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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isdom版 - 《自由的迷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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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的迷思》是根据丘扬·创巴仁波切(chogyam Trungpa Rinpoche),于一九
七一至一九七三年间,在美国各地所作的演讲结集成书的。由于仁波切的前一本书《突
破修道上的唯物(Cutting Through Spiritual Materalism)》引起热烈的回响,因此
我们决定将这一组演讲稿也付梓刊行。《自由的迷思》可以视为《突破》一书之姊妹作
,也可单独当作一本介绍佛教心理学与西藏禅修的书来阅读。
本书在正文前,是仁波切写来描述修行历程的一首诗歌;书的最后是由仁波切英译
的一篇古典经文——帝洛巴(Tilopa)对弟子那诺巴(Naropa)口授之大手印教法。帝
洛巴乃仁波切所属历时一千一百年的噶举传承之祖师,故将该篇古典经文收录书尾,格
外适切。
|序曲|
登极
修行是努力汲取心灵的滋养,淬砺智慧的剑锋。

父母是非常慈爱的,
而我太年少未能体会。
高原的崇山与深谷美丽无比,
未曾见过低地的我,何其愚昧。

努力汲取心灵的滋养,
淬砺智慧的剑锋,
我寻得永恒的父母
令我再也难忘。

无人左右我的思想,
我显露本我的自性
现出少年王子的风仪。
此皆唯一上师之赐。

我为利他之行而忙碌。
般若,穿透所有障碍,
将王子变成年老而睿智,
对任何人都无所畏惧。

跃舞太虚,
云采为衣,
掌中握月,撷日为食,
星辰是我的扈从。

赤裸的孩子美丽且尊严。
红花开满天空。
可笑那不成样的舞者,
随着无人吹奏的喇叭起舞。

在红宝石砌的宫殿里,
听着种子字的念诵,
幻想的舞蹈赏心悦目,
现象的迷人姑娘们。

无佩剑的战士,
骑着彩虹,
充耳是超凡喜悦的无尽笑声。
毒蛇变为甘露。

以火为饮,以水为衣,
紧抓着风的鬃毛,
吐纳着泥土,
我是三界之君王。
|第一章|
自由的迷思
禅修是将我们的神经质提升至表面,
而非沉埋到心底,使我们明了人生是可以经营的。
请认清「幻想与真实」
若要将佛法根植在美国国土上,首先必须了解佛教的基本教义并学习基本的禅修方
法。许多人将佛教当成可以拯救他们的一种新教派,可使他们处理世间事犹如在花园中
摘花。但是我们若想从树上摘花,必得先培育树根与枝干,也是就是说,必须先从自己
的恐惧、挫折、失望与苦恼——人生的痛苦面——下手。
有人抱怨佛教是一极端沉郁的宗教,因为佛教强调痛苦与悲惨;而通常宗教界爱赞
美、歌唱、迷醉与极乐。不过尊照佛陀教示,我们必须先看清实际的人生经验,必须了
解苦的真谛以及不满足的实相——我们不能当做没这回事,而只顾研究人生荣耀与快乐
的部分。如果我们只想找乐土、寻金银岛,这种追寻只会带来更多的痛苦,我们也不可
能以此种方式到达乐土、成就正觉。因此,佛教各宗派皆同意我们必须以面对生活真实
情况为开端,不能先开始作梦。作梦只是暂时的逃避,不可能带给我们真正的解脱。
在佛教里,我们以禅修表示自己面对现实的意愿。禅修并非为了追求迷醉、精神上
的幸福或宁静,也不是为了使自己成为一个更好的人,而是为了创造一个空间,使我们
得以在其中显露并解除我们神经质的游戏、自欺,以及隐藏的恐惧与希望。我们藉由什
么都不做的简单训练提供空间。事实上,什么都不做大非易事。首先,我们从几乎什么
都不做开始,然后逐渐求进步。禅修是先将自己心中的毛病翻搅起来,然后善加利用的
修习方法。像处理粪便似的,我们不将毛病扔掉了事,而将之撒在花园中,使之增加我
们的富饶。
在禅修时,我们既不可把心抓紧,也不能完全任由它去。如果我们试图控制心,心
的能量就会反弹回来;如果我们完全放任它,心则会变得狂野、混乱。因此,我们要将
心松开,同时又对之有所规范,而佛教传统上使用的方法非常简单:感知身体的动作、
呼吸以及自身状况——这是所有教派通用之法。最根本的修行即住于当下,那是目的,
也是方法;确切存在于当下一刻,既不压抑也不放纵,而是如实觉知自己的存在。譬如
呼吸只是自然的身体活动,并没有精神上的内涵,我们仅留意它的自然运作即可——这
就是所谓的修「止」(shamatha)。我们以修止开始步上小乘(hinayana)之道或窄道
,这并非表示小乘的方法是简化或狭隘的,反而因为心是如此复杂、诡异,时刻贪求各
种逸乐,因此将心导入无岔路的纪律之途是唯一良策。小乘像是一辆不急驶的车,它平
稳前进,绝无误入歧途之虞,我们逃脱无门,身在车中无法下车——同时小乘这辆车也
是没有倒档的。这种狭窄的单纯同时带来对生命情境的开放态度,因为既然明知无法脱
身,我们唯有让自己在现场安住下来。
于是,我们认知到自己的本来面目,而不再试着隐藏自己的问题与烦扰。禅修不该
使你忘记在办公室里的承诺,事实上,在禅坐时你一直没有与日常生活失去关联。禅修
是将我们的神经质提升至表面而非沉埋到心底,因为那使我们明了人生是可以经营的。
我想有人会以为只要逃离日常生活的纷纷扰扰,他们就能在山中或海边专心沉思冥想,
殊不知逃离我们生活中的俗务,就如同舍弃夹在两片面包中间真正富营养的食物一样—
—当你点三明治的时候,你不会只要两片面包,中间夹的那块美味可口的东西,才是菁
华所在。
对感情、生活现况及其周遭空间有了更真切的体认之后,可以为我们开展更全面的
觉知。此时温暖的慈悲心会油然而生——那是一种在基本上接受自我,而同时保留批判
之聪慧的态度。我们可以同时欣赏人生喜乐与痛苦的两面,因之处理情绪不再是大不了
的事;我们如实了知情绪的存在,不加压抑也不沈溺其中。因此,对细节确切的觉察,
使复杂的整体情境得以展现,如同大河蜿蜒入海,纪律的窄小正所以导向觉知的全面开
放。静坐不单是以特定的姿势坐在那里专注于某些简单步骤,我们同时也对产生这些步
骤的环境敞开心智,此时,环境成为提醒者,不断地提供讯息、教示与洞察力。
因此,在我们纵性于特异的技巧、能量的游戏、感官知觉的游戏与宗教象征的幻象
游戏之前,我们首先须从基本上整理自己的心。我们必须在开上利益众生的高速公路—
—大乘之道——之前,先练习走简单的窄路——小乘之道;而唯有待我们在高速公路上
走得平稳顺畅之后,才能盘算如何到田野中奔跃一番——修习金刚乘或密续教法。以小
乘的简约为基础,我们方能欣赏大乘的壮丽与密续的璀璨光采;因此,在我们想要登天
之前,必须先踏实在地上,认真地对治我们的毛病。整个佛教的修行方法,目的就在开
发我们超觉的知见,使能得见事物的本貌——不将事物放大或梦想成我们所希望的样子。
失望,其实是好事
一旦我们走上许诺救赎、奇迹与解脱的精神之路,我们就被「灵性的金锁链」(
golden chain of spirituality)所系缚。这条镶嵌宝石、雕镂精致的锁链,佩戴起来
或许光采亮丽,但是我们却被它牢牢栓住;如果有人以为佩戴锁链只是装饰而不必受其
拘束,那是自欺之说。一个人若以充实自我为修行的出发点,那是修行上的唯物主义—
—一条自毁而非创造之路。
我们听到的所有许诺都纯是诱惑——我们期望佛法可以解决我们所有的问题,有妙
计高招让我们用以解决自己的沮丧、瞋恚以及性的困扰;然而出人意料的是,我们开始
明白根本不会发生这种事!我们失望地发现,没有救主或修行法术的神奇力量可以依靠
,反而必须靠着自己的努力来对付自己与自身的痛苦;我们也不得放弃所有期望,了解
了不能凭自己的先入之见,继续痴心妄想。
让自己感到失望是件好事,那代表「我」与「我之成就」的降服。我们但愿能看见
自己得成正觉,看着弟子们为之庆祝、礼赞、向我们掷花,甚而天显异象、地动山摇、
诸天欢唱等等——但这种事永不会发生。若从自我的观点来看:开悟是死亡之极致——
自我之死亡、「我」与「我所」之死亡、观看者之死亡,而且那是绝对的、终极的失望
。修行之道是痛苦的,那是不断地剥除面具,一层又一层地剥开,其中也包含着一而再
的侮辱。
如此一连串的失望使我们放弃了野心。我们跌得越来越低,直到跌落地面、直到我
们像大地一般清醒实在,我们成为低中之最低、小中之最小,犹如一颗沙粒,极为简单
,毫无期盼。在我们落地之后,梦想与享乐的冲动无处容身了,此时我们终于可以开始
修行。我们学习如泡一杯好茶、如何安步直行而不东倒西歪,我们的生活态度变得简单
、直接,而任何我们听到的开示、读过的书籍,都变得可以应用,那成为对我们的肯定
与鼓励,我们正该像一粒沙般地努力——不抱期望,全无梦想。
我们听过许多允诺,醉心于各种奇妙处所的描述,曾见过无数梦境,但是以一粒沙
的观点看来,这些我们全不在乎了——我们只不过是宇宙间的一粒尘埃而已!而在此同
时,我们的境况却是非常开阔、非常美丽且大有可为的。事实上,那是既难得又充满启
发的境界。如果你只是一粒沙,整个宇宙全部的空间都是你的,因为你既碍不着什么,
也挤不着什么般地一无所有;你面对无垠的开阔,你是宇宙的君王——因为你是一粒沙
。我们的启示来自于没有任何自我野心的失望,世界呈现出异常的单纯,同时也极为尊
贵、开放。
迎向痛苦才能远离痛苦
我们以发问、以怀疑自己的虚伪开始我们的修行之道,期间会有不断地对于什么是
真、什么是假,以及什么是快乐、什么是痛苦的迷惘。在人生的历程中,我们时时刻刻
、年复一年经验这种迷惘,我们不停地发问,以致最后问题发酸、腐败,它们变成了痛
苦。当问题变得更具体,而答案却更模糊时,痛苦也跟着增加。
当我们年纪渐长,终究会开始问:「生命的意义是什么?」我们或许会说:「何者
不是生命的意义?一切都是生命!」这种说法未免太过狡猾、过分聪明——问题依然存
在。我们可以说生命的意义是存在的,但是为何而存在?我们活着是为了成就什么吗?
有人说生命的意义是为了达成更高目标而付出心力:来往于地球与月球之间,或是达到
证悟;成为了不起的教授、科学家、神秘学家以改善世界、清除地球的污染。或许那即
是生命的意义——我们应努力以完成某项工作,我们应发掘智慧并与他人分享;或者,
我们应建立更好的政治秩序,加强民主以期人人平等,使每个人都能在共同的责任限度
之内享有充分自由;或许我们应将人类的文明提升至最高点,使我们的世界成为一个具
有智慧、灵性、知识与极度科技发展的美妙仙境,在那里有丰富的食物、优雅的住所、
亲切的同伴;我们应该变得有格调、富足又快乐,没有争吵、战争或贫穷,有高明的饱
学之士,他们知道所有问题的解答——从水母怎样开始形成直到宇宙如何运作……。
我全然没有嘲弄这种心态的意思,但是,我们考虑过死亡的意义吗?生命的反面即
是死亡,我们曾否想过?连提到「死」都是痛苦的。如果你请你十五岁的孩子写他的遗
嘱,人们会认为这简直荒谬透顶,因为没人会那样做。我们拒绝承认死亡的存在,然而
,我们最高的理想、我们对于生命意义的探讨、人类文明的巅峰……,所有一切都是不
切实际的——如果我们不去考虑由出生、受苦以至死亡的过程。
出生、痛苦与死亡,时刻都在发生。出生是进入一个全新的情境,紧接着是一分心
旷神怡之感、一种清新,就像看清晨的太阳升起一般。鸟儿们睡醒开始歌唱,空气清爽
,我们开始瞥见树与远山朦胧的轮廓;当太阳出现之后,世界逐渐清晰地呈现出来。我
们看见太阳越来越红,最后成为耀眼的白色光华;我们渴望抓住黎明,抓住日出那一刻
,使太阳不要完全升起,让我们保有对光辉的展望。尽管我们希望如此,但却无法办到
——从未有人做到过。我们虽奋力想要保持新境况,而终究什么也掌握不住,直到死期
来临。在我们死时,死后与来生当中有一段间隔,然而那段间隔也充满下意识的各种絮
语——诸如究竟该怎么做之类的问题;然后新的机缘会合,我们再次投生。我们一再、
一再地重复着这种过程。
就此观点来看,在你生小孩的时候,如果你当真要抓住生命,就不应该在婴儿出生
时去剪断脐带——但是你必须剪。「出生」,是婴儿与母亲分离的宣告,不是你见证孩
子的死亡,就是孩子见证你的死亡。或许这是对生命非常冷酷的看法,然而却是不容否
认的事实。我们的每一个动作,都是出生、痛苦与死亡的一项表白。
在佛教传统中,痛苦共分为三类:行苦、坏苦与苦苦。「行苦」是不如意、别离与
寂寞等一般性的苦。我们很孤独,我们无法再长出脐带,也不能说我们的出生:「那只
是预演。」那已是既成的事实。因此,只要有不连续与不安存在,痛苦就无可避免。
「行苦」是瞋恚导致的普遍挫折感,这与你是个有礼或粗鲁、快乐或不快乐的人全
不相干。只要我们想抓住自己的存在,我们就会绷紧全身的肌肉来保护自己,这就引起
不舒服,因而使我们感觉到自己的存在稍有不便。即使我们能够自给自足,拥有大量的
钱财、食物,有住所与同伴,仍免不了有这些小东西从中作梗,它们在我们不断地保护
与遮掩之下,仍然露出破绽。我们必须时时警戒以免出错,但我们并不确定究竟怕出什
么错;似乎有一种普遍性的共识:有某件事我们必须保密、某件事绝不能搞砸、某件难
以言谕的事——那是非逻辑的,但对我们仍构成某种威胁。
因此基本上,不论我们多么快乐,我们仍然谨慎小心并因此感到愤慨。我们并不真
正想被揭穿、不真正想面对这东西——不管它是什么。当然,我们可以试着将这种感觉
合理化:「我昨夜没睡好,所以今天觉得不大对劲;我不想做困难的事,因为我怕做不
好。」但是这种自我开脱并不生效。担心犯错以致于造成自己的气愤以及企图隐藏。我
们对于那些不想示人且难以言说的私密部分感到愤怒——「如果我能甩掉这东西的话,
我就会轻松自在了。」
这种根本的苦以数不尽的形式呈现:失去了一位朋友的苦、必须攻击一位敌人的苦
、赚钱的苦、谋求证件的苦、洗碗盘的苦、担负责任的苦、感觉有人在背后盯着你的苦
、自觉不够能干、不够成功的苦,以及各种人际关系的苦……
「行苦」之外,另有感受自己正肩负重担的「坏苦」。有时你感觉很自由,似乎重
担消失了,你不必再继续支撑下去了。但是这种苦与不苦、神智清明与错乱之间的一再
变换,其本身就是痛苦的;再加上负荷重担,更是苦不堪言。
最后就是第三类的「苦苦」。你已经缺乏安全感,对自己的地盘没有把握;此外,
便更因担心自己的处境而胃溃疡,在赶去医生那里治疗的时候又撞伤自己的脚趾——抗
拒痛苦只会增加其强度。
第三种苦,一个接一个很快地充满你的生活。首先你感到基本的「行苦」,接着是
变换的苦——从苦、不苦又回到苦,然后是「苦苦」——所有生活上的不如意之苦。
你决定去巴黎度假,盘算着可以尽情享乐一翻,但是人算不如天算,你的法国老友
出了意外正住在医院里,他的家人都很难过,因此无法照你预期的那样接待你,你只好
改住旅馆,可是负担不起住宿费,你的钱很快就要花光了,于是你决定去黑市换钱但却
上了当;这时,你那出事住院的朋友忽然不喜欢你了,觉得你很讨厌,你想回家又走不
成,因为天候恶劣,所有的班机都停飞了——你真是绝望透顶。每小时、每秒钟对你都
很重要。你在飞机场来回踱步,你的签证马上到期,因此必须尽快离开法国,但最糟糕
的是很难向机场官员解释清楚,因为你不会说法语。
这种状况是司空见惯的。我们恨不得赶快除掉自己的苦,但却发现痛苦反而有增无
减。痛苦是非常真实的,我们无法装作很开心、很安全。痛苦是我们经常的伴侣,它们
持续不断——苦苦、行苦、坏苦;我们追求的是永恒、幸福或安全,但实际的生活感受
却充满了疼痛与苦难。
无我不是逃脱我执的避难所
努力保障自己的幸福并维持与其他事物的关系,即是自我(ego)之过程。不过这
分努力纯属徒劳,因为在我们看似坚实的世界里不断出现裂隙,有不断的生死循环与持
续的变易。我们对自我的连续与实在感,只不过是一种幻觉,实则并没有自我、灵魂或
阿怛摩(atman)这回事。自我是由一连串混乱产生的,自我的过程实际上包含稍纵即
逝的迷惑、瞋恚及贪执——它们都只存在于那一瞬间。既然我们无法抓住眼前这一刻,
当然也无法抓住我与我之所有,使它们成为坚实的东西。
自我与其他事物关联之经验,其实是短暂的偏见、稍纵即逝的念头。如果我们快速
产生这些飞逝的念头,即会造成连续、稳固的错觉;正像看电影一样,个别的画面很快
地放映,会产生连续动作之幻象。所以,视自我及他物为实有、连续,只不过是我们构
想的成见;而一旦有了如是想法,我们就操控自己的思想将之强化,同时唯恐有任何反
证——正是这种对真相披露的恐惧,以及对无常的否定禁锢了我们。唯有接受无常,方
能使我们有机会死、有空间重生、有可能将生命当成一种创造过程来欣赏。
了解「无我」(egolessness)可分二阶段。在第一阶段,我们须看清自我并非一
实体,它是无常的、不断改变的,是我们的观念造成它看似实在的。因此,我们的结论
是:自我并不存在。不过我们仍然规画了一个微妙的无我观念,仍然有一无我的监视者
——一位与无我认同并确保其存在之监视者——而第二阶段是看穿这种微妙的观念并将
监视者舍弃。因此,真正的无我并不具无我的观念。在第一阶段时,似乎有一个人在看
着无我;到了第二阶段,此人已不复存在。在第一阶段,我们看出没有固定的实体,因
为所有的东西都是与他物相对的;而在第二阶段,我们了解:相对观念需要一个监视者
盯着它、肯定它,这又引入另一相对的观念——监视者与被监视之对象。
若说无我之存在是由于事物不断变更,这论点未免过于薄弱,因为我们仍然将改变
当成某种实存之物。无我并不仅是「因为事物是不连续的,所以我们抓不住任何东西」
的观念;真正的无我是连「不连续」也不存在,意即我们不应执着在「不连续」这一观
念上。事实上,并非「不连续」在运作,我们感到的不连续乃是不安全之产物——它只
是个概念而已。任何对于现象背后或现象当中的「一体性」(oneness)观念也莫不如
此。
无我的观念常被误用,以致混淆了生、苦与死的真义。问题出在我们一旦有了无我
以及生、苦、死的观念之后,我们很容易自我娱乐或自我辩解地说:痛苦不存在!因为
没有「我」来感受;生与死也不存在!因为没有人来做见证——这种说法不过是低劣的
逃避现实罢了。空性的哲理时常被如下的解释所扭曲:「没有人来受苦,所以有谁在乎
?如果你觉得苦,那一定是你的幻觉。」这纯粹只是说词、空话。我们可以读到这样的
话,我们也可以这样想想,但是当我们真正受苦时,仍能无动于衷吗?当然不能!苦,
可是比说说空话强烈得多的。对于无我的真正了解超越戏论的,抛开对无我的概念,方
能使我们充分体验苦、生与死,因为那样才是除去了哲学的填衬。
要点在于我们必须放弃所有标准,所有关于是怎样、又该怎样的观念,然后才有可
能直接经验现象的独特性与其生动之处。我们会发现有无穷空间让我们经验事物、让经
验产生并消失;运作发生在广阔的虚空之中,无论是什么运作——苦与乐、生与死等等
——都不互相干扰,它们最丰沛的滋味从而被体验出来。无论是酸、是甜,它们被如实
、完整地品尝,而没有为了使之更可爱体面而添加的哲学装点或情感色彩。
我们从未被生命的陷阱所困,因为时时存有创造的机会与即兴创作的挑战。讽刺的
是,当看清并承认无我之后,我们可能发现受苦中含有福祐,无常涵盖持续或永恒,而
无我正蕴藏了实体所必需的土性。然而这种超脱的幸福、持续与存在,绝不是建立在幻
想、观念或恐惧的基础之上的。
《自由的迷思》之禁锢的形式
|第二章|
禁锢的形式
试图肯定「我」是件大苦事!
恐惧我之不存在、恐惧无我的状态,时时刻刻构成我们的威胁。
我,是宇宙级大笑话
若要断除自我的野心,我们必须了解我及我的地盘是如何建立的,以及我们如何将
自己的投射(projection)用做自我存在之证物。我们之所以努力证明自己是实在的,
原因在于我们不确定自己是否存在。由于此种不确定的驱使,我们试图在身外寻找一参
考点——某种我们与之有关联、可以感觉到它是分开的具体东西,来证明我们自己的存
在。但是当我们认真地回顾过去以及更久远的时光时,这通盘的计划颇令人生疑。难道
是我们设下了一个大骗局?
骗局在于将我与他人当成实有。这二元性的设定来自于空无。在起始之时,只有开
放的空间,空无一物,自足而了无牵连,但是为了确定「零」,我们创造了「一」以证
明「零」的存在;但那仍嫌不足,我们生怕会卡在「零」与「一」里,因此我们又开始
前进,且愈行愈远:我们造出「二」以确定「一」的存在,然后又造「三」来确定「二
」、「四」来确定「三」如此接连不断。我们搭好了背景——一个基础,从那里可以一
路走下去,直到无穷尽。这就是所谓的「轮回」(samsara)——肯定存在之恶性连锁
循环。一项肯定需要另一项肯定,而此项肯定又需要另一项肯定……
试图肯定我们的「实在」是件大苦事。这好似走在看来无限延伸出去的地板上,却
动不动发现自己突然自边缘滑落;为了保住性命,只好立刻将地板加长,使它看来似乎
无穷无尽。我们自以为很安全地走在看似坚实的地板上,但不幸地再度滑落,因此不得
不又将地板加长。我们不了解这整个步骤是多余的——我们不须为了有地方站而铺地板
,我们其实一直都是站在地面上的,所以根本从无跌落或需要支撑之虞。事实上,我们
一再加长地板以巩固立足之地,是一个大笑话——再大不过的笑话,宇宙级大笑话!不
过我们可能不觉得它好笑,反而觉得像是一个严重的出卖事件。
为了更确切了解肯定人、我为实有的过程——「我」之发展过程——熟悉「五蕴」
会有所帮助。五蕴是一套佛学概念,它以五个步骤过程阐述「我」。
第一个步骤,或第一蕴,即「我」的产生,谓之「色蕴」(form)或基本无明。我
们忽视虚空之开阔、流动性及其智慧的本质。当我们的心智经验出现间隔或空间时,当
对于觉知、开放、自我之不存在突然有那惊鸿一瞥时,我们不禁生起疑惑:「或许我会
发现没有实在的我?那种可能性令我害怕,我不要再继续追究下去了。」这种抽象的妄
想症、担心出差错的不安,是业之连锁反应的根源,那是对于极端迷惑与绝望的恐惧—
—恐惧「我」之不存在、恐惧无我的状态构成我们时刻的威胁。「如果真是那样的话,
该怎么办?我不敢再看下去了。」我们希望保有某种实在感,然而唯一可用之材是虚空
,因此我们试图将对虚空的经验冻结或固体化。这里所说的无明并非愚蠢,而是一种固
执。突然发现无我令我们惊慌失措,使我们不肯接受而急切地想要抓住什么。
下一步骤是想设法将自己的时间填满,藉着转移注意力以忘却孤单,业的连锁反应
于焉开始。业是依「彼」、「此」的相对性而生——我的存在与我的投射——当我们不
停地让自己忙碌时,业也不停地重生。换言之,我们有种唯恐无法被自我的投射所确定
的恐惧感,因此必须不停地藉由感觉自我之投射为实物,以图证明自我的存在。我们对
于身外之物确为实体的感觉,增强了我们自己也必是实体的信念。这即是第二蕴——受
蕴(feeling)。
在第三阶段,「自我」发展出三种策略或冲动用以对待「我」的投射:冷漠、受欲
与嗔恚——这些冲动皆以知觉为引导。此处的知觉是指对于任何时刻发生的事,你必须
正式向中央指挥中心报告之自觉感觉,然后你即可运用其他策略来操纵每一情况。
冷漠策略之运用,是将我们想要回避或可能使我们受到伤害的任何敏感区域变得麻
木——我们穿上一套铠甲。第二种策略是爱欲——把东西抓过来并吃进肚子里,那是一
种磁化过程。如果我们感觉满足,通常不会去抓取东西;但是当我们感到贫穷、饥饿、
无助的时候,就会伸出触角企图抓住些什么。第三种策略——嗔恚,这也是基于困乏的
经验而产生的。那种活不下去的感觉迫使你抵挡任何威胁到你财产或食物的事物,并且
,你越感觉可能受到威胁,反应也越不顾死活。你奋力想跑得更快,以求得温饱与安全
,这种奔波即是一种嗔恚的形式。嗔恚、爱欲与冷漠都属于第三蕴——想蕴(
Perception/impulse)。
色、受、想三蕴皆属本能性过程,我们利用雷达系统探测自己的地盘;不过,如无
智力、如无予以概念化及命名的能力,「我」仍然无法适当地建立起来。到目前为止,
我们已经搜集巨量资讯在我们体内;既然已发生过这么多事,我们开始加以分类,并将
之一一存档、命名,也可以说是将之正式化。因此,智力或概念是自我的下一阶段——
第四蕴。但仅此仍嫌不足,我们需要一活跃、有效率的机制,将「我」的本能性与智能
性过程予以调和,这即是「我」的最后发展——第五蕴的识蕴(consciousness)。
意识包括情绪与不规则的思考模式,二者之总和的即形成让我们汲汲营营于其间的
各种幻想世界,此等幻想世界在佛典中被称为「六道」(the six realms)。情绪是「
我」最精采的部分——「我」之大军的将领,而下意识思想、白日梦与其他各种念头,
则串连成一场接一场的好戏,因此,思想是构成「我」的大军,他们不停地活动,永远
在忙。我们的思绪是很狂乱的,它们杂乱无章,忽东忽西并且重叠杂沓。我们不停地从
一个念头跳到另一个念头,从神圣的思惟到性幻想、到计算金钱、到家务琐事等等。五
蕴的整个发展过程——色、受、想、行、识——即是我们想遮蔽自己不具实质之真相所
做的努力。
禅修是要看穿这层遮蔽物。但是我们无法立即对治根本无明,那如同想要将一面墙
一下子推倒;如果我们想拆掉这面墙,得一块砖、一块砖地拆——我们从现成的东西下
手,以此做为踏脚石。因此,禅修须由情绪与思想开始——特别是思想过程。
别以为天道很美好
六道是轮回之六境,「道」意指我们所住的实相之某一特定境界。因为我们贪恋熟
悉的环境、惯常的欲望与渴求,以致于无法拥有宽广的心境;我们紧抓着习以为常的模
式,因为迷惑提供了广大的熟悉场地,使我们沉迷其间而无暇他愿。我们害怕失掉这种
安全与娱乐,因此不敢跨步至广阔的空间,进入禅修的心智状态;觉醒的状态令我们不
安,因为我们不确知该如何处理它,所此宁可退回自己的牢房而不愿将自己释放。迷惑
与受苦成了我们的例行工作,时常让我们感觉安心甚至愉悦。
六道是:天道、阿修罗道、人道、畜生道、饿鬼道与地狱道。这六道主要决定于我
们对待自己与周遭环境的情绪性态度,此情绪性态度又进一步被概念性的解释与推理着
色并加强。我们虽生而为人,但是在一日之间可能遍历所有六道的情绪——从天道的傲
岸直到地狱道的仇恨与偏执。不过,一个人的心理状态通常深植在某一道中,而这一道
提供我们特定的执迷风格,即一种自娱、自处的方式,使我们可以不必面对自己根本的
疑虑与最深沉的恐惧——我们可能并不存在。
天道的主要支配力量是心理上的执拗——一种自我中心的、精神唯物取向的禅修式
专注。修行者在这种禅修中是将自心住于某物之上,因此,修行的课题无论看似多么深
刻,都被当做实估而非透明体来感受。这类禅修是以深厚的「自我发展」为起点,真正
目的与其说是为了创造一处坚固的居所,毋宁说是为了创造居住者的自我意识;有了大
量的自我意识,自然再度肯定了禅修者的存在。
这样的修行如能成功,确可产生戏剧化的结果——诸如修行者可能体验启示性的幻
象或声音、仿佛深刻的心理状态、身体或精神上的极乐……等。各种「意识的变化」均
可经由自觉心的努力而被经验或制造出来;不过,这些经验只不过是仿制品、塑胶花,
是人工伪造的假货。
我们也可能执着于某种方法——重复念咒或观想。但这并非真正全神融入念咒或观
想,而是你在观想、你在念咒。这种建构于「我」——「我在做这个」——的修习方式
,其实只是在发展自我意识而已。
天道是历经艰苦奋斗而实现的,是希望与恐惧的产物。对失败的恐惧与对获得的渴
望,一次又一次地升高并逐渐增强;你一下子觉得自己可以成功,而下一刻又唯恐自己
会失败——在这两种极端之间反反覆覆,造成精神上无比的紧张。成功或失望对我们而
言,太重要了——「这下我完了」或「这是我无比的快乐」。
最后,我们变得兴奋异常,以致于开始丧失希望或恐惧的参考点。我们不知自己的
所在及所为,然后,突然一道闪光将痛苦与快乐结合为一,住于自我的禅定绽现曙光,
因为如此的大突破、如此的大成就,快乐于是充满了我们的身、心,使我们毋须再去理
会希望或痛苦。而我们非常可能将此视为永恒的证悟或与上帝的合一,这时,我们觉得
所见到的一切皆美丽、可爱,甚至生命中最丑恶的境况也犹如天堂;所有不愉快、侵略
性的事,看起来都是美事,因为我们成就了与自我的合一。换句话说,是自我丧失了它
的才智。这是绝对的、终极的迷乱,极端的无明,因此威猛无比。那是一种精神的原子
弹——无论就慈悲心来说、就与人沟通方面说、或就跳出自我束缚的观点而论,它都是
自我毁灭性的。天道的方式是一步步地愈陷愈深,弄出更多更多的锁链捆绑住自己;我
们修行愈精进,制造出的枷锁也愈多。经典中以蜘蛛吐丝自缚为喻,直至窒息而亡方已。
事实上,我们只率及天道之两面中的一面,即精神唯物化的自毁性。然而,天道式
的唯物主义也可用于俗世间对精神及肉体之至乐的追求、贪图各种欲望的满足:健康、
财富、美丽、声名、德性等一切美事;其做法永远是享乐取向的,意思是在保养「自我
」。天道最大的特征是没有希望与恐惧,这是可能藉着专注于感官或灵性方面事务达到
的——无论是二者中的哪一种情况,要获得如此非凡的幸福,我们都必须忘记是谁在追
求,以及目标是什么。如果我们的野心表现在对世俗的追求上,起先我们追求快乐,然
后开始享受为求快乐所做的努力,同时也开始在努力中松驰自己。在到达绝对快乐与舒
适的途中,我们开始松懈,并善加利用自己的处境,奋斗于是变成了探险,然后又变成
了度假——虽然我们仍走在朝向终极目标的旅程上,但我们却认为每一步都像是在度假
一般。
因此,天道本身并不特别苦,因「苦」来自于最终的理想幻灭。你自以为已获得精
神与物质上的至乐,于是你沉迷其中;然而突然有东西摇撼你,使你憣然醒悟原来获得
的一切并不能持续到永远,你的至乐变得不可靠且不规则了,当你试着将自己推回快乐
的状态时,在你心中再次出现希望得以持续的念头。但是业力带给你各种烦扰,以致到
某一阶段你对于保持快乐渐次失却信心;终至一日,你突然爆发,感觉被骗了——因为
你不能永远留在天道。所以,在业力摇撼你并提供你各种异常状况时,整个过程变成了
彻底的失望,于是你埋怨自己以及使你上达天道的人,或责怪将你带离天道者;你愤怒
、失望,因为你认为自己被骗了,于是你将自己与世界的关系转换成了另一种形式——
另一道。这即是所谓的轮回,字义是「连续的圆圈」、「漩涡」——在迷惑之海中,旋
转复旋转,永无止息。
偏执狂的阿修罗道
其次是善妒之神或阿修罗道,此道最显著的特征是偏执狂。如果你想帮助具有阿修
罗性情的人,他们会将你的好意视为是要压迫他们或渗透他们的领域;但是你若决定不
帮忙,他们又会认为你自私,只图自己的舒服;如果你表现得模棱两可,他们又觉得你
在耍花样。阿修罗的心态机灵细密,能洞察所有隐密的角落。当你自以为是在与一位阿
修罗面对面沟通时,其实他正从你背后盯着你看。这种强烈的偏执狂配以极端的效率与
准确性,促成一种自卫性的傲慢。阿修罗心态有如一阵风般呼啸而过,希望将所有事情
就地完成,避免任何被攻击的可能——那是一种奋力不懈争取更高、更大成就的表现。
因此,阿修罗必须时刻防范落入陷阱,因为没有时间让他准备充分之后再付诸行动——
他毋须准备,一向说做就做,一种错误的自发性、一种可随意而为的观念而养成。阿修
罗心态是时刻不离比较的。在不断为保障安全与获取更大成就的奋斗当中,总是需要一
些参考点、路标来策划行动,对付敌手,并衡量自己的进步,于是你会将生活中的各种
状况当成竞赛,想像有一个假想的对手在与你较量,使你必须要不停地对付「他们」和
「我」和「我的朋友」、「我」和「我自己」。你觉得每个角落都很可疑很危险,因此
必须仔细检查以防不测,然而你却未曾注意到要隐藏或伪装自己。你是非常直接的,遇
有问题或任何看似可能不利于你的阴谋,都会挺身而出并不惜一战。你贸然站出来,面
对面开战,力图揭发阴谋。你一方面站出来面对情势,一方面却又对于收到的有关该情
势的讯息不信任、不予理会——你什么都不肯接受,拒绝学习任何来自外界的事物,因
为你将每个人都当成敌人。
爱欲是人道最大的黏着
人道主要的执着是爱欲(passion)。爱欲在此是指一种聪明的攫取,其间逻辑推
理的心永远盘算着如何制造快乐。当深感开心的事物与自己绝缘,因而感觉失落、匮乏
,且时常伴着一分怀旧之情。你认为只有愉悦的事物才能够带给你舒适与幸福,但却自
觉力有未逮,认为自己能力不够或缺乏魅力将快乐的事物自然地吸引到身边来;不过,
你仍然积极设法拉拢它们,因而导致对他人的挑剔态度——只因你想吸引最优良的品质
,最怡人、最具格调、最文明的情境。
这种贪求与阿修罗道是不一样的,因为后者不像前者这般挑剔与聪明;相较之下,
人道涉及高度的选择性与吹毛求疵。你具有强烈的自我意识形态及风格,排斥所有不同
风格的事物,又要求每件事物都必须恰到好处,并且批评、责怪那些不符合你标准的人
。或者,你发现某人居然具有你所向往的风格,甚至在这方面还超越你:他才智过人、
品味高雅、生活快乐,并且拥有你所渴望拥有的东西;他可能是位历史人物、神话人物
或是与你同时代而令你印象极为深刻的人;他成就非凡,让你极度希望拥有像他一样的
特质——这一切不单只是嫉妒另一人而已,而是你想要将那个人拉到你的地盘上来,那
是种有野心的嫉妒,因为你要与另一个人不分轩轾。
人道的精髓,在于为了追求崇高理想所做的努力。处于人道的人们时常会产生幻象
,譬如看到耶稣、佛陀、护持神(Krishna,译者按:印度教三大神之一——Vishnu之
第八化身)、穆罕默德,或其他卓然有成且对你意义重大的历史人物。此等伟人真可谓
集所能想像的一切美好事物于一身——名望、权力、智慧,因此他们若想致富绝无问题
,因为他们对其他人具有强烈的影响力,于是你想要跟他们一样——不一定要比他们强
,但至少要与他们不相上下。人们时常也将自己幻想成伟大的从政者、政治家、诗人、
画家、音乐家、科学家等等,渴望以一种英雄式的态度创造里程碑,创下最壮观、最伟
大的历史纪念碑——这种英雄式的做法,源自于对自己所欠缺之物的痴迷。当你听说某
人具有不寻常的特质时,你认为他们了不起而自己则微不足道,因为这种不断的比较与
挑选,所以产生一连串永无止境的欲望。
人类的心态非常偏重知识、学习与教育,他们重视各种资讯与学识的搜集,因此知
识分子在人道最为活跃。由于搜集这么多东西、构想这么多计画,心是一刻也不得闲,
而人道的典型正是卡在千头万绪的杂念当中——忙着想东想西,不断地创造各种构想、
计画、幻觉、梦……,根本无法学到任何东西,这与天道的心态大为不同。你在天道完
全沉迷于欢乐之中,有一种自困的满足感;在阿修罗道,你被竞争冲昏了头,强烈的感
受将你压倒、催眠,鲜有机会构想任何念头;而在人道,则会有很多念头产生,智识、
逻辑的心智大为增强,而开创新局的各种可能性也令你心醉。因此,你试图抓住新构想
、新策略、相关的史例、书中的引句以及你生命中重大的事件等等,致使你的心被各式
各样的念头充满——甚至连下意识中的记录也不断重现,比起在其他各道时频繁得多。
所以人道是非常智性的一道,更是异常忙碌、纷扰不安的。人的心态相较于其他各
道少些骄傲——在其他各道,你的心有所依讬,可从中得到满足;但在人道中并没有这
种满足,有的只是不断的寻求、时刻在寻找新境况或试图改进既成的境况罢了!那是心
境最无乐趣的状态,因为受苦不被认为是项差事,或是向自我挑战的方式,而是用来时
时刻刻提醒你:吃苦方能激励出你的雄心。
愚痴却无比认真的畜生道
六道的描述,与日常生活中各个人处世态度之间微妙却明显的区别息息相关,诸如
如何走路、谈话、写信、读书、吃饭、睡觉等等——每个人都养成自己独特的风格。如
果我们听到录音带里自己的声音,或是在录影带或电影中看见自己,我们常会对这个别
人眼中的自己大感震惊,甚至感觉非常陌生,通常也觉得别人的观点不高明或若人厌。
缺乏自知之明或不顾他人对自己的看法,在畜牲道表现得最为强烈。我并非指真正
投生为畜生,而是说心的畜牲道特质——埋头朝预定目标硬闯的脾性。畜牲的脾性非常
认真,它们甚至将幽默当成是认真的工作。为了刻意制造友善的气氛,人们会说笑话,
故意搞笑或表示亲密、机灵,不过,动物并不会微笑或不笑,它们只是应景办事而已。
它们也会嬉戏,但是很难见动物真正发笑,它们可能做出友善的声音或动作,但是它们
并不具有细致的幽默感。畜牲的心态是直直往前看的,如同戴了眼罩一般——它目不斜
视地勇往直前,朝下一个情境赶去,并且不断试图调节情况以期符合它的企望。
畜牲道是伴随着愚痴的:它们宁愿装聋作哑、宁愿尊循老旧游戏规则也不想加以改
善。当然,你可能尝试对某种既定的游戏改变你的想法,事实上,你只是跟着走——跟
随着你的直觉而已。你想实现某种隐藏或秘密的愿望,因此当你遭遇障碍或不如意时,
你会采取强硬的态度,而不顾可能因此伤害到别人或破坏了珍贵之物。你只顾着跑出去
追逐任何可追之物,但如果碰上别的,当然也乐得一并穷追不舍。
畜牲道的无知或愚痴,来自于死脑筋的诚实与一板一眼的脾气,与第一蕴中因根本
无明所生的困惑颇不相同。畜牲道的无知是你对自己有一套特定的看法,完全不考虑任
何以其他观点来检视的可能性。如果有人攻击或批评你的笨拙,譬如处理某件事欠缺技
巧,你会设法替自己辩护,找各种理由保住你的自尊;这时,你已无暇顾及诚不诚实的
问题,只希望别在你们面前露出马脚,事后,你更会为扯谎成功而洋洋得意。如果你遭
到攻击、挑战或批评,你会立即还以颜色。这种愚疾其实是很机灵的,但说它是无知或
愚蠢的意思,是因为你看不见周遭的情况,只看到自己的目标,只看到能够达到目标的
手段,于是就想尽各种讬辞来证明自己做得对。
畜牲的脾性极端固执,这种固执可以相当老练、富技巧与机智,但却绝无幽默感可
言。幽默的极致是在世间极尽荒谬的情境中挥洒自如,那是清晰地看透事理,包括自欺
的部分——没有眼罩、没有障碍、没有藉口;那是以开阔的视野统览全景,而非只是试
图解除紧张。一旦幽默被当成解除紧张、不自在或压力的方法时,那就成了畜生道的幽
默;而畜生道其实是一本正经的——它只是在找台阶下而已。动物作风的要点在于试图
以极端的诚实、诚意与认真来满足自己的欲望,这种直接、卑微的处世方式,传统上是
以猪做为象征:猪向来不左愿右盼,只是埋着头一路嗅过去,鼻子碰上什么可吃的就吃
;它勇往直前,不加任何分辨——一只非常诚恳的猪。
不论是处理简单的日常事务事执行高度复杂的智慧型计划,我们都可能显现出畜性
的作风;这与猪吃昂贵的糖果还是吃垃圾无关,重点在于它是怎么个吃法。极端的畜牲
心态是陷于连续的自满、自圆其说的循环活动中,无法解读环境透露给你的信息,不能
以他人做自己的借镜。你或许在处理高度智识性的事务,然而作风却是畜性式的,因为
你缺少幽默感,不能让步或敞开心胸,只一味地要求将事情一件件做下去,不顾失败或
障碍;如同前进的战车,一路碾碎所有的东西,不管是压了人还是撞毁了房子——你只
管往前开。
恶鬼道是永不厌足的贫穷
恶鬼道的众生满心只想扩充、致富、消费,但基本上,你仍会感觉贫穷,你无法持
续伪装自己希望的样子。你拥有的一切都被用来证明自己值得骄傲,但是那永远不够—
—你永远有某种不足之感。
贫穷的心态传统上以饿鬼为象征:嘴很小,有像针似的细眼睛、细颈子与咽喉,瘦
胳膊、瘦腿与鼓胀的肚腹。他的嘴与劲子细小得无法吃进足够食物以填饱他的大肚皮,
因此他永远觉得饿;所吃的东西难以下咽,使得解决饥饿成为非常痛苦的挣扎。当然,
食物在此象征任何你想要的东西——友谊、财富、衣饰、性、权力等任何东西。
所有出现在生活中的事物都被你视为消费品——如果在秋天看到一片美丽的落叶,
你会把它当成猎物带回家、或照下它的像、或将它画成图画、或在日记中记下它如何美
丽……。如果你买了一瓶可口可乐,当你将它从纸袋中拿出来时,纸袋的嗄叭声令你感
到兴奋,液体从瓶子流出来的声音散发解渴的快感;然后你很自觉地喝一口,咽下去,
终于将它消费掉了——何等的成就!那真是了不起,你将美梦化为现实。但是,过不多
久你又变得坐立不安,又要找其他东西消费了。
你永无厌足地渴望新娱乐——精神方面的、智识的与感官上的等等。你可能感到自
己学问不足,而决心打起精神以读书、聆听生动有思想的回答、深奥神秘的言语来充实
自己,你消化一个又一个观念,试图将它们记录下来,想使之具体化、真实化。只要你
觉得饥饿,你就打开笔记本、速写簿或是一本内容丰富的书;当你感到无聊、沮丧或者
失眠的时候,你打开书、读你的笔记或剪贴的文章,思考一番,从中获得慰藉。但是到
某一阶段,这就会变成一再重复的制式化动作了。你须要再去见你的老师,或另找新老
师;再去一趟餐馆、超市或熟食店也是不坏的主意,不过有时却无法成行,可能因为你
的钱不够、孩子生病、父母病危或是你要照顾生意等等——当你发现阻碍越多越感到饥
饿,越想要却越得不到,这真是痛苦不堪。
被无法实现的欲望吊着胃口,不断追求满足是件痛苦的事。不过即令达到目标,你
又会因为被填满,胀得你对刺激推动敏感而陷入沮丧。你想抓住财富尽情享受一番,然
而不久之后你又变得沉重呆滞,对一切都兴味索然;你但愿自己能够再感饿,可以再痛
快吃个饱。因此,不论你满足了欲望,或悬在欲望的渴想中继续挣扎,任何一种情况都
招来挫折。
愤怒无所不在的地狱道
地狱道则充满嗔恚,这种嗔恚源自永久性的仇恨,那使你弄不清自己究竟气谁、恨
谁,或被谁怨恨。屡屡有此类不确定与迷乱产生,使你将整个环境弄得杀气腾腾,而最
后即使你觉得怒气与攻击性已稍稍冷淡,四周的环境却开始将更多的恚怒投向你;这就
像大热天走路似的,你可能暂时感觉身上凉快一些,但是周围的热空气不停地扑向你,
使你无法长时间保持凉爽。
地狱道的嗔恚不像是你个人的,而像是弥漫了你周遭整个空间,有一种极端气闷与
幽闭恐怖之感,没有空间呼吸,也没有空间行动,生活变得窘迫不堪。暴戾之气如此强
烈,即使杀死个把人,对你也不过是小小的缓解而已,那种怒恨仍然挥之不去。就算你
试着将自己杀掉,会发现杀人者仍然存在——你连自己都无法杀个干净。你处于无休止
的嗔恚环境中,永远搞不清究意是谁在杀谁,那就像想从里到外将自己吃掉一样,当你
被吃掉之后,吃你的人还在,他必须也被吃掉,如此这般。每次鳄鱼咬自己的尾巴,它
因而得到滋养,越吃则长得越大,永远没个了结。
你无法真正以攻伐消除痛苦,你杀得越多,杀人者越形壮大,他将制造更多可杀的
东西。攻击性会因而增长,直到不剩任何空间——整个环境都被固化,甚至连回顾一下
的空隙也没有,全部空间都被嗔恚填满,怒气冲天,没有机会创造一位观察者来见证你
的毁灭,没人能替你写一分报告。在此同时,嗔恚继续增长——你越破坏,越是让它长
出更多。
传统上,嗔恚以射出红色火焰的大地天空为象征。大地变成火红的铁,四周的空间
弥漫无边际着烈焰,没有可呼吸凉爽空气或感觉清凉之处,放眼所及到处是懊热、炽烈
、极端地幽闭恐怖。你越努力想毁灭你的敌人或战胜你的对手,就激起越大的抵抗——
逆向的恚怒反弹向你。
在地狱道,我们忙着驱开不断向我们烧来的烈焰,没有任何可以感受空旷开放的馀
地;甚且还不断有人以奸诈手法,试图对封闭所有空间。地狱道只能透过你与外在世界
的关系被创造出来,而在阿修罗道,你本身心理上的问题即可成为产生阿修罗心态的素
材。地狱道是不断纠缠着的状况,你想找对象玩游戏,而这种企图向你反弹过来,反覆
制造极端幽闭恐怖的情境,终至没有任何沟通的余地。
到了那种地步,唯一的沟通方式就是再度激起你的怒火。你自以为高人一等地打赢
了一仗,但是最后却发现对手毫无反应——你真是高明到把对手打得无影无踪了。因此
,你面对的只是自己反射回来的怒恨,直到充满所有空间,最后只剩你孤零零一个,索
然无味,所以你得另找到别的方式来玩,好让游戏一次次地继续下去。你并非为寻乐而
玩游戏,而是因为感觉缺乏保护、不够安全。如果你无法保障自己的安全,就会觉得凄
凉、寒冷,因此只得再燃起怒火来;为了再燃怒火,你必须不断地战斗以保全自己——
你忍不住要玩游戏,但你发现自己一直玩个没停。这是地狱道的特性。
《自由的迷思》之禅坐
|第三章|
禅坐
快乐或心灵的宁静平和,可能是静坐的副产品,
但静坐不应被视为躲避烦扰的假期。
甘愿做「真正的傻瓜」
在了解自我及神经质,并认识了我们遭遇的情境之后,我们现在应当怎么办?我们
必须以简单、直接的方式对待心理上的好论是非以及情绪,而不扯上哲学。我们必须从
现有的材料——自我的心结、证件、诓骗下手,然后开始了解到,要如此做非得具备某
种不起眼的证件不可——征信的证物是必要的,少了它们,我们无法开始。我们用简单
的方法练习打坐、呼吸就是那不起眼的证件。这真有点讽刺:我们正打算学习不要证件
的佛法,而今却在做这莫名其妙的事;我们正在做自己方才批评过的事,我们对整件事
感到不对劲与难堪。这难道不是另一套骗术、另一种自我主义吗?是否还是同样的把戏
?这种教法是在拿我开玩笑、愚弄我吗?我们非常怀疑。不过那没有关系,那表示我们
的智力更敏锐了。开始时能这样很好,但是,我们终究还是得做一些事——我们必须放
下身段,承认自己纵使学养丰富,但对于心的真正理解却是很粗浅的;我们只有幼稚园
的程度,还不会从一数到十,因此经由坐下来修禅定,我们才了解到自己是傻瓜——这
是具有奇效且必要的办法。我们像傻瓜般开始坐下来静坐,也只有当我们开始明白自己
确是十足的傻瓜才来做这种事时,才开始了解何以这种方法有像拐杖般的效用——我们
不能抓住拐杖不放,也不能赋与拐杖重要、神秘的意义;拐杖不过是一种工具,需要时
立即可用,用过则置于一旁。
我们必须心甘情愿做个彻底的普通人,那意指我们接受本来的自己,用不着试着变
得更伟大、更纯洁、更有灵性、更见远思深。如果我们能够坦然接受自己的缺点,那么
我们可以加以运用,使之成为我们修行之道的一部分;如果我们试图除去这些缺点,它
们就会成为我们走向「自我改善」之路的敌人与障碍——对于呼吸也是如此,如果我们
就将呼吸看做是呼吸,而不试着用它来改善自己,那么它才能成为我们修行之道的一部
分,因为我们不再用它做为个人野心的工具。
只须单纯做着禅修
禅修是以去除二元的偏执为基础,抛弃好与坏的挣扎。你应以自然、平常、不怀野
心的态度走上修行之道——即使你在累积善业,却仍是在播撒业的种子。修行的重点是
要超脱整个业力的过程——超脱恶业也超脱善业。
在密续典籍中,多处都提到大乐(great joy;梵文 mahasukha),其所以被称为
大乐,乃因它是超越希望与恐惧、痛苦与快乐之乐。「乐」,在此非指普通的欢乐,而
是一种绝对、根本之自由的感受,一种幽默感,洞悉自我游戏之讥讽面的能力,翱翔两
极之间的舒放自如。如果一个人能从空中看自我,就能看出自我的幽默性质,因此,我
们应以非常单纯的态度来禅坐,而非为了得乐或离苦——禅坐其实是一种以对治苦与乐
为其道的自然过程。
你并非要利用禅修的方法——祈请、诵咒、观想、仪式、数息法——来制造快乐或
肯定自己的存在;不是要对自己与禅修法分开,而是试着融入方法以产生圆融一体之感
——方法是模仿非二元对立的方便道。初学者是将方法当做一种游戏,因为他想像自己
是在禅坐;而方法,诸如身体的感觉、觉受与呼吸等……,是非常实在的,它帮助你脚
踏实地。对于方法应持的态度是:别以为它有魔力,或视之为奇迹、某种玄奥的仪典,
只应将方法视为简单的过程——极端的简单。方法越简单,步入歧途的危险就越少,因
为那样才不致引起各种的奇幻、诱人的期望与恐惧。
在禅坐的初期,只处理心的基本问题——你与你的投射、你与你的念头间的混淆关
系。当一个人能够看出这种方法的单纯并以平常心对待时,即可将自己与自己的思想模
式连结起来。你开始将念头视为单纯的现象——不论是善念、恶念或关于日常琐事之念
;不将念头归入某一特定种类——好的或坏的,只将它看做是单纯的念头而已。当你过
于关切、着意于念头时,实际上是在助长它们,因为念头需要你的注意方能生存,一旦
你开始注意它们、区分它们,念头即变得强而有力,是你在供给它们能量,因为你不把
它们看做单纯的现象。如果试图平服自己的思绪,那也是变相的助长。因此,我们初习
禅坐并非为求快乐,也非为了达到心灵的宁静或平和,虽然它们可能是静坐的副产品,
但静坐不应被视为躲避烦扰的假期。
事实上,当一个人开始练习禅坐时,反而会掀出各种问题;所有性格上的隐藏面都
被揭露,只因为这是你生平头一遭让自己看到自心的真正样貌,头一遭不是在评断自己
的念头。
你开始越来越能欣赏单纯之美,首次真正「完全地」做事——也许只是呼吸或走路
,或任何一种你使用的方法,你只是开始做,并且单纯地做下去;复杂也仅是透明的复
杂,而不是实心坚固的复杂。因此对治自我的第一步,是以非常简单的对治念头的方法
为起点。对治的意思并非令之安静无声,而是观看它们透明的性质。
禅坐必须与日常生活的觉知练习(awareness practice)相辅为用。在觉知练习当
中,开始感受禅坐的后效:你与呼吸以及与念头间的单纯关系持续下去,生活中的任何
情境都变成一种单纯关系——你与厨房水槽的单纯关系,与车子间的单纯关系,与父亲
、母亲、孩子间的单纯关系……。当然,这不是说一个人突然超凡入圣了,惯常的烦扰
依旧存在,但它们只是单纯的烦扰、透明的烦扰而已。
日常的琐事或许看来微不足道,但是若以非常简单的方式处理它们,却是极为可贵
与有益的。如果一个人能够看出事物本然的单纯,那就等于全天候都在禅修了。你开始
感觉海阔天空,因为你不必严厉监控自己;相反地,你成为境况的领受者。当然,你可
能仍在评论或观察此一过程,但是当你静坐时只是单纯地静坐,并未应用呼吸或任何其
他方法;你抓住了窍门,最后,不再需要一位翻译或监察员,因为你已经听得懂那些语
言了。
关键在于「正念与觉知」
禅坐对治我们的快速、我们的不安、我们不停的忙碌。禅坐提供空间或场地让不安
可能发挥效用:可能有地方容它不安、可能因不安而放松。如果我们不去干涉不安,不
安就只是空间的一部分——我们不去控制或攻击无济于事的欲望。
禅坐并非试图使心达到催眠状态或制造安适感。使心安住的企图,反应出一种匮乏
的心态;追求心的平静,即是在防御心的不平静——这意味着有一种不断的偏执与限制
感。我们感到须要谨防突发的激情或愤怒可能将我们征服,使我们失去控制,这种防卫
过程使心受到拘限,使它无法无条件地敞开、接纳。
相反地,禅坐应该反应出一种富足的心态,那表示心中所产生的一切皆可为我们所
用。因此,如果我们提供不安足够的空间,让不安在其中发挥作用,然后能量就会停止
骚动,因为基本上它可以信任自己。禅坐是将一头躁动不安的牛放到一片广阔肥沃的草
原上,牛在草原上可能一时静不下来,但是到了某一阶段,因为有偌大的空间,不安显
得无足轻重了,因此牛一直吃草、吃草,终于轻松平静地睡着了。
注意到不安的存在并认同它,需要正念(mindfulness);提供茂盛的草原与一大
片空间给躁动的牛,则需要觉知(awareness),因此正念与觉知总是相辅相成的。正
念是对于个别情况直接、准确、确定的处理过程,以简单的方式来沟通、连接问题或恼
人的情况,那其中牵涉到无明、牵涉到不安、牵涉到激情,也牵涉到嗔恚——它们只应
被当做是一时的疾病发作,毋须去夸奖或责难;它们是制约的情况,但是不受制约的正
念却能够正确无误地将它们看个一清二楚。正念像一架显微镜,对我们透过它观察的细
菌而言,显微镜既非防卫性质与非攻击性质的武器,它只是使存在的东西清楚地显现而
已。正念毋须参考过去或未来,它全然存在于当下;它同时也是涉及二元观点活跃的心
,因为那种辨别性的判断在起初是有其必要的。
觉知是看见正念所发现之物,我们毋须刻意去除或保留心中的东西,正念的精确使
我们可随顺它,因为它有自己的环境、自己的空间,用不着我们决定是该丢弃还是珍藏
,因此,觉知是更进一步地走向对状况的不作选择。觉知的梵文 是smriti,意思是「
认识」、「忆起」;此处「忆起」并非指记得过去,而是指认识正念的成果。正念提供
了一些余地、一些空间,使我们得以认出嗔恚、激情等等。正念提供的是主题、术语或
文字,而觉知是文法,它贯通文意,并将术语安置于正确的位置。了解正念的精确无误
之后,我们可能自问:「我该拿它怎么办?我下一步该做什么?……」此时,觉知再次
向我们保证,我们其实什么也不必做,只管留它在原处就是了。那好像在丛林中发现一
朵美丽的花,我们该摘它回家或让它继续留在丛林里?觉知说留它在丛林,因为那是它
生长的自然环境。因此,觉知是不去攀缘正念之所发现,而正念即是精确性——直见事
物的本貌。正念是觉知的前驱,我们对准情况打一下闪光灯,然后让那分专注摄入觉知。
因此正念配以觉知,使我们能接受生活情况的原貌,我们不须认为生活值得抵制或
沉迷——生活的各种情境是觉知与正念的粮食,少了其中的挫折与激奋,我们无法禅修
。我们要穿着轮回的鞋,透过禅修不停地走,才能将鞋子穿破;结合正念与觉知,支持
我们继续此一旅程,因此禅修或精神上的成长有赖轮回。若从空中俯视,我们可以说毋
须有轮回或涅盘,因为这趟旅行是无用的;但既然我们是在地上,走这一趟则妙用无穷。
「枯燥乏味」别厌烦!
我们必须以人身为类比,来描述自我的发展:基本的二元观、感觉、冲动与概念,
可比做身体的骨骼;情绪似身上的肌肉;下意识的絮语以及所有微细的心理活动,有如
供给肌肉养分的循环系统。因此,正常运作的身体必须具备肌肉系统、循环系统以及支
撑它们的骨骼。
禅修以处理我们的念头——自我的藩篱——为起点,是一个撤藩的过程。如果你要
解剖、检视「我」的身体,要先将皮肤划开,然后切入动脉;因此,不想为证件所缚的
修行者,应该先动一个手术——证件是一种疾病,须以手术将之割除。如果你有病,你
会想藉疾病来证明自己的存在——「我病了,我必然是实在的,因为我感觉到痛。」手
术是要去除你因有病在身而自认是重要人物的想法。当然,你若说自己有病,会获得多
方的关注,因为你可能打电话告诉亲朋好友你生病了,而他们会来探望你、帮助你。
那是证明自己存在的卑劣手法。证件就是有这种用途,它们能证明你有病,因此使
你得到朋友们的关注。我们必须为这种人动手术医治他的证件病,不过如果你给他上麻
药,他就无从知道他必须放弃多少东西,因此我们完全不用麻醉剂;那应该像自然生产
、像母亲看着自己的婴孩出生一样——他如何从她身体里出来、如何降临世间。不附有
证件的佛法之诞生也应如此,你应目睹整个过程,应该直接被送进手术室。现在,在手
术房里,第一步就是用一把非常锋利的手术刀——文殊菩萨之剑,慈悲与智慧之剑,在
你说痛的部分划开一个小口,只是个小口而已,没有我们想像的那么痛。
坐下来打坐就是你动脉上的一个小口。你或许听说过静坐是极端枯燥困难的,但其
实并没有那么困难,且似乎相当容易——你只不过坐在那里而已。那动脉——你心中下
意识的闲话,是用特殊技术切开的,诸如利用呼吸或走路等各种方法。在你来说只是个
小姿势——只是坐着,不去想什么,任由呼吸进、出,只是自然的呼吸,没什么特别的
呼吸,只是坐着慢慢培养出对自己呼吸的注意。那不是指专心致志于呼吸上——专心致
志涉及对某物的把持、紧抓住某样东西不放,而是指你在“这里”试着专注于在“那里
”的某种东西上。我们是要练习正念,而非专注;我们是要看到那里发生的事,但不是
在培养以目标为取向的专心。与目标有关的事必涉及由某处到某处的旅程,然而正念的
修习没有目标、没有旅程,只要关照“那里”正在发生的事即可。
没有爱、光或任何幻象的许诺——既无天使也无魔鬼,没有事情发生,那简直无聊
透顶,甚至使你感觉很愚蠢。常有人会问:「是谁在骗谁呀?我是要上去某处吗?还是
没有?」你没有要「上去某处」,修行之道意思是要你从所有东西上下来,无一处可栖
。坐着并感觉你的呼吸,与它同在;然后你开始明白,你动脉上的那一刀并非在你开始
练习禅坐时划下来的,而是在你练剑到厌烦时才划下的——真正的厌倦。「我应该从佛
法与禅坐中有所收获,我应该到达不同层次的证悟;可是我没有,我真是烦死了。」甚
至连你内在的监视者也不同情你,开始嘲弄你。厌烦很重要,因为厌烦是反证件的;证
件会让你感觉有趣,因为它总是带给你新的、生动的、奇妙的东西,以及各种问题的解
决方案。当你去掉证件的观念之后,厌烦自然就来了。
我们在科罗拉多州有一个电影工作室,在那里曾讨论过是娱乐大众重要,还是拍一
部好影片重要。我所说的是,观众或许会觉得我们拍的东西很枯燥,但是我们必须将观
众的智识与水准提升到我们所呈现之影片的程度,而不是一味地迎合他们对娱乐的要求
与欲望。一旦试着去满足观众对娱乐的欲望,你就会不停地去屈就,弯下去再弯下去,
直到整件事荒诞可笑为止。如果一位制片者将他自己的理念有尊严地表现出来,他拍的
片子起初可能不受欢迎,但观众的水准跟上来之后,却可能大获赞赏——那影片可以提
升观众的欣赏品味。
同样地,枯燥乏味在禅修上也很重要,那增强行者心理上的成熟度。他们会开始欣
赏这种单调无聊,转化自己的修养,直到无聊变成清凉的无聊,如同山中的溪流,流着
流着,有条不紊地、源源不断地流着,但那水非常清凉,非常提神。山永不厌倦为山,
泉也永不厌倦为泉,因为它们的坚忍不移,使我们开始欣赏它们,这中间确有微妙之处
。我无意将这整件事说得特别罗曼蒂克,我原本试着画一幅黑色的画,不过我有点失手
。无聊是一种很好的感觉,不停地坐、坐……。第一声锣,第二声锣,第三声锣,还会
有更多的锣声。坐、坐、坐、坐……,划开动脉,直到无聊变得异常强而有力,我们必
须下很大的功夫。
在此阶段,谈不到真正研究金刚乘,或甚至大乘,我们的程度还不够,因为我们还
没有与无聊建立起关系——我们得先从小乘着手。如果我们要从精神的唯物或附证书的
佛法中自我解救,如果我们要进入没有证件的佛法,单调重复的练习极为重要,缺之则
成功无望。这确是真话——无望。
枯燥无聊有特定的格调。日本的禅宗在寺院中发展出一套特定的无聊风格:坐,烧
饭,进食,坐禅与行禅等等,但是对于到日本或在美国参加传统式禅修的美国初学者而
言,单调无聊这一讯息却未能适当地传达。如果我可以这样说的话,我觉得那一套无聊
方式变成了对军事化的严峻或美学的简约之欣赏,未能真正使一个人觉得无聊,而它真
正的原意绝非如此。对日本人来说,禅修就是普通的日本式生活情境,在其中,你只是
做你的日常工作并经常禅坐;但是美国人喜欢一些例如如何用手上的碗、如何以禅坐姿
势进食……之类的小细节,这些本来是特意让人感觉厌烦的,可是美国学生却将之当成
艺术,譬如把碗清干净,洗好,将餐巾纸摺起来等等,也变成了生活表演。至于黑色座
垫,本来是用来表示没有任何色彩、完全的单调无聊,但对美国人来说,只不过象征军
事化的严格与干脆罢了。
传统上刻意强调单调无聊,那是纪律的窄路必要的一面,但实行起来却变成去做考
古或社会学调查般的好玩事情——那种你可以走告朋友的经历:「我去年秋天在一座禅
寺里整整待了六个月,我看着秋日变成严冬,我坐禅,每样事都那么精确、美丽;我学
会怎么坐,甚至怎么走路、怎么吃东西。那真是一次美妙的经验,我一点都没有觉得无
聊。」
你告诉朋友说:「去吧,非常有意思。」你又搜集到一张证书——为了要毁掉证书
反而制造出另一张证书。消灭「我」之游戏的首要重点即是严格的禅坐修习,没有学术
的臆测,也不用谈哲理,单单坐下来做就是,那是发展无证书佛法的第一招。
佛陀之道没有噱头
单调无聊有许多方面:感觉没有事发生、感觉可能有事将要发生,甚至觉得我们期
待的事可能代替未至之事发生;或者,一个人可能喜欢单调乏味而视无聊为可喜之事。
禅修可说是与清静的无聊、提神的无聊、山泉式的无聊相关的。禅修很清新提神,因为
我们毋须做任何事、期盼任何事;但是如果我们要超越那种想取代无聊的轻浮,就必须
诉诸于纪律,这也就是之所以要用呼吸来训练禅定的原因。单只练习呼吸是非常单调、
无趣的——我们没有发现有第三只眼睁开,或看见法輪(cakras)出现;那就如一尊石
佛坐于沙漠之中,绝不会有任何事情发生。
在我们知道无事发生的同时,很奇怪地,我们开始察觉确有某种尊贵的事发生。没
有浮躁与急进的空间,我们只是坐在那里呼吸,然而此中却有某种令人满足而健康的东
西,好似享用了美好的一餐,那种心满意足之感,与藉着吃喝满足自己是迥然不同的—
—那是一种使自己神志清明的极简单方法。
根据记载,佛陀曾领受多种印度禅修法:他曾经用火烧自己,藉由各种观想体验密
续的能量,他按住自己的眼球可以看到幻光,按住耳朵可以听到所谓瑜伽之音的幻音。
他亲身经历凡此种种之后终于明白:这些现象只是噱头,而非真正的三摩地(samadhi
)或禅定。也许佛陀是个缺乏想像力的笨瑜伽学生,不过,我们愿意追随他的笨,以这
位觉者、正遍知(samyaksambuddha)——完全证悟者为楷模。
这些禅修方法演变到后来,佛陀了解到花巧噱头原只是精神病态的矫饰。他决定向
简单、实在之物中探索心与肉体的关系,探索与他所坐的吉祥草垫以及他头顶上那株菩
提树之间的关系——他以非常简单、直接的方式审视自己与各物间的关系,那一无特别
令兴奋之处——没有耀眼的闪光,但却是令人安心的。在佛陀证悟之初,曾有人问他:
「你有什么证件吗?我们怎知你确实证悟了?」他以手触地说:「这坚实地大地可为我
作证。这坚实的大地,同样的大地,就是我的证人。」清楚、扎实、确定,没有想像、
没有概念、没有情绪、没有轻浮,返朴归真——这是证悟的状态,亦即我们禅修要效法
的榜样。
就佛陀而言,更重要的不是他当时所说的话,而是话中的涵义;而做为佛弟子的我
们,有这种所谓观(vipashyana)的方法。「观」,字面这意为「慧见」,系指不仅见
事物之本身,并了解其一切涵义——包围着它的空间与事物之整体。呼吸是禅坐时注意
的对象,而呼吸时周遭的环境也是禅坐的一部分。
佛陀于证悟后转法輪,阐明四圣谛:苦、集、灭、道。这一切皆因他发现有包罗万
象的灵感存于无限的空间所获得之启示。有苦,也有苦之根源周遭的环境,使整个变得
更扩大、更开放。他毕竟不是那么差劲的瑜伽学生,很可能他并不精于哈达瑜伽(
hatha yoga),但是他洞悉哈达瑜伽与呼吸锻炼(pranayama)周围的一切。
佛陀对于根本的禅智清明所做示范是非常自然的,他不曾以一般的方式说教或传授
,但是由他所透露出来的慈悲力量与无限宽容之内涵,人们开始有所领悟,我们修“观
”的目标即是要达到如佛陀那般的境界——那是认识空间包含物质,但物质却无所求于
空间,空间也无所求于物质;那是一种相互的、开放的情况。一切都源自于慈悲与开放
。慈悲非指感情特别丰富之意,像是你为有人受苦而感到难过,或你自觉高人一等必须
帮助他们之类。慈悲是佛陀那种彻底的敞开,他没有地盘也没有疆域,他甚至算不上是
个人,而只是无垠沙漠中的一粒沙;透过他的微不足道,他成为「世上的觉者」,因为
这中间完全没有争斗。他教导的法是没有爱欲,完全不带侵略性的——爱欲是执取,是
要抓紧自己的地盘。
因此,如果我们依佛陀之法,那么我们的禅修是在修习无爱欲、不侵犯他人,那是
要对治侵略性的占有:「这是我的修行之旅,我不要你干涉,离开我的地盘!」精神性
或具有「观」的慧眼,是一切尽收眼底的境界,你可以来去自如,你与世间的关系是完
全敞开的——那是非暴力的极致。
《自由的迷思》之情绪的对治
|第四章|
情绪的对治
压抑情绪是极端危险的!
那表示我们与情绪之间的关系并非真正开放,终有一天会爆发开来。
巧妙突破二元性障碍
如前章所述,枯燥无聊对修习禅坐非常重要,唯有透过无聊,方可达到禅坐之深奥
境界,但同时我们必须进一步检视我们对证件的欲求。感受到无聊或与无聊打交道,其
本身也可能变成另一种游戏,另一种在禅修中产生舒适、安全感的方法。因此除了经验
无聊之外,还有其他的事须要处理,那就是我们日常生活中的爱、恨、挫折等等微细但
基本的情感。
虽然我们可能以呼吸的方法顺利完成「观」的修习,但仍然不能忽略这大规模潜在
且无法预料的干扰。你可能刚打完坐,坐得很好,经验到枯燥无聊,之后你走进客厅预
备打电话给一位朋友,发现因为没缴电话费,电话竟被切断了,此时你大发脾气说「那
又不是我的错,是我太太把电话帐单弄丢了」,或者「他们没有权利这样做」之类。
此类小事随时会发生。如果我们有类似经验,那使我们开始明白自己的修行是证件
取向的,我们相信有某种基本的和谐存在。日常生活上的麻烦是毁掉我们的证件、我们
的舒适与安全的一种方法,它们提供我们处理自己情绪的机会。
虽然我们或可明了杂念衍生之简单性,但其中尚有非常强烈的情绪,处理起来极为
困难棘手。碰上情绪,我们不但要处理第五蕴的「识」,还有第四蕴的「行」 ——概
念、智识。情绪由能量组成,可以比做水,而二元性的思想过程可以比做染料;当能量
与思想混合时,它们变成色彩鲜明的情绪。概念将能量定位,给予它对于关系的意识,
致使情绪鲜活且强烈。基本上,情绪之所以令人不舒服、痛苦、沮丧,原因在于我们与
情绪间的关系不够明确。
到了第五蕴的层次,自我的结构异常强大,以致在自我的管辖与中央的无知之间产
生了冲突,那就像大臣的权力超过国王一样。这时,情绪似乎变得痛苦,因为你不太能
确定自己与情绪间的关系。这将引起很大的冲突,你感觉被情绪所控,失掉了自己的本
体——你的指挥中心。
情绪上的痛苦由这种冲突而来,其间的关系永远对立。不过,如果一个人真能与情
绪建立起完全且知彻底的关系,感情即不再是一外在问题了。你可以与情绪有非常密切
的接触,如此,你与你的情绪之间、你与人的投射之间、你与外在世界之间的战争即可
变为透明。这涉及要除去概念所设下的二元性障碍,亦即空性(emptiness)的体验与
相对观念的消除。
实际上,我们之所见并非全然是事物的本貌。一般说来,首先我们看见某件东西,
然后再细看——细看,在这里是指加上名目及联想。看见东西,意指接受它们本来是什
么就是什么;而细看则是为了确定自己很安全、确定自己与外界的关系不被扰乱所做的
不必要努力。我们将事物分门别类,加以命名,以相对名目标示它们相互关系以及该如
何配合,藉以制造完全感,而这种完全感带给我们暂时的快乐与安适。
这种依照投射来寻找路标的拙劣方式非常幼稚,但我们却乐此不疲,一再玩同样的
把戏。从未想过将投射当做兴奋、流体般的状况来处理,反而将世界看成绝对地坚实、
僵硬,每样东西都是冻结的动作、冻结的空间——全都固化了。我们眼中的世界有一极
硬的金属或塑胶质地的外壳,我们虽如实地看见颜色,不过那是人造的塑胶彩而非彩虹
的自然彩色——这种坚硬的性质即是我们谈的二元性障碍。这意思非指一个人不应感觉
出石头或砖块的坚硬质地,而是物质的坚硬与心理上的坚硬完全是两码子事——我们是
在处理心理上的坚硬,一种冷硬的金属性质。其中极为有趣的是:每个人眼见的世界都
只是自己独特的坚硬款式,故说知觉是很个人化的,是集中于自我意识上的。
「空」——完全解脱概念及二元障碍——是不可能立即体验得到的。我们必须以非
常简单的练习开始,然后逐渐看出思想与情绪的透明性,之后又要试着跳脱这种透明性
的关联情境,也就是所谓的「你」看到思想与情绪的透明性;换句话说,思想的过程与
情绪是透明的,它们发生于虚无、虚空之间。当所有的事物都在虚空中运用、发生时,
那种广阔的特质即是善巧的,能对应日常生活处境的正面空间。事实上,情绪与生活情
境皆具创造性与积极性的一面,唯有透过对于空间而非对于成果的体验,方能领会。如
果一个人与空间的关系得以适当地建立、适当地被感知,那他就不会有任何疑虑。
我们在此所谈的要与情绪合而为一,这与一般压抑或发泄情绪的作法大相迳庭。如
果去压抑情绪,那是极端危险的,因为我们将之视为可怕、可耻的事,那表示我们与情
绪间的关系并非真正的开放——一旦试着压抑情绪,终有一天它会冲出而爆发开来。
另有一种可能性则是:虽不压抑情绪,却放任它宣泄,最后让自己被情绪冲昏头。
这种处理情绪的方式也是某种惶恐引起的,这表示你与感情间的关系未获适当的调节;
这是另一种对于真实情绪的逃避,另一种解放——错误的解放。那是心与物质的混淆不
清,以为藉行动将情绪发泄出来或使之产生效用,将可治愈情绪,解除它带来的困扰;
然而一般来说,那反而会增长情绪的威力,这是情绪与心智的关系不够清晰之故。
因此,处理感情的高明手法是试着了解它的本质,或称为情绪的抽象性质。情绪的
基本特性——它的本质——是能量,因此,如果一个人能够了解能量,那么能量就不会
与你有冲突,它们会变成自然的过程。所以,一旦能够完全认清情绪的基本特性——其
原本面目,本即是「空」那么你就不会发生压抑情绪或任其范滥的问题了。那重障碍,
那道立在你与你的投射之间的墙,你与你的投射之间那歇斯底理、狂妄的一面,已经被
移开了——但非真正移开,而是被看穿。当你可以毫不惊惶地处理情绪时,方可做完善
、妥当的处理;那时,你就如同一位对本行非常熟练的作手,可以不慌不忙地将工作处
理得完善、彻底。
我们讨论了如何对付意识——自我发展的最后阶段,也曾讨论在其前一阶段的概念
。当我们说「对付」它们时,并非将之完全消除的意思,而是要真正看清它们,并将它
们混淆的性质转化为清明——我们仍然使用思考的能量、情绪的能量与概念的能量。一
般说来,一提到「自我」的观念,听者立即反应是视之为恶棍、敌人,认为必须除之而
后快,但这是自虐狂、自杀手段。人们会这么想,是因为通常谈到修持时,容易被想成
是在对抗邪恶——我们是善良的、修持是至善的、是善的模范,而对方是恶的;然而,
真正的修持绝不是一场战争,而是非暴力的至高奉行。我们不将自己的任何部分看成恶
棍、敌人,而试着将每样东西都当做生命自然过程的一部分。善、恶两极化的观念一旦
产生,我们即陷入精神的唯物——一味头脑简单的追求快乐而步上自我主义。因此,二
元性的墙并不是我们必须去破坏、消除或当作邪魔加以驱逐的东西,而是看清情绪之真
相,使我们可掌握更多材料以创意地运用;这清楚显示轮回的观念有赖于涅盘,而涅盘
的观念有赖于轮回,二者相倚。如果没有混乱,也就没有智慧。
大无畏的狮吼唤醒觉知
「狮吼(lion's roar)」代表一项大无畏的宣示,告知世人:任何心理状态,包
括情绪在内,都是可对治的,都是在禅修当中足以发人深省的。我们了解不应排拒混乱
的情况,也不应视混乱为退步——视同重回混淆之境地。我们必须尊重我们各种心理状
态的变化,混乱应该被当成大好的消息才是。
与情绪之间的关联,可分为以下数阶段:见、闻、嗅、触、变。在见到情绪的情况
下,我们对于情绪有一般性的认识,知道情绪有其独自的空间及独自的发展;我们接受
那是我们心理模式的一部分,没有疑问,也毋须参考经典或任何证件的辅助,我们只是
直截了当地知道它们是如此,知道有这些事情发生就是了。其后的闻,涉及体验这种能
量的脉动,当它接近时能量向你涌来。嗅是欣赏到能量是可加以经营的,就如同你嗅到
食物一样,那嗅觉的感受就好似开胃菜般令你食欲大振;那嗅起来很棒,虽然还没动口
,但你知道那必定是美食——那会是有用的好东西。触是觉出整个事情的脉络结构,你
触摸得出来,你的情绪不是特别破坏性或疯狂的,那只不过是一股能量,不论以何种样
式呈现——侵略性的、消极的或贪婪的。变化并非丢弃情绪的基本性质,而是像炼金术
将铅变成金一样,你不能除掉材料的基本性质,而是针对外表及实质做某些改变而已;
因此,你仍然感受得到情绪原来的剧变,但依然与它共同努力、与它合而为一。通常的
问题是,当情绪升起时,我们觉得它们是向我们挑战,它们会淹没我们的「自我」,或
淹没「自我」存在的证件;然而,如果成为仇恨或激情的化身,我们也就不再有任何私
人的证件了。通常我们之所以会抗拒情绪,就是因为感到可能被情绪征服而不由自主,
失掉理性;我们害怕嗔恨或沮丧会强烈得令我们丧失正常行事的能力——我们可能会忘
记该怎样刷牙、打电话……。
我们恐惧情绪可能终会泛滥,致使自己陷入其中失去尊严,不足以为人。转变,包
括经历这种恐惧,将自己置身于情绪之中,进入它、屈服于它、经验它;你开始迎向前
去,而不只是经验情绪向你袭来而已——一种关系、一支舞由是开始。然后,最强大的
能量成为绝对可用而不是企图将你征服,
一般说来,当我们对某件事无能为力时,会自动朝后看,设法找些外在资源,譬如
找块布来遮掩自己的不足——我们在意的是保住面子,以免难堪,以免受到自己情绪的
挑战。然而,该怎样将布片一块一块地往上贴才不至于当众出丑?我们可以一层层地往
自己身上贴个几百万片,如果第一片太薄,第二片就要更结实,如此一来,就贴成了一
件补丁衣,一副甲胃。不过有问题发生了,甲胃的关节处开始吱吱作响并且留有破洞,
想往那里贴布片很困难;也因为我们还要动、还要跳舞,所以不希望它吱吱响。我们需
要有关节才能行动,因此除非将人做成木乃伊——那是死亡——成了一具死尸,否则无
法把一个人完全地保护起来,然而对于活人而言,贴贴补补绝对是不切实际的主意。
从上述观点来看,不要证件的佛法与狮吼是相同的事——我们不再需要补缀用的布
片。我们可以将情绪的实质加以变化,其效应威力惊人。印度的阿育王朝艺术(Indian
Ashokan art)将狮吼绘成四只狮子看向四方,象征没有背面之意;每一方向都同是正
面,代表遍在的觉知。无畏遍及四方,只要开始放射无畏的光芒,就是无所不在,向四
面八方辐射的。在传统的图像学中,某些佛以千面、百万面来代表眼观各处的全方位觉
知;既然他们无所不见,因而无从设防。
狮吼之无所畏惧,在于生命中的每一状况均有可为,没有什么是该排斥的坏或是可
执取的好,我们在生活中经历到的一切以及任何情绪都是可用的。我们可清楚看到,想
以证件做为参考点的办法行不通,我们必须真正完全、彻底地进入情况。试想我们若饥
肠辘辘,极想吃东西,根本就顾不得菜单上写些什么了——但求食物到口而不理会菜单
,那是对食物迫不及待的兴趣,一种直截了当的关系。
狮吼的基本重点是:如果我们能够直接与情绪打交道,能够处理它们,就毋须外在
的帮助或解释,那将是一种自给自足的情况——任何外人的帮助都成为证件;在此情况
之下,本具的助力得以发展。到那时,则一个人毋须再去避免证件的问题,因为已无猜
测或予以合理化之空间,一切都变得明显、立即、可行;情况如此急切,没有机会、时
间、空间去动脑筋想如何当骗子、如何去倾人[编按:倾人,「倾」读坑,俗作坑人]
——既然没机会耍花样,骗人的主意也无从兴起。
消极,原来没有好坏之分
我们都曾感受消极(negativity)——那种不满现状的基本嗔恚。我们固执己见,
替自己辩护,攻击别人,但自始至终深感自己的不幸,为自己的痛苦而怪罪全世界——
这即是消极。我们感到那是极为可厌的、难闻的,是我们想甩掉的东西,但若深入细看
,会发现其中有种鲜美的味道并生意盎然。消极,就其本身而论,并无任何不好,它是
一种与现实相连的鲜活且确实的东西。
消极产生紧张、摩擦、闲话、不满,但它同时也很精确、审慎与深奥。不幸的是,
我们对这些经验所下的拙劣诠释与评断模糊了这项事实;此等诠释评断是负面的消极,
因为看到自己是负面的,所以认定消极必然与我们同在。消极似乎脾气很好,具有各种
优点,因此我们拍拍它的背,保护它,为它辩解;不然就是我们遭到责怪或攻击时,便
将别人的消极解释为对我们有益。这两种情形都因观者的评论、解释、裁判,而将基本
的消极予以伪装与硬化了。
负面的消极(negative negetivity)是指那些用来替自己的逃避痛苦做辩护的哲
学与理念。我们喜欢假装自己和世界上的那些“恶的”、“难闻的”部分并不存在,或
者它们不应该存在,或甚至它们应该存在。因此,负面的消极通常是自我辩护的、自给
自足的,它不容许自己的保护壳被刺穿——一味自以为是地想假装事情如我们喜欢的那
样,而不是它们真正的样子。
负面消极的这种次要评论性智慧非常谨慎、怯懦,同时又轻率且情绪化,它不喜欢
被认定与基本消极的能量、智识相同。因此,让我们不要再为自己辩护,试着向自己证
明我们究竟有多好。
「消极」所具有的基本诚实与单纯,可以在社区与个人的关系中发挥其创造性。基
本的消极是非常开朗、聪敏及准确的,如果就当它是基本消极,而不另替它加上概念化
的外衣,即可看出其智慧的本质。「消极」产生大量的能量,很显然地那能量会变成智
慧;只要我们任由能量顺乎自然,任其保护原本的性质,则它们是活的而不是被概念化
的——它们可增益我们的日常生活。
概念化的消极——负面的消极——必须初切除,它应该被就地处决,只消根本智—
—般若波罗蜜多(Prajnaparamita)——干净俐落的一击。般若(prajna)之为用就在
于此:当智慧变成知性的思考,或以某种信念为基础时,立即将之斩除!信念会不断被
其他信念与教条加强,诸如来自禅学的、道德的、实用的与商业的各方面。那种智慧应
该「毫不慈悲地」立即将之置于死地——这即所谓「慈悲而非愚悲」。这种知性的能量
,我们应该立即一枪将之射杀、粉碎、消灭于无形——那基本智的一击是直接的慈悲。
如此的作为并不能经由理性的思考或寻求自我辩护之道而产生,那纯属般若智与对情况
之质地的感觉所获致的结论。
举例来说,如果你走在雪地或冰上,你一脚踩下去就会觉出它的质地如何,你可以
感觉鞋子是否打滑,那就是我们所谈的对质地的感觉、质地的丰富性。如果那是负面的
消极,可以用特别的方法将之压碎或谋杀;这种能力来自基本消极本身,而不是什么特
殊的暗杀技巧或本事。有时要富哲学味,有时要温柔,有时也须毫不慈悲、无情地对付
那些无谓的状况。
「无谓」(frivolousness)是指我们为了不去看某一情况中真正发生的事,而让
自己忙着做的那些额外、不必要的心、身动作。只要「无谓」的情绪状况与概念油然而
生,我们就该以直接的一击将之彻底扑灭,意即真接辨明有何不善或无益——此即所谓
「文殊菩萨的慧剑」,一剑即可斩断二元性概念的根。一个人在这种情形下,必须真正
「不慈悲」与不合逻辑,其真正目的只在于粉碎看似合理的“无谓”——不愿看事物真
正的样貌。「无谓」没有机会真正感受到全面,因为它正穷于应付你的投射对你自己所
造成的反弹。真正的自发性可以感知情况的质地,因为它较少涉及自我意识——那种在
任何情况下都先图自保的想法。
很明显地,当你真正打压「无谓」的时候,你会感到痛苦,因为有某种吸引力驱使
我们去做那些「无谓」的事。藉着打压将你完全拉开,你开始觉得不再有东西可以攀附
,那令你感到彷徨、痛苦。当你毁掉一切之后,你要怎么办?此后你不能再活在英雄主
义里、活在已有所成就里,你只能随着由这次摧毁所释放的能量连续过程自在地起舞。
在佛教的密续传统中,有关于四种事业或四业瑜伽(four actions or karma-
yogas)的描述。第一种事业是对不良情境所行的「息」(pacifying)业,息是轻柔地
试着一探究竟;然后,你对那情况愈来愈深刻地感受,但并非只表面化的止息,而是全
然整体地去感受。之后,你全面地扩展自己迷人、高贵、丰富的特质,这即是「增」(
enriching)——第二种事业。如果还不能奏效,就得用上第三事业「怀」(
magnetizing),你将此情况的各个元素聚集在一起。透过息、增,你对它们有充分的
了解,你将它们怀聚起来。若不能成功,就要诉诸「诛」(destroying)或诛除之法—
—第四种事业。
这四种事业与处理「消极」以及所谓的问题极有关系。先息,后增,再怀;如果不
能收效,最后只有用全部加以摧毁的诛。这最后的事业,只有当负面消极使用强烈的假
逻辑、假哲学态度或概念化时,方有必要用上。诸如当某一观念导致一连串其他的观念
,像一层层的洋葱那样;或当某人使用逻辑或其他方法为自己辩护,致令情况变得非常
的沉重、非常坚硬时,第四种事业才是必要的。我们知道有这种沉重发生,但同时我们
又愚弄自己,感觉自己喜欢这种逻辑的沉重,感觉自己须有这些事做。一旦我们开始玩
这种把戏,那就无可救药了。「去掉!」——密续中说,如果你在必要时下不了手,那
是犯了慈悲戒——矢志摧毁「无谓」的誓约。因此,修行之道并不一定只是尽力而为善
而不冒犯任何人,意思不是说如果有人挡住我们的路,我们应该对他们客气并说「请」
、「谢谢」——那样没有用,不是要那样做。假如突然有人来挡路,我们应该立刻推开
他们,因为他们的捣乱很无聊。佛法之道完全不是一条善良、理性、被动与「慈悲」的
路,而是一条不该盲目走上的路。如果有人这样做——走开!应该以赶走他们来唤醒他
们。
当修行到达高深的程度时,我们能够经历负面的消极而将之转化为原本的消极,如
此我们则可拥有一强大的负面力量,那是纯净、无自觉的;亦即一旦将负面的消极完全
摧毁,动过了不施麻药的手术之后,我们可以为能量的缘故而重新请回消极。不过,这
做起来可能相当不易。
如果消极的纯能涉入任何形式的立场,那么它就属于次级的、负面消极的逻辑能了
;这是因为我们沈迷于重温基本消极,沈迷于再造基本消极的舒适及有事可做,因此,
我们不应再重拾旧业,而应将之一律扫除。然后,此破坏旧习性之能,即变成由逻辑转
化而成的狂慧(crazy wisdom)——概念性观念之松脱:那是说不再有概念性观念的束
缚,只有能量自在地奔驰。原本有概念存在,但它们随之全被斩除,因此你不再将明与
暗视为明与暗,那已变为非二元对立的状态。
自此消极完全成为食物、纯力。你不再理会消极是好、是坏,它形同生命的能源,
你不断取用来自于它的活力,那使你在生命中无往不利,永不会被真正击败。狂慧是无
敌的,假如有人攻击或有人赞美,狂慧对二者同等待遇——对狂慧而言,赞美与责怪一
无分别,因为总有些能量产生……,这实在是令人震骇的想法。
狂慧可以变成恶魔,不过它并没有。那些害怕狂慧的人会将自己毁灭,他们施之于
狂慧的破坏力反弹回自身,因为狂慧根本没有好、坏或破坏、建设的观念。狂慧在无法
沟通、没有须处理的状况时,不可能存在:有东西该破坏,它去破坏;有什么须要照顾
,它去照顾。仇恨自毁而开放敞开它自己,端视情况而定。有人可能纵破坏中学习,也
有人纵建设中学习,那就是忿怒尊与寂静尊——玛哈嘎拉与菩萨——所象征者。
玛哈嘎拉之四臂代表四种业,图像之整体结构是以能量及不含愚悲的圆满慈悲为基
础。在这张特别的唐卡中,左臂代表息,手中拿着的颅器满天禅醉人的甘露,那是息业
的方便甘露。另只手握着象征增业的钺刀——延伸你对他人的影响力,感觉大地的质地
与丰富——钺刀也被视为神祇的权杖。右边第三臂所执的宝剑是聚集能量的利器,宝剑
不须击,在舞动之间即可汇聚能量。第四臂执三叉(左卓右戈)——象征诛业,你不必
出手三次,三叉(左卓右戈)的一击即造成三处伤口,将无明、贪爱与嗔恚同时彻底消
灭。
玛哈嘎拉安坐于群魔的尸体之上,那代表「自我」的瘫痪;这非常有趣,并且可以
连结前面讨论过的内容。你不能冲动地涉入任何情况,你必须等情况临至面前,然后仔
细看着,好好咀嚼,慢慢消化,坐在它上面。卤莽的行动是不健康、冲动且轻率的,那
并不是自发性的。
自发(spontaneity)是如实地认识情况。你要知道,自发不同于轻率(
frivolousness),二者之间有很细的一道界线。当你有想做某件事的冲动时,不该即
刻去做,应该先研究那冲动;假如你研究它,就不会轻率动作,而真正地将它看清楚、
品尝它,不带一点轻率。轻率是凭直觉反应,如同抛出一件东西,当它反弹回来时你反
应;自发则是你抛一件东西出去,盯住它,当它反弹回来时,你知道如何处理那分能量
。轻率包含过多的焦虑,一旦你情绪激动,行动中就会带有过多的焦虑;而当你是自发
的,则不会过于焦虑而能对情况如实加以处理——不是但凭直觉反应,而是设法了解反
应的性质与结构——你体会情况的质地而不会冲动地采取行动。
玛哈嘎拉周身火焰环绕,那代表无穷尽的、不含仇恨的忿怒之能,亦即慈悲之能;
头戴的骷髗冠,象征消极或未被破坏、抛弃或谴责为「坏」的情绪——玛哈嘎拉反将它
们用做装饰与头冠。
《自由的迷思》之动中的禅修
|第五章|
动中的禅修
生命是一杯强有力、美味的纯酒!
充满着热剌剌的快乐,热剌束的痛苦,痛快淋漓,百分之百。
工作是练习纪律的极佳方式
当你以不寻常的慧见看待寻常的境况,就如同在垃圾堆中挖到珍宝。如果工作变成
精神修持的一部分,每日例常的问题就不再是问题,反而成为你灵感的泉源;你不会以
为任何东西微不足道,也不会视何物特别神圣——所有生活中的物质与材料都是尽其所
用而已。
不过,工作也可以是一种逃避创造的方式:要么你发狂地工作,将空间全部填满,
使自发无从产生;要么你偷懒,将工作当作反叛的对象——这都显示了对创造的恐惧,
你不肯让创造的过程自然地发展;反之,你按照自己接下来的偏见行事,害怕让自己的
心享有空间。当一个人感到沮丧、害怕或担心事情出差错的时候,他马上开始擦桌抹椅
或是到花园中除草,试图让自己分心——他不愿意面对心底的问题,所以找某种一时的
消遣;他害怕空间、害怕任何空着的角落,只要有一面空墙,他就再挂上一幅画或壁饰
,墙上挂得越满,他越感觉舒服。
真正的工作是依实际需要而做,直接与大地关联。你可能正在庭院或屋子里工作、
洗碗筷或做任何需要专注的工作,如果你感觉不出自己与大地的关系,情况就会变得一
团糟;如果你不觉得每一步、每一情境都反映着你的心态,因此都具有精神意义,那么
你的生活模式将充满难题,开始奇怪这些难题来自何处——它们似乎是突然冒出来的,
因为你从不肯留意生活的精微之处。不过,你骗不了人,你不能假装优雅地斟一杯茶,
你办不到——你必须真正地体会,体会到大地以及你与它的关系。
日本的茶道,是一个与大地有接触行动的一个好例证。一开始,茶碗、茶巾、刷子
、茶叶与开水一样样被郑重其事地取来;奉茶之后,客人怀着中规中矩行事的心情,郑
重其事地饮茶。仪式还包括如何清洗茶碗、如何收起茶具以及如何适当地结束——最后
的收拾与开始同样重要。
只要你不将工作当成一种逃避、一种忽视问题基本存在的方法,工作是极端重要的
;如果你对精神修持有兴趣,则更是如此。工作是最微妙的培养纪律的方式之一,你不
能看轻在工厂中工作或从事制造业的人,因为你可以从这种人身上学到许多东西。我想
我们许多对于工作态度的问题都来自于分析头脑的假高尚,不愿从事任何劳力的工作,
只想做使用脑力的工作。
这是个修行方面的问题。一般对于精神修为感兴趣者多强调心智的重要,认为那才
是我们矢志要学的神秘且高深的东西。然而,怪就怪在深奥、形而上的东西偏偏可以在
工厂里找到,也许那并不能使你一看到它就充满狂喜,或许也不及书中所述的修行经验
那般奇妙,不过实相确可在那里找到,从应付日常问题当中发现。如果能以简单、平实
的方式来看问题,那么我们的工作态度将更平衡,事务也得以妥当处理。我们若能将自
己简化到这种程度,就更能清晰地透视心的扭曲面,思考的整个模式、内部进行的各种
把戏也变得不那么复杂了,反成为一种在各种情境中非常实用的思想方式。
在工作中的觉知非常重要。那种觉知可以与静坐时的觉知是同一类的——经验到空
间之开阔的那一跃,这有赖我们对于大地与虚空合为一体的感觉。除非你感知到虚空,
否则无法感知到大地;你对虚空感觉越多,对大地也感觉越多——感觉到你与物体间的
空间,是觉知、开放、平和与轻快的自然产物。练习的方法是:既不要专注于事务上,
也不要同时意识到自己与自己的工作,但是应该在工作时对这种开放性保有概括的知觉
。然后开始感到有更大的空间可以做事、有更大的空间任你挥洒,那是认知到有一个连
续的禅定状态的开放性存在,但你毋须试着去抓牢或刻意使之产生,只需以刹那的观照
见识到开放性的广大能量即可;见识了之后,要几乎特意地忽视它的存在而继续工作。
那开放性将持续工作。那开放性持续下去,而你开始对工作的对象产生真正的感觉。
我们现在所讨论的觉知并不是像一件心事似的时刻要记挂着的问题,而是与觉知合
而为一、与开放空间合而为一的情形——这也表示要与你实际处理的事件合而为一的意
思。如此,则禅修变得很容易,那不是将自己分成数块、分成各种程度的觉知、分成观
察者与行事者,你与外在事物及它们的美开始产生诚挚的关系。
爱,有时也会变质
宇宙之间尚有大批能量没有被集中起来,那完全不是自我的能量;这能量使现象自
由变幻、宇宙互相贯穿融通。它具有两种特性:如火的炽热以及依特定形式流动的倾向
,正如火会冒出火星,而火星由空气引导一般。不论你是否透过「自我」的滤镜看到它
,这能量都持续不断,它是无法被毁灭或中断的,犹如永远在燃烧的太阳,它不容任何
质疑与干预将一切导入其中。
然而,这分热力透过“自我”的滤镜之后却变得停滞不前了,因为我们忽视基本的
立场,拒绝看这能量所源自的广大的空间,因此能量在搁着贪爱的空间里不复自在流畅
;相反地,它被固化、窄化了,受「自我」指挥中心之驱策,供其攫取贪爱之物——被
役使的能量扩张出去将物品攫取回来,然后再接受新的程式设计。我们伸张触角,企图
巩固自己的关系,这种对于情况的攀援使得沟通过程流于表面化。我们只接触到对方的
表面就无法动弹,永远不能获得整体的领会;我们被攀援欺蒙,而那被热爱的对象非但
不能沐浴于自由热情的强烈暧流之中,反而被偏执热情那令人窒息的热,逼得透不过气
来。
自由热情用不着放热器的势力辐射,它是一种流体,它自在流动,使各处弥漫着温
暖;它没有任何破坏性,因为它是一种平衡状态的存在,并具有高度智慧。自我意识会
阻碍这种聪慧、平衡的存在状态,藉着敞开将自我意识的执著抛弃,我们才能透视事物
之整体,而不仅止于看见事物的外表。我们不仅欣赏感官的特质,也看到那纯金般的完
整素质;我们不会为其外表而倾倒,反而在看见外表的同时也看穿它的内涵,因此,我
们直抵情况的核心。假如这是两个人的会晤,那关系将是很具启发性的,因为我们不单
看那人的外貌与举止,我们也将他里里外外看个透彻。
这种全盘看透的方式,可能产生一个问题:假如你看透某人,但那人并不愿意被你
看透,因而被你吓跑了。你怎么办?你已经做过完全彻底的沟通,如果对方吓得跑开,
那即是他对你的沟通方式,你不须再追究下去;如果你不肯罢休地追着,你迟早会成为
他眼中的恶魔。你看穿他的身体,看到美味的肥脂与鲜肉,你想大快朵颐,所以对他来
说,你无异于吸血鬼,因此,你越穷追不舍越不会成功。或许你透着欲望看得太锐利,
也或许你过分咄咄逼人——生了一对可以看穿激情与智慧的漂亮锐眼,你滥用自己的天
赋,拿它来卖弄。对于具有特殊能力或天赋异稟的人,他们很自然地会滥用这种特质,
想要穿透每个角落地误用;这种做法显然缺少点什么——缺少幽默感。如果你对事情催
逼太甚,那表示你尚未摸清楚整个区域,只体会到自己与它的关系;错误在于你无法面
面俱到地将情况看清楚,以至错失幽默与讽刺的一面。
有时,对方的逃开是因为想跟你玩游戏,他们不想跟你扯上一个直接、诚实而严肃
的关系,他们想玩耍一番。不过,如果他们有幽默感而你没有的话,你就变得恶形恶状
了。这就如同跳莱利他舞(lalita)的道理,你与实相(reality)共舞,与明显的现
象共舞——当你非常想要某物时,你不会自动地张眼伸手,反而只是默默欣赏;你不会
凭冲动立即采取行动,却只静待对方的动作,这即是学习与情况共舞。你不必创造整个
情况,只须观察它、与它配合,学着共舞。当然,这就不单是你个人的创作,而是共同
的舞蹈,不会令任何一方觉得不自在,因为那是个共同的经验。
如果在一项关系中有基本的开放存在——忠实,真正的信任就会有自动产生,那是
很自然的情况。因为沟通是如此真诚、美妙与畅快,你不会与其他人像这样地沟通,因
此你们不由自主地相互吸引。不过,若有任何怀疑出现,如果你开始感到被某种抽象的
可能性威胁时,虽然当时你们之间的沟通正美妙地进行着,你仍播下了偏执狂的种子,
将沟通当做纯为「自我」之娱乐。
假如你播下怀疑的种子,那可能使你紧张、恐惧,害怕失去如此美好真诚的沟通;
并且在某个阶段,你将开始迷惑这究竟是爱的沟通还是嗔恚的沟通。这种迷惑会带来距
离上的损失,偏执狂于焉开始。一旦你丧失了正确的眼光——沟通过程中的正确距离—
—爱即变为仇恨。由于仇恨,犹如由于爱,很自然地你想与人有身体上的接触——你想
杀死或伤害他们。在任何一种牵涉到「自我」的关系当中,无论是爱或其他的关系,永
远存在着“化友为敌”的危险。只要有任何威胁或不安全的意念存在,一个爱的关系就
可能反目成仇。
助力背后的「自我」意图
互助的观念较我们所想像的更加微妙。通常我们在试着帮助别人的时候,常对别人
苛求,将自己弄得令人厌恶。我们之所以若人厌,是因为受不了自己,想突然发作一番
,让人知道我们的绝望无助,因此我们向外扩张,未获允许而侵犯他人的领域。我们将
自己想成了不起的人物,却不管人家愿不愿接受;我们并不真的想显露自己的特点,却
一心要控制周遭的一切。我们长驱直入他人的领域,无视于应遵守的规则——譬如告示
牌上写着:「请勿践踏草地,禁止通行。」但是,看见这些告示牌徒使人更想挑衅、更
加反叛,我们犹如战车冲过墙一般,闯入他人的地界,不但犯下侵犯他人领域之罪,同
时也破坏了自己的领域——内向的侵犯,那真是损人不利己的作为。
多数人不喜欢落到这般境地,不愿意自己是讨人嫌的人物。反言之,一个人也毋须
摆出一付酷面孔与优雅的仪态,举止得宜、礼貌又周到。真正的体谅不是外交手腕,不
是笑脸迎人与礼貌的谈吐。真正的体谅需要许多精力与智慧、需要敞开自己的领域,而
非直闯他人的地盘;也需要放弃玩吸引或排斥的游戏,不用电线或磁场围住我们的领域
,然后才有一点点可能性,使我们可以对别人有用。至于帮助别人,尚嫌言之过早,这
才瞥见真心助人的第一步,还需要花很多的时间将东西捡起来,放入口中,细细咀嚼、
品味之后再咽下去。我们需要长时间才能将围篱拆除:第一步是学习爱自己,与自己为
友,不再自我凌虐;第二步才是与别人沟通,建立起关系并逐渐可以帮助他们。那是需
要长时间以及长程的耐心训练来达成的。
假如我们学会不惹人厌,然后向别人敞开自己的心胸,那我们就可以开始第三步骤
——「无我」(selfless)的帮助。通常,我们帮助人都是企待有所回报,我们可能对
孩子们说:「我希望你们快乐,因此我对你们竭尽心力。」但弦外之音却是:「我要你
们快乐,是因为我想要你们取悦我,带给我快乐——因为我想要快乐。」而第三阶段之
无我的帮助,是真正的慈悲,不断带给自己快乐而做事,只为事情需要做好。我们的反
应是无我的,非自我中心的,那不是为他们或为我的问题——此即随缘布施。
我们无法就这样跑出去练习这种慈悲,首先,我们必须学习不做令人厌恶的人。如
果可以与自己为友,如果愿意接受自己,不憎恨或想隐藏自己的某些部分,然后我们就
能够开始对别人敞开:而当我们开始敞开且不必一直想保护自己的时候,那么或许就能
开始真正帮助别人。
永远走在八正道上
生活当中似乎会出现许多多叉路,各种叉路使我们受到诱惑:「食物、气油与旅社
,下一个出口。」当我们在高速公路上开车时,总有各式各样的广告看板、各种许诺招
揽我们在下一个出口处右转。我们永远不肯就留在原地、就做我们自己,总是想去别处
;我们永远可以在下个出口右转,即使明知自己只能留在公路上,别无选择。我们所在
之处令我们难堪,所以喜欢听人说还有别处可去,如此,就不必感到羞愧:「我这里有
面具,你就戴上好了。」然后就可以在那个出口开下公路去,假装不是自己,于是你「
得救了」。你以为别人将你当成另一个人——戴着面具想假装成的那个人。
佛法不曾做任何许诺,它不断教导我们:就在我们所在之处做我们自己!它也教导
我们循此原则如实地生活。那似乎就是我们在高速公路上的行车之道:不为各种叉路与
出口分心。当路牌上写着:「西藏村,下一出口」;「日本村,下一出口」;「涅槃,
下一出口」;,证悟,下一出口——速成班」;「迪斯尼乐园,下一出口。」假如你依
着右转,也不会出什么差错,你将找到路牌上所说的地方。但是,去了迪斯尼乐园或是
参加了涅槃节庆之后,你必须考虑如何回到车上、如何开车回家,这表示你仍须重上高
速公路,你反正逃不过。我想这恐怕正是我们基本情况的写照——不断地陷入这种过程
之中。
我很抱歉不能提供任何堂皇、美丽的诺言。智慧碰巧是家务事,佛陀如实地看见世
界,那即是他的证悟。「佛陀」 (Buddha)意为「觉醒」,清醒着,完全地清醒——
那看来即是他留给我们的讯息。他向我们宣示一条觉醒的路,包括八项要点的路,他称
之为「八正道」(the eightfold path)。
佛陀宣示的第一要点是「正见」(right view)。谬见(wrong view)是将事物概
念化。某人朝我们走来,我们突然僵住——非但我们僵住自己,也将那来人行走的空间
僵住。我们称穿过空间走来的那个人为「朋友」或敌人,因此那个人自然是经过固定观
念的僵化情境而来——「这是那个」或「这不是那个」此即佛陀所谓的「谬见」;那是
一个概念化的观点,而且它不完美,因为我们未能如实地看清那情况。从另一方面来说
,也有可能不使那空间僵化:那个人可以走进我与他都以本来面目相见经润滑过的情况
。此一经润滑过的情况确有可能存在,并且可创造开放的空间。
当然,开放也可以当成一个哲学概念,但是哲学并不必然是固定的。我们也可不以
润滑的想法来看待这一情况,不以任何固定的想法看它;换句话说,哲学的态度可以是
只如实地照看情境。「那走过来的人不是位朋友,因此他也不是个敌人。他只是走向我
的一个人,我根本不必预先论断他。」这就是所谓的「正见」。
八正道的第二项是「正思」(right intention,又作正思惟、正志、正欲)。一
般的意向(intention)是按照我们方才所述的过程:将那人概念性地认定之后,接着
你就准备攀附他或攻击他,有某种装置自动为那人预备下一张水床或一把长枪,那就是
意向。意向是一思惟过程,将所思与行动连接——当你遭遇某一境况,你思考,而思考
导致行动。当你时刻不忘境况与自身安全的关联时,意向如同被咬在两颚之间。关于苦
或乐、扩展或撤退的情绪部分是其中的一颚,境况的沉重、实质部分是另一颚。境况使
你不断咀嚼你的意向,像嚼软骨头——意向永远具有非邀请即攻击的性质。
但是佛陀教示我们的还有「正思」。要明白什么是正思,首先必须了解佛陀所说的
「正」为何意。他完全不是指与错误相反的正确,他所谓的「正」,意思是「正是」,
如实而行,但不涉及何为正确的概念。「正」是译自梵文的samyak,意思是「完全」。
「完全」毋须相对的补助,毋须透过比较来支持,它是自足的;samyak的意思是直见生
命的本相,不需要拐杖。酒吧里的客人说:「我要一杯纯酒。」就不是要掺苏打水或掺
水的,只要喝纯的,那即是samyak ——不稀释,不用调配,单单一杯纯饮料。佛陀了
悟生命可以是强有力的、美味的、积极且创造性的,他了解你毋须掺东西进去调理。生
命是一杯纯酒——热剌剌的快乐,热剌剌的痛苦,痛快淋漓,百分之百。
「正思」是无所偏颇的事论事,你不涉入生命可能是美或可能是痛苦的成见之中,
也不对生命小心翼翼。根据佛陀的教示,生命是苦,生命是乐,此即生命的「正」性—
—就是这般准确与直接:单纯的生命不加任何掺杂,没有必要将生命情境消弱或增强。
乐如其乐,苦如其苦——这即是佛陀所言意向的究竟性质。
八正道的第三项是「正语」(right speech)。梵文的「语」是 vac,意为「所言
」、「字」或「语言」,代表完美的沟通,如同说「是如此」,而非「我认为如此」;
说「火很烫」,而非「我认为火很烫」。火很烫自动地出口——直接的方式。此种沟通
是真实的言语,梵文为satya,是「属实」之意。这时外面很黑,没有人不同意,没有
人非要说「我觉得外面很黑」,或者「你一定得相信外面很黑」,你只须说:「外面很
黑。」那是我们可用的最少而简单的字,却是真实的。
八正道的第四项是「正业」(right morality 或 right discipline)。假如无人
强制纪律,也无人可施以纪律,则纪律根本无存在之必要。这导入对于「正业」——完
全的纪律——之了解,它并非相对于自我而存在。一般的纪律只存在于相对决定的层面
:假如有一棵树,就一定有枝干;然而如果没有树,也就没有枝干这种东西。同样地,
如无「自我」,则「自我」的全部投射都没有必要了。「正业」即是那种放弃的过程,
将我们带入完全的单纯。
我们都很熟悉业报类的戒律,那是为了自我改善的戒律。我们放弃各种东西为了使
自己「更好」,我们确信那样可让我们在有生之年有所作为。这种戒律只是不必要地使
你的生活变得复杂,而不是试着予是简化,试着过如「仙」(rishi)般的生活。
rishi是一梵文字,是指一直过着如实生活的人。相当的藏文是trang-song,trang
意思是直接,song是正直,那是指一个不将新的复杂因素引进自己的生活里,因此活得
率真而正当的人——这是永久的戒律,究竟的戒律。我们应该简化生活,不去搞新奇名
或找些新花样搅和在生活当中。
第五项是「正命」(right livelihood)。佛陀所谓之正命,即是靠工作挣钱——
挣美金、英磅、法郎、披索。你需要钱买食物、付房租,这不是加诸于我们的残忍负担
,而只是很自然的事。我们不必为了处理金钱感到难堪,也别去懊恼必须工作;你付出
愈多,收获也愈多。赚钱过活,使你接触各种生活情境,丰富了你的人生。逃避工作通
常与逃避生活的其他层面连在一起。
排斥美国社会的物质主义并且将自己抽离的人,是不愿面对自己的人;他们喜欢自
我安慰地说自己是过着富哲学味的清高日子,而不承认是不愿意与真实世界打交道。我
们不能期待神明的帮助,如果我们信奉的教导是期待赐福,那么我们就无法把握各种现
实状况中的机会。佛陀相信因果,譬如你生朋友们的气,决定与他绝交,在与他大吵一
架之后摔门走出房间,这时你的手指竟被门夹住了。很痛,不是吗?那就是因果。你明
白这中间有某种警告,你忽略了业报不爽,这种事时刻都会发生——这是当我们违背正
命时会遭遇的事。
第六项是「正勤」(right effort又作正精进)。梵文里的samyagvyayama,意思是
活力、耐力、努力。这与菩萨的活力原则相同,你毋须努力不懈、时刻奋力向前,只要
你在生活中保持清醒、开放,你与生活情境都可能充满创意、美丽、幽默且愉快的。这
自然的开放即是正勤,相对于老式的刻苦勤奋。正勤是确切如实地看清当时的情况,愉
悦地、扬着笑脸地全心参与。有些情况是我们虽然在场,但无意真正做任何承诺,而正
勤必须是完全的参与。
要产生正勤,须停下散漫、幻想的闲话,给自己停顿的空间以便参与。通常会有人
在我们背后小声地引诱我们:「静坐固然不错,不过去看场电影如何?静坐很好,不过
约朋友们一起聚聚怎样?好不好?我们来看那本书好吗?也许我们该睡觉了?要不要去
买件东西?要不要?要不要?要不要?……」散漫之念此起彼落,时时刻刻有各种建议
——要精进还真难。或许那根本不是散念,有时是各种可能性的连续幻想:「我的敌人
来了,我正在打他——我要开战。」或「我的朋友来了,我要拥抱他、欢迎他的到来,
准备好好招待他。」这样的事,时刻不断。「我想吃羊排——不,是羊腿、牛排、柠檬
冰淇淋。我可以和朋友一起到店里买冰淇淋回来,边吃边聊。我们可以去那家墨西哥馆
子买外卖的塔可回来,然后一面沾着酱料吃,一面谈论哲学;如能就着烛光,再来点轻
音乐,岂不美哉!」我们不断梦想各式各样的乐事,没机会停下来,没机会开始留出空
间。是否留出空间、是否发奋努力,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要当机立断,要很准确,知道
如休放下散漫、空幻的闲扯。正勤——那是很美妙的事。
下一项是「正念」(right mindfulness)。正念不单表示感知到而已,还得像是
在创作一件艺术品。正念较正勤有更宽广的空间。如果你正在喝一杯茶,你不只对这杯
茶,也对整个环境一清二楚,因此你可以信赖正在做的事而不受任何威胁;你有挥洒的
空间,因此形成了可以创造的境况——空间对你而言是开放的。
八正道的最后一项是「正定」(right samadhi),完全的吸收。「定」有如其本
然的意思,也就是与一情境的空间相系,包含我们的生活情境与禅坐的情境。完全的吸
收表示全然投入,彻底、圆满,非二元相对的方式。在禅坐时,方法与你合而为一;在
生活中,则现象界也是你的一部分,因此当你禅坐时,不一定要像有别于禅坐的动作及
禅坐的目的「有别的」一个人那样地在打坐。如果你与生活情境合而为一,则禅坐将是
自动发生的事。
《自由的迷思》之敞开之道
|第六章|
敞开之道
菩萨是真正的英雄、勇士,无坚不摧,
不害怕存在、不害怕活下去,敢于面对一切,正如丛林中的猛虎。
调伏混乱迷惑的菩萨愿
在誓愿步菩萨道之前,应先行小乘之道。此道以弟子正式皈依佛、法、僧开始,亦
即皈依传承诸上师、法教与佛弟子团体。我们向上师揭露自己的问题,接受佛法为解脱
之道,谦逊地与众生分担我们的迷惑。我们象征性地离开家乡,舍下财产与朋友,放弃
支持我们之「自我」的熟悉环境,承认「自我」对于控制世界与保障其本身安全的无能
为力,放弃对于优越感与自保的攀附。皈依并不意谓依赖上师、团体或经典,其真义是
放弃再继续寻找一个家,而选择做一个难民或做一个只有自己可依靠的孤客。一位上师
、同道或佛学经典,或可告诉我们现在处于地图上的什么位置,该朝哪个方向走,但是
旅程仍须我们自己走下去——基本上,没有人帮得上忙。如果我们寻求解除自己的寂寞
,那将使我们分心离道;反之,我们必须学习与寂寞共处,直至寂寞变成只不过是「单
独」罢了。
小乘强调的认清自己的迷惑,而在大乘的义理中,我们认识自己是佛、是觉者,并
且行为要如觉者之行——虽然各种疑惑与问题均可能发生。依经典中所述,发菩萨愿与
行菩萨道是证悟菩提或「根本智」(basic intelli-gence)之行。证悟涉及更清晰地
看到自身的迷惑,我们几乎无法面对看见自己隐藏的希望与恐惧、自己的轻浮与偏执时
的那番困窘——那真是洋洋大观,令人不忍卒睹,不过却也是一场内容丰富的展示。基
本的观念是:假如我们想和太阳打交道,也必须与遮住太阳的乌云打交道,因此,菩萨
积极对待太阳及遮盖太阳的云;但在开始时,蔽日的乌云更为显著。当我们试着解开自
己的纠缠时,我们首先经验的即是纠缠本身。
通往觉醒之路的起点——踏脚石,是加入佛陀家庭——许下菩萨誓愿。按照传统的
方式,发菩萨愿要在上师、佛像、佛经前行之,以象征传承及诸佛俱在。弟子誓言自今
日始直至究竟证悟,愿奉献自己,为利益众生,放弃独求解脱之心;实际上,如果不舍
弃求“我”之解脱这一想法,是不可能达到证悟的。只要证悟戏码中有一位具某些特性
的主角——我,成就正觉便成为缘木求鱼,因为证悟不是某个人的计划,那是个艰巨但
无人推动的计划,没有人在监督或欣赏它的进展。我们不能把自己从龌龊的旧器皿倒入
干净的新器皿,假如我们检查一下自己的旧器皿,会发现那根本不是实在的东西。这种
对“无我”的认识只有透过禅修才能获得,在禅修中使我们由散念逐渐追溯到五蕴。当
禅修成为处理日常生活的习惯后,行者即可发菩萨愿;那时,纪律已然是发自内在而非
强制执行的,如同参与一项有趣的计划,我们自动自发地付出时间与努力,不需旁人督
促与胁迫,我们发现自己凭直觉在做——认明佛性是要在直觉上、内在纪律上下工夫。
菩萨愿是承认迷惑与混乱——嗔恚、激情、沮丧、轻浮——是「道」的一部分。「
道」如同一条壅塞的高速公路,道上有路障、车祸、施工与交通警察,相当可怕,不过
那毕竟还是一条宽阔大道。「从今以后直至证悟,我愿接受自己及一切众生的迷惑与混
乱。我愿分担我们共同的迷惑。」——没有人能玩唯我独尊的游戏。菩萨是非常谦逊的
朝圣者,他在轮回的大地上默默挖掘埋藏着的珍宝。
慈悲不彪悍的英雄主义
菩萨道是一条英雄之路。在发展出菩萨道的国家中,如西藏、中国、日本、蒙古,
人民皆是强健、苦干、纯朴的。大乘道的实践及反应这些民族的英雄气质—— 日本人
的武士道传统,中国农夫的勤勉,西藏人与贫瘠、险恶土地的奋战;然而在美国,这种
坚毅的英雄式修行方法却常被曲解为严格的军事化训练,如机器人般的统治。原本的做
法包含那种感觉自己昂然不屈、无所牵挂、千山我独行的愉悦豪情。当然,初发心菩萨
对于自己大胆决定放弃个人追求证悟、投身于为一切众生求解脱、以慈悲善行为志业的
作为,难免感到恐惧,有所迟疑。这种迟疑在佛经中被比喻为站在自家门口,一只脚踏
在门外,一只脚踩在门里——那一刻考验你能否决断地跨出家门走到陌生的街上,或是
决定退回自己熟悉的家;亦在考验你是否愿意为利益众生而奉献自己,还是宁愿沉溺于
追求自我证悟之阿罗汉心态?
菩萨道的准备工作是身、心的合一:身为心之用,心为身之用。小乘的止(
shamatha)、观(vipashyana)修习可使心准确、宁静、平顺 ——精确地存在,而不
是在幻想、昏沉或胡思乱想。我们得以好好地泡杯茶、煎个蛋,合宜地奉茶侍饭,因为
身、心是调和一致的。
然后,我们方可跃上菩萨道,迎向为利益众生——也包括自己——而奉献的快乐。
菩萨与自己为友,也与他人为友,没有任何神秘的暗角令人起疑,也没有任何意外可能
发生而破坏菩萨的智慧、尊严与英雄气概。这是第一行位,即菩萨修持的初地(first
bhumi)(注:菩萨十地与对应的十波罗蜜多分别以藏、梵、英、中文列表于书末附录
中)。
梵文的「bhumi」或藏文的,sa」,意思是「地」、「平面」、「地面」。你自处
以及与他人相处的地方,没有困惑、混乱,只是显见的坚实土地;换句话说,那相当于
基本的神智清明,根本的存在。由于菩萨明了他的身与心,以及如何对待并与二者相处
,这种超然的安全感使整个过程成为「善巧方便 」(skillful means)。那更像是处
在无所恐惧的安全之中,不同于受到保障,或当心自己以确保一切无虞的安全感。那种
根本的安全感来自你知道自己突破了某种障碍,你回想起自己的从前的神经兮兮、疑神
疑鬼、步步为营,深恐自己丧失神智,而周遭似乎永远危机重重,如今你完全解脱了那
些恐惧与猜疑,发现自己非但不必要求别人、不断攫取,反而可对别人有所施予;你首
次感觉自己富足、神智健全,可以有所贡献,能够与其他众生一同工作,毋须一再向自
己保证。需要保证表示心态上的匮乏,因为你在检视自己;「我行吗?我怎么办得到?
」然而菩萨的富足之乐是根据自身的经验而非理论或幻想,那是直接的、打从根本上就
如此;他从根本上感到富足,故能以布施为乐事。
因此,初地菩萨布施功德殊胜,他的布施不图回报,只是单纯的慷慨亲切。假如你
以惯常的方式仁慈对人,那含有轻视低于你、较你不幸之人的意味——「我很富有,而
你需要帮助,因为你比不上我。」菩萨的布施不一定是温和、抚慰的,反而很可能猛烈
且严厉,因为他所给的是你需要的,不是那种表面上可以取悦你的东西。他根本不求任
何回报,他可以做物质的布施,如食物、财富、衣物或住处;也可以是精神上的布施,
例如给你精神食粮,恢复你的心理健康。根据经典上叙述,最殊胜的布施是对治另一个
人的心,但是菩萨不会超出自己所理解的范围,他以学佛弟子自居而不当自己是位老师
,他也不拿自己的施予引诱他的对象;他不但明白 「我与他们」的分际,也清楚施者
与受者共享的空间——明察共享的空间是敏锐的般若智之运用。
初地的欢喜布施还伴随着般若(prajna)——超凡知识(transcendental
knowledge)。这种知识是修“观”的结果,亦即你从小乘修行中获得的基本训练。到
达初地布施最乐的境界,超凡知识自动随之而至。prajna常被译作「智慧」(wisdom)
,但是译作「超凡知识」较为贴切,而以智慧一词表示jnana——指密续阶段较prajna
更高深的禅修境界。
在初地阶段,般若还包含突破、化解禅修与非禅修的界限。感觉到某人在那里、某
人觉察到情况不再发生,这时菩萨可能仍继续禅坐,但他开始感到一切已无紧要,那只
是他纪律性的活动。事实上,他起坐料理日常事务,对他的精神状态没有丝毫改变,他
的布施行为持续不断;换句话说,初地菩萨已然具有那种敏锐——觉醒的心——所具的
智力,此即他的布施之所以成为布施波罗蜜多的缘故——波罗蜜多(paramita)意思是
「到彼岸」(又译作「度」)——布施使超越而达彼岸。你超度轮回之河、迷乱之河,
由于业力不断的连锁反应,其间一波掀动另一波,正如电流中每一独立的火花都引发另
一火花一样。
般若是超越、是切断连锁反应的业流。但是切断业之链的动作,其本身也可能引起
某种连锁反应,因为你正在切,并且意识到“切断”这件事,那变得很微妙。在菩萨到
达十地以前,一直无法完全摆脱业之枷锁,因为他意识到「切断」这一动作。般若是知
识,意思是你仍然将法或知识当成身外之物,仍然有经验的认定,仍将切断当成是提供
你讯息的事件——你从中学习的事件。菩萨必须经历十地方能切断那观察者、那获得知
识者。初地的欢喜是庆祝躲开轮回但非超越轮回,因此菩萨仍时刻带有轮回的元素。
初地在经典中被描述已经喝下半杯茶,还剩下半杯的状态。你已经选好茶,烹了茶
,尝过,开始喝了,但尚未喝完整杯——你卡在那里,虽然并非指你落入陷阱的意思,
但仍有半杯茶要努力喝完,那尚需十阶段方能完成;然后才能洗净茶碗并将它放回原处。
犹如大地的明智
第二地名为离垢地,以净戒波罗蜜多之德性、戒得偏胜。所谓净戒波罗蜜多的戒行
清净圆满,是以与自己为友、珍爱自己为基础。你不再跟自己过不去,而自己的好伙伴
、自己灵感的来源。你不需要控制自己以免受诱惑,或使息自己守法守纪,发觉诱惑对
你的影响越来越少,而规条也越来越不必要,因为你自然地循规蹈矩。你不须设法使自
己变清净,拼命训练自己清净,往身上抹清洁剂将自己洗净。第二地的无垢或清净,是
当你认出你本有的清净时方得实现。
那如同在干净整齐的处所很自然地让人感觉舒坦自在一样,你不必硬要自己去适应
,否则会变得僵硬并造成混乱。因此,菩萨的戒行是随顺自然的,笨拙的行动无异于缘
木求鱼。菩萨以行善为乐,而非将行善视为职责;他没有自己该如何做以及别人应当怎
样的教条,也不会因为别人不合他的模式而想要改造或转变任何人。如果我们决心依照
自己的模型去改造他人,那我们是企图以这种改造来自我肯定,来解除我们的疑惑。菩
萨并不要改变谁,他尊重别人的生活方式,使用他们的语言,由他们依照自己的本性转
变,而不是让他们成为自己的翻版——不去改变别人须要强大的自律。菩萨会有强烈的
冲动想告知人们事情应该如何,然而他非但不凭冲动行事,反而认为冲动是自己须努力
改善的缺点,是自己缺少安全感的表现——他不再需要那种强化物。
所谓「积聚福德」之戒行,与对待实物的方式有关。由于菩萨在止、观修持上的素
养,他不会在喝茶时将茶杯打翻;他拿起茶杯,喝了茶,再好好地将茶杯放回去,没有
轻率鲁莽。《入菩萨行》(Bodhi caryavatara,又作《入菩提行论》)中述及当菩萨决
定坐在地上休息时,他不会在地面的沙土上胡乱涂鸦;他不须躁动地娱乐自己,他只是
坐在那里,在地上乱画对他来说是多此一举。我希望你们不要太过认真,不是说你乱画
就一定修不成菩萨,主要的意义在于:假如你对环境有一分尊重,你会维护环境,不会
任意加以毁坏;正如摄影师珍惜他的相机、教授珍惜他的书籍一样,菩萨珍惜地球,不
会轻举妄动,他有「老狗」或「坐着的牧牛」那种气概,只是稳重得体地坐在那里,额
外的动作是无谓的。当然,他可以很活跃也可以很安详,但他不会意气用事;他的行动
都是从容不迫而且理性的——从容不迫是指不凭一时之冲动行事。
菩萨之戒行是适当地对待地球、适当地对待自己的感官与心智,他不理会灵异现象
或其他世界的事。忽视地球而去追逐灵异现象,就如同小孩子玩着在彩虹末端找黄金的
游戏。我们用不着操心宇宙界、天神界、灵异能力、天使与魔鬼的事,否则,我们可能
反而对自己所在的物理世界懵然无知,而这将导致疯狂。菩萨的明智可以由他如何直接
对待地球测见出来。任何其他的事都是歧途。
跟压抑不同的忍辱
在我们讨论第三地之前,我愿特别指出:菩萨趣入证悟的十阶段应视作里程碑——
地图上的参考点,而不是如生日、毕业等可资庆祝之事。在菩萨求道的历程中,没有颁
发成就奖章这回事,每一阶段——甚至最终的证悟——都如同一棵树不同阶段的成长而
已。初地是非常令人震撼的经验——突然爆发的喜悦,你发现自己可以是乐善好施的,
是可以敞开的,但接下去的各地则较为平淡。每一地产生一尖锋,然后次一地逐渐浮现
,你轻轻地跨越界限到达次一地的起点;探问自己所在之地次或排下各阶段进程是轻浮
无意义的,那是一条非常缓慢、渐进的长路。
第三地的安忍(Patience)波罗蜜多,特别关系到菩萨之不汲汲于成佛而发愿救度
众生的观念;安忍也表示放手一搏的英雄主义。与安忍相关的禅修是对治地盘观念:真
正并没有哪一处该是你的或他人的地盘,每个人都是在无主的土地上。既然不为追逐个
人利益而求证悟,你不需要地盘,因此,你的空间变成公园、公共场所——无主之地。
无主之地是自由地区,不受任何政府、法律之管辖,你在那里可随心所欲,无人能向你
提出任何要求,因此不在乎等待,可以忍耐;因为你没有责任在身,故不须受时间的约
束——那并非指不必理会时间的意思,而是指不被责任驱迫着必须在时限内完成某事。
安忍不是指能够承受痛苦,任人恣意对你施虐的意思。菩萨会打倒虐待他的人以保
卫自己——任何心智健全的人都会如此做。事实上,菩萨的反击只会更有力,因为他不
会但凭冲动或轻率地出手。菩萨有惊人的力量,因为任何事都不会撼动他,他的行动镇
静、审慎而坚持到底;他不感觉到受威胁,因为他与别人当中留有空间,但绝不掉以轻
心;他勘察整个环境以找出需要对治的事物——在无人管辖之地,忍耐与适度的谨慎均
属必要。因此,菩萨可以如猛虎般跃出来撕你、咬你、压碎你。传统的伦理或愚人的慈
悲不能阻碍他的行动,他勇往直前,需要征服的他征服,需要摧毁的他的摧毁,而需要
欢迎的他欢迎。
习惯上所认为的忍耐是非常和气地等待,不发脾气,压制你的急躁不安。假如我们在
等候某人,我们吸烟、看书、来回踱步以保持冷静,当他们说:「对不起!我来迟了。
」我们说:「没关系。我正自得其乐地看风景、跟陌生人闲聊。我们谈正经事吧,很高
兴你来了。」虽然我们假装不在意时间,事实上却不由自由地生活在时钟的控制之下,
因此我们藏起愤怒硬说没关系是一种伪善。而换了菩萨,他不受时间的强制约束,可以
耐心地坐在那里,并不感觉是在“等”什么事发生。虽然菩萨的行事似乎缺少时间观念
,但这不表示他做事缓慢缺乏效率。事实上,他非常有效率,因为他的行动是直接而坚
忍的,任什么都不能使他转移目标或吓退他;他不像惯常般地抱怨,但他会指出组织上
的缺失或工作人员的不力,他并非对他们个人有所抱怨,而是就事论事指出他们有待改
进之处。这听起来应该是企业人士可采用的好策略,不过除非一个人决心奉行佛法的正
道,否则很难有这般的安忍。
踏入传统才能走出传统
第四地的精进波罗多是针对我们所面对的任何工作环境或素材——我们的心态,我
们的传统、社会等——都以欢喜心全力以赴。那并非指因我们反对或赞成我们的传统或
心态而有所袒护,而是因喜好而用心加以研究。我们对周遭不同的观点只肤浅地加以拒
绝是不够的,我们单单说传统道德落伍,可以将它如过时服饰般抛弃,然后换上时麾、
流行的道德,这未免是过分头脑简单的做法,许多年轻人对传统全盘排斥,不肯跟传统
沾上一点边,他们在传统中看不出丝毫真理。「我不开心,烦死了,这都是因为他们—
—我的父母、老师、媒体、政客、精神科医师、资本家、牧师、电脑专家、科学家……
。」我们指责政府、学校、教堂、犹太会堂、医院,但这种姿态透露着某种迟疑:或许
这些权力机构所说的以及其行事方式并非一无道理?「好吧,果真如此的话,我只挑选
对我有意义的,其他一概拒绝。我要以自己的方式诠释传统。」我们要表示自己是好人
——是小基督或小活佛,这种造作地自以为是某某人或属某种风格的作法,是另一种形
式的精神唯物主义。我们热中于某种风格以及根据某种观念的自我辩解,是为我们的反
叛罩上迷人的假象。
而在另一方面,菩萨将自己深深植根于所处社会的传统中,但却不觉得必须追随传
统;他不惧怕跨出新的一步,但他之所以跨出传统是基于他对传统的深切了解 ——他
要跨出新步伐的灵感来自于传统。首先我们必须踏入传统,完全地了解它,包括它的智
慧与愚昧之处,以及为什么人们被传统的教条催眠;我们必须了解教条背后是否有什么
智慧,然后才能神智清明地走出传统。
做一个好人的传统方式是抹去所有色彩、所有出奇之处。你伪装自己以融入社交风
景之中,你变成白色,而白色的联想是纯洁、干净、温和、体面。然而,要做一位出类
拔萃的好公民,必须在白色上另加点颜色;要改善社会,也需要一些颜色来与白色形成
对比。
因此,菩萨不受限于白色、法律、习俗或传统的伦常,但他不会因为轻微的冒犯而
当场置某人于死地,也不会因为对某位女士的激情而当街与她做爱。一般的做法是出于
怕难为情,或觉得不得体而迟疑不决。「我不该那样做,那是不对的。」有一个小声的
建议与对那建议的拒绝,这是一种压抑。「但愿我可以做,但社会与我的良知却不容许
。」然而,也许还有别的因素令我们迟疑,也许是我们基本的明智阻止我们凭冲动行事。
明智存乎传统道德禁忌与极端冲动的放任之间,但这中间地带异常模糊。菩萨以游
戏于迟疑与极端冲动之间为乐,那是精彩好看的。自得其乐本身即是神智清明的做法,
但乐趣在于张眼统览全局,而不是偏向某一观点。菩萨不支持以扬弃传统、出于挫折感
地藐视一切来吸引世人的注意;他也不认同盲目的教条、胆怯的退缩,以及试图以僵硬
的观念与规则将世界模式化的作风。菩萨喜好两极性,但不偏向任何极端;他将既有的
当做讯息接纳,同时不断继续探索,两极化的矛盾反而启发他的灵感。要成为共产主义
者,你必须有一反面的模型,那意思是你必须了解资本主义,因此资本主义成为你的灵
感。
菩萨的灵感得自觉境心态与迷界心态间的战争,而迷界心态是觉境心态的灵感。我
们不须改变自己、否定自己,应以现在的自己为灵感。因此精进——第四地,即是利用
任何现成的资源——我们的偏执、清明,我们的文化、社会——欢喜地勤奋工作。我们
不分宗派,也不自认高人一等,对现实满怀喜欢,且由此做起。
禅与般若相辅相成
第五地的波罗蜜多是全面的觉知。这种禅定境界在印度传统中称为dhyana,在中国
称为禅定(又作静虑),在日本谓之zen,意思都是指全然投入,无分中、边。假如有
中心与边缘之分,那么,我们的心即非全然投入,因为我们必须同时注意着两端,故而
两极化的意识一迳存在着。
禅定是没有观者的觉知。当我们论及觉知时,表面的意义上是指自我中心的观察,
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知道自己该在哪里以及如何处理当时的状况——相当复杂的过程。
我们必须时时追踪自己与自己所遭遇的状况,清楚自己如何处理状况,以及我们的行动
对其产生的影响。一时之间要管这许多事使我们唯恐顾此失彼,因此我们必须格外警觉
小心。在此种情形下,要保持全然觉知是非常困难且复杂的。
禅定的觉知简单许多。它的藏文字是samten:其中sam意为「觉知」,ten意为「使
稳定」,因此,samten是「稳定的觉知」,是神智清明的觉知而非禅经兮兮的觉知,觉
知到只需注意少数几件事,因为一切都已被简化成单一状况。如以单纯、开阔的眼光来
看,菩萨的行为——各波罗蜜多、布施、安忍、精进、持戒等,皆可被视为不同的过程
。如果这些过程在一非常开放的情况下发生,则布施与安忍等等之间没有冲突——它们
可以结合起来相辅相成。
禅定的开阔或「全面的觉知」启发般若进一步的发展。般若是空间锐利、准确、尖
刻的一面,像寒冬冷冽的空气:清、冷、干脆。直到第六地般若圆满之前,菩萨的行为
仍反应圆通的态度,他尚无足够的清明与觉性可以将之看破。般若突破菩萨行为中的恭
顺——异常的慈悲,温和老练,可以处理任何状况;菩萨如糖浆、蜂蜜一般性质——甜
美、和善、温柔,同时狡猾。般若突破任何圆通的态度,任何善、恶或操纵的意识,任
何固定的概念感。
在突破的过程中,般若持续发展,在下一阶段的第七地开始出现「善巧方便」,亦
作方便度——对于方法的完美运用。在前数地之菩萨行——布施、忍辱等,是善巧的,
但含有恭顺的因素——某种悦足感,感觉自己修行达成了功用,因此在前六地,有很微
弱但基本的企望存在。当然,「彼与此」的意味不像未登菩萨地者那般深重与笨拙,然
而菩萨的习气仍属精神唯物式的,他们非常温和却狡猾不易捉摸,因为他们既包含非二
元性也包含了虚伪。在此阶段,情况可能颇为复杂,因为当你越趋完美,你的不完美就
越微妙,因此方便度代表完全超越精神的唯物主义。善巧方便包含使用般若的突破之法
,以及发展无分「我」「他」之感;换言之,你不再那么觉得是一旅程,不再那么觉得
要参考或核对,你完全转向于更大尺度所发生的事。
方便度之圆满不在于克服了什么,而在于获得更多的信心——没有参考点的完全信
心。充分之善巧表示毫无禁忌,我们不害怕存在、不害怕活下去,我们必须把自己当成
勇士;如果我们能以勇士自居,则无坚不摧,因为勇士敢于面对一切,正如丛林中的猛
虎。
依靠大愿趣入证悟
第八地的波罗蜜多藏文称monlam,梵文为pranidhana,字面的意思是「大愿」。
monlam意为灵感,是对于未来可能发生之事的远见,并非指一般预测未来可能发生什么
,这里的灵感或具洞察力的远见是指由现在所孕育的未来——现在对于未来的可能性;
那是非常切合实际的,将现在视为踏脚石,它含有未来的潜力。
第八地的灵感是得自于如实地看待事物、看待自己。我们受到启发而行于宽阔、完
善的大乘道上,以更广大的层面——宇宙的层面——与世间打交道。目前状况既包含过
去,也包含未来。
比一阶段的菩萨自信无比,但却非出于自我中心的方式,他的参考点不是自己而是
一切众生,因此对他而言无所谓「彼」、「此」;或许因他与一切众生无二无别,故而
不再理会谁是谁、什么是什么。这并非出于盲信或迷惑,而是非常实际地——因为毫无
意义要去画分地盘;未来的情况如彼,现在的情形如此——因为事情原本是这样。
第九地的波罗蜜多梵文称bala,藏文为top,意思是「力」。「力」度在此表示方
便度的自信更为增进。方便度的自信是行至悬崖边缘,力度的自信是奋身一跃;那看似
一极为大胆的决定,但是因为无参考点之故,可说是一异常的普通状况——去做就是了
。就某方面看,这反而比造作地泡杯茶来得容易。
在菩萨道初期,认清自己的各种潜能与技巧、知道自己是一个全人,这令我们感到
无比欣喜。其后的旅程不再是自觉的,但这种不自觉仍然是另一种自觉;我们仍在使用
参考点——当然是以一种超然的方式,然而仍在证实自己的经验。直到经过第七地之后
,我们才打破这层障碍而圆满了方便度。最后,我们不再需要参考点,我们根本毋须再
有旅程,所行之道成为一个演变的过程,其间我们开展更大的能力——完全的能力,证
悟的能力。这将我们带至第十地——法云地,智(藏文 yeshe,梵文jnana)波罗蜜多
增胜。
智慧是不认同教示、不认同道、不认同方法。菩萨不再认同道,因他已成为道,他
即是道;他在自身上努力,踩着自己走,直到他同时变成了道、马车与车中的乘客。菩
萨是见、力、方便、布施、知识、全面的觉知,那是无可言状的大力;而同时进至十地
的菩萨又是无力的,因为他已完全依照佛陀的方式被程式设计完成 ——这听似矛盾,
但就是如此。
有一则关于印度一位国王的故事:国王宫中的占卜师告诉他,七日之内将降下一场
雨,喝了那雨水会使人疯狂。国王听完之后马上储下大量清水,因此,当令人疯狂的雨
水降下之后,除了他之外,所有他的子民都疯了。过了不久,他发现无法与他的子民沟
通,因为他们将疯狂世界当做真实,而在这个由大家共同的疯狂所创造出来的世界中,
一切事情都进行得很顺利。最后,国王终于决定放弃他储存的清水,改喝致人疯狂的雨
水。这虽是个表达证悟颇令人失望的方式,但也不失为非常有力的方式。当我们决定喝
下令人疯狂的雨水之后,我们不再有参考点,因此从那个观点看,证悟即是全然的疯狂
。但是国王与他的子民之存在是事实,因此他们必须一起使世事继续进行。使世界运用
成为一种神智清明的显示,因为已经没有参考点须要奋力扫除了。菩萨道的整个过程有
合乎逻辑之处,也有异常不合逻辑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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