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f
发帖数: 13466 | 1 之 萧氏父子
江雨霏霏江草齐，六朝如梦鸟空啼。 无情最是台城柳，依旧烟笼十里堤。
南北朝是一个混乱而奇葩倍出的时代，变变与狂人齐飞，英雄共枭雄一色。乱世之中生
存不易，皇帝们也经常横死，唯独就有高寿的萧衍，活了八十六岁，横跨了南史一半时
光，他统治下的南梁，算是南朝文物繁华之顶峰，但终于在末期养虎遗患，引来候景之
乱，“竟遭夏台之祸，终视尧城之变”，建康与江陵先后蒙难。可以说两场战争决定了
南朝的格局，383年的淝水之战，与548年的侯景之乱。因为淝水之战的胜利而使东晋奠
定偏安之势，而因此而起家的北府军与京口刘氏作为次等豪族也借此取得统治地位，并
终于在约40年后取代东晋建立刘宋。梁末的侯景之乱则彻底削弱了南朝的实力，接下来
的陈朝实际上已经苟延残喘而已。“自我得之，自我失之，亦复何恨”，萧衍此语，也
许只是强作解人，历史上似乎也的确是唯独他既是开国之君，也是亡国之君。他一死倒
不无辜，可怜的是建康，江陵的百姓，城外城中的一片血水，真是怨气冲天，又岂是“
亦复何恨”？
南朝文物风流，刘勰的文心雕龙，钟嵘的诗品，昭明太子的昭明文选，都是诗歌文学史
的菁华。再加上陶渊明，大小谢，沈约，徐陵，庾信等等惊才绝艳的人物。这些人里面
，昭明自不必说，徐陵，庾信都出身梁朝宫廷，与萧氏父子一起作宫体诗，谢朓与萧衍
，沈约同为竟陵八友，钟嵘诗品亦完成于梁朝。萧氏父子在这繁华的中心，可算是一脉
书香传承，大多嗜书如狂。萧衍绝对是聪明人，儒家经典，佛经要义，以至围棋书法等
等都爱好且精通，勤于政务也不荒废读书：“虽万机多务，犹卷不辍手”。这样一个皇
帝，又艰苦朴素，食仅麦饭蔬食，衣布衣，钱穆说他“俭过汉文，勤如王莽，” 简直
是模范皇帝。统治下有五十年承平，可是终究未能善终，连带江左风流，一旦毁于这场
灾难。萧衍熟读史书，又是虔诚的佛教徒，临死之语却没有通脱，忏悔与悲悯。侯景之
乱他难辞其咎，可以说是他的愚蠢与纵容而导致，真正开门揖盗。想起他与菩提达摩的
对话：
“朕即位已来，造寺、写经、度僧不可胜纪，有何功德？”师曰：‘并无功德。’
借用虞愿进谏宋明帝刘彧的话，刘彧“以故宅起湘宫寺，费极奢侈”，而且很得意：“
我起此房是大功德”，虞愿毫不客气的说，
陛下起此寺，皆是百姓卖儿贴妇钱，佛若有知，当悲哭哀愍。罪高佛图，有何功德！
萧衍应该比昏聩的刘彧明白多了，但是在此事上却也高明不了多少，而且至死犹未悔悟
。萧衍 vs. 侯景, 似乎是人的两个极端，一个是出身豪族的汉人，从小受极好教育，
“六艺备闲，棋登逸品，阴阳纬候，卜筮占决，并悉称善”， 一个则是贫家出身的羯
胡，在北朝战乱中从小兵一步步起家。萧衍错误估计自己的实力，而接纳侯景的投降，
又放任侯景发展兵力而不加控制，导致“青袍如草，白马如练”满布台城。本记后评论
说“追踪徐偃之仁，以致穷门之酷，可为深痛，可为至戒者乎”。这场灾难，“千里烟
绝，人迹罕见，白骨成聚，如丘陇焉“。连外国使者也触目惊心：百济遣使入贡，见城
阙荒圮，异于向来，哭于端门；侯景怒，录送庄严寺，不听出。
诸子从丝字名，大多在父亲的熏陶下雅爱读书，尤其以长子萧统，次子萧综，三子萧纲
与七子萧绎为最：昭明太子萧统，三岁受孝经，论语，五岁遍读五经，悉通讽诵。在东
宫时召揽文士，编昭明文选，是后代的文人必读。但在强势高寿的老爹压力之下，似乎
战战兢兢小心谨慎：“每入朝，未五鼓便守城门开。一坐一起，恒向西南面台。”所谓
“孝谨天至”，但是读来，更象是对自己地位忐忑不安而致。昭明之死也是疑惑：乘舸
采芙蓉，不幸落水而伤股：”深戒不言，以寝疾闻“。”四月乙巳，暴恶“。莫非是受
伤得了破伤风？病中一再不许汇报老爹，可怪。考虑到传中的一个八卦故事：“初，丁
贵嫔薨，太子遣人求得善墓地，将斩草，有卖地者因阉人俞三副求市，若得三百万，许
以百万与之。三副密启武帝，言太子所得地不如今所得地于帝吉，帝末年多忌，便命市
之。葬毕，有道士善图墓，云‘地不利长子，若厌伏或可申延’。乃为蜡鹅及诸物埋墓
侧长子位。有宫监鲍邈之、魏雅者，二人初并为太子所爱，邈之晚见疏于雅，密启武帝
云:‘雅为太子厌祷。’帝密遣检掘，果得鹅等物。大惊，将穷其事。徐勉固谏得止，
于是唯诛道士，由是太子迄终以此惭慨，故其嗣不立。”这个故事真够狗血，太子买墓
地，太监收回扣，道士乱指点，皇帝生气了。可见自生母去世，萧统已经患得患失，更
因为墓地风水，居然埋祝祷之物，可以说是佞于巫了，而招来父亲猜忌，父子之间，远
远不是表面上的父慈子孝。也难怪弟弟萧绎为夺位而大杀子侄，难怪萧衍困台城之时，
勤王兵马逡巡不前。萧统收集整理了陶渊明集并作序，写得非常漂亮，序中说，处百龄
之内，居一世之中，倏忽比之白驹，寄寓谓之逆旅，宜乎与大块而荣枯，随中和而任放
，岂能戚戚劳于忧畏，汲汲役于之间。齐讴赵舞之娱，八珍九鼎之食，结驷连镳之游，
侈袂执圭之贵，乐则乐矣，忧亦随之。何倚伏之难量，亦庆吊之相及！智者贤人居之，
甚履薄冰；愚夫贪士竞此，若泄尾闾。
他确实是”甚履薄冰“，而虽然不想“戚戚劳于忧畏”，却难以逃避这一命运，无怪他
会欣赏陶渊明的诗文。还好去世的早，否则他弟弟萧纲的命运就要轮到他头上了。
简文帝萧纲不想做太子，而在长兄死后做了太子，更不想做皇帝，而在老爹死后被候景
挟持做了这个傀儡皇帝。不仅如此，绮年玉貌年仅十四的女儿溧阳公主还被候景强娶为
妃，儿子们大多被杀，他自己也二年即被诛杀。当初侯景渡江，妻子儿女尽被高澄虐杀
，侯景于是”又请娶于王、谢，帝曰：“王、谢门高非偶，可于朱、张以下访之。”“
一旦全家被虏，岂但王谢，自己孙女也备及荼毒。萧纲幽困之中，在壁上写文作诗，
并自序云："有梁正士兰陵萧世赞，立身行道，终始若一。风雨如晦，鸡鸣不已。弗欺
暗室，岂况三光？数至于此，命也如何！" 尽归之命运。他似乎性格迟疑懦弱，实在
不适合做皇帝；台城被围，侯景因为粮草补给问题，诈言求和，萧纲居然请老爹同意了
，待侯景粮草运到，接着攻城，悔之晚矣。他作宫体诗，折杨柳诗云：杨柳乱成丝，攀
折上春时。叶密鸟飞碍，风轻花落迟。城高短箫发，林空画角悲。曲中无别意，并是为
相思。笔调纤弱哀婉。他弟弟萧绎亦有折杨柳：巫山巫峡长，垂柳复垂杨。同心且同折
,故人怀故乡。山似莲花艳,流如明月光。寒夜猿声彻,游子泪沾裳。较之似更畅达。
而昭明的孙子萧栋，没赶上皇家的好时候，却被负皇家的坏运气，遭遇可悲。侯景作乱
，废其叔祖简文帝而立他为主：“栋方与妻张氏锄葵，而法驾奄至，栋惊不知所为，泣
而升辇”。乱世中躬耕求活，却还是被抓来做傀儡皇帝，用过之后，“未几，行禅让礼
，栋封淮阴王，及二弟桥，樛并锁于密室。景败走，兄弟相扶出，逢杜于道，去其锁。
弟曰：“今日免横死矣。”栋曰：“倚伏难知，吾犹有惧。” ” 弟弟以为自家人终
于来了，可以活下来了，萧栋却更知自家人也未必逃过一死。果然他的叔祖元帝萧绎“
帝别敕宣猛将军朱买臣使行忍酷。栋等与买臣遇见，呼往船共饮，未竟，并沉于水”。
真是太可怜了，乱世中卑微的生存，侥幸未死于兵，死于叛，却死于自家叔祖之手，最
冤枉的是他自己并没有夺位的意思。
元帝萧绎爱杀自家兄弟子侄。文采不下其兄，而“聪颖凶暴猜忍”。爱读书，爱藏书，
魏军兵临城下之时，“帝犹赋诗无废”。江陵城破之日却把藏书付之一炬，诚为浩劫。
侯景乱中，诸王起兵，武陵王萧纪亦思继位，萧绎写了很漂亮的书信给他：“友于兄弟
，分形共气，兄肥弟瘦，无复相代之期，让枣推梨，长罢欢愉之日。上林静拱，闻四鸟
之哀鸣，宣室披图，嗟万始之长逝。心乎爱矣，书不尽言。” 有兄肥弟瘦，让枣推梨
之言，而又心乎爱矣，书不尽言，似乎极其友爱，实际却恨不得你死我活。其时萧绎已
下萧纪之子萧圆正在狱，又作诗：回首望荆门，惊浪且雷奔，四鸟嗟长别，三声悲夜猿
。萧圆正则和曰，水长二江急，云生三峡昏。愿贳淮南罪，思报阜陵 恩。“萧家子弟
，诗写得不错，也不缺少情感：“帝看诗而泣”。但是，萧圆正的下场极惨：”（帝）
意欲使其自裁。 而圆正既奉此问，便号哭尽哀。以祸难之兴皆由圆照，于是唯 哭世子
，言不绝声。上谓圆正闻问悲感，必应自杀，频看知不 能死，又付廷尉狱。及见圆照
曰：“阿兄，何乃乱人骨肉，使 酷痛如此。”圆照更无所言，唯云计误。并命绝食于
狱，啮臂啖之，十三日死，天下闻而悲之。“读至此想起高洋的弹骨而歌，“佳人再难
得”，一南一北，行事残酷而偏残酷之余，一个杀侄儿而看诗而泣，一个杀宠姬却弹骨
而歌，真令人慨叹人性的奇妙。萧绎还杀掉昭明之子萧誉，萧誉弟弟萧詧于是求于西魏
，魏军至而有江陵之难，“伯兮叔兮，同见戮于犹子”，现在轮到萧绎被自家人杀掉，
而萧詧报了兄长被杀之仇。叔父死了，自己做了几年傀儡皇帝，统治被西魏劫掠后的江
陵这一片小地方。只好赋诗作文以自遣，著《愍时赋》说
嗟余命之舛薄，实赋运之逢屯。
终于郁闷而死。记载他”幼而好学，善属文“，而”尤恶见妇人，虽相去数步，遥闻其
臭“；读至此一片灰暗之中，引人一笑：这不是儒林外史里杜慎卿么。
萧绎处心积虑做皇帝，可笑这皇帝的地位更象一个诅咒，皇家子孙杀戮流离不在话下。
也就是陈后主的子孙运气好一点，大略平安入隋，不少作了隋朝的官儿，少卿，县令之
类，杯酒话旧的时候，感慨之余真应该庆幸他们虽生在皇家，运气实在比南北朝那些姓
刘姓萧，还有宇文，高阿之类好太多。
还有一个奇异的萧综。萧综南北史均有传记，北史名萧赞。南史的描述，绝对是受虐狂
，虐待狂加上偏执狂，母亲原是著名昏君，齐东昏侯萧宝卷之妃，也许怀着他就被萧衍
接收了，萧衍也就连这个接收七月便出生的孩子也认为自己儿子，反正都姓萧。对他还
不错，他却不知为何，认定自己是齐东昏后代，并苦心孤诣地自虐而虐人，却不知究竟
抱何种目的：”常于内斋布沙于地，终日跣行，足下生胝，日能行三百里。“有恋母情
节，昼夜在母亲左右，可怜妻子袁氏，也算士族高门，却被婆婆与丈夫虐待。最残忍的
是，”在西州生次男月余日，潜杀之。既瘗，夜遣人发取其骨又试之，其酷忍如此。“
就为了一个荒谬的”闻俗说以生者血沥死者骨渗，即为父子。“而残忍杀害亲子，令
人发指。最后终于叛归北魏。
而在北史里此人却似乎颇具情感，奔魏后听洛阳钟声而深有感触，写听钟歌：
听钟鸣，当知在帝城。参差定难数，历乱百愁生。去声悬窈窕，来响急徘徊。谁怜传漏
子，辛苦建章台。
文学才华似乎也得自他所痛恨的萧衍之熏陶。他后娶的妻子寿阳公主在洛阳伽蓝记有载
：”尚庄帝姊寿 阳公主，字莒犁。公主容色美丽，综甚敬之，与公主语，常自称下官
。授齐州刺 史，加开府。及京师倾覆，综弃州北走。时尔朱世隆专权，遣取公主至洛
阳，世 隆逼之。公主骂曰：“胡狗，敢辱天王女乎？我宁受剑而死，不为逆胡所污。
” 世隆怒之，遂缢杀之。“萧综逃走，后死于道路。萧衍的仁慈与容忍常常用在不恰
当的地方，竟终于还是原谅了萧综，”武帝犹以子礼祔葬陵次。“
萧氏一门文采风流，却终于兄弟阋于墙而不能外御其侮，致使子孙夭折流散，统治下的
百姓更是填塞沟壑，流离失所。固然是由于强敌在侧，但萧衍一心佞佛而不计民生，过
于自负而不能采纳建议，应该是重要原因。“宰衡以干戈为儿戏，缙绅以清谈为庙略”
，终于“大盗移国，金陵瓦解”，不亦悲乎。 |
l*****f
发帖数: 13466 | 2 之二 皇帝家事
北湖南埭水漫漫，一片降旗百尺竿。 三百年间同晓梦，钟山何处有龙蟠。
王世贞说晋书，南北史，旧唐书如稗官小说，诚哉斯言。南史不少琐屑八卦，尤其皇帝
家的那些尤其引人入胜。王世贞还说自古皇帝论文学才华，萧梁那三位而外，刘宋文帝
，孝武帝，明帝都赫然在列。刘宋宫廷暴戾之气是有不少的，却居然也文采斐然，实在
让人惊讶。刘宋六十年，换了大约八个皇帝，只有前头的武帝与文帝还算得上正常，却
还夹了个被废的少帝刘义符。算上这位，贴上昏君标签而被废的计有三位，另外两位是
废帝刘子业，后废帝刘昱。刘子业与刘昱都是十五六岁的少年。前者痛恨父亲，甚至毁
老爹陵墓以泄愤。亲生母亲是孝武帝的嫡妻，琅琊王氏的王宪嫄，却也母子之情甚淡，
甚至王太后一次发怒要剖自己肚子：怎么生出这样儿子来！她老人家的确有理由困惑：
她的女儿是著名的山阴公主。虽然这姐弟俩感情还不错。刘子业的情感奇怪地投注在一
位已经嫁人的姑姑身上，新蔡公主刘英媚，那位倒霉的姑夫何迈自然不免一死。他的娱
乐节目包括看裸奔以及在城里东奔西撞，不幸被撞上的自然也九死一生。而他的堂弟后
废帝刘昱跟他可谓难兄难弟，业余爱好喜欢爬杆，还喜欢亲自杀人。同样对父亲刘彧也
没有多少感情，嫡母也是王家的，王贞风太后，曾经想规劝这个名义上的儿子，这个儿
子怒了，打算把嫡母毒死。左右劝说，您要毒死太后，就得做孝子，就不能玩儿了。这
下刘昱才算作罢，王太后也因此逃得性命，估计以后再也不会说啥了。
其实刘宋没有被废的几个，论胡闹也不遑多让，就是据说文采斐然的孝武帝与明帝。孝
武帝是废帝与山阴公主的父亲，最著名的作品不知道是不是哀悼他的“殷淑仪”的：孝
武帝爱美女，最爱却是一个“丽色巧笑”的堂妹，拉进宫来改姓殷以障耳目。俨然情痴
，殷淑仪死后，整日痛苦酗酒，命令谢庄作赋来悼念，自己也作了一篇伤宣贵妃拟汉武
帝李夫人赋，还仿效汉武帝李夫人故事，命女巫召魂。古诗源里录有他一首自君之出矣
：自君之出矣，金翠暗无精。思君如日月，回还昼夜生。跟明帝刘彧联系在一起的著名
文学作品应该算让婚表，以未来女婿所谓“风流不坠，正在江郎”的江郎江斆口气作的
，因刘宋公主们太过彪捍，故写此表以此来劝告公主们善待丈夫。作者不明。这篇好玩
的文章里面说：
王偃无仲都之质，而倮露于北阶； 何瑀 阙龙工之姿，而投躯于深井。谢庄殆自同于蒙
叟，殷冲几不免于强鉏。
明帝刘彧倒是没提他著名的侄女山阴公主。王偃，王恬的重孙，娶刘裕次女吴兴长公主
刘荣男。大雪天夜里不知道怎么得罪了公主太太，于是就被绑到庭树上挨冻。可怜的乌
衣子弟。他哥哥王恢实在看不下去了，过来指责公主，这才救了弟弟。而王偃儿子王藻
，又娶公主：文帝的女儿临川长公主刘英媛。偏王藻就喜欢左右侍候的叫做吴崇祖的。
吴崇祖似乎应是男名，看来王藻有龙阳之癖，一般妻子尚且不爽，何况公主，索性在废
帝刘子业面前说了几句坏话，于是王藻（实际他还是废帝的舅舅，他的姐姐还是妹妹就
是王太后宪嫄，也许废帝与山阴公主的BH基因，外婆刘荣男功不可没）下狱死，公主与
王氏离婚。何瑀娶豫康公主刘次男，倒是夫妻相得，他的儿子就是那位新蔡公主的丈夫
何迈。谢庄是不愿意当官，拿眼疾作借口，本传中没提公主的事情，倒是与他齐名的王
彧王景文，拿生病做借口坚决不肯娶某位公主。至于殷冲，他的哥哥殷淳之女就是刘劭
的挂名皇后殷氏，他也被刘劭拉下水，也没提娶哪位公主，但是倒是真的被砍了头。
刘彧一样杀自家人，把哥哥刘骏的儿子杀掉一半有多。而且跟他的侄儿刘子业一样有看
裸奔的习惯，皇后就是那位王家的王贞风姑娘，看不惯这种胡闹，于是以扇遮面。皇帝
很生气，而皇后勇敢地回话“外舍为欢适，与此不同”。我们家一家人聚在一起的欢乐
事可不是这样的！令人赞美。她的哥哥王景文跟她的舅舅谢绰聊起来称赞妹妹：她在家
的时候娇弱文静，没想到居然这么刚正，有这种勇气！这个王景文也是鼎鼎大名，本名
王彧，却因为被文帝欣赏，以至抢了这个字给自己儿子用，所以只好以字行。在孝武帝
身边，王彧谢庄齐名，一对风神隽朗，很是养眼。明帝是大胖子，偏还最爱吃甜食，”
尤好逐夷，以银钵盛蜜渍之，一食数钵“。逐夷据说是河豚肉，拿蜜来渍，没有白糖的
时代，古人可真爱吃甜的阿。还得意洋洋的显摆给内兄王景文："此是奇味，卿颇足不
？"王景文只好说："臣夙好此物，贫素寻之甚难。"帝甚悦。明帝还真是吃死的。死前
还无赖的拉上王景文。刘彧将死之时，不放心将成为太后之兄的王景文，于是派人告诉
他：“朕不谓卿有罪，然吾不能独死，请子先之。”手诏曰：“与卿周旋，欲全卿门户
，故有此处分。”
使者到时，王景文正与宾客下棋，看完后反扣，接着神色不变的下棋。棋子落完，才缓
缓告诉宾客：“奉敕见赐以死。”为家族百口念，也只能仰药自尽，倒酒时候还不忘记
对客人说，此酒不可相劝。”自仰而饮之。风度可想。
明帝后宫也是一笔糊涂帐：据说他不能生男，故从兄弟姬妾里择有孕的，迎入宫内，而
后杀母留子，给他自己的妃嫔们抚养。谁说杀母留子只是北朝的野蛮习俗。出身低微的
女子们，果然如同用具。而他的继承人更加被称为李氏子：他哥哥孝武帝曾命人访美女
，看见御道旁有贫家草屋，嫌有碍观瞻，故命人送钱去给这家人盖瓦屋。送钱人到时这
家里只有一个美貌女儿在，名陈妙登，止十三岁，于是迎入后宫侍候太后，过两年也忘
记了，后来给了明帝。明帝过一年没兴趣了，又给了亲信李道儿。不过陈姑娘成了别人
的太太，似乎又增加了吸引力，于是又迎回来，可能一同回来的还有将来的后废帝刘昱
，后宫以为李氏之子。陈妙登倒没有被杀掉，明帝即位后成为贵妃，儿子后废帝继位后
又成为太妃。在那个年代她的运气还真不错了。
至于那位不被承认的皇帝，所谓元凶刘劭，这场闹剧也好笑也血腥，陪上不少人性命，
如那位殷冲同学。读来这场闹剧的中心却是两个地位卑微的女子，一个是侍女王鹦鹉，
一个是女巫严道育。王鹦鹉是刘劭姐姐东阳公主家丫头，东阳公主嫁琅琊王氏，王昙首
之子王僧绰。故这个丫头鹦鹉其名，而王可能是主家姓氏。这位鹦鹉姑娘似乎心计灵活
而颇有野心，应该也很美丽，得到主人以及主人弟弟的喜爱。看出姐弟俩的心事，便为
他们推荐了女巫严道育，这姐弟俩都相信了她的巫术，命令她咒诅老爹快死。可惜巫术
偏差了点儿，东阳公主自己一命呜呼，作为侍女鹦鹉应该遣嫁。鹦鹉在王家有个身为仆
役的情人陈天兴，后来被刘劭提拔到东宫卫队里面做队首，此举不合律例，陈作为仆役
属于贱民。鹦鹉也想抹去旧情旧事，更择高枝而栖，于是刘劭就把她嫁给同谋始兴王刘
濬府中的幕僚沈怀远作妾。陈天兴亦知密谋，鹦鹉别嫁，索性请刘劭把陈天兴杀掉。天
兴既除，东宫另参与密谋的人害怕也被除掉，故密报文帝。文帝一时犹豫，没有及时惩
治逆子，还愚蠢滴通知了宠妃，刘濬的养母潘氏。潘妃的聪明，似乎在年轻时候洒盐水
以吸引羊车用完了，（话说皇帝们为嘛都喜欢驾羊车在后宫晃悠呢）。居然赶紧告诉了
养子，于是刘劭与刘濬这一对难兄难弟决定立刻起事，不仅杀掉皇帝老爹，潘妃亦死与
乱军。姐夫王僧绰因为支持文帝废太子，亦被刘劭杀掉。刘劭作了短短几个月皇帝，妻
子殷氏，就是殷冲的侄女，成为挂名皇后，也因此尽管没有参与阴谋，也在失败后一同
被杀。被杀前说的话深可怜悯：”汝家骨肉相残，何以枉杀天下无罪人“。行刑人道，
你被封皇后，怎可说无罪。殷氏却说，这只是权宜之计，很快刘劭要立鹦鹉为后。如果
鹦鹉真的做了几天皇后，那也算是头一个了，南朝皇后几乎都是出身士族大家，只有最
后的陈朝，陈霸先的章皇后要儿是寒族，但也是仕宦家族。这个魅力不凡的鹦鹉姑娘精
彩一生至此悲惨结束，陪同她的还有那位不太成功的女巫严道育。 |
l*****f
发帖数: 13466 | 3 之三 琼树金莲
玄武湖中玉漏催，鸡鸣埭口绣襦回。 谁言琼树朝朝见，不及金莲步步来。
南史后妃列传，（齐）武穆裴皇后：上数游幸诸苑囿，载宫人 从後车。宫内深隐，不
闻端门鼓漏声，置钟于景阳楼上，宫人闻钟声，早起装饰.。至今此钟唯应五鼓及三鼓
也。车驾数幸琅邪城，宫人常从，早发，至湖北埭，鸡始鸣，故呼为鸡鸣埭。
南北朝换皇帝最频繁，著名昏君也多，名气最大的陈后主叔宝同学，比起来其实只能算
个循规蹈矩的昏君，后来结果也不错，还令当年威风八面率领军队下江南俘虏他的杨广
羡慕不已：杨广在江都，明知外面四面皆兵，跟萧后说，“外间大有人图侬，然侬不失
为长城公，卿不失为沈后，且共乐饮耳！”可惜杨广终究做不成长城公，也许冥冥之中
因为再以前他老爹杨坚对北周宇文们太狠了点，虽然宇文化及跟宇文毓们的关系遥不可
及。萧后的经历倒可以媲美沈后。沈后婺华，作为南朝的最后一任皇后，风采几乎全被
美女张丽华掩盖。她算是后主的表妹，母亲是陈霸先的女儿，父亲沈君理出自吴兴大族
沈氏，曾出过沈庆之这样的将领与沈约这样的文臣。“性端静，寡嗜慾，聪敏强记，涉
猎经史，工书翰”。个性淡然，跟爱热闹的后主似乎性格素来不投，所以后主自有他的
一堆美人，而皇后读书写字，恍如不闻。隋军入城，一片慌乱，陈后主带着美女慌慌张
张逃到井里，而“沈后居处如常”，从容镇定。张丽华因祸水之名而被杀，沈后却“与
后主俱入长安”。 患难之中，也许倒有了些相依为命的情感，待“后主薨，后自为哀
辞，文甚酸切”。 杨广相当喜欢或尊敬这位亡国之后： ”隋炀帝每所巡幸，恒令从
驾“。杨广有南朝情结，后宫多南朝美人，萧后是萧詧的孙女，妃嫔还有陈叔宝的妹妹
与女儿。不过从他对萧后说，卿不失为沈后来看，沈后应该是客卿身份。到杨广江都被
杀，南史载：沈后渡江，于毗陵天静寺出家为尼，号观音。终老故国，也算幸事。
陪陈后主玩儿的大臣里面，有一位著名的江总，两人一起写琼树朝朝新之类的艳诗。这
位江总出身不凡，济阳江氏也是士族。他的曾祖正是让婚表的名义作者，江郎江斆同学
。江同学还不错，一直活到南齐时候而终，虽寿命不长，也算正常死亡。是驸马同学里
面运气还不错的。萧齐是南朝最短的时代，却也出了两位被废的皇帝：郁林王萧昭业，
与著名的东昏侯萧宝卷。他们比起陈后主叔宝，故事好玩多了。也算是问题少年们：萧
宝卷被杀时才十九岁，萧昭业二十二岁。萧昭业“少美容止，好隶书”，又从小在竟陵
王萧子良处养育，著名的竟陵八友想来也都在此，教养环境不可说不好。但是似乎最大
愿望，还是无数钱来随便花着玩儿，可能是被父亲文惠太子管的太严，很是不爽，还跟
叔祖母豫章王妃庾氏诉苦：“阿婆，佛法言有福生帝王家，今见作天王，便是大罪。左
右主帅，动见拘执，不如市边屠酤富儿，反得快意”。他的父亲，叔父，都是端正谨严
之人，祖父以为传位给儿子们可以无忧，没想到长子文惠太子早逝。传给次子，名声很
好的萧子良也许会好一些，却因为萧昭业演戏实在太成功：父亲去世，守孝时候做假哭
，令观众担心他的身体，而转过身来私下却欢乐如故，还给爱妻写信报喜。皇帝祖父终
于让他做皇太孙，临终时候还握手叮嘱：“阿奴，若忆翁，当好作！”。这位阿奴终于
继了位子，对着后宫祖父，父亲勤俭节约积累下来的堆积如山的银子说：我昔思汝一个
不得，今日得用汝未？于是大肆挥霍，把珍宝砸着玩儿。他的高祖，祖父们虽为仕宦，
家本贫，记载有太庙四时祭，高祖们献上祖先的吃食，起面饼鸭臛，笋鸭卵脯酱炙白肉
，肉脍菹羹，茗粣炙鱼几样，家常而实惠，比起那个蜜渍逐夷，听起来更让人食指大动
。他的那位爱妻何皇后婧英，父亲正是山阴公主的驸马何戢，她并非山阴公主所亲生，
却很有嫡母之风，从萧昭业周围的随从里挑选好看的做情夫，一家人十分和谐。“及至
废黜，府库悉空”。花得够狠，以至把他废掉，接替他的叔祖萧鸾又勤俭节约了一把：
大存俭约，罢武帝所起新林苑，以地还百姓。废文惠太子所起东田，斥卖之。永明中，
舆辇舟乘，悉剔取金银，还主衣库，以牙角代之。尝用皂荚，讫，授余泺与左右。曰：
"此犹堪明日用。"太官进御食，有裹蒸，帝十字画之，曰："可四片破之，余充晚食。"
而武帝掖庭中宫殿服御，一无所改。其俭约如此。
不过这么节约下来的银子，无非是给他的儿子浪费掉而已。东昏萧宝卷喜欢在城里打围
玩儿，没有即使逃走的百姓难免被清除掉：“犯禁者应手格杀”。钱不够花就去抢，反
正谁能管得了皇帝。乘宫殿被烧毁之机，大肆起盖新殿，穷奢极欲，到处搜刮，把佛寺
里的宝贝都搜来给潘妃宫殿做装饰。还喜欢扮演屠夫卖肉，所谓阅武堂，种杨柳，至尊
屠肉，潘妃酤酒。萧宝卷不喜欢老爸明帝给娶的皇后褚家令璩，却说，“得如山阴主无
恨矣。遂与之乱”。这个山阴公主是明帝长女，不知道是他的姐姐还是妹妹，丈夫是徐
孝嗣的儿子徐况，徐孝嗣作为明帝为东昏留下的顾命大臣之一，后被东昏毒死，连同他
的儿子们一起。又是几位倒霉的娶了公主的家伙：徐孝嗣的太太是刘宋的一位公主。作
皇帝后最爱应该还是潘妃，爱屋及乌，
帝与法珍等俱诣宝庆，帝躬自汲水，助厨人作膳，为市中杂语以为谐谑。
东昏本来就应该做个市井百姓就好了。无端做了帝王，留下著名的步步金莲故事，祸水
潘妃终于与东昏同死：
时东昏妃潘玉儿有国色，武帝将留之，以问茂。茂曰："亡齐者此物，留之恐贻外议。"
帝乃出之。军主田安启求为妇，玉儿泣曰："昔者见遇时主，今岂下匹非类？死而后已
，义不受辱。"及见缢，洁美如生。
萧衍其实也蛮好色的嘛，没好意思接收潘妃，却接收了吴淑媛景晖，即萧综之母。潘玉
儿算是为东昏而死，从一而终，所以投合了后世文人口味。与同样缢死的杨妃一样是既
八卦又香艳的好题材，苏轼在梅花诗里这么写：
月地云阶漫一樽，玉奴终不负东昏。临春结绮荒荆棘，谁信幽香是返魂。
一个以百姓为“獐鹿”的暴虐帝王，与一个放肆奢侈的妃子：“父宝庆与诸小共逞奸毒
，富人悉诬为罪，田宅赀财，莫不启乞。或云寄附隐藏，复加收没，计一家见陷，祸及
亲邻。又虑后患，男口必杀”。却因为史书上加上段文艺描写，而给文人墨客留下一段
幽思。 |
l*****f
发帖数: 13466 | 4 之四 乌衣风流
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自永嘉渡江，王导扶持司马睿建立东晋，王与马，共天下，渡江的侨姓士族名臣交替，
王，庾，谢，桓等士族轮流执掌朝政，是所谓门阀政治。经孙卢之乱，士家势力日衰，
南朝皇帝出身按陈寅恪先生说法，门第日衰，从刘，萧这样的二等豪族，到陈氏这样的
寒族陆续登场，但是余荫所及，依然延伸到南朝前期与中期。南史列传中关于诸谢有谢
晦传，谢灵运传，谢弘微传等，记录这些乌衣佳子弟故事，兼而记下谢家由晋入宋齐，
梁的轶事，读来很是有趣。
诸谢都是谢裒之后，裒五子：奕，据，安，万，铁。入南朝后，地位最显而结果可悲的
当属谢晦。谢晦是谢据之后，空中撒盐差可拟的那位谢朗之孙。谢晦与刘裕交情不错，
刘裕北伐归来，闻咸阳重入敌手，”登城北望，慨然不悦，命群僚诵诗“。谢晦很适时
的朗诵王粲的诗：南登灞陵岸，回首望长安。悟彼下泉人，喟然伤心肝。刘裕”流涕不
自胜“。可谓深知他心。刘宋立，谢晦地位显赫。他的哥哥谢瞻则谨小慎微，见此繁华
，”惊骇谓晦曰：吾家以素退为业，汝遂势倾朝野，此岂门户福也“。可见当时谢家有
远见的人，比如谢瞻，谢澹，已经看到士族势力衰落已成定局，需要以素族，即世家大
族的身份，而又行谦退之道, 明哲保身。但是谢晦似乎并没有听从哥哥的话。待刘裕去
世，谢晦作为四个顾命大臣之一，扶持少帝。可惜这四个人错估形势，还想凭士族力量
掌握朝政，因为少帝胡闹，而决定杀之废立，改立文帝。谢晦自知行废立大事，自己在
皇帝身边很是危险，故得外任，离开石城时候很是欢喜，“今得脱矣”。可是文帝韬光
养晦，待时机成熟，发兵讨伐。谢晦无奈起兵失败，一家被杀。临刑之时，女儿披发赤
足跑来送别：
”女为彭城王义康妃，聪明有才貌，被髮徒跣与晦诀曰：'阿父，大丈夫当横尸战场，
奈何狼藉都市。”
向来王谢并提，与谢晦可相比的是王弘，王导曾孙，亦赞成废立，却不算首谋，而又“
博练政体，留心庶事”，故得保全。他的孙子王融，与谢朓，萧衍同列竟陵八友，却终
究因为萧昭业与萧子良叔侄争夺这个皇位而入狱死。
谢安的孙辈中著名的是谢澹与谢混。谢澹是谢晦的堂叔，在谢晦为自己三十五岁镇荆州
而自得时候，讽刺道，”昔荀中郎年二十九而为北府都督，卿比之已为老矣“。又因堂
弟谢混接近刘毅，而疏远谢混。所以在谢混被刘裕诛杀时，独能明哲保身。谢混“江左
风华第一”，禁脔此语的出典：
孝武属王珣求女婿，曰：“王敦、桓温，磊砢之流，既不可复得；且小如意，亦好豫人
家事，酷非所须。正如真长、子敬比，最佳。”珣举谢混。后袁山松欲拟谢婚，王曰：
“卿莫近禁脔！”
谢混最欣赏的谢家子弟是谢弘微，谢万之后。谢弘微本名谢密，字弘微。但因过继给叔
父谢峻，密字犯了内讳，故以字行。世说新语品藻篇：谢万寿春败后，简文问郗超：「
万自可败，那得乃尔失士卒情？」超曰：「伊以率任之性，欲区别智勇。」王羲之曾写
信给谢万劝他不要一味放达不屑，而能“与士之下者同，则尽善矣”。可惜谢万没有听
从王羲之与其兄谢安善抚士兵的劝导，而至北伐之败。祖父谢韶，正是谢道韫所谓一门
兄弟中封胡遏末之封。父亲谢思早卒。他由谢万这支过继到谢安这一支：谢峻为谢安之
孙，谢琰之子，谢混之兄。大家族若干年后，各有代谢起落，就如谢万这支就衰落下来
，而谢峻，谢混这一支仍甚富有。谢弘微过继过来，后继承爵位时却不肯继承财产，所
愿接受的只是数千卷藏书。故叔父谢混甚是赞赏，而以为“应与北舍共之”，应该跟北
面那一房分享阿！这么家常话读来很是有味。这位鼎鼎大名的叔父谢混，风度既秀朗，
为人亦高傲，所来往之人，同族谢灵运，谢晦，谢瞻，谢曜与谢弘微等人而已，所谓乌
衣之游。这些人中，谢混最为推重谢弘微：
阿远刚躁负气；阿客博而无检；曜恃才而持操不笃；晦自知而纳善不周，设复功济三才
，终亦以此为恨；至如微子，吾无间然。
阿远为谢瞻，阿客是谢灵运。四谢各有缺点唯独谢弘微几乎没有缺点，相当完美，对谢
弘微极其赞赏。
东晋末年刘裕刘毅的争权，谢混不幸站错了队，而后被刘裕所杀，更命令晋陵公主改嫁
琅琊王氏的王练。但是谢混与晋陵公主夫妻甚笃，晋陵公主不愿改嫁，“虽执意不行，
而诏与谢氏离绝。公主以混家事委之弘微“。公主身虽离去，心犹在谢氏，而谢混家业
则：
“弘微经纪生业，事若在公，一钱尺帛出入，皆有文簿”。
这是义熙八年的事。九年后，这时刘裕已经做了皇帝，也颇后悔杀了谢混，“使后生不
得見其風流“。所以听任晋陵公主返回谢家：
”高祖受命，晋陵公主降为东乡君，以混得罪前代，东乡君节义可嘉，听还谢氏。自混
亡，至是九载，而室宇修整，仓廪充盈，门徒业使，不异平日，田畴垦辟，有加于旧。
东乡君叹曰：「仆射平生重此子，可谓知人。仆射为不亡矣。」中外姻亲，道俗义旧，
见东乡之归者，入门莫不叹息，或为之涕流，感弘微之义也。“
与皇帝家那些混乱胡闹残杀比起来，谢混与谢弘微叔侄雅相推重，均风度高致而爱护门
庭，所谓世济其美。到公主去世，遗下二女及诺大家业，
“弘微一无所取，自以私禄营葬。” 谢混一位女婿殷睿：“素好樗蒱，闻弘微不取财
物，乃滥夺其妻妹及伯母两姑之分以还戏责，内人皆化弘微之让，一无所争。弘微舅子
领军将军刘湛性不堪其非，谓弘微曰：「天下事宜有裁衷。卿此不治，何以治官。」弘
微笑而不答。或有讥之曰：「谢氏累世财产，充殷君一朝戏责，理之不允，莫此为大。
卿亲而不言，譬弃物江海以为廉耳。设使立清名，而令家内不足，亦吾所不取也。」弘
微曰：「亲戚争财，为鄙之甚。今内人尚能无言，岂可导之使争。今分多共少，不至有
乏，身死之后，岂复见关。」
“亲戚争财，为鄙之甚”，谢弘微善治家业，是为不负叔父谢混，但又不为财物所累，
堂妹无言，他决计不越俎代庖。
东晋时王导，庾亮，谢安这些士族名臣主持朝政，而后来门阀日衰，皇权日重，王谢子
弟虽风度犹存，却更多的只能寄情林泉山壑，而离庙堂似近实远，成为朝廷中一种昂贵
的点缀，也是皇帝们嫁女儿的好选择。山水诗的兴起与发扬，可能与此也不无关系。当
他们不甘寂寞想插手政治核心时候，如谢灵运，谢晦，甚至是完全被动的卷入政治风波
时候，如谢朓，结局往往比较惨。谢弘微的儿子谢庄，以写月赋著名，隔千里兮共明月
。谢庄五子命名很有趣，人以为是风月景山水：颺朏颢嵷瀹。应该有归隐林泉之意吧。
谢瀹之子谢览，尚南齐钱塘公主，犹有祖辈风华，梁朝萧衍初平建业，群臣大多拜倒，
谢览二十余岁，却长揖不拜，萧衍叹道：“觉此生芳兰竟体，想谢庄正当如此”。
另有子谢举，为昭明太子家令，文学侍从之臣。当时人说王家养，炬，谢家览，举。谢
举子谢嘏亦有父风：“风神清雅，颇善属文”。
还有一则记载有趣：举兄子侨，素贵，尝一朝无食，其子启欲以班史质钱，答曰，宁饿
死，岂可以此充食乎？簪缨不替，箕裘不坠只是美好愿望，百年之家，终有衰落之时。
谢侨宁可挨饿而不肯卖家藏汉书，还存有乌衣子弟的骄傲。这时大概是梁朝末年。侯景
之乱后人物衰落，只寥寥数笔，谢朏之孙谢哲，谢瀹之孙谢嘏仕陈朝。王家诸人传记似
乎门族更盛，各有起落，而颇有记录到陈朝及其以后：王弘之玄孙王冲，历仕梁陈两朝
，陈朝还以“前代旧臣”而皇帝十分尊敬。寿七十六岁，生三十子，也可算乱世中有福
之人。王景文的孙子王克“美容貌，善容止”，却在侯景乱中从了侯景做了伪官。被讽
刺“王氏百世卿族，便是一朝而坠”。后又做了陈朝的官。另外，王景文的一位侄孙王
琳（跟庾信写诗给他的那个王琳不是同一个），有子九人，也颇有历劫生存，在陈朝为
官的。侄子王奂被齐帝杀，儿子王肃因此奔魏。论中记载俗语：王导卜其家世，郭璞云
：淮流竭，王氏灭。据说陈朝亡国之年，“淮流实竭，曩时人物扫地尽矣。”是人尚在
而时势已非，无复当年门阀大族之风。 |
j*******e
发帖数: 2168 | 5 好看！
出个谜：
“欲全卿门户，故有此处分。” （4字历史名词，卷帘） |
l*****f
发帖数: 13466 | 6 文景之治
【在 j*******e 的大作中提到】
: 好看！
: 出个谜：
: “欲全卿门户，故有此处分。” （4字历史名词，卷帘）
|
j*******e
发帖数: 2168 | 7 赞！
老谢跟弘微最好，一个缺点也不提（成语）
【在 l*****f 的大作中提到】
: 文景之治
|
l*****f
发帖数: 13466 | 8 亲密无间？
【在 j*******e 的大作中提到】
: 赞！
: 老谢跟弘微最好，一个缺点也不提（成语）
|
j*******e
发帖数: 2168 | 9 冰雪！
【在 l*****f 的大作中提到】
: 亲密无间？
|
M******8
发帖数: 8425 | 10 推荐你读田余庆的《秦汉魏晋史探微》，以及周一良的《魏晋南北朝史札记》，还有唐
长孺的一些文章。
【在 l*****f 的大作中提到】
: 之 萧氏父子
: 江雨霏霏江草齐，六朝如梦鸟空啼。 无情最是台城柳，依旧烟笼十里堤。
: 南北朝是一个混乱而奇葩倍出的时代，变变与狂人齐飞，英雄共枭雄一色。乱世之中生
: 存不易，皇帝们也经常横死，唯独就有高寿的萧衍，活了八十六岁，横跨了南史一半时
: 光，他统治下的南梁，算是南朝文物繁华之顶峰，但终于在末期养虎遗患，引来候景之
: 乱，“竟遭夏台之祸，终视尧城之变”，建康与江陵先后蒙难。可以说两场战争决定了
: 南朝的格局，383年的淝水之战，与548年的侯景之乱。因为淝水之战的胜利而使东晋奠
: 定偏安之势，而因此而起家的北府军与京口刘氏作为次等豪族也借此取得统治地位，并
: 终于在约40年后取代东晋建立刘宋。梁末的侯景之乱则彻底削弱了南朝的实力，接下来
: 的陈朝实际上已经苟延残喘而已。“自我得之，自我失之，亦复何恨”，萧衍此语，也
|
|
|
l*****f
发帖数: 13466 | 11 为啥你一出现买买提就down了。。。。
田的只看过那个门阀政治，等有时间找这本看看，再找找唐先生的。。。。周一良的翻
过，好～～～细致啊。这种咬文嚼字的功夫真了不得。比起来陈寅恪的似乎更大局化一
点。
【在 M******8 的大作中提到】
: 推荐你读田余庆的《秦汉魏晋史探微》，以及周一良的《魏晋南北朝史札记》，还有唐
: 长孺的一些文章。
|
l*****f
发帖数: 13466 | 12 之五 千军万马避白袍
南登灞陵岸，回首望长安。悟彼下泉人，喟然伤心肝。
北伐向来是偏安朝代的心头之痛。不伐无以安治，伐之计从何出？从东晋建立开始就陆
续有若干次北伐，祖逖率部曲数百，中流击楫，他的对手是石勒与石虎。虽然成功地联
合当地筑坞堡而坚守的汉族豪族，在河南建立统治，但是壮志未酬身先死，死后这些地
方还是重新丢失给石勒。殷浩趁石虎死后的大乱北伐，却无领兵之才，终于书空咄咄。
桓温北伐与刘裕相似，是为了把持朝政而立威，桓温攻下洛阳，刘裕攻下长安，能做的
事情似乎只是修复皇陵，抢点东西，再带些愿意南归的百姓班师回朝，以巩固自己的地
位。刘裕之后，北方终于统一于北魏，南朝虽然有刘宋文帝三十年元嘉之治，却依旧“
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拓拔焘兵抵瓜步，建康城风声鹤唳。虽然最后
退兵，魏兵所过之处，江淮，淮北赤地千里，杀烧略尽。而后只有白袍将军陈庆之的北
伐，其实也许算不上北伐，只能是北上吧，如烟火一般瞬间闪过南朝天空，在历史上留
下一段传奇。
与乌衣子弟比起来，陈庆之出身低微，以做萧衍的随从起家，长处似乎只有在萧衍发棋
瘾通宵达旦的下棋时，陈庆之独能不眠不休地陪他下，故“甚见亲赏”。不过，这个亲
赏似乎狠可怀疑，后头若干次萧衍派给陈庆之的活儿都相当滴险恶；派接收徐州，只两
千士兵，派送元颢返北争夺北魏皇位，更是差不多羊入虎口，也只七千人马。萧衍莫非
明鉴万里慧眼识珠知道陈庆之这么厉害？恶意揣测一下，没准萧衍虽然据说棋登逸品，
实际上常常输给陈庆之，所以狠不爽，故意把为难事给他去做也未可知（纯属胡说八道
哈）。
总之萧衍做了皇帝后，随从也都升官，陈庆之做了奉朝请，似乎仍旧是闲散随从人员。
这时候他开始“散财聚士”，显示胸有大志。这时候北魏徐州刺史元法僧决定投降南梁
，于是萧衍派陈庆之率军送萧综，就是那个偏执滴以为自己是东昏侯儿子的去徐州纳降
兼接收。陈庆之同学的第一次出征，带了两千兵马，跟随一个心怀鬼胎滴头儿，北上接
收拉锯战的重要城市徐州。北魏当然不甘心放弃，派兵十万，先锋丘大千先率兵近境，
而“陈庆之击破之”。萧衍狠善解人意滴派萧综去领徐州，自然是给了萧综大好机会，
萧综正愁没机会逃走呢，当然不客气，在徐州晃了一阵，把梁军丢弃自己奔北魏大营投
降去了。陈庆之“斩关夜退，兵士获全”。
过了几年，随曹仲宗伐涡阳，涡阳之战，北魏常山王元昭率兵援救，未到将到之时，陈
庆之说“魏人远来，皆已疲倦，须挫其气，出其不意，必无不败之理。”主动率五百骑
出击，“破其前军，魏人震恐”。这一段梁书中记录的更详细而生动：
庆之曰：“魏人远来，皆已疲倦，去我既远，必不见疑，及其未集，须挫其气，出其不
意，必无不败之理。且闻虏所据营，林木甚盛，必不夜出。诸君若疑惑，庆之请独取之
”。于是与麾下五百骑奔击，破其前军，魏人震恐。
此战后梁据涡阳城与魏相持，“自春至冬，各数十百战，师老气衰”。北魏又派援军来
袭，梁军别的将领怕腹背受敌，打算退兵，而陈庆之“杖节军门”，说等他们合围，仍
旧可以一打。于是北魏“掎角作十三城”，而陈庆之“陷其四垒。九城兵甲犹盛。乃陈
其俘馘，鼓噪攻之，遂奔溃，斩获略尽，涡水咽流。”这场大胜，萧衍很是满意，特地
手诏表扬。这个手诏写得蛮好玩的，可惜南史里又略去，梁书记云"本非将种，又非豪
家，觖望风云，以至于此。可深思奇略，善克令终。开朱门而待宾，扬声名于竹帛，岂
非大丈夫哉！" 萧衍对此胜利应该是大大滴惊喜，不过写得也真有趣，先说人家出身
不够好，不是豪族，也不是将门，就是一出身寒族的书生吧，“射不穿札，马非所便”
，骑马射箭都不行，却”觖望风云，以至于此“。题外话，陈庆之传后附关于俞药的一
段话，说“梁世寒门达者，唯庆之与俞药”，而萧衍嫌人家姓得不好：帝谓曰："俞氏
无先贤，世人云'俞钱'，非君子所宜，改姓喻。"药曰："当令姓自于臣。"俞先生自然
狠有志气，不过萧衍如果知道后世百家姓钱排第二位不知有什么想法。
有趣的是，比较南史与梁书陈庆之传，南史多处未写陈庆之麾下数字，而北魏方面数字
也不同，不过大致以万起跳。如镇徐州，梁书记载梁军二千，而魏军二万，非南史的十
万。如果十万对二千，五十倍之差距，梁军数目太少，几乎不可能打了，所以只好不写
？再如奔袭，南史做五百骑而梁书写二百骑。元昭所部援军，南史未写，梁书作十五万
。即使是前锋的部分兵力，二百骑突袭，也太过惊人了。以千敌万，不管每个兵士如何
勇猛，也不可能以一敌十，二十甚至更多。当然，这样勇将是有的，南史里记载南齐时
候的周盘龙与其子周奉叔：
盘龙子奉叔，单马率二百余人陷阵，魏军万余骑张左右翼围之。一骑走还报奉叔已没，
盘龙方食，弃箸。驰马奋槊，直奔魏阵，自称"周公来"。魏人素畏盘龙骁名，莫不披靡
。时奉叔已大杀魏军，得出在外，盘龙不知，乃东西触击，魏军莫敢当。奉叔见其父久
不出，复跃马入阵，父子两骑萦搅数万人，魏军大败。盘龙父子由是名播北国。形甚羸
而临军勇果，诸将莫逮。
父子二人力敌数万，能够全身而退，跟三国里赵云与张飞之猛略似。当时南朝犹有令魏
胆寒的猛将，可惜到梁朝末年，已经“有菜无酱”。
不管怎样，趁北魏大乱，胡太后毒杀亲子魏明帝元诩，元诩则先命尔朱荣入洛阳。尔朱
荣主政立庄帝，而有河阴之变，魏大臣屠戮殆尽，宗室元颢等南奔。萧衍这时候狠开心
滴又给陈庆之找到了好差使：于是奉元颢为魏主，命陈庆之送元颢返北。至于战略意义
，孤军深入，简直是去送死。所以他们穿白袍，可能是“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
不复还”之意。七千之众，历睢阳（七万魏军，又是丘大千统帅，这次降了），考城（
元晖业，二万魏军），荥阳（杨昱元庆，七万魏军），尔朱吐没儿（五千），鲁安（九
千），尔朱世隆（虎牢，一万）。冷兵器时代总得两方实力相近才好打，陈同学兵常数
千，而对手北魏则动辄数万，以一敌十，几乎神话。所长者“善抚军士，能得其死力”
。不知道究竟他是怎么对待他的军士，而令他们都甘心效命。荥阳之战梁书详细记载了
他战前鼓舞兵士们的话：
时荥阳未拔，士众皆恐，庆之乃解鞍秣马，宣喻众曰："吾至此以来，屠城略地，实为
不少；君等杀人父兄，略人子女，又为无算。天穆之众，并是仇雠。我等才有七千，虏
众三十余万，今日之事，义不图存。吾以虏骑不可争力平原，及未尽至前，须平其城垒
，诸君无假狐疑，自贻屠脍。"一鼓悉使登城，壮士东阳宋景休、义兴鱼天愍逾堞而入
，遂克之。俄而魏阵外合，庆之率骑三千背城逆战，大破之，鲁安于阵乞降，元天穆、
尔朱吐没儿单骑获免。
打仗的动力向来是钱财美色，陈庆之的白袍军，在北魏也少不了“杀人父兄，略人子女
”。陈庆之鼓励部下的办法，一个是利益，一个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似乎还是很有成效
的。另外算是“趁人之危”，北魏正大乱着，可能比较军心惶惶，而陈庆之名义上是奉
元颢为魏主，所以两军相对勇者胜？
此战后尔朱世隆弃虎牢而逃，陈庆之兵进洛阳，元彧等迎立元颢。陈庆之在北魏想站稳
是很难的事情，当时洛阳南人不到一万，北人十倍于南人。经汉化后，这个胡汉的分界
也很模糊，未必北人里的汉人从他。如果元颢有谋略有志向的话，能够善抚洛阳，得民
心，做中兴之主，那么还可能有跟尔朱荣对立。但是元颢既无谋又爱享乐，陈庆之劝他
向梁朝更请增兵，并送陷于北方的南人还乡，元颢不听。陈庆之副军马佛念劝陈杀颢自
立，陈也不愿，想南返徐州，元颢又不愿放他走。僵持之中，尔朱荣亲自来了，号称百
万兵马，洛阳周围城池纷纷投降，陈庆之北渡河守北中郎，虽杀伤甚众，也终于无济于
事，洛阳复入尔朱荣之手，洛阳之败，洛阳伽蓝记里这么描述：颢闻延明败，亦散走。
所将江淮子弟五千人，莫不 解甲相泣，握手成列。颢与数十骑欲奔萧衍，至长社，为
社民斩其首，传送京师。
更有：七月， 北海大败，所将江、淮子弟五千尽被俘虏，无一得还。永安三年七月，
此像悲泣 如初。
壮士一去兮不复还，洛阳伽蓝记虽然对南人常持不屑态度，这段却文简而意长，令人掩
卷一叹。五千江淮子弟俱陷于北魏，洛阳神像也为之流泪。陈庆之部下死散殆尽，自己
打扮成和尚辗转到了豫州：“豫州人程道雍等潜送出汝阴”。南返后，都督军事兼一方
刺史，能修养生息。最后一仗是跟侯景打的，侯景攻楚州，而庆之破之淮上。豫州饥荒
，陈庆之开仓赈济，州民为立碑。如果陈庆之能活到侯景之乱的时候，也许就不会听任
侯景肆虐江淮了。
陈庆之有子陈昕也颇有将门之子气概，侯景之乱中被擒，不降，侯景让范桃棒看管他，
他居然能说服范桃棒归降梁朝。陈昕趁夜缒入台城，武帝大喜而简文萧纲迟疑不决，以
至泄露此事，而陈昕犹未得知，依旧缒出城中，再次被侯景所擒，迫他射书谎报以开城
，陈昕不从，遂被杀。虽然征战功绩不如乃父，气概犹存。少子陈喧则完全没有这份胆
略：弃武从文，一直活到陈朝，为后主东宫学士，却以俳优自居而每被轻侮，竟惊吓而
死，可怜可叹。 |
l*****f
发帖数: 13466 | 13 之六 南北之辩
心逐南云逝，形随北雁来。故乡篱下菊，今日几花开。
南北之辩最基本的自然是道统之争。东晋时候没有争议，把五胡一概打入索虏传。南北
朝则南北并立，南朝继承东晋，但统一天下的是隋，隋唐都出于北魏-北周这一系。孝
文帝汉化以后，以汉传承自居，胡汉之别不在民族而是文化，如那位嫁给萧综的寿阳公
主，骂尔朱荣为“胡狗”，显然是文化上的分别而非民族。陈庆之打到洛阳，说：“吾
始以为大江以北皆戎狄之乡，比至洛阳，乃知衣冠人物尽在中原，非江东所及也，奈何
轻之” 。
这些衣冠人物，有的是没有南下的士族们，如清河崔氏，有的是从南早就投靠北魏的，
更有的是汉化的胡人：如那一堆姓元的家伙。洛阳伽蓝记记载元略，元乂之乱时候，逃
到北方，
萧衍素闻略名，见其器度宽雅，文学优赡，甚敬重之，谓曰： “洛中如王者几人？”
略对曰：“臣在本朝之日，承乏摄官。至于宗庙之美，百 官之富，鸳鸾接翼，杞梓成
阴，如臣之比，赵咨所云：车载斗量，不可数尽。”
这是师从晏子的故智。元略在南过得甚好，但后来北魏平静，他又北返，萧衍依依不舍
，赋诗送别。后终于死于河阴之难。
末代王孙逃亡来来往往的，还有那位元颢，还有刘宋的刘昶，南齐的萧宝寅，梁的萧正
德等等。著名人士则有王肃以及更晚的王褒，庾信等等。王褒是王俭的曾孙，王僧绰的
玄孙，江陵之难被强抢到长安来的，庾信是出使西魏被强留下来 的：
褒与王克、刘瑴、宗懔、殷不害等数十人，俱至长安。
王克应该就是那位曾做过侯景伪官的那位，而殷不害则是大孝子，经历凄怆：
魏平江陵，失母所在。时甚寒雪，冻死者填满沟壑。不害行哭寻求，声不暂辍，过见死
人沟中，即投身捧视，举体冻僵，水浆不入口者七日，始得母尸。凭尸而哭，每辄气绝
，行路皆为流涕。
在“冻死者填满沟壑”之中，这只是其中之一罢了。后来终于能够南返，却死于南归道
上，实在令人同情。
这些人到长安，宇文泰很高兴：
“昔平吴之利，二陆而已。今定楚之功，群贤毕至。可谓过之矣。"又谓褒及王克曰："
吾即王氏甥也，卿等并吾之舅氏。当以亲戚为情，勿以去乡介意。"
宇文泰对王褒王克可真是亲热有加，把自己称做王氏外甥，跟人家拉关系。周书里面有
宇文泰”母曰王氏“，不过这个王氏应该不是琅琊的那一个。无论如何，宇文泰虽然表
面有一些鲜卑化措施，实际上是继承了孝文的汉化。这是晚些到长安的那一批，早些在
洛阳，洛阳伽蓝记有记载城南归正里，民间号吴人坊，南人来投多住于此。
这些被迫南来的，自然有乡关之思，刘昶抛家仓皇北逃时候有残篇：
白云满漳来，黄尘暗天起。关山四面绝，故乡几千里。
但是北来住得久远的，也慢慢认同了北人，因为北人与胡人已经不是一个概念。杨玄之
这位北人又是汉人写的洛阳伽蓝记，以南朝为伪，对南人也不少轻蔑之言，甚至颠倒是
非的不实之语。记载陈庆之在洛阳，旧日相识张景仁请他吃饭，这位张景仁是跟萧宝寅
一起过来的。同列席的还有个杨元慎，弘农杨氏之后，中原士族，这场饭吃得有趣，陈
庆之本来谨慎，面对一桌故交，喝醉了酒，酒后失言：
庆之因醉谓萧、 张等曰：“魏朝甚盛，犹曰五胡。正朔相承，当在江左，秦皇玉玺，
今在梁朝。”
身为北人又是中原著名士族的杨元慎自然听了狠不爽：
元慎正色曰：“江左假息，僻居一隅。地多湿蛰，攒育虫蚁，壃土瘴疠，蛙黾 共穴，
人鸟同群。短发之君，无杼首之貌；文身之民，禀蕞陋之质。浮于三江， 棹于五湖。
礼乐所不沾，宪章弗能革。虽复秦馀汉罪，杂以华音，复闽、楚难言， 不可改变。虽
立君臣，上慢下暴。是以刘劭杀父于前，休龙淫母于后，见逆人伦， 禽兽不异。加以
山阴请婿卖夫，朋淫于家，不顾讥笑。卿沐其遗风，未沾礼化， 所谓阳翟之民，不知
瘿之为丑。我魏膺箓受图，定鼎嵩洛，五山为镇，四海为 家。移风易俗之典，与五帝
而并迹；礼乐宪章之盛，凌百王而独高。宜卿鱼鳖之 徒，慕义来朝，饮我池水，啄我
稻粱；何为不逊，以至于此？”
拿皇帝家那些破事来攻击人家。其实北魏那些皇帝们破事也一堆。还说什么“慕义来朝
”，这些人大多被迫逃来被抢来，或者陈庆之这样打过来的。但是陈庆之毕竟不比文人
口齿伶俐，战场虽无往不利，辩场终输一筹：
庆之等见元慎清 词雅句，纵横奔发，杜口流汗，合声不言。于后数日，庆之遇病，心
上急痛，访 人解治。元慎自云“能解”，庆之遂凭元慎。元慎即口含水噀庆之曰：“
吴人 之鬼，住居建康，小作冠帽，短制衣裳。自呼阿侬，语则阿傍。菰稗为飰，茗 饮
作浆，呷啜莼羹，唼嗍蟹黄，手把豆蔻，口嚼梹榔。乍至中土，思忆本乡。急 手速去
，还尔丹阳。若其寒门之鬼，□头犹脩，网鱼漉鳖，在河之洲。咀嚼菱藕， 捃拾鸡头
，蛙羹蚌臛，以为膳羞。布袍芒履，倒骑水牛，沅、湘、江、汉，鼓 棹遨游。随波溯
浪，噞喁沈浮，白苎起舞，扬波发讴。急手速去，还尔扬州。” 庆之伏枕曰：“杨君
见辱深矣。”自此后，吴儿更不敢解语。
这段估计是相当夸张扭曲，人陈庆之面对几万魏军犹且不惧，听了杨先生几句话会这样
么。不过也有可能是陈庆之已经清楚意识到，不可能团结北魏的汉人来建立汉人的统治
了吧。杨先生的过激反应，应该也是因为留在北方士族的定位困惑：与永嘉南迁的中原
士族骨子里的文化优越感以及政治正统感相比，他们的先辈犹以忠于晋室为荣，但是时
势所迫，不能不与胡人合作。北魏汉化，东晋又被南朝取而代之，以此两点他们努力争
取文化与政治的正统感。
相比陈庆之，文人徐陵就比他口齿便给点：使魏，魏人授馆宴宾。是日甚热，其主客魏
收嘲陵曰："今日之热，当由徐常侍来。"陵即答曰："昔王肃至此，为魏始制礼仪；今
我来聘，使卿复知寒暑。"收大惭。
魏收是写魏书的那位，都是熟人阿。
徐陵说王肃为魏始制礼仪，而按洛阳伽蓝记的说法，王肃当年因老爹王奂之事牵连而奔
魏，其实过得也蛮窝囊，虽然也娶了个公主：
肃初入国，不食羊肉及酪浆等物，常饭鲫鱼羹，渴饮茗汁。京师士 子，道肃一饮一斗
，号为“漏卮”。经数年已后，肃与高祖殿会，食羊肉酪粥甚 多。高祖怪之，谓肃曰
：“卿中国之味也。羊肉何如鱼羹？茗饮何如酪浆？”肃 对曰：“羊者是陆产之最，
鱼者乃水族之长。所好不同，并各称珍。以味言之， 甚是优劣。羊比齐、鲁大邦，鱼
比邾、莒小国。唯茗不中，与酪作奴。”自是朝贵 宴会，虽设茗饮，皆耻不复食，唯
江表残民远来降者好之。
真是在人屋檐下阿。原本应该物离乡贵，可是因为人离乡贱，导致物也被轻视。王肃虽
未必甘心情愿，却终于舍茗饮而取酪浆，正如他的前后二妻，一个是谢庄的女儿，一个
是北魏南阳公主。情势不得已，虽然”颇忆缠绵时“，也只能”得帛缝新去，何能衲故
时“，舍谢取元了。
从南投北的，多以文学见长，而北投南的，则多以武功著名，如王猛的孙子王镇恶，如
羊侃。羊侃祖父是刘宋官员，不幸陷魏，故羊侃父亲以异域目北魏："人生安可久淹异
域，汝等可归奉东朝。"羊侃不忘父亲叮嘱，终率军南来时候，将离魏境，但是他的兵
士们对南朝已经没有归属感：
众尚万余人，马二千匹，将入南，士卒并竟夜悲歌。侃乃谢曰："卿等怀土，理不能见
随，幸适去留，于此别异。"因各拜辞而去。
侯景攻台城，唯独有羊侃率军坚守。可惜病逝而台城终于陷落，可谓鞠躬尽瘁。其子羊
鹍后来杀侯景报了父死妹辱之仇（羊侃女儿亦如溧阳公主一样被侯景侵占）。
羊侃这么一个忠义方正的，生活却“性豪侈，善音律”，“姬妾侍列，穷极奢靡”。由
此可见当时豪族生活之奢侈风气。记载：
有弹筝人陆太喜，著鹿角爪长七寸。儛人张净琬，腰围一尺六寸，时人咸推能掌中儛。
又有孙荆玉，能反腰帖地，衔得席上玉簪。敕赉歌人王娥儿，东宫亦赉歌者屈偶之，并
妙尽奇曲，一时无对。
南奔的也有士人，多以经学见长，如清河崔氏的崔灵恩与范阳卢氏的卢广：
（崔灵恩）清河东武城人也。少笃学，遍习《五经》，尤精《三礼》、《三传》。仕魏
为太常博士。天监十三年归梁，累迁步兵校尉，兼国子博士。
卢广，范阳涿人，自云晋司空从事中郎谌之后也。少明经，有儒术。天监中归梁，位步
兵校尉，兼国子博士，遍讲《五经》。时北来人儒学者有崔灵恩、孙详、蒋显，并聚徒
讲说，而音辞鄙拙；唯广言论清雅，不类北人。
说北人音辞鄙拙而南人言论清雅，南史此语是抄自梁书：梁书中还是有偏向南人而鄙薄
北人的地方在。这个鄙拙与清雅可能是包括语音与言辞两个方面吧，北方重经学而南方
好玄学清谈，故言辞风格不同，而初度江时，洛下书生咏是中原士族引以为傲的地方，
过了这么些年，不知道此时洛阳语音如何，南朝流行又是如何变迁，但是已经有南人目
中鄙拙与清雅之比了。
天监时候萧衍初立，梁朝正当盛时，萧氏父子均爱重文学儒术，而北魏正乱相将至，可
能也是崔，卢等人南来的原因。南北虽常战乱，文学，经济上的交流还是不少。最经常
见于史书记载的，是官方的所谓“聘使”，其次是互相的逃亡，其次是战争中互相掠夺
人口，还有就是佛教徒来往于南北之间。而普通百姓间正常来往应该是大大受限的罢。
萧衍的河中之水歌，说洛阳女儿名莫愁，以当时流行女儿名字，借代作洛阳女儿，也可
能是出于对久已失去旧都的怀念。十五嫁为卢家妇，卢氏正是著名中原士族。后来人附
会洛阳女儿嫁到建康，
莫轻他北地燕支，看画艇初来，江南儿女无颜色
尽消受六朝金粉，只青山无恙，春时桃李又芳菲
以当时南北局势，洛阳与建康千里迢迢，洛阳女儿嫁过来那可比较困难。史书上有记载
的南北婚姻，比如北魏一堆公主们嫁逃亡来的南朝士人，包括王肃。而王肃与前妻谢氏
的女儿王普贤这位南朝女儿，随母亲来北，后被北魏皇帝纳为妃子，封贵华夫人，无子
而逝。夫人犹在贵嫔之下，待遇一般，而按魏书记载，同侪们有以捍妒著称的高后，以
及后来以“淫恣”著名的胡太后，当时为充华嫔。以王谢名门之后，陷于北魏宫廷而为
媵妾，王姑娘估计应该比较郁闷吧。想起后来的庾信，伤心庾开府，老作北朝臣，王姑
娘是伤心王氏女，却做魏宫妃。 |
l*r
发帖数: 79569 | |
l*r
发帖数: 79569 | 15 读完前两段又想吧哀江南赋再重新学习一遍了。
【在 l*****f 的大作中提到】
: 之 萧氏父子
: 江雨霏霏江草齐，六朝如梦鸟空啼。 无情最是台城柳，依旧烟笼十里堤。
: 南北朝是一个混乱而奇葩倍出的时代，变变与狂人齐飞，英雄共枭雄一色。乱世之中生
: 存不易，皇帝们也经常横死，唯独就有高寿的萧衍，活了八十六岁，横跨了南史一半时
: 光，他统治下的南梁，算是南朝文物繁华之顶峰，但终于在末期养虎遗患，引来候景之
: 乱，“竟遭夏台之祸，终视尧城之变”，建康与江陵先后蒙难。可以说两场战争决定了
: 南朝的格局，383年的淝水之战，与548年的侯景之乱。因为淝水之战的胜利而使东晋奠
: 定偏安之势，而因此而起家的北府军与京口刘氏作为次等豪族也借此取得统治地位，并
: 终于在约40年后取代东晋建立刘宋。梁末的侯景之乱则彻底削弱了南朝的实力，接下来
: 的陈朝实际上已经苟延残喘而已。“自我得之，自我失之，亦复何恨”，萧衍此语，也
|
l*r
发帖数: 79569 | 16 这一篇看完，真是长叹一声啊
【在 l*****f 的大作中提到】
: 之 萧氏父子
: 江雨霏霏江草齐，六朝如梦鸟空啼。 无情最是台城柳，依旧烟笼十里堤。
: 南北朝是一个混乱而奇葩倍出的时代，变变与狂人齐飞，英雄共枭雄一色。乱世之中生
: 存不易，皇帝们也经常横死，唯独就有高寿的萧衍，活了八十六岁，横跨了南史一半时
: 光，他统治下的南梁，算是南朝文物繁华之顶峰，但终于在末期养虎遗患，引来候景之
: 乱，“竟遭夏台之祸，终视尧城之变”，建康与江陵先后蒙难。可以说两场战争决定了
: 南朝的格局，383年的淝水之战，与548年的侯景之乱。因为淝水之战的胜利而使东晋奠
: 定偏安之势，而因此而起家的北府军与京口刘氏作为次等豪族也借此取得统治地位，并
: 终于在约40年后取代东晋建立刘宋。梁末的侯景之乱则彻底削弱了南朝的实力，接下来
: 的陈朝实际上已经苟延残喘而已。“自我得之，自我失之，亦复何恨”，萧衍此语，也
|
l*r
发帖数: 79569 | 17 丽狼，有什么两晋南北朝历史的易读的书目推荐一下？
看了你的笔记，想去补补课 |
l*****f
发帖数: 13466 | 18 抓头。。。。什么是易读书目？还是看史书好了。二史八书通鉴....
今人的札记MJ提过啊，唐长儒周一良的，个人最喜欢陈寅恪的，除了那本魏晋南北朝讲
录外，隋唐制度渊源也有不少论述北朝制度。
【在 l*r 的大作中提到】
: 丽狼，有什么两晋南北朝历史的易读的书目推荐一下？
: 看了你的笔记，想去补补课
|
l*r
发帖数: 79569 | 19 就是除开那些什么史什么书的。。。
马甲看的书我好想都看不懂。。。
【在 l*****f 的大作中提到】
: 抓头。。。。什么是易读书目？还是看史书好了。二史八书通鉴....
: 今人的札记MJ提过啊，唐长儒周一良的，个人最喜欢陈寅恪的，除了那本魏晋南北朝讲
: 录外，隋唐制度渊源也有不少论述北朝制度。
|
l*****f
发帖数: 13466 | 20 那就跟我一样一目十行不求甚解好了哈哈
【在 l*r 的大作中提到】
: 就是除开那些什么史什么书的。。。
: 马甲看的书我好想都看不懂。。。
|
|
|
l*r
发帖数: 79569 | 21 好像那一段女巫很多。。。忘了哪儿来的印象了。。。
【在 l*****f 的大作中提到】
: 之二 皇帝家事
: 北湖南埭水漫漫，一片降旗百尺竿。 三百年间同晓梦，钟山何处有龙蟠。
: 王世贞说晋书，南北史，旧唐书如稗官小说，诚哉斯言。南史不少琐屑八卦，尤其皇帝
: 家的那些尤其引人入胜。王世贞还说自古皇帝论文学才华，萧梁那三位而外，刘宋文帝
: ，孝武帝，明帝都赫然在列。刘宋宫廷暴戾之气是有不少的，却居然也文采斐然，实在
: 让人惊讶。刘宋六十年，换了大约八个皇帝，只有前头的武帝与文帝还算得上正常，却
: 还夹了个被废的少帝刘义符。算上这位，贴上昏君标签而被废的计有三位，另外两位是
: 废帝刘子业，后废帝刘昱。刘子业与刘昱都是十五六岁的少年。前者痛恨父亲，甚至毁
: 老爹陵墓以泄愤。亲生母亲是孝武帝的嫡妻，琅琊王氏的王宪嫄，却也母子之情甚淡，
: 甚至王太后一次发怒要剖自己肚子：怎么生出这样儿子来！她老人家的确有理由困惑：
|
l*****f
发帖数: 13466 | 22 楚人遗风。。。。楚辞？
【在 l*r 的大作中提到】
: 好像那一段女巫很多。。。忘了哪儿来的印象了。。。
|
l*r
发帖数: 79569 | 23 不行，我要精读，卡卡
【在 l*****f 的大作中提到】
: 那就跟我一样一目十行不求甚解好了哈哈
|
l*r
发帖数: 79569 | 24 可能啊，就这么个印象，好像动不动就找个女巫占卜一下
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印象
【在 l*****f 的大作中提到】
: 楚人遗风。。。。楚辞？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