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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FilmStudies版 - 一个独生子女的养成(下半拉,6-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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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题: 谭老话题: 姥爷话题: 县里话题: 我妈话题: 省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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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任天堂
咱们俩同岁,都属猪,小学同班,我妈和你妈还都一个单位。按说咱俩关系应该不错。
可其实咱们根本不说话,无论课上还是课下。事实上你和班里所有人都不说话。
你不爱说话这事儿吧,我琢磨着应该是跟游戏机有关。据说你四岁时候就拥有了自己的
第一款游戏机,任天堂,日本原装。而我八岁那年才在小猫他们家头一次摸那玩意儿。
实际上等我和小猫他们碰游戏机那会儿都很少有日本原装的,基本是国产小霸王之流。
你那台任天堂最初是别人送给你姥爷的。那时你姥爷不还是法院院长嘛,家里什么货都
不缺,夏普录像机索尼彩电,原装,不带重样的。所以这礼就送堵了,送黔驴技穷了。
也是物竞天择吧,还真有人打听到你姥爷特稀罕你妈,连带着又稀罕你这个大外孙子,
就想到了日本原装任天堂。问题是那会儿你才四岁,只能盯着魂斗罗的开机画面流口水
,小狗咬核桃,不知如何下手。所幸你姥爷日伪时代念过小学,粗通几句日文。老爷子
每天一下班就戴上老花镜,拿起任天堂的说明书,皱了眉研究——即使是能上咱县电视
台的大案要案,我猜老爷子的神情也不过如此。
或许是你姥爷日文没忘光,或许说日文明书里的关键词都是汉语,反正你是坐在姥爷怀
里祖孙俩双打魂斗罗了。我猜这应该是你从小到大最幸福的时光——不说唯一,至少也
是之一。因为有一回作文课你居然把你和你姥爷双打魂斗罗这事儿给抖搂出来了。三百
的字数要求,你居然划拉过了五百。你怎么写来着?每天都能打魂斗罗?饭前饭后都能
打?而且还用彩电打?我和小猫一听眼睛都绿了。班主任不好直接训你,就偷偷跑到你
妈单位,给你妈看你划拉那五百字儿。你妈一看就笑了,把我妈叫过来,指着你那五百
字儿:张姐,你瞅瞅,人家祖孙俩处的,把我这当妈的晾一边儿啦!
我妈无话可说,班主任无话可说,我和小猫更无话可说。假如那原装任天堂是你自己家
的,我们兴许还有机会去蹭着玩儿几把,可问题那是你姥爷家,法院院长家,谁敢去啊
。吃不着葡萄嫌葡萄酸,我们干脆就合伙儿不理你了。你也不吃我们这一套,有了姥爷
和任天堂,你根本谁都不屌。所以我就琢磨着,你不搭理人不跟人说话的毛病,就是这
么埋下的。
上了初中,咱俩不同班了,你姥爷提前退休了。人家老爷子没怎么着,你妈倒先受不了
啦。我妈说她在单位里脾气坏,嘴毒,神经过敏。人家本来说话没那意思,你妈却总能
听出来讽刺挖苦。上百号职工的食品公司,你妈就剩我妈一个朋友。其实之前你妈和我
妈关系也很一般,我妈回家总跟我爸抱怨说你妈在单位怎样怎样瞧不起人。等你姥爷退
休了,我妈回家又跟我爸说“咋整,总得有个人理她不是?”反正这女人和女人之间吧
,咱俩谁都没法理解。
可你混的比你妈还惨,你在整个学校连一个朋友都没有。咱就说打游戏这事儿吧,我和
小猫他们整天往街机厅里钻,你低着头一个人往家走。那时你个子就老高了。你爸一米
九你妈一米七,你能矮么?恁老高一大个子,校服穿的里出外进,耷拉脑袋一个人往家
走,像头大骆驼似得,我看着都有点不落忍。当然了,我也只是看看而已,从来没有走
过去跟你打声招呼。那时候不青春期么,蔫坏蔫坏的,特没人性,天天都嫌日子过得太
慢。
再嫌日子慢,我也混到了高中,小猫没升上来,你也没升上来。小学到初中那是义务教
育,初中考高中就得真刀真枪。六百分满,你还没搂下二百,你妈再奔走呼号也没用。
可是你妈不认账,坚信你考不上高中跟你姥爷退休有关系,整个一祥林嫂,整个食品公
司再没人想跟她搭白,连我妈都有点受不了,小声跟你妈嘀咕,要不暑假让我家孩子去
你家写作业?他俩从小就认识,正好相互督促。
我虽觉着别扭,可还是听了我妈话,前提是上午九点去你家完成任务,下午时间我随便
横逛。那时你妈离婚可有段日子了,家里连你爸一张照片都看不着。你妈临上班前煎了
俩荷包蛋,说是上午咱俩学累了再吃。后来我把荷包蛋这事儿跟我妈说了。我妈笑说,
可真难为你妈了,离婚之前在家可是一手不伸的主儿。
虽说你妈离婚你姥爷退休,但你家里好东西还是不少。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何况骆驼还
喘气儿呢。咱还说游戏机吧,从任天堂到世嘉到Play Station一应俱全,怪不得你不跟
我们混街机呢。要是我家里有这些机子这些卡带,我他妈也不去混街机。你是不知道天
天被那些小流氓要币子有多闹心。总之吧,等你妈一走,你就把模拟卷子给撇了,Play
Station,《夜下月想曲》,恶魔城x血之轮回。
要说这款游戏其实在我们县城很小众,我只是在游戏杂志中见过几个截图而已,讲一个
吸血鬼公子单枪匹马剁掉自己僵尸老爸的操蛋故事。画面和音乐透着一股阴劲儿,而且
道具攻略什么的设置太复杂,不合我的脾性。
“你要想玩儿,就留下玩儿。要不你就先走,等十二点再过来。我妈说一点回来,但我
估计十二点半回来。”咱俩认识这么久,这是你头一次跟我说话,如果我没记错。
我还能说啥?你那么高一大个子已经堆在沙发里鼓捣什么魔导器了。我推开你家单元楼
的门直奔街机厅去了。打到十二点再跑回你家,你还在那儿魔导器呢。
“荷包蛋你不吃就扔了。别让我妈瞧见。她该不信了。”
那俩荷包蛋你一直都没动。虽然我不能不说有点饿,但还是打开窗户,直接把蛋撇楼下
去了。眼看要到十二点半,你才收了Play Station,中考的那些糟烂模拟卷重新摊开,
我也厚着脸皮坐你旁边,你妈就回来了,一看咱俩正用功呢,高兴,直接给你们家楼下
赵回子打电话,烧麦两斤,拌菜三样。吃完一抹嘴,我说姨下午我还去个奥数班儿,要
不先回去了。你妈说啥也要塞给我五块钱打车,让我明天再过来。你呢?连看都没看我
一眼。
第二天九点我又来了。你妈还是留了俩荷包蛋,有时候也换换花样,卤水鸡翅啥的。你
妈一走,你还继续《夜下月想曲》魔导器,我继续跑出去混街机。似乎一切照旧,唯一
不同的是鸡翅可不是荷包蛋,我没扔楼下,为啥不吃呢。
所以那年暑假,你们楼下赵回子他家那些筋头巴脑我是真吃腻歪了。那天中午快十二点
,我在街机厅赌输了币子,外面又下起晴天漏,就没回你家。也不知道你妈回家你咋跟
她交待的。反正咱俩整这一出是不太地道。我回自己家也挺紧张,很怕你妈给我妈打电
话。整天到晚一听电话响耳朵就发毛,颇有点狼来了的意思。结果你妈这个电话我到底
没等来。也不知道是你帮我兜住了还是你妈帮我兜住了。反正当时心想以后咱俩要念一
个高中更他妈没啥好说的了。只不过,我想多了,你到底没考上高中。
我读大学的时候,你被你妈送到省城的技校,颠大马勺上灶。在那之前还发生了一件事
,就是你姥爷去世了。你妈说你姥爷才七十就去世,太早了点,身子骨还硬梆呢。你妈
就认准了你姥爷提前去世跟他提前退休有关,把退休说得跟脑溢血似的。葬礼我妈去了
。我妈就劝你妈,高姐,还有啥好埋怨的?今天来下葬的人这不挺多么?
我妈还在电话里说,在火葬场是你捧姥爷的遗像。“个子长老高了,挺帅气一个大小伙
儿。”我在电话这边“嗯”了一声。
你上技校之后,你妈把你的世嘉还有Play Station从楼上扔下去了,还有半纸壳箱卡带
,估计得哗啦哗啦响好几声。唯有任天堂没扔,大概因为那还算是你姥爷的遗物。你妈
让你学上灶的意思是让你多干体力活,远离一切电子产品。后来你倒真把游戏给戒了,
在省城机场一家四川小炒颠马勺。想想吧,一米九的东北大个子,四川小炒?
你去省城之后,你妈在县里领养了一个女孩,姓高,随她的姓,跟她一起过。听我妈说
那女孩很懂事,长得好,学习也好,和你妈很亲,也算彼此都有福了。我把我妈接到了
美国,我妈和你妈经常微信视频。我偶尔也能看到你妈晒的朋友圈,全是那女孩的。
你妈在朋友圈上说“只要是孩子的事,就没有什么是小事。”这么一句话,让我满脑子
都是你沉默寡言颠着马勺的模样。
七 甲基苯丙胺
两岁时你突然张嘴说话,奶声奶气的一句“去你妈”。
母亲长舒一口气,她一直怕你智力有问题,不会讲话。父亲哈哈大笑,用筷头蘸了六十
度的烧刀子,伸进你的小嘴。
多年后,县一中的大门口,你从土绿色的军挎里抽出那把日后大名鼎鼎的刀子,单挑一
整群吆五喝六的混混,从此成了全校的偶像。
那时我家砖房,你家草房,中间连着一条不算直也不算斜的小胡同。我也学着你的模样
,弄了个军挎——可惜是假的,那绿色发贼——吊在脖子上晃来晃去。我还幻想每天上
学放学都跟在你的身后,军挎里收着那把刀子,好比桑丘之于堂吉柯德。可我始终没那
勇气。我猜,在你眼中我肯定比一个屁还要透明。
那时县一中保安室当家的姓谭,岁数其实挺年轻,但因为天生谢顶,脖子又有点歪,我
们就喊他叫“谭老歪”。全一中的老师学生校长加起来,你没把谁放在眼里,只除了这
个谭老歪。
昏暗的厕所里,你递上一支刚点着的石林烟:
“老谭,抽吧。”
你为何独独服他谭老歪?难道谭老歪除了脖子歪下面也是歪的?我们这帮小屁孩在背后
如是猜道。
只可惜,我们一中的厕所太暗,关于谭老歪的这个猜想始终没能得到证实。
其实你的成绩并不那么坏,至少考县里高中不成问题。但是县高中敢不敢收你,却是另
外一个问题。初三那年夏天,你替县高中解决了这个头疼的问题:在摇头灯翻滚着的迪
厅,你那把刀子插进一个醉鬼的太阳穴,理由是他居然把你当成了一个女的。
也难怪,彼时的你面色苍白,双腿比双眼还要细长,即使是艳阳天也透着一股潮湿阴冷
的狠劲儿。那个醉鬼是个成年混混,他在道上的声望来自于从江对岸俄罗斯购进的大批
摇头丸。而你,才刚刚进入变声期。
整个迪厅一下子静了,摇头灯僵在那里,也愣住了。你那把刀子结结实实地插在太阳穴
上,红彤彤,像是一把小小的旗帜。有人说那是一柄三叶甩刀,有人说是弹簧刀,还有
人坚信是警匕。总之,你和你的刀子在众人嘴里传来传去,变成了无数滴唾液构成的迷
雾,虚无飘渺,无处不在。
道上的摇头丸生意一下子断了链,全县的混混都在找你。母亲带你出去避祸,父亲四方
奔走,好像一只绝望的蜘蛛,吐尽了家里所有的关系网。走投无路之际,谭老歪出现在
了我们这条胡同口。
“谭老师,”父亲敬上了一支哈德门。
哈德门的味道粗糙而猛烈。谭老歪想起了你递上来的石林烟,忽明忽暗的烟头,还有我
们一中昏暗的男厕所。
谭老歪认为“事儿确实闹得有点大”,但也不是不能摆平,因为“咱家孩子其实给县里
除了一害。”
谭老歪问,咱家到底能掏多少钱?
父亲说出了那个令人手心冒汗的数字。
谭老歪没吭声,闷头抽烟。
“不够?我家在县里亲戚多,还能再凑。”
“够!把那数劈一半儿就够了。”谭老歪把烟掐了,调头就走。
歪斜的脖子,在我们臆想中同样歪斜的下体,夹着一个淡黄色的牛皮纸信封,谭老歪离
开了我们的小胡同。我从我家大门缝窥着他的背影。那是我最后一次亲眼看见他。替你
摆平这事之后,谭老歪平步青云,很快就调入县公安局刑警队。
有懂行的人过来告诉你父亲:大哥,吃亏啦,钱都给人当敲门砖了。
你父亲把这懂行的人骂了出去。你母亲穿着围裙跑到我们家,拉着我妈的手,说,给自
己家孩子买条命咋叫吃亏呢?
被买下一条命的你在迪厅舞厅不夜城度过了变声期。谭老歪扶摇直上,变成刑警副队长。
“谭大副”,县里都这么叫他。在警区,或是拘留所,每次不期而遇,你依旧叫他“老
谭”,递上一支石林烟。
老谭给你家拨了电话,他说老这样下去你早晚也会变成县里一害。
你父母在电话这端沉默。老谭又给了他的意见:
“让孩子当兵去吧。我帮着找人。”
老谭说话算话,这兵当的倒真没花你家里什么钱。海军,南沙群岛,连服役的方式地点
都帮你规划好了。老谭的理由是:南沙离咱东北够远,你轻易没法往家跑。
所以你参军那年,我读高中。等我考上大学,你升为士官。你退伍回到县里,我已经拿
到签证出国了。县里的亲亲戚戚长长辈辈,过世的过世,离散的离散,连接你家和我家
的那条小胡同也消失在新起的富贵小区。你的父母,我的父母,都退休了。拆迁时这四
位老人同仇敌忾,硬是没让开发商和县里占到丝毫便宜。两家因此成了朋友,虽各自搬
进各自的高层,反倒比当年住一个胡同时走动更频繁。
至于谭老歪,谭大副,或是老谭,已经变成副局长。当然,县里人都称他“谭局长”,
因为那个“副”字早晚肯定去掉。要说我们县这帮人吧,你别看表面都挺土,可心眼儿
一点都不少。
退伍后,你回到了县里。南沙群岛的海风,烈日,无休无止的压缩饼干,罐装水果,把
你变成一根脱了漆的桅杆。你穿着一身海军服,站在咱们县灰秃秃的北二道街上,显得
极为突兀。
北二道街拐角是开业大吉的“宏远驾校”。据说这驾校有两个校长:一位天天上县电视
台做广告,所谓的法人代表;另一位是背后的掌柜,虽隐了名姓,但县里人都疑心是现
在的谭局长,当年的谭老歪、谭大副,你的“老谭”。
你换下海军服,走进了“宏远驾校”。学费全免,不知道是因为头一期学员优惠,还是
和谭局长的那点过往。
按照你父亲的意思,一张驾驶证再加上一笔退伍转业费将让你变成一个出租车司机,往
来于灰秃秃且日渐拥挤的北二道街。可是你对自己的人生却有着全然不同的理解。你打
算拿到驾照之后一走了之。至于将去向哪里,我猜你也没想过。虽然多年没见,虽然我
从来没和你说过一句话,但为了把你写进这篇故事,我不得不硬着头皮揣摩你的内心。
在“宏远驾校”的水泥大院,你遇到了你的妻子。
关于你和这女人的婚恋,我是从我父母那里听说的。他们被我接到美国,每天闲极无聊
,在饭桌上和我扒这些陈年旧事。依照他们和县里人的理解,那女人离过婚,家里特别
有钱,又是独女惯的不像样,这些都是杀死一桩婚姻的毒药。至于那女人到底是怎么爱
上你的,他们更是没法理解。
“俩人在驾校一个教练组,就对上眼儿啦。”这是我母亲对你们恋爱的概括。
母亲被邀参加了你的婚礼,手机里存了不少相片。我在饭桌上看到了你的新娘子,一下
子明白过来你们是如何“对上眼儿的”。
“妈,他这媳妇是我们初中同学。”
“初中同学怎么了?”
“初中同学……我们初中那会儿就知道他,老打架,对他印象特别深。说不定我这同学
那时就喜欢他了。”
对于我父母来说,我这个解释太过牵强。然而他们讲这故事的重点不是你的恋爱,而是
你婚后的生活。
女方家里给你们买了高层,买了奥迪,全是现金。你要做的只是把自己爹娘忘到脑后,
任凭幸福像海浪一样把你带高高抛起。你居然也就那么胖了起来,特别是添了儿子之后

你的父母很想抱抱他们的孙子,和这个男婴照一张相,放手机里,让县里人都知道这是
他们的孙子。可现实却是,你妻子被家里安排在省医院生产,你父母连夜赶到省城,却
连产房的门都没摸着。
在我家里,你母亲拉着我母亲哭,你父亲不胜酒力。
“就当养个儿子送人了。”
你父母这句话既可以理解成是怨毒,也可以是彼此安慰。可对于我父母来说,这句话却
意味着一种报应,因为在他们心中你根本就是那消失了的小胡同里走出来的一个混世魔
王。何况,我父母还清楚记得,你和这女人操办婚礼时,你父母是如何在县里人逢喜事
奔走相告。
“那老俩口可是糊涂,就看中女方家里有钱,那婚结了不就是定时炸弹么!”我母亲这
样评价。
被看成是定时炸弹的你做起了物流生意,在省城与现成之间。这也是你岳父大人给安排
的。
“挣不挣钱无所谓,对咱家姑娘好就行。”这是那个久卧病榻的老头子的原话。
因为这趟物流生意,你和谭局长又开始有了接触。
谭局长说:“省城归省城管,县城归我管,明白么?”
“明白。”
“给我小心点,知不知道?”
“知道。”
那时候你还不知道甲基苯丙胺为何物。你只是发现你的长途司机们临上路前会吞掉一小
粒晶块,无色,透明。他们叫它“冰糖”,吃一粒开夜车不困,喝酒不醉,去省城的洗
浴中心找“大学生”更是划算:“一宿想咋折腾就咋折腾,不带重样不带累的。”
开始只是小剂量的口服鼻吸。可我知道你绝不会止步于此。你肯定是县里第一个敢“溜
冰”的。在你的司机们面前,你掏出你刚满月的儿子的玻璃奶瓶,插着两根吸管。你用
在南沙群岛学会的指法拨开zippo火机,魔幻的泡沫就在奶瓶里被制造出来。在省城,
这种玩儿法被叫做“冰壶”。
如此大剂量服用减轻的是体重,增加的却是无可比拟的幸福感。和司机们不一样,你绝
不会去省城找什么“大学生”。你泡沫般的欲望将你和你的妻子层层裹住。无数个大腿
颤抖的高潮过后,你的妻子也开始沉醉于家里奶瓶的第二种用途。最令人宽慰的是物流
生意非但没有减损,公司的收入却是成倍翻番,而县里的大小夜场又闪起了幽暗的霓虹
灯。
国道的尽头是老谭和他的警车。该吞掉什么呢?放了气的打火机?刮胡刀片?牙刷?这
些匪夷所思的遁逃之术司机们全告诉过你,可吞刀片是要嚼生韭菜往外拉的……想到这
里,你掏出奶瓶,把所有“冰糖”倒进嘴里,嚼碎,吞掉。猛踩油门之前,你不禁想起
多年前那把插在太阳穴上的刀子。
严格意义来讲,你父母所谓“就当养个儿子送人了”并没有完全成谶。你的妻子——如
今是寡妇——被送进了强戒所。你的儿子被送到省城,由姥姥和一位月嫂抚养。县后山
的干部陵园竖起一块谭局长的碑。至于我和我的父母——小胡同的老邻居们——正在芝
加哥一个晦暗的冬日午后收拾碗筷。
八 单程机票
从芝加哥直飞北京,准点的话,大约十三个小时。我总喜欢趁机写点什么,因此最怕邻
座是个小孩,家里独生的那种,从起飞到落地哭个不停,旁边大人也不管一管。有几回
我想发狠训两句,转念一想又是何必,戴上耳塞,也就忍住了。
一家三口饭桌上闲聊,我把这点牢骚说了出来。母亲笑问:“那孩子是想跟你说句话儿
,你就不能帮人家大人给逗一逗?”
父亲也问:“还说人家是独生的,你自己不也是么?”
想想也是。午夜航班的邻座上,一个哭哭闹闹没人管,一个对着笔记本电脑拧眉头打字
,别看相差三十来岁,无非是两个独生子女而已。
父亲还给我看了他手机里转的一条新闻,说动物园里有对母子看熊,熊恰巧也是母子。
孩子逗小熊,母熊怒,隔着栏杆上来咬小孩。母亲大骇,无以挡熊,便把自己胳膊塞到
了母熊嘴里。
“一家就这么一个宝儿,人家从熊嘴里拿胳膊换回来的,可是你说训就训的?”
我单身至今。我的个人问题,成了父母的梦魇。父亲说,你妈她在县里公园散步,一遇
到刚走路的娃娃,也不管是谁家的,肯定会弯腰看个半天。母亲说,你爸他越老越不愿
动弹,整天坐家里看电视,看那个《动物世界》。
“那节目有什么好看?”我不明白《动物世界》跟我结不结婚有什么关系。
“他就爱看《动物世界》里的豹子羚羊。他发现豹子追的要是母羚羊自个儿,那母羚羊
肯定跑,逃命。豹子追的要是羚羊崽儿,母羚羊就敢冲上来用角顶豹子。这羊比人都邪
乎。”母亲这般解释。
“追羚羊的也都是母豹子,叼回去喂小豹崽儿。一代生一代,一代养一代,这是自然规
律,谁也抗拒不了。”父亲点明了他的中心思想。
我无言以对。小时候从来不觉得该有个兄弟姐妹当玩伴儿,反倒是现在时常会想:假若
这世上有个同姓同龄的人和我分担分担,似乎也不错。
我以团聚为由,每年都把爸妈接到美国住上一段日子。其实他们挺不愿意来的,因为在
这里能做的事情太少,除了给我烧饭,也就是散步而已。从广场到我新家距离三英里,
按照Google Map(注:谷歌地图)打印的路线,步行来回顶多一个小时。而他们却走了
一个上午。他们肯定没按照我打印的路线走,尽管我用中文做了标注。
爸妈这一路照了很多相片,走走停停的,两个人互相用手机照,也很费时间。要说芝加
哥市郊的秋叶还算缤纷,加上蓝天白云,他们那些照片肯定会有不少亲友点赞。这儿的
环境好,他们总是在电话里和亲友们强调这个。所谓亲友,大抵都是和他们年龄相若的
人,同一代人,总能找到一点共同话题——相片、子女、血压血糖、鱼油什么的——聊
上个把钟头。爸妈大概想和亲友们说我在这边也很好。可是人家却问到了我怎么还不结
婚,到底有啥困难。爸妈只好在电话这边顿了一下,改说我很忙,就调开话题说这边环
境好了。除了这边环境好空气好,恐怕他们再也找不到什么说好的了。
去年爸妈也曾在这一树秋叶下照过相。所以散步于他们倒更像是寻找,寻找今年对去年
、故乡对异乡的回忆。他们的老去以年为单位,其速度和时光流逝不成比例。
爸妈现在很容易就累,走一会儿就得歇一会儿。他们背包出去的,两个存满热水的保温
壶却还在家里。一定是忘了带水。我问有没有带现金带信用卡,他们说带了。手机呢?
也带了。
他们一前一后,慢慢走到广场,蓝天白云下。老伴,爸妈在外人面前这样称呼彼此。老
来彼此作伴——我细细咀嚼这称呼的含义——我大概被排除在了外边。
爸妈口口声声跟国内说今年要在我这儿过冬,可实际上只让我订了单程的机票。
这一节作为《一个独生子女的养成》的结尾,给母亲读了,大声读的,因为她听力越来
越差。母亲说写的不好,缺少细节。比如说她和父亲还特意走到我去年住的公寓小区,
而我自己从来没有回那小区看一眼,一眼都没看过。大门换新的了,但邻居都没变,街
对面还是那几个光棍汉,那个整天遛狗的黑人老妪也还在遛狗。还有公寓斜对面的那栋
木房子,似乎又破败了些。甚至于小区公园的林肯铜像,也不如去年那般高大——说到
这里,父亲被母亲逗笑了,好像变成铜像的林肯也跟他们似的,也会往老里缩。
母亲皱眉问:你明明给我们订的是往返机票,为什么在小说里非要写成是单程票?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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