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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帖数: 1232 | 1 （6-1）
没有人不希望温暖地爱与被爱，只不过很多人失去了释放温暖与感受温暖的能力。
洪亮用这句话拉开此次交谈的序幕，并且把谈话内容的起始时间定在了我第一次住进精
神病院，从混沌中醒来的那个下午。这让我有些惊异，也有些无措。
过 去的日子里，他从来没有和我提起过那个午后发生的事情，当然，我也没有向他提
起过。我从来没有试想过，是什么原因使得那个原本可以成为纪念日的下午悄无声 息
地隐藏在了过去那些岁月的褶皱里。我能够确定的是，如果没有那个下午的交谈，我是
不会和洪亮结婚的。我能够做的事情是，时常一个人静静地回想那个下午的 天空、那
个下午里的花草和那个下午里的洪亮。 并且，每一次回想起那个下午的情景，每一次
回想起洪亮在那个下午说过的话，我都有一种翻检梦境的感觉。
那 个下午，天空是湛蓝湛蓝的，几缕淡淡的云如同浅梦一般缓慢地飘向远方，又几缕
淡淡的云如同浅梦一般缓慢地从远方飘来。午后的太阳柔和地照耀着万物，满坛的 九
月菊热烈地开着，几只蜻蜓在草尖上嬉戏，几声鸟鸣从远方传来。那个下午，洪亮是沉
静的，有点若有若无的忧伤，有几分哲人的深邃，还有些诗人的情怀。他的 语言是美
的、是诗意的，有着极强的感染力。他说：“谭欣，你看，那一片九月菊开得多么热烈
！在这初秋的午后，能够坐在这样工整的草地边，沐浴着煦暖的阳 光，欣赏着美丽的
九月菊，呼吸着充满花香的空气，你不觉得这个世界上有着太多的美丽吗？你不觉得活
着真是一种享受吗？哪怕总要历经风雨。”他说：“人这一辈子，失去的是失去的，到
手的也是失去的。谁不是一无所有呢？不说别人，就说我吧。如果从本质上看，今天的
我和当年的我根本就没有什么不同。”他还说：“以后吧。以后有机会的话，我会把我
的经历讲给你听。现在的你需要休息和放松，不适合听任何有可能刺激到你的故事。”
过去那些年，我无数次央求洪亮给我讲讲他的故事，让我了解一下他走过的人生。结果
，我的每一次请求都被他婉言拒绝。而今，他不但主动给我讲了他的经历，还主动回忆
起了那个下午。
他面对着墙壁，目光却似穿越了墙壁，投放在了岁月的褶皱深处。他的心情是忧伤的、
语言是诗意的，他整个人是忘了我也忘了他自己的。他根本就不在意我有没有用心地听
他的讲述，他已经完全沉醉在了自己的演绎当中。
看着他的侧影，听着他声情并茂的诗朗诵一般的讲述，我先是有一种坠入梦中的感觉，
随即就想起来了，除了当年的那个下午，这是洪亮唯一一次如此富有情感地使用诗一般
的语言。
“没有人不希望温暖地爱与被爱，只不过很多人失去了释放温暖与感受温暖的能力。”
洪亮忧伤地说，“谭欣，或许你会觉得委屈，或许你会高声抗议，但我还是得说，这些
年来，你就像一部永动机，时刻不停地消耗着你的温度、我的温度还有我们的温度。”
“或许你忘了，或许你从来就没有想过，我们为什么会相爱，我们为什么会牵手，我们
为什么会走进婚姻的殿堂。”洪亮忧伤地说，“或许，你早忘了那个午后，原 本是病
人和医生的我们，像两个偶遇的孤儿，又像一对久别的朋友。我们是那么默契地珍惜着
偶然相伴的机会，我们用心地靠近彼此，又淡然地彼此相对。遗憾的 是，那种无所求
、无所欲的相伴，始于那个午后，也止于那个午后。”
“你想象不到，那个下午你带给我怎样的震撼！刚刚从一场灾难般的境遇中苏醒过来的
你，没有在第一时间怨恨伤害你的人们，没有歇斯底里地控诉生活和生活中的 人是多
么的无情。你没有怪你的生母抛弃了你，你没有怪你的养父抛弃了你，你没有抱怨任何
人、任何事，而是用清澈的眼眺望蓝天白云，用温柔的目光注视花草树 木，用感恩的
心感受着自然界给予我们的一切。”
“谭欣，你知不知道那时的你有多么纯美，有多么善良！你知不知道，在花坛边，我单
腿跪在地上握紧你的手的那一刻，我的内心有多么温柔？那时的你就像一块美 玉！你
用最美好的你拯救了最丑陋的我！你让我平生第一次为我内心所怀着的怨恨而感到羞愧
，让我为自己学得了张先生和张太太的表面，却忽略了他们纯善的本心 而感到羞愧，
你让我第一次感受到了一颗美好的女人心。在我触碰到你的手的那一刻，我也变成了一
块璞玉。就在那个时候，我不再怨恨我的母亲，不再怨恨我的父 亲，甚至不再怨恨那
个恶毒的邻家女人。我平生第一次生出了慈悲情怀！我怜悯他们，怜悯每一个因为迫于
生活的艰难、迫于情感的无的放矢、迫于经济的拮据而丧 失了尊严、丧失了行使责任
的能力、丧失了纯美之心的人们。”
“谭欣，我原本应该感谢你的。因为，是你唤醒了我心底沉睡着的爱和感动！虽然，在
那个下午之前，我对工作是兢兢业业的，对患者也是尽心尽意的，但那只是类 似机械
运转的一种状态，只是一种惯性力量促成的结果。坦白地说，我努力工作也罢、善待患
者也罢、出国深造时为同学同事收集资料也罢，目的只有两个：一个是 修饰自己脆弱
变异的心灵、塑造自己的高大形象，让别人对我怀有敬仰之心，让他们从心底臣服于我
；一个是想通过绝世论文来提升自己的知名度，让自己成为家喻 户晓的名医。”洪亮
顿了顿，用力地叹了口气，忧伤地说，“至于取得了知名度后又能怎样，自己被家喻户
晓后又能怎样，我根本就没有想过。”
“我是一个极其矛盾的人，我有自我厮杀的恶习，还有自我开解的‘本事’。当年，刚
刚到国外深造的时候，很多人四处打工，省吃俭用，大多数人会在房东那里订 伙食饭
菜，或者大家一起清水煮面。可是，我没有这样做！在国内的时候，我的贫穷已经成了
致命的死穴。好容易只身到了国外，终于有机会与一些从来没有见到过 我、没有知道
过我、没有了解过我的人们在一起，我自然要以全新的面貌与他们相对。我要活得骄傲
一些，自我一些，与众不同一些。我宁可饿得肚子咕咕地叫，宁 可每天只吃一餐饭，
也不要加入他们的伙食餐。我并不是虚荣，也不是胆怯，我只是太清醒了。我知道，就
算那次学习机会给我镀了一层金，就算我的专业水平得到 了提高乃至得到了飞升，只
要我回到了国内，我就会重新跌入过去的状态，就会继续背负穷鬼的名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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