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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帖数: 2664 | 1 长夜风声 19 杨凡消失
星期二的早晨，杨凡就突然消失了。
那天早晨当我睁开眼睛，已经不在杨凡的怀里。他不在书桌底下。不在衣橱里，也不在床底下。钢琴竟然也不在了。我呆呆地在床上坐了一会儿，就赤着脚出门。爸爸已经回来了，正在他的卧室里睡觉。而杨凡也不在沙发上，不在厨房里。
我正在发呆的时候，爸爸的声音突然响起来，吓了我一跳，
“小米，还不去上课？”
我以为爸爸在睡觉，可他其实还是在醒着挂念我上学的事情。我想到昨天杨凡还在劝我回去上学，或许他是用这种办法来逼我上学的。不然还能怎么样呢？他不会就这样走的，甚至都不说一句再见。可是他会去哪儿呢？他怎么搬得动那么重的钢琴呢？
我苦苦寻思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轻松下来。杨凡那么聪明，他总有办法的。我还是乖乖去上学，回家就一定能见到杨凡了。
十年之后，我仍然记得那天发生的每一件事情，我的每一个动作，走出家门时候天上乌黑的云层和飘在脸颊边的小雨。我去了学校，上了两节语文课，两节英语课，课间休息的时候，我去厕所，又路过两个多星期前哭着打扫的男厕所，而当时的感觉已经很陌生了。和杨凡在一起的世界具有那么强大的力量，足以将我过往十七年的世界全部抹消，无论是快乐还是伤心。
除了罗潇潇。中午放学的时候，我打算不吃午饭了，回家一趟看看杨凡回来了没有。走过校门的时候，我又看见了罗潇潇。她还是穿着那件黑色T恤，浅白色半截牛仔裤，黑色帆布鞋，又细又白的手腕上戴着两只银手镯，随着抬手抽烟的动作而叮叮当当响。
“罗潇潇。”我犹豫地走到罗潇潇身边，却发现我已经能毫不紧张地和她说话。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肚皮，才想起来已经很久没有感觉的肚皮上那个洞了。
罗潇潇看着我，抽了口烟，问我什么事。
我想问她关于杨凡的事情，还有那本签着杨凡名字的西方哲学史。然而想到罗潇潇在床上触摸和抱着我的感觉，突然有些难过。罗潇潇和我一样热爱着杨凡吧，杨凡的离开一定也是让她心碎的，即使她看上去这样满不在乎和强大。想到这里，我轻轻摇摇头，冲罗潇潇微笑了一下，就出了校门往家走了。
华侨路上车来车往，我在路口买了一块最爱吃的梅花糕充饥，做梅花糕的丁大爷给我在模子里塞的满满的。想到杨凡会在家里好端端地出现，就像变魔术一样，称赞我终于敢再次去上学，我就忍不住微笑起来。
“杨凡！我去上学了。”打开房门的时候，我就迫不及待地说。
但是杨凡不在客厅里。我脱了匡威鞋小跑着冲进自己的房间，恍惚中杨凡就坐在我的小床上，一条腿跷在另一条上，聚精会神看他昨天还在看的约翰罗尔斯的书，薄薄的嘴唇边带着微笑。
然而杨凡不在我的床上。他不在床底下。不在书桌下面，也不在衣柜里。
我打开窗户，冲着外面滴着雨的慈悲社小巷子用尽全身力气大叫了一声，
杨凡你在哪里？？？？！！！！
然后我就哭了。
我只能对自己承认，我早就预见到杨凡会悄无声息地离开我，带走钢琴，带走书，带走所有代表他曾存在的痕迹。从此我只能重新孤零零地在这个冷酷的世界上行走。
整个下午，我都呆呆地坐在地板上，回忆杨凡在这里的两个礼拜所说的每一句话，寻找他消失的蛛丝马迹。泪水流一会儿，干一会儿，有时候心里疼的太厉害了，我就趴在地板上歇一会儿，然而脑子却无法休息。
他为什么要陪伴我。为什么又不说一声就走了。想到杨凡第一天来到我的小卧室里，晚上抱着我，温柔地抚摸我和亲吻我的头发，那样喘息着在我身上摩擦和进入我的身体，我觉得那么疼，不仅身体上疼，也心疼他。
“心疼我什么？”杨凡后来笑着问我。
我不知道如何回答。对于男人来说，那是一件愉快的事情吧。然而我却觉得那一刻的杨凡无比脆弱，我可以像妈妈一样搂着他的头，怜惜他和保护他。
实在是太痛苦了。痛苦到不愿意再呼吸。
天黑的时候，爸爸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告诉我他会晚些时候烧饭，他会回家吃饭。接完爸爸的电话，我忍不住怨恨爸爸。一定是因为他要回来，杨凡知道爸爸要回来，所以才离开了。我恨我爸爸，他永远无法弥补妈妈对我的关怀，却总是逼我。现在他又逼走了杨凡。而我希望这世界上只有我和杨凡两个人。所有的人都应该离开。
过了很久，我还是从地上站起来，精疲力尽地去做饭。冰箱里只剩下青椒和一块猪肉。杨凡最喜欢吃牛尾骨，然而上次我们在豆菜桥菜场买的牛尾骨已经吃完了，我原本想今天和他再一起去买的。想到这里，我心里又难受地像刀割一样。难道真的从此不能再见到他吗？
芡粉勾兑好的猪肉倒进热辣辣的油锅里，刺刺啦啦一阵响，火一下子腾上半空。
我愣了一下，却迟钝地不知如何反应。在扑腾的火光中，我突然想起杨凡曾经对我说过，当你三十岁的时候，现在的悲恸也未尝不是未来惦念的一段传奇。
那么不管我有着多么炽热的火一样的热情，我是从未想过杨凡能陪伴我度过青春期，成长到三十岁的年纪的啊。
三十岁，多么遥远的未来时光。
眼前一片迷蒙，不知道是眼泪，还是油锅中冒起的烟雾。我知道发生了不可挽回的事情，然而我不愿去动，就这样烧吧。如果能这样死去，我再也不用回到让我害怕的现实生活啦，再也不用去打扫肮脏的男厕所，也不用看到化学测验试卷上满篇的红色叉啦。我就可以见到妈妈，或许杨凡也会再次回来的。
之后我就失去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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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夜风声 20
那天之后，我有半年多时间没有去上学。医生说我有精神分裂的征兆，刚好那时候中学生不看学业负担自杀的事情很多，医生很严厉地要求我爸爸给我办休学手续。爸爸倒是担心我吸入过多油烟，脑子坏了。他的担心得到了验证，两年后的高考，我的成绩惨不忍睹，连专科线都上不了，更不用说爸爸一心希望我去的南京大学。一年后，我重新参加高考，成绩也很不理想，但足够让爸爸买一个金陵学院的入学资格。
我的所有灵气都在17岁的那个悲痛欲绝的傍晚消失了。虽然我记得我所读过的书，记得弹过的钢琴曲子，然而我再也无法和外界世界以及过往逝去的人类美好心灵产生任何精神上的共鸣。就像书里读到的，某种超能力在某一个年纪突然消失。
然而在快三十岁的时候回忆自己的前半生，我不知道这是一件好事还是坏事。我的17岁是一场噩梦，除了杨凡出现的那短短一会儿时光，但是我甚至至今也不能确定，杨凡真的在我生命中存在过，还是只是我即将崩溃的头脑自己幻想出来的一个人。而17岁之后的日子，虽然我变得愚钝，却在上了大学后一帆风顺，拿了和所有南京大学学生一样的毕业文凭，去了有名的美国大学读硕士，找了一份薪水丰厚的工作，嫁给各方面都值得我骄傲的男人，然后在29岁离婚。是我离开他的。
或许我仍然在期待着，有一天会在路上遇见一个男人，我将含着泪花惊喜地脱口而出，
哎，你是杨凡吗？
而我将能再次重回17岁时的那段美好岁月。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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