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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帖数: 6689 | 1 【 以下文字转载自 LeisureTime 讨论区 】
发信人: desmond (desmond), 信区: LeisureTime
标 题: 【读书系列二】伪装的“无用”：贾樟柯《无用》与国母装设计者马可
发信站: BBS 未名空间站 (Thu Apr 25 02:45:53 2013, 美东)
一个多月前新国母盛装出访世界各国，举世瞩目，版上有tx贴过帖子，推荐了贾樟柯
2007年的纪录片《无用》，里面的主人公便是国母装设计者马可。
www.mitbbs.com/article/LeisureTime/1063677_3.html
www.mitbbs.com/article/LeisureTime/1075841_3.html
也附了视频链接http://v.youku.com/v_show/id_XNzQ0ODI0NDA=.html
感谢几位的推荐，看完后第一感觉：一部很有力度和思想深度的作品。看了几篇网上的
评论，一些论者认为贾樟柯是给时尚品牌设计师马可做广告。这与我的看法完全不一样
。如果吹捧马可的话，第一第三段段完全可以删去。而把三段连在一起看，只会觉得贾
樟柯是在置疑马可的作品和行为，不由让观众对这样一个所谓的名牌服装设计师产生这
样的怀疑：服装艺术是不是根本上就是“伪装”的艺术？而马可是不是只是一个“伪装
”成标新立异独立思考的艺术家？
这样的论点挺愤青的，可能很多人会不同意。毕竟马可是民族品牌的骄傲，没了她也许
国母出去外交就要穿什么洋品牌了。我对马可本人没什么意见，但我想分析一下贾樟柯
用镜头语言告诉我们他对马可的看法。《无用》这部作品远远超出了对马可的介绍性陈
述，而反映了贾樟柯对于中国社会和独立艺术家境遇的深深思考，我想借此机会在读书
活动中和大家讨论一下贾樟柯和他的作品。
全片由三段组成。先看第二段，基本是马可的个人陈述。俨然一个反商业反流水线工业
的人文艺术家，她说自己的服装全是手工制作，每一件都包含着感情；她说国外的名牌
都是流水线上的商品，没有人性的价值等等。接着巴黎时装展马可把衣服埋到土里面，
再挖出来洒上特定的土，让活人模特展示。除了圈子里面的人喝彩这些“皇帝的新衣”
之外，正常人怎么看这些模特都像从坟墓里钻出来的僵尸，毫无美感。（见附图1，2，
3）
贾樟柯也是服装门外汉，无法评论这些奇异得不着边际的时尚。但对先前马可的陈述，
他却用影像做出了尖锐的评论。第一段，广州热得要命的天气，马可的工厂里，中国工
人们挥汗如雨，忙着制作成衣。工厂里没有冷气，工人们疲劳赶工，昼夜颠倒，一个接
一个看医生。镜头一转，到广州”例外“精品店，卖着价格不菲的衣服。马可的一段访
谈后，镜头再扫到LV等所谓的商业品牌大店，一个小孩吃着棒棒糖，迷惘的神情。贾樟
柯此时仿佛就是这个小孩，他在问：马可的品牌和那些商业品牌有什么不一样？马可的
工厂和那些压榨中国工人的国外品牌又有什么区别？
稍微熟悉一点商业营销的观众都知道，所谓的“无用”非卖只是一个简单的商业营销手
段。本质在于用所谓的非复制的“艺术”给自己另外的商业品牌“例外”贴金，以此来
增加“例外”的销售。影片的第三段。马可开着她的豪华SUV到满是灰尘煤渣的山西，
回乡来汲取灵感。她说：“通过对他们（村民）生活的观察，就好像失忆的人找回以往
曾经经历的感受。” 这里，贾樟柯用了一个意味深长的长镜头。大约两分种时间，远
景的SUV逐渐开入近景，镜头随着SUV转动，接着SUV开出画面，只留下了一个拎着塑料
袋，怔怔地开着SUV远去的当地老汉。镜头凝固了几十秒，我们只看到了尘土飞扬和老
汉木纳的表情。老汉随之背转身，走向远景。（见附图4，5）。这个镜头一下子就把中
国群众和那些所谓的艺术家们的巨大距离呈现了出来。后来我们知道，老汉手里的塑料
袋装着他要去缝补的衣服。他在乎的只是花两元钱补的衣服还能再穿，又怎能理解那些
卖弄观念，制作皇帝新衣的所谓艺术家？
重要的是，就如一去不复返的SUV，贾樟柯再也没有让马可回到镜头中，回到鲜活的人
群里。马可所谓的“观察生活，找回记忆”之类的话是否只是艺术家的噱头，或是谎言
？至少贾樟柯觉得，马可也许根本不会想着去和那些村民交流。
在第三段中，我们看到了坚持只收两块补衣服费，不肯多收一分钱的镇上裁缝，看到了
被制衣大工业压迫，为养家糊口只能改行做矿工的裁缝，还有很多其他与衣服相关的人
。大家在看的时候会有各自的理解，不再多说。这里我只想提一个细节，在看似最朴实
的纪实题材中也有着贾樟柯的苦心。在采访完改行矿工的裁缝后，镜头上移到了他家的
天花板，然后切到院子里晾的衣服。注意一下天花板上的那块破布和电线环绕（图6）
多么像马可的艺术大作（图1），而院子里的衣服（图7）在造型和颜色上又多么像在巴
黎展出的马可作品（图2，3）。贾樟柯不用评论，仅仅用色泽，光线和机位的处理就让
观众知道了他对马可作品的态度：所谓的服装设计艺术大作和村里人的破布破衣服没有
本质上的区别，而现实中两者的巨大差异其实只是一出可笑的闹剧。
大家都知道，在中国想要周旋于政治正确和艺术独立之间是多么困难。而贾樟柯的成功
一部分源于他的个性。他的访谈平和，谦虚，不偏激，很多时候立场藏得很深。在西方
学者Tony Ryan对他做的访谈中，贾樟柯是这样评价自己在《无用》中的立场的：
“在中国文化中，衣食住行被认为是人类最基本的四种物质需求。当马可的‘无用’超
出服装的实用功能，直接承载精神信息的时候，基于对服装的全面观察，让我不能忽视
服装‘有用’的一方面。在中国大片的欠开发地区，大多数普通劳动者对衣服的诉求仍
然仅仅是遮衣蔽体。在这一点上，通过衣服这个中介，让我有机会将服装和中国最基层
的社会情况发生密切的联系。我想通过服装作为一种观察社会的角度，最终面对的还是
人的生存状况。”（《贾想：贾樟柯电影手记》，233－234）
马可的服装设计就算真的承载着比黑格尔还高深的精神内涵，对于广大衣不遮体的群众
来说，“无用”又有何用？更何况贾樟柯的镜头语言已经告诉我们，在他眼里，艺术家
马可高谈阔论云里雾里的所谓精神内涵和人文关怀，只是一个商业运作的噱头，一个美
丽却又可笑的谎言。
中国第六代导演兴盛于对独立艺术和个性自由的追求，但在拜金主义和政治体制的双重
束缚下，幸存者已寥寥无几。陆川，姜文，宁浩，王全安等已经努力与市场大片和商业
电影接轨，娄烨，张元，王小帅等由于各种原因几年来发展屡屡受阻。只有贾樟柯和管
虎还保留着鲜明的作者电影风格，并屡有佳作。管虎现在趋于魔幻现实主义的风格已经
和刚出道时的平实大有不同。唯有贾樟柯，从学生习作《小山回家》到最近的世博宣传
片《海上传奇》，十几部电影纪实风格一以贯之，并且每一部都有自己独立的思考，不
落俗套。在拜金狂潮下，独立艺术家往往坚持不住而把自己的作品变为商品。刘小东如
此，马可也如此。但贾樟柯仍然坚持走着自己的道路，安静而又扎实。
希望他能够一路走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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