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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帖数: 1598 | 1 18，下午三点，大屁股林肯
车窗外那雪随风乱飘，天也阴沉得让人胸口发闷。飞机有了酒，觉得头晕。好在刚打着
火，温度还没上来，凉快一下也许不错。
不愧是大屁股林肯，暖风上的快，车里就跟着多出一股鱼腥味。本想眯一小觉，却也不
得。猛然想起后车箱里那几板冻大马哈，江边儿当家的说要捎给九叔。可那老登都睡了
，拎这一麻袋冰坨上去算咋回事儿？何况楼上还有一帮同学。连个小觉都没得眯。正郁
闷着，手机又响了，是赵老师。
窗外是阴天乱雪，手机里是吱吱响的女人。刚在一起那会儿可不是这样。猪猫狗啊宝贝
儿什么的逮什么肉麻叫什么。飞机摇摇头：这手机里的昵称还没变呢。
赵老师说她那辆QQ打不着火，又得赶饭局，学校请客。
“学校有病，正月十五不在家过？”
“家？不还有我这样没家的老师么！”
电话里的女人是真怒了。飞机赶紧开车去高中把人接了。夹裹着鱼腥味的暖风，赵老师
捂上了鼻子。飞机把车窗降下一半，雪花扫到赵老师的脸上。
我仔细看这个女人穿的皮夹克。就样式而论跟飞机是情侣装。导演Jet倒是挺心细。说
不定Jet在现实中真跟这女人是一对儿。
赵老师开始在车里补妆。她把头发散开，又盘起来，还真像那么回事儿。飞机想亲亲她
，可最后只是伸手拍了拍她肩膀。
飞机问司令怎么样，问赵老师明天有没有课，还问要不咱们三口人明天省城玩儿吧。
“之前司令给我发短信，说他爸揍他，这几天没信了。手机被他爸搜去了？”
“他敢？手机是我给司令买的。”
赵老师下车了，县里新开的这家海底捞。飞机本来要带她尝个先，可也泡了汤。 困劲
儿一过，飞机又把手机翻开。
我本指望Jet会用手机把故事引回到东方邨那个小妓女身上，结果飞机却给家里打了电
话。他要回家过正月十五。
大屁股林肯停在一栋居民楼下。九十年代初盖的那种，我家曾经住过。那种含混不清的
温馨与破旧，我很熟悉。
飞机扛着那麻袋冻大马哈进楼，漆黑漆黑的，跺跺脚，声控灯就亮了。楼梯拐角现出一
架被放倒的自行车。
我家过去那楼道也是声控灯。至今记得跺楼道时脚底下麻嗖嗖的感觉。
一位老爷子开的门，把飞机拎的麻袋接了过去。汗衫，秋裤，棉布踏板儿，瞅老爷子这
家居模样应该是飞机的父亲了。
老爷子那脸油光锃亮，不知是光打的，还是热的。东北这种居民楼大多地热，集体供暖
，单位掏钱，活人就天天在自家地面上蒸烤。那时候我在家里总捂一裤裆子汗，出去见
风就凉飕飕的，像是一支冰手在摸我屁股。
老爷子拉下脸，训话了：“咋才回来？好几口人就等你一个？”
训完又把飞机拽进卧室，床前摆俩电脑，小声说咱爷俩儿趁没开饭赶紧打两局。原来是
网上扑克，爷俩儿一人一个账号，飞机皮夹克没脱就跟老爷子配合上了。严格来说这是
作弊，所以爷俩才这么快乐。
父亲退休前曾是干部。小学那会儿放学早，我总往父亲办公室跑，乱翻他那一厚摞机关
刊物。至今记得里面有许多漫画，都是反腐倡廉的：一个硕大的鲜红色等号，左边是代
表权力的公章，右边是闪闪发光的铜大钱儿或一张女人的笑脸。父亲不让我看这些，他
让我专心写作业，自己批阅文件，或反锁了门出去开会。看他出去我就继续偷翻漫画，
不想他一个回马枪杀过来，我正对着漫画傻笑，就被抓个现形。 “没有正经”，这是
父亲那时给我的评价。后来他老人家退休，我写网络小说，试着拿出一篇短得，被他一
把推回来，还是那四个字，“没有正经”。
飞机爷俩儿正打得兴起，进来一位胖大妈喊吃饭，又把黑绷带缠老爷子胳膊上数落道：
“就你这血压还打扑克？网上都是虚乎，不赢天不赢地，何苦呢。”
飞机客客气气站起来，喊这位胖大妈“王姨”。所以角色的设定是后妈。不过这后妈的
眼睛跟飞机长得真像，特别是一笑起来，所以其实是亲妈演后妈。如此安排是为了增加
飞机家庭生活的悲情元素？镜头里的大爷大妈是和我父母一样的老百姓。Jet这片子可
不是拍给他们看的。但问题是Jet从他们那里摄取生活，还让他们免费充当演员，亲妈
当后妈演，拍出来还不给人家看，就算人家看了也肯定不喜欢，到底折腾个什么劲儿呢
？那我写的文字，和这种电影又有什么分别？
三口人围着饭桌坐了下来，有炒菜有汤圆。炒菜等飞机等凉了，王姨回锅现热的。老爷
子又骂了飞机。两家人拼成一家过，不装客气没法过。
飞机问：“我二姐呢？”
Jet说飞机的人物原型是他不争气的小舅。由此推测，这位“二姐”的原型就是Jet的母
亲，而现实中的亲妈又在扮演后妈……这个有点意思。
老爷子接话道：“你王姨叫李半仙儿来家一起过十五，你二姐去接的。”
“叫那姓李的来干啥？”飞机用筷子戳汤圆，黑色的芝麻汤馅儿顺着筷子往下淌。
“找半仙儿给你算啊！多大个人了还不成个家！”
“他给算就能算出个家？”
“那你自己成个家给我看看？谁能看上你？个人问题还得你王姨跑，连个谢谢都没有！”
爷俩儿饭桌上犟了起来。王姨赶紧给老的小的夹菜。
Naperville的夜幕下，李蔷薇靠着我。这一段把她逗笑了：原来黑社会也会被催婚。It
’s kind of cute（注：挺可爱的），李蔷薇说她想起了我妈。
母亲的听力越来越差，以致每次通电话，我都要吼出来。即使说最琐碎的家常，也是怒
吼而出的。一开始李蔷薇责怪我如此不礼貌；后来她明白了，就笑着看我对电话吼。所
以关于我家的一起，在李蔷薇听来都是放大了的。母亲对我成家的盼望，自然也被放大
了。当然，听到谈婚论嫁的字眼儿，李蔷薇就不笑了，把脸转向一边。李蔷薇抱住了我
。我本该幸福，可心里却忧愁：父亲一贯的刻板，母亲因听力而活的越来越封闭，以后
这时日不算长，也不短，就他们俩，可怎么办？
飞机的二姐出场了。这女生真漂亮，李蔷薇脱口说道。所以Jet找了最好看的来演“二
姐”，他母亲的原型。也许这她才是Jet的情人。广义上的乱伦？我脑袋里开始跳出古
怪念头。
还有这个李半仙儿，县城里的一根老神棍，也粉墨登场了。拄棍儿戴墨镜，原来还是个
盲人。五口人围桌坐下，老爷子给半仙倒酒，王阿姨夹菜，飞机埋头吃饭，二姐给他使
眼色。
两杯酒下肚，这李半仙儿开口了：“咱就不耽误时间了，大侄儿把手递给我。”
飞机夸张地嚼着木耳，嚼口香糖一般，把手了递过去。半仙儿干枯的手指掐在他掌心上
，一家人的目光都聚在上面。
“大侄儿啊，不是叔说你，你心乱，今年得把终身大事儿办了。今年再不办，就真不好
办了。你命中的那个人儿，不在咱县，在南边儿。”
飞机把手抽回来，喝了一大口酒。二姐王阿姨慌忙道谢，老爷子站起来给李半仙儿敬酒。
这李半仙儿几杯酒下肚，越发兴起，说我这大侄儿事业不顺，得过五关斩六将才小有所
成。我他妈一混社团的，你叫我过五关斩六将？飞机听得身上发燥，就去了阳台，没有
地热供暖，整个就一大冰箱。那麻袋冻大马哈就堆在地上，飞机一眼瞥见，当下去厨房
拎菜刀，想用刀背把冻一起的鱼板儿破开。
七大板儿冻大马哈之外，麻袋里还有一根手指。飞机身上立时不燥了，只太阳穴突突地
跳，蹲下去，手隔着麻袋，夹起那根手指，皱眉看着。
江边儿当家的只说给久叔几板儿大马哈，这玩意儿是什么意思？是要跟我们小河南宣战
，还是还九叔一个人情？没听九叔提过有什么过节啊。
那手指微微弯着，如果连在一支手上，就是在指向飞机了。早已风干皱巴了，指甲发黑
，几近脱落，分不出是以前的主人是男是女。
说不定是江边儿哪个跑出去又被抓回来的小姐。可混在这大马哈里又算什么意思？是故
意的还是办事儿的兄弟不利索？如果是故意的，现在落我手里，能跟九叔说得清么？九
叔能信我么？五滚能信我么？小猫呢？小河南的兄弟应该知道我飞机哥不是那样人吧？
真他妈不让人消停，飞机一头乱麻，去洗手间撕下卫生纸，把那根手指包了揣裤兜里。
本想直奔东方邨找九叔，却看那李半仙儿还在桌上还说个没完，忽然很想把他墨镜摘下
来，看看这老东西到底还有没有眼珠子。
“李叔，我和几个朋友要做个买卖，挣笔俏钱儿，你进里屋帮我算算？”
家里人一听，也不拦他。飞机
李半仙儿手拄盲人棍，跟着进了卧室。飞机关紧门，把那根包了卫生纸的手指放在半仙
儿手里：“这算我谢你的。”
半仙儿用干枯的手指一层层扒开卫生纸。
“大侄儿，不是我说，你这是好参，就是稍微有点儿晒过了。”
半仙儿摩挲着那根手指，墨镜下那张嘴咧开笑着。
飞机把手指包起来，又掏出家伙，放在半仙儿手里。
“李叔，这家伙你觉得晒没晒过？”
半仙儿的手把家伙上上下下摸一遍。笑不出来了。
“大侄儿，你这……”
半仙儿非但笑不出来，还讲不出话。那枪筒塞进了他的嘴。
飞机摘下他的墨镜，里面倒是有眼珠，只不过像是死鱼的。大仙儿的口水，顺着枪筒，
淌到飞机手上。
“你他妈的什么玩意儿，”飞机换了只手， “县里人说你不光摸女人的手，还摸她们
的胸，有没有这回事？”
半仙儿摇头。飞机摁住他脑袋，把家伙往里送了送。大仙儿又改成点头了。
“摸过我王姨么？”
半仙儿点头。
“摸过我二姐么？”
半仙儿摇头。
“以后还来我家么？”
半仙儿先点头，又摇头，口水甩到嘴角。飞机被逗笑了。
“戴上蛤蟆镜，滚蛋走人。”
回到客厅，飞机说算好了，这买卖能成，李叔有事要先走，我送他回家。
家人赶紧起来留这半仙儿。飞机站一旁，点根烟，边抽边盯着王阿姨。李半仙儿哪里肯
留，拄着盲人棍就跟飞机下楼了。
外面已是黑透，鞭炮声稀稀落落。飞机前边走，半仙儿后面跟着，两人中间连一根盲人
棍。到了街口，飞机停下来，回头问半仙儿：“自己能找着家么？”
“雪太大，找不着。”
“你说你一瞎老头儿连家都找不着，出来得瑟个啥？身上有打车钱么？”
“有钱。”
“赶紧滚吧。”
街上没什么人，雪光中只有一对对橘黄色的车灯。飞机一个人走着，拐角处亮了一盏路
灯，也是昏昏黄黄，连雪也被灯光染了层黄色。飞机停在一个大雪堆跟前，怀里掏出家
伙，枪筒插进雪堆。连扣了几下扳机，没有任何动静。雪里拔出来，路灯下摆弄几下，
终究没能搞清有没有放开保险。叹口气，收了家伙，掏出那包纸，雪中剥开，将那根手
指握在手里，又凉又冰，还干巴巴的，就剩一根骨头，老瞎子咋能把它摸成人参呢？
飞机蹲下来，用那根手指在雪堆上乱划。“人生还不如波德莱尔的一行诗，”李蔷薇的
ipad屏幕上打出这样一行字。
“这算演完了？”李蔷薇问我。
“快演完了。”
“站的好累呀。”这姑娘打了一个哈欠。
飞机把那根手指狠狠扔了出去，不知落进雪里还是夜里。
“咱们这队也排到点了吧？”
我抬头向前方看去。的确，队伍都站了起来，这条大蛇在夜下翻个身，准备进洞了。
电话响了，是飞机的。
“体育馆是吧？你和司令原地等我，哪儿都别去。我马上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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