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
|
|
d******0
发帖数: 1598 | 1 19，黑色星期五，Naperville，凌晨12点
商场亮了灯，在夜幕下就像一个巨兽，睁开眼睛，张开大嘴，把队伍一截一截往下吞。
师姐他们已经进去了，很快就排到我们。李蔷薇把ipad收进包里，给Jet留了一条微信：
“电影好看，赞一个。下次同学聚会找你要签名哦。”
我点开Jet的头像，满脸络腮胡子的库布里克正凝神对着摄影机。和李蔷薇手挽手冲进
商场之前，我把Jet删了。
20，下午五点，县体育馆门口
轮胎划出的一道雪印痕，大屁股林肯的车灯下依稀可见。司令的棉鞋在上面小心翼翼地
踩着。十五，十六，十七……数到三十的时候，雪痕被鞋印填满。司令不知道该不该后
悔。明明只是班里的群架，自己还占了便宜，却偏要说是爸爸打的，自己还把自己说哭
了。这个六年级的男孩，想不明白为何要撒这谎。妈妈打了爸爸，爸爸又打了妈妈。飞
机叔叔呢？他会收拾爸爸么？他会怎么收拾？会用刀么？那个日本军匕？那么长，全捅
进去是不是就死了？爸爸和叔叔见过的，可爸爸知道叔叔是谁么？小山东倒是知道叔叔
的大名，还在家里给小山东看过日本军匕，所以小山东就服了啊。可是，叔叔真像小山
东说的那么厉害？司令回头看了一眼大屁股林肯，扬脚去踢那雪痕。
车里，赵老师刚哭完，飞机的脖颈还残余着湿热。
“他打你哪儿了？”
“我先挠他的。”
“司令呢？打哪儿了？叫他上车让我看看。 ”
“你别看了。”
赵老师又要哭，飞机把她搂过来。
“在哪儿动的手？”
“就在这儿。有不少人看着，都是他的球友。”
“你身上的雪是咋回事？”
女人的抽泣，一抽一抽的，像是那半截干枯的手指在往雪里戳。
飞机推开赵老师，从怀里掏出家伙。
“必须要治住他。”
“别动这个行么？”
赵老师攥住了枪管。白而软的手，黑而硬的枪管。那个小妓女。她现在该跟那三个省城
的完事儿了吧？
“我混这么多年，知道分寸。”
飞机下车了。司令看着他的身影进了体育馆。男孩喜欢叔叔在雪中走路的姿势。他在学
校里就是这么走路的。但是妈妈和叔叔从来没发现，因为男孩一回家就不那么走了。
21，下午五点十分，县体育馆内
馆是去年新建的。原本是他们小河南的地盘，可九叔大手术，胃被活生生切掉一半，打
了俩礼拜点滴才缓过来，只好让开发商占了先。但这不代表小河南的兄弟善罢甘休。从
挖地基到放炮，飞机就经常带小猫过来，黑白无常一样，找包工头喝喝酒。当然，酒是
不会真喝的，钱是肯定要拿的。如果说飞机是陪着这馆子一砖一砖垒起来，恐怕也不为
过。然而一等市领导下来剪彩，就有人跟九叔通了话，飞机和小猫就消失了。
飞机当然记得这馆设了两重门：外重是大理石阶的正门，在电视新闻很上镜；内重是透
明的加厚玻璃砖，怕被排球什么的砸坏。飞机抽出腰带，在玻璃门把手上系了个死结。
这么做也许有两个意思：一是怕赵老师和司令进来；二是不让馆里的人出去。到底是哪
个，飞机也不知道。
馆子很大也很热闹。羽毛球，排球，乒乓球，还有一大堆老太太在跳集体舞。飞机点上
一支烟：他在找那个据司令说球打得很像样的男人。
一支羽毛球落在地板上，飞机弯腰捡了起来。那男人就站在球网对面，白色的球衫，蓝
色的短裤有那么几条青色的筋。父亲的腿也是这样。医生怎么说来着？老年性静脉曲张？
飞机叼着烟，扯球上的羽毛，一根接着一根。那男人一边挥舞球拍一边叫嚷。他是在叫
骂么？骂谁呢？司令？赵老师？小河南？飞机心跳的厉害，听不大清。一打打杀杀就会
心跳，从头一天混就是这样，老毛病了，改不掉。九叔不知道，五滚不知道，小猫不知
道，小河南谁都不知道他飞机混这么多年居然还像个中学生。
周围又冒出几个挥舞球拍的男人，球衫，短裤，青筋暴跳的腿。他们是赵老师说的球友
么？什么叫球友？就像我和五滚和小猫？赵老师挨打，他们就站在雪里看一个男人打女
人？她身上的雪到底是怎么回事？被踢倒在雪里了？飞机依旧听不出他们在骂些什么。
他们好像不明白：你凭什么敢一个人过来。
凭什么敢一个人过来？飞机觉得好笑。光秃秃的球和烟头弹到了他们身上。那烟头并没
有弹出烟花。五滚这家伙弹烟花很是了得，也很喜欢往女人身上的某些部位烫烟花。所
以当五滚告诉你今天又搞了一个，那可不单是说他又睡了一个女人。他们和他们的球拍
舞动得更厉害了。整座体育馆开始向飞机迫近，连同老太太们伴舞的音乐。五滚陪九叔
去过泰国，他说那里有一种药可以让女人紧缩。现在这体育馆就在紧缩。飞机心跳的喘
不过气，只好把手伸进了夹克。硬邦邦的大黑星让他沉静下来。紧缩的体育馆，膨胀的
大黑星。
在球拍扫过来之前，飞机掏出了大黑星，虽然他很想知道那小格格的球网扫在脸上是什
么感觉。球拍？小河南？操你妈的。所有人都不动了，连同伴舞的音乐。飞机走向那个
男人。这家伙居然还有不少白头发。赵老师到底和他做过多少次爱？赵老师会像咬飞机
那样去咬这男人的肩膀么？这男人到底是怎么想的，当他把自己老婆骑在雪里的时候？
飞机伸手去摁那颗花白的脑袋。可这男人却跪了下去，球拍掉在地板上。高度合适，刚
好可以抡起胳膊用大黑星去砸那脑袋。某一年夏天，在三姐家麻将馆，飞机曾砸过一个
南方人，一模一样的姿势。只是那个南方人是被小猫摁住的。当时抄什么来着？冰糕壶
？熨斗？小猫的赛车头盔？反正比这国产大黑星要沉。如果黑星上了子弹，抡起来其实
也就呼呼生风了。问题是砸这么多下会不会走火？砰的一声射了出去？那南方人被砸的
脑勺冒了白，但还硬着不肯趴下。小猫以为那白的是脑浆，逢人就说。这小子懂个屁。
这颗脑袋从花白变成了红色。如果松开手，他是不是就瘫在地板上了？他以后还有能力
搞别的女人么？把别的女人骑在雪地里？
飞机松开了手。大黑星沾了一点血。那个抱着排球的小姑娘腿可真长。要不把血蹭在那
条长腿上？伴舞的音乐时远时近。老太太们还在跳着，不知是没听见这边，还是太投入
。飞机用大黑星向她们瞄了一下。那些手握球拍的家伙发出惊呼。对啊，还有这几个球
友呢。他们像什么呢？刚认识五滚那会儿总去江边用雷管炸鱼，他们就是那群被炸的稀
里哗啦漫天而降的傻逼鱼们。
玻璃门外站着赵老师和司令。那根腰带把他们挡在了外面。真能挡得住么，就那么一根
腰带？还是赵老师不想进来吧。腰带是这女人送给飞机的生日礼物，美国货，她在美国
的亲戚送的。那狗屁亲戚出国太多年了，误以为飞机是赵老师的前夫。前夫？赵老师的
前夫？那个把赵老师骑在雪里的男人？飞机回头看了一眼。那家伙哪儿去了？被球友抬
走了？死了？如果真弄出人命的话，九叔会出面摆平么？需要跑路么？去俄罗斯还是省
城？带上赵老师还是那个小妓女？
飞机收起大黑星，向赵老师和司令走过去。他的表情应该是在笑，并不确定。手明明是
空的，却没有一点力气，连这腰带的死结都打不开。前夫，美国货，Made in China，
司令曾教给他这样一句英文。
赵老师拽着司令走了。她就这么走了？她高兴么？难过么？看得爽么？被自己儿子的父
亲当众骑在雪里又是什么感觉？
司令回头看了一眼。这小子倒是喜欢我的。可再过几年他上了大学呢？就像江边儿羽绒
服塞耳机的那个大学生？三个小姐一个混混，没有牌照的大屁股林肯，穿越大半个省来
点你一炮儿。同学聚会，班主任脸上的皱纹，瘪肚子的枪。再过几年？和赵老师有再过
几年么？和小河南呢？这回我是不是得蹲进去了？老瞎子说我命中那个人儿，在大南边
儿，所以就往南跑吧。过五关斩六将？五滚到底上过多少个女人？我上过多少个？小妓
女没病吧。他脑袋嗡嗡乱响，李半仙儿的手掐在王阿姨的胸上。
死结还没被打开，伴舞的音乐停了。老太太们三三俩俩往这边走，擦汗的，转手绢儿的
，挥扇子的。很尽兴对不对，老东西们。每一个活蹦乱跳的老太太身后都有一个躺在病
床上的老头子，一栋单元楼，几个子女，一小堆孙子孙女什么的，像堆煤块，怎么烧也
烧不完。飞机很讨厌这个联想。他放弃了那死结，本想掏出一支烟，可手里握的却是大
黑星：92款，短后座，枪管上限八千发 。
黑屏。
滚动字幕：“Jet的毕业作品”。
火药燃气冲出枪口，极速膨胀，巨大的空气震动，砰，砰，砰。
黑屏。
男女老少，奔走呼嚎，玻璃碎响。
“谨以此片，献给县城和县城里的人们。”
（完） |
|
|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