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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帖数: 1598 | 1 16，下午两点四十，东方邨一层酒店大堂
飞机走到酒店大堂楼梯拐角处，对面出现一个女人：油墨般染成的黑亮头发，即使上妆
也无法掩盖的皱纹，两个特写镜头制造出一种怪异的衰竭。
接着用黑白做闪回：原来这女人是我们男主角初中时的班主任，当年一次群架飞机要被
校长开除，这女人为此在校长办公室拍了桌子；二十年后他比她高出整整一个胸膛，却
在自己学生的黑帮堂口狭路相逢。倒是有那么一点drama（戏剧性）。可问题是场景设
置在一个小县城，中间二十年岂能老死不相往来？好吧，换成是我，肯定会在县城的某
个角落，诸如商场公园之类，猛然撞见我当年的班主任。当年我虽算是个成绩过得去的
家伙，但冷不防撞见衰老的班主任还是会让我感到尴尬甚或羞耻，眼神和眼神擦一下，
面不改色也就错过去了。
这位二十年前的班主任笑问道：“杜飞，你过来了？”
原来我们男主角姓杜，名飞，绰号飞机。这种自编自导自演的片子往往干脆就用自己的
名字。所以李蔷薇的这位导演同学差不多就叫杜飞。嗯，网上搜一搜这小子，看看到底
半斤八两。我看了一眼李蔷薇，这姑娘正笑着捶了师姐的弟弟一拳。好一记软绵绵的，
知不知道会让这个一年多没碰过女人的家伙产生什么反应？会让我产生什么反应？
“哎，老师，我过来了。”
什么叫“我过来了”？还有刚才班主任问“你过来了”是怎么回事？
“雪大，不好打车，咱班同学都来齐了吧？”
哦，原来是同学聚会。飞机哥偶遇同学聚会。注意是偶遇，不是被邀请。联想到所谓同
学聚会的世俗功利性，大概没有谁会邀请一个落魄的老混混。然而班主任却误会成“你
过来了”。仔细拿捏的话，班主任在说这话之前应该有些犹豫，因为她也拿不准这个没
出息的学生应不应该出现在聚会上。不过我没看出来她犹豫。难道导演是想说这班主任
不那么功利世俗？飞机张口就说“我过来了”，反应也忒快了点。算了吧，是我想太多
，导演毕竟是无名之辈，一部低成本的小片子而已。
“这么大雪，这帮犊子也不安排个车去接老师？”
飞机声口很流氓，同时还在帮老师弹落背后的雪。换成是我就不会伸手，任由雪花落在
黑帮堂口的大红地毯上。
飞机领着班主来到二楼一间叫“卢浮宫”的大包房。又是手摇跟拍，和之前领小妓女进
东方邨做对称。几个“飞机哥，飞机哥”的家伙点头哈腰。不知道跟在学生后面的班主
任作何感想。
一开门果然是同学聚会，有男有女，一大屋子的酒肉热闹戛然而止。众人大概在消化这
样一个事实：下这么大雪，居然是一个混黑社会的把班主任过来了。不太现实。照我看
要么干脆不请班主任，放开了荤；要么就把虚伪做到家，做到真诚的份儿上，虚伪也就
化为真诚了。两者是水和乳，不是水和油。
镜头切来切去，一番客套寒暄，中年人的酒桌饭局，委实乏善可陈。看样子那个肩披公
安制服、被称作“副队”的矮胖子应该是安排这个聚会的。哦，所以是混混一头闯进警
察开的派对。酒桌中间坐了一个穿A&F开领毛衫的家伙，那头闻名遐迩的美洲驯鹿就在
镜头前来回晃悠，如果不打折的话恐怕值上一两百美金。李蔷薇就说今晚要给我扫一件
A&F。她说我穿那牌子“显得很阳光”。我？阳光？一头脖子上刺了A和F两个字母的美
洲驯鹿？
“飞机，人出国多少年回来一趟”，开派对的警察如是说，“咱班老师啥时候来都行，
你小子就不行，罚酒！”
妈的，果然是国外回来的。可国外回来就非要穿A&F？就没有更好的表现方式？
A&F给了班主任一个拥抱。得了吧，哪有这么多拥抱。我出国这么多年，除了李蔷薇谁
都没抱过。这个美式拥抱让老同学们舒了一口气，混混和警察干了杯酒，包房又热闹起
来。嘈杂的背景音，镜头给了中间那口超大号的火锅特写：好几双筷子在那片太极阴阳
形的红彤彤里搅来搅去。警察以聚会为名和出国留学的套近乎，落魄混混稀里糊涂误撞
进来，这种被极力营造出的亲热就是这一大口火锅。可问题是如今出国回国的多了去了
，哪还有这阵势场面。
A&F的iPad在酒桌上传了一圈：老婆的照片，娃的照片，车的照片，房子的照片，纽约
的照片，大峡谷的照片，一号公路的照片……所谓的美国生活，以数码的形式被收集在
平板电脑里，活像一包压缩饼干，干燥，单调，嚼在嘴里喀喀作响。
iPad传到了飞机手里：绿色草地，A&F蹲在一个穿橙色球衫的男孩身旁。
“现在还踢球？”飞机给A&F斟了一杯酒，斟的很满。特写：那透明的液体呈月弧形在
杯口抖动。
“早踢不动了。陪娃踢。”
背景音骤然降了下来。一问一答一杯酒，那点青春都在这儿呢。 怎么说呢，如果你真
对你自己那点青春恋恋不舍，就最好别参加什么同学聚会。那绝对是青春的葬礼，每隔
十年二十年操办那么一次。
我回国也参加过这种聚会，那帮同学有的说我胖了，有的却说我瘦了。劝我喝酒，男的
劝不动又上女的劝。有一个沉默寡言的家伙，一酒桌人里他最瘦。当年他就很瘦，像一
根筷子。他有哮喘，每次跑操过后都要靠着旗杆大口大口喘气。我们远远地望着他和旗
杆，好像一长一短两根筷子。后来他和一个低年级的女生好上了，结果被那姑娘父母发
现，当着全班的面给骂出来了。姑娘也有点脾气，干脆和他消失了两天两夜。回家之后
就被父母锁在单元楼里，什么难听的骂什么。姑娘直接从三层楼跳下去，不偏不倚坐在
水泥花坛上，脊椎粉碎性骨折，下半身终生瘫痪。当时轰动全县，这位哮喘的同学，这
个沉默削瘦像根筷子的家伙就辍学赚钱去了，为了把他残废的女朋友娶过门。这又轰动
了全县。婚礼是我上大学时候办的。据说新郎穿一身西服，太瘦，如何也挺不起来，而
且一说话就喘气。新娘就穿了白裙，笑眯眯坐在轮椅上。这同学聚会酒桌上有好几个参
加过那婚礼，喝过他的喜酒，如今都胖了圆了，像酒肉发起的馒头。只有当年这位新郎
还是那般削瘦，配上一身黑皮茄克很是帅气。哮喘也还没变：每喝一杯啤酒，就要喘上
几口。
我饶有兴致的看着他，很想知道他当年那段轰动全县的婚姻如今过得怎样。我虽然不和
同学联系，但我眼前这桌男女，离婚的至少一半，荤的素的张口就来。他不大出声，只
是默默地喝着啤酒 ，时不时喘几下，也许是啤酒，也许是被烟呛的。他提前走的，说
女儿英语班下课，得去接了。原来都有了女儿，到了可以学英语的年龄。他没什么社会
关系，又沉默寡言，所以桌上的人也没太劝。他穿着那身黑皮茄克，很有型。人一走，
大家就把话题往他身上聊。说他这几年折腾的不容易，干啥赔啥。说他老婆倒混的不错
，教人家画画，别看整天坐着轮椅，钱可是不少挣。忽然有个女同学噗嗤笑了出来。众
人问你喝多了，傻笑个啥。那女的说，谁傻笑了，我在想他家那姑娘是咋生出来的。当
下就有男同学接过话儿：我还想知道他那姑娘是咋种进去的呢。说完还坐那里夸张地大
口大口喘气：看见没有，就这样，边喘气边种进去的。趁他们这般说笑的当儿，我就借
口上厕所溜掉了。
镜头里的飞机哥也在经历类似的场面。他虽是出来混的，但应付这个不比我强哪儿去。
镜头在酒桌上缓缓移动：头发染的油亮的班主任，满脸堆笑的警察，挡酒挡菜的A&F。
飞机就在画面中心，也不言语，只闷头喝酒。表现一个人孤独游离的典型手法。
飞机掏出手机，镜头给了特写，一串号码传来一段视频：几个赤身裸体的男女在床上尽
力翻滚，有如波浪。
飞机出了包间重又打开视频。没错，还是几个男女在床上翻滚，还有诅咒般的俄语。原
来是那个小妓女发过来的。
短信是这样说的：“六个人开了一间房。他们嗑药，还让我嗑。今天不知为啥特别疼。”
“纯牲口”，飞机骂了一句，就把电话收起来。那个叫九叔的老混混正走过来。
“飞机，这包房里的你认识？”
“我以前的同学聚会。咱县那张大队也在里头。都是我同学。”
“公安局的张大队？我进去跟他整两杯？”
“不用。他啥辈分，你九叔啥辈分。”
“那我就上去睡觉了。告诉他们这顿酒咱家请了。”
“谢了九叔。”
“自己地盘摆桌儿酒，谢个鸡巴。”
九叔说完上楼，飞机一个人在走廊抽烟。手机又响了，却是家里的二姐。挂了不接。又
跟过来短信：“都等你呢，到底回不回家吃饭？”
飞机摇头笑了笑，闭上眼睛，吐了个烟圈。那烟圈滞留了一会儿，才在空气中慢慢消散
。去了洗手间。想吐吐不出来。又把小妓女那段视频打开才吐出几口，用马桶冲了。又
是冲马桶。江边儿回来那段马桶还代表高潮，现在就只剩呕吐。飞机坐在马桶上，把那
段视频删了，连带着小妓女的号码。换成我也会这么干。压根儿就不该留什么电话号码
，有个屁用。
那个警察也来洗手间了。解开腰带，岔开双腿，稀里哗啦道：“门口那大屁股林肯，没
上牌照，是你开的吧？”
飞机点点头。
“我一猜就是。那啥，帮个忙，明天带他去江边儿转转。本来应该我安排他，但省里突
然抽疯要开会。”
“你把他手机号给我吧。我得回去陪家里吃饭，不喝了 。你跟他还有咱老师说一声。”
“你现在手机号多少？我现在存的根本打不通。九叔在家么？帮我打声招呼。”
飞机当下从马桶起身，手里拿的不是手机，是那管乌黑乌黑的家伙。
“哟呵，哪儿淘的大黑星？还92款，枪管上限八千发，短后座儿，跟五四一样 ……我
操你这保险都没上，有没有子弹啊！”
警察不由分说，把家伙拿手里掂了一掂。
“我说的么，原来是个瘪肚子。”
家伙又回到飞机手里。乌黑还是乌黑，却一下子轻了许多。
他妈的，快演完了发现枪原来没上子弹。我还以为飞机哥这是要把丫老二轰下来呢。我
按了暂停键，镜头顶格在黑色的枪管上，背景是岔开的两条腿。这是在隐喻空洞乏力的
阳具？
Whatever。我打算去看李蔷薇他们打牌，顺便吃块甜点什么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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