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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帖数: 1598 | 1 7 导演手记（三）
关于“交警”：
在县公安局，父亲从刑警队做起。那时我还在幼儿园，父亲骑”凤凰”自行车、戴“大
盖帽”来接我。幼儿园的老师会指着我来吓唬最淘气的孩子：再不听话，就找他爸来抓
你！
这招很管用，因为那是一个“大盖帽”童叟无欺的年代。我在幼儿园过得也很风光。
后来我上小学，父亲从刑警队“调”到交警队。那阵子我总能在饭桌上听父母讲这个“
调”字。我把它当成了“掉”，因为自从去了交警队，父亲就天天路检，没法再戴“大
盖帽”出现在学校门口，我自然也没有威风可耍，所以我才疑心父亲是“掉”了。
母亲大概不会同意我。当时交警队是最“吃香”的单位（所谓某一部门或某一岗位“吃
香”，大意就是指有肥缺，有油水可捞），因为交警们上可结交给县领导们开“小轿”
的司机，下可压榨开“大解放”或“大东风”跑长途运输的个体户。结交“小轿”司机
什么的，我觉得无聊，饭桌上草草而过；顶有趣的莫过于交警队如何追捕那些为了躲罚
款而狼奔豕突的个体户们。
父亲的一位同僚，绰号“大油门儿”，因他最喜一边骂脏话一边猛踩油门儿追个体户。
每次听父亲提这位“大油门儿”，我都忍不住笑，饭粒喷出来，母亲就怪我，又埋怨父
亲不该讲这个。可据我观察，母亲一听到“大油门儿”，其实也挺乐。
那时县里和江边儿之间没有高速，只通土路，中间一段盘山道。冬天雪大，又往往追夜
车，所以极险。交警们私下立了规矩：如果个体户“搂”（县里无论交警还是司机都喜
欢把“驾”车”说成“搂”车）到盘山道之前就不“搂”了，便既往不咎，宽大处理，
正常罚；如果个体户把他的大破翻斗“东风”搂上了盘山道，那就罚三到五倍，具体视
情节和态度而定；如果个体户和他的大破翻斗“东风”竟过了盘山道直接搂到江边儿，
那这厮驾驶证恐怕就有被吊销的危险。为什么呢？因那盘山道太险了，交警队的车虽没
翻过，但个体户的“东风”“解放”已翻进好几辆了。饶是如此，个体户一见交警开的
“大屁股北京”还是望风而逃。别说盘山道，就是盘云盘雾盘龙道也敢给你往上“搂”。
母亲问：难道为了几百块罚款，连命都不要？
父亲说：既然干个体，就是为了挣钱。那帮跑长途运输的，老婆孩子撇家里，熬夜挨冻
有上顿顾不了下顿，到底图啥？不还是那几百块么？凭啥就白白喂给我们？
我听得多了，也忍不住问：那个体户把证都办全了，你们不就罚不着了？
父亲笑：证都办全了，那钱不全都让县里挣去了？让我们罚一罚，个体户多少还能挣着
。何况，还是不罚的时候更多。
父亲所谓不罚，便是交警们与个体户达成协议：该罚一千的掏出来四百，几个交警一起
分了拉到。不罚，不追，没有盘山道，没有大油门儿，没有翻车。最重要的是还不伤感
情。赶上个体户身上没带现钱，好商量，回县里，找家鸡鱼馆喝上一中午。
那时县里这种鸡鱼馆可谓三五十米一家，别小卖铺还多。进出的都是交警或类似交警的
公务人员。还都公然穿着制服，活像是在出入自己单位的食堂。除了喝得脸红脖子粗，
鸡鱼馆跟单位食堂另一个差别是前者还有卡拉OK。而卡拉OK又千篇一律都是那首“爱拼
才会赢”。人家原声本来是闽南语，我从小听到大却全都是乡里乡音。最匪夷所思的是
那句词儿，“爱拼才会赢”：究竟谁赢谁呢？个体户赢交警？交警赢个体户？到底赢下
了什么？一千块罚款打四折？拼又是怎么个拼法？盘山道？大油门儿？吊诡到姥姥家去
了。
父亲调离交警队之前，那位“大油门儿”就死了。猝死，不是车祸，喝酒喝的，脑溢血
。没进县医院就死了。又一个在县里消失的人，跟个体户、盘山道、大解放、爱拼才会
赢这些往事一起消失了。
关于“大屁股林肯”：
“大屁股”泛指吉普、SUV之类的运动车型；与“林肯”合在一起就是林肯SUV了。不知
为何，过去县里的交警总喜欢把这种车冠以“大屁股”：大屁股丰田，大屁股北京，大
屁股尼桑。表面上似乎因为车后身的形状，但我却以为这里有一种性的暗示：那时开这
种“大屁股”型车便意味着跑长途；而跑长途除了盘山道和夜袭的交警，就意味着路边
的暗娼。公路片的绝佳料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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