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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S
发帖数: 36 | 1 I’m proud of what I pretended to learn. Without that fake solid grounding
in law, I might never have gone into light entertainment. — Richard Ayoade,
其实我从2017年下半年的时候就开始找工作了。那两年语言学专业的学历通胀越来越厉
害，连敝校都不能避免，2015年我们同一个专业的师姐带个教育类的forthcoming就可
以去美国的州立大学做AP，到了2017年拿一篇已经发表的顶刊一作也就只能找个还不错
的博后。我2017年的时候，博士第三年（因此还被知乎上的大牛们追cháo问fěng说你
博士三年怎么还没毕业），撑死了一篇单独一作的working paper，剩下p没有，就只能
盯着LinguistList上面的消息干瞪眼。那个时候我团还什么事都没有，我甚至还想去庆
应，点进去一看要不就是英语母语者要不就是要能用日语处理行政工作，那我还是算了
吧。
到2018年下半年的时候，我已经答辩结束，有了个单独一作的forthcoming，
Bloomsbury Academics在被收购之前是Continuum，也算是资深老社了。但依然没什么
卵用，甚至博后的申请人家都不会看，第一句就是“你会EEG吗，不会免谈”。我又不
想回国，所以那个时候就开始想，算了，实在不行别在这圈里找了，要不去业界（也就
是教学/考试那种）要不索性就跑路算了。然后就开始抽了风一样地报三大咨询四大会
计；毕竟如果得不到（语言学的）爱，那就要很多钱，在别的方面我是比不上姜喜宝，
在这方面还是可以站在一条战线上的。结果三大咨询就贝恩给了个面试，四大会计的咨
询/技术业务线KPMG折腾半天到了面试轮剩下的全给刷了，剩下也有些公司给了面试，
但后续都没了消息，撑死给我报了车票钱。我当时和Henriëtte说起来的时候她说
怕不是对方觉得我overqualified，我后来想想也许还真就是这样：奔三十了，在一个
不错的学校，拿了个挺诡异的专业的最高等级学位，然后去做咨询？换成我是HR我也觉
得我自己脑子可能有点不灵。
就在我想着不成功便成仁的时候，突然就被三百年前拒过我的EY调到了审计线。那个时
候我已经自暴自弃到了极点，找工作不顺吧，搞异地恋也不顺，活了二十多年第一次发
现自己在取向方面还真不直，被师妹在社团活动里bully，又被我亲师弟在背后捅了好
几刀——不要偷看别人电脑上的CV这种事情没人教过你吗——心想审计就审计吧，万物
归审计，当年本科毕业躲过去了现在博士毕业躲不过去那说明命中就欠个审计，然后就
跑去assessment了。前一天晚上我慌得不行，躲在卧室里给月球人Andrew打毛线，只睡
了三个小时，第二天早上就和他一起坐火车去伦敦，他去希思罗赶飞机去日本，我去上
刑场。我那天尴尬到什么程度呢，去面试之前硬灌了一大杯美式，partner面试问我知
不知道以后工作有什么，我傻了吧唧地问是不是要考CFA——我都不知道怎么会想到CFA
——中午因为焦虑吃不下东西，下午四点半assessment结束之后出了场地两眼一黑差点
过去。半个月之后接到电话，好，九月份就可以入职了——这就可以入职了？你怕不是
在逗我笑。
结果我九月份还真就入职了，伦敦审计，TMT（Tech Media Telecom），不是我挑的，
是自动分配的，但是我觉得TMT算是最不错的一个部门了：就算我对审计没啥感情，我
对客户的行业还是很有兴趣以及相应的业务素养的，毕竟还有哪个部门可以让你打着了
解业界前沿的旗号看IGN和RadioTime来摸鱼呢？审计前三年要拿会计师资格证，所以一
半时间反而在学校培训外加考试。难得去一趟事务所，基本就是哪里有需要就往哪里搬
，因为审计乃至会计本身还是个蛮有学徒制风格的行业，早入行一天就是早一天的前辈
，懂的内容就多一分，所以基本上前辈说话我听着前辈拆workbook我看着前辈按下复制
键我找地方粘贴就行了，也没什么好杠的。对于我这种内向到接近病态的人，最可怕的
就是见客户，我第一次去客户办公室的时候差点在前台吓哭，真的是吓的，因为我压根
不知道我是谁我在哪儿我要干什么，好在那次因为客户太磨叽，让我和一个二年级的小
前辈在会议室里摸了一天的鱼，要不我也许会吓得心脏病发作。
也因为我这人内向到接近病态了，所以我和同事聊天的时候基本都不怎么说之前的事情
，除了我的counsellor以及几个关系非常近的同组同事之外，大多数同事都认为我本科
或者硕士刚毕业；我现在组里的assistant manager也是直到去年年底才知道我比她大
三岁（在敝司的系统里她比我高四级）。和我同期入职的基本上都比我小个五六岁——
甚至有比我小十岁走school leaver scheme的——但是他们不问我年龄我也就不说，反
正东亚人从来都显小，我偶尔去买酒还要出示一下ID。除了几个嘴比较碎的中国（前）
同事以外，也没什么人问我到底是什么学校什么专业的，毕竟LinkedIn上查一下都有，
不需要单独来确认。不过那几个嘴比较碎的中国（前）同事就已经很能把我烦到爆炸了
，他们似乎格外喜欢听我亲口承认我读了那么久博士最后和他们成了同事，我有段时间
甚至给自己造了一个新的人格，21岁，Anglia Ruskin University毕业，专门就用来应
付可能出现的“喔唷你这么好的学校的博士竟然来做审计竟然和我们一个档次哈哈哈哈
”这种话。万幸的是在入职的一年半之内那几个最喜欢说这话的人都因为各种非常令人
迷惑的原因离开了敝司，所以现在基本没人烦我了，我也依然在大众面前假装自己今年
22岁。
审计这个事情吧，很多时候是个经验问题，刚进事务所的时候大家都是小白，当然也没
有什么炫耀的余地，而且我本来就不是金融或者会计类出身，完全就没得可炫耀，这种
实打实的活儿又用不上乔姆斯基或者德里达给自己贴金。大多数活计经历过一次就知道
以后该怎么做了，而且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每个年级都会有每个年级的标准工作范围，
当然我算是个例外。我在的第一个长期客户的组里的line manager，我和他关系不错，
一般在和家人朋友提起的时候就直接用“老板”来指代他（不是我在广播里辱骂的长得
像Matt Berry的那位），他是敝部门第一个在知道我毕业学校之后没有给出负面反馈的
人。当然像我这种内向到接近病态的人是不会主动说我是从哪个学校毕业的，所以他是
怎么知道的呢——他妹妹是我校友，而且还是同一个学院的，他认出了我头像背景的那
扇门，因为他妹妹在同样的角度拍过毕业照。我有时候觉得，他在知道我毕业学校之后
反而给了我更多的信任（以及更重/更复杂的活儿），我倒是挺喜欢这样的。我们组本
来就缺人，再加上当时组里的senior实在是太废柴，老板就直接把一堆senior的活儿丢
给我，我还都照葫芦画瓢做完了，导致我到现在一年级的活儿有一半不会干，senior的
事反而很熟悉。当然这种情况也算是破格，集团汇报的时候美国总组要找人对接，老板
直接叫我去，被对面嫌弃年资太低，我只能和他开玩笑说“别看我年资低，可是我年龄
大啊”。
我记得之前曾经在广播里说过，和他人一起工作的时候总是要拿出一个persona来的，
几乎没有人会以100%独处时的自我去面对多人的工作环境，而真的以“纯粹的自我”面
对别人的人，大概也只能和在工作场所裸奔的人差不多了，这真不是什么值得自豪的事
，不要把你的不穿衣服当成智慧。在学校的时候，虽然独自工作的时间非常多，但因为
做助教的缘故，我已经有了一个比较完整的persona：面对我的学生们，我必须要让他
们能够理解我所说的内容，否则我就是个失败的老师，因此就算是再复杂的概念，在第
一次介绍时我也必须要用尽量直白的话来解释给他们。把简单的概念故意弄得复杂并不
是很难的事情，而把复杂的事情用简单的语言表达出来则是一种能力，这个“简单的说
人话的”persona也就一直作为我最常用的版本。当然，跟客户或者跟同事说话又和给
学生讲课不一样，我这个persona也只能保证我能说人话，却不保证我不会被客户的反
问吓得发抖，所以我只能再贴上一层“我这个人很温和的，客户不会吃了我，我也不会
吃了客户”的persona来安慰自己。什么，你问我现在喜欢和客户开会吗？开什么玩笑
，能写邮件的事就不要视频会议，能不说话就不说话，这还是我的原则。只是在有必要
的时候，我终于也能戴上两层persona和客户来上几个回合而不至于自己先吓尿了。
我还是会很自豪地宣称我是一个典型的PvE玩家：在进入一个新的环境之后，我至少还
是能够让自己和他人在这个环境里不至于不舒服的，这点和新换一个学校没什么大的区
别。就拿审计来说，我真心喜欢这一行吗？也没有，我只是来挣钱/拿永居的，如果当
时有另外一个学校里的工作我肯定不会选这个。我真的就适合这一行吗，或者这一行适
合我吗？我自己并不觉得，我一直觉得有一天可能会跳槽去做会计师培训，毕竟我有大
学教师证。但是如果你问我在这一行里做得怎么样，那我只能说我的考核记录怎么看都
是超过平均值的，从小到大从来就没给别人拖过后腿。这就够了，我有些同事可能是纯
傻逼——除了那几个离职的以外我还真见过几个傻逼得不行的——但是只要他们不干扰
我的工作，我就不会主动考虑砸烂他们的狗头。我需要一份工作来挣钱/获得签证，而
敝司招我也只是找一份人力而已，互相认可这一点之后，所谓“身份的转变”或者“自
我的压抑”也就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只是工作而已，又不是说我的自我就这么死了，
作为一个半吊子的创造者，我还有另外十六次方的自我可以在别的地方显现，没必要非
要在敝司里抖搂出来我的每一根羽毛。在工作这种没什么展现自我的需求的地方，我做
好那个能按时按量出活儿、能长眼睛挑出问题、能跟客户对话的我就行了，这不过是一
次方的我而已嘛。
——当然，我这种心态也有它自己的形成原因，不是我天生的down-to-earth，而是因
为我在学校里见到的经历的“怎么还有这种狗玩意儿我恨不得一刀捅死你再捅死我自己
”的事情实在也不少，我早就已经脱离“学校很高尚”的心态了。倒不如说，现在在我
眼里，那些认为离开学校走入职场就意味着“自我死亡”的人，才是最可怕的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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