸之道的好处，不太愿意特立独行，何况凡出头的鸟，总
会被最先打掉，就建议大叔再修一修，大叔表示不用担心，先洗再修。
于是开洗，我想自己来，大叔不准，我想象大叔那四十年时饱经风霜的双手给
我洗发的情景，眼前一阵眩晕。然而等头发濡湿，他从什么地方找了一把刷子
（和给绒面鞋刷毛的硬刺鞋刷类似）一顿神刷，事情就成了。
我从镜里照了照，基本还是人类脑袋的模样，就付了钱，一溜烟回家来，早忘
了还有几小撮别有用心的头发还在革命乐观主义精神照不到的地方盘踞的事。
10月4日
早上起来，和刘大人聊天，她担心娃不好看，因为我是单眼皮，估计要遗传给
下一代。我认为我们的肚肚小朋友皮肤会很好，因为我自己小时候细皮嫩肉，
大人说在古时候会被歹人抢去煮着吃掉的。她不信，我就说我名字叫蒲玉，谐
音璞玉，就是洁白如玉的意思。她见我脸皮越来越厚，就要查字典给我再来一
次小学教育。她性子直，遇到胡搅蛮缠，非要捋顺，我知道她脾气，就更正了
一下，说璞玉指未经雕琢的美玉。这次她同意，但认为可以更直白一些，
用“欠收拾”来解释会更准确。
10月5日
我很多次梦见过天空，每一次都心生恐惧。天太大，太神秘。有时候太阳会变
成白须老人，有时候在无比宽阔的天幕上，会有人用大笔写字。有时候天会从
中劈裂，显出无限深远的黑暗来。
昨天晚上我又梦见天，很蓝，像是一湖水，我知道那里是最好的去处，但仍然
十分恐惧。但我不明白恐惧来自何处。
然后我梦见天幕上有一条暗红色的大鱼游了过来，径直游向天的中心，我忽然
明白过来，知道这是奇迹，就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拍照，想着世人绝不会相信天
上有这样的奇事，这就是证据。然而那鱼非常灵活，看我拍照，忽然就乱跳起
来，我拍不到。
过了一会儿，从天幕的脚下又游出来一只红色的鱼，和前一只互相嬉戏，在天
上显得画圈，仿佛在向我揭示什么。我再次掏出了手机，这次那只新来的鱼跑
掉了，但最先出来被我拍了个正着。我得意的想大叫，不知道怎么地，那一刻
非常想和NEO分享我的喜悦，于是从微信上发给了他，他回信息说看不清楚。于
是我决心再拍一只，这时候，那两只鱼身边突然冒出来一只巨大蠢笨的猪，白
色，撅着大嘴，把我吓了一跳。
等我把那猪和两只鱼的完整照片发给NEO的时候，他来到了我的办公室——这时
候别人都下班了，我自己一个人。他说：“你上班不好好干活，拍啥照片
呢！”
我就明白，奇迹从未发生过，心里忍不住充满忧伤。
10月6日
送走朋友之后，我们坐在沙发上说话，有一搭没一搭，肚肚小朋友也有一出没
一出地在肚子里伸胳膊动腿，时而轻微，时而急剧，我心里堆满感慨，却说不
出口。我告诉刘大人我认为人类追求宗教的真正原因是每一个人都需要依靠他
人才能活着，没有人强大到不需要别人的支持，但人类所有的历史，都可以证
明人是最靠不住的社交关系，背叛几乎不可避免，无论何种形式。到最后，人
类只好创造出一个绝不会背叛自己的形象来鼓舞、指导自己。这个形象不断巩
固，就成了某些人集体标榜的神的样子。
10月7日
又一个国庆节过去了。
天气变得寒冷起来，窗外还在飘雨，刘大人和肚肚小朋友来北京整整两个月
了，两个月前的这一刻，刘大人刚坐上从银川开来北京的火车，我还无法适应
即将为人父亲的角色，并为酷热的夏天而烦恼不已。
这一切都平稳过去了，北京给予我们从未经历过的甜蜜时光，我们在一起，远
离父母，一起陪伴肚肚孕育成长，她做饭，画画，我写日志，赶稿件，互相鼓
励，制定家庭规则，天气好的时候一起去买菜，或者谈论我们年轻时候的糗事
和梦想。
我们也经历着人生中最惊心动魄的阶段，一切都变得面目全非，有时候我感到
浮生如寄，无能为力，当然我已经明了这人生的本来面目，也知道不可强求的
道理，所以可以安然处置，不至于疯掉。
老子说“功成，名遂，身退，天之道。”仔细想来，完全不通。天之道从来不
会如此圆满，而且结局大多属于虚妄，功成名遂，总归不实，最好的法子，还
是老老实实做点小事，爱惜家人，关心植物。一生很长，一生又多么短促，如
果可以，我愿意舍弃一万里野心，只陪你在秋日黄昏里漫步，或者去河边写
意。
10月8日
赶地铁时，前面有个人一路上吞云吐雾，令人窒息。挤了半天才挤过去。吃了
好些二手烟，倒不是重点，最使人忘不掉的，是那人身上的衣服——衣服背面
赫然用英文写着两行字:
万宝路香烟提醒您
吸烟致死
我有一个非常好的建议，可以解决吸烟对社会的巨大伤害，同时不会损害烟草
收入对GDP的贡献力度。说来很简单，就是把所有品牌，所以级别的香烟价格一
律提高100倍。这样做的好处，第一，可以让绝大部分烟民果断戒烟，从而提高
国民身体素质，最大限度降低烟草相关的医疗支出。第二，只有一部分富人才
能抽得起香烟，这使得香烟成为钻石一样级别的贵族标志，与身价一起扶摇直
上的，一定是烟草收入。想想钻石这种无处不在的二氧化碳都能带来源源不断
的巨额财富，烟草总局的老爷们还怕没有肥水？可惜老爷们不会听，也没有胆
量干点大活。我们草民，也只好发发牢骚，忍受毒杀吧。
10月9日
回到大街上的时候才知道今天是重阳节，有人在叫卖百合和康乃馨，风吹过匆
匆人流，空气中有懒懒的沥青味，灯火从四面八方投来温柔的光，地平线已经
沉入深深的黑暗，我听见远处狗的呜咽吠声。
这是我生命里的又一个重阳节，我的父母，他们有四个子女，却没有一个在身
边，也没有狗，也没有猫，远离了他们耕耘一生的土地，在钢筋水泥堆积而成
的城市里，他们也不记得重阳节。
我除了打个电话，还能干点啥呢？
10月10日
按照医生的说法，到今天，肚肚小朋友已经整整六个月了。他/她已经经历了生
命孕育过程中最奇妙的一段路程，这过程中的种种担忧、慌乱也加速了我们作
为父母的成长，我想，那些决心丁克一生的夫妻，无论过得是否舒服滋润，他
们对人生的体验，一定没有我们的完整深刻——这也许是唯一可以自傲的。
我总是幻想人生是没有止境的，它开始于混沌，那个世界里非常寂静，没有光
明，只有无边的梦和远远的来自于下一个世界的陌生的声响，那个世界令我一
遍遍想到盘古，他也生活在黑暗中。
当人离开人生的第一级世界，他们开始探索光明和黑暗交织的第二世界，这是
亦正亦邪的世界，是奇迹继续的世界，也是奇迹幻灭的世界，人们不再寂寞，
但充满孤独，他们要经历稚嫩的童年，茂盛的青春，坚毅的壮年和老迈的晚
年，之后，他们进入下一个世界，那里只有光明，没有黑暗。
那里也没有孤单，人们都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写诗、唱歌、谈论从前，更重要
的，他们再也不用干活，因为他们不需要吃吃喝喝。
10月11日
刘大人总是梦见在上学，在梦里不断被老师呵斥，或者故意为难，有时候她在
梦里逃学，有时候搞破坏，总之上学上得不开心。她怀疑是因为闲不住，不愿
虚度光阴的潜意识，我认为孕育生命是人生中最关键的事，比上学上班重要。
她似乎信了，果然昨天没有再做上学的梦，相反，梦里有一棵白桦树，长在她
身旁，我记得周公解梦里说梦见树是好事，就忙忙去查，百度上却是乱七八糟
的说法，难以置信。
周公解梦，本来虚妄，本质上和互联网上的垃圾没有二致，但因为是古人制造
的垃圾，所以颇能影响人的判断，由此又想到那些一说到古文，就要磕头膜拜
的人，和我厚周公解梦薄百度胡扯有何区别呢？
拿破仑说了几句狂言，大意说欧洲罗马俄罗斯都自以为不可征服，最后还不是
都对他服服帖帖等话，就有无数古文翻译版本，甚至有一个京剧腔的。我自己
也在这个圈子里当南郭先生，所以也以为比白话文好看，可是，多看了几遍，
就看出来古文的装腔作势了，平心而论，并无必要用古文翻译任何东西。
古文是死去的语言，考古学家去玩玩，混点奖金是十分好事，但要拿来当正经
事就有些臭哄哄。
而我们，能做到黑白不颠倒就足够了。
10月12日
早上的时候飘了几丝雨，中午时幸好停了，但寒冷不可阻挡，这是北京的秋
了。中午吃完饭去大街上散步，已经有些冷清，上地四街两边的草皮，被工人
挖掉了，堆在树坑边——还很绿，但肯定活不成了。挖它们的人低着头，蹲在
路边抽烟。我路过他们，心想，在这世界上，他们不曾关心过植物，大约也不
曾关心过星座和音乐，但他们一定有最爱的儿女，儿女也许不听话，也许很努
力，也许嫌他没本事，但他们舐犊之情不减一分，所以从本质上说，我们是一
样的。
这是秋天的密语。
10月13日
听前几天bbc的旧闻，有一条太逗了:乌干达警察逮捕了几名小偷，罪名是他们
偷了总统的三头牛，这几名笨蛋不仅敢偷，竟然大摇大摆在集市上叫卖。
bbc有搞笑的传统，老外们也总有令人笑破肚皮的糗事，去年还是前年女王大人
就发狠要开除皇宫里几个害群之马，原因是她放在皇宫桌凳窗台或者花坛上的
巧克力总是莫名其妙减少好多，据推测是保安多了一只手。
这事连首相都表态认为太可恶了——那么老的女王的零食，你也忍心偷？
我不认为老外们比国人高尚，但不能不承认他们要有趣一些，当然也就有趣那
么一点点，大部分人一样过得很没意思，熙熙攘攘，皆为利来皆为利往，毕竟
人生本身比较悲催，装出来的风趣，比不得真正的幸福。
当我们的小孩长大，发现总统家的东西拿不得时，也许我们会遗憾的发现，他/
她懂事之日，就再也不纯粹是我们的小孩了，世界待他/她的方式，多半不会像
我们一样温柔，可我们只能眼睁睁放他去一个总统家牛偷不得的地方。
10月14日
黄昏时分，半圆的月亮挂在地平线上，而太阳还没有完全落下去，一个在西，
一个在东，宽阔的天幕低垂，辽远的长街奔驰，如果不是北京这要命的雾霾，
应该算是难得的美景了吧。
总有一天，我也会突然停下来，在路边轻轻叹一口气，给自己说:算了，回去
吧。然后永远离开这里再不回来。
和彭立伟聊天，一个老朋友，在东国干了八年，还在干，绝对是神，没有不服
的。想想我这半生也够意思了，总能遇到奇人奇事。
他问我们的肚肚小朋友，我就兴奋起来，像个多嘴多舌的人，说了许久。多年
以后，肚肚看到这篇日志的时候，也许不会相信他/她家里那个令人讨厌的老头
子，竟然也曾有过唠唠叨叨停不住的岁月。
他给我讲《傅雷家书》，认为我在效仿傅雷。我则认为傅雷不可超越，而且很
有些自知之明，不敢装大，而且写日志的本意只是给肚肚准备一纷成年礼物，
不为别的。
至于名利，以后再聊吧。
10月15日
带刘大人去做糖耐，应为要抽血，不能吃东西，也不让喝水，一路上不停换
车，真是吃尽苦头，肚肚小朋友先是又踢又打，最后估计饿得没力气了，才消
停下去。赶到医院，快十一点了，抽完第一次血后，医生要求喝糖粉，五分钟
内喝完，之后每小时再抽一次血。刘大人也是饿坏了，不到一分钟就喝得一滴
不剩。然后她笑起来，原来肚肚马上开动起来，一顿敲敲打打，自然是他/她也
有吃的了。
我开玩笑说肚肚已经经历了好几次饥荒了，长大了估计比较吃苦耐劳，能找到
好工作。这个想象让我们笑了好半天，笑的时候，心里却有一丝苦涩。我想起
欧亨利的《麦琪的礼物》，那是我在西安时读过的作品中唯一还记得的，即便
到了现在，我也不认为吉姆是个好丈夫，他至少生活在有人类历史以来最有机
会的国度，至少要先好好弄点钱，再去玩什么艺术才像个样子。如果他在北京
混得丢脸，那倒可以理解。
好在这是我们在北京做的最后一次孕检了，帮我们联系医生的亲戚也很为难，
其实就连这一次产检也是费了无数心思，央求了好几层关系才弄成的。“你知
道的，这是北京。”他说。我知道的，这是北京，我们的帝都。
抽完血时已经快两点了，我带她去吃好伦哥自助，从医院门出来，她有些晕
了，但还是坚持走了一公里路，路上有人抽烟，也有破车冒着浓烈的尾气从身
边奔驰而过，我不敢骂街，因为雾霾就在我们的周身，我一张口，它们就会钻
进我的喉咙。事实上，就算我不张口，它们也不会放过我，所以我们沉默着走
在有些寒冷的北京城里，被雾霾裹挟着，被生活推搡着，去吃饭。
当然很难吃，比几年前吃过的更加不如，但我们吃了好多，吃得撑，我甚至喝
了一瓶鸡尾酒，回到大街上时，刘大人开玩笑说:“当我吃饱了的时候，我对你
的爱一下子就回来了。”
这句话说得非常正确，吉姆也应该听到。
10月16日
自从有一天切菜时在菜叶上发现了一只蜗牛，刘大人就有了来北京后的第一个
宠物，她叫它小蜗。
小蜗不怕人，也没准备逃走，当着我们的面猛咬菜帮子，吃完就在菜叶的背面
睡觉，刘大人怕晚上凉，睡觉时会把盒子搬到卧室，刚才我忽然想起家里还有
这样一个小成员，就去看它，它似乎有些迷茫，趴在盒子边上向窗外伸着两个
感叹号一样的触角，神色凝重。刘大人怕它跑丢了，就把它捉了下来，放回菜
叶上，然而没过一会，它又爬到了盒子边上。
我不知道野地里的蜗牛在冬天来临时怎么过，网上有人说蜗牛会冬眠，寿命可
达七年。真是有些出乎意料。白居易说辨才须待七年期，如果小蜗能活七年，
大概也能分辨出来某些不同的人类面孔，和他们的某些奇怪的行为，比如刘大
人看它的次数最多，比如菜叶总是才吃了一千分之一，就会换成新的，比如她
会一边轻轻地唱歌，一边给菜叶上洒水，比如偶尔她会把手举到头顶，学电影
配音演员的样子粗声说:“看，这就是小蜗的触角。”
她说小的时候也养过一只蜗牛，后来那只蜗牛总是爬到墙上去，捉了好几次，
后来不记得哪里去了。我想人类可能没办法驯服蜗牛这行动迟缓但绝对自由的
物种，但在寒冷就要来临的时候，能和小蜗一起度过一小段时间，用佛家的说
法，也是前世几百次回眸才积下来的，所以我们尊敬它的到来，对命运的苦心
孤诣，充满感谢。
10月17日
做了一个测试，结果显示我的内心还是一个少年，多疑、矛盾，却认为一切都
有可能，“整个世界就是我的生日礼物”。这倒让人很想呼朋喝友，去喝几
杯。
我原以为我的内心已经耄耋不堪了，经历过那么多莫名其妙的往事，背叛了所
有信念的人，竟然还是一个少年。
少年心事当拿云，谁念幽寒坐呜呃。写这诗句的人，一生郁郁不得志，我可不
愿像他一样。
说到喝酒，心里就想到肚肚小朋友，总有那么一天，他/她也要面对饭局和酒
场，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是让他/她乖乖呆在家里？还是放手去体味那些荒
凉、辛辣、和寒冷？
我朋友不多，而且都远远的散落在江湖上，没几个人可以踏着风和月色来我的
小屋，我有酒，也有可以下酒的故事，可我没有了那个少年，所以我不喝酒。
可是，孩子们会有自己的朋友，也许是狐朋狗友，也许是一生的知己，我还是
让他/她自己拿主意吧。
我相信你，亲爱的宝贝。
10月18日
下班时，看到路边有个中年妇女打着手电在检查垃圾箱，我看那女人穿着很干
净，大约不至于沦落到要在夜色下捡塑料瓶的地步，就多看了两眼，她毫不在
乎。
前两天有人翻王朔挖苦北漂的老话，大意说北漂挺幽默的，买着动辄七八万的
房子，扛着一屁股债干活，整天吸着雾霾，如果问他们为何来北京，北漂就会
说：“这里医疗条件好。”我也看得忍不住笑，笑了一会想起来我自己就是个
北漂，而且快是成个老东西了，就笑不出来，有些被人耍了的感觉。
我现在的同事大部分非常年轻，梦想远大，我不敢和他们谈论未来之类的话
题，事实上我也不敢谈论现在这种话题，但每每有人讲成功学和励志人生的时
候，我就想起安徒生，和他的《皇帝的新装》。我想大部分人并不比那些不敢
说皇帝光屁股的聪明人高明多少，他们只是觉得北京的医疗条件好罢了。
我也觉得北京的医疗条件好——可是，可以给我们还没有出生的小孩建个档案
吗？算了，你们没床位，那可以在你们的公立医院里再做一次孕检吗？
10月19日
北京的雾霾，让人不由得羡慕起烟鬼来，因为医生说抽烟人比抽二手烟的人更
容易抵抗毒害，他们的气管和肺就好比一个弹了几十年也没有收拾过的烟灰
缸，任你多少雾霾也伤不到底。
我小时候就羡慕抽烟人，认为他们很酷，有气派，容易吸引女生，后台碰到几
个写诗的文人，个个都是烟鬼——他们也容易吸引女生，我就自惭形秽得很，
觉得我父母不好，他们这也不准那也不准，又没钱，我的人生没啥光彩，不想
活了。
后来没人能管我的时候，我也抽过烟，但很不幸我错过了成为烟鬼的年纪，没
有成功。
这让我在北京铺天盖地的雾霾中吃尽苦头。
等我们肚肚小朋友长大了，他/她要抽烟，我是管不管呢？
10月20日
下了雨，天气凉透了，但空气质量好了许多，给刘大人打电话，她说窗户都打
开了，正在快活地呼吸空气。
陈光标几年前曾经推出过一个未来产品——包治百病的珠穆朗玛峰原生态纯净
空气，一罐五元。这事没了下文，估计陈先生拿去拯救日本灾民或者美国共产
党了。当时人们除了笑骂，也曾进行过“深层思考”，比如，先富起来了的领
导同志们是如何呼吸北京空气的等，答案是领导同志家里都有最好的空气净化
器，至于领导在大街上是否需要呼吸，没有人调查过。
陈光标最近似乎有些麻烦，估计人们再也没有机会享受到高原空气了，令人高
兴的是，领导同志们说只要二十年北京空气就会好起来，我们再坚持下，共产
主义一定会实现。
10月21日
两个月前买的绿色耳机又报废了。想起七八面前一个三两块钱的耳机可以用很
久，而且每天使用时间从不下三个小时，现在倒好，能凑合用的至少要三四
十，稍微好点的动辄几百大洋，想想都心疼。又想到马上要给娃买奶粉，要供
娃上学，还要在娃大点的时候养小狗，还要送娃去武术学校，还要给娃买房，
还要给娃娶媳妇/做嫁衣，等等等等。神啊，我还敢买耳机了吗？
10月22日
刘大人的小宠物蜗牛死了。
空气质量好转，我们一起去301医院拿糖耐结果，结果很好，她可以放心吃甜食
了。
和老大一起吃了饭，他继续批评我素质不好，我则讨厌他话多，但他带给我的
耳机和鼠标都一流棒。
回来的时候刘大人开始头疼，把我吓个半死，幸好睡一觉起来就好了，阿弥托
福。
忘了写日志。
在这里补上。
10月23日
过年的时候，母亲从老家给老四带来的地软一直放着，没人会做。后来老四离
开了北京，就留了给我，我也不会做，就一直搁在厨柜的顶上，渐渐忘了。今
天在家里收拾屋子，才从柜顶拿下来，想起母亲在老家的山坡上捡拾它们，无
数遍清洗的模样，就忍不住难过，又想到老四执意辞掉一份不错的工作，去南
方开饭店的事，也不免唏嘘。昨天她的第一家小店开张，生意很好，可是父母
不开心，认为她被骗了，而且既然要开饭店这种营生，干嘛还要念那么多年的
书，花那么大钱？我现在年级大了，性子却也越发暴躁，就替老四打圆场，不
想最后吵了起来，把母亲气得关了网，再不接电话了。
地软是土地里生的一种藻类，像是小型的木耳，但味道更鲜，小的时候，母亲
常常用来给我们蒸包子。天下的美味，没有一样比母亲的地软包子好吃，但我
们很快长大了，一个一个离开了故乡。母亲也不再去捡地软，她老了，腰身不
方便。再后来，我们在一座小县城里买了一套房子，给她和父亲养老，县城里
有山，但山上全种了果树，用铁丝网围着，她更不方便去了。
但她记着我们都爱吃地软包子， 就央求还在乡下的姨娘们替我们捡，姨娘们都
念着母亲的好，捡了几大包，稍到小县城里。母亲淘洗了好久，过年的时候带
到了北京，分给我们兄妹们，并一再说，她洗了几百遍，很干净。
我们都是笨蛋，不会做，又怕麻烦，就搁在屋子的高处。直到今天，我从厨柜
顶上拿下来时，它们的干透的卷曲的叶片还保持着纯净的幽绿。我泡了一小
把，它们在水中一点点舒展开了，像是母亲的温柔的手。
我给刘大人讲地软包子的往事。她自然也吃到过，但她受了我的感染，以为我
母亲做的，一定是别有滋味。我回忆着多年前的情景，像母亲一样发了面，切
了馅，和了葱段，等蒸屉里冒起热腾腾蒸汽时，我自然又想起那些清贫的日子
里，我们在乡下小屋里的温暖，和母亲的温和的模样。那时候的母亲，她担忧
的，不是我们不回来，而是我们走不出去。
可惜我做的包子没了那种味道，“白瞎了那些地软。”我说。
但刘大人一连吃了三个。
10月24日
印度北边有一只老虎咬死了两个人，警察追捕了六个星期，最后把这家伙击毙
了，村民才敢回到地里去收庄稼，小孩也回到了学校。
前不久我的老家农村里也报道说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几只狼把一圈羊全咬死
了，愤怒的村名赶到时，几只小狼因为吃得太饱，竟然挤不出门，才被人打
死。
凶猛的动物渐渐回到了我们的生活里，和它们的祖先一样，它们并不为和平而
来。
Mathew Lien那首著名的《布列瑟农》，传递给我们的，狼的忧郁、失望、多
情，有时候看来是多么幼稚。它传递的错误的观念也给小孩以致命的误导。和
平年代里长大的人只知道灰太狼，只会唱《狼爱上羊》，忘却了狼并不懂人的
感情这回事，事实上，如果狼真有感情，它们只有对人类的仇恨，绝不会对人
类温情脉脉。
曾经有小孩在动物园去摸黑熊，被咬掉胳膊，想一想，他认识真相的代价比起
丧生虎口的印度人要小些，但那张发票，和印度人也许一样，都是他的父母和
这个社会一点一点开出来的。
我们要保护生态，但也要告诉孩子们:我们一直很孤独，并没有狼和狮虎这样的
朋友。
10月25日
预报说今天气温要降到零度，我怕冻坏了这把老骨头，就加了羊毛衫，不想天
气异常温暖，把人热得出不来气。去外面见了一个客户，回来竟然晕车。
但天气预报大多数时候是准的，人类预测未来的本事，自文王演周易始，绵延
不绝，越来越像回事，《推背图》等等怪力乱神，我自己就有几本，清末有个
赵烈文，给曾国藩说大清王朝五十年内必亡，曾国藩以为不可信，因为清朝那
几个主儿，比起朱家的木匠还算勤勉，但王朝还是挣扎了44年就完蛋了。
法国有个诺查丹玛斯，几百年前预测的很多世界大事都成了现实。
当然这些东东，只是用来娱乐，不能认真。但前天美国公共广播电台报道的一
件事却很有意思，不只是为了娱乐。说是有个科研组织让两个政治记者和一台
计算机预测在九月十二日到十月十二日之间有关美国大选最有可能出现的热门
事件，结果证明计算机预测的准确性远高于人类，它可以从很长时段累积的巨
量数据中抓取事件连续发展的关键点，推断事情接下来最有可能发生的情况。
这和人类预测不同——人类的预测大多基于对钱的渴望。
这一刻我正从昌平线地铁口出来，我预测那些算命大师还在寒风中正襟危坐。
10月26日
我不大关注明星，除了偶尔瞟两眼腾讯推送的消息，对那个圈子一无所知。这
两天大家兴冲冲又在谈论范冰冰去参加冯小刚新电影宣传活动被赶走的消息，
有骨灰级圈内人士基于对电影艺术的深刻认识，对范冰冰的演艺水平进行了剖
析，最后得出结论:范冰冰只是一个五官端正的尸体，没有灵魂。我虽然不懂这
些高深学问，但不知道从哪里得知范年纪轻轻，就弄了几辈子都花不完的钱，
而且还听说她出入达官贵人中间，如入无人之境，取大佬们的那些小心思，如
探囊取物等等，不像一具尸体能做到的，就有些狐疑，而且以前看过《画皮》
这部电影，很喜欢，就忍不住插嘴，说范还不错啊，《画皮》这电影不好吗？
过了好久，终于有人搭腔问我:难道《画皮》不是赵薇和周迅演的吗？
我想问问，世上还有像我这样，不认识范冰冰和周迅的人吗？
10月27日
雨。
10月28日
有天看一个视频，讲人类婴儿之所以和其他动物不同，需要大约一年的时间才
能学会站立行走，而其他动物绝大多数刚一出生就会行走，原因在于人类的头
颅太大，和所有其他动物相比，人类头颅重量占据整个身体重量的比例太高，
人的其他部位需要长到足够强壮才能支撑起一颗硕大的头颅。而头颅如此沉重
的原因，又在于人类需要足够发达的大脑来发展超绝的智力。
这样来看，每一个人来这世上的目的都不同寻常，他/她并不需要如此巨大的脑
袋来扫地、刀耕火种、学习抽烟、使用鼠标、去河边遛狗或者把口水吐到别人
家的水井。他/她只需要一点点大脑就可以完成这些任务。
那么，人类是为了什么才长出这样巨大的脑袋呢？人类的母亲在分娩时忍受的
苦难比任何其他动物都要深重，就是拜人类那颗巨大的头颅所赐。可是我们人
类的头颅有几个有用呢？费了那么大的力气生出来，又花了很多很多年的时光
让我们学会把大脑浪费在吹牛、喝酒、抽烟、勾心斗角、追求银行存款，可是
从来没有创作过任何不曾为他人尝试过的作品，绝不会放任自己去倾听哪怕一
条海岸的声响，也从不抬头捕捉星空微弱的光。人类是不是一齐辜负了自己的
母亲？
10月29日
天气那么好，我们说好了吃完午饭就去公园看那头鹅和那群鸭子。可是去买菜
的路上，看见一个老人家卖土鸡，我的天，找你半年了，总算在茫茫人海中碰
到你！那老人家拍胸脯保证是散养土鸡，不好吃不要钱。感谢耶和华，感谢佛
祖，感谢真主，感谢梵天！我们立即选了一只冠子最大的小公鸡，一溜烟回
家，开火。
我记得母亲在家炖鸡时要炖很长时间，她不会用高压锅，害怕爆炸，所以差不
多要三四个小时才能好。按这个进度算，我估计土鸡炖汤当午饭是指望不上
了，就煮了挂面给刘大人垫底，还生怕她吃太多吃不动美味土鸡，自己先吃了
一大半。等一顿洗刷刷，加上剁剁剁，弄到刘大人亲自挑选的田园风陶瓷锅里
时，已经两点了，然后我们抱着电脑看《了不起的挑战》，看他们一起说“为
你的选择负责”，心里想，对于人生来讲，有时候有土鸡吃，还有啥不满足
呢。等煮到四点，我忽然想到母亲煮肉时用不了多久，就满屋子飘香，能把人
馋死，可我们的宝贝北京土鸡竟然没动静，多少有些古怪。用筷子试了试，不
想那肉都要烂成泥了。放到嘴里，和嚼一堆纸没啥两样。
我的妈呀，北京老人家你也太坑了。你看上去像个实诚人啊。我可是给身怀六
甲的妻子做土鸡呀，又不是为自己吃，你这玩意在超市里十几块钱可是收拾的
白白净净的，不用顾客自己收拾的！
我气的，刘大人倒是见怪不怪，喝了一大碗汤，并说香菇实在不错，于是我们
继续看《了不起的挑战》，并一致同意要教会肚肚小朋友，绝不能相信突然在
菜市场冒出来卖土鸡的人。
10月30日
我们迎着冷嗖嗖的深秋的风，穿过大街和小巷、菜农和被关在门外的寂寞的小
狗、飘散在半空的五颜六色的小传单和铺在整个城市大地上的金黄的落叶，去
公园里散步。我们并没有目的，只是散漫地往前行进，也许走到一半就会折回
去，也许会去往别的方向，周末的时侯我们无比随意，仿佛我们已经经历了一
切，又仿佛我们终于可以不再为明天担心。我们在一起，拥有一切重要的记忆:
奔跑、哭泣、湛蓝的天空、创作、孕育、因为债务而争吵的岁月、等待时的骄
傲、风的秘密。我们路过了许多深秋的爬山虎以及它们在对面墙上蜿蜒起伏的
火红的忧伤，一些匆匆而过的自行车吱呀作响，我们再一次说起不堪回首的
2015以及别的。我觉得我的人生有了很大进步，她不置可否。
最后我们还是走到了公园。
公园门口的算命先生一齐眯着眼，在破破烂烂的椅子上懒懒的半躺着，他们让
我厌倦，我知道这世上并没有高人。但当其中一个老头突然向我招手，说可以
预测生男生女，我止住了脚步，说:“好。”
他说我们的肚肚是男宝，而且我还要两年才能发达，又说我天庭饱满，地阁方
圆，那是我一生中听到的最好的黑色幽默，所以我们都笑了，并愉快地付了
钱。
我们错过了去公园的天气，但心情还在。我记着那几只鸭子和鹅，上一次来的
时候，刘大人很担心会被公园的管理人员吃掉，但幸好还没有。天气不好，游
人越发稀少，所以它们都饿着，见了我们，一齐围了上来。我们喂了饼干，那
鹅就引颈叫起来，“嘎嘎嘎”的，我明白它的意思，就说“不用谢”，然后它
们又各自走开去了。
然后我看见给我算命的老者在一颗柿子树下撒尿，就问刘大人难道刚刚真是这
人给我算命的吗？她笑得呀，让整个江湖都好玩起来了。
10月31日
十月的最后一天，冷得受不了。和一个奇葩领导谈了谈，她说公司遇到了困
难，有些项目没法继续了。我心里想问候他母亲，但想到我们的肚肚，就忍
了。我是一个父亲，不能那么没品。
十一的时候有朋友推荐我去一家公司，虽然一样给别人卖命，但薪水要好一
些，我念着这奇葩领导带我不薄，就推掉了。现在要到年末了，却给我来这
出，算你狠。
好啦，你们开心就好。 | p**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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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说:“文质彬彬，然后君子”，用来形容彭华斌，应该不为过。我们多年不
见了，不想他忽然来北京旅行，黑色肩包，休闲T恤，笑容灿烂，一如当年。我
带了妻子，他还单着，但并没有因此感觉生疏。他开玩笑说北京大街上美女的
脸仔细看去，比南方男人的脸还要粗暴，却又说我白了。
我说我是老了，他哈哈大笑。我想起Leonard Cohen和一位老师喝酒，老人家举
杯，说请原谅我还没死。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想到这样一个场景，或者那只是老
朋友之间的某种黑色幽默，与年龄无关。但我咽了回去，我想我多少成熟了
些，即便见了老朋友，也开始注意分寸了。
他去了很多地方，还有更多计划，他是勃勃生气的男子，没有负能量，好像太
阳是专为他而存在的，好像多年官场，也只是沧浪之水，污浊可濯足，清澈可
濯缨，庙堂江湖，都拿得住。
我们在他的酒店附近吃饭，可惜店家不靠谱，菜品恶劣，实在是很败兴，但总
算吃饱了。往回走时，灯火满街，红男绿女，节日的气息扑来，给我们歌舞的
欲望，也给我们青春不再有的惆怅，好在一切都在继续，我们总算在心底里保
留了某些东西，天冷的时候，可以御寒，可以重温。
10/2
吃完饭，刘大人变得十分忧郁，问了再三，原来是她一个姑姑结婚，酒席办得
十分隆重，来了好多大官富汉，而且房子装得十分漂亮，想到我们结婚，马马
虎虎，潦草得很，和别人一比，哪能不泄气呢。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又骗她
我会赚大钱等等，她想了想，说我们的最大问题不是日子过得不如人，而是太
懒，以前还见我每天练口语，现在则任何时候都抱着手机，仿佛手机才是老
婆。我好不容易生出些羞愧之心，就立志好好学习，将来报效祖国。
我不想和别人比，但很怕娃长大了，发现老爸自己是个loser，却教育孩子要上
进努力，因此鄙视于我，或者在同学面前没有底气受到欺凌或嘲笑。如果孩子
问我为什么同样作为家长，别的同学家长可以教孩子微积分、钢琴、拳击，而
我一样也不会，我知道我可以找到合理的理由为自己辩解，可是，哪个loser不
是这样呢？
父母会给孩子塑造一个独一无二的世界，但我们不能忘了，孩子一样在塑造我
们的人生，我们不仅要学会爱，还要深深感谢孩子们，是他们让我们不再忍心
蹉跎掉剩下的生命，是他们用依恋、信任、血脉和陪伴塑造了未来的我们，我
们将因此接近到真正的生活，用全新的样子。
10月3日
去理发，街边上一溜全是美发屋，穿梭其间，眼花缭乱，千奇百怪，尽是新新
一族们玩的那种小把戏，而且门口都站着浓妆艳抹的女郎，或者花花大少，我
对花花绿绿的这些没有信心，而且自惭形秽不敢进去。
好不容易在一条小巷里看到一家看上去比较适合中年人（看看我这心态）的小
店，门玻璃上只写了“理发”二字，欣欣然进去，里面一个黑面大叔躺在沙发
上，正津津有味看电视。于是问了价钱，15元，大叔手脚麻利，立即命令坐
下，开始操作。
我视力不好，摘掉眼睛，就看不太清楚，只见他把剃头刀往一个小瓶里摁，却
不明白在摁什么，但我鼻子功能还好，闻起来味道不大对路，就问他是不是煤
油，大叔实诚人，说就是，正给刀头消毒呢。
我唬了一跳，问他煤油怎么能消毒？大叔开始暴躁起来，说和巴斯一样，你难
道连巴斯都不知道？
我没啥见识，但深以为拿煤油消毒，只怕不是什么高科技，很担心会被毒杀，
有心夺门逃命，大叔已经“唰唰”剪了大半个后脑勺，只好听天由命，幸好煤
油的消毒功能没有立即发挥，而且味道渐渐消散了。
我是读过武侠小说的人，知道这么大年级的人，敢和街边密密麻麻的美发屋竞
争，应该是个绝世高手，就试探性问他煤油消毒是什么原理，但大叔不愿意透
露机密，让我坐好，并一再说和巴斯一样的道理。
我觉得巴斯消毒功能很厉害，但似乎不能用在脑袋上，就很表示怀疑。不想大
叔忽然大怒，说他理发四十余年了，哪天还不理个几十个头？我听他“唰唰
唰”剃刀如飞，不禁想到侦探片中看到的理发师一言不合，就割人喉咙的片
段，不敢多问，用眼角余光看上去，只见大叔一边哼哼哼数落，一边瞟着电
视，电视正在演威武神勇的彭德怀，如何一言不合就骂娘的事。
我虽然不愿惹事，但看大叔这等理发的样子，忍不住声音大了起来，问他究竟
是在理发还是在看电视，哪有这样理发的人？
大叔这才回过神来，说“怕啥？我理发四十多年了，一边看电视，一边给人理
光头，从来没有失过手。”
我被无产阶级的革命乐观主义彻底击败了，就闭了嘴，也闭了眼。想到周恩来
每次理发，都会睡着，一定是有道理的。
理完了，我戴上眼镜看了看，觉得有几缕形状神奇，比别处突出太多。我年级
渐渐大了，晓得了中庸之道的好处，不太愿意特立独行，何况凡出头的鸟，总
会被最先打掉，就建议大叔再修一修，大叔表示不用担心，先洗再修。
于是开洗，我想自己来，大叔不准，我想象大叔那四十年时饱经风霜的双手给
我洗发的情景，眼前一阵眩晕。然而等头发濡湿，他从什么地方找了一把刷子
（和给绒面鞋刷毛的硬刺鞋刷类似）一顿神刷，事情就成了。
我从镜里照了照，基本还是人类脑袋的模样，就付了钱，一溜烟回家来，早忘
了还有几小撮别有用心的头发还在革命乐观主义精神照不到的地方盘踞的事。
10月4日
早上起来，和刘大人聊天，她担心娃不好看，因为我是单眼皮，估计要遗传给
下一代。我认为我们的肚肚小朋友皮肤会很好，因为我自己小时候细皮嫩肉，
大人说在古时候会被歹人抢去煮着吃掉的。她不信，我就说我名字叫蒲玉，谐
音璞玉，就是洁白如玉的意思。她见我脸皮越来越厚，就要查字典给我再来一
次小学教育。她性子直，遇到胡搅蛮缠，非要捋顺，我知道她脾气，就更正了
一下，说璞玉指未经雕琢的美玉。这次她同意，但认为可以更直白一些，
用“欠收拾”来解释会更准确。
10月5日
我很多次梦见过天空，每一次都心生恐惧。天太大，太神秘。有时候太阳会变
成白须老人，有时候在无比宽阔的天幕上，会有人用大笔写字。有时候天会从
中劈裂，显出无限深远的黑暗来。
昨天晚上我又梦见天，很蓝，像是一湖水，我知道那里是最好的去处，但仍然
十分恐惧。但我不明白恐惧来自何处。
然后我梦见天幕上有一条暗红色的大鱼游了过来，径直游向天的中心，我忽然
明白过来，知道这是奇迹，就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拍照，想着世人绝不会相信天
上有这样的奇事，这就是证据。然而那鱼非常灵活，看我拍照，忽然就乱跳起
来，我拍不到。
过了一会儿，从天幕的脚下又游出来一只红色的鱼，和前一只互相嬉戏，在天
上显得画圈，仿佛在向我揭示什么。我再次掏出了手机，这次那只新来的鱼跑
掉了，但最先出来被我拍了个正着。我得意的想大叫，不知道怎么地，那一刻
非常想和NEO分享我的喜悦，于是从微信上发给了他，他回信息说看不清楚。于
是我决心再拍一只，这时候，那两只鱼身边突然冒出来一只巨大蠢笨的猪，白
色，撅着大嘴，把我吓了一跳。
等我把那猪和两只鱼的完整照片发给NEO的时候，他来到了我的办公室——这时
候别人都下班了，我自己一个人。他说：“你上班不好好干活，拍啥照片
呢！”
我就明白，奇迹从未发生过，心里忍不住充满忧伤。
10月6日
送走朋友之后，我们坐在沙发上说话，有一搭没一搭，肚肚小朋友也有一出没
一出地在肚子里伸胳膊动腿，时而轻微，时而急剧，我心里堆满感慨，却说不
出口。我告诉刘大人我认为人类追求宗教的真正原因是每一个人都需要依靠他
人才能活着，没有人强大到不需要别人的支持，但人类所有的历史，都可以证
明人是最靠不住的社交关系，背叛几乎不可避免，无论何种形式。到最后，人
类只好创造出一个绝不会背叛自己的形象来鼓舞、指导自己。这个形象不断巩
固，就成了某些人集体标榜的神的样子。
10月7日
又一个国庆节过去了。
天气变得寒冷起来，窗外还在飘雨，刘大人和肚肚小朋友来北京整整两个月
了，两个月前的这一刻，刘大人刚坐上从银川开来北京的火车，我还无法适应
即将为人父亲的角色，并为酷热的夏天而烦恼不已。
这一切都平稳过去了，北京给予我们从未经历过的甜蜜时光，我们在一起，远
离父母，一起陪伴肚肚孕育成长，她做饭，画画，我写日志，赶稿件，互相鼓
励，制定家庭规则，天气好的时候一起去买菜，或者谈论我们年轻时候的糗事
和梦想。
我们也经历着人生中最惊心动魄的阶段，一切都变得面目全非，有时候我感到
浮生如寄，无能为力，当然我已经明了这人生的本来面目，也知道不可强求的
道理，所以可以安然处置，不至于疯掉。
老子说“功成，名遂，身退，天之道。”仔细想来，完全不通。天之道从来不
会如此圆满，而且结局大多属于虚妄，功成名遂，总归不实，最好的法子，还
是老老实实做点小事，爱惜家人，关心植物。一生很长，一生又多么短促，如
果可以，我愿意舍弃一万里野心，只陪你在秋日黄昏里漫步，或者去河边写
意。
10月8日
赶地铁时，前面有个人一路上吞云吐雾，令人窒息。挤了半天才挤过去。吃了
好些二手烟，倒不是重点，最使人忘不掉的，是那人身上的衣服——衣服背面
赫然用英文写着两行字:
万宝路香烟提醒您
吸烟致死
我有一个非常好的建议，可以解决吸烟对社会的巨大伤害，同时不会损害烟草
收入对GDP的贡献力度。说来很简单，就是把所有品牌，所以级别的香烟价格一
律提高100倍。这样做的好处，第一，可以让绝大部分烟民果断戒烟，从而提高
国民身体素质，最大限度降低烟草相关的医疗支出。第二，只有一部分富人才
能抽得起香烟，这使得香烟成为钻石一样级别的贵族标志，与身价一起扶摇直
上的，一定是烟草收入。想想钻石这种无处不在的二氧化碳都能带来源源不断
的巨额财富，烟草总局的老爷们还怕没有肥水？可惜老爷们不会听，也没有胆
量干点大活。我们草民，也只好发发牢骚，忍受毒杀吧。
10月9日
回到大街上的时候才知道今天是重阳节，有人在叫卖百合和康乃馨，风吹过匆
匆人流，空气中有懒懒的沥青味，灯火从四面八方投来温柔的光，地平线已经
沉入深深的黑暗，我听见远处狗的呜咽吠声。
这是我生命里的又一个重阳节，我的父母，他们有四个子女，却没有一个在身
边，也没有狗，也没有猫，远离了他们耕耘一生的土地，在钢筋水泥堆积而成
的城市里，他们也不记得重阳节。
我除了打个电话，还能干点啥呢？
10月10日
按照医生的说法，到今天，肚肚小朋友已经整整六个月了。他/她已经经历了生
命孕育过程中最奇妙的一段路程，这过程中的种种担忧、慌乱也加速了我们作
为父母的成长，我想，那些决心丁克一生的夫妻，无论过得是否舒服滋润，他
们对人生的体验，一定没有我们的完整深刻——这也许是唯一可以自傲的。
我总是幻想人生是没有止境的，它开始于混沌，那个世界里非常寂静，没有光
明，只有无边的梦和远远的来自于下一个世界的陌生的声响，那个世界令我一
遍遍想到盘古，他也生活在黑暗中。
当人离开人生的第一级世界，他们开始探索光明和黑暗交织的第二世界，这是
亦正亦邪的世界，是奇迹继续的世界，也是奇迹幻灭的世界，人们不再寂寞，
但充满孤独，他们要经历稚嫩的童年，茂盛的青春，坚毅的壮年和老迈的晚
年，之后，他们进入下一个世界，那里只有光明，没有黑暗。
那里也没有孤单，人们都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写诗、唱歌、谈论从前，更重要
的，他们再也不用干活，因为他们不需要吃吃喝喝。
10月11日
刘大人总是梦见在上学，在梦里不断被老师呵斥，或者故意为难，有时候她在
梦里逃学，有时候搞破坏，总之上学上得不开心。她怀疑是因为闲不住，不愿
虚度光阴的潜意识，我认为孕育生命是人生中最关键的事，比上学上班重要。
她似乎信了，果然昨天没有再做上学的梦，相反，梦里有一棵白桦树，长在她
身旁，我记得周公解梦里说梦见树是好事，就忙忙去查，百度上却是乱七八糟
的说法，难以置信。
周公解梦，本来虚妄，本质上和互联网上的垃圾没有二致，但因为是古人制造
的垃圾，所以颇能影响人的判断，由此又想到那些一说到古文，就要磕头膜拜
的人，和我厚周公解梦薄百度胡扯有何区别呢？
拿破仑说了几句狂言，大意说欧洲罗马俄罗斯都自以为不可征服，最后还不是
都对他服服帖帖等话，就有无数古文翻译版本，甚至有一个京剧腔的。我自己
也在这个圈子里当南郭先生，所以也以为比白话文好看，可是，多看了几遍，
就看出来古文的装腔作势了，平心而论，并无必要用古文翻译任何东西。
古文是死去的语言，考古学家去玩玩，混点奖金是十分好事，但要拿来当正经
事就有些臭哄哄。
而我们，能做到黑白不颠倒就足够了。
10月12日
早上的时候飘了几丝雨，中午时幸好停了，但寒冷不可阻挡，这是北京的秋
了。中午吃完饭去大街上散步，已经有些冷清，上地四街两边的草皮，被工人
挖掉了，堆在树坑边——还很绿，但肯定活不成了。挖它们的人低着头，蹲在
路边抽烟。我路过他们，心想，在这世界上，他们不曾关心过植物，大约也不
曾关心过星座和音乐，但他们一定有最爱的儿女，儿女也许不听话，也许很努
力，也许嫌他没本事，但他们舐犊之情不减一分，所以从本质上说，我们是一
样的。
这是秋天的密语。
10月13日
听前几天bbc的旧闻，有一条太逗了:乌干达警察逮捕了几名小偷，罪名是他们
偷了总统的三头牛，这几名笨蛋不仅敢偷，竟然大摇大摆在集市上叫卖。
bbc有搞笑的传统，老外们也总有令人笑破肚皮的糗事，去年还是前年女王大人
就发狠要开除皇宫里几个害群之马，原因是她放在皇宫桌凳窗台或者花坛上的
巧克力总是莫名其妙减少好多，据推测是保安多了一只手。
这事连首相都表态认为太可恶了——那么老的女王的零食，你也忍心偷？
我不认为老外们比国人高尚，但不能不承认他们要有趣一些，当然也就有趣那
么一点点，大部分人一样过得很没意思，熙熙攘攘，皆为利来皆为利往，毕竟
人生本身比较悲催，装出来的风趣，比不得真正的幸福。
当我们的小孩长大，发现总统家的东西拿不得时，也许我们会遗憾的发现，他/
她懂事之日，就再也不纯粹是我们的小孩了，世界待他/她的方式，多半不会像
我们一样温柔，可我们只能眼睁睁放他去一个总统家牛偷不得的地方。
10月14日
黄昏时分，半圆的月亮挂在地平线上，而太阳还没有完全落下去，一个在西，
一个在东，宽阔的天幕低垂，辽远的长街奔驰，如果不是北京这要命的雾霾，
应该算是难得的美景了吧。
总有一天，我也会突然停下来，在路边轻轻叹一口气，给自己说:算了，回去
吧。然后永远离开这里再不回来。
和彭立伟聊天，一个老朋友，在东国干了八年，还在干，绝对是神，没有不服
的。想想我这半生也够意思了，总能遇到奇人奇事。
他问我们的肚肚小朋友，我就兴奋起来，像个多嘴多舌的人，说了许久。多年
以后，肚肚看到这篇日志的时候，也许不会相信他/她家里那个令人讨厌的老头
子，竟然也曾有过唠唠叨叨停不住的岁月。
他给我讲《傅雷家书》，认为我在效仿傅雷。我则认为傅雷不可超越，而且很
有些自知之明，不敢装大，而且写日志的本意只是给肚肚准备一纷成年礼物，
不为别的。
至于名利，以后再聊吧。
10月15日
带刘大人去做糖耐，应为要抽血，不能吃东西，也不让喝水，一路上不停换
车，真是吃尽苦头，肚肚小朋友先是又踢又打，最后估计饿得没力气了，才消
停下去。赶到医院，快十一点了，抽完第一次血后，医生要求喝糖粉，五分钟
内喝完，之后每小时再抽一次血。刘大人也是饿坏了，不到一分钟就喝得一滴
不剩。然后她笑起来，原来肚肚马上开动起来，一顿敲敲打打，自然是他/她也
有吃的了。
我开玩笑说肚肚已经经历了好几次饥荒了，长大了估计比较吃苦耐劳，能找到
好工作。这个想象让我们笑了好半天，笑的时候，心里却有一丝苦涩。我想起
欧亨利的《麦琪的礼物》，那是我在西安时读过的作品中唯一还记得的，即便
到了现在，我也不认为吉姆是个好丈夫，他至少生活在有人类历史以来最有机
会的国度，至少要先好好弄点钱，再去玩什么艺术才像个样子。如果他在北京
混得丢脸，那倒可以理解。
好在这是我们在北京做的最后一次孕检了，帮我们联系医生的亲戚也很为难，
其实就连这一次产检也是费了无数心思，央求了好几层关系才弄成的。“你知
道的，这是北京。”他说。我知道的，这是北京，我们的帝都。
抽完血时已经快两点了，我带她去吃好伦哥自助，从医院门出来，她有些晕
了，但还是坚持走了一公里路，路上有人抽烟，也有破车冒着浓烈的尾气从身
边奔驰而过，我不敢骂街，因为雾霾就在我们的周身，我一张口，它们就会钻
进我的喉咙。事实上，就算我不张口，它们也不会放过我，所以我们沉默着走
在有些寒冷的北京城里，被雾霾裹挟着，被生活推搡着，去吃饭。
当然很难吃，比几年前吃过的更加不如，但我们吃了好多，吃得撑，我甚至喝
了一瓶鸡尾酒，回到大街上时，刘大人开玩笑说:“当我吃饱了的时候，我对你
的爱一下子就回来了。”
这句话说得非常正确，吉姆也应该听到。
10月16日
自从有一天切菜时在菜叶上发现了一只蜗牛，刘大人就有了来北京后的第一个
宠物，她叫它小蜗。
小蜗不怕人，也没准备逃走，当着我们的面猛咬菜帮子，吃完就在菜叶的背面
睡觉，刘大人怕晚上凉，睡觉时会把盒子搬到卧室，刚才我忽然想起家里还有
这样一个小成员，就去看它，它似乎有些迷茫，趴在盒子边上向窗外伸着两个
感叹号一样的触角，神色凝重。刘大人怕它跑丢了，就把它捉了下来，放回菜
叶上，然而没过一会，它又爬到了盒子边上。
我不知道野地里的蜗牛在冬天来临时怎么过，网上有人说蜗牛会冬眠，寿命可
达七年。真是有些出乎意料。白居易说辨才须待七年期，如果小蜗能活七年，
大概也能分辨出来某些不同的人类面孔，和他们的某些奇怪的行为，比如刘大
人看它的次数最多，比如菜叶总是才吃了一千分之一，就会换成新的，比如她
会一边轻轻地唱歌，一边给菜叶上洒水，比如偶尔她会把手举到头顶，学电影
配音演员的样子粗声说:“看，这就是小蜗的触角。”
她说小的时候也养过一只蜗牛，后来那只蜗牛总是爬到墙上去，捉了好几次，
后来不记得哪里去了。我想人类可能没办法驯服蜗牛这行动迟缓但绝对自由的
物种，但在寒冷就要来临的时候，能和小蜗一起度过一小段时间，用佛家的说
法，也是前世几百次回眸才积下来的，所以我们尊敬它的到来，对命运的苦心
孤诣，充满感谢。
10月17日
做了一个测试，结果显示我的内心还是一个少年，多疑、矛盾，却认为一切都
有可能，“整个世界就是我的生日礼物”。这倒让人很想呼朋喝友，去喝几
杯。
我原以为我的内心已经耄耋不堪了，经历过那么多莫名其妙的往事，背叛了所
有信念的人，竟然还是一个少年。
少年心事当拿云，谁念幽寒坐呜呃。写这诗句的人，一生郁郁不得志，我可不
愿像他一样。
说到喝酒，心里就想到肚肚小朋友，总有那么一天，他/她也要面对饭局和酒
场，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是让他/她乖乖呆在家里？还是放手去体味那些荒
凉、辛辣、和寒冷？
我朋友不多，而且都远远的散落在江湖上，没几个人可以踏着风和月色来我的
小屋，我有酒，也有可以下酒的故事，可我没有了那个少年，所以我不喝酒。
可是，孩子们会有自己的朋友，也许是狐朋狗友，也许是一生的知己，我还是
让他/她自己拿主意吧。
我相信你，亲爱的宝贝。
10月18日
下班时，看到路边有个中年妇女打着手电在检查垃圾箱，我看那女人穿着很干
净，大约不至于沦落到要在夜色下捡塑料瓶的地步，就多看了两眼，她毫不在
乎。
前两天有人翻王朔挖苦北漂的老话，大意说北漂挺幽默的，买着动辄七八万的
房子，扛着一屁股债干活，整天吸着雾霾，如果问他们为何来北京，北漂就会
说：“这里医疗条件好。”我也看得忍不住笑，笑了一会想起来我自己就是个
北漂，而且快是成个老东西了，就笑不出来，有些被人耍了的感觉。
我现在的同事大部分非常年轻，梦想远大，我不敢和他们谈论未来之类的话
题，事实上我也不敢谈论现在这种话题，但每每有人讲成功学和励志人生的时
候，我就想起安徒生，和他的《皇帝的新装》。我想大部分人并不比那些不敢
说皇帝光屁股的聪明人高明多少，他们只是觉得北京的医疗条件好罢了。
我也觉得北京的医疗条件好——可是，可以给我们还没有出生的小孩建个档案
吗？算了，你们没床位，那可以在你们的公立医院里再做一次孕检吗？
10月19日
北京的雾霾，让人不由得羡慕起烟鬼来，因为医生说抽烟人比抽二手烟的人更
容易抵抗毒害，他们的气管和肺就好比一个弹了几十年也没有收拾过的烟灰
缸，任你多少雾霾也伤不到底。
我小时候就羡慕抽烟人，认为他们很酷，有气派，容易吸引女生，后台碰到几
个写诗的文人，个个都是烟鬼——他们也容易吸引女生，我就自惭形秽得很，
觉得我父母不好，他们这也不准那也不准，又没钱，我的人生没啥光彩，不想
活了。
后来没人能管我的时候，我也抽过烟，但很不幸我错过了成为烟鬼的年纪，没
有成功。
这让我在北京铺天盖地的雾霾中吃尽苦头。
等我们肚肚小朋友长大了，他/她要抽烟，我是管不管呢？
10月20日
下了雨，天气凉透了，但空气质量好了许多，给刘大人打电话，她说窗户都打
开了，正在快活地呼吸空气。
陈光标几年前曾经推出过一个未来产品——包治百病的珠穆朗玛峰原生态纯净
空气，一罐五元。这事没了下文，估计陈先生拿去拯救日本灾民或者美国共产
党了。当时人们除了笑骂，也曾进行过“深层思考”，比如，先富起来了的领
导同志们是如何呼吸北京空气的等，答案是领导同志家里都有最好的空气净化
器，至于领导在大街上是否需要呼吸，没有人调查过。
陈光标最近似乎有些麻烦，估计人们再也没有机会享受到高原空气了，令人高
兴的是，领导同志们说只要二十年北京空气就会好起来，我们再坚持下，共产
主义一定会实现。
10月21日
两个月前买的绿色耳机又报废了。想起七八面前一个三两块钱的耳机可以用很
久，而且每天使用时间从不下三个小时，现在倒好，能凑合用的至少要三四
十，稍微好点的动辄几百大洋，想想都心疼。又想到马上要给娃买奶粉，要供
娃上学，还要在娃大点的时候养小狗，还要送娃去武术学校，还要给娃买房，
还要给娃娶媳妇/做嫁衣，等等等等。神啊，我还敢买耳机了吗？
10月22日
刘大人的小宠物蜗牛死了。
空气质量好转，我们一起去301医院拿糖耐结果，结果很好，她可以放心吃甜食
了。
和老大一起吃了饭，他继续批评我素质不好，我则讨厌他话多，但他带给我的
耳机和鼠标都一流棒。
回来的时候刘大人开始头疼，把我吓个半死，幸好睡一觉起来就好了，阿弥托
福。
忘了写日志。
在这里补上。
10月23日
过年的时候，母亲从老家给老四带来的地软一直放着，没人会做。后来老四离
开了北京，就留了给我，我也不会做，就一直搁在厨柜的顶上，渐渐忘了。今
天在家里收拾屋子，才从柜顶拿下来，想起母亲在老家的山坡上捡拾它们，无
数遍清洗的模样，就忍不住难过，又想到老四执意辞掉一份不错的工作，去南
方开饭店的事，也不免唏嘘。昨天她的第一家小店开张，生意很好，可是父母
不开心，认为她被骗了，而且既然要开饭店这种营生，干嘛还要念那么多年的
书，花那么大钱？我现在年级大了，性子却也越发暴躁，就替老四打圆场，不
想最后吵了起来，把母亲气得关了网，再不接电话了。
地软是土地里生的一种藻类，像是小型的木耳，但味道更鲜，小的时候，母亲
常常用来给我们蒸包子。天下的美味，没有一样比母亲的地软包子好吃，但我
们很快长大了，一个一个离开了故乡。母亲也不再去捡地软，她老了，腰身不
方便。再后来，我们在一座小县城里买了一套房子，给她和父亲养老，县城里
有山，但山上全种了果树，用铁丝网围着，她更不方便去了。
但她记着我们都爱吃地软包子， 就央求还在乡下的姨娘们替我们捡，姨娘们都
念着母亲的好，捡了几大包，稍到小县城里。母亲淘洗了好久，过年的时候带
到了北京，分给我们兄妹们，并一再说，她洗了几百遍，很干净。
我们都是笨蛋，不会做，又怕麻烦，就搁在屋子的高处。直到今天，我从厨柜
顶上拿下来时，它们的干透的卷曲的叶片还保持着纯净的幽绿。我泡了一小
把，它们在水中一点点舒展开了，像是母亲的温柔的手。
我给刘大人讲地软包子的往事。她自然也吃到过，但她受了我的感染，以为我
母亲做的，一定是别有滋味。我回忆着多年前的情景，像母亲一样发了面，切
了馅，和了葱段，等蒸屉里冒起热腾腾蒸汽时，我自然又想起那些清贫的日子
里，我们在乡下小屋里的温暖，和母亲的温和的模样。那时候的母亲，她担忧
的，不是我们不回来，而是我们走不出去。
可惜我做的包子没了那种味道，“白瞎了那些地软。”我说。
但刘大人一连吃了三个。
10月24日
印度北边有一只老虎咬死了两个人，警察追捕了六个星期，最后把这家伙击毙
了，村民才敢回到地里去收庄稼，小孩也回到了学校。
前不久我的老家农村里也报道说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几只狼把一圈羊全咬死
了，愤怒的村名赶到时，几只小狼因为吃得太饱，竟然挤不出门，才被人打
死。
凶猛的动物渐渐回到了我们的生活里，和它们的祖先一样，它们并不为和平而
来。
Mathew Lien那首著名的《布列瑟农》，传递给我们的，狼的忧郁、失望、多
情，有时候看来是多么幼稚。它传递的错误的观念也给小孩以致命的误导。和
平年代里长大的人只知道灰太狼，只会唱《狼爱上羊》，忘却了狼并不懂人的
感情这回事，事实上，如果狼真有感情，它们只有对人类的仇恨，绝不会对人
类温情脉脉。
曾经有小孩在动物园去摸黑熊，被咬掉胳膊，想一想，他认识真相的代价比起
丧生虎口的印度人要小些，但那张发票，和印度人也许一样，都是他的父母和
这个社会一点一点开出来的。
我们要保护生态，但也要告诉孩子们:我们一直很孤独，并没有狼和狮虎这样的
朋友。
10月25日
预报说今天气温要降到零度，我怕冻坏了这把老骨头，就加了羊毛衫，不想天
气异常温暖，把人热得出不来气。去外面见了一个客户，回来竟然晕车。
但天气预报大多数时候是准的，人类预测未来的本事，自文王演周易始，绵延
不绝，越来越像回事，《推背图》等等怪力乱神，我自己就有几本，清末有个
赵烈文，给曾国藩说大清王朝五十年内必亡，曾国藩以为不可信，因为清朝那
几个主儿，比起朱家的木匠还算勤勉，但王朝还是挣扎了44年就完蛋了。
法国有个诺查丹玛斯，几百年前预测的很多世界大事都成了现实。
当然这些东东，只是用来娱乐，不能认真。但前天美国公共广播电台报道的一
件事却很有意思，不只是为了娱乐。说是有个科研组织让两个政治记者和一台
计算机预测在九月十二日到十月十二日之间有关美国大选最有可能出现的热门
事件，结果证明计算机预测的准确性远高于人类，它可以从很长时段累积的巨
量数据中抓取事件连续发展的关键点，推断事情接下来最有可能发生的情况。
这和人类预测不同——人类的预测大多基于对钱的渴望。
这一刻我正从昌平线地铁口出来，我预测那些算命大师还在寒风中正襟危坐。
10月26日
我不大关注明星，除了偶尔瞟两眼腾讯推送的消息，对那个圈子一无所知。这
两天大家兴冲冲又在谈论范冰冰去参加冯小刚新电影宣传活动被赶走的消息，
有骨灰级圈内人士基于对电影艺术的深刻认识，对范冰冰的演艺水平进行了剖
析，最后得出结论:范冰冰只是一个五官端正的尸体，没有灵魂。我虽然不懂这
些高深学问，但不知道从哪里得知范年纪轻轻，就弄了几辈子都花不完的钱，
而且还听说她出入达官贵人中间，如入无人之境，取大佬们的那些小心思，如
探囊取物等等，不像一具尸体能做到的，就有些狐疑，而且以前看过《画皮》
这部电影，很喜欢，就忍不住插嘴，说范还不错啊，《画皮》这电影不好吗？
过了好久，终于有人搭腔问我:难道《画皮》不是赵薇和周迅演的吗？
我想问问，世上还有像我这样，不认识范冰冰和周迅的人吗？
10月27日
雨。
10月28日
有天看一个视频，讲人类婴儿之所以和其他动物不同，需要大约一年的时间才
能学会站立行走，而其他动物绝大多数刚一出生就会行走，原因在于人类的头
颅太大，和所有其他动物相比，人类头颅重量占据整个身体重量的比例太高，
人的其他部位需要长到足够强壮才能支撑起一颗硕大的头颅。而头颅如此沉重
的原因，又在于人类需要足够发达的大脑来发展超绝的智力。
这样来看，每一个人来这世上的目的都不同寻常，他/她并不需要如此巨大的脑
袋来扫地、刀耕火种、学习抽烟、使用鼠标、去河边遛狗或者把口水吐到别人
家的水井。他/她只需要一点点大脑就可以完成这些任务。
那么，人类是为了什么才长出这样巨大的脑袋呢？人类的母亲在分娩时忍受的
苦难比任何其他动物都要深重，就是拜人类那颗巨大的头颅所赐。可是我们人
类的头颅有几个有用呢？费了那么大的力气生出来，又花了很多很多年的时光
让我们学会把大脑浪费在吹牛、喝酒、抽烟、勾心斗角、追求银行存款，可是
从来没有创作过任何不曾为他人尝试过的作品，绝不会放任自己去倾听哪怕一
条海岸的声响，也从不抬头捕捉星空微弱的光。人类是不是一齐辜负了自己的
母亲？
10月29日
天气那么好，我们说好了吃完午饭就去公园看那头鹅和那群鸭子。可是去买菜
的路上，看见一个老人家卖土鸡，我的天，找你半年了，总算在茫茫人海中碰
到你！那老人家拍胸脯保证是散养土鸡，不好吃不要钱。感谢耶和华，感谢佛
祖，感谢真主，感谢梵天！我们立即选了一只冠子最大的小公鸡，一溜烟回
家，开火。
我记得母亲在家炖鸡时要炖很长时间，她不会用高压锅，害怕爆炸，所以差不
多要三四个小时才能好。按这个进度算，我估计土鸡炖汤当午饭是指望不上
了，就煮了挂面给刘大人垫底，还生怕她吃太多吃不动美味土鸡，自己先吃了
一大半。等一顿洗刷刷，加上剁剁剁，弄到刘大人亲自挑选的田园风陶瓷锅里
时，已经两点了，然后我们抱着电脑看《了不起的挑战》，看他们一起说“为
你的选择负责”，心里想，对于人生来讲，有时候有土鸡吃，还有啥不满足
呢。等煮到四点，我忽然想到母亲煮肉时用不了多久，就满屋子飘香，能把人
馋死，可我们的宝贝北京土鸡竟然没动静，多少有些古怪。用筷子试了试，不
想那肉都要烂成泥了。放到嘴里，和嚼一堆纸没啥两样。
我的妈呀，北京老人家你也太坑了。你看上去像个实诚人啊。我可是给身怀六
甲的妻子做土鸡呀，又不是为自己吃，你这玩意在超市里十几块钱可是收拾的
白白净净的，不用顾客自己收拾的！
我气的，刘大人倒是见怪不怪，喝了一大碗汤，并说香菇实在不错，于是我们
继续看《了不起的挑战》，并一致同意要教会肚肚小朋友，绝不能相信突然在
菜市场冒出来卖土鸡的人。
10月30日
我们迎着冷嗖嗖的深秋的风，穿过大街和小巷、菜农和被关在门外的寂寞的小
狗、飘散在半空的五颜六色的小传单和铺在整个城市大地上的金黄的落叶，去
公园里散步。我们并没有目的，只是散漫地往前行进，也许走到一半就会折回
去，也许会去往别的方向，周末的时侯我们无比随意，仿佛我们已经经历了一
切，又仿佛我们终于可以不再为明天担心。我们在一起，拥有一切重要的记忆:
奔跑、哭泣、湛蓝的天空、创作、孕育、因为债务而争吵的岁月、等待时的骄
傲、风的秘密。我们路过了许多深秋的爬山虎以及它们在对面墙上蜿蜒起伏的
火红的忧伤，一些匆匆而过的自行车吱呀作响，我们再一次说起不堪回首的
2015以及别的。我觉得我的人生有了很大进步，她不置可否。
最后我们还是走到了公园。
公园门口的算命先生一齐眯着眼，在破破烂烂的椅子上懒懒的半躺着，他们让
我厌倦，我知道这世上并没有高人。但当其中一个老头突然向我招手，说可以
预测生男生女，我止住了脚步，说:“好。”
他说我们的肚肚是男宝，而且我还要两年才能发达，又说我天庭饱满，地阁方
圆，那是我一生中听到的最好的黑色幽默，所以我们都笑了，并愉快地付了
钱。
我们错过了去公园的天气，但心情还在。我记着那几只鸭子和鹅，上一次来的
时候，刘大人很担心会被公园的管理人员吃掉，但幸好还没有。天气不好，游
人越发稀少，所以它们都饿着，见了我们，一齐围了上来。我们喂了饼干，那
鹅就引颈叫起来，“嘎嘎嘎”的，我明白它的意思，就说“不用谢”，然后它
们又各自走开去了。
然后我看见给我算命的老者在一颗柿子树下撒尿，就问刘大人难道刚刚真是这
人给我算命的吗？她笑得呀，让整个江湖都好玩起来了。
10月31日
十月的最后一天，冷得受不了。和一个奇葩领导谈了谈，她说公司遇到了困
难，有些项目没法继续了。我心里想问候他母亲，但想到我们的肚肚，就忍
了。我是一个父亲，不能那么没品。
十一的时候有朋友推荐我去一家公司，虽然一样给别人卖命，但薪水要好一
些，我念着这奇葩领导带我不薄，就推掉了。现在要到年末了，却给我来这
出，算你狠。
好啦，你们开心就好。 | b******5
发帖数: 259 | 3 写的真好。当时自己怀孕的时候也想多写几片，但是总是有这种那种事情，根本没办法
坚持每天都记。赞。虽然是闲聊，很多都很有意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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